《谋断九州》 楔子 故国 (两点说明:1、本文是架空历史,为行文方便,人物有名无字,称呼比较简略,官职接近于南北朝时期。2、状态还在恢复中,只能每日一章,我会尽快调整过来,请大家谅解。) 一 窗外雨声淅沥,半梦半醒间,徐宝心恍惚回到了故国。 她从小喜欢雨滴声,父亲为此在闺楼外面为她建造一处精妙的装置,动用大量粗细不一的竹筒,外面覆以成片的花草,每当她闷闷不乐而又天气晴朗的时候,雨声就会响起,时急时缓,抚慰她的心绪,分不清是心随雨意,还是雨随心意。 这装置有个名字,叫做“雨神通”,徐宝心更习惯叫它“雨儿”。 大将军楼温第一次登门时,对“雨神通”颇感兴趣,前前后后仔细查看一遍,随后放肆地大笑,向众人道:“亡国之人必有亡国之举,此言不虚。吴国该亡,活该亡在我手里。” 士兵们受命将“雨神通”拆得干干净净,大将军扶刀登楼,排闼直入闺房,站在门口打量徐宝心一会,叹道:“亡国之人自有亡国之貌,你这个小公主,我是要定了,谁也别想跟我抢,皇帝也不行!” 那一年,吴国公主徐宝心刚满十六岁,已经择定驸马,还没有出嫁,从小到大没受过半点苦头,除了父亲,没见过别的成年男子,更没被人无礼地盯视过。 那一年,成国大将军楼温四十三岁,南征北战二十几年,历经大小百余役,从无败绩,在他的注视下,就连皇帝也要移开目光。 徐宝心忘了当时身边是否还有别人,只记得自己悲痛欲绝,既想自杀,又想杀死闯入者,但她最终哪样都没做成,像是被定住一般,眼中所见全是一只被甲衣包裹的肚皮,硕大无比,整个屋子都被充满,声音仿佛从肚中传来,这几乎就是她对大将军的全部印象,即使日后同床共枕多年,也没加入多少其它内容。 徐宝心当天被送上车,奔赴大成朝的东都洛阳,从此远离故国,只在梦中才能回去一趟。 “公主……”声音轻柔而恭顺,与从前一模一样,徐宝心在梦中陷得更深,嘴角露出微笑,耍赖不肯起床。 “公主。”声音依然轻柔,却多出一分坚定。 徐宝心明白过来,这里不是江东吴国,而是洛阳,在这里,她是大人、是战俘、是婢妾、是母亲,没有资格赖床。 她睁开双眼,将近八年了,每次醒来,她的心仍会滞留在梦中最深处,空落落一片,却无法容纳眼前的现实。 二 大将军楼温召见府中所有妻妾,这对他来说是常有的事情,府中的女人不管是什么来历,都属于“战利品”,值得摆出来炫耀一下。 楼温治家如治军,给三百七十多名妻妾各自安排军职,夫人是将军,宠妾是偏将、裨将、参将,余下的则是校尉、队正、伙长一类。 每次聚会,各人皆有固定位置,站错者降职,甚至会受鞭笞,因此大将军府内姬妾虽多,一片花团锦簇,却毫不散乱,颇有法度。 楼温以此为荣,曾自夸道:“我若是花些心事稍加整训,你们虽是女流之辈,也不会输于同等数量的男儿。” 还好,大将军从来没真起过这个心事,他不会真让自家女人与外面的男人见面,更不会真来一场性命相搏。 徐宝心是个例外,没有被委以“军职”,在府里她仍是“吴国公主”,包括大将军在内,所有人都这么称呼她。 吴国公主——“吴国”两字从未被省略,以免与真正的大成公主混淆,“公主”两字往往会被刻意强调,再配上各种古怪的神情,好像彼此心照不宣地传递秘密。 徐宝心没有秘密,她甚至很少掩饰自己对丈夫楼温和大成皇帝的恨意,偏偏大将军很吃这一套,用他自己的话说:“老子一生所为就是灭国、抢女人,吴国公主恨我?让她恨去吧,一个小女人,满肚子恨意能奈我何?哈哈,老子就喜欢她这调调儿。” 话是这么说,除了徐宝心,府中再没有第二个女人敢在大将军面前显露半点恨意。 众多姬妾在庭院中排列整齐,徐宝心独自站在队列前方右手边,这里是她的位置,与众不同,但是毫无意义,她仍然是一名亡国公主,无依无靠,无权无势。 今天的这次召集有些古怪,一是时间尚早,还没到午时,通常这个时候大将军不是宿醉未醒,就是去官署办事,二是大将军神情过分严肃,站在廊庑之下,肚皮比平时更加肥硕,个子矮些的人几乎看不到他的头颅。 夫人也露面了,站在大将军身边,这可是一件稀罕事,夫人娘家姓兰,家世显赫,与楼氏门当户对,虽被授予“将军”之号,但是极少参加这样的聚会。 兰夫人神情同样严肃,还有一些悲戚。 大将军轻咳一声,以前所未有的轻柔声音说:“天子……天子驾崩,大成举国同悲。” 所有人都吃一惊,当今皇帝刚刚五十多岁,从没传出过病重的消息,突然间竟已弃臣民而去。 兰夫人低低地抽泣一声,她的亲姐姐乃是皇后,皇帝驾崩对她来说多了一份丧亲之痛。 “咳……”楼温显出一丝扭捏,好像在宣读一张满是生僻字的诏书,“很快……我要进宫……领受先帝遗诏,你们……都要换上丧服,那个越丧越好,还得哭,谁的眼泪多,有赏。还有,你们当中有谁从前是吴国人、蜀国人、梁国人、晋国人,尤其要哭得凄惨些,若是不合要求,惹下祸事,别说我……” “噗。”突然有人笑了一声。 即使是在平时,用笑声打断大将军说话,也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何况举国同悲的日子?姬妾们低下头,不敢四处查看,心里明白只有一个人胆子会如此之大。 楼温瞥了吴国公主一眼,打算原谅她一次,毕竟已经原谅过她许多次了。 可他的肚皮太大,这一眼以及眼中的信息都没能传递出去。 徐宝心也低着头,为的是掩藏笑意,可她实在忍不住,笑声从“噗噗”变成“嘻嘻”,不等大将军开口制止,笑声已变成放纵的“哈哈”。 楼温收腹,满脸惊讶,仍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之中,竟然没有发怒。 徐宝心其实很害怕,但她没法抑制笑声,长久以来心中那块空落落的地方,突然决堤,原来里面并非空无一物,数不尽的情绪奔涌而出,化成越来越强烈的笑声。 “你……憋回去!”大将军楼温终于清醒过来,厉声呵斥。 徐宝心憋不回去,双手按住小腹,笑声不绝,即使这时候刀下头落,她的脸上也会凝着笑容。 大将军真的拔刀出鞘,他可以允许吴国公主有一些小毛病,却不能接受如此公开的挑衅。 兰夫人伸手拦住丈夫,“她怕是疯了。” “疯子也得守规矩。”大将军收回拔出半截的刀,费力地迈下台阶,大步走到吴国公主面前,原本握刀柄的手改而抓住公主细瘦的腕子,“今日不比往常,你又是吴国人,最好老实点,等我从宫里回来……嘿,难保你是死是活。” 徐宝心没有挣扎,她早已放弃无谓的反抗,但在心里她从未放弃仇恨,大声道:“他是怎么死的?” “嗯?”楼温没听明白。 “你的皇帝,是怎么死的?” 楼温脸上变色,手掌握得更紧,“你真不想活了?” 手腕疼痛欲裂,徐宝心没有喊痛,声音反而更高一些,“当初我被皇帝留在身边一个月,你不想知道其中详情?” 楼温愤怒地吼了一声,甩手将吴国公主扔出十几步远。 徐宝心的言辞打破了禁忌,多年前,她刚刚被送到东都洛阳的时候,人未下车,就被送到皇宫里,足足一个月之后才又转送到大将军府。 楼温曾口出狂言,声称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与他争女人,事实证明,皇帝还是能与他争上一争的。 一直以来,楼温绝口不提此事,徐宝心也乖巧地回避这段经历,直到今天,她突然不想再装糊涂。 楼温年纪大了,手劲却没有衰减多少,徐宝心重重地摔在地上,全身疼痛,她依然大笑不止,“大成皇帝未得好死,罪名又要落在五国人头上……” 梁、晋、荆、蜀、吴合为五国,灭国之日远则二十几年,近则不过十年,宗室贵门尽入洛阳,大成朝廷每有风吹早动,就要拿五国人开刀。 楼温大步上前,一脚踏在吴国公主胸前,伸手又去拔刀,“我先杀死你这个小贱人,免得给我楼家惹麻烦……” 大将军发怒的时候必须有人来劝,否则的话,事后他会更愤怒,迁怒于当时在场的所有人。 兰夫人一直跟在丈夫身后,及时伸手拦下,劝道:“亡国之人,何必理她?大将军快些进宫吧,值此非常之时,不可逗留在家。” 楼温没想真的杀人,松手挪脚,恨恨地呸了一声,向夫人道:“给我狠狠管教这些妇人,我立刻进宫。” “记得最要紧的事情。”兰夫人提醒道。 “记得记得,皇后,不对,现在是太后了,天黑之前肯定会接你进宫。”楼温不耐烦地说,迈步要走,突然停下,调整情绪,确认自己随时能哭得出来之后,这才大步离去。 三 兰夫人目送丈夫离去,转过身,面朝诸多姬妾,“换丧服,哭。” 府里的婢女早已备好麻服,几百名姬妾就在庭院中换衣,谁也不敢说个不字。 兰夫人走到吴国公主面前,盯着她看了一会。 徐宝心仍卧在地上,面朝下切切地笑。 兰夫人轻叹一声,她不喜欢这个女人,因为丈夫对所谓的吴国公主过度宠爱,但也不是特别憎恶,因为无论丈夫怎么宠爱,这终归只是一名亡国之人。 “是大将军的错,不该让大家称你‘吴国公主’,叫得多了,你就当真了,分不清现在的地位。” 徐宝心抬起头,脸上残留着笑意,“皇帝是被吴国人杀死的,对不对?” 兰夫人眉头微皱,“整天无所事事,你们这些人都被养得疯了。”身后传来哭泣声,兰夫人不太满意,转身道:“陛下子养万民,你们要像丧父一样悲哭。” 哭声立刻沸腾。 兰夫人转向吴国公主,在那张脸上仍看不到该有的戚容,“陛下数日前突发恶疾……我对你说这些做什么?今天只是演示,待到正式临丧的时候,或是哭,或是死,你自己选。” 徐宝心收起最后一点笑容,强行支撑着起身,“让我见他一面,就一面,我感夫人的恩,我恨大成皇帝,恨大将军,但我生生世世感夫人的恩。” 兰夫人心有领会,沉吟片刻,“回你的房里去。” 四 “他”是一个小孩子,刚刚六岁,一直以来与诸多兄弟生活在一起,称兰夫人为“母亲”,偶尔会与吴国公主见面,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通常是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她哭,听她唠叨,心中既同情又厌烦。 今天是个例外,吴国公主居然脸上带笑,“础儿,你长高了,学会多少字了?会写自己的名字吗?吃得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六岁的楼础嗯嗯以对,希望能早些结束这次会面。 徐宝心说了许多话,直到门口的婢女催促,她才不得不结束,双手捧着那张不太情愿的小脸,低声道:“你是我的儿子,你不姓楼,应该姓徐,我是吴国公主,你是吴国皇帝的外孙……” 楼础挣脱手掌,大声道:“我姓楼,不姓徐,我……”话没说完,转身就跑,他才不想当这个怪女人的儿子,据他所知,“吴国公主”只是个绰号,是个玩笑,自己的一个哥哥的确娶了真正的公主,他曾经远远地望见过,与身后的女人完全不同。 “咱们都是吴国人,永远都是!”徐宝心向门外喊道,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很快,她又振作起来,“他会明白的,就算他自己糊涂,成国人也会让他明白的。” 徐宝心撵走婢女,关上房门,独坐床头,发现有些事情做比想更难,一刻钟之后,她终于下定决心,绝不会在大成皇帝的丧礼上流一滴眼泪。 五 楼础很恼火,人小腿短,跑得却快,出门没多远就甩掉了跟随的婢女,一路进入花园。 大将军府占地颇广,却非自由散漫之所,即使只有六岁,楼础也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不能去哪里,比如,大花园是万万去不得的,被人发现,真的会挨揍,另一头的小花园则可以随便进入,这里花草丛生,疏于打理,是男孩子们的乐园。 楼础既气恼又困惑,总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却又不愿明确承认。 前方的草丛里突然蹿出七八个孩子,大的十来岁,小的五六岁,个个手持木刀木枪,衣服乱缠一气,模仿将士的盔甲。 “站住!”最大的孩子喝道。 楼础一顿,转身又跑,他可不会乖乖地站住,这些孩子都是他的兄弟,至少在大人面前,他们以兄弟互称,私下里却丝毫没有友爱之情。 楼础总是逃跑的那一个,也总是逃不掉的那一个,没多久他就被扑倒在地。 最大的孩子用木刀指着楼础的鼻子,“大胆逆贼,胆敢擅闯军营,军法侍候!” 没人知道“军法”具体是什么,反正死死压住就是。 楼础停止挣扎,抬起满是泥土的脸,大声道:“我不是逆贼,我是……送信的。” “送信?什么信?”最大的孩子颇感兴趣,收回木刀。 “皇帝死了。” 最大的孩子拿木刀在楼础头上拍了一下,“敢说这种谎话,死罪。” “不是谎话,我听大人说的,大将军已经进宫了。”府里的孩子们习惯称父亲为“大将军”,带着崇敬与得意。 孩子们纷纷起身,脸上显出几分茫然,楼础也站起来,拍掉衣服上的灰尘,猜想自己算是又逃过一劫。 “皇帝……也会死吗?”一个孩子问。 “不准说死,是驾崩。”最大的孩子纠正道,挠挠头,面露喜色,“大将军进宫,肯定是要辅佐新皇帝,很快就能让我当真正的将军啦。” 其他孩子也露出喜色,没一个人明白皇帝驾崩的真实影响。 “你们都要跟着我当长使、校尉、参军……你不行。”最大的孩子用刀指着楼础,搜肠刮地想那个词,一会之后补充道:“你被禁锢了。” “禁锢是什么?”一个孩子问。 “禁锢就是……就是一辈子不能当官。”最大的孩子给出一个简单但是准确的解释,“咱们长大之后都能当官,就他不能。” 楼础对当官没有特别的热望,只是无法接受“不能”两个字,涨红了脸,“我想当就能当!” 最大的孩子笑出了声,“你还不知道禁锢是什么吧?哈哈,你是吴国公主的儿子,朝廷立下规矩,不让你们这些人当官,因为吴国人最坏,所以吴国人的小孩子也坏。” “我不是……”楼础又涨红脸,可他拿不准自己究竟是不是“吴国公主”所生,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于是改口道:“你当不了将军。” 最大的孩子又拿刀敲打楼础的头,“我又不是吴国人的儿子,想当将军就当将军。” 楼础退后两步,“咱们楼家不缺将军,大将军送你去最好的学堂,这是想让你当文官。” 这回换成最大的孩子脸皮涨红了,在他们楼家孩子眼中,文官多少带着一点怯懦的意味,将军才是最佳选择。 趁兄弟们愣神的时候,楼础钻空逃跑,这回他选草丛间的小路,尽量隐藏身形。 争论就此结束,其他孩子随后追赶,在意的不是文官、武将,单纯享受追逐的乐趣。 这一天是大成朝亨十四年夏六月十三,皇帝驾崩的消息正在迅速传往帝国的各个方向,空中骄阳似火,一群孩子在小花园里你追我赶,不知踩折多少花草、流下多少汗水。 天色将晚,他们将兵器藏好,排着队离开小花园,楼础殿后,身上、脸上比别人都要脏,得到的乐趣则与兄弟们一样多。 六 一回到住处,所有的孩子被召集在一起,换上难看而不舒服的衣服,竟然没吃到晚饭,就被送一间屋子,大人要求他们跪地痛哭。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这是对他们的惩罚,慢慢才从大人的只言片语里听明白,皇帝真的驾崩了。 一名中年妇人将楼础单独带到一边,用绢帕拭去他脸上的灰土与泪痕,轻声道:“你应该多哭些,徐姬……过世了。” 厅中哭声一片,楼础一边抽泣,一边呆呆地看着妇人,完全没听懂她的话。 “徐姬就是吴国公主,也是你的生母,她死了,夫人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个消息。”妇人轻轻抚摸孩子的头顶,摘去两截草棍,“去哭吧。” 楼础脸上还是一副呆呆的模样,回到兄弟们中间,跪在地上,怎么也哭不出来,眼泪也没了,努力回忆吴国公主白天时的样子以及说过的话,那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可他越是努力,回忆越是被小花园里的追逐场景所占据,吴国公主被遮在后面,变得虚无缥缈。 从这一天起,六岁的楼础不哭,也不说话,无论是大人的训斥,还是兄弟们的追打,都不能让吐出一个字,或是掉一滴眼泪,基本上,他只在吃饭时才会开口,平时总是魂不守舍的样子。 府中的大人怀疑这个孩子已经变成哑巴,兄弟们则叫他“小呆子”。 大将军很忙,直到半年之后,他才注意到异常,“你为什么不说话?立刻开口。” 有人凑过来小声说明情况,楼温哦了一声,一下子想起了吴国公主,“唉,你娘也是个古怪脾气,我又没说什么,朝廷是要处置吴国人,可是有我在,总不至于查到她头上啊,干嘛吓得自杀呢?糊涂,真是糊涂。有糊涂娘就有糊涂儿子,你变哑巴也算是件好事,没准因此少惹许多麻烦。” 楼础没有变成哑巴,很快就有人发现,他一个人的时候其实会喃喃自语,只是没人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七 一晃又是半年过去,大将军得到新皇帝的信任,地位稳固,于是又退回到酒色中去尽情享受,广交朋友,几乎每天都要大摆筵席。 这天的客人只有一位,在朝中无官无职,却是所有达官贵人争相邀请的贵客,就连大将军也是等候多日才终于将他请进府来。 终南相士刘有终,平生相人无数,无一不准,还没离开故郡,名声就已传遍天下。 大将军位极人臣,对自己的运数不太在意,但他最近颇感体虚气衰,开始关心儿孙们的未来,于是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召来,请刘有终看一看。 楼家儿孙满堂,一百多人分批进入,恭恭敬敬地向父亲和客人行礼请安,然后站到一边听取自己的预言。 酒过三巡,刘有终开始端详楼氏儿孙,或是三言两语,或是颔首微笑,中间一点不耽误喝酒吃菜,不到一个时辰就点评完毕,人人满意,尤其是大将军本人,笑得合不拢嘴。 “我家老三真是前途无量?” “外柔足以广结朋友,内刚足以制御部下,上承祖荫,下凭兄弟,又是太后亲外甥,前途不可限量。唯有一桩,切忌交友不慎……” 老三是嫡夫人兰氏的亲生儿子,与父亲相视一笑,只在意“前途无量”几字。 进来的孩子年纪越来越小,刘有终的点评也越发简单,往往只是嗯一声,道个“好”,不置臧否,楼温也不太意,百十个儿孙,只要七八位成才,楼家的大厦就不会倾倒。 楼础与几位兄弟排在倒数第三批进厅,在外面等得太久,肚子饿得空落落的,看到满桌的酒菜,个个偷咽口水,还要规规矩矩地行礼。 刘有终照常简评一番,突然目光又回到一个孩子身上,“这位是……” 楼温看向身边的随从,儿子太多,他记不清姓名与排行。 “十七公子,名础。”随从小声道。 “哦,就是那位‘不言公子’吧。”刘有终显出几分兴趣。 “咦,我儿的名声都传到外面去了?”楼温笑道,他已经快将这个儿子连同吴国公主一同忘掉。 “略有耳闻。请十七公子上前,容我细看。” 楼础走到相士面前,抬头直视其人。 刘有终笑着点头,端详多时,道:“张嘴。” 楼础的两片嘴唇闭得更紧。 楼温有些恼怒,这么多儿孙,就这个小子不听话,正要开口斥责,刘有终却改变主意,“罢了,请退。” 看相结束,酒菜撤下去再换新的,宾主尽欢,将近夜半才真的散席。 楼温喝得醉熏熏,仍坚持送刘相士出府,几个年长的儿子忙前忙后,他搂住刘有终的肩膀,自以为小声地说:“老刘,你还有话没说,别瞒我,我看得出来。” 刘有终嘿嘿地笑,瘦削的身体难以承受大将军的肥硕身躯,腿脚因此越发不稳。 “我拿你当朋友,你拿我当什么?”楼温质问道。 “那位‘不言公子’……” “他怎么了?有问题吗?”楼温一愣,没料到刘有终在意的竟是这个儿子。 “外面传言颇多,说吴国士庶仍不死心……” “那又怎样,他是我儿子,还能跟着外人造反不成?再说他才几岁?”楼温真不知道这个儿子的年龄。 刘有终摇头,表示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寻思良久,看到自己的车已经来到门口,向大将军正色道:“这位公子年纪虽幼,似有凌云之志,面相不俗,要我说此子闭嘴还好,张嘴就有祸事。” “什么意思?他敢乱说话,我撕烂他的嘴。” 刘有终依然摇头,“此子若能一直闭嘴,不失为治世之良贤,一旦张嘴——怕是将成乱世之枭雄。大将军无需多虑,人各有命,唯天能定,凡人勉强不得。” 大将军松开相士,高声道:“我灭尽天下敌国,杀伤无数,就没见过不能勉强的人和事情。” 刘有终大笑,拱手道:“大将军自非凡人,不在相术之内,此子生在大将军府中,想必也是命中注定。” 楼温喜欢听这样的话,笑着送走相士,回屋睡觉,次日醒来,已将刘有终的话忘得干干净净。 八 可传言还是散布开来,许多人当成是笑话,每每当着楼础的面说:“闭嘴治世之良贤,张嘴乱世之枭雄,你张下嘴,让我们看看枭雄是什么模样?” 七岁的楼础还跟六岁时一样,除了吃饭,从不开口,无论对方怎么调笑、挑衅,他都沉默以对,甚至连脸色都不会变,令对方很是无趣。 传言渐渐消散,终被大多数人遗忘,楼础却是听得多了,深深刻在心中,当他十三岁时终于开口与大家一块诵读圣贤经典时,仍时不时想起那两句话。 闭嘴治世,张嘴乱世,他张嘴了,乱世却没有立刻到来,还要再等五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章 名实 (感谢读者“lenei”、“twomix560”的飘红打赏。求收藏求推荐) 十八岁能做什么、该做什么?对于天成朝绝大多数臣民来说,答案早在出生之时就已固定不变:种地、经商、从军、服役、当官……无论做什么,十八岁都该是有所成就的时候了,更有个别幸运儿,未满十岁就凭父祖的功业获得爵位,十三四岁领受尊贵而清闲的官职,没有意外的话,在十八岁之前将能手握实权,参与议事治国,若能表现突出,早晚会被提拔为国家砥柱大臣。 身为当朝大将军之子,楼础却不是幸运儿中的一员,身上无爵无官,十八岁生日更是过得平淡无奇,连他本人也是快到中午时才突然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楼础对此倒是不怎么在意,只在心里感叹韶华易逝,岁月如流水一般滔滔不绝,自己的一生怕是都将随波逐流,再无任何变化,年纪轻轻就生出一缕沧桑感来。 就是带着这样的情绪,当这天下午有人开口鼓动他一同刺杀当今皇帝时,楼础嘴上没有立刻同意,心中却受到触动,以为人生或许并非一成不变。 楼础的名字稍显绕嘴,没办法,楼家总共有兄弟数十人,大将军没精力挨个构思寓意深远的美名,于是每生一个儿子,就随便挑一个“石”边的字命名,希望自己的儿子都能像石头一样坚硬、厚重,可他记不住太多名字,总是随口乱叫。 楼础十八岁了,日子过得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这一年距离本朝定号为“成”已有二十六年,太祖皇帝躬行天讨灭除最后一个地方势力则是十九年前的事情,再往前十二年,老皇驾崩、新帝即位,守丧之后新帝立刻在国号前面加上一个“天”字,定为“天成”,以示本朝与此前历朝不同,江山稳固皆由天授。 的确,放眼望去,天成朝疆域之内再无第二人敢于称帝,周边尽是蛮夷小邦,已没有太大的威胁,饶是如此,皇帝仍保留一支极其庞大的军队,能够随时出击,歼灭一切或大或小、或明或暗的敌人。 当今之世,皇帝的安全乃是整个天下的头等大事,因此,刺驾计划听上去极为不可思议,话一出口,提议者与受邀者同时笑了,要到又喝下一杯酒之后,楼础才会当真。 整桩事要从当天上午一件不起眼的小小争议说起。 想当年,本朝刚刚定立国号,太祖皇帝降旨建立国子监,下设太学与七门学,前者收容勋贵子弟,后者招揽民间的好学青年,两者之外又单立一所诱学馆,用以安置那些无心于正道但还有挽救价值的纨绔公子,彰显天子不弃一人的恩典。 楼础就属于这样的“纨绔公子”,几年前被送入诱学馆,听过几堂讲授之后,心中暗喜,对“正道”反而更没有兴趣了。 这天上午由闻人学究讲授名实之学,他的课向来枯燥无趣,学生们多是被迫来听,唯一感兴趣的事情是猜测学究的姓氏,都觉得“闻人”这个复姓故弄玄虚,学究讲授“名实”,自己的姓却是“名不副实”。 学生有二十多位,照例来得一个比一个晚,闻人学究来得更晚,日上三竿仍未露面,早来的几个人或是闲聊,或是发呆,直到“黑毛犬”周律露面。 周律肤色不黑,毛发也不浓重,乃是东阳侯周庵的三公子。俗语说“虎父无犬子”,周庵征战半生,以勇猛著称,称得上是“虎父”,头两个儿子也还像样,唯有这第三个儿子长得瘦瘦小小,的确是个“犬子”,东阳侯在军中有个绰号叫作“白额虎”,儿子于是就成了“黑毛犬”。 “黑毛犬”周律身材瘦小,脾气却大,一进学堂就叫嚷:“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没人搭理他,周律也不需要回应,继续唠叨自己的倒霉事。 就在昨天傍晚,周律带着一名仆从“微服私访”,本意是与民同乐,没料到竟会偶遇刁民,挨了一顿无名暴打。 听说周律挨打,大家终于来了兴致,纷纷凑过来查看,只在他右脸颊上看到些微的青肿。 伤势并不严重,可周律咽不下这口气,“真是反了,天子脚下竟会发生这种事!这样的刁民就该满门抄折。” “小黑,你又跟人家抢姑娘了吧?”在诱学堂里,只要先生不在,大家都不讲什么规矩,直呼绰号。 周律脸色涨红,“怎么是抢?我花钱了,大把的银子……” 同学们哄笑,也有替周律说话的人,“多大的事情,衙门里尽是你们周家的故交好友,找人将刁民抓起来,狠狠打顿板子,给你报仇。” “一顿板子可不够给我报仇,而且找官儿麻烦,我要……” 闻人学究出现在门口,虽然只是一名连品级都没有的教书先生,老学究在学生们中间却颇具威信,他一露面,所有人立刻闭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连周律也将后半截话咽回去。 陪伴公子的仆从们悄没声地离开。 闻人学究五十多岁,身量不高,留着稀疏的胡须,总是一副沉思默想、神游物外的茫然表情,今天也是如此,他坐到椅子上,根本不看学生,也不在乎人是否到齐,翻了一会书,突然放下,开口道:“你打算怎么报仇?” “啊?”周律吃了一惊,没料到自己的事竟会受到闻人学究的关注,“我……再想想办法。” “说说,现在就说,每个人都要说:如果自己碰到这种事,要怎么做?”闻人学究看上去真对这件事感兴趣,“今天没什么可讲的,就议论一下如何报仇吧。” 闻人学究的课平时枯燥,偶尔也有出人意料的时候,学生们先是惊诧,很快安静下来,知道这又是一场测试,开始认真考虑“报仇”的手段。 周律当然要第一个开口,“实不相瞒,我的计划很简单,花钱,多少钱我不在乎,找几位英雄好汉,狠狠教训刁民,至少……至少卸条手臂什么的。” 闻人学究点头,未置可否,目光转向其他学生。 有周律开头,其他人也都畅所欲言。 “还是报官稳妥,像这样的刁民,打顿板子自然老实。那些所谓的英雄好汉,谁知是什么人?万一惹祸上身呢?” “此言差矣,小黑……周兄之所以不报官,想必是另有隐情,不愿事情闹大,惹来家中父兄的关注。可花钱雇人报仇也不值得,不如找现成的朋友,衙门里没熟人,军营里总有吧,事后不过一顿酒席而已。”说话者频频向周律使眼色,似乎想当这个“朋友”。 “有仇可报才叫报仇,看周兄的样子,不过受些小小羞辱,此仇不报亦可,对方既是刁民……” “挨打的不是你!”周律怒声打断,抬手揉揉眼边,“关键是咽不下这口气。” 学生轮流说出自己的想法,闻人学究只是旁听,从不插口。 轮到楼础,他想了一会,想的不是如何回答,而是该不该如实托出,“我想不妨从名实学上来论此事。” 周律面露不屑,以为楼家公子又在讨好学究。 楼础自顾说下去,“诸位皆是高门贵胄,日后必将承担治国之任……” 周律没忍住,发出嗤的一声,干脆开口道:“楼公子,这里是诱学馆,咱们是出身高门,可惜爹不亲、娘不爱,在这儿混日子而已。狗屁名实之学——闻人学究,我说的不是你啊——名实之学能让我不挨打?能给我报仇?” 楼础听他说完,继续道:“至少咱们的父兄肩负治国之任,此所谓‘名’。” 周律哼了一声,没有话说,旁边一个叫马维的贵公子插口:“各家的父兄皆有实授官职,大权在握,怎么会只是‘名’?” 楼础微微一笑,他与马维是很好的朋友,彼此间经常争论不休,“有官有职是为‘名’,为官有声、尽忠职实才算‘实’,尸餐素位、为官而无能,还只是有‘名’无‘实’。” 马维还要辩驳,周律又插进来,“唉唉,说的是给我报仇,不是让你俩争论‘名实’。” 楼础看向闻人学究,“身处治国之家,即使身无官职,也当有治国之心、治国之术,好比富家翁,遇到困难自然要以金银开道,身强力壮者要以拳脚开道,能言善辩者……” 周律不耐烦地说:“你能言善辩,我呢?用什么开道?” “周兄生于侯门,王法即是最大的财富,纵不能为国效力,也不该以一己之私破坏王法……” “哦,我明白了,敢情你在劝我放弃报仇。行,楼公子,请你还是少说几句吧,按你的说法,当官、封侯的人都是倒霉蛋儿,遇到羞辱必须指法王法,不如寻常百姓能够快意恩仇。” 沉默多时的闻人学究突然开口道:“大言无益,换个人说。” 楼础没得到支持,于是坐下,再不多说一句。 讨论进行了一个上午,毫无结果,周律坚持要找“英雄好汉”给自己报仇,闻人学究不置可否,时间一到,宣布放学,第一个起身离开,对整场讨论以及所有学生,没显露出半点兴趣。 “合则是拿我挨打当玩笑呢。”周律十分不满,小声嘀咕着,学生们哄笑,真当这是一场笑话。 楼础走出学堂没多远,马维从后面追上来,邀请他一同喝酒。 酒桌上,马维屏退仆人,说:“础弟在馆里的说法有道理,做人当有名有实,比如你我,不幸遭到本朝禁锢,一辈子不能入仕,空有报国之心,却无报国之路,咱们的‘名’与‘实’又是什么呢?” 楼础没回答。 于是马维讲出一番道理,归结为一句话,就是“弑君改天”,这是遭禁锢者唯一的名与实。 “本朝内忧外患不断,定鼎二十几年,大厦就已摇摇欲坠,而且上天垂象,数日前彗星扫帝座,此乃‘帝崩’之意。天时、地利、人和尽集于此,础弟以为呢?” 楼础微微心动,无端想起吴国公主,那个他一直无法坦然称为母亲的女人,与此同时,他还感到疑惑,马维哪来的自信,以为只凭两名遭受禁锢的落魄公子,就能完成刺驾之举?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章 听事 (感谢读者“宁唯是”、“老吉冷冷一笑”、“顾期颐”的飘红打赏。求收藏求推荐。) 马维没有透露全盘计划,楼础也不追问,他还没打定主意,只当这是酒桌上一个有些过火的玩笑。 回到家中时已是傍晚,楼础没来得及坐下,就被唤去选将厅。 选将厅是大将军楼温在家中议事的地方,闲人严禁入内。 楼础是闲人,长这么大,这是他第一次获准进入选将厅,要由仆人带路,才能摸清门径。 选将厅很大,墙壁上挂满刀枪弓矢与明盔亮甲,几张颇有来历的字画躲在其中瑟瑟发抖,很少会受到注意。 大将军子孙众多,一些在外为官,一些还没长大,今日被唤来者共有三十余人,早已分列两边,听大将军与幕僚议事。 楼础最后一个到来,在仆人的指示下,悄悄站在队尾。 “形势就是这样,关中秦州反贼快要被扑灭,谁想到山西并州又起一伙盗贼,郡县告急,朝廷决定发兵两万前去剿匪,缺一位领兵之将,诸位可有推荐?”大将军楼温询问的不是众儿孙,而是坐在两边的七八位幕僚。 楼家儿孙在这里只能听,不准插话,幕僚们早已习惯,也不谦让,立刻有人开口道:“梁太傅早先派人打过招呼,想让他的一个孙子立功,不如借机卖他一个人情。” “哪个孙子?”楼温要问清楚。 “梁升之,并非嫡孙,但是据说很受宠爱。” “嘿,太傅倒好意思向我求情。”楼温不以为然,“还有谁?” “南阳王的七公子前阵子因为一点小罪失去侯位,一直耿耿于怀,不如将这份军功给他。”另一位幕僚道。 大将军楼温点头,嗯嗯两声,显然有些心动,却没有立刻做出决定。 其他幕僚继续提出建议。 站在队尾的楼础心生感慨,大将军掌管天下兵权,选择带兵将帅时,竟然只问门第与人情,没有片言涉及此人的才能。 有人凑过来,小声道:“你怎么才来?” 楼础忙拱手回道:“刚从学堂回来……” “你喝酒了?” “跟朋友……” “你十八岁了,大将军许你来此听事,你自己仔细些,到手的机会别浪费。” “是是,兄长说得对,愚弟惭愧。” 管事的“兄长”稍显满意,悄悄走开。 大将军楼温等人已经选定将领,又谈些琐事,议事结束,幕僚们告退,在楼家两子的陪同下去往前厅饮乐,大将军有时参加,有时候不参加,无论怎样,他都要留下来,先向自家儿孙说几句。 “老三人呢?”楼温严厉问道。 “三哥偶染风寒……” “放屁,当着我的面你也敢撒谎?老三一定又去会他那群狐朋狗友了。老子拼死拼活,儿子倒会享受。”楼温大怒,发出一串咒骂,回话的儿子唯唯诺诺,不敢多说一个字。 楼家老三也有个怪名字——楼硬,是大将军的嫡长子,身躯肥硕,与父亲不相上下,最爱寻欢作乐,总是想方设法逃避议事。 楼温骂得差不多了,还剩下一些怒气无处宣泄,于是向厅内儿孙恶狠狠地说:“都装哑巴吗?让你们来这里不是当看客,我楼家子孙众多,就没一个能说点什么?等我死了,你们能倚仗谁?” “本朝军国大事尽由大将军定夺,儿等愚笨,唯有多听、多看、多想……” “闭嘴!”楼温斥道,今天心情不佳,不想听这些奉承话,伸手指向另一个儿子,“你来说。” “并州贼势方盛,牧守沈公尚不能弹压,朝廷派兵两万,怕是……怕是有些轻敌吧。” “枉你听事多日,没半点长进,并州之事有那么简单吗?还有谁?” 众儿孙互相推让,楼础在队尾越众而出,先施礼再开口道:“儿有一事不明,要向大将军请教。” 楼温稍稍收回肚皮,看着远处的儿子,“你是哪一个?有点脸生啊。” “十七儿楼础,今天第一次来听事。” “哦,你说吧。”楼温显然还是没想起来这个儿子。 “西方秦州盗贼蜂起,经年未平,朝廷迟迟不肯派兵增援,北方并州盗贼初叛,理应先由州牧平定,事若不成,朝廷再派兵……” “想不明白就多来听几天,难道每来一个人,都要我重新解释一番不成?”大将军不客气地打断,目光继续转动,突然又回到十七儿身上,“你年纪不小了,怎么今天才来听事?” 楼家儿孙到十二三岁就有资格来选将厅听事,楼础明显年纪偏大。 楼础也不明白原因,他一直以为自己永远没机会进入这个地方。 大将军的另一个儿子上前小声道:“楼础是吴国公主的……” 楼温长长地哦了一声,终于想起这个儿子的来历,“对,是我叫你来的。走上前来,让我仔细看看。” 楼础来到父亲面前,再次躬身行礼。 “抬头。”楼温仔细打量,命仆人秉烛照亮十七儿的面容,观看多时,终于挺身大笑,“是我的儿子,一点没错,容貌跟我年轻时一样英俊,就是身子骨太过瘦弱,更像你亲娘。你平时学文还是学武?” “儿目前在诱学馆读书。” “你是禁锢之身……没关系,朝廷总有开恩的时候,就算朝廷不让你当官,跟随为父也一样能享受荣华富贵。”大将军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以后你多来听听,跟你这些兄弟、侄儿多来往、多学习,他们虽然是一群笨蛋,终归比你经历多些。对了,你什么时候开始说话的?”楼温顺带想起这个儿子曾经的怪癖。 “儿幼时无知,读了几年书总算明白过来,十三岁开口。以孩儿之愚,不知要向众兄侄学习多久才能开窍。” “哈哈,‘开口乱世之枭雄,闭口治世之贤良’,原来你开口几年了,天下可没乱,小乱有些,不足为惧,大乱没有,天成朝千秋万世,至少咱们这些人无需担忧。改天我要将刘相士揪过来,跟他算这笔账。” 楼温起身去前厅参宴,只带少数儿孙,其他人散去。 楼础回自己的住处,路上跟他打招呼的人不少,从而认识几名自家兄弟与侄儿。 楼础几年前搬出大将军府,住在后巷的一所小宅子里,左右邻居全是楼家亲戚,彼此间没什么来往。 家里极少开火,一名老仆每日前往大将军府领取饭菜,倒是省心省力,就是没什么选择。 楼础吃过饭,没有睡意,摘下墙上的刀,抽刀出鞘,仔细擦拭一番,然后提刀来到小院里,对月挥舞,汗流浃背方才罢手,洗漱之后上床休息,躺在黑暗中辗转反侧,心想这个生日过得竟然不错:最好的朋友邀请他刺驾,许久不见的父亲允许他进厅听事。 又想一会,楼础无声地叹息一声,仔细想来,这两件事都算不上真正的改变,刺驾无异于笑话,父亲今天能想起他,明天照样会忘记他,况且大将军年事已高,一旦过世,他还是绕不开“禁锢”这道关。 果不其然,接下来几天,马维没再找他,学堂上遇见无非点头致意而已,大将军政务繁忙,昼夜不归,儿孙们都没有听事的机会。 明天就是中秋佳节,马维又一次邀请楼础去自家喝酒。 马维的高祖乃是梁国皇帝,他还没出生就已国破,全家被迫迁至东都洛阳,在他一岁还不懂事的时候,父亲参与作乱,为此丢掉性命,年幼的马维逃过一劫,此身却遭禁锢。 马宅不小,只是有些荒凉,仆役稀少,酒菜也不丰盛,楼础习以为常,觉得比自家好多了。 几杯酒下肚,两人又如往常一样谈起时事。 “西边秦州扰乱未平,北边并州又生盗贼,天下只怕真要大乱,础弟以为如何?”马维比楼础年长七岁,两人以兄弟相称。 在好友面前,楼础显出自己张狂的一边,右手举杯痛饮,左手指点江山,“远远不够,西、北两方不过是些小乱。” 马维笑道:“础弟长在大将军府里,消息可不灵通啊。征西将军去年三月带军进入秦州,一年多了,捷报频传,好几人因此封侯,可盗贼就是扫荡不尽。要么是征西将军虚报军功,要么是秦州贼情比预料得更加严重。至于并州,嘿,沈牧守是你们楼家的老朋友,可是受皇帝猜疑已久,这回突然传信说有人造反,怕是另有隐情。” 楼础摇头,“不然,秦、并两州无论形势如何,都不影响天下大局,冀州之战才是关键。” “与北方贺容部的战争?础弟没听说吗?朝廷已经决定撤兵休战,想要再战,至少要等个两三年。” 楼础还是摇头,“朝廷有意休战,皇帝未必有意,依我浅见,当今天子不会轻言放弃。” “当今天子……”马维喃喃道,不由自主地向左右看了看,见无外人,才敢继续道:“天下若是大乱,必然乱在皇帝身上,登基十多年年来,也就头两年装模做样,然后原形毕露——础弟有想过愚兄的提议吗?” 楼础放下酒杯,“你不是开玩笑?” “这样的玩笑开得吗?” “嘿,就凭你我两人?” “有些事情看上去很难,其实容易,仗剑行刺这种事,周黑犬用来报复普通百姓就是愚蠢,咱们施于皇帝身上却不失为奇计一桩。” “谁仗剑?谁刺杀?” “哈哈,我就知道础弟绝非池中之物,朝廷禁锢五国之士,杀戮不止,不知何时就轮到你我,有心之人谁不愤慨?况且天成初创,根基未稳,偏又赶上昏君在位,天象已有垂示,这正是你我一飞冲天的时候啊。” 楼础看看桌上的残羹剩炙,想想自己与马维的状况,问道:“咱们能做什么?” “愚兄自有妙计,只差础弟相助。” 楼础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本事能帮上忙。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章 吹笛 (求收藏求推荐) “像咱们这样的受禁锢者,在天成朝只剩下死路一条,或早或晚而已。”马维今天必要说服楼础,张开双臂,指向陈设简陋的房间,“纵然是大梁帝胄又当如何?衰败如此,础弟乃大将军之子,困于池中。” “大梁亡国三十三年,当时的皇帝是我祖父,公平地说,他是个昏君,亡国乃是必然之事,但是大梁不该亡在张氏手中。” 当今天子姓张,马维提起这个姓氏咬牙切齿,“张息本是大梁将军……嘿,这些事情你都知道,说它做甚?现在已经没多少人还记得大梁了,倒是你们吴国,忠臣义士层出不穷……” “我们吴国?”楼础觉得有些好笑。 马维正色道:“础弟不认为自己是吴国人?” 楼础想起多年前的一幕,据说是他生母的那个女人声称他是吴国人,语气骄傲而悲痛,时间隔得越久,印象越发鲜明。 “我没见过吴国人,只偶尔听说还有吴国人作乱。” “偶尔?迄今本朝仍有十万大军驻扎在江东吴州,皇帝之所取消此次冀州之行,最忌惮者不是秦、并二州的盗贼,还是吴国人心不稳啊。” “马兄邀我,就因为我的生母是吴国人?” “哈哈,当然不是。础弟,咱们认识多久了?” “六年了吧。” “到今天是五年九个月零七天。”马维记得非常清楚,“那时础弟才十二三岁吧,初进诱学馆,受人嘲笑,你回道‘富贵荣华,有人争,有人守,有人失,尔等碌碌,勉强守成,我愿争之,不愿空守祖业。’从那时起,我就知道础弟绝非常人。” 楼础忍不住笑了,他记得当时的场景,没想到还有别人会记得,“然后我挨了一顿揍,被人叫了半年的‘楼争之’。” “没错,础弟宁可挨揍也不道歉,后来你是怎么让那些人闭嘴的?” 楼础笑而不语,马维追问再三,他才道:“我给周律起个绰号,大家觉得有趣,就将‘楼争之’给忘了。” 马维大笑,“原来‘黑毛犬’的出处在你这里,对,打你的人当中有他一个。” “我也没料到这个绰号会一直叫到今天。” “因为实在是再恰当不过。所以你瞧,这才是我邀础弟共参大事的原因。” 楼础热情消退,默默地喝酒,马维也不多说,默默相陪,两人你一杯我一盏,渐渐酒酣耳热,楼础道:“马兄果有计划?” “今日不便多说,过两天我向础弟引见一个人,到时细谈,好歹让础弟相信,我的计划虽称不上万全,但也绝非一时异想天开。” 次日中秋,学堂放假,楼础一早就带着老仆去往大将军府,领取节日的“分例”,全是一些日常应用之物以及少量银钱,这是他主要的生活来源。 老仆带东西回家,楼础去往前院,跟往年一样等候安排。 楼家每年中秋之夜都会安排盛大的家宴,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参加,尤其是已经成年的儿孙,大将军轻易不允许他们与内眷接触,哪怕是远远地看一眼也不行。 果然,楼础今年还是没有被选中,与其他兄弟一样,得了一壶酒,当众喝一杯,剩下的可以带走,算是尽过父子之情。 大将军楼温似乎又将这个儿子给忘了,这在他是常有的事情。 酒是好酒,楼础想留下待客,到了傍晚,想起自己难得有客,就连好友马维也极少登门,于是让老仆热菜,将一壶酒喝得干干净净,意犹未尽,又提刀在院中舞弄,住手后仰观明月,隐隐听得小巷对面大将军府里传来丝竹之声,不由得又生出一番感慨。 外面竟然响起敲门声,老仆请假去与酒友相会,家里没有别人,楼础自去开门。 “我猜础弟肯定在家。”马维在门外拱手笑道,带来酒肉,还有一位客人。 马维承袭父亲的侯位,家资虽不丰厚,也比有家无业的楼础强些,所以自带吃喝,绝不强人所难。 楼础恰好酒兴未尽,舞一通刀之后,嗓中正觉干渴,见酒生津,急忙收刀,邀请客人入门,“马兄今晚怎有闲情?郭兄什么时候回来的?” 马维带来的客人姓郭,名时风,年纪更大一些,二十八九岁,也曾在诱学馆里读书,几年前结业,在洛阳没能谋得职位,于是游历天下,多年没有消息传来。 郭时风比从前稍胖了些,满面春风,拱手道:“东都一别匆匆数年,彼时俊少年已是如今佳公子,础弟这是在家中舞刀赏月吗?” 两人从前并不相熟,郭时风这时一口一个“础弟”,毫不见外。 楼础收起刀,笑道:“花刀招式,练着玩而已。” 马维与郭时风都没带仆人,自提酒食进屋,楼础点灯照明。 马维看了一圈,“你家里的老憨头呢?” “他有酒友,今晚不在。” “正好。”马维将几样酒菜摆在桌上,指着郭时风道:“他就是我说的那个人,本打算过些日子再聚,郭兄说‘择日不如撞日,晚见不如早见’,所以我们就来了,冒昧到访,础弟休怪。” 三人落座,互相敬酒,楼础不提刺驾之事,郭时风先开口道:“础弟心中还在犹豫?昏君在位、奸臣当道,我等铲除独夫,不只是为赢自家功名,更是为天下人除一大害。” “只怕有无心无力。” “若是换一位皇帝,凭咱们三人刺架,那是连想都不能想,可当今皇帝不同,身处至尊之位,却怀卑贱之心,坊间传闻——”郭时风压低声音,“皇帝从前年开始喜欢上微服私访,次数越来越频繁,经常三五日不回宫里,夜宿民宅。杀此昏君,一人一剑足矣。” 楼础听说过传闻,而且猜到马维的计划必然根基于此,于是道:“没那么容易,陛下虽然经常私出皇宫,但是行踪诡秘,外人无从得知,都城内外,怎会那么巧就被咱们遇到?纵使相遇,皇帝身边必有宿卫,一人一剑怕也不是对手。” “那要看是什么人、什么剑。”马维插口道,神情十分严肃,“我恰巧认得一个人,有万夫不挡之勇,常怀慷慨之志,愿为天下除害,虽死不辞。” 楼础看向郭时风,郭时风忙摆手,“不是我,我连花刀都不会耍。” “这人向来神出鬼没,待到万事妥当,我自会向础弟引见,让你知道,天下真有人能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马维十分自信地说。 “皇帝的行踪呢?”楼础问。 “此事就得仰仗础弟了。”马维笑道。 “我?”楼础十分意外。 “确切地说,是尊兄楼中军。” “三哥?”楼础又吃一惊,三哥楼硬是家中嫡长子,现为中军将军,位高权重,但是嗜酒如命,不懂得带兵,也不怎么管事。 郭时风笑道:“楼家不论兄弟之情吗?础弟对尊兄的事情似乎没多少了解。” “我家兄弟多,不知什么时候又会生出一个,彼此来往不多,两位指望我从中军将军那里打听消息……”楼础闭嘴,在想自己有没有可能取得三哥的信任。 “此事甚难,非础弟不成。”马维探身过来,“尊兄楼中军颇受宠信,皇帝每次出宫,他都跟随左右。” “真的?”楼础有点不相信,三哥楼硬是个酒色之徒,文不成武不就,年纪足够当皇帝的父亲,完全不像是名宠臣。 郭时风笑道:“础弟是读书人,两耳不闻窗外事,连自家的状况也不关心,尊兄可不得了,我在江东就听闻他的大名,据说皇帝对他言听计从,自古帝王宠信之臣,无过于楼中军。” 楼础想了一会,“好吧,就算我能问出皇帝行踪,马兄认得剑术高强的刺客,万事顺利,然后呢?太子继位,必定要追查凶手,咱们好像都逃不过一死。” 郭时风拍胸道:“三人定计,我还是有些用处的。础弟放心,昏君暴毙,继位的未必是太子。” “皇叔广陵王?”楼础给出一个猜测。 郭时风脸上笑容凝固,很快恢复正常,讪讪道:“说漏嘴了。” 马维笑道:“想保密就别提江东,天下谁不知道广陵王坐镇石头城,领兵十万监护整个吴国?你从那边回来,自然是给广陵王当谋士。” 郭时风拱手笑道:“让两位贤弟笑话了,替我保密,消息若是传出去,我在广陵王面前可就丢脸了。没错,这边一旦事成,广陵王那边立刻就会在石头城起兵,进京清君侧。太子幼小,天下谁不思望年长者为君?广陵王名震天下,众望所归,当年先帝就曾有意传位于他,可惜被群臣所误。” 楼础看一眼马维,马维道:“被朝廷所误的不只是广陵王。” 郭时风立刻会意,“广陵王久驻江东,深受吏民爱戴,登基之后尚需借助吴人之力,自然不会再有禁锢之令,五国才俊尽可在新朝一展所能。况且,础弟从不念及生母……” 楼础摆手,不愿与外人谈论母亲,问:“广陵王眼中的奸臣是谁?” 恰在此时,大将军府里丝竹声骤响,夹杂着隐约的笑声。 郭时风侧耳倾听片刻,“物极必反,事盛必衰,大将军之谓也,皇帝多疑,还能容忍楼家多久?尊兄不过稍延时日而已。实话实说,楼家出奸臣,可础弟若能立不世之功于当下,必得新帝宠信,日后自可保满门安全。” “我不保证一定能从中军将军那里打听到消息。”楼础道。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础弟尽力就好。”郭时风从袖中取出一支短笛,笑道:“明月高悬,我为两位贤弟奏上一曲。” 马维双手各持一根筷子,在酒杯上敲打成节,“我也意思一下,础弟不擅乐器,可否舞刀助兴?” 楼础自知刀法平庸,可心中志气高涨,于是也不推辞,起身取刀,推开房门,就在庭院中舞刀。 大将军府里乐声不断,却压不过后巷小宅中的呜咽笛声。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章 文稿 (感谢读者“为冰大受”的飘红打赏。求收藏求推荐。) 一觉醒来,楼础的雄心斗志消失大半,又开始怀疑整个计划能否实现,好在马、郭两人没有催促,他也不必着急。 中秋一过,诱学馆里突然忙碌起来,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东宫居然对这些不入“正道”的学生产生兴趣,邀请他们十日之后前往千紫湖一聚,还出了道题目,要求每个人写一篇经世致用的文章,由东宫一评高下,甲等三人将获殊荣,直接到太子面前陈述己意。 太子刚刚七岁,估计看不懂文章,但这不重要,若能取得东宫官吏的常识,无异于得到一条上升的通道,等待多久都值得。 闻人学究最近也比较懒惰,借机给学生们放假,自己偷几日清闲。 楼础没有回家,留在馆里写文章,他心中早有想法,一挥而就,写成一篇草稿,打算过两天再润色一下,就可以交上去了。 一回头,楼础看到一张笑嘻嘻的脸。 “楼公子的文章……写得真是好啊。”周律赞道。 “过奖。”楼础站起身,挡住墨迹未干的纸张,这才发现,其他学生都已经离开,只剩下他和周律。 周律很不识趣,试图绕过楼础,“让我看看你的文章,大家探讨一下。” 楼础站立不动,周律探头看了一会,“用……民……以时,嗯,好题目……”越读越费力,周律缩头回来,退后两步,笑道:“楼公子,不是我乱说,你写这篇文章有什么用呢?” 楼础身受禁锢,文章再好也没用,用不着别人提醒,他从来没忘记过这件事,转身收起草稿与笔墨,“为人臣者,唯求殚精竭虑,无愧于心,不问有用无用。” “呵呵,当我的面说这些……你应该将这几句写在文章里,东宫肯定喜欢。” 楼础收拾妥当,夹起书箱,道声告辞。 周律不肯让路,脸上笑得更加谄媚,“楼公子,别走啊,你的文章已经写完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一块喝酒去吧,我家里有一坛刚从番邦送来的好酒,咱们煮酒论文章,岂不妙哉。” 楼础小时候受过周律的欺负,现在可不怕他,“没兴趣,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周律见讨好不成,直接道:“我要买你这篇文章,你开个价吧。” “去找别人。” 周律摇头,笑道:“必须是你,咱们这些人当中,就数你和马维的文章最好,闻人学究从来不夸人,但是看你俩的文章时,经常点头,大家都看在眼里。” “那你去找马维。” “嘿嘿,马维这个人眼高于顶,总当自己是梁国帝胄,不好打交道,不像楼公子这么随和……” “随和”的楼础闪身绕过周律,大步走出学堂,不管后面怎么叫喊,他都不肯回头。 家中无人,楼础取出草稿,再度润色,感觉不错,相信十日之后的东宫评比中,这篇文章必然名列甲等,至于能不能见到太子、能不能带来官场上的好运,他并不在意,这是他的原则之一:写文章时绝不含糊。 次日一早,马维派人过来相请,特意提醒楼础将文章一同带来。 “煮酒论文章”这种事要挑人,楼础欣然前往,一到马府,立刻交换文章拜读。 “辨忠奸、定尊卑、明赏罚、行黜陟、远佞幸,马兄真够大胆的,这五项条条直指本朝弊端。”楼础赞道,对自己的文章不那么有信心了。 马维淡然笑道:“都是些老生常谈,本朝、前朝,哪一朝没有这些弊端?倒是础弟的文章——你真要照这样交上去吗?” “当然,‘用民以时’更加老生常谈,没什么过分的吧?” “哈哈,换一个朝代、换一位天子,础弟的文章都不过分,我还要说它陈朽不堪,但是放在本朝,就是过于大胆了。当今天子好大喜功,征战不休、兴建不停、调发无尽,最不爱听‘用民以时’四个字。础弟应该还记得,去年的一个官儿,就因为在奏章中写了几句‘体恤民力’的话,就被贬官,皇帝不解气,事后又派人去打了他几十棍。” “侍御史骆大人?我记得,可我没有官职,东宫也不是皇帝,而且——有些东西越是留在心里,越是毫无价值。” 马维收起笑容,“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无法接受禁锢,并非臣不忠君,而是君不用臣,何况咱们并非天成朝的臣子,满腔志气无处发扬——础弟想好了吗?” 楼础点点头,“郭时风……可信吗?” “我认识他许多年,可以为他做担保。郭兄出身寒门,志向高远,可惜朝廷不爱人才,令他走投无路。” “好,但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接近楼中军。” “明白,这种事情急不得。” “还有——”楼础觉得这一点很重要,“不要再加人了。” “础弟放心,只有咱们三人……不对,还有一位仗剑行侠的豪杰,待到时机成熟,我会向础弟引见。” 两人又聊一会,马维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只包裹,放在桌上打开,露出里面的金银珠宝,笑而不语。 楼础有些困惑,“马兄这是要收买我吗?好像……不够多啊。” 相对于刺驾的危险,这点财宝的确显少。 马维笑道:“你我君子之交,重的是情义与胸中一团志气,什么时候论过这些身外之物?此事泄露,你我性命难保,此事如成,自有荣华富贵。这点东西,是给础弟用来打点大将军府上下人等的。” 虽说是大将军的儿子,楼础在家中却没什么地位,想要靠近兄长楼硬,的确需要金银开道。 楼础沉吟未语,马维解释道:“这不是我和郭兄的钱,我俩都很穷,这是广陵王送来的一份薄礼。”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广陵王……” “础弟不看好广陵王?”马维笑了,将包裹结好,“广陵王礼贤下士,众望所归,先帝在世时就曾屡次动过改储的念头,可大臣们坚持传子不传弟,才让当今天子登基。这些年来,广陵王深受猜忌,不得不外出江东。如今麾下有十万精兵,振臂一呼,大事必成。” 楼础缓缓摇头,“天子忌惮广陵王这么久,对他不会毫无防范。” “所以才要一次刺驾,内外响应。础弟不必担心,你只需要探听天子行踪,其它事不用你出面,万一事败,我也尽量不牵连到你身上。” 楼础正色道:“我若有怯意,早已报官,马兄这时候怕是已在狱中备受拷问了。成事需勇,谋事需怯,事先不想清楚,临机必败。” “我知道础弟不是胆怯之人。”马维拱手表示歉意,“否则也不会拉础弟下水。请础弟放心,郭时风、广陵王那边,我会小心看顾。” 楼础想了一会,将包裹推回去,“暂时还不需要。” 马维也不坚持,“放在这儿,础弟随要随拿。此事——算是定了?” “再等等,我若能顺利接近中军将军,此事才算定下来,若是无果,就是我帮不上忙,请马兄再寻高明。” “天下虽大,知己难寻,没有础弟参与,我也退出,让郭时风替广陵王再找刺客吧。” 楼础吃过饭后告辞,马维送行时忍不住道:“础弟那篇文章……别惹出麻烦来,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 楼础笑了笑,没给出回答,对他来说,认准的事情极少会改变,正因为此,身边朋友不多,与家中亲人来往稀少。 今天,却有人非要与他“来往”。 周律带着两名仆人登门拜访,已经等候多时,楼础家中的老仆认得这位周公子,因此迎进门来,端茶送水,侍候得颇为周到。 楼础很意外,“你怎么来了?” 周律起身相迎,好像这里是他的家,拱手笑道:“同窗多年,竟然第一次来贵府拜访,楼公子莫怪。” 楼础命老仆去烧水,放下书箱,说:“我的文章不会送给任何人。” “不是‘送’,是‘卖’,瞧,钱我都带来了。”周律指着桌上的一只盘子,上面的铜钱高高摞起,像是一座小山。 楼础心中大怒,正要连人带钱一同撵走,突然改变主意,“你真想要我的文章?” 周律大喜,马上道:“要,楼公子觉得钱不够的话,我再加。” “你怎么就认准了我的文章?” “我不是早说过嘛,咱们这些人当中,数你的文章最好。馆里的几位学究曾经一块评论过,说是历年来的学生当中,楼公子、马公子,还有一位已经离馆的郭时风,最为优等,可称是‘三杰’。可惜时运不济,三位都难有出头之日,所以我想……” 周律随口一说,楼础心中却是一震,学究们所谓的“三杰”,竟然正是阴谋刺驾的三个人。 楼础取出文稿,“拿去。” 周律立刻接到手中,脸上兴奋得放光,“楼公子够义气,钱你收下,以后缺钱花,尽管开口就是。” 楼础摇头,“钱你也拿走。” 周律困惑不解,“不要钱……你要什么?” “什么都不要,我只希望自己的文章能受到公平对待。” 周律皱眉想了一会,恍然大悟,“哈哈,楼公子放心,只要署上我的名字,这篇文章必中甲等。没什么说的,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等我飞黄腾达,必然不忘这份交情。至于这些钱……” “你不拿走,我也会扔出去。” “既然楼公子这么说了。”周律将文稿收入怀中,叫仆人进来端起一盘铜钱,又向楼础道:“一块喝几杯吧。” “今天没兴致。周公子慢走。” 周律已经拿到文稿,无意逗留,笑道:“那就改天,告辞。” 楼础在家枯坐,想要再构思一篇文章,慢慢地思绪偏移,居然真想出一个接近三哥楼硬的法子来,只是有些冒险。 “人生在世……”楼础喃喃道,觉得没什么事情会比刺驾本身更冒险。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章 榜单 周律是个不知满足的人,平白得到一篇文章,心中没有多少感激之意,反而挑三拣四,第二天一大早又来敲门,举着文稿说:“楼公子,你这篇文章有问题啊。” 楼础一愣,周律趁机绕过他,进院直奔屋里,让楼家老仆去沏茶,将文稿放在桌上,转身向跟进来的原作者道:“首先,条数太少啦,才一条‘用民以时’,怎么也得十条八条吧,据我所知,别人最少也有三条。” 楼础哭笑不得,“就这一条。” “再加几条,对楼公子来说,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事情。” 楼础摇头,“‘用民以时’说的就是治国不可过急,平定边疆没错,剿除盗贼没错,修建宫室、挖掘河渠等等都没错,但是不可同时进行,要有先有后、有张有弛。民力不可用尽,用尽必然国衰;民心不可全失,全失必然国乱……” 周律呆呆地听着,端起老仆送来的茶水喝了一口,问道:“加两条就行,凑成三条。” 楼础气极反笑,“你不明白吗?我建议朝廷将政事分散执行,以省民力,自己的文章当然要以身作则:一条就是一条,这一条没人在意,我不会写第二条。” 周律总算稍稍醒悟,“哦,原来如此,你这……没写明白啊。” “明摆着的事情,何必废话连篇?” 周律嘿嘿地讪笑,突然起身,“既然如此,我先告辞,过几天我请你,咱们好好喝几杯。” 周律往外走,楼础也不送客,反而是家中老仆送到大门口,回来之后说:“公子,不是我多嘴,这位周公子有钱有势,学堂里谁不愿意结交?公子也老大不小了,该给自己谋个出路……” 楼础很意外,虽说老仆照顾他多年,可毕竟是主仆,两人平时极少交流,不是必要的话从来不说,他连老仆姓什么都不知道。 “别的公子都成家立业了,公子你……唉,我不懂什么是禁锢,可我想,公子是大将军的儿子啊,还能没条出路?只要心中在意,多与有用的人交往,总能找到一条路。” “马公子不算‘有用的人’?”楼础笑着问道。 “马侯爷不错,但是……算了,我一个下人,哪有资格对主人的朋友说三道四?” “这里没有外人,你我不以主仆论,有话尽可直说。” 老仆挠挠头,“我就是随便一说,公子别放在心上,更不要说给马侯爷。” “不说。” 老仆又挠挠头,“马侯爷……怎么说呢?我跟他的仆人喝过酒,他们都说自家主人品行很好,才华也没得说,就是……” “就是什么?” 老仆寻思良久才道:“有个词怎么说来着?什么高什么远……” “好高骛远?” “对,大家都觉得马侯爷好高骛远,不是踏实做事的人。” “哈哈,马公子的祖上乃是前朝天子,心气自然比别人高些。” “祖上当过皇帝是挺了不起,可也用不着时时挂在嘴上啊,毕竟这不是前朝了,皇帝家姓张,不姓马。公子你就不一样,倒像是生怕别人知道你是大将军的儿子。” 楼础微微一愣,“就因为这个?” “做人得脚踏实地,都想飞到天上去,不就乱啦?公子应该多跟自家兄弟来往,或者周公子那样的人,寻个正经前途。”老仆越说越来劲儿,叹息一声,劝道:“公子知足吧,背靠楼家的大树,还愁没有阴凉?生在这样的人家若还觉得委屈,我们这样的人还不得都去投河、上吊、抹脖子?” 老仆收拾桌上的茶壶茶杯,“话糙理不糙,请公子上心,往后我绝不会再多嘴多舌。” “我倒挺喜欢听你说这些,不过——人各有志吧。” “公子的志向我是不明白,只是觉得公子到现在连门婚事都没定,替你发愁。” “我才十八岁而已。” “别人十八岁连孩子都有啦。” “你呢?十八岁时成亲了?” 老仆干笑两声,“十八岁的时候我还真成亲了?可惜命不好,没两年媳妇就死了,也没留下一儿半女,剩我一个人熬到今天。” “为何不再续娶?” “嘿,我们这些下人另有活法,不是公子能明白的。我有一堆活儿没做呢。”老仆匆匆离去。 诱学馆里没课,楼础在家读书,一连几天不出门,也不去马维那里走动,直到这天下午,又有人来唤他去选将厅里听事。 这回他来得比较早,大将军和幕僚还没到,三十几位楼家子弟正在闲聊,谈论的还是秦、并两州的军情,羡慕被派去剿匪的将吏,以为必能建功立业,可惜自己抢不到这样的机会。 楼础在人群中慢慢行走,靠近管事的兄长。 他叫楼硕,行七,专门管理家事,这时正向几名亲近的兄弟讲话,父亲不在身边,他比平时显高许多,“梁太傅的孙子没当上将军,他气得不行,一大早就要去宫里向陛下进谗言,毁谤大将军,可他等了一天,连宫门都没进去。他又指使御使台弹劾大将军,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头。哈哈,梁太傅也是老糊涂了,竟然敢与大将军争锋。” 众人称是,齐声大笑,楼础没笑,向楼硕深深点下头,随后迈步走到一边。 这一招好用,没过多久,楼硕单独走来,疑惑地问:“你有事?” 楼础示意七哥随自己走远些,认真地说:“七哥在大将军身边管事多久了?” “嗯?你想干嘛?” 楼础拱手道:“愚弟有一桩好处要送给七哥。” 楼硕神情稍缓,左右看看,小声道:“什么好处?” “咱们楼家已经出了三位将军、三位刺史、四位郡守,杂官更是无数,七哥不想出去独挡一面吗?” 楼础脸色立沉,“这种事得由大将军做主……我再怎样,也比你强。” “当然。七哥如果不想听就算了,想听,我就大胆指出七哥不能出府的原因。” “大将军不让我出府,是因为信任我!”楼硕十分恼怒,转身要走,马上又转身回来,“说来听听,你敢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楼础笑笑,“怎敢。原因其实简单,七哥只管人不推人,是以在大将军心中只有苦劳,没有功劳。” 楼硕沉吟不语,楼础继续道:“愚弟斗胆直言,文武、算筹、待客诸术,七哥都不擅长,在家中管些杂务,何时才有机会外出?” “嘿,够直,你把我说的一无是处了。” “为七哥着想,愚弟不敢不说实话。况且七哥还有机会,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七哥虽无一技之长,却能向大将军推荐有一技之长的人。请问七哥,管事这么久,可曾向大将军荐举过一两人吗?” 楼硕冷笑道:“你是想让我荐举你吧。” “愚弟正有此意,这也是愚弟送给七哥的好处。” “嘿,小子狂妄。” “不狂妄不足以显我才志。” 楼硕大笑,惹来厅中其他人的注意,“你说完了?” “说完了。” “行,看我心情吧,所荐得人,大家高兴,可若是所荐非人,我在大将军面前也得受连累。” “请七哥留意,大将军若是念念不忘秦州,就请七哥替我美言一句,我对秦州恰好有些想法,或许正对大将军心事。” “什么想法?” “只能当面对大将军说。” 楼硕哼了一声,甩袖走开,与其他人汇合,再没搭理过楼础。 大将军来了,这回与幕僚们商议的都是些琐事,涉及到的利益却不少,如何分配是个难题,幕僚们各出主意,大将军最后定夺。 幕僚告退,楼温照例向厅中子孙训话,今天心情不错,泛泛地骂了几句,匆匆离去,没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 “大将军又娶一妾,今晚要做新郎……”一个儿子小声道,既有嘲笑,更有艳羡。 楼础没办法直接向大将军开口,只能等七哥楼硕的荐举。 这一等就是好几天,大将军这边没信,东宫那边已经将诱学馆众人的文章评出等级,马维名列甲等第一,楼础落入乙等第十。 楼础是在去往诱学馆的路上得知这一消息的。 周律带着仆人气冲冲地迎过来,将几张纸塞到楼础手中,冷冷地说:“还以为楼公子是个人才,谁想到……乙等第十,白浪费我在上面署的名字。唉,早知如此,就该去求马维,无非是困难一些,总有办法将他的文章弄到手。” 楼础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是看文稿似乎比自己写的原稿要长许多,于是粗粗读了一遍,怒道:“这不是我的文章。” “怎么不是?就是……哦,对了,我又加上四条,凑成‘时政五策’,若则的话,连乙等第十都得不到。” 楼础压下怒火,将文稿还给周律,“是我的错,周公子今后别再找我要文章了。” “不要了,再也不要了。你跟马维关系挺好的吧,给我引见一下,以后我买他的文章。” “我跟他不熟。”楼础迈步前行,周律追上来唠叨不止,以为楼础欠他一个人情,理应帮他一次。 诱学馆里今天没课,闻人学究公布成绩,要大家等到午时,然后一同前往千紫湖拜见太子。 众人恭喜甲等三人,个个摩拳擦掌,想在文章以外给东宫留个好印象。 闻人学究向楼础招手,楼础起身来到学究面前,躬身行礼,“先生有何指教?” “我没在这上面看见你的名字。”闻人学究指着桌上的榜单。 “弟子愚笨,所以没写。” “嗯,也好,人贵有自知之明,既然没有名次,你今天就给我当书童吧,东宫不许我带闲人,没人替我捧书箱。” “承蒙先生信任。” 闻人学究扭过头去,马维在远处点头,示意楼础出门说话。 学堂外面没人,马维道:“一篇好文章,都被黑毛犬毁了。” “无妨。” “没有础弟相争,愚兄忝列甲等,或许我能趁机从东宫那边打听到……咱们需要的消息。” 这是马维第一次显出急迫的迹象。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章 醉不休 千紫湖不大,背靠皇宫,南岸建了一座伏波园,周围尽是内官廨舍以及僧寺道观,许多建筑尚未完工,远远望去,能看到渺小的人影在高高的架子上缓缓移动,呼喝声隐隐传来,那是地面上的民夫在齐力运送木石沙土。 诱学馆不只一门名实之学,几名学究带领近百名学生等在湖边的草地上,一个时辰之后才获准进入伏波园,从这时起,师生个个屏息宁气,紧跟前面的脚步,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伏波园里排列着大量士兵,盔甲耀日,刀枪摄魂,一群读书人走在其中,无不战战兢兢。 园内另是一番景象,红墙碧瓦,草木掩映,看不到也听不到对岸正在劳作的民夫。 众人被引至一片空地上,几位学究有小凳可坐,学生们只能站立,还不能乱动,早在出发之前,就有学究提醒他们,少喝水,提前解手,到了千紫湖伏波园,可没有让他们方便的地方。 园中景色颇佳,看久了也觉腻烦,学生们开始小声交谈,就这样又等一个时辰,天色堪堪将黑,终于有人过来传令,带领众人进入一座极宽敞的大厅。 这次等得不久,丝竹声中,有人高声宣告太子殿下到来,命众师生下跪恭迎。 皇家规矩多,好在每一步都有人指引,就连何时抬头、何时起身,都说得清清楚楚,再由几位学究领头,学生们照做即可。 叩见仪式结束,甲等三人被唤到前方,接受太子的慰劳,其他学生终于有机会偷看一眼太子。 太子是个六七岁的孩子,瘦瘦小小,坐姿倒还端正,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茫然,像是第一次来穷亲戚家做客的小孩儿,面对太多的人有些不知所措。 太子全程不开口,替他说话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文士,据称是东宫舍人,叫梁升之,楼础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很快想起来,此人是梁太傅的孙子,曾想带兵前往并州平乱,被大将军给否决了。 甲等三人将自己的文章当众诵读一遍,东宫舍人梁升之提出几个问题让三人解答,前后不到两刻钟。 重头戏是接下来的宴会,这时外面天色已暗,多名仆役鱼贯而入,按次序排放桌椅,众师生磕头谢恩,随后分别入座,学究一人一桌,学生两人一桌。 美酒佳肴像变戏法似地出现在桌子上,学生们早已饥肠辘辘,却只敢偷咽口水,绝不敢乱动一下。 梁升之守在太子身边,举杯号令,第一杯酒祝愿天下太平,第二杯酒祝愿皇帝与皇后福寿无疆,第三杯酒祝愿太子殿下日新月异。 恰在众人喝第三杯酒的时候,太子打了一个哈欠,这不能怪他,一百余名成年人兴高采烈地喝酒,只有他无聊地面对一杯清水。 头三杯酒只是开始,很快,师生按照顺序轮流上前祝酒,人数不等,或单独一人,或三五成群,从起身那一刻起,就得遵守诸多规矩,宽袖要垂得恰到好处,双臂不可有明显的抖动,可以不用下跪,双腿叉开站立,上半身笔直弯下,手中的酒绝不能因此倾洒,祝酒词可以长篇大论,但不允许与前人重复…… 仍由梁升之代太子回话、喝酒,太子顶多点点头,或是哦一声,偶尔喝口水,桌上的菜肴一样不动。 楼础与一群学生共同上前祝酒,每人说一句感恩戴德的话。 所有人轮过一次之后,太子起身,举起手中的水杯,还敬众人,随即告辞,由梁升之代为款待诱学馆师生,当然这些话还是从梁升之嘴里说出来,太子只字未吐,走的时候脚步轻快。 太子离开,厅中的气氛更活跃些,梁升之也不再代表太子,与几名东宫官吏走入众人当中,把酒言欢,渐渐地,大家也都放开,离开自己的座位,四处敬酒,笑语喧哗,再不用守什么规矩。 楼础要看管书箱,因此没喝多少,那边的闻人学究不胜酒力,太子离开没多久,他也起身准备告辞,被数人硬生生按下,多喝不少。 终于能够起身时,闻人学究已是脚步踉跄,楼础急忙背起书箱,从人群中间跑过去搀扶。 “老啦,老啦。”闻人学究感叹道,“办不从心矣,不能再喝,真的不能再喝了……” 伏波园给众人安排了住处,梁升之亲自送到门口,命外面的一名杂役送闻人学究去房间休息。 夜色如水,杂役提着灯笼走在前面,楼础搀扶闻人学究跟随在后,虽已入秋,园中香气不减,一阵一阵地钻到鼻子里。 到了住房,闻人学究却无睡意,坚持要到湖边待会,杂役指明路径,临走时提醒道:“太子殿下今晚也住在这里,两位可以去前面的亭子里坐会儿,切不可乱走,冲撞到巡夜侍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湖边确有一座亭子,地势比别处稍高,站在里面感受凉风习习,倒也惬意。 闻人学究面朝湖面,良久不语,楼础只是一名弟子,自然不能随意开口,默默地站在学究身后。 湖对面灯火通明,却不是在举行宴会,而是众多民夫在连夜赶工。 “天下太平……”闻人学究喃喃道,“何其幸运,我竟能看到这太平景象,此生足矣。” 楼础必须接话,“纷纭百年,英雄辈出,唯我天成朝得以一统江山,以此看来,兴衰皆由天定,非人力也。” 闻人学究笑了一声,转身坐在石凳上,抬头看着楼础,“若无人力,谁起的高楼?谁奏的丝竹?谁贡的衣食?”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无天定,高楼会塌、丝竹会乱、衣食会缺。” “哈哈,我就喜欢听年轻人说言不由衷的话,看你们一点点成长。” 楼础脸上一红,正要为自己那几句套话辩解,亭外有人大步走来,人未到声先至,“哈哈,闻人先生果然说谎,不胜酒力竟是骗人的。” 闻人学究起身相迎,笑道:“不胜酒力是真的,只是我解酒的法子与别人不同,非得寻一个开阔地带一舒胸臆。” 梁升之将酒壶、酒杯放在桌上,“既然胸臆舒展开,想必又能再喝几杯。” “梁舍人追送杯酒,老朽不敢不从。” 楼础行礼,准备退下,梁升之却将他拦下,“相请不如偶遇,我这里还有杯子。”梁升之真从怀里又取出一只酒杯。 “叨扰。”楼础只得留下,放下书箱,执壶斟酒。 梁升之趁兴而来,喝下一杯之后却没了兴致,按住酒杯,示意不想再喝。 三人都不开口,默坐多时,梁升之突然开口:“我仔细想过,秦州必然生乱,并州更有大患。” “哦?”闻人学究轻轻地回了一声,楼础则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在一边静听。 “兰将军骁勇无敌,可秦州之乱并非源于造反,而是连年饥荒,加之官吏侵暴不已,逼使良民揭竿而起,平乱应以抚代剿,朝廷却以兰将军之勇扑蜂起之贼,无异于火上浇油。并州形势恰好相反,只是一边郡声言造反,当以猛将一举灭之,朝廷却委任从未带过兵的……” 闻人学究打断梁升之,“忘了介绍,这位是诱学馆弟子,姓楼,名础。” “后生楼础见过梁舍人。”楼础起身拱手。 梁升之笑道:“楼姓不多见,是大将军的公子?” “大将军不肖子,行十七。” “正好,你回家之后替我转告令尊,秦、并两州乱事不止,责任都在他那里,沈并州心怀不轨,希望大将军真不知情。” “你也喝多了。”闻人学究提醒道。 梁升之腾地起身,走到栏边向湖面遥望半晌,冷笑道:“大将军以为天下人都是瞎眼,我非要让他知道,朝中还有人看得清清楚楚:并州郡县造反是假,沈牧守借机拥兵为真;秦州剿匪是假,残破人心,给沈牧守留一战之地为真。” 闻人学究不吱声了,楼础道:“真假自有公论,大将军忠贞为国,却是人所共知。” “嘿,无知小儿,你懂什么?大将军真有想法也不会与你商量,天下若是大乱,你们楼家就是罪魁祸首。可惜执政诸公不是目光短浅,就是畏惧大将军权势,个个闭口不言,以至养虎为患。” 梁升之越说越怒,突然转身,随手抓起酒杯掷在地上,厉声道:“梁家虽然势衰,忠心不改,转告大将军,请他谨守宫门,我若得见陛下,必要以死进谏,揭穿他的阴谋!” 梁升之怒气冲冲地大步走出亭子,甚至没向闻人学究告辞。 “他真的喝多了。”闻人学究道。 “嗯,即便他说的是真心话也无所谓,我根本没办法将这些话转告给大将军。” “梁舍人本来一心想带兵去并州平叛,受阻之后心情不顺。” “梁舍人……有几分像是带过兵的人。” “他只是脾气大些,自视甚高,以为文武双全,哪里真带过兵?朝廷不选他去并州,也是有道理的。” 楼础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 闻人学究缓缓起身,叹道:“才不过太平二十多年啊。” “天下已定,太平盛世还长远着呢。”楼础劝道。 “盗贼易平,民心难复,有一篇‘用民以时’写得好,针砭时弊,恰中要害,若不是后面几条狗尾续貂,本该名列甲等。” 楼础没敢回话。 闻人学究看向弟子,双眸在黑暗中微微闪光,“你本是无为无欲之心,最近却有蠢蠢欲动之意,究竟是怎么回事?” 楼础心中大惊,忙拱手道:“弟子……弟子前途无望,为此心动,别无它意。” “来,我给你讲讲什么是‘循名责实’,好让你知道自己的漏洞在何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章 循名责实 名实之学历来被视为小学,与正统道学稍有关联,因此才能残存至天成朝,学者不多,讲授的人更少,闻人学究属于其中的佼佼者。 在学堂里,闻人学究讲得比较小心,不让名实之学离“正统”太远,今晚不同,或许是借着醉意,或许是湖光动人心魄,他想说些心中的真实想法。 “所谓‘循名责实’其实是一种相人之术。”闻人学究稍稍压低声音,像是在吐露隐藏多年的秘密。 “相人之术?先生此前倒是讲过,名实之学可以用来评定人物,夫子所谓‘听其言而观其行’……” 闻人学究大摇其头,“我这么讲是为了让大家以为名实之学比较正统,其实它就是相术,不仅能够评定某人的过去、现在,甚至能够预料某人的未来。” 楼础哑口无言,这可不是他所了解的名实之学,也不是他所认识的闻人学究。 桌上的酒还在,闻人学究端起杯来一饮而尽,楼础急忙再斟一杯,夜色已深,只能借助星月之光摸索位置。 “名实之学就一招,‘循名责实’——说复杂,终生钻研不透,说简单,无非就是几句话:在外为名,在内为志,‘名’与‘志’是一回事;在外为实,在内为力,‘实’与‘力’是一回事。名实相符,其人庸碌,名过于实,其人虚浮,实过于名,其人阴鸷。” “名实相符的人庸碌吗?”楼础又吃一惊,这与他之前所学的内容完全不同,尤其不符合正统理念。 闻人学究点头,又一杯酒下肚,楼础再斟,只倒出一点,发现壶中已空。 “名实相符,其人自满,再无上进之心,岂不庸碌?” “若其人名为‘上进’,实也‘上进’呢?”楼础拿着酒壶问道。 闻人学究喝下仅剩的半杯酒,“君子相时而动,机会不到,宁可渊伏。你所谓的‘上进’之人,无时无刻不求上进,不择天时,不选地利,不问人和,往往事倍而功半,甚至终生无功,此非庸碌之人乎?” 楼础又一次哑口无言。 闻人学究举起空杯,仰脖痛饮,好像杯里还有酒似的,“别将庸碌当成贬义,世人大都庸碌,庸碌至少于世没有大害,那些名实不符的人,或早或晚也会落入庸碌,成为他应该成为的人。” 湖面上一阵凉风吹拂而过,闻人学究似乎发出一声叹息,随风而去,他伸出空杯,楼础手捧空壶做出斟酒的样子。 又是一饮而尽,闻人学究突然大笑数声,“庸碌之人一目了然,无需多加揣测,‘循名责实’相的是后两种人。名过于实,其人虚浮,天下乱象十有八九出自这类人之手,你以为他能做成某事,委以重任,他却弄得一团糟,留之不用,他则口出怨言,伺机坏事。” 楼础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家人,大将军威名著于天下,可是早已无心于带兵打仗,每日计算的都是人情往来、利益分割,却偏偏手握兵权,负责平定各地叛乱。 “这样的人不少。”楼础道,又“斟”一杯酒。 “洒了。”闻人学究提醒道。 楼础忙摆正壶嘴。 “第三种人实过于名,其人阴鸷,心怀大志却隐藏极深,一朝显露,不是大奸大恶,就是大贤大圣。唯有一条,别显露太早,早则名实俱损,为天下人所笑。” 楼础的心一阵一阵地狂跳,手上依然老老实实地“斟酒”。 闻人学究却不想再喝,放下杯子,“最近一段日子,你有些反常,偶尔会神情突变,心中似有大事未决。” 楼础将空壶慢慢放回桌上,努力控制微微颤抖的双臂,“是吗?我自己倒不觉得。” “你将自己的文章交给别人,应该不是为了金钱或者友情吧?” 关于这件事,楼础无法否认,“我希望这篇文章能被人看到,但是不想因此受到关注,所以……” “你是禁锢之身,本就无人关注,莫名自损,必为掩饰心中大志。什么事让你如此谨慎?与马维有关?” 楼础心中越来越惊,拱手深揖,“弟子承诺他人在先,望先生勿再追问。” “嗯,我无意寻根问底,只是想提醒你,志向有多大,忍耐功夫就得有多深,你显露得太早,倒让我觉得你是‘名过于实’的人。” “弟子受教。”楼础再次深揖。 闻人学究挥挥手,声音变得有气无力,“将书箱留下,你去喝酒吧,我要在这里独自坐一会儿。” 楼础退出亭子,走出几步又转身回来,跪地向闻人学究行以师生大礼,三拜之后道:“先生今日所言,弟子铭记在心。还有一事请教,马维在先生眼中是怎样……” “名实之学所谓的相人,与世俗相术全然不是一回事,你或是自悟,或是不悟,不可求教于他人。” 楼础起身再次退出,茫然走回大厅,一路上反复思索,似有所悟,又有诸多不解,但他想明白一件事,自己最近所做的一切事情几乎都犯下错误,尤其是面对七哥楼硕时,更是犯下大错。 从楼硕那里,他永远也得不到推荐。 大厅里,众人已经喝得七倒八歪,纵声狂笑者有之,痛哭流涕者有之,破口大骂者有之,扭打成一团互相灌酒者到处都是。 一开始拜见太子时的仪式有多严肃,现在的场景就有多放纵。 楼础其实不想回来喝酒,心里想事,又没别的地方可去,不知不觉走回来,第一眼先看到东宫舍人梁升之,太子不在,他就相当于这里的主人,这时正站在桌子上,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铜爵,高高举起,将里面的酒慢慢倒往周围人的头上,满脸恶作剧得逞的兴奋笑容。 “名过于实”,楼础立刻在心里对梁升之做出判断,此人倒是聪明,能看出大将军心怀不轨,可也仅此而已,就算见到皇帝,也成不了事。 另一头,马维正与数人高谈阔论,听者当中甚至有两名东宫官吏。 马维喜欢结交朋友,也擅于结交,有时候反而成为一种掩饰,他属于“名过于实”?还是“实过于名”?楼础竟然看不清楚。 周律跌跌撞撞地迎过来,一手握壶,一手执杯,他倒是简单,名实完全相符,猜起来一点都不麻烦。 “你藏哪去了?想跟你喝杯酒真是不易,来,喝一杯,这是我敬你的酒,必须要喝!” 楼础接过酒杯,问道:“你报过仇了?” 一有人提起这件事,周律就恼火,将酒壶往地上一摔,厉声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放心,我已经找到能替我报仇的人了,他一出手,就算天王老子也得跪地求饶……” 楼础走开,周律还在原地指天骂地,厅里一片嘈杂,人人失态,没人在意周家公子的叫喊。 直到三更过后,失控的宴会才告结束,杂役们或是引路,或是抬送,将众人送往房间里休息,然后收拾一地残局,个个神情木然,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 楼础一早就被叫醒。 马维神采奕奕,全然看不出昨晚喝了多少酒,“午时之前咱们就得离开伏波园,趁机逛逛吧。” “可以吗?”楼础仍然哈欠连天。 “太子已经回宫,园子里没有侍卫。” 伏波园不提供早餐,其他人还都没醒,楼础与马维两人沿小径闲逛,忽而见湖,忽而遇山,十分惬意。 来到一处无人的地方,马维道:“事情或许能成。” “马兄打听到……行踪了?” “还没有,但是有点眉目了。”马维四处看看,稍稍压低声音,“梁舍人或许能帮上忙。” 楼础想起来,梁升之声称自己要面见皇帝弹劾大将军楼温,大概是自知进不了宫,所以也要趁皇帝微服私访时行事。 “不妥。”楼础摇头道。 “有何不妥?” “梁舍人大言无忌,将他拉进来,怕是会坏事。” “放心,我当然不会告诉他实情,只说是想跟他一块立功,好免除禁锢之身。” 楼础还是摇头,马维笑道:“础弟担心被抢功吗?我欣赏础弟,绝非只为如今这件事,实是深知础弟才华横溢……” “再等几天,我这边若是实在没有办法,你再找梁舍人。” 马维眉头微皱,“那你得快点,梁舍人可不等人,他急得很。” “少则三天,多则五天。” “好,我等你五天。” 两人又往前走,楼础问道:“马兄怎么说服梁舍人帮忙的?” “不用说服,我当众点评朝中人物,声言楼大将军必有异心——抱歉,我不得不说些令尊的坏话——然后梁舍人就主动来找我了。” 楼础不介意马维的做法,笑道:“马兄当众臧否人物,不怕遭到报复?” “嘿,身为前朝帝胄有一个好处,境遇越惨,越可以胡说八道,谨小慎微反而会受猜忌。” 楼础大笑,想起家中老仆对马维的看法,他从前没注意到,这时才发现,这位好友的确经常将“帝胄”两字挂在嘴上。 “昨晚闻人学究向我说了一番话,很有意思……” 马维笑容消失,“你听说了吗?诱学馆马上将被裁撤,学究们都会被免职。” “有这等事?” “嗯,对内忧外患,朝廷视而不见,却盯着一点瑕疵不放,以为诱学馆讲授的学问离经叛道,必欲除之而后快。可怜几位老先生,今后不知要去哪里讨生。闻人学究对你说什么了?” “还是名实之学那一套。”楼础敷衍道,突然不想告诉马维全部实情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章 新榜单 (求收藏求推荐) 开办了二十年的诱学馆,说倒就倒,伏波园之会算是一次安慰,师生们甚至没机会表示哀悼——事实上,真正对此感到哀悼的人不多,几名学究各回各家,馆中官吏另有任命,学生们乐不得摆脱束缚。 楼础感到遗憾,他喜欢这里,认为自己学到许多东西,尤其是从闻人学究那里。 闻人学究先一步离开伏波园,再也没去过诱学馆,楼础打听过,据说闻人学究已经告病还乡,至于家乡在哪里,没人知道,也没人在意。 按照旨意,诱学馆将在十月底正式闭馆,可是消息一传开,就很少有人再去上学,楼础去过一次,一名学究正在收拾东西,惊讶地问:“你来干嘛?” 楼础也不知道为何而来,只好说:“看看。” “没什么可看的,就是这样,今天是诱学馆,明天就是七门学,后天不知是哪一家,天成朝容不下咱们这些‘小学’,今后只允许传授正统道学。我是不行了,你们还来得及改换门庭。”学究叹了口气,马上提醒道:“你可别出去乱说,我就是随口一说——嗯,你不会。” 学究带着东西匆匆离去。 楼础独自在学堂里站了一会,怅然若失,从此以后,他唯一的身份就是大将军诸多儿子中的一个。 离开学堂,楼础直奔马府。 马维不在家,他是个大忙人,朋友众多,不知去见谁了,楼础只得回家,老仆也不在,楼础独自看书,很快沉浸其中,将饥渴置之度外。 不过,当外面响起敲门声时,楼础还是很高兴,立刻起身去开门。 他以为来者会是马维,看到的却是周律那张笑嘻嘻的脸孔。 “你怎么又来了?”楼础双手把住门板,不让客人进来。 “特意登门来感谢楼公子。” “用不着,我的文章不好,没让你进甲等。” “嘿,东宫点评就是一个笑话,没人当真,至于楼公子的文章,那是真好。” “早就说了,我不要你的感谢。” “那就当是朋友来往好了,瞧,我带着酒呢。” 跟在后面的两名仆人捧起手中食盒,一人帮腔道:“这可是我家收藏多年的好酒,昨天刚刨出来的。” 楼础正觉口干舌燥,听到一个酒字,不由得放下手臂。 周律不待邀请,迈步进院入屋,命两名仆人摆好酒菜,他先坐下,伸手道:“楼公子,别站着啊,来,咱们先喝三杯。” 仆人斟酒,楼础坐下,连喝三杯,心里觉得这确实是好酒,嘴上不肯承认,“周公子无事不登门,但是话先说清楚,酒我喝,你想再找我帮忙,休提,以免彼此尴尬。” 周律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楼公子真是不近人情,难道就是不肯交我这个朋友吗?咱们也算是同窗多年,如今诱学馆也关了,大家坐在一起怀旧也好啊。” 说是“怀旧”,可两人都还年轻,从前走得又不近,无旧可怀,楼础只管喝酒,周律说个不停。 “楼公子以后有什么打算?” “没有打算。” “我还好,父亲给我捐了一个值殿侍卫的闲职,暂时挂着。” “你要弃文从武?”楼础抬头看一眼身材瘦小的周律。 “别看我长得瘦,其实……我可以当儒将啊,再不济也是长史、参军什么的,而且我很快就能从军立功,今后封侯也是有可能的。不过从军这事还得求助于你们楼家……” 楼础马上摇头,“你找错人了。” “呵呵,我父亲直接向大将军求情,不关你事。” 楼础继续喝酒。 东拉西扯一番,周律又说起那篇文章,“‘用民以时’,楼公子怎么想到这个题目的?” 楼础放下酒杯,起身道:“感谢周公子盛情,酒足饭饱,头昏神倦,我要小睡一会,不送。” “别,还没聊够呢。” “闲聊就免了吧,我实在没这个心情。”楼础拱手送客。 周律还是不肯起身,反而示意两名仆人退下,笑道:“实不相瞒,这回登门不只是为了闲聊,还真有一点小事相求。” 楼础早料到如此,仍不肯坐下,“周公子乃是要拜将封侯的人,能有什么事情求到一介布衣头上?” “哈哈,再怎样你也是大将军之子,何称‘布衣’?而且这件事必须求你,因为与你有关。” “嗯?” 见楼础不再逐客,周律起身亲自斟酒,“楼公子的那篇文章,有人十分喜欢。” “是吗?那不正合你意。” 周律敬酒,然后道:“可这位看过文章之后还想见人,到时候我总得说点什么,所以特来向楼公子求助。” 楼础终于明白过来,“你说的这人是哪位?” “呵呵,不是我有意隐瞒,只是……反正你也当不了官,多知无益。可当官并非唯一出路,只要你肯替我准备应答之辞,我愿意出……一万钱。” 楼础不语,周律以为有戏,忙补充道:“两万钱,这还只是开始,等我当上将军,收你为幕僚,当我的谋主——呃,这不违反禁锢吧?” “你真肯出钱?” “当然。”周律大喜,“我现在就能拿出三五千钱,事后再给你全部,我可以写文契。” “只是铜钱?” “绢五十匹,金两斤,银十斤。” “周公子真舍得出本钱。” “这次见面对我很重要,区区一些银钱、布匹,对我不算什么。不过你别狮子大开口,我最近手头也紧……”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另找一个地方。” “你家挺好,又没外人。” “左右邻居都是多嘴多舌之人,见你待久了,难免搬弄是非。” “朋友见面,有什么是非?”话是这么说,周律还是叫进来仆人收拾东西,“咱们去我家,我那里僻静。” 周律带着仆人走在前面,刚一出院门,楼础在里面关门上闩,回屋睡觉,任凭外面如何叫喊,就是不肯起来。 没过多久,声音消失,周律想是失望而去。 楼础喝多了酒,真的睡了一觉,直到太阳西坠才被另一阵敲门声叫醒。 老仆回来了,很意外,“公子恕罪,我不知道公子回来得这么早……” “无妨,我也没什么事要你做。” 老仆从大将军府带回来晚饭,服侍公子进餐,为弥补白天时的失职,站在边上讨好地说:“公子还没听说吧,大将军又要带兵征战,府里今天来了不少人,可热闹了。” “是吗?去哪里?” “秦州吧,朝廷估计是痛下决心,要一举剿灭那边的盗贼。要我说关中人也是闲的,好好的老百姓不当,非要当反贼,这回好了,惹怒天子,发十万大军,任命咱家的大将军亲自出征,肯定是无往不利,反贼一个也逃不掉……” 老仆口若悬河,似乎提前见到大将军杀贼的场景,楼础默默地听着,很快吃完,放下碗筷,打断老仆,“有件事交待给你。” “公子请说。” “以后周律再来,无论我在与不在,都别给他开门。” “东阳侯家的周公子?” “对。” 老仆不敢多问,只得应是,收拾剩饭剩菜,准备拿去厨房里吃,走到门口,他转过身,“周公子的事情我不多嘴,但有件事我得提醒公子:别的公子都去府里给大将军送行拜贺,公子也该去一趟吧。” “嗯,明天我就去。” “其实我还是多嘴了,公子想必早有打算,用不着我提醒。还有,得准备些礼物,虽说是亲父子,也不能空手。” “我会准备。” 老仆满意离去。 挑选礼物向来是件麻烦事,楼础没多少钱,家里更没有奇珍异宝,找来找去,只发现半匹绢布,这是不久前中秋节得来的“例赠”,他还没来得及裁制衣服。 礼物单薄,聊胜于无,楼础找出笔墨,在绢布上大大地写下一个字,观赏一会,觉得这个字不错,于是又找出一只空匣,将绢布装进去,再写一张名贴,礼物算是备齐。 次日上午,老仆捧着礼物,伴随主人一同前往巷子对面的大将军府。 楼础家在后巷,大将军府虽有后门,却不会为他打开,他得绕行半圈从偏门进府。 府里的人真是不少,都是得知消息之后过来送行的亲朋好友,当然,也少不了诸多嘱托,十万大军前去平乱,必胜无疑,如此轻松的军功,谁都想分一份。 楼础等了小半天才见到七哥楼硕,楼硕头不抬、眼不睁,坐在桌子后面记下姓名与礼物,摆手示意下一位上前。 楼础回家,一路上老仆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这位公子不通人情事故,他一个仆人犯不着替主人操心。 马家的一名仆人在门口等候,请楼公子前去马府一聚。 老仆看家,望着公子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马家备下寻常酒菜,两人边吃边聊,说到大将军楼温西平秦州,马维笑道:“大将军得偿所愿,秦州土沃民丰,凭麾下十万大军,进可图窥中原,退可守门自保,东与并州连横,更是固若金汤。” 楼础摇头,“大将军‘名过于实’,肯定还要回东都,楼家基业在此,他离不开洛阳。” “呵呵,知父莫若子,大概你是对的。” 马维不提刺驾之事,楼础却明白对方的急迫,“不出明天,大将军将会见我,若是一切顺利,明晚我就能接触到中军将军。” “不急,大将军要一个月后才能动身,梁升之那边也没消息。” “梁舍人要在出征之前扳倒大将军?” “总得让他试试吧。”马维劝酒,突然笑了,“有件好笑的事情,础弟听说了吗?” “我很久没听过好笑的事情了。” “也是朝廷昏庸,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伏波园竟然还有第二份榜单。” “第二份榜单?” “对,而且太学、七门学的学生都写过文章,咱们诱学馆是最后一批,文章五六百篇,东宫评出一份榜单,妇人又评出一份。” “富人?洛阳的有钱人这么清闲吗?” “哈哈,不是有钱人,是女人,都是些公主、郡主、王府姬妾什么的,见识短浅,却要评论天下才子,你说可笑不可笑?我只求一件事,自己的文章千万不要被选中,以免一世英名毁于妇人之手。” “可笑。”楼础端起一杯酒,总算明白周律所求何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章 奠 (求收藏求推荐) 老仆正在打扫庭院,偶尔驻足倾听对面大将军府里的声音,其实听不到什么,只能想象,想象车水马龙,送礼的客人从前院一直排到街口,想象钱帛堆得像山一样高,宾主个个挺着大肚子,脸上满是油腻的笑容…… “同样是亲生的儿子,差别真大啊。”老仆感慨万千,低头看看自己的粗布衣裳,“我也是瞎操心,晚上去玩一把,将这些天输掉的钱赢回来才是正经。” 砰,院门被推开,将老仆吓了一跳。 “楼础!楼十七!”来者大声叫喊。 老仆认得这是府里的七公子楼硕,急忙扔掉扫帚,躬身上前,赔笑道:“七将军怎么有空……” 府里的习惯,对地位高些的公子一律以“将军”相称。 楼硕没理老仆,向屋里喊道:“楼础,出来,你惹祸了!” 老仆又吓一跳,急忙道:“十七公子不在家,出、出门会友去了。” “会谁?” “马、马侯爷。” “哪个马侯爷?” “悦服侯那个马侯爷。” 楼硕想了一会,“梁朝留下的那个悦服侯?他家还有人活着?楼础怎么跟他……嘿,他俩还真是般配,一对前朝余孽。” 楼硕奉命而来,不肯空手回府,向老仆道:“你去将楼础叫回来,立刻。等等,你们两个跟去,就是绑,也要将他绑回来。” 老仆吓得不知所措,哪敢多问,立刻带着府里的两名管事仆人前往马府,路上小心询问,那两人也是一头雾水,只知道十七公子这次惹祸不小,是大将军本人要见他。 另一边,楼础与马维正喝到兴头上,马维慷慨激昂,“牝鸡司晨,妇人取士,三大学堂数百学子呕心沥血写成的文章,竟然要由一群女子评定高下,以后还得由她们选任大臣不成?这样的朝廷……” 楼础不得不开口劝阻,“马兄慎言。” 马维大笑,还是收嘴,这里虽是他家,但也难保没人多嘴,“不用问,咱们诱学馆无非充数而已,必然是太学的某个家伙名列甲等——没准是公主在选驸马,础弟觉得呢?” “何必在意?” “哈哈,对,大好男儿志在四方,何必关心这些脂粉堆里的琐事?来,喝酒,以后……” 话未说完,楼础的老仆在马家仆人的带领下,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公子,快别喝了,家中出祸事了!” 马维怔住,楼础先摆手阻止老仆说下去,然后起身拱手向主人道:“比我预料得要早一些,原说明天能见到大将军,现在我就得回去。告辞,不劳相送。” 马维不明白怎么回事,门口的老仆则大出意料,“咦,公子知道……公子怎么会……” 楼础带着老仆离开,马维自斟自饮,几杯酒下肚,自语道:“础弟年轻气盛,可不要坏我的大事。” 回到家时天色已黑,楼硕等在院门口,一见楼础先哼一声,“还好我没有信你的话,险些受你欺骗,担上所荐非人的罪名。” 楼础拱手,“请兄长带我去见大将军吧。” 楼础表现得过于冷静,楼硕多看他两眼,又哼一声,前头带路,领人回大将军府。 招见儿子显然不是大将军最急迫的事情,楼础被送到一间空屋子里,没有茶水,也没有人过问,直等到夜半三更,才又被叫出去,前往选将厅面见大将军。 楼家儿孙今晚来得比较多,五六十人分列左右,个个缩肩束手,目光低垂,人数虽多,却没有半点声音。 楼温坐在正中的椅子上,肚皮一起一伏。 楼础走到父亲面前,长揖到地,一下子看到自己送到府中的礼物,盖子已经打开,露出里面卷好的半匹绢布,烛光照耀,他写在上面的大字还在,分外清晰,厅里人人都已看到。 那是一个“奠”字。 大将军亲率十万大军前往平乱,亲朋故旧都来庆贺兼送行,亲儿子却送来吊丧之物。 大将军居然没有立刻大必雷霆,盯着这个不太熟悉的儿子看了半晌,开口道:“这是你送来的?” “没错,是孩儿送来的。” “字也是你写的?” “正是。” 许多人偷眼观瞧楼础,惊讶于他的胆量之大,吊丧就算了,竟敢大方承认,话语间没有一丝惧意。 接下来就看大将军如何处罚了,楼家子孙众多,大将军对犯错者从不手软,这些年来至少打残了五六位,那些人犯下的错误比这一次小多了。 大将军沉默了一会,肚皮起伏得越来越剧烈,突然,他笑了。 这一笑,厅中诸人面面相觑,既困惑,又惊悚。 楼础却对父亲生出几分敬意,一直以来,他有点瞧不起大将军,以为这就是一位运气极佳的福将,与皇帝沾亲,因而平步青云、位极人臣,无疑属于“名过于实”那一种人。 现在他的判断也没改,但是觉得“名”与“实”的差距没那么大了。 “你觉得秦州贼势盛大,我此去必败,会命丧贼人之手?”大将军连问话的语气都变得缓和了。 楼础摇头,“秦州小贼不成大患,我觉得大将军另有它难。” 大将军这回没笑,又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冷冷地说:“当年你母亲自杀,我就应该将你溺死,让你们母子相伴。” 楼础深揖,“父有难,子不得不言,言而不听,子亦无憾。” “把他关在西廊,我若是死在秦州,你们将他放出来,我若是活着回来,杀他殉母。” 大将军竟然没有当众发火,众人都替楼础感到幸运。 楼础也不多做辩解,行礼退出选将厅。 西廊一带是客房,楼础被送进最简陋的一间,只有一张小床,没有被褥、桌椅、夜壶等物。 楼硕临走时道:“别说我不念兄弟之情,大将军这回真是生气了,出征之前有可能再见你一面,你想想怎么说话吧,再像今天这样,神仙也救不了你。” 楼础拱手道:“愚弟自会反思,也有劳兄长代为美言。” “嘿,你自己闯的祸,自己想办法收拾吧,谁敢给你美言?作茧自缚,楼础,你这是作茧自缚。” 楼础合衣而卧,沉沉睡去。 没多久,他被人用力推醒,腾地坐起,看到一名提着灯笼的陌生人。 “跟我来。”陌生人说,看装束应该是府里的仆人。 “嗯。”楼础也不多问,起身整整衣裳,跟随此人出门,七拐八拐,来到一间他从没进过的屋子里。 大将军换上家居便服,袖子高高挽起,正坐在那里认真地磨刀,这是他保留不多的军中习惯,自己的刀一定要自己亲手磨砺。 一下嗤,一下嚓,刺耳的磨刀声往返不绝。 仆人退下,留他们父子相对。 大将军试试刀刃,往磨刀石上洒些水,继续磨砺,直到吹发立断方才满意,头也不转地说:“这叫千牛刀,先帝三十年前召集天下名匠,历时数载打造而成,共有三百口,下等二百口,中等八十口,上等二十口,一半藏于内府,一半赏赐将帅。我这口是上等好刀,斩人十四,不算多,但是你看这刀刃,没有半点瑕疵。据我所知,当初外赐的十口千牛刀,只剩这一口,其余九口早已不知去向,你知道为什么?” “名刀必配名臣,想必是主人获罪,刀也随之失亡。” “嘿,你再说说千牛刀的来历,我总是记不住。” “《庄子》有言:疱丁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 “就是这个,斩杀千牛不太可能,砍几颗头颅不在话下。”大将军起身,提刀走到儿子面前,“我现在就砍下你的脑袋,带去秦州,让你亲眼看到我大获全胜。” “大将军若去秦州,必然大胜,怕只怕去不了秦州。” 楼温将明晃晃的刀放在儿子肩上,紧抵脖颈,稍稍加力,见有鲜血渗出,移开刀,笑道:“哈哈,你的胆子是真大,不愧是我楼家子孙。好吧,给你一次机会,说得好,饶你一命,说得不好,再杀不迟。” 楼础心中重重地松了口气,袖中握紧的拳头终于能够松开。 “外面传言甚盛,都说大将军故意放纵秦州之乱,为的就是能够亲自带兵西征,名为平乱,实为避祸,更有传言说大将军要连横并州牧沈直割据一方。” “你直接说我想造反吧。嘿,想我一生征战无数,哪一次出征时没有谗言?结果怎样?天成朝多半壁江山是我打下来的!” “此一时彼一时,先帝与大将军情同手兄,谗言越多,大将军越受信任。当今天子却未必分得清哪些是谗言、哪些是真话。” 大将军手中的刀慢慢垂下,“不提传言,你是怎么想的?” “我以为大将军绝不会造反,此去秦州,避祸为主,择机扶持沈并州为一方之霸,然后大将军旋师回朝,与沈牧守互为表里,令天子不想动、不敢动楼家。” “嘿,小小年纪,想得倒多。你说得不对,但也不算全错。即便一切如你所言,我又有何危险,值得你来吊丧?” “天子忌惮楼家已久,怕是没那么好骗,未必会放大将军离京。” “你的意思是……” “‘将欲夺之,必固与之’,天子许与十万大军,乃是‘与之’,不等大将军一个月后率军西征,或许就要‘夺之’了。” 楼温沉默不语。 “大将军……”楼础正要继续说下去,楼温道:“你可以称我为‘父亲’。”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章 三哥 (求收藏求推荐) 楼硬在家中行三,大将军嫡妻兰夫人所生的第一个儿子,楼础小时候见过他,记忆中这位兄长与大将军同样肥硕,肚皮高高鼓起,若说区别的话,大将军的肚皮结实得像是鼓起的风箱,楼硬就差多了,像是微风吹起的帷幔,经不住半点拍打。 楼硬对这个弟弟却已全无印象,只因为他是父亲派人送来的,才会拨冗接见。 “你叫……楼础,嗯嗯,坐吧,自家兄弟,不必拘礼。”楼硬莫名其妙,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接待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弟弟。 楼硬早已成家立业,自有府宅,占地小些,装饰则更华丽,没有盔甲刀枪一类的武具,放眼看去尽是字画与丝绢,一切都显得松软而舒适,与他的肚皮风格一样。 他坐在一张床榻上,屁股下面垫着好几层厚褥,被压得深深凹陷。 该拘的礼还是得拘,楼础站立深揖,“愚弟拜见中军将军。” “啊,好。你是……父亲派你来的?”楼硬还是有点不相信。 “父亲让我来见中军将军。”楼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上前两步,双手交给楼硬。 楼硬接过信之后才反应过来,用古怪的目光打量楼础,楼家兄弟众多,能称大将军为“父亲”的人寥寥无几。 楼础退回原处。 楼硬先看信封上的印章,的确是大将军的私印,拆开细读,也是父亲的笔迹,何况楼础是由大将军的亲信送来,没什么可怀疑。 “父亲很信任你啊。”楼硬笑道,态度亲热许多,“那我也应当信任你,咱们兄弟二人无话不说。来人,设宴。” 早晨已过,午时未到,仆人却能迅速摆好两桌酒菜,一桌摆在软榻上,一桌设于地面。 楼硬永远都有胃口,端起碗,“对十七弟我不见外,你也别挑剔,一点家常便饭,放开吃。” 楼础的确饿了,连吃两碗,楼硬则吃到第三碗,“十七弟胃口不行啊,是嫌我家的厨子手艺不精吗?” 楼础起身笑道:“中军将军瞧我的身子骨,就能看出我的胃口有多大了。” “呵呵,你今年多大?” “十八。” “真是年轻啊。想当年我跟你一个岁数的时候,比你还瘦,没过几年就开始长肉,一天比一天胖。”楼硬拍拍自己的肚皮,得意地说:“半生精华,尽聚于此。” “如此说来,我还有长肉的机会。” “哈哈。”楼硬挥手,命仆人撤席,留他们兄弟二人私下交谈,“有话你就说吧。” “父亲派我打探天子的心思。” 楼硬眉头皱起,“还有什么可打探的?我之前说的不够清楚吗?陛下的心思全在东都上,这里建座宫殿,那里围个园囿,要将洛阳建成千古帝都,令后世增无可增,永远定都于此。要说还能再多一点心思,那就是到处折腾,整晚不睡。” “父亲也希望我能在中军将军这里学些真本事。” “呵呵,父亲真这么说的?你是……你的生母是吴国公主吧?” “正是。” 楼硬长长地哦了一声,总算对这个弟弟有了一些印象,“父亲怎么突然想起……嘿,实话实说,我觉得你从我这里学不到什么本事。” “愚弟确实笨拙,但是……” “跟你无关,是我自己没有本事,除非……”楼硬摇头,“不行,你做不到。” “为自己,有些事情我做不到,为楼家,我什么都能做到。” “哈哈,这才有点意思。好吧,既然父亲派你过来,我不能不接受,你在这里住几天,看机会吧。” “一切全凭中军将军安排。” “嗯,你去休息,把外面的仆人叫进来,他会给你安排房间……等等,有件重要的事情我得先问一声,瞧你身子骨这么弱,平时挨过打吗?” 楼础一愣,“呃,小时候……” “不是小时候,就是最近。” 楼础摇头,“愚弟从不惹人,人也不惹愚弟。” “那可不行。”楼硬又皱起眉头,“像你这样不经打啊。我再跟父亲商量商量,你先住,当这里是自家。” 这可不是“自家”,中军将军不愧是大将军的嫡子,对内宅看守得同样森严,仆人带十七公子去客房,一路上都在提醒这里不能去、那里不能瞧,直到入房还没说完。 “我在这里闭门静思,一步不出。”楼础笑道。 仆人也笑了,“倒那没这么严格,院子里还是可以逛逛的。十七公子需求什么,尽请开口。” “目前没有,这里很好。” 房间确实很好,虽然只是客房,比楼础自家的小宅还要华丽得多,连凳子上面都铺着厚厚的锦褥。 桌上有书,楼础翻了翻,都是些启蒙书,转身欣赏一会墙上的字画,然后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实在无聊,摊纸研墨,认真地写字,开始想写一篇文章,落笔却只是两个字,一个“名”,一个“实”,写满一张纸,又换一张,竟写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中军将军的待客之道就是吃好,没过多久,仆人送来午餐,见十七公子果然没出房门,仆人很高兴,“我拿些纸来,十七公子尽管用。” 楼硬显然在打听楼础的底细,整天没再露面,不管他打听到什么,天黑之前,府里的待客态度发生变化:送晚餐的是两名年轻侍女,摆好酒菜之后没有离开,一坐一立,笑语盈盈地劝酒。 楼础起身,拱手相送,两名侍女不太高兴地离开。 到了夜里,另一名侍女过来铺床,服侍洗漱,完事之后仍是不走,凑过来嘘寒问暖,楼础待之以礼,寸步不肯相让,侍女走时很不高兴。 楼础将房门上闩,又用凳子抵住,这才脱衣上床睡觉。 次日又是原先的仆人过来服侍,对昨天的侍女只字不提,送来的菜肴更加精美。 吃过当天的晚饭之后,楼础终于又见到楼硬。 楼硬换上窄袖便装,足穿皮靴,腰间挂刀,颇有几分将门之子的风度。 “吃得好吗?住得舒服吗?下人服侍得周到吗?”楼硬关怀备至,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走过来伸手搂住弟弟的肩膀,叹道:“你这个样子真是不行啊。” “中军将军是说挨打吗?我想我……” “挨打是一桩,昨天我送去的侍女,你为什么要撵走?” “愚弟是客,怎能在中军将军府里……” “别这么生分,叫我‘三哥’吧。” “是,三哥。” “像你这样,禁不得打,又不能逢场作戏……啧啧,反正是父亲让你来的,我可以带着你,是福是祸由你自己担着。” “我担得起。” “哈哈,行,别的不说,胆子你是有的,父亲就喜欢你这样的儿子,可惜,咱们楼家人的胆子被他吓走一大半。”楼硬指着凳子上的一套衣物,“换上,去后门找我。” 同样的窄袖便装,只是小了许多,适合楼础的身材,一顶小帽,一口腰刀,可是刀太轻了些,楼础想拔出来看看,发现它整个是用木头雕刻出来的,惟妙惟肖,若非重量不对,即便拿在手里也看不出破绽。 仆人引路,带楼础去后门。 后门聚集十几人,全都骑马,没有人提灯,只能借着月光看到人影幢幢。 有人牵来一匹马,将缰绳交过来,楼础接在手中,找到马镫的位置,小心翼翼地上马。 楼硬骑马过来,马头交错,他稍稍探身,一反常态,严厉地说:“你怎么将朋友引来这里?太不谨慎了。” “朋友?我没告诉任何人……”楼础第一个想到的是马维,可又觉得马维不可能如此大意,“三哥说的‘朋友’是哪位?” “姓周,自称是东阳侯的儿子,刚刚跑来找你,直点你的名字。” 楼础也很意外,摇头道:“他不是我的朋友,更不是我找来的。” 楼硬语气稍缓,“也可能是府里的人多嘴,总之人已经送走了。出门之前,我必须提醒你两件事:第一,无论别人对你做什么,忍着,忍不了你现在就下马,别连累我;第二,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嘴闭严,就算是跟我也不准谈论。能做到吗?” “能。” “别答应得太痛快,我记得你小时候的事情,刘有终说你什么来着——闭嘴保平安,张嘴就惹祸。我不管你啥时候张嘴说话的,今天晚上,如果有机会,可能还包括以后的晚上,你都得闭嘴。若是真惹出祸来,别说我,就是大将军也救不得你,明白吗?” 楼础闭嘴点头。 楼硬满意地嗯了一声,调转马头,带领众人出后门。 夜色初降,外面的街上还有行人,楼硬带队,拣选僻静的小巷,拐来拐去,一刻钟之后,停在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巷子里,仍然没人点灯。 “硬中军来啦?”黑暗中有人喊道。 “来啦,皇甫小儿,两天没见,你长出几根毛没有?” “我正努力向硬中军学习,只长肉,不长毛。” 两人调侃几句,楼硬问道:“今晚去哪?” “还不知道,上官会不会来都很难说。” “那就等着吧,正好给你介绍一个人。” “算了,你家里尽是庸脂俗粉,我这些天腻得慌,没胃口……” “呸,你眼里只有女人吗?” “不是还有楼大肚子吗?” 楼硬大笑,转身小声道:“楼础跟我来,其他人留下。” 兄弟二人骑马上前,全靠楼硬引路。 前方不远人有点起灯笼,姓皇甫的人道:“让我看看。” “我的一个兄弟,生母早亡,从小跟在我身边长大,我那个仆人不可心,所以换他跟随。” 楼础停在灯光下,在马上拱手,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 “嗯,是个俊俏小生,不像是能挨打的样子啊。” “这是我的兄弟,不是来挨打的。来,我给你们引见一下,这位是定国公家的五公子,殿中左司马皇甫阶。” “台阶的阶,不是姐妹的姐。”对方提醒道。 “在下楼础,见过司马大人。” “又是楼家的一块石头。”皇甫阶熄灭灯笼,四周隐入黑暗,“两位有点准备,我听说上官情绪不佳,今晚不出来则已,一出必要杀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一章 登门问罪 楼硬与皇甫阶互相打趣,话越说越污秽不堪,皇甫阶的仆从偶尔插嘴,未必帮着主人,总能引来两主同时大笑。 楼础在一边听得面红耳赤,好在天黑,没人能看得见。 远处传来一声口哨,刚刚还在互相嘲讽的两个人立刻闭嘴,在浅淡的月光下拍马疾驰,准确地认出每一次转弯和起伏。 楼础追随其后,他不太擅长骑马,跟得比较紧张,太近了怕碰着,太远了怕被甩掉。 路不长,很快停下。 前方是一座紧闭的大门,道路两边排列数十名骑士,主人在前,仆从在后,楼础乖乖地留在后面。 楼硬、皇甫阶紧挨着,位于中间位置,地位不高不低。 无人胡乱说话,只有坐骑偶尔嘶鸣。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大门咯咯作响,刚刚打开一半,从里面闪出数骑,马不停蹄,扬长而去。 等在道路两边的骑士按顺序跟随,主人居中,仆从守卫两边。 楼础无暇旁顾,控马紧紧追随三哥楼硬,一想到皇帝就在前面带队奔驰,心里不禁有些小小激动。 可他很快就知道自己弄错了,从大门里出来的几个人当中并没有皇帝。 队伍停在一条巷子里,很快又有数骑从大道上驰来,所有骑士下马跪拜,楼础这才明白,原来皇帝是从另一座门出来的。 街口几个人在说话,片刻之后,有人大声道:“硬胖子在吗?上前来!” “在!”楼硬忙应道,笨拙地爬起来,楼础想起身帮忙,被楼硬以手势制止,只有他一个人能上前,楼础还是得与其他人一样跪在地上等待。 楼硬气喘吁吁地跑到街口,不知说了些什么,后面的人只听到他哈哈笑了几声,又唉唉地叫了两声。 有人高声下令:“上马!” 跪在地上的人立刻起身上马,楼础看管两匹马,等三哥跑回来,将缰绳交还。 楼硬一边上马一边嘀咕,“行,今晚找到倒霉蛋了。” “谁?”已经上马的皇甫阶小声问道。 “嘴硬不知好歹的骆御史,他今晚怕是……”队伍前行,楼硬的话被淹没在马蹄声中。 队伍时快时慢,在一次短暂停留中,楼础小声问:“是侍御史骆铮骆大人吗?” 楼硬点点头,随后低声命令道:“闭嘴。” 在这支队伍中,楼础的地位属于仆人,没资格随意开口。 队伍到达目的地,有人高声下令,所有人下马,仆从原地看守马匹,主人跑到前面听候命令。 从头至尾,楼础没认清道路,也没看到皇帝一眼,只能听到前方传来的叫喊声。 “骆大人,开门!御使台请你回去当官呢。” 侍御使不算大官,骆铮却很有名,他最喜欢挑皇帝的错,三天两头地上疏,终于在去年被贬为庶民。 事隔这么久,皇帝亲自来大臣家里问话,已属罕见,竟然还要使花招骗对方开门,更是匪夷所思。 楼础听不到宅内的回话,但显然是不肯开门,招致外面用力敲砸。 “左队,跟上来!”有人下令。 仆从分为两队,楼础正好属于左队,于是将缰绳交出,跟着大家一块跑到骆府门前。 皇帝大概是早有准备,队伍里竟然带着一根碗口粗的木棍,十几名仆从共同抬棍撞门,主人在两边呐喊助威。 一下、两下……骆宅并非深宅大院,院门经不起撞击,终于洞开,里面有人尖叫,有人奔蹿。 撞门的仆从让开,数人先冲进去,一通呼喝训斥,然后又是数人进去,当先一人气度不凡,正是当今天子。 天太黑,所有人的穿着又都差不多,楼础看不出皇帝的模样,但是只有此人昂首直入,当是皇帝无疑。 一名侍卫分派仆从,有人去守后门,有人四处巡查,楼础与几人守在前门,正好能够看见前院的场景。 有人点起灯笼,找来椅子摆在廊下,楼硬等人侠卫左右,皇帝的位置恰好位于阴影里,楼础只能看到模糊的形象。 “我是朝廷命官,你们是哪个衙门的?为何夜闯……”一名老者叫嚷道,用力甩开捉他手臂的人。 皇甫阶上前两步,笑道:“骆老儿,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谁?” “我不认得你们!我是御史台官员,除了……”骆铮突然闭嘴,他站得比较近,认出阴影中的人,急忙跪下,“微臣惶恐,不知陛下……陛下驾到……” 皇甫阶冷笑一声,“骆老儿,你已被免官,还一口一个‘微臣’?” “草民叩见陛下。”骆铮恭敬地磕头。 皇甫阶正要说话,被人一把推开,皇帝亲自出面,将一摞纸扔在地上,“这是你写的?” 楼础终于看清皇帝的大致模样,只能飞快地瞥一眼。 皇帝三十来岁,身材中等,相貌并无特别之处,神情比较严肃,也穿窄袖便装,腰间悬刀,估计是真刀。 跪在地上的骆铮双手颤抖,拿起纸,借着灯光看了一会,抬头困惑地说:“的确是微臣……草民的手笔,这是……这是去年草民写成的奏疏,因此获罪,赋闲在家……” “你说我不体恤民力,今晚我要跟你说个清楚。”皇帝语气虽然镇定,却不自称“朕”,心中显然怒极。 “啊?”骆铮糊涂了,周围的人也都糊涂,却没人敢开口询问。 “我问你,本朝户口几何?每年收上来的钱粮多少?其中几人从军?几人服役?消耗钱粮多少?” “草民不知,这种事应该问户部……” “呸,你既然不知,为何敢说朕滥造宫苑、征伐无度?” “草民以为……一般来说……古史有鉴,修建宫苑、调兵征戍这些事情总会占用大量民力,民力有限,既用于公事,自然没时间种地、养蚕……” “老生常谈,你有读古书的时候,为何不去民间查访?” “草民老了,草民……” “老而不死,就是不肯睁眼看看。我天成朝民丰物阜,户数千万,人口四倍有余,种地、养蚕用不到这么多民力,剩下的人做什么?全都闲着吗?秦州为何生乱,还不是因为闲人太多,一有妖人挑拨,就要举旗造反。洛阳为何平静无事,因为没有闲人,官吏各司其职,百姓各有生业……” 皇帝滔滔不绝,听上去居然很有些道理,站在院门口的楼础也没法立刻想出反驳的话来,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的骆铮,只能一个劲儿地磕头,连称“草民无知”、“陛下恕罪”。 皇帝说了小半个时辰,语气终于缓和下来,“骆铮,你身为台官,可以挑朕的错,但是不能乱挑。古史有鉴——古史里记载的事情多了,件件都能用在天成朝?你连天下户数都不知晓,也不知几人务农、几人服役,就敢说朕不体恤民力?” 骆铮额头出血,“草民一时糊涂,触犯天威,罪大恶极,万死不足以赎过,求陛下降罪。” “嗯,你能知错就好。以后你与别人谈论的时候,会怎么说?” 骆铮虽老,却不是真糊涂,立刻道:“自从去年免官以来,草民闭门思过,杜绝一切往来。今天承蒙陛下亲来解释,心中豁然开朗,今后唯有继续思过,知无不言,若是不知,就当多看、多听、多学,再不敢乱发议论。” “这才像话,昨天朕梦到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样子,非要与朕争辩不休。” 众人恍然,原来皇帝来骆宅问罪,只是因为昨天做了一个不好的梦。 骆铮稍稍松了口气,仍不敢起身,“昨天家中仆人失手打摔一只古瓶,草民一时愤怒,想是戾气乱闯,无意中进宫,打扰陛下清梦。” “嘿,朕会相信这种鬼话?但是你肯认错,朕也不能揪着不放,暂且饶你。”皇帝大步向外走,正好停在楼础面前,头也不回地补充道:“免其死罪,重打二十。” 侍卫早做好准备,提棍上前用刑,骆铮一边惨叫,一边高呼“万岁”。 皇帝站在院门口,仰头观天,忽然叹息一声,“朕知天下人,天下人却不知朕。江山如画,自当精心描绘,何况多年战乱,早已令天下残破不堪,若没有朕重新收拾,天下还要衰败凋零到何时?” 皇帝严厉地看向门口的几名仆从,只是看而已,没想从他们那里得到回答,又抬起头,这回闭口不言,神情更显坚毅不屈。 楼础离皇帝不过三五步远,夜色虽深,他仍能看得清清楚楚。 刺驾似乎轻而易举,楼础险些要去摸刀。 可他并非刀客,马上打消这个可笑的点头,莫说刀是木刀,即便是真刀,凭他的本事也未必能够一击必杀,何况他的目的从来不只是刺驾,甚至不只是为了免除禁锢之身…… 棍棒击打声停止,惨叫声渐歇,骆家没一个人敢出来求情,都躲在屋子里,唯恐惹祸上身。 皇甫阶走出来,擦擦脸上的汗,“打个半死,老头儿骨头挺硬,不过态度不错,肯承认自己的过错。” “朕修建洛阳有错吗?” 皇甫阶笑呵呵地说:“这不叫修建,叫修复,洛阳几朝帝都,当初何其兴盛繁华?天成朝一统天下,当然要恢复旧日荣光,总不能比前朝小国还差吧?何况洛阳早晚会有人修,今日修复可免来日花费。” 皇帝语气又一次缓和下来,“说得好听,你这样只能当个佞臣。” “啥臣无所谓,只要陛下高兴,我就高兴。” 皇帝不屑地哼了一声,“天下人口几千万,朕不过调用两三百万而已,一半用来戍边,一半用来治河修路,哪一样不是为更多百姓着想?只是留几个人修建宫殿,他们倒不高兴。” “百姓高兴,就是几个老糊涂虫死守古典,不懂陛下的苦心。”皇甫阶努力化解皇帝的怒气。 这回他没能成功。 皇帝拔刀出鞘——那是真刀——转身向院内走去,牙齿咬得咯咯响,“他不懂我的苦心,我倒要看看他的心是苦是咸。”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二章 天子之急 一座小山顶上,皇帝勒马遥望远处的点点灯火,沉默良久,轻声道:“朕的天下,朕的子民,朕的洛阳……” 初秋的寒风吹过,皇帝却一点也不觉得冷,深深地吸入一口气,随后缓缓吐出,心胸霎时间涨开,颇有气吞万里的混沌之意。 “北越阴山,南驱群蛮,西守昆仑,东临沧海,天成朝的江山,必须由朕开疆扩土……皇甫阶,你说说,朕与先帝相比,如何?” 众人全都远远地停在山坡上,皇甫阶等人位置稍稍靠前,听到自己的名字,急忙下马,快步跑到皇帝身边,笑道:“先帝定基,陛下守成,守成本来就难,陛下还有余力扩大疆土,自然更难,在臣心目中……” 皇帝冷笑一声,“说谎很痛苦吧?难就是难,易就是易,什么叫‘在你心目中’?难道你对自己的话心里没底?” 皇甫阶左右开弓,狠狠扇了自己两个巴掌,“我真是愚蠢到家,居然敢在陛下面前耍心机,忘了陛下聪明睿智……” “滚。” 皇甫阶真的抱头从山顶滚下去,被仆从扶起,居然满脸笑容,好像自己刚刚逃过一难似的。 他的确逃过一难,皇帝的衣服上还沾着血迹,他真是痛恨骆铮,恨到连砍了十几刀,人都没气了,仍不肯住手。 他现在已将恨意一扫而空,骑着马,独立山头,全不在乎身后的上百名侍从,遥望远方,全身心沉浸在自己的江山之中。 楼硬小声自语:“已经杀过人了,今晚的心情应该会好一些吧……” “过去一问便知。”站在旁边的楼础迈步要往前走。 楼硬大吃一惊,脸色骤变,一把抓住楼础的手臂,尽量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小子,想死自己找地方去,别在这里连累我。” 楼础没有坚持前行,“福祸相倚,此去未必就会惹怒上官。” “去你的‘福祸相倚’,给我老实留在这儿。”见弟弟退回原处,楼硬又道:“就这一次,下回别想跟来。” 楼础笑笑,没再乱动乱说。 天亮之前,皇帝回宫,侍卫各自散去,楼家的仆人仍等在小巷里,见到主人回来,纷纷上前拜见,“三爷今天回来得早啊。” 离开皇帝,楼硬又变得和善可亲,长吁一声,“是啊,上官今晚没在外面留宿,所以早些。诸位久等了,走,咱们回家好好喝上一顿。” “哈哈,我们倒没什么,辛苦的是三爷。” “大家一定得将三爷侍候好,光喝酒不行,得找几个粉头。” “这个时候到哪找去?我想起来了,真有一个,你们回家等我。” 众人奉承不断,楼硬欣然笑纳,没忘了弟弟,来到楼础面前,笑道:“行,楼家出你这么一位胆大包天的小子,收着点,别惹祸,包你前途无量。” “愚弟身负禁锢。”楼础提醒道。 楼硬不以为然地一挥手,“小问题,父亲真想保举你的话,再大的罪名也不在话下,大不了改你的出身,认别人当生母就是。走,咱们兄弟二人好好喝一通,不醉不休。” “三哥盛情,不敢不从,可我得回大将军府,尽快面见父亲。” “你要怎么对父亲说?不,什么也别对我说。你有正事,我就不留你了,我派人送你回去,今后咱们兄弟多来多往,哈哈。”楼硬拍打弟弟的肩膀,心情颇佳。 “那是当然。愚弟告辞,在家等兄长招唤。” 楼硬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召唤?你的意思是召唤你来喝酒?” “跟随兄长一块护驾。” 楼硬伸出两只硕大的手掌按在楼础肩上,离脖子很近,像是准备用力掐住,“只此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就算是父亲下令,也不行。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嘴,别在父亲面前乱说。” “绝不敢乱说。” 楼硬神情稍缓,收回手臂,“你不明白,上官的心思谁也猜不透,今晚算是平淡无奇,赶上上官真发脾气——你说过自己挨不了打。” 一名已被夺职的大臣被活活砍死,竟然只是“平淡无奇”。 楼础拱手,“让父亲做主吧。” “父亲……我跟你一块回去。”楼硬无心喝酒,在仆人的帮助下翻身上马,不回自家,而是直奔大将军府。 众仆从失去一顿好酒,都在心里埋怨十七公子不懂事。 大将军仍在熟睡中,兄弟二人等了一会,直到天亮才得到召见。 楼温穿着宽大的内衣,阴沉着脸,两名瘦小的侍女用力搓臂揉背,帮主人舒筋活血,在他背后,昨晚侍寝的姬妾躲在被窝里。 兄弟二人行礼,楼温打一个大大的哈欠,冷冷地说:“大清早扰我清梦,最好真有要事。老三,你来干嘛?早说过,少来我这里,以免上头生疑。” “我跟十七弟的想法有些不同,得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楼温总算抬起头,看了两个儿子一会,嘴里哼出一声笑,“你怕他一个毛头小子不成?” 楼硬急道:“我不怕他,我是怕他胡说一通,撺掇父亲做出错误决定,你不知道,他昨晚竟然要上前直接向上官……” 楼温咳了一声,制止儿子说下去,挥手命两名侍女退下,扭身在被子上拍打一下,“你也离开。” “我没穿……”被中的人小声道。 “不是有被子吗?裹紧一点。快些,我现在没劲儿,不想把你扔出去。” 姬妾不敢争辩,只得将被子裹在身上,连头也包上,只露一条缝隙向外窥视,绕过大将军下地,笨拙地行走,撞在床栏上,险些摔倒,抓紧被子,小步跑出房间。 楼硬的目光追随被卷移动,想象里面的景象,不由自主咽咽口水。 楼温顺手抓起枕头掷向儿子,怒道:“你家里缺女人吗?打我身边人的主意。” 楼硬被一枕头砸醒,急忙收回目光,“我是怕她摔倒,没打主意……十七弟有话要说。” “你看出什么了?”楼温又打个哈欠,心情依然不佳。 “当今天子志气高昂,非一般人所及。”楼础开口。 “哼。”楼温不感兴趣。 “而且御臣有术,眼中不容纤芥,虽深夜出宫,安排得却极妥当,孩儿一路上没见到冲撞者。” 楼硬忍不住插口道:“这还用观察?你直接问我就好。安排这一切的不是上官,是皇甫阶,他这小子别的本事没有,设卡开路有一套,你以为上官的侍卫只有咱们这些人吗?不不,更多的人你根本没看到……这些事情父亲早就知道。” 楼温又哼一声,抬手示意楼础继续说。 “天子不只有大志,还有大才,孩儿也曾游历洛阳内外,诸多宫苑、沟渠虽未完工,但是奇思妙想不断,建成之后,处处皆为风景。” “想看出这些,用不着非得跟上官跑一遍。”楼硬补充道。 “按你说来,天子没缺点了?”楼温问道,还是没提起兴致。 “天子万般皆是上等,唯有一样,失之于急躁。” “这算什么缺点?陛下是急躁些,可是只有我们这些经常伴君的人能感受到,跟你这样的人没有关系。”楼硬不来则已,一旦来了,就不能让弟弟在父亲面前畅所欲言。 “匹夫之急,不过号天抢地,或是恶语相向,或是拳脚相加,逞一己之怒,拼一时之狠;士人之急,不过下笔以抒愤,或拼死上书以邀名,或曲意枉法以害他人,恩怨皆出私心,每一笔账都算得清清楚楚;天子之急,轻则牵怒大臣,重则连累苍生,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天子恰好‘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则其为害更大而不自省,流毒更深而不自知……” “真怕你们这些读书人,一开口就是长篇大论,也不知道究竟想说些什么。”楼硬小声嘀咕道。 楼温也不喜欢听,皱眉道:“直白些,你就说你的判断,陛下对楼家到底什么想法?” “天子睚眦必报,性子虽急,却能隐忍。依孩儿所见,天子必要铲除楼家,而且是连根除掉,一个不留。” 楼硬大笑,“听到了吧,父亲,我昨天就跟你说过,十七弟这是长大了,急于摆脱禁锢之身,必然危言耸听以求父亲欢心。我没说错吧?” 楼温再哼一声,“的确危言耸听。你觉得陛下什么时候会动手?” 大将军居然还要问下去,楼硬十分困惑,打量楼础一眼,很是不满,平时甘冒奇险接触皇帝最多的人是他,楼础只见过一次皇帝,居然就敢大言不惭地声称自己看破皇帝的心思。 “必在大将军出征之前。”楼础道。 “那就是不出一个月喽。”楼温突然纵声大笑,衣服滑落,露出半身肥肉,“我的孩儿,你的胆子确实不小,这是我喜欢的地方,若论到看人,你差得太远——皇帝此时杀我,十万大军谁来统帅?秦州之贼谁来剿灭?并州牧守谁来讨罚?还有心怀不满的吴国故民、时时准备南下牧马的贺荣部……天下尚未太平,皇帝敢杀我?” 楼硬连连点头,补充道:“而且陛下的心思根本不在咱们楼家身上,一向以为大将军是他的稳妥靠山。你若是多见几次陛下就会明白,陛下的为人处事与寻常人正好相反,他若是对你又打又骂,那就是肯原谅你,若是不吱声,甚至好言相慰,那就是心怀怨愤,早晚发作,骆御使的遭遇就是明证。” 等父兄都说完,楼础开口:“当今天子‘名过于实’,实际的本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自以为无所不能,自以为能够取代大将军统军出征,此念一生,楼家危矣。” “陛下从来没带过兵,更没透露出御驾亲征的半点念头。你越说越不沾边了。”楼硬大摇其头。 楼温想得却多一些,盯着十七子,“刘有终说你‘闭嘴贤良,张嘴乱世’——你小子不是故意挑动老子造反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三章 求救 (求收藏求推荐) 楼础被扔出大将军府,真的是扔,由两名健仆驾起,一路上脚不沾地。在后门口,一名仆人说:“十七公子恕罪,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您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话音未落,楼础全身着地,门一关,没人理他了。 好在离自家不远,楼础忍痛起身。 几位住在同一条巷子里的亲戚远远望见这一幕,平时眼高于顶,这时却围上来关怀备至,什么都打听,什么都想知道。 楼础一律不回答,挤出人群,慢慢走回自家,留下一地传言。 看到小主人一身伤地回来,老仆大惊,急忙搀扶进屋,端来清水擦拭。 楼础换一身衣服,向老仆道:“去请马公子过来。” “公子,你不休息一阵?”虽然没问过,老仆能猜到十七公子的伤必然与大将军府有关,顿了一下,又道:“多跟府里的人来往是好事,但也不能太着急。什么事情都是有来有往,光靠一张嘴不行,公子你得送礼,不用太贵重,逢年过节意思一下就好,关键是人要到、脸要笑。人家回礼,这来往就成了,人家不将公子的礼物当回事,你要么放弃,要么另想办法。总之得一步一步来,公子连府里的七将军还没打点好呢,就直接去见大将军和中军将军,实在太急了……” 老仆看样子要唠叨许久,楼础笑道:“小小挫折,再加一点小伤,我受得了。” “那是大将军没真的发怒……” “对,他没真怒,所以我还得去见他。快去给我请马公子来,让他带壶好酒。” “再怎么着马侯爷也是客人,愿意带酒食呢,是人家的礼节,不带呢,是人家的本分,哪有主人向客人索要的道理?” “好吧,那咱们就虚伪一次,你去的时候注意观察,马公子若是命人准备酒食,你就不必开口,若是……” 老仆直摇头,迈步往外走,“无论怎样我都不开口,太丢人……” 楼础摔得不是很重,只留下几处外伤,于是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思索自己昨晚见过的一切场景。 马维很快赶到,果然带来酒菜,进屋见到楼础脸上的擦伤,不由得一愣,随后笑道:“我以为咱们这种人都得靠嘴吃饭,没想到础弟另辟蹊径,这是要……靠脸吃饭而没成功吗?” “边吃边说,我快饿死了。” 酒菜摆好,两人推杯换盏,马维遣走自己的仆人,楼础也给家中老仆一些铜钱,让他出门会友。 只剩两人,楼础将昨晚的经历一一道来,直至自己被大将军派人扔出府。 马维听得极认真,尤其关注细节,每每要问个清楚,“皇帝驻立的那座小山在哪里?” 楼础摇头,“惭愧,我一路上只顾着紧跟中军将军,对道路完全没记住,我估计是在北边,离着不远就是城墙或者宫墙,我说不准,能看到点点灯火,应该是民夫在连夜赶工。” 洛阳内外到处大兴土木,许多地方都有可能点灯,楼础的这条记忆帮助不大。 马维想了一会,“城里山少,还是找山比较容易。” “皇帝不会每次都去山顶驻立。” “至少有这个可能,础弟的消息帮大忙了。” “我还得再跟几趟,才能摸清皇帝出行的规律。” 马维指着楼础的脸,笑道:“大将军会允许吗?” 楼础摸摸脸上的伤痕,“会,他已经将我的话听到心里去,现在不以为然,接下来的近一个月里,他在朝中所见、所听的每一件事,都会令他重新考虑我的警告,越想越会当真,到时自然会再找我。” 马维大笑,举杯敬酒,“好,我等础弟的消息。我这边万事俱备,说过的那位壮士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可以动手。” “我得见这位‘壮士’一次。” “当然,这个人的脾气有些古怪,我会安排,两三天之内就能让础弟与他见面。老实说,我从前也不相信真有以一敌百的剑客,以为都是无聊者的夸大其辞,自从见过……呵呵,不必我多说,础弟见他之后,自会生出同样的信心。” “我相信马兄。” 两人喝到微醺,心情极佳的马维有话要说,一手托杯,一手指指点点,“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是我派人请你来的。” “不不,不是这次,是咱们的‘计划’。” “你说过,觉得我才华横溢。”楼础笑道。 “谋事在人,所以谋大事必须找对人,才华当然重要,但是不是我找础弟的唯一理由。”马维卖个关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脸上似笑非笑,用高深莫测的舒缓语调说:“重要的是,我知道础弟一定会加入,换成别人,我得试探不知多少次才敢开口邀请。” “难道我天生弑君之相?” “哈哈,当然不是,可我知道,础弟一直对吴国公主的死耿耿于怀,我没说错吧?” 楼础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放下酒杯,“我不想谈论这件事。” 马维略显尴尬,也放下酒杯,“总得有人对础弟说这些话,别人说不如我说:令堂国破家亡,沦落东都,不堪忍受张氏暴虐,宁死不屈,不愧是吴国公主,吴国上下至今思念不已,据说,甚至有地方给令堂建庙祭祀。亡母之仇不共戴天,础弟若能成就大事,当可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 楼础不语,这是他的“命门”,但凡有人提起母亲吴国公主,他总会变得沉默寡言,不辩解,也不谈论,拒绝透露心中的任何感情。 马维起身,拱手道:“今天喝得尽兴,有点头晕,得回家睡一大觉,础弟也该休息一会。” 楼础也不挽留,起身相送,“昨晚一夜没睡,我的确有些困了。对了,东宫梁舍人那边……” “一点信儿没有,他这人不太可靠,酒后说说而已,莫说得不到消息,就算知道皇帝在哪,他也没胆子真去进谏。” 走到院中,马维止步,“你说的那个皇甫阶,是冀州刺使皇甫开的儿子吧?” “应该是,朝中大臣姓皇甫的不多。” 马维点点头,“老子在渔阳屯兵,备战贺荣部,儿子陪在皇帝身边,倒是合理。” 楼家也是同样的状况,大将军带兵,嫡子留侍皇帝,既是信任,也是防备。 “皇帝很有手腕。”楼础道。 “础弟真以为皇帝要除掉楼家?或者这只是用来取信大将军的说辞?” “老实说,我还不太确定,以‘名实之学’来看,当今天子绝不会允许满朝勋贵凌驾于上,可他明明是个急躁的人,而且易怒嗜杀,却能忍耐十多年,先帝留下的顾命大臣一家也没动,谁知道他还能忍多处?” “哈哈,础弟真是闻人学究的得意弟子,能够学以致用。”马维靠近楼础,压低声音,“皇帝不杀顾命大臣,专杀五国豪杰,我不比础弟,上头有大将军保护,我必须抢在前面自保。” “不会耽搁太久。” 马维笑笑,拱手告辞。 楼础确实很困,回屋倒头便睡,在梦里,他不厌其烦地向马维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参与刺驾:痛恨、自保、前途等等都是原因,却不是最重要的原因,他忘不了母亲自杀前的神情,那份骄傲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以至于他在心里将自己当成吴国人,否则的话就是对母亲的背叛…… 虽然他从来没见过别的吴国人。 一觉醒来,楼础头痛欲裂,梦境尚未完全消散,他想,自己与马维其实是同一类人,都自视为前朝帝胄,唯一的区别是马维时时挂在嘴上,他却深深地藏在心里。 毕竟马维还有悦服侯的名头,而楼础,只是大将军楼温诸子当中的一个。 隔壁的客厅里传来说笑声。 楼础下床来到客厅门口,只见自家的老仆正站在那里陪周律聊天,谄媚的样子是他从来没见过的。 “呦,楼公子醒啦。”周律起身相迎,满面春风,遮不住脸上的新伤,比楼础的摔伤严重得多。 一是头痛,二是实在讨厌这个客人,楼础的眉头紧紧锁住。 “两位公子聊,我再去热茶。”老仆走过主人身边时,小声道:“是公子没关院门。” 原来周律是不请自入。 楼础进屋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温茶,囫囵吞下,感觉稍好一些,“你又挨打了?” 周律摸摸脸上的伤,苦笑道:“彼此彼此,听说楼公子惹恼大将军了?” “嗯。我不会再给你代笔。” “呵呵,不是代笔,我这次来只是想请楼公子喝顿酒,别无它意。” “不去。我惹恼大将军,要在家闭门思过。” “嘿嘿,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有什么可反思的?” 楼础感到厌烦,直白道:“我与周公子道不同不相与谋,无论怎样,咱们不会是朋友,请回吧,别再来打扰我。” 老仆恰好进来,送上热茶,端走旧茶,向主人使个眼色,劝他多与周公子来往。 周律目送老仆出门,突然从椅子上掉下来,直接跪在地上,哭丧着脸,倒是与伤痕相配,“楼公子、楼爷爷,救救我吧,都是你那篇文章惹出的祸,你不救我,我、我今天就死在你这里算了,反正出门也是被别人打死。” 楼础虽然反感周律,但是见他下跪,还是大吃一惊,急忙起身避让,“越说越没边,你是东阳侯的儿子,刚刚捐了一个官儿,除了不知底细的市井刁民,谁敢动你?” 周律指着脸上的伤,“这回打我的不是刁民,是、是我父亲也惹不起的人物……”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四章 顺序 (求收藏求推荐) 马维交际广泛,消息灵通,此前说得没错,确实有一群妇女在暗中评选学子们的文章,领头者是个谜,用意更是众说纷纭,但绝不是为了挑选夫君——许多年纪颇大、早已成亲的学子,也在被评选之列。 流言蜚语自然少不了,一个比一个香艳,为之兴奋的人多,完全当真的人少,周律就是少数人当中的一个。 因此,当一封香气扑鼻的请柬送来时,周律一跳几尺高,连想都没想,立刻回送名贴,表示一定会准时赴约。 请柬其实有些古怪,开头称“足下”,末尾却没有落款,内容极简略,寥寥数行字:足下高才,吾等钦慕,邀君雅谈,意当可否?书不尽言,托于家仆。 周律早已听说过传言,只是没想到受邀的竟会是自己,双手抓住送信的仆人,接连提了一串问题。 仆人青衣小帽,颇有书卷气,口风很严,只说有人欣赏周公子前些日子所写的文章,希望能够见面详谈,笑着请周公子做好准备,次日午时他会前来迎接。 仆人不称“主人如何”,而说“有人欣赏”,周律这时候其实应该警醒的,可他早昏了头脑,将信纸以及上面的字迹反复研究,得出结论这必定是闺阁之物,心中不由得狂喜不已,立刻来向楼础求助,遭到拒绝之后,又找别人指点,甚至买下几首诗,打算到时候随口吟出,以博佳人欢心。 “你已经成亲了吧?”楼础忍不住问道。 周律指着左脸的伤痕,“右边是他们打的,左边是我家母老虎留下的。” “你接着说吧。”楼础庆幸之前没有帮忙。 对方的仆人如约而至,周律精心打扮,脸上敷粉,随身香囊带了七八个,满心以为会有一场风流韵事,没想到遭到的是一顿好打。 周律带自家的一名小厮骑马出门,随带路仆人来到南城外的一座寺庙里,他一想也对,对方必是贵妇,自然不能在家里见他。 寺庙大而荒凉,周律从旁门进去,没见到和尚,一名年轻公子走出来,问道:“‘用民以时’那篇文章是你写的?” “正是在下。”周律还没嗅到危险的气息,只顾着仔细打量对方,觉得不像是女扮男装,于是四处打量,问道:“你家主人呢?” 对方没回答,继续问道:“阁下的文章共有五策,第一策是‘用民以时’,后面还有‘选臣以贤’、‘择将以功’、‘刑罚以平’、‘祭祀以时’?” “对对,五策都是我写的,我不仅会写时策,偶尔也写诗……” “嗯嗯,诗不诗的以后再说,我只问你一件事:为什么将‘用民以时’列为第一策?” “啊?”周律找人准备不少答案,唯独没料到会有这一问,“那个……你家主人呢?我不和你聊。” “我就是主人。” 周律大失所望,“你一个大男人用那么香的信笺干嘛?” “你还敷粉了呢。” “唉,没意思没意思,跟你我没什么可谈的。”周律转身要走。 那人咳了一声,带路的仆人拦在门口,笑道:“既然来了,何必急着离开?” “呸,昨天问你的时候什么都不说,早知道你家主人是个男子,我说什么也不会来,让开,我要回家。” 带路仆人拍拍手,从旁边的屋子里走出几名健仆,一字排开,将门户堵死。 周律脸白了,他就带来一名小厮,这时已吓得瑟瑟发抖,断然无法护主。 “嘿嘿,大家都是文人,干嘛来这一出?”周律转身向主人拱手,“尚未请教阁下大名。” “我姓张,弓长张。” “哦,姓张的人可不少。” “我这个‘张’天下有一家。” 周律心中一震,只此一家的张氏,那就是皇室了,可是看对方的穿着又不太像,打量半天,笑道:“你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肯说……少来这套,绑架是吧?行,小爷有钱,你开个价,我……” 张公子摇头,“我原本就怀疑那篇文章不是你写的,现在看来,果然不是。” “怎么不是我写的?”周律红着脸辩解。 “祭祀、选臣、择将、用民、刑罚,五策应该按个顺序排列,用民与刑罚或许可以不分先后,却不能先于前三者。这五策不是一个人写的吧?你胡乱合成一篇,连主次都不分。还有,‘用民以时’是其中最好的一策,其它四策完全多余……” 张公子后面的说法与楼础一样,周律对此早有准备,急忙道:“对,就因为此策最佳,所以我要排在前面,其它四策……算是添头,本意是希望东宫择其善者……” 张公子大怒,“你还敢狡辩?似你这等人,非得用强不可。” 门口的几名健仆得到暗示,按住周律就打,周律抱头鼠蹿,实在受不得,大声道:“别打别打,我说实话。” 健仆停手,周律哼哼几声,道出实情,将楼础的名字供出来。 “这就是我送你文章的下场?”听到这里,楼础越发后悔。 “没办法,他们打人狠着呢。” “你又不是第一次挨打,而且你不是找到人给你报仇吗?让他再报一次。” “别提那件事了,那人跟楼公子一个脾气,给钱不要,朋友不交,最后干脆闭门不见,所以我上次挨打的仇还没报,这回又挨打……何况这回打我的人不是刁民,是……是名王子啊。” “王子?” “广陵王世子张释端,当今皇帝的从弟,打小在宫里长大,备受宠爱,楼公子不会没听说过吧?” 楼础当然知道张释端的名字,更知道“广陵王”三个字,他是刺驾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个人物,如果一切顺利,将会是未来的皇帝。 “他说了自己的名字?”楼础问。 “对,将我撵走的时候,他说自己叫张释端,还说……还说我必须将你带到他面前去,否则……否则他要将我打入牢中,问以重罪,施以重刑。” “广陵王世子无官无职,凭什么将你打入牢中?” “唉呀呀,我的楼爷爷,这个时候就别再幼稚了,广陵王是什么人?世子一句话,皇帝也得听啊,我这回……呜呜,反正是你的文章惹出这场祸事,你必须帮我解决。” 得知广陵王世子的身份,楼础才算对这件事产生真正的兴趣,想了一会,说:“他既然派人去请过你,为何不直接来请我?” “他不信任我,说我撒谎一次,就能撒谎两次,所以让我将‘用民以时’的真正作者带去,如果再有假,当时就要抓我。”周律急于劝说楼础,凑过来小声道:“而且我仔细打听过了,这里面真有女子,都是公主、郡主什么的,张释端被她们推出来当见面人,楼公子若是……” “若是如此,我就更不去了。” “别呀。”周律弄巧成拙,急忙改口,“我也就是听说,看张释端的样子,他是真对你的文章感兴趣。” 楼础想了想,“我这些天要等府里的消息,不能出门。” “就一个晚上,咱们一同去、一同回,绝不耽误你的事。” 楼础摇头,“我写那篇文章,并非为了求取富贵荣华,也不为招引同道,有人喜欢,就让他登门来见我吧。” 周律苦笑道:“我可以叫你‘爷爷’,人家可不会,那是广陵王世子……” “便是广陵王本人,我也不会去。” 周律愣了一会,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大将军之子,我怎么就忘了呢?你爸爸比我爸爸地位高多啦,广陵王又能怎样?不是被外派到江东治理刁民?留在朝中掌权的人还是楼大将军。” “大将军的势我借不上,总之你去对广陵王世子说:他若在意文章,那么已经看过了,好坏由他评说;他若在意人,则请他自己登门,他想试我的底细,我也想看他配不配评我的文章。” 周律张口结舌,半晌才道:“行,我佩服你的胆子,但这些话我就不去说了,只请张释端来你家吧,他若同意,皆大欢喜,若不同意,我还得求你……” 楼础挥手,“去吧。” 在诱学馆里,周律从来没怕过谁,可是在张释端那里丢了气势,现在也没拣回来,被楼础震住,起身往外走,在门口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张释端一下子就能看出文章不是我写的?五策的顺序有那么重要吗?” “名不符实,一目了然,他已经说得很清楚。” 周律半懂不懂,“一篇文章而已,老实说,我一直没看出来有哪里特别……算了,我去见张释端。唉,最近流年不利,做什么都不顺,我得找人给我算算。” 楼础很是纳闷,张释端到底知不知道父亲的计划?他想去问马维,很快改变主意,决定留在家中,静观事态变化。 夜色已深,白天睡一觉的楼础毫无睡意,秉烛看书,老仆倒是睡得香,鼾声不断,从另一间屋子里小心翼翼地透壁而来,外面的敲门声也没能叫醒他。 楼础自己去开门,下闩之前先问一句:“哪位?” “是我,郭时风。” 楼础颇感意外,两人好几天没见面,而且按照计划,他们也不需要见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五章 侠士 (求收藏求推荐) 郭时风进门之后左瞧右看,楼础探身出门右看左瞧,觉得没有问题之后,各自转身面对,竟不知道该如何相见。 郭时风先开口,拱手笑道:“不请自来,多有打扰。雷声阵阵,难怪础弟这么晚还不睡。” 站在庭院里,老仆的鼾声更加明显,楼础扭头看一眼,“习惯了,在屋里听没这么响亮。” “哈哈。” “郭兄今晚怎么有空?”楼础合上院门,猜测客人不会马上就走,“请进屋一叙,抱歉,我这里没有好酒好茶。” “明月为酒,清谈为茶,无可挑剔。” 两人进客厅入座,楼础找来一壶温茶,边喝边聊,好几次楼础想问来意,又都忍住,慢慢地,这变成一场比试,好像谁先开口提及来意,谁就是输家。 时间一点点过去,楼础的耐心首先耗光,以为郭时风是为广陵王世子张释端而来,正要坦白地问个明白,外面传来一声古怪的鸟叫声,压过了老仆的鼾声。 郭时风等的就是这个,起身道:“来了,果然守时。” “谁来了?”楼础困惑地问,发现郭时风可能另有目的。 “请础弟稍待,我给你引见一位客人。”郭时风故作神秘,不让楼础起身,自己走出客厅。 楼础一头雾水,还有一点不满,并不喜欢这样的意外。 房顶上似乎有响动,楼础忍住好奇心,慢慢地饮茶。 没过多久,郭时风推门进厅,闪在一边,让出门户,郑重地说:“请允许我向础弟引见——江南江北第一剑客,洪道恢,洪大侠。” 楼础恍然,原来郭时风是要向他介绍刺客。 在整个计划当中,刺客至关重要,楼础一直想见,马维也许诺会尽快引见,郭时风突然带来,令楼础很是意外。 楼础起身相迎,门外却没有人现身。 郭时风笑笑,咳了一声,“洪大侠早年纵横江湖,前两年退隐山林,难得出山一次,我说相请不如偶遇,今天既然进城,正好过来拜见础弟。洪大侠说是初次见面,定要带份礼物,所以比我晚到一些。” 楼础连人还没看到,不知该向谁说话,只得向门口抱拳道:“洪大侠太客气了,我这里毫无准备,惭愧,洪大侠……到了吗?” 郭时风显出几分尴尬,“应该到了,我明明听到……” 话未说完,一大团黑影呼的一声涌进来,厅门随之关闭,桌面上的油灯闪烁不停,几欲熄灭。 厅里两人都被吓了一跳,半天说不出话来。 等到风息灯明,楼础终于看清来者的模样。 那是一名三十多岁的汉子,个子不算太高,整个人极为精炼,裹着一袭黑披风,只露出脑袋,目中含光,两腮无肉,神情严肃得像是奉旨审案的酷吏。 郭时风大笑,“来如狂风,去似闪电,不愧是洪大侠。来来,我给你介绍,这位就是诱学馆第一才子楼础楼公子,当朝楼大将军之子,生母乃是吴国公主。” 楼础正要开口,洪道恢两步抢到他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江东布衣洪道恢,拜见楼公子,得见吴国王孙,不胜荣幸。” 楼础急忙伸手搀扶,“阁下是吴国人?” “生在江东,长在江东,少年时得遇高人,被收为入室弟子,十五岁时周游天下,遍访名山大川的奇人异士,技艺渐益,思乡情长,三十岁返乡,故国竟已不在,心中为此常怀愧恨,以为白学了这一身本事,怏怏至今,已近二十年矣。” 楼础大惊,这人看上去三十来岁,谁知竟是五旬老者,“楼某生长东都,未曾远游,实在愧对母国,今日得见江东壮士,足慰平生之憾。” 清茶淡水显得太无礼了,楼础想叫醒老仆,凑几样酒菜,郭时风过来,捉住两人的手臂,笑道:“我就知道两位必定一见如故,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咱们就别客气了,坐下来谈。” 洪道恢没有坐下,伸手入怀,掏出一缕头发来,放在桌上,“来得仓促,只能备此薄礼,请楼公子笑纳。” 楼础不解,“这是……” “洪某没有别的本事,会些飞檐走壁的小把戏,听说楼公子有一位平生最恨之人,于是我夜入其宅,取其半截头发,算是给他一个教训。” 楼础大惊,更加不解,“我并没有最恨之人……” 郭时风插口道:“我敢保证,黑毛犬周律几个月不敢出门,再不会打扰础弟。” 楼础确实不喜欢周律这个人,但是绝无恨意,“马公子说我最恨周律?” 郭时风指着桌上的头发,“洪大侠的本事,础弟以为如何?” 楼础知道这不是过分计较的时候,忙道:“想不到世上真有洪大侠这样的奇人,楼某浅陋,今日总算大开眼戒。” 三人这才分别入座,楼础想找些酒,郭时风劝住,洪道恢也说自己戒酒多年,“洪某多年前立下誓言:张氏暴君不除,此生滴酒不沾。” 楼础羞愧,问道:“洪大侠与朝廷有仇?” “洪某无私仇,我为天下人报仇。这些年来,洪某走南闯北,眼见民生多艰,耳听怨声载道,心中常生慷慨之志。何况我乃吴国旧民,当年没能力挽狂澜,如今要为故国雪耻。” 楼础心中油然生出几分敬意,拱手道:“常听人说,吴士恋国,见到洪大侠之后,方知此言不虚。” “承蒙楼公子高看,洪某甘冒此险,其实也有私心。想当初,我因为一时大意,替民除害杀死一名恶霸时留下痕迹,被官府爪牙追杀不止。久闻悦服侯乃是前梁帝胄,专爱交结英雄,扶危济困,于是前去投奔。马侯爷没得说,留我在府中隐藏数月,风平浪静之后,亲自送我出城。此恩不报,洪某羞对一个‘侠’字。” 马维的确喜欢结交朋友,因为身份特殊,与朝堂中人来往的少,家中出来进去多是江湖豪杰,楼础承认,这的确有用,而且是大用。 三人闲聊,多半是洪道恢一个人说,讲述种种奇闻,听得另外两人目瞪口呆。 茶水早已凉透,油灯也剪了七八次,洪道恢擦擦嘴,起身告辞,“别的话洪某不再多说,只等楼公子打听到确切消息,洪某拼得一身剐,也要为天下除此大害。” 楼础起身,深揖一躬,“得洪大侠如得千军万马,楼某再无半分怀疑,此事必成!” 洪道恢微微一笑,拱手道:“不劳相送,后会有期。” 洪道恢大步出厅,外面没有开门的声音,人已不见踪影。 郭时风也要告辞,笑道:“础弟这回不再担心了吧?” “何止不担心,我现在胸有成竹,可惜寒舍狭小,无缘见识洪大侠的身手。” 郭时风指着桌上的头发,“这还不够?进出侯府如入无人之境,挥剑斩发如探囊取物,取一颗人头又有何难?” “郭兄误解了,我非不信,乃是遗憾,不能亲眼得见绝世剑法。” “呵呵,洪大侠必能全身而退,想见识他的剑法,机会多得是。” 楼础悠然神往。 将郭时风送到大门口,楼础问:“逻兵巡街,郭兄行得了夜路吗?” “础弟放心,广陵王在东都根基深厚,我此番进京多得其力,只要不闯皇宫,通往无阻,哈哈。”郭时风离去,对这次见面十分满意。 楼础也很满意,兴奋得睡不着觉,回卧房取刀,拔出鞘来看了一会,叹道:“刀兄,你在我手中真是屈才,从今以后,你就在匣中休养,静待新主吧。” 楼础收刀入鞘,熄灯上床,辗转反侧,思索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次接近皇帝,如果大将军这条路不通,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楼础整晚都在找路,次日醒来时,疲惫不堪,好像真走了几个时辰似的。 早饭是粥,老仆在一边侍候,等主人放下碗,他说:“公子昨晚有客人?” “是,一位同窗。”楼础含糊道。 “不至一位吧?” “呃,两位。打扰你睡觉了?” “睡不睡觉倒不重要,我就是替公子担心。” “同窗清谈而已,有什么担心的?”楼础笑着问道。 老仆哼哼两声,“什么同窗不走大门,非要翻房顶?老实说,光看这样的举止,就不像好人哪。” 楼础一怔,“你……昨晚听到声音了?” “就从我屋顶过,那么大的声音,怎能听不到?来时也就罢了,去时还要上房,不知道大门在哪吗?” 楼础呆住了,老仆接下来的唠叨,他都没听,心里来回只有几个念头:洪道恢究竟是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种剑客?自己并非轻信之人,昨晚为什么会被迷住?郭时风与马维对此人有多少了解? “唉,公子交友一定要慎重啊,你可是大将军的儿子,得注重名声,还有……” 楼础起身往外走,老仆捧着碗,无奈地摇头。 楼础必须立刻去见马维,将心中疑惑问个清楚。 巷子里没什么人,只有三个小孩子在玩耍,见到楼础,指着他傻笑,显然听说过他被扔出大将军府的事迹。 楼础加快脚步,迎面驶来一辆马车,巷窄车快,楼础急忙避让,没等他抬头观看,车已停在近旁,上面伸出两只手,将他硬拽上去。 周律两眼通红,半是可怜,半是凶恶地小声说:“你今天必须跟我走,他们……他们对我下手啦!” 楼础想起那缕头发,知道这其中发生了误会。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六章 见微 (求收藏求推荐) “驾——”车夫驱马,尽量挑选僻静小巷行驶。 周律缩在座位上,兀自瑟瑟发抖,喃喃道:“明明说好的,他干嘛这么着急?犯得着用这种手段提醒我吗?” 事情毕竟因自己而起,楼础有些不好意思,心虚地问:“怎么了?” 周律茫然地看楼础一眼,“那位……昨天夜里派人去我家。”周律打个寒颤,一提起此事,神情更显惶恐,“将春闲的头发剪去一绺儿,多大的仇能让人做出这种事啊?春闲当时就吓得昏过去,到现在水米不进,一个劲儿地哭……” 周律头上戴帽,看不出头发多少,楼础这时才发现事情不对,“春闲是……” “我的一个小妾,容貌一等,能歌善舞,是我花大价钱买来的……重要的不是这个,居然有人狠心剪掉她的头发!而且我就睡在旁边,剪子稍微移动一两寸……”周律抖得更厉害了。 那绺头发此刻就在楼础怀中,他本打算拿去还给洪道恢或者马维,一想到它竟然属于周律的小妾,楼础尴尬不已,“未必就是广陵王世子……” “嘘。”周律紧张地左右看看,然后指了指前面的车夫,小声道:“这是我父亲的车。”随后恢复正常音调,“剪发那人留字条了,‘心知肚明’,这不就是在威胁我吗?” “啊。”楼础没法多说什么,发现马车拐到了大道上,“咱们要出城?” “还是广普寺,地方没变。” 带着一些歉意,楼础留在了车上。 “到了地方,我该怎么说?”周律心慌意乱,没有半点主意。 楼础假装想了一会,“什么都别说。” “对对,人家没在字条上署名,我也跟着装糊涂。” 周律认路,午时之前赶到寺庙后门,最后一段路需要步行,楼础跟随,希望这边的事情能快些结束。 周律敲了好一会,里面才有人开门,仆人面带困惑地说:“这么早?不是说好入夜之前吗?” 周律认得这就是去过自己家里的仆人,马上笑道:“现在也算入夜之前啊,端世子的命令,我是完全执行,没有半点打折。” 仆人看向周律身后,“这位就是楼公子?” “对,如假包换,文章也是他写的,不信你就现在就问。” 仆人笑道:“我一个下人,哪懂这些事情?两位请进,我去……通报主人。” 这里是寺庙后院,全是禅房、客房,但是见不到僧人,颇显空旷。 楼础与周律被带入一间禅房,仆人在矮榻上设几摆茶,两人跪坐在蒲团上,恰好外面传来几下钟声,水汽缥缈,茶香淡雅,室内别无余物,透过半开的房门,可以看到早落的树叶随风轻舞,楼础的心情一下子安静下来。 周律却体会不到这里的好处,拿杯的手一直在颤抖,看着仆人离开,马上小声道:“待会端世子问起来,你知道怎么回答吧?” “都是明摆着的事情,有什么可回答的?” “嘿嘿,这种话你对我说说也就罢了,端世子——”周律向房外瞥了一眼,声音压得更低,“那是个狠人,为一点小事就能派出刺客,若是真发起怒来……” 周律的手臂拌个不停,只得将茶杯放下,叹息道:“我现在才明白,什么东阳侯,什么军功,什么大臣,遇到皇亲国戚,与普通百姓根本没有区别。唉,还是我父亲目光短浅,没跟皇帝攀上亲戚,哪像你们楼家——大将军夫人与皇太后是亲姐妹,中军将军娶的是公主,亲上加亲,地位稳固……” “你想跟我互换身份吗?” “啊?” “如果可以的话,你愿意当楼家之子,我去周家吗?” 周律嘿嘿笑了几声,“实话实说,跟楼中军,我愿意交换,跟你……还是算了吧,楼家千好万好,就有一桩不好,家里兄弟太多,受宠的没有几个。周家虽是小门小户,只有兄弟三人,至少我还是受宠的。楼公子还没成亲吧?我儿子都有两个了。” “人各有志。” “志向再大,还能不喜欢儿子?我可不信。”周律撇撇嘴,找回一些信心。 楼础笑笑,品茶不语。 周律忍不住起身,走到门口向外张望,“昨天急得派刺客,今天怎么不着急了?” 楼础没吱声。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茶水已凉,张释端终于现身。 这是一名俊秀少年,看样子比楼础年轻两三岁,一身锦衣,容貌虽显稚嫩,却已有几分王侯的傲气。 周律早就退回到榻上,低头看茶杯,打定主意,绝不参与问答。 仆人开门,张释端站在门口,不客气地打量楼础。 楼础也打量他,没有起身,没有拱手致意。 两人互相看了一会,张释端道:“‘用民以时’是你写的?” “正是。” “为何假与他人?” “禁锢之身,无心争名。” “被禁锢的人不少,无心争名的可不多。好吧,我问你,可知道我天成朝每年征兵多少?输役多少?土木多少?沟渠多少?筑城多少?” “不知。”楼础心中雪亮,广陵王世子果然深受当今皇帝影响,连想法都是一样的。 “嘿,连这些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说本朝滥用民力?” “如果我没记错,我的文章里并无‘滥用民力’四字。” “没有这四个字,却有这层意思,否则的话,‘用民以时’从何而来?” “‘滥用’者,多而无用是为‘滥’,本朝虽不惜民力,可是所征所调所征所讨皆有大用,不可称之为‘滥用民力’。” 张释端微微一愣,“既然如此,你建议‘用民以时’也是多余了?” “绝不多余,好有一比,读书人对诸子百家的典籍都该有所涉猎,或深或浅而已,可是谁能一目千行、万行?必须积以岁月,加以苦心,循序渐进,方能由浅入深,由少至多。若是急于求成,必要一两年间融会百家,难免‘学而不思则怠’的下场。我写‘用民以时’,所针对的时弊并非‘滥’,而是‘急’。” 张释端又是一愣,“等我一会。”转身带着仆人离去。 周律等人走远,小声道:“你早教我这些啊,我就不会那么狼狈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无法预知对方会问什么,又怎能提前教你如何回答?” “嘿嘿,不想教就是不想教,你这次肯来,就是帮我一个大忙,其它事情我不计较。” 张释端很快回来,没带仆人,只身进房,仍站在门口,“被你绕糊涂了,还得回到最初:你对本朝的征调数额一无所知,如何得知所作所为皆有大用?” “世子问我‘多少’,我确实不知,大致却有了解:北征贺荣,西平氐种,南抚群蛮,三者皆是靖边保民的要务,缓急却有不同。贺荣强盛,频年扰边,是为大患,不得不征。氐种、群蛮群落既多,互不统属,可暂且羁縻。朝廷却要三路齐发,此乃下下之策。” “一旦功成,百年无忧。” “争雄争锋,可侥幸于是一时,天下一统,已有万全之策,何必贪一旦之功?况且境内贼情未平,秦、并二州接连告急,已令兵力分散。肘腋之患未除,却急于身外之务,殊为不智。至于宫殿、沟渠、河运、屯田、筑城,皆有缓急之分,万般齐下,将会摇动根基。” “你……再等一会。”张释端转身又走了。 “他这是在向别人求教吧?”周律终于看出来,随之懊悔不已,“我若是早带你来,也可以这样啊。但你不会同意,这点最麻烦。” 张释端回来了,“险些被你骗过,还是这个问题:你连数额都不清楚,所谓的‘缓急之分’都是无稽之谈。” 楼础沉默不语,似乎理屈词穷,周律又变得紧张不安,张释端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见微知著。”楼础终于开口,语调缓慢,“如果事事都要先知数额才能谈论,那么军吏可以取代将军,书记可以取代大臣,奴仆可以取代主人。” “夸大其辞。”张释端冷冷地说。 “阁下总问数额,可是朝廷从未公布过详情,我能从何得知?以己之长,度人之短,无异于强迫众人钳口不言,既然如此,所谓的纳谏又有何意义?我不知具体数额,但我仍然可以议论时政,因为我有一招——见微知著:秦州只是两年饥荒,百姓就已流离失所,盗贼蜂起,显然是地方储用不足;朝廷准备远征贺荣,大军未发,并州先发生叛乱,冀州也有乱相,显然是边疆将士厌倦征战;江东归顺多年,仍需朝廷派军十军监护,显然是人心尚未完全归附;洛阳内外,民夫徹夜点灯赶工,显然是朝再能征发更多的民力。” “嘿,好一个见微知著,都是些小事,只需数年工夫,自可解决。” 楼础微笑道:“唯其‘微’,你我还有机会在此谈议,待其‘著’,任何议论都是多余,大厦已倾之时,人人自保而已。” 周律脸微变,觉得楼础的话似乎已经超越界线,暗示本朝将不可救药,这是大罪。 张释端却没生气,认真地想了一会,“你……多等一会。” 张释端一走,周律马上道:“你可真敢说啊,不过你的话很有道理,我都被说服了,端世子和他的老师估计也是一样。呵呵,楼公子辩才不凡,怪不得诱学馆学究背后称赞你。” 楼础轻叹一声,“愿意听的人才会被说服,碰到不愿意听的人,只怕我此刻已经人头落地。” “有那么夸张?” 楼础点点头,非常清楚,凭他刚才的言辞,绝不是皇帝的对手,这让他心生失落,毫无获胜的得意。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七章 故人 (求收藏求推荐) 张释端回来,没再追问下去,正式行礼,楼础起身还礼,周律也站起来,跟着作揖,脸上堆笑,心中如释重负。 张释端道:“尊客造访,在下招待不周,言语若有冲撞之处,万望楼公子海涵,请到别室一叙,共饮佳酿,重论短长。” 张释端身为广陵王世子,向一名无官无爵的布衣自称“在下”,算是十分客气,甚至有礼贤下士的意味。 既然来了,总不能说走就走,楼础拱手道:“客顺主便。” 周律笑道:“大家喝个痛快,从今以后就是朋友了。” 张释端向周律道:“周公子我就不留了,恕不远送。” “啊……我……”周律真是害怕这名少年世子,红着脸,讪讪地离去,“不用送,我认得路,车夫在外面等我。” 有周律在,这顿酒不知要喝到什么时候,所以楼础也不替他说话。 张释端亲自引路,带着客人来到另一间禅房里,长长的一间屋子,两边摆满矮榻,能容纳数十人同时参禅,此刻无人使用,在两张榻上已经摆好几案酒食,隔着过道相对。 两人相请入座,楼础扭头看一眼禅房中间树立的一座屏风,屏风将禅房一分为二,一边烛光明亮,另一边暗淡无光,不知是何用意。 两名小厮侍立榻边斟酒,另有两名仆人守在门口,随时添酒上菜。 两人客客气气地喝了几杯,品尝菜肴,酒是好酒,菜就比较寡淡,全是素菜,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眼看天色越来越黑,张释端命几名仆人退下,开口道:“楼公子,请恕我扫兴,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得问。” 楼础觉得有问有答比一桌酒菜有趣多了,一点不以为扫兴,“请说。” “你写‘用民以时’,是真想针砭时弊,还是……偶然撞上这个题目,老实说,这个题目可不新,若非放在当下,其实了无新意。” 楼础微笑道:“这很重要吗?那只是一篇文字,阅者寥寥,便有针砭之意,也刺不中目标。” “‘目标’是皇帝吗?”张释端也笑了,“我倒真有这个想法,要将文章整理之后,请陛下亲自阅览。” “世子这是在置我于死地。” “骆御史的事情你也听说了?” 楼础点点头,他何止听说,当时就在现场亲眼目睹。 张释端轻叹一声,“骆御史死得冤枉,可这怪不得陛下,全是那几名佞臣使坏,借陛下的刀,杀自家的仇人?” “佞臣?” “无需隐讳,陛下身边有三大佞臣,早已是天下皆知,楼公子不会没听说过:一位是黄门侍郎邵君倩,仗着有几分文采,常为陛下拟写诏书,最爱无事生非,楼公子以为的‘急’,其实一多半来自此人的主意;一位是值殿左司马皇甫阶,这个人最坏,每每引诱陛下纵情声色,挑拨君臣之谊,骆御史之死,他出力最多;还有一位……” 张释端闭嘴,楼础道:“咱们连当今天子的错都挑了,还有什么人说不得?” “这最后一位就是楼公子的兄长,中军将军楼硬,令兄可谓是帮腔的好手,有名的墙头草、顺风倒,陛下犯错,他不进谏也就算了,反而腆颜迎合,令陛下错上加错。” “世子觉得陛下……可以被劝服?” “当然,陛下神明英武,万世无一,正如楼公子所言,陛下所作的一切并非无用、滥用,只是有些操之过急,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而且陛下从善如流,只要言之有理,无不遵从。” 张释端眼中的皇帝,与楼础以及绝大多数人截然不同。 “我那篇文章,说不服陛下。”楼础道。 “呵呵,单凭一篇文章当然不够,但是你提供了一个思路,仔细雕琢一下,由合适的人上书,此事必成。” 楼础一直以为自己与马维的刺驾计划异想天开,没想到还有更匪意所思的主意,盯着对面的少年看了一会,“‘合适的人’是世子吗?” “唉,我倒是愿意,可陛下不拿我当回事,总以为我还是小孩子,我若上书,陛下第一不信是我的手笔,第二不会认真看待。没有事情能瞒过陛下,真的,任何事情都不能。楼公子也不行,你连学士都不是……” “而且我是禁锢之身。” “禁锢?”张释端对这个词很陌生。 “我的生母原是吴国人,先帝定下规矩,五国士子终身禁锢,不得为官,部分人禁锢三世,我在这部分人之列。” 张释端长长地哦了一声,“随母连坐,这种事我还真没听说过。” “吴人想必是惹得先帝大怒,才有这样的重罚。” 张释端点头,“吴人总想造反,迄今都不老实,先帝在的时候,他们曾经多次策划刺驾,天理昭昭,没让他们成功,只可惜连累了楼公子这样的贤才。” 说到“刺驾”,楼础心跳略有加快,笑而不语,但是确定一件事,张释端对父亲广陵王的阴谋一无所知,对皇帝忠诚无二。 “你是大将军之子,禁锢的事情总有办法解决。我若能找到一位合适的人,楼公子愿意帮忙,再写一篇文章吗?” 楼础思忖片刻,不想给予对方幻想,于是道:“我不认为自己的文章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说动陛下改弦更张。” “我可以找人雕琢你的文章,让它更有说服力。” 楼础还是摇头,张释端不解其意,还有些着急,离席下地,穿鞋站立道:“楼公子虽遭禁锢,仍是天成子民,怎可知而不言……” 屋中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张释端笑而改口:“我嘴笨,换个人来说服你。” 楼础扭头看去,惊讶地发现屏风后面不知何时多出几个人,人影绰绰,虽不清晰,但能看出应该都是女子。 楼础也离席下地,拱手道:“不知世子有女眷在此,楼某……” “大丈夫心怀壮志,还怕几名女流之辈吗?”一个清脆的声音道。 楼础尴尬不已,挺身道:“不畏男女,但畏人言,便是世子与诸位,也该稍加留意。” 屏风内外同时响起笑声,另一名女子道:“我们不怕人言,人言怕我们。” 张释端侧身道:“我来介绍,这位是大将军之子,楼础楼公子。这边第一位便是陛下的亲姐姐,洛阳长公主。” 楼础吃了一惊,皇帝对这位长公主极为看重,登基之后不久,将她的称号改为“洛阳”,据外面的传言,长公主颇有干政之举,马维所谓“牝鸡司晨”,指的就是这种事。 “布衣楼础,拜见长公主。”过道狭窄,身边又站着张释端,楼础干脆不跪,只是拱手作揖。 屏风后又传来窃笑声,长公主道:“我虽是女流,但是比你们年长得多,有我监护,楼公子当可不畏人言了吧?” “楼某惶恐,若知长公主在此,断不敢登门。” “这个人有些迂腐啊,还有些胆小怕事,我觉得他不是咱们要找的人。”长公主不客气地说,只将声音稍稍降低。 楼础巴不得被撵走。 屏风后面小声议论,张释端暂停介绍,小声道:“楼公子大可不必拘礼,屏风后面的人都是陛下至亲,她们说的话,陛下没有不听从的。” 楼础正考虑要不要直接摆明态度,反对女子过问政事,屏风后面的长公主道:“五弟,你先退下。” “咦?”张释端大惑不解。 “咱们都退下,你七姐要单独向楼公子说几句。” “五弟”、“七姐”,楼础对这些皇亲之间的排行完全搞不懂。 张释端笑道:“七姐出马,必定成功。楼公子,这回我不用传话了,看你们二人谁能说服谁。” 楼础恍然,原来这位“七姐”就是张释端此前频频前去咨询的人,不由得有些好奇,没再废话,留在了原地。 屏风后面人影消散,张释端也退出房间,楼础站立不动,突然想起还没人给他们介绍,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 屏风后面烛光微弱,初时并无人影,待她走近之后,才显出极淡的一团影子。 “十七哥好久不见。” 楼础一愣,极少有人称他“十七哥”,即使是家中亲兄弟也不用这个称呼,何况对方还是一名他不认识的皇族女眷。 “不敢,阁下是……”楼础实在不知如何开口,只得称“阁下”。 对面笑了一声,“在下姓张,先帝赐号‘欢颜郡主’,十七哥记起了吗?” “恕楼某眼拙……”楼础还是没想起来,对方既是郡主,必是王女,可他连人都没看到,称不上“眼拙”。 “难怪,那时我与十七哥都还年幼。十三年前,我随母亲进京,新宅诸般不全,暂寓姨母家中,游赏花园时,与几位哥哥见过数面。” 楼础终于有了印象,兰家显赫,除皇太后、大将军夫人之外,还出了一位湘东王妃,当年王妃进京,在大将军府里住过几个月。 一个小女孩儿的形象浮现在楼础眼前,他脱口道:“你是蛮丫头?” “哥哥们都这样叫我吗?想必是因为我从南方而来,爱爬树,爱捉虫吧。” 楼础忙道:“小时候乱叫的,原来……你现在是‘欢颜郡主’了。” “先帝见我总笑,赐我这么一个名号。说到正事,十七哥的‘用民以时’真是说到了当下之急。” 小时候只是见过面而已,没怎么打过交道,楼础对欢颜郡主并无亲近之情,于是拱手道:“一番空谈,陛下自有主意,绝不会被一篇文章所改变。” “单只是一篇文章当然不成,若是再加上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呢?” “我不明白郡主的意思。” “陛下并不总是正确,但有一句话我认为陛下说得很对:一个人只从故纸堆里找依据,平时所接触者不是高官就是贵戚,却自诩天下形势了然于胸,大言不惭要为民请命,岂不可笑?楼公子有一招‘见微知著’,何不再学一招‘眼见为实’?” 楼础惊讶地发现,郡主的话很有道理,自己竟然真的快要被说服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八章 备招 (求收藏求推荐) “我要出门游历,大概半个月以后回京。”楼础向好朋友马维说出自己的决定,对他来说,这次游历势在必行。 “你要去做什么?”马维刚刚听楼础讲完广普寺的经历,脸上兀自带着调侃的微笑。 “四处游历,探访民风,看看百姓的生活究竟怎样,不会走得太远。皇帝说得对,我不能只凭一篇文章就说他操之过急,总得睁开眼睛,看看真实的情况。” 马维怔了一会,“那个欢颜郡主真的将你说服了?” 楼础想了想,“不全是因为她,与端世子争议的时候,我就已得出这个结论。假皇帝就在面前,我可以与之反复辩论,甚至有八分把握能够令他哑口无言,但是皇帝的质疑终究没有得到解答,无论如何我都是在纸上谈兵。” 马维露出古怪的笑容,好像听到一个复杂的笑话,而他一直没明白其中的意味,“第一,咱们是读书人,虽然读过的许多书不是先贤典籍,但也是读书人,这么多年来,咱们学的是见微知著,学的是循名责实……” “游历就是在‘责实’。” “可你丢了‘读书人’的实,如果什么事情都要亲历亲为,读书还有何用?书中的道理千千万万,你能每一条都检验一番?你想了解百姓的状况,可以,去省部台阁看各地官员送来的奏章,三天时间,你能了解整个天下的细节。但是你看不到大势,大势在书中、在心中,这是读书人的本事,也是读书人的价值。皇帝不懂这一点,所以他不配当皇帝,应该去户部当一部计吏。” 楼础笑了笑,“我想看的不是细节,也不是大势,而是……感受。” “谁的感受?” “百姓的感受,我的感受,天下的感受。” 马维无奈地摇头,“算了,我不跟你争辩,还有更重要的第二呢。”马维抓住楼础的一条胳膊,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咱们的计划里不包括说服皇帝,皇帝不可说服,础弟理应心知肚明。” 听到“心知肚明”四字,楼础从怀里取出一绺头发放到马维手里。 “这是什么?”马维不解其意。 “洪大侠送我的‘礼物’。” “黑毛犬的头发?”马维露出厌恶之意。 “周律的小妾。” 马维一愣,低头嗅了一下,笑道:“果然有一丝香味。”将头发扔到一边的桌子上,擦擦手,“础弟觉得洪道恢不可用?哈哈,郭时风真是弄巧成拙,亏他向我信誓旦旦地说,你已经完全被他说服。” “我出门游历的时候,马兄可以找一位更合适的刺客。” “当然,这不是大问题。”马维无意争论洪道恢的本事高低,轻叹一声,“础弟打定主意了?” “嗯,明天一早出发,端世子派人给我带路。” “我还能说什么呢?”马维又叹一声,“只希望础弟是真心想要游历。” “当然是真心,难道马兄以为我是借机逃避?” “呵呵,我怕础弟英雄难过美人关?” “欢颜郡主?她是湘东王之女,深受两帝喜爱,而我只是……何况我们根本没有见面,只简单交谈几句,当我同意出门游历,亲眼看一看百姓状况时,交谈即告结束,端世子、长公主进来,大家又空谈一会,我都说给你听了。” “础弟太年轻啦。”马维感慨道。 “这跟年轻有什么关系?”楼础还是不解。 “我算是过来人,提醒础弟一声:这世上的道理并不都在书中,有些事情从古到今发生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没人能够改正,男女之情就是其中一种,从上古到现在,该犯的错误人人都犯。” 楼础还是没太明白,“你说的错误是什么?见色忘义?纵欲无度?” 马维笑道:“看来是我想多了,础弟还没到犯错的时候。” 楼础反而更加发奇,“马兄犯过错?” “犯过,而且是大错,但是你放心,我已经过了那个年纪,妻儿于我如过客,绝不会因他们而坏事。” 楼础笑笑,其实这不是他想得到的答案,拱手道:“告辞,半个月后再见。” “大将军那边呢?他若是再想派你去皇帝身边呢?” “半个月,他能等。” 马维自知无法劝动楼础,只得拱手道:“半个月,希望础弟回来之后,不会突然变成忠臣,一心只想劝说当今天子做个好皇帝。” “此番游历,我只为解决心中疑惑,无论所见所闻如何,都不会改变我对皇帝的看法:皇帝不可说服,端世子等人的计划,最后都是竹篮打水。” “那我就放心了。”马维送楼础出门,“础弟需要带些盘缠吧?” “家里有些钱,够用,这一趟不为游玩,应该没有多少花钱的地方,而且端世子会从御史台给我弄一份公函,如有必要,我可以凭此入住官驿。” “哈哈,原来如此,础弟这是奉差游历。” “能不用尽量不用吧。”楼础不敢说死,他从来没出过远门,不知道家里攒下的那点钱是否够用。 楼础回家准备,老仆管不到公子,听说自己不用跟去,大大地松了口气。 楼础这边收拾行李,马维那边也没闲着,立刻派人去将郭时风请来。 “这位楼公子年纪轻轻,人却有些迂腐,马侯爷看得准吗?他不会坏咱们的大计吧?”郭时风对楼础不熟悉,也没那么信任。 “不会,我认识楼础多年,他这个人心思深密,无论学什么都要慢一点,往往要反复琢磨,能想别人所不想,但是一旦认准,绝不会轻易改变。” “那就好,可他这一去半个月——太久了些,就怕夜长梦多,咱们等不了那么久。” “他想走,我也拦不住。这才是个麻烦。”马维取出那绺秀发。 “这是洪大侠剪来的头发?” “对,但它不属于周律,而是周律的小妾,洪道恢弄错了目标。”马维脸色不太好看。 “想必是夜里太黑,洪大侠总不能点灯吧,只好捉到谁的头发就是谁。小事一桩,至少洪大侠飞檐走壁的功夫没错。” 马维冷冷地说:“刺驾不比别的事情,稍有疏忽就会酿成大错,洪道恢剪错头发,说明他不太可靠,这才是我所担心的。” “只要事先计划周密些,洪大侠不成问题。” 马维还是放心,“楼础以为洪道恢是我找来的人,可他是你从江东带来的……” “请马侯爷相信我。”郭时风笑道。 “对你,我当然信得过,可洪道恢——没有其他选择了?” “这种事情没法公开找人,洪大侠已经最好的选择,我相信,凭你我二人的谋算,足以弥补刺客的小小疏忽,真正的问题是尽快弄情皇帝的具体行踪。梁升之靠不住,楼础一去半个月,这真是……” “还有一条路。” 郭时风马上露出笑容,“我就知道马侯爷必有备招。” “这条路比较冒险,我要找的这个人,可能帮上大忙,也可能将咱们一块出卖。” “富贵险中求,不冒奇险怎成大事?” “值殿左司马皇甫阶。” 郭时风着实吃了一惊,“皇甫阶是皇帝身边有名的佞臣,马侯爷怎么会想到他?” “皇甫阶的父亲皇甫开镇守冀州,三次率军深入漠北,追击贺荣部骑兵,一次迷路无功而返,一次大败而归,一次略有斩获。” “嗯,斩首数百级,也不知斩的是什么人,皇甫开为此向朝廷邀功,还鼓动皇帝御驾亲征——可据我所知,皇甫开仍是皇帝最信任的大臣之一。” “未必,楼础给我一个提醒,皇帝现在隐忍未发,表面上越是信任,心中可能越是忌惮,而且皇帝眼中不容纤芥,皇甫开频频折损将士,贺荣部就在他眼皮底下日益强盛,皇帝不能不怒。我听楼础说起皇帝对皇甫阶的态度,显然没将他视为将门之子。” “楼硬也不被当成将门之子。” “不同,楼硬胸无大志,只要地位稳固,受多少羞辱都能忍受,皇甫阶这个人我特意打听过,表面上嬉笑怒骂,不拘小节,其实睚眦必报,面善心狠,对皇帝必有怨怒。” “这就够了,说白了,咱们这样的谋士,一半靠嘴说服人,一半靠眼光看人,看出此人有可说服之处,事情就成了一多半。所谓看人难、劝人易,马侯爷已将难事做完,轮到我去做容易的部分——我去找皇甫阶,一是打探,二是劝说,若是真能从他那里得到消息,也就不需要楼础了。” “嗯,你能许给皇甫家什么?” “至少许一处冀州,剩下的要见机行事。” 马维拱手,“非是我不想出面,实在是我身份特殊,与楼础同窗多年,还好说话,与皇甫家,我没有交情。” “明白,明白,马侯爷不必多说,坐在家里等我的消息吧。”郭时风起身准备告辞。 马维也起身,心里还是不够踏实,“那个洪道恢……” “除非马侯爷还有更好选择,否则的话,只能是他。” 马维重重地叹息一声,“也罢,刺驾这种事情,刀剑尚在其次,临危不乱才是紧要,洪道恢至少有这个胆子。” “没错,天下或有本领更加高强的剑客、刀客,但是别说刺驾,只是听说这两字,也会吓得魂飞魄散,洪大侠不会,而且他的父母妻儿都在广陵王手中,绝不敢背叛。” 马维也想不出更好的人选,点点头,“就是他吧。不等楼础回来,或许大事已成。”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九章 大搜 (求收藏求推荐) 一去一回半个月,楼础走不了太远,先是东行至虎牢关,遇到奉命奔赴洛阳的各路军队,之后转而沿河西进,赶上大批船只往潼关运粮,两岸则是数不尽的河工、民夫在修提。 潼关以西的秦州正是大乱的时候,非有兵符者不可通关,楼础于是折而向南,再调头向东,沿洛水回京,路上经过许多村镇,恰值官差征收秋粮正酣,前去各处服役的民夫也陆续上路,楼础走走停停,觉得此行不虚。 盘缠果然不足,最后几天,两人只得凭御史台的公函住进官驿。 这天夜里,离洛阳只剩不到三日路程,楼础住进一处城外官驿。 二更已过,开门的驿卒不太高兴,提着灯笼,仔细查看公函与两名客人。 广陵王府的仆人名叫段思永,经常出门,见惯了场面,不耐烦地说:“你认得字?” 驿卒没有恼怒,反而赔笑道:“比不了老爷们,我就会认上面的印章,没有错,两位请,正好还剩下一间房。” “我们要两间。” “对不住,这些天来往的公差实在太多,真的只剩一间房,两位运气好,搁在昨天这个时候,连这一间房都剩不下……” 驿卒唠叨不休,大意是房间有多紧张,自己的活儿有多累,将家里的事情都给耽误了。 房间极小,除了一铺床,别无余物。 楼础睡床,段思永打地铺,两人走了一整天,疲倦至极,洗漱之后倒头便睡,连晚饭都免了。 次日一早,段思永端来饭菜,粗粟配几根咸菜与煮菜叶,两人这些天已经吃惯这样的东西,都不计较,很快吃得干干净净。 “我去要壶茶来。”段思永端走碗筷。 楼础出门观望,真正的公差这时正忙着出发,进京、出京的都有,或步行,或骑马。 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蹄声未停,五六名士兵先后冲进院内,大声嚷道:“换马,紧急军务!” 驿长亲自出来接待,查看兵符,检验无误之后,立刻安排驿卒准备马匹、食物与水,其他信使纷纷让路,有彼此熟悉的人,大声问道:“老刘,什么事情这么紧急?” 老刘正在狼吞虎咽一碗粟米饭,嗯嗯两声,没工夫回答,几口吃完,准备再度出发时,才向熟人道:“贼人刺驾,我们奉命去通知各处关卡严加守卫,不准闲人进出,整个洛州可能要进行一次大搜。” 几名士兵重新上路,留下的消息却在驿站里炸开了锅,议论纷纷,一是痛斥胆大包天的奸贼,二是猜测关卡被封,自己会不会被困在洛州。 洛州地处天下正中,环绕东都洛阳,四周有若干关卡与津口,只要全都封住,方圆数百里之内,人畜插翅难飞。 信使都有公务在身,议论一会各自上路,剩下驿站里的人继续猜测。 “肯定又是吴人作乱,三年不惹是非他们就浑身不舒服,我真纳闷,朝廷干嘛不将吴人全杀光呢?” “也可能是关中的反贼,听说那边出了一个什么弥勒天王,法力无边,没准是他派来的刺客……” “法力无边——你咋不去投奔呢?” “法力再高也是妖人一个,哪是真龙天子的对手?大将军一出马,三月荡灭,你信不信?” …… 段思永回来,诧异地问:“楼公子不舒服吗?脸色不太好。” “你听到消息了?” “嗯,又是一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好在皇帝没事,刺客和同伙肯定跑不了。真不明白,好不容易才有这太平盛世,怎么就有人盼着天下大乱呢?我爹和我爷爷都说过,早年诸国并立的时候,那日子真是苦,过今天没明天,饿得急了,真有吃人的事情发生……” 楼础急于回京弄清状况,催促段思永上路,两人没有马,楼础骑驴,段思永步行,想加快也做不到。 天黑之前,两人住进另一处驿站,来往的公差更多,他们只得与另外两人共住一间房,连床都没有,矮炕上铺层干草,正好能挤下四个人。 其他三人鼾声如雷,一个赛一个响,楼础却睡不着,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有些困意,被外面的叫嚷声惊醒。 “所有人留在屋内,不准出来,不准点灯,违令者军法处置!” 外面的人连喊几遍,将驿站内所有人惊醒。 “怎么回事?”段思永迷迷糊糊地问。 “大概是官兵抓人。”楼础道。 “我知道怎么回事,洛州大搜,进京的暂且放过,出京的一律严查,来历不明者抓捕,押解回京。”炕上的一名公差道。 “可不是,我已经被查过两次了,这是第三次,连觉都睡不好。”另一名公差哈欠连天地说。 四个人都坐起来,穿上衣服,等候官兵来查。 数人推门而入,一人提灯笼,一人检查相貌与公函,另有两人守在门口,都带着刀,看上去十分严肃。 炕上那两名公差有过经验,将信袋里的物品倒出来,排列整齐,以供检查。 “我俩去下面催缴秋粮,肯定没有问题……” “闭嘴。”军官冷冷地斥道,挨样查看,然后扔回原处。 楼础与段思永面前只有一份公函,军民仔细端详两人的容貌,对楼础看得更久一些,拿起公函扫了一眼,“御史台观风使……是你吗?” 楼础点头,“是我。” 军官又多看他两眼,“出京还是回京?” “回京。” 听到这个回答,军官神情稍缓,“回京没事,出京就得细查。观风使是什么官儿?” “探访民情、观察民风,是为观风使,没有品级,不是官吏。” “哦。”军官似懂非懂,放下公函,转身走出两步,突然又转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段思永。” “不是你。”军官伸手指向观风使。 “姓楼,名础。” “高楼的楼?” “正是。” “楼大将军是你什么人?” “本家。”楼础不愿承认自己是楼温的儿子,也不能说毫无关系,毕竟楼姓不太多见。 “抱歉,那你得跟我们走一趟。” 楼础一愣,这一路上他听到不少传言,没人说刺驾与楼家有关,“为什么?” “别问我,我只是奉命行事,请吧,楼……观风使。”军官语气和善,但是很坚决。 楼础别无它法,正要下炕,段思永却不同意,他奉命陪行,职责之一就是保护楼公子,于是先行一步下炕,向军官拱手道:“请借一步说话。” 军官冷冷地看着他,“军令在身。” 段思永笑道:“绝不耽误你的军令就是。” 两人走出房间,另三名士兵仍留在屋里,提灯笼的小兵突然道:“如果一定要去秦州剿匪,我希望是楼大将军带兵。” “本来就是大将军吧。”楼础道,他离开洛阳的时候,父亲已被任命为西征统帅。 “半个月前没错,现在就难说喽。” 楼础正要追问,段思永与军官回来,小兵急忙闭嘴,目光移开。 段思永黑着脸,向楼础拱手道:“委屈楼公子,这位军爷一定要带你走,广陵王的名头不好用啊。” 军官淡淡地说:“都是上司,哪个我也惹不起,广陵王老殿下的名头用在我身上可就浪费了。请楼公子跟我走吧,没什么大事,说清楚就好,没准还是好事呢。” 楼础下地穿鞋,向段思永道:“无妨,请你单独回京,代我向你家主人说一声,有机会定要拜访。” “也请楼公子安心,广陵王虽然人不在京城,但他想保的人还没有保不下来的。”段思永抬高声音,这话主要是说给军官听的。 军官不肯接话,只催楼础上路。 对驿站的检查已经结束,除了楼础,还有三人要被带走,他们都是京中官员的家仆,借住官驿,平时都没问题,今天却惹上麻烦,因为他们是出京。 楼础的待遇比较好,分得一匹马,那三人步行不说,胳膊上还被系上细绳,与犯人无异。 三人极为不满,频繁提起主人有多急,自己的任务有多重,不久之后,他们终于闭嘴,原来被官兵抓捕的人不只他们三个,还有十几人,被绳索连成一串,其中不乏主人地位更高者。 上百名将士押着近二十名“犯人”上路,清晨时与另一队士兵汇合,就地休息,不到一刻钟重新上路,离着东都不远,这些人却享受一次野外行军。 连续赶路,当天夜里,一行人终于进入一座军营,楼础骑马还好些,其他人磨破了鞋、擦伤了脚,一个个惨叫连连。 军营设立不久,没有房屋,全是一排排的帐篷,井然有序,见不到有人乱跑、乱喊。 楼础被单独送进一座小帐篷里,等了能有一个时辰,又累又困,可心中疑惑太多,想睡也睡不着。 军官来了,态度更加客气,抱拳道:“请楼公子跟我走。” “离洛阳还有多远?” 军官犹豫一会才回道:“不远,天亮的时候,可以望见城墙。” “为什么不是禁军抓人?”楼础看出来了,这些人都是从各地调来的将士,原本要在大将军的率领下前往秦州,却莫名其妙在参与抓捕刺客同伙。 或是不知,或是不愿,军官拒绝回答这个问题,“走吧,有人在等楼公子。” 果然有人在等楼础,而且是自家人。 一座很大的帐篷里,挤满了楼家儿孙,楼础刚一进来,七哥楼硕就迎上来,大声道:“楼家危在旦夕,你不能置身事外!” (今日起恢复每日两更,上午8-9时一更,下午18-19时二更,周日一更,望周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章 点醒 (求收藏求推荐) 天成皇帝喜欢微服私访,终于给自己惹来了麻烦。 数日前的一个夜里,皇帝带着一队侍卫在小巷中飞驰,刺客从天而降,一剑刺中第三名骑士,随后大呼“昏君该死”,想要仗剑逃亡,被一拥而上的侍卫齐力抓获。 皇帝先是大惊,随后大怒,因为第三名骑士本应是他,只因一时兴起,拍马跑在了最前面,才躲过这一劫。 刺客不仅算准了时间、路径,还知道皇帝平时的位置,这只能有一个解释,侍卫当中出了叛君者。 这是最让皇帝愤怒不已的地方,立刻回宫,将百余名随身侍卫全部收监,怒意不减,又将外围更多的侍卫也都关押起来,派心腹之人逐个讯问,必要找出忘恩负义的奸臣。 刺客身受重伤,先是御医救治,然后是严刑拷问,没人知道他供出了什么,总之皇帝下旨,全城大搜,马上又追加旨意,整个洛州都要大搜,宁枉勿纵。 被抓的人越来越多,受到怀疑的人则要更多,大将军楼温就是其中之一,他正准备率军前往秦州,结果一纸诏书下来,西征暂停,大将军入宫宿卫,已经集结到洛阳的军队由副将接管。 中军将军楼硬已经与其他侍卫一同被收监,大将军入宫之后再没出来,楼家一下子失去主心骨,人人惶骇,不知所为。 危急时刻,兰夫人站出来,先是通过皇太后的关系,给丈夫送去一封信,楼温回信,表示自己还很安全,楼硬虽在监中,也没有受苦,全家人总算稍稍安心。 大将军另写一封信,命家中子孙年十五以上全都出城投军,营中自有将领安排他们,此举既是向朝廷表露忠心,也是安排一条退路。 “这些天你跑哪去了?大家都急坏了。”楼硕怒冲冲地问,虽然他的着急与这个弟弟并无多大关系。 “在洛阳周围游历一番,探访民情。” 楼硕皱眉,“你可真是悠闲,离家也不提前告知一声。来吧,都说你聪明,你给大家出个主意。” “愚弟唯诸兄马首是瞻。”楼础推脱道。 楼硕也不是真心请弟弟出主意,嗯了一声,回到人群中间,继续道:“是走是留,大家各抒己见,刚才轮到谁了?” “当然是走,留在这里干嘛?等死吗?”一个兄弟马上发表意见,等众人目光汇集过来,补充道:“形势还不清楚吗?陛下名义上召大将军进宫宿卫,其实是在夺取大将军的兵权,每天都往军营里派驻新将领,再这样下去,咱们在这里也得不到保护。” “对,并州、荆州、吴州都有咱家的人当官,不如前去投奔。” “并州最好,沈牧守与楼家是多年至交,不至于落井下石。” 不是所有人都想逃离东都,“不能走,咱们走了,置大将军于何地?岂不是更令陛下对楼家生疑?” “大将军写下亲笔信,让咱们出京的。” “大将军的意思是让咱们从军,立功表忠,不是让咱们逃之夭夭。” “嘿,平时没见你跟大将军有多亲近,这时候倒比别人更了解大将军的心思了?” 对大将军的本意,两派人争吵不休,谁也不肯相让。 楼硕早已焦头烂额,恰好有人请他前去会面,楼础举起双臂,高声道:“吵架有什么用?想好再说。等我回来,你们给我一个准信儿。” 楼硕气哼哼地大步走出帐篷。 众人安静一会,一人道:“他当自己是谁啊?三哥他们不在,他就以为自己能当家作主了?” “就是,连个主意都拿不出来,还想管家?笑话。” 众人编排一会楼硕,重新争吵起来,还是无法说服对方,又都怕担责任,不敢各行其是。 楼础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也没人询问他的意见。 饭时一到,众人一哄而散,楼础留下,坐在一张小凳上默默等待。 楼硕进帐,见里面空空荡荡,愣了一下,“人都跑哪去了?我这边四处奔走,急得要死,他们倒自在。十七,你去将人都叫回来,今天无论如何要商量出一个办法。” 楼础起身道:“明明有人能做主,大家为何还要争议不休?” “谁能做主?我可不行。”楼硕马上撇清自己的责任,打量楼础两眼,“你更不行。” 楼础笑道:“当然不是我,是大将军夫人。” 楼硕皱起眉头,好一会才道:“夫人在城里,咱们在城外……” “所以得有人进城,一是请示夫人,二是打探宫中形势,形势若是明了,主意自然也就有了。” “你这个主意不错,可是让谁回城呢?现在家里可不太安全……” “愚弟愿往。” 楼硕神情变得和善许多,笑道:“还真就是你最合适,因为你之前不在家,不必遵守大将军的从军之令。” 一大早,楼硕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派仆人送楼础回城。 城内的大搜已经结束,街上的行人依然不多,个个步履匆匆,见到熟人也不抬头,更不打招呼。 大将军府门前难得地没有车马守候,街道显得比平时宽阔许多。 想见夫人得层层通报,楼础与普通客人一样,等在门房里,四名守门仆人陪同,没了往日的飞扬跋扈,神情呆滞得像是在守丧。 楼础以为要这里等一阵,结果没多久里面就传令出来,让十七公子进后堂拜见夫人。 自打七八岁以后,楼础就没再进过后院,当年他还是幼童的时候,可以随意进出此地,大声地喊兰夫人为“母亲”,直到六岁那年,才明白自己的生母是那个偶尔见面的吴国公主。 打那以后,他有几年时间不开口说话,越来越不得长辈的欢心,几乎没再见过兰夫人。 兰夫人老了,身子倒还硬朗,站在廊庑之下,身边站立诸多侍女。 楼础跪地请安,“孩儿楼础拜见夫人。” “起来吧,你从城外军营回来?”兰夫人语气淡漠,似乎早忘记了这个她曾经养育过几年的庶子。 “孩儿前些天出门游历,刚刚回京,在军营里见到七哥他们,受七哥委派,回家探望夫人,顺便请示下一步计划:是该留守营中,还是投奔外地的兄长。” 兰夫人冷笑一声,“大将军子孙上百人,聚在一起好几天,就想出这么一个主意:回家问我一个老妇人的意见?” “人多嘴杂,难出定论。” “唉,也不能全怪你们,一个个打小锦衣玉食,没受过苦,大将军平时管得又严,你们啊,都习惯了依赖父兄保护,遇事就慌。三郎不在,否则……” “大将军和中军将军深受陛下信任,应该不会有事。” “呸,既然没有事,你们还想逃?”兰夫人说发怒就发怒。 “夫人息怒,孩儿若是想走,就不会进城来见夫人。” 兰夫人怒意稍解,“至少你还知道回来,其他人平时装得孝顺,这时却都假装没有这个家,连自己的亲娘都不顾及。” 兰夫人左右扫视,诸多姬妾羞愧地低头。 “反倒是失去亲娘的孩子自愿回来。”兰夫人还记得楼础,也知道他不是楼硕派回来的。 兰夫人转身进屋,一名丫环向楼础招手,示意他可以跟进去,别的人仍然守在外面。 兰夫人入座,楼础站在门口,再次行礼拜见。 兰夫人沉默多时,开口道:“有皇太后看护,大将军父子在宫中暂时无忧,可陛下……唉,我看着陛下从小长到大,从来就猜不透这个孩子心里在想什么。我是陛下的亲姨,大将军父子更是忠心耿耿,为什么就是得不到他的信任?反倒是一群王子、王女,被他视为亲信。就因为他们姓张?可姓张的更危险,广陵王、湘东王这些诸侯,哪一个没有称帝的野心?” 兰夫人说起宫中家事,楼础默默听着,没有接话。 “无妨。”兰夫人缓和语气,“楼家不会倒,兰家也不会,刺客总会开口,等一切真相大白,陛下自然明白谁忠谁奸。大将军在宫中没有受到亏待,三郎受些惊吓,但也没有大碍。楼家子孙想走就走,想留就留,走的别再回来,留的也没奖赏,因为楼家根本没事,全是你们庸人自扰。” 楼础依然不吱声。 兰夫人打量他一会,“我倒是听人说起过,大将军诸子当中,你算是有勇有谋,敢回城算是一勇,谋在哪里?” 楼础拱手道:“孩儿有一个想法,请夫人定夺。” “先说来听听。” “大将军与中军将军固然无辜,陛下迟早会明白这一点,可一迟一早,结果大不相同,陛下生性果断,若是听信谗言,或许会太早做出判断,事后纵生悔意,于楼家已然无益。” “谁敢进谗言?”兰夫人怒道。 楼础不语,兰夫人自己喃喃道:“皇帝身边永远都有谗言。你说该怎么办?” “请夫人与公主立刻进宫,日夜守在皇太后身边。皇太后虽在看护大将军父子,总不如夫人与公主用心,万一陛下发怒,夫人与公主还能以家人身份劝阻。” 公主是楼硬的夫人,虽非皇太后生养,但是借助她的身份,进宫更加方便些。 “你以为我不想进宫吗?上书多次,一直没有得到允许。” “事态紧急,请夫人不要在意礼节,亲去宫门拜求皇太后,非要见人不可。” 兰夫人沉吟片刻,“我这个岁数,还在意什么礼节与脸面,只是……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 楼础拱手作揖,“夫人若能进宫,这就是家事,不能进宫,则是国事,家事可求可劝,国事法不容情。” 兰夫人恍然,起身道:“亏你一语点醒,我险些误了大事。也不用去宫门拜求,明天是皇太后寿日,她要去大护国寺上烧香拜佛,我就是死在皇太后身边,也要让她带我和公主进宫!” 兰夫人比预料得更加明白事理,楼础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家事为先,他能做的也就是这些,接下来,他得尽快去见马维,处理另一件更麻烦的事情。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一章 士女 (求收藏求推荐) 即便是洪水滔天,也有人能够不受影响,照常过自己的日子,甚至要找事做做,以增加一些乐趣。 兰皇太后就有这样的资格,皇帝遇刺的头两天,她担心了一阵,很快又回到原来的生活当中,专心准备过寿,并非她不关心儿子的安危,而是一切消息都表明,没什么大事,皇帝处理得很好。 城内城外的大搜对她更是毫无影响,反正皇太后出宫总会清街,也总会有百姓沿街跪拜,看上去一切都与平时没有两样。 大批贵妇早已提前来到大护国寺门外,按照自己或夫家的爵位有序排列,身后簇拥众多侍女,再后则是自家子侄与男仆,以备不时之需。 先是有人高声开道,然后是一阵丝竹声,皇太后在山门前走下辇舆,步行进寺,以示虔诚,僧人倾寺而出,齐唱经文,恭迎皇太后。 楼础站在后方,除了遮天蔽日的旗帜,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他没想跟来,可兰夫人不放他走,留在府中住了一天,次日一早同来大护国寺。 兰夫人的计划是等皇太后召见她的时候,赖着不走,一定要跟着姐姐进宫,万一计划不顺,楼础就得随机应变,帮她想办法。 皇太后进寺,贵妇们在太监的引导下列队前行,每人能带两名侍女。 后方的队伍发生小小的骚动。 绝大部分贵妇都有自家子弟护送,对他们来说,皇太后、仪仗、寺庙都不重要,有机会一睹年轻贵女的芳容,才是今天最重要的事务。 天成朝开国二十多年,规矩还不是太严格,未出阁的女子可以公开亮相,住在洛阳的公主、郡主、王妃、夫人今天差不多都到了,年长些的自尊自傲,不受关注,那些年轻些的,尤其是未出嫁的女子,才是众子弟关注与谈论的目标。 后方人群不由自主地向前涌动,随行男仆没有乱看的资格,组成第一道防线,可是面对自家小主,只能三心二意,甚至偷偷地往前推送。 众多侍女才是不可逾越的坚固防线,婆子们经验丰富,镇定地分派指挥,绝不允许任何男子闯过自己这一关。 直到最后一名贵妇进寺,人群才安静下来,酝酿片刻,开始互相谈论,哪怕只是惊鸿一瞥,也能品评出千言万语。 楼础听到三次“欢颜郡主”的名字,知道她也来了,但是没看到本人,也不相信这些纨绔子弟的夸大。 有人挤到近前,小声道:“楼公子在这儿,昨天我还去府上拜访来着,说你不在家。” 来者是广陵王府中的仆人段思永,楼础回道:“我被留在大将军府。” “原来如此,世子想见楼公子一面。”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这样吧,今晚我去府上拜访,楼公子在,就是可以见面,不在,就等以后再说。” 段思永考虑得很周全,楼础无法拒绝,说道:“有劳。” 周围的谈论仍未平息,皇帝身边的侍卫多来自勋贵之家,如今都被收监关押,福祸难料,他们的兄弟、子侄却丝毫不受影响,关心的仍是姿色排名以及如何美法,恨不得将平生所学的文采都用在这上面,然后转头就厉声制止别人谈论自家女眷。 寺里传出消息,皇太后要留贵妇一同吃斋饭,外面的人可以稍事休息,仆人动不得,只能原地放松一下,随行的子弟呼朋唤友,能走得远一些。 楼础没想离开,却有人来找他。 东宫舍人梁升之从人群中挤过来,笑道:“远远看着就是你,楼……础,楼十七,对吧?” “正是在下,梁舍人还记得我。” “只要是一块喝过酒的人,没有我不记得的。走,再去喝几杯。” “我走不开。”楼础不觉得自己与梁升之熟到可以喝酒的地步。 “放心吧,没有一两个时辰,里面的人出不来,光是一拨拨地给老太后上寿,就得小半天。”梁升之凑近些,小声道:“楼家男儿就你来了,别扫大家的兴致。”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今天我就叨扰梁舍人几杯酒。” “哈哈,这才对嘛。”梁升之拉着楼础往外走。 楼础向仆人交待一句,跟着梁升之进入一条小巷,随口问道:“悦服侯今天没来?” “过气的前朝帝胄,家中没有命妇,自然不用来。” 小巷里搭建一座临时的棚子,内设一条长桌,上面摆着壶、杯,酒是刚热好的,菜是一些时鲜果蔬,十多人围桌而立,边喝边谈,甚是欢洽。 梁升之显然是这场酒席的主人,一露面就得到所有人的欢迎。 楼础扫了一眼,没见到广陵王世子张释端。 话题还是离不开美人,“欢颜郡主”四个字接连飘进楼础的耳朵,想躲也躲不开。 美人终究可见不可得,说得腻了,话题又转到刺驾上,梁升之对此极感兴趣,很快成为主导者,他在东宫任职,说的话颇为可信,大声道:“此事绝不简单,幕后必有主使,很可能会牵连到朝中重臣。” “刺客还没招吗?这都多少天了。”一人问道。 “刺客招不招无所谓,总有别的办法查出真相。当今圣上英明神武,经过此事,还看不出谁是忠臣、谁是奸臣吗?” 楼础一下子明白过来,梁升之请他过来,其实不安好心,是要他代表楼家接受斥责,于是装糊涂,只管低头饮酒。 “我家是忠臣。”立刻有人接话,“我哥哥快要被放出来了。” 梁升之冷笑,“放不放人得由陛下宣旨,外人能知道什么?不过我倒是可以向你透露一句:文忠武奸,绝不会错。” “谁说武将就一定是奸臣?”有人涨红脸辩解,“天成江山是谁打下来的?” “打江山的是武将,守江山的却是文臣。而且也不是所有武将都有问题,我说的是这一次,某一家,你就别往自家揽了。” 那人脸更红,旁边的人悄悄耳语两句,他恍然大悟,看向站在另一边的楼础。 梁升之意气风发,举杯道:“诸位等着看吧,环宇清朗指日可待,本朝将更加倚重文臣治国,奖罚分明,唯贤是举。那些依靠军功获得勋位的人家,最好早些看清形势,该交权的交权,该放手的放手,回家贻养天年,仍不失忠臣之名。” 有人讪讪,有人欢呼,楼础全当没听见,酒喝够了,向梁升之拱手告辞,转身就走。 梁升之却不肯放过,追上来道:“楼公子别多心,大将军忠君为国,天下皆知,绝不是奸臣。” 楼础止步笑道:“当然,若非得到陛下信任,大将军怎会奉诏入宫宿卫?” “哈哈,就是这个意思。”梁升之拍拍楼础的肩膀,收起笑容,“天道循环,报应有定,楼家应该比别家更明白这个道理。对了,家祖奉旨再度出仕,他老人家原想安度晚年,可陛下不同意,说是老臣可靠,别人比不了。家祖只得勉为其难,担任侍中,兼掌尚书省。” “恭喜,令祖再掌相印,梁舍人今后必能飞黄腾达。” “我不靠祖荫。”梁升之冷冷地说,“请楼公子转告楼家,知足常乐,别等机会失去的时候悔之莫及。” “人微言轻,我的话在楼家没人会听。”楼础微笑道。 梁升之大笑,“此一时彼一时,像楼公子这样的人才,从前不得重用,今后没准是楼家的顶梁之人。” 楼础回到原处,琢磨一会,觉得梁升之必有未尽之言,大将军的处境很可能比他预料得更加危险,刺客还没供出楼础等人的名字,皇帝就已经怀疑楼家。 梁升之说得没错,直到下午,寺中的贵妇才陆续出来,又引发一阵骚动,人群渐渐散去,留出的空地越来越多。 兰夫人大功告成,派一名侍女出来,命管事人带奴仆回府,特意交待楼础:就在家中待命,不要随意走动。 楼础称是,扭头就违反命令,跑去找马维。 马维看上去还很镇定,笑脸相迎,安排酒菜,嘘寒问暖,一如往常,可是等仆人全都退下,只剩两人时,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郭时风。”马维道。 “他让洪道恢提前动手?” “郭时风比较着急,跑去拉拢皇甫阶,从他那里打听到消息,让洪道恢前去行刺。唉,果如础弟所料,洪道恢一时疏忽,杀错了人。” 楼础目瞪口呆,好一会才道:“皇甫阶居然会被说服?” “郭时风辩才了得,有这个本事,他看出皇甫阶忍受不了皇帝的耍弄,其父皇甫开在冀州又接连败给贺荣部,地位已然不稳……” “他人呢?” “失踪了,不知躲到哪,一直没再出现。” “洪道恢……” “对他可以放心,洪道恢早有准备,知道自己必然落网,不会供出其他人的名字。” “那郭时风跑什么?” “他还是胆怯,我从前看错他了。”马维叹息一声,“事已至此,别无它法,只能放弃计划,先静观其变,若有意外,我与础弟一块逃亡,绝不独自偷生。” “不能放弃,皇帝必须死。” 马维大吃一惊,“础弟你……” “皇帝不死,楼家会亡,马家会亡,天下不知还有多少人家消亡。”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二章 尊贵 (求收藏求推荐) 天色刚暗,段思永如约而至,“附近有座归园,世子在那里静侯楼公子。” 楼础又一次违令出门,老仆连声叹息,却没说什么。 归园不大,秋寒花败,草木半枯半荣,灯光一照,别有一番风景。 张释端在亭中设宴,亭子一面临水,三面花丛环绕,只有一条小径通进来,花色各不相同,虽已衰败过半,仍可想见盛开时的艳丽。 “谁能想到会出这种事情?竟然真的有人刺驾。”张释端亲自斟酒,“只能说天下之大,什么人都有。” “有人怀疑幕后主使者是大将军。” 张释端没有否认传言,“无论是不是大将军,至少可以肯定与楼公子无关,因为当时你出门了。” 楼础笑笑,无话可说,不敢多说。 “怎么样,楼公子此行可有所得?” “收获颇丰。” “哦,看到什么了?”张释端年纪虽小,对时事却极感兴趣,又一次执壶斟酒。 “我看到黄河之水快要漫过西行船只,艘艘如此,没有例外。” “那是运送的粮食、器械太多了,朝廷这回真是要将秦州盗贼一举扑灭。”张释端对这个回答有点失望。 “船上装载的不只是粮食、器械,还有金银、丝绢、乐器和女人。” “带这些东西干嘛?颁赏立功将士吗?” “我打听过,这都是各路将领与官员给自己带的,用途我可以猜测一下:金银丝绢用来贿赂上司购买军功,乐器、女人可以送礼,也可以自用。” 张释端拍案,“岂有此理,这样的将官就该被关进监狱。” “我还看到,官府大肆征用民夫,村镇里难得见到青壮男子,只剩老弱妇孺,任凭差吏横行。而那些民夫,甚至不知道自己被谁征用,转了一圈,很可能是在给地方豪吏修房建园。” 张释端又一次拍案,义愤填膺,“贪官污吏死有余辜!我一定要将这些告诉陛下,派人整治这些混蛋。” 楼础饮一杯酒,“陛下若问,谁的船上暗运私货?共有多少这样的船只?哪个县令多征民夫、假公济私?修的是哪一家花园?世子如何回答?” 张释端愣了一会,“这些事情得你告诉我。” “可我也没有答案,游历途中,我只是一名路过者,能给你几个名字,但是查不出有多少船只,也不知道有多少郡县滥用民力。” “但你确实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处处如此,或轻或重而已。” “嗯,我会劝陛下派人去查。” “查什么?” “查船只挟私、官吏滥征啊。” “查船就会耽误运送军粮,西征可能因此推迟,查官就会影响征发民力,各处的宫殿、园苑、河渠将要人手紧张,陛下能接受吗?” 张释端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知道,皇帝绝不会同意停止征战与修建,哪怕是暂缓也不行。 花丛后面传来笑声,“答案就在眼前,世子何必疑惑?” 张释端马上明白过来,“对啊,出去游历的人是楼公子,他自有答案。” 楼础向花丛作揖,“不知长公主驾到,未能远迎,万望海涵。” “客气免了,听你刚才伶牙俐齿,世子一时答对不上,想必让你以为张氏无人。” “不敢,我只是想将事情说得清楚一些。” “我们这边换个人跟你谈。” 张释端笑道:“七姐又要亲自出马了?” 花丛后面不只一人,欢颜郡主开口道:“听得我着急,所以不揣浅陋插几句话。我想我明白楼公子的意思:陛下因急而乱,失去了章法,征伐调派本应由省部台阁定策,州郡县乡执行,有条不紊,以便监查,就有一点,进展太慢,还可能遭到官员以种种借口推脱。所以陛下往往绕过朝中大臣,直接向郡县颁旨,如此一来,快是快了,朝廷却无从监管,以致地方官员趁机假公济私。” 楼础拱手道:“正是此意。” 欢颜郡主继续道:“陛下掌握各部送上来的数字,以为民力尚未用尽,却没有想到,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陛下征用两三成民力,地方官员怕是要将此数翻倍,民力其实已将枯竭。” “不只是地方官员。”楼础补充道。 “朝中大臣也在捣乱吗?”张释端大为恼怒,“一定要告诉陛下真相,非以重法惩治这些贪官不可。” 花丛后的欢颜郡主道:“世子忘了,一旦惩治贪官,所有征调都将暂缓,陛下不会同意。” “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贪官一点点吸食民脂民膏,败坏天下吧?”张释端看向花丛,又将目光转向楼础。 楼础道:“或许可以这样,劝陛下敲山震虎,先处置几名为恶尤甚的官吏,宣告天下,然后尽快平定各地盗贼,以免除大批兵役,眼下的建造可以继续,完工一项是一项,但是不要再有兴建,两三年内,劳役也得舒解。” 亭内亭外一片沉默,半晌之后,张释端先表态:“我觉得这的确是个办法,陛下应该能听得进去。” 欢颜郡主随后开口:“楼公子所言三条有易有难,惩处少量贪官最易,陛下肯定会同意;平盗贼、免兵役,稍难,秦、并二州安定之后,陛下还要远征贺荣部,这一战不知何时才能告终,但是兵役总能减少一些;不再兴建,最难,陛下的规划已经排到十年之后……” “先易后难。”洛阳长公主也被说服,“陛下看到好处之后,难也能变易。还像从前一样,欢颜执笔,世子乘间上书,我择机劝说。” 张释端与欢颜郡主同声称好,楼础却道:“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我们一向这样做的,效果很好。”张释端诧异地说。 楼础拱手道:“陛下视诸位如家人,听到过分的话,不会真的气恼,但是……” “但是什么?”张释端追问。 花丛另一头的欢颜郡主轻叹一声,“陛下不气恼,但也不会将咱们的话太放在心上,因为咱们是‘家人’,‘家人’谈什么都是家事。” “可咱们要谈的却是国事。”张释端也叹息一声,“怎么办?” 长公主道:“楼公子不算‘家人’。” 说完这一句,花丛后面没了声音,张释端呆了一会,笑道:“楼公子的口才肯定没问题,可是……无官无职,又是禁锢之身——我已经问清楚禁锢是怎么回事了,比我预料得还要严厉,先帝带领群臣在太庙里发过毒誓,无论是谁,胆敢解除禁锢,生时万剐凌迟,死后永坠火焰。” “我不求解除禁锢,更不求荣华富贵。” “那你求什么?”长公主又开口了。 楼础沉默一会,“自小习读圣贤之书,虽不解其意,然心向往之,愿为万民发言,哪怕陛下只听进去一点,稍解民困,于我足矣。” 长公主大笑,张释端看过来的眼神都变了,有惊讶,有嘲笑,还有一丝敬仰。 “说得好。”长公主止住笑声,“不愧是大将军之子,五弟,你该仔细品味楼公子的这几句话。” “为民请命?这不就是我一直想做、在做的事情吗?” “不不,为谁请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请命’的志向与心气。人分尊卑,卑者劳力而受治于人,尊者劳心而治人;人有贵贱,贱者之心全在自己身上,天下虽大,只取立足之地,贵者之心系于众生,虽处陋室之中,不忘江湖之苦。五弟,咱们都是天生的尊者、贵者,这不只是侥幸,也是重任,受到宠信,咱们要帮助陛下治理天下,有朝一日失去这份宠信,也不可独善己身,别人可退可躲可逃,唯独咱们不行。” 张释端向花丛深深作揖,起身道:“我明白了。这样说来,楼公子是自己人,唯一的区别是咱们受宠,楼公子受禁锢,但他不退不躲不逃。” “此言是矣。楼公子,请你回家暂待,让我们商量一个妥善办法。”长公主越发显得客气。 “‘尊贵’二字在下担不起,可是勇往直前的胆量还有一些,请长公主择情采用。告辞。” 张释端亲自送客,一路闲聊,对楼础十分敬重,到了归园门口,他屏退仆人,正色道:“楼公子真想直接向陛下进言?” “有些话,外人比家人更适合说。当然,能向陛下面陈己言,乃是天大的荣耀,要看长公主如何定夺。” 张释端稍稍压低声音,“长公主的习惯一向如此,说谁的好,就是要用谁,她刚才将你夸上了天,那就是一定要送你去见陛下。” “正合我意。” “你要想好,我们惹怒陛下,顶多挨顿训斥,换成你——即使你是大将军之子,也没有大用。” “我若想借大将军的势,就不会向你们吐露心声。” 张释端笑了,“禁锢只能阻止一个人当官,不能阻止他心怀天下,楼公子今后自有前途。” 大将军府离归园不远,仆人段思永送楼础回家,临走时躬身行礼,比之前同行游历时更显恭敬。 老仆没睡,见到主人回来才算心安,“外面乱哄哄的,公子不如待在家里……” “我去的地方再安全不过。府里有人找我吗?” “没有,马侯爷府里送来一箱礼物。不过年不过节的,送什么礼?” “寿礼,晚了几天。” “这可不是几天,快一个月啦。” 箱子放在桌上,里面是衣物、纸扇、玉佩等物,楼础一层层翻下去,在最下面掏出一柄匕首。 匕首锋利无比,在桌上轻轻一划,留下一道深痕。 “够用。”楼础自语道,他认准的事情,绝不会轻言放弃。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三章 少年 (感谢读者“大屁股樟脑球”的飘红打赏。求收藏求推荐) 楼础以为要等上一阵,结果第二天下午段思永就登门送信,请楼公子当晚前去广陵王府邸赴宴。 广陵王人在江东,偌大的王府全由张释端一人做主,他经常在这里招待朋友,对受邀者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能被他看得上。 楼础孤身赴约,将匕首留在家里藏好,今晚不知能见到谁,他不想随意冒险。 张释端亲到府门口迎接,引路前往后厅,还没进门,楼础就听到欢声笑语,原来今晚受邀的人不只他一位。 厅内很大,被数不尽的蜡烛照得亮如白昼,桌椅凳榻随意摆放,各式各样,坐在上面的人却没有几个,三四十名少男少女或是互相追逐嬉笑,或是坐在毯子上划拳、掷骰,也有人独自玩耍,旁若无人,玩到兴奋时,喊声震天。 楼础完全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场景,站在门口呆立不动。 “刚刚好。”张释端笑道。 “什么?” “楼公子刚好十八岁,再大一岁,我就不能邀请你来这里了。” “哦。”楼础还是没明白其中的意思。 “来,我给楼公子引见一下。” 一共四十余人,多半姓张,少数姓兰,其它杂姓只有三人,算楼础是第四位。 对新人的到来,大多数人无动于衷,点头而已,个别人问一句:“大将军的儿孙?”得到回答之后再无下文。 令楼础惊奇的是,少女有十几人,不是皇女就是王女,全是十几岁的年纪,却与男孩子一样疯跑疯玩,没有半点矜持。 他没听到欢颜郡主的名字,也没见到洛阳长公主,她们想必是因为年纪已长,不愿来这里玩耍。 张释端将楼础带到一边,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不必了。皇家有皇家的……就算家事吧,我相信,大将军在家时的所作所为,也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地方,我说得没错吧?” 楼础笑笑,“有,但我无从目睹。” “楼公子能保守秘密吗?” “入我眼耳,不出我嘴。” “哈哈,其实我是相信你的,否则也不会直接带你进来,但是问一声比较好。我这里没有规矩,楼公子可随性而为。” 楼础四处看了一眼,问道:“有酒吗?” 张释端举臂招手,很快有年轻的婢女托来酒壶、酒杯。 楼础也不客气,左手执壶,右手握杯,自斟自饮,第一口下肚,由衷赞道:“真是好酒。” “请楼公子尽性,我今晚不太想喝,就不陪你了,要菜的话,那边好像有些鲜果、腊肉。” “我自己找,更有乐趣。” 张释端拱手离开,直接加入掷骰子的一圈人当中,掏钱下注,乐在其中。 楼础跟这里的人都不熟,也不理解他们的兴奋劲儿,无法融入进去,于是慢慢行走,实在无趣,找一张无人的软榻坐下,继续喝酒。 一壶酒下肚,他晃晃空壶,很快就有婢女送来新酒,还有一小碟切片腊肉。 楼础酒量一般,这时已有三五分醉意,斜在榻上,耳中充斥欢声笑语,眼中尽是或笑或怒的扭曲脸孔,他仿佛掉进一场滑稽而浓烈的怪梦里,所有人都醉得光怪陆离,只有他一个人保持清醒。 他希望自己是清醒的,因为他还没弄明白这场聚会究竟有何意义。 两名少年不知为何扭打在一起,周围人不仅不劝,反而放下手中的游戏,大声助威,就连主人张释端也站在一边大笑。 一名中年妇人走来,什么也没说,只是往旁边一站,就将两人分开,围观的少男少女也都散去。 虽然没真正见过面,楼础却立刻猜出那是洛阳长公主,他没动,也没上前打招呼。 长公主训了几句,转身走开,进到另一间屋子里,楼础这才注意到,大厅两边还有数间小屋,灯光稍暗些,他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到。 酒越喝越无味,榻越坐越不舒服,楼础快要忍受不住,正要起身去找张释端,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让你失望了?” 声音耳熟,楼础立刻扭头,看到一头秀发。 两榻背对,就在楼础身后,不知何时坐着一名女子,也是一手壶、一手杯,慢慢品饮。 楼础转回头,正身坐好,“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被请来,自然也就无所谓失望。” “你以为我们与你一样,心怀天下,时刻想着如何整肃朝纲,结果看到的却是一群无知少年,在玩无聊的游戏。” 楼础笑了一声,“你从前也跟他们一样?” “从前?现在也是。” “看不出来。” “那是因为陛下没到,有人是真心享受玩耍的乐趣,有人是要做给陛下看,我有时候是前一种人,有时候是后一种人。” 楼础笑出声来,“陛下今晚会来吗?” “难说,陛下的行踪没人能说得清。能帮我一个忙吗?” “当然,请说。” “如果陛下来了,将进言的机会让给我。” “嗯?” “让我先向陛下进言,不成的话,你再去。” “我以为长公主……” “长公主是长公主,我是我,现在求你帮忙的人是我。” 楼础寻思一会,说:“你担心陛下会降罪于我,将我当场杀掉吗?” 欢颜郡主也沉默一会,然后道:“转过身来。” 楼础慢慢转身,与她四目相对。 “我不在乎你的死活,只想要这个机会。”欢颜郡主一字一顿地说。 “对郡主来说,这是什么机会?”楼础也一字一顿地问,在这场对视中,不肯落于下风。 “向陛下证明,女子不比男儿差,我也有见识,也能助他治理天下。” “以后又当如何?陛下总不能封你官职。” 两人对视,都不眨眼,良久之后,欢颜郡主露出微笑,“以后再说以后,现在我只求你让我一次机会。” 她的笑容、声音突然变得如孩童一般天真、温柔,像是在向长辈撒娇,但又不过分甜腻。 一切恰到好处,楼础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挪开目光,没等想明白,嘴里已经说道:“好吧,你先进谏。” “多谢,没什么报答……你要这壶酒吗?还剩一些,味道不错。” “谢谢,我这里还有。” 欢颜郡主点下头,转过身,不再说话。 楼础也转回身,默默地坐了一会,突然间无比后悔刚才的回答,忍不住扭头道:“我想尝尝你的酒,或许与我的味道不同。” 欢颜郡主将酒壶递过来,微笑道:“一定不同。” 楼础接过酒壶,欢颜郡主起身走开,去往一间无人的小室。 楼础给自己斟了半杯酒,倒入口中慢慢品味,似乎没什么同,都是一样的酒。 一名王子不请自来,瘫坐在楼础身边,张释端介绍过,但是楼础已经不记得此人的名字,只知道必定姓张,年纪与自己相仿。 “为什么我要长大?为什么父王要带我离开京城?我愿意留在这里,不想去蛮荒之地。” 楼础装作没听见,自顾品酒,仍希望找出一点不同来。 少年扭头盯着他,“你给我出个主意,让我留下。” “我?抱歉,我没有主意。” 少年垂头丧气,“父王又要强迫我学规矩,啊——规矩、规矩,陛下允许我们不守任何规矩,为什么父王……如果我向陛下告状,就说父王违背圣旨,你说可行吗?” “不可行。”楼础断然否决,“如果陛下喜欢你,自会想办法招你回来,如果……告状只会让你更受厌恶。” “陛下最喜欢我!”王子喊道,脸上闪现不被信任的愤怒,“我要什么陛下都给我,想杀人,陛下给我刀、给我人……” 王子没说自己是否真的杀人,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楼础继续喝酒,好让自己能够忍受这个疯狂而荒谬的大厅。 不远处突然响起欢呼声,王子起身飞奔而去。 楼础醒眼朦胧,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出几步才看到,皇帝真的来了。 少年、少女们围着皇帝又是跳又是叫,争抢着说话,炫耀自己赢了多少铜钱、刚刚做过什么有趣的事情。 皇帝随意地坐在一张榻上,认真地听,兴趣盎然,大概是骑马在外面跑得疲惫,他倒身缩蜷,长公主出现,一脸的慈爱,亲手将枕头放在皇帝头下,然后守在榻边,目光温柔得像是在看视出生不久的婴儿。 人群渐渐散去,皇帝闭眼小睡片刻,脸上兀自微笑。 楼础之前只在黑暗中接近过皇帝,这时再看,无法相信会是同一个人。 皇帝很快睁眼,到处查看,长公主招手,刚刚向楼础哭诉过的王子立刻跑来,哀怨地说:“陛下,我不想离开,不想回家,不想学规矩,那些老家伙太烦了,我父亲不喜欢陛下的做法,会逼着我学这学那。” 他还是告状了,以撒娇的语气,像是七八岁的孩子,刚懂一些人情世故,却不懂得背后所隐藏的危险。 皇帝依然保持蜷缩的姿势,三十几岁的人,比十七八岁的王子更像是孩童,但他嘴里说出的话一点也不幼稚,“总得长大,长大就得学之学那,连我都不能例外,何况你?青春难再,逝者如斯,你想留住这一切?” 王子拼命地点头。 “那就从这里滚出去,这是我的地盘,不许你破坏这里的欢乐。” 王子呆若木鸡,怎么也想不到,最宠爱自己的皇帝,竟会说出如此决绝的话,泪水原本就在眼眶里打转,这时喷涌而出,转身向外面跌跌撞撞地跑去。 大厅里的欢乐气氛丝毫不受影响。 楼础看到长公主在向自己招手,急忙走到皇帝面前,又看一眼长公主,决定不行礼,与别人一样,随意地站立,脸上露出微笑,醉意一下子消散七八分。 皇帝打个哈欠,喃喃道:“他们都称赞你,说你……我见过你。”皇帝坐起来,上下打量楼础。 楼础心中一惊,三哥楼硬说皇帝记性极佳,果然没错。 “我曾做过中军将军的临时仆从……” “哦,我想起来了,骆御史出事的那天晚上,你守在门口。”皇帝又打量楼础几眼,“为了接近我,你还真是想尽了办法、用尽了手段啊。” 楼础心中更惊,不知该说什么。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四章 孝子 (求收藏求推荐) 看到楼础局促不安的样子,皇帝大笑,“想靠近我的人千千万万,你不过是其中之一,有什么可紧张的?” 楼础笑了笑,“乍睹天颜,没人不紧张。” 皇帝神情突然变得冷峻,“骆御史死得很冤。” “嗯?”楼础被这句话打个措手不及。 “骆铮本是言官,挑皇帝的错算是他的本职之一,畏懦不言才是大罪,但凡上书,哪怕说错,也该鼓励,而不是惨遭杀害。” “陛下……”楼础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他知道这时候最合适的选择是替御史台诸言官感谢皇帝,甚至声称骆铮泉下有知必当感激涕零,可他实在说不出口。 皇帝等了一会,重新露出微笑,“虽是兄弟,你和硬胖子不是同一路人。” “家兄沉稳,非我所及。” “哈哈,除了身躯,硬胖子再没有跟沉稳沾边的地方。但你也不是真正的忠臣。” “我……” “我在骆宅发怒的时候,你就在旁边,假装是硬胖子的奴仆,当时没有劝阻,事后也没有进谏,骆铮是骨鲠忠臣,你不是,你和那晚在场的人都不是忠臣。” 楼础无言以对。 皇帝盯着楼础,缓缓道:“现在我心情正好,你想说些什么?” 楼础已经答应将进谏的机会让给欢颜郡主,而且他刚刚被认定为“不是忠臣”,这时候无论说什么都躲不掉察言观色、怯懦摇摆的名头。 “我……无话可说,唯有还思己过,再献忠言。” 皇帝满意地笑了,扭头向守在一边的长公主道:“我早跟你说过。” 长公主也笑了,“你一开口就给人家按上‘不忠’的帽子,莫说一介布衣,就是当朝宰相,也不敢多说一句。” “打过硬仗才知道谁是大将,过不了我这一关,凭什么自称才子?心怀天下是好事,可你得有这个本事。”皇帝起身,“楼础,你不适合留在这里,以后去驻马门待命,下去吧。” 楼础谢恩,躬身退出大厅,出门之后还能听到里面的嘲笑声。 张释端从后面追上来,陪着楼础走了一会,问道:“怎么回事?” “嗯?” “你为什么……你平时的辩才哪去了?亏我们将你说得那么厉害,陛下有些失望,长公主还有点恼怒。” “时机不对。” “你已经见到陛下了,还有更好的时机?” “陛下命我去驻马门待命,跟得久了,自有更好的时机。” “好吧,时机你自己选择,我也知道陛下不好应对。但是——”张释端抢先两步,转身拦住楼础,“你不要只是利用我们,我无所谓,若是得罪长公主,可能比惹恼陛下,结局更惨。” “不会,我没有这个必要。” 张释端笑笑,“以后咱们选别的地方见面,归园不错,离我这里和大将军府都很近。” “随唤随到。” 还是段思永送楼础回家。 楼础倒下睡觉,午后才醒,只觉得头疼欲裂,喉咙里干得像是在着火,喝了一大口凉茶,才稍微舒服些,心里不禁同情楼硬,三哥常年累月跟着皇帝夜里巡游,吃过的苦头难以计算。 楼础叫来老仆,命他去府里借匹马,“要好马,还有鞍具。” “啊?府里会借吗?我不会被骂出来吧?” “去问问,不借再说。” 老仆不情愿地出门。 楼础找出匕首,思来想去,又将它放回去,他还没有取得皇帝的信任,随身携带凶器,怕是不等用上,就会被搜出来。 “楼公子在家吗?我知道你回京了!”外面有人大声喊道。 楼础一听就知道是周律,快步出屋,打开院门,皱眉道:“你连敲门都不会了?” “敲门怕你假装不在家,进去说话吧,我给你接风洗尘。”周律身后的两名仆人亮出手里拎着的酒食。 楼础正饿,让进客人,大吃一顿之后,说:“你来找我必有事情,说吧,能帮我就帮,不能帮,我也会说个明白。” “爽快,我就喜欢跟楼公子这样的人打交道,什么事情都清清楚楚。”周律吹捧一通,示意仆人退下,终于说到正事,“这回不是写文章,就一个小忙,从军中要个人出来。” 楼础一愣,“同窗多年,你对我多少有点了解吧,怎么会想到要我帮忙?” “因为只有大将军能放人,我想找楼家别人帮忙来着,可是都出城啦,只好找你,而且我听说,楼公子现在不同往日,深受大将军宠信,你之前出门,不就是给大将军办事?” 楼础摇头,“帮不上忙,我连大将军的面都见不着,何况大军即将率军西征,用人之际,怎么可能放还将士?” “这个人刚刚领签,还没有入营,从前也被签发过,交钱就能免除,这回不行,朝廷催得紧,必须人到,交钱没用。” “为何不肯从军?十万大军无往不胜,在秦州顶多一年就能平定盗贼,没多少危险。” “他不怕危险,这人是个孝子,舍不得离开老母,所以……” “究竟是什么人,让你这么在意?” “我曾经向你提起过。” “是吗?”楼础没什么印象。 “这人姓田,单名一个匠字,工匠的匠,但他不是工匠,祖上当过小官儿,留下一些产业,母子两人靠此为生,相依为命,过得也还算不错,可他一走,留下老母亲无人照料,怕是熬不过今年冬天……” 楼础终于想起来,“这个田匠,就是你一直想要拉拢的‘好汉’吧?” “对对,就是他,我跟你说过,你俩挺像,软硬不吃,我连他家的大门都没进去过。这回不同,他求到我头上,只要我帮他这个忙,今后他必能为我所用。” “你父亲不能免去田匠的军役吗?” “本来是可以的,可刺驾的事情发生之后,朝廷天天调换军中将领,弄得没人敢管事,我父亲也找不到人。而且他不愿帮忙。”周律带些怨气,“他还让我少管闲事,以免惹祸上身。可刺驾跟我、跟田匠没有半点关系,能惹什么祸事?” “你很想结交这位田匠?” “当然,我仔细打听过,这位田匠不简单,十二三岁就敢动刀,打遍前街后巷无敌手。” “是个无赖少年?” “是无赖,但他跟别的无赖不一样,碰见比他更小的孩子,或是妇人、老者,打不还手,对手越是强横,他越不退让,浑身流血也要继续打。他还到处拜师学艺,本领高强,赤手空拳就能杀人——当然,他杀没杀过人我不知道,只是听说而已。” “这样的人正该送到军中历练。” “我还没说完呢。田匠二十岁的时候,父亲亡故,临死前对妻子说,田匠专爱惹是生非,早晚连累家人,他若再跟人打架,让妻子自杀殉葬,免受后苦。田匠当天不在家,回来之后听邻居转述,痛哭一场,竟然真就改性了,整整八年,不跟任何人动手,仇家找上门来,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肯还手。” “这倒是位奇人。” “对嘛,所以我要帮他这个忙,让他死心塌地给我做事,看看谁还敢动我一根指头。” “他自己挨打都不还手,怎么能帮你?” “这个我也打听过了,老太太年岁已高,重病在身,顶多再活一两年,这也是田匠为何不愿从军的原因,等老母一死,他就又是当年横行东都的‘死不休’了。” “死不休?” “他的绰号,光凭这个,你就想象到他有多厉害了。” 楼础笑了笑,对周律的话得打折听,至于打几折,要视情况而定。 “怎么样?能帮忙吗?多少钱都可以,我真是找不到别人,才求你帮忙。最后一次,再也没有下回了。” “此次签军不比往常。” “对啊,交钱都不行,田匠想要逃亡,可他母亲走不动。” “大将军或许能免他的签。” “所以我才来求你,大将军毕竟是你父亲。” “你得等,等我见到大将军才好开口。” “那是当然,可别太晚,再有五天,田匠必须去营中报到,到时候可就没有免签的说法啦。” “我不保证此事能成,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大将军。” “别人指天发誓,我未必相信,楼公子一句‘可能’,我就感激不尽,无论成与不成,你都算帮我一个大忙。” 楼础惊讶地看着周律,没想到他这么会说话,“你不用再来,等我有消息,自会派人去请你。” 周律起身伸手入怀,“多谢,这点东西你收下,不是礼物,是给你打点上下用的。” “免了,我总不能贿赂大将军。” “阎王易见,小鬼难缠,你想见大将军,少不得要给‘小鬼’一点好处。”周律将一只小盒放在桌上,全没注意到自己刚刚将大将军比喻成阎王。 周律拱手告辞。 楼础打开盒子,看到里面装满了珍珠,合上盖子,扭头看向藏匕首的地方,想了一会,决定还是自己动手,无论田匠是不是有本事,远水都解不了近渴。 老仆回来,真的牵着一匹马,鞍鞯俱全,他自己也很纳闷,“府里竟然借了,说是不着急还,再需要什么随时开口,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然是兰夫人留下的命令,楼础没作解释,命老仆开饭,天黑之前他要去驻马门,只需跟随皇帝两三次,摸清套路之后,就可以动手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五章 强谏 (求收藏求推荐) 刺驾闹得满城风雨,连洛阳以外都受到影响,皇帝本人却已忘记当时的危险,继续在夜里出行,只是更换一批侍卫。 天黑之前,楼础骑马来到驻马门外,街道空荡,一个人也看不到。 驻马门位于皇城西北,是座高耸的牌坊,并没有门户,过去不远,才是皇城真正的门,外面有官兵巡视,不许任何人靠近,望见楼础,也没过来询问或是驱赶。 楼础在牌坊下等候多时,天色完全黑暗之后,才有数人赶来,当先一人大声问道:“阁下是大将军之子楼础吗?” “正是在下,阁下怎么称呼?” “我叫沈耽,家父并州沈牧守,咱们算是世交。” “原来是沈兄,失敬。”楼础拱手道。 大将军楼温与并州牧守沈直早年间共同辅佐先帝张息,虽是一武一文,却是情同手足,来往频繁,互通婚姻,楼础没机会参与其中,但他知道,这位沈耽是沈直的第五子,比他年长几岁,在家中最受宠爱,正因为如此,没有随父之官,而是留在京城,好让皇帝安心。 沈聘跳下马,几步迎来,拱手笑道:“楼公子来得真早,你是第一位吧?” “应该是,沈兄怎么知道我会来?” “宫里传给我的消息,我原想派人通知楼公子相关事宜,居然打听不到贵舍何处。” 沈聘言语温和,举止得体,令人一见如故,楼础笑道:“该我去见沈兄,沈兄掌管侍卫,不知该如何称呼?” “呵呵,咱们都是一样的侍卫,我管些杂务而已,哪来的称呼?你若是不见外,可以叫我一声‘五哥’。” “沈五哥。” 两人站在路边闲聊,彼此印象很好。 赶来的侍卫逐渐增多,沈聘全都认识,挨个向楼础介绍,又教他许多规矩,原来众侍卫一更二刻之前赶到即可,皇帝出门从来不会早于二更,可以带一名仆从,不准携带兵刃,原本查得不太严格,自从刺驾之后,人人都要接受仔细搜索,而且不只一次。 侍卫全来自勋贵之家,在驻马门下却与奴仆无异。 将近二更,一百多名侍卫上马,分列两边,照样是主人居前,仆人守后,楼础没有仆人,被安排在右手中间,正是三哥楼硬从前的位置。 皇门那边没有动静,从另一头来了几团灯光。 侍卫们不许带灯笼,一片黑夜中,那些灯光极为显眼,沈聘立刻带领数人迎上去,高声问道:“何人擅闯驻马门?” “尚书令梁大人!” 太傅梁昭在家赋闲数年,几天前刚刚被招回朝廷,担任侍中兼尚书令,在天成朝,这一职位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 沈聘下马,其他侍卫也都纷纷下马,不敢在宰相面前无礼。 “不知尚书令大人来此有何要务?” “你们退下,梁大人的事情不用你们管。” 沈聘不敢追问,带人回到原处,站立观望。 梁太傅的轿子就停在道路中间,两边仆从手持灯笼,轿夫退至远处,看样子一时半会不想抬走主人。 侍卫们不吱声,人人都明白,梁太傅这是要向皇帝做一次强谏。 皇门打开,数骑驰出,前头两人手执火把,后面正是皇帝本人,这回没有故弄玄虚。 “什么人拦道?沈聘何在?为什么不清路?”一人斥责道。 轿子里走出一人,远远道:“老臣拦道,与他人无关。” 发现拦道者竟是刚刚由闲人成为重臣的梁太傅,皇帝这边停下,执火把者让开,皇帝道:“这么晚了,太傅怎么不在家歇着?” 梁太傅年纪大,走路颇为吃力,边走边道:“老臣在家里左思右想,怎么都睡不着,必须来见陛下。” “朕可不会哄人睡觉,老太傅还是找自家的暖床人吧。”皇帝调侃道。 梁太傅气喘吁吁地来到皇帝马前,扑通跪下,恭恭敬敬地磕头跪拜,“陛下想必知道老臣为何而来,可老臣还是要说:陛下身系天下,怎可轻易涉险?若有万一,臣民何从?陛下纵不自惜,也该想想皇太后。” “朕是天下之皇帝,不是内宫之皇帝,朕正是因为在意皇太后的安危,才要亲自巡视京城,确保一切妥当。” “陛下若信任群臣,当遣官巡城,若不信任,当免官换人,何必亲乘快马,疾驰于闾巷之间?” “什么事情都交给臣子,的确省心省力省事,看上去更加安全,可朕心里不安啊。” “陛下因何不安?” “历朝历代,大权旁落的事情可不少,宫中皇帝难逃昏庸二字,便是先帝,当初也是替梁朝皇帝分担朝政,才有今日的天成朝。前事未忘,你说朕如何能心安理得地留守深宫之中,委事于群臣?” 梁太傅连续磕头,“梁朝气数已尽,先帝顺天应时,受禅宝位,然后数年间一统天下,成就三百年间未有之伟业,此非人力所及,实乃天授,陛下怎可归功于‘分担朝政’四字?” “哈哈,朕还以为老人家精力不济,没想到还有这等本事。好吧,朕已明白太傅的心意,今后不再轻易出宫就是,但是今晚已经出来了,君无轻举,总不能让朕走回头路吧?” “有错必纠,圣贤之道,今天这趟回头路,无损于陛下威名。臣请陛下回头。” 皇帝沉吟不语,梁太傅匍匐不起,“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既在其位,虽死不退,臣再请陛下回头,拼此残躯,不敢让路。” 皇帝大笑,向两边的侍卫道:“骨鲠老臣,国之重宝,朕亦不敢违背其意,好吧,朕就破例走一次回头路。” “陛下回头,天下安定。老臣了无余憾,冒死请罪。” 皇帝真的调头回宫,梁太傅一直跪着,直到皇帝进入宫门,才费力地爬起来,几名眼疾手快的侍卫,抢着上前搀扶。 侍卫们无事可做,又不敢立刻散去,只好留在驻马门下,等候宫中的消息。 沈聘走到楼础身边,低声道:“姜还是老的辣,梁太傅起家为相,朝中颇有不服气者,今晚闹这么一出,明天再没有大臣能与太傅分庭抗礼。” “难得陛下愿意配合。” “嘿,确实难得。”沈聘向楼础点下头,转身走开。 一刻钟之后,梁太傅乘轿离去,宫中又有人出来,遣散侍卫,单留六人进宫,其中就有楼础。 楼础很是意外,沈聘也是留下者之一,又来到楼础身边,小声道:“机会难得,楼公子珍惜。” 楼础只能笑笑,他的确需要一次机会,却不是沈聘以为的那种。 皇帝夜里出行习惯了,虽然退回皇城,总得做点什么。 既入皇城,就得严格遵守君臣之礼,在一间小厅里,楼础等人一字排开,跪拜磕头,口称“叩见万岁”。 万岁似乎还在怀念马背,坐在椅子上发呆,他不说话,谁也不敢起身。 没过多久,一名三十几岁的文士踅进小厅,居然不用太监通报,悄无声息地走到皇帝身边,附耳低语。 皇帝终于恢复清醒,向跪在地上的众人笑道:“卿等平身,不必拘礼。” 众人谢恩起身,束手站立,该拘的礼还是得拘。 “梁太傅是朝中老臣,新掌相印,朕不愿与他一般见识,让他暂且赢上一回,并非朕被他说服。卿等以为梁太傅话中可有漏洞?” 皇帝既已定性,众人就好回答,纷纷声称梁太傅之言“大而无当”、“沽名钓誉”、“假托天意,殊为不敬”等等。 轮到楼础,他说:“譬如将军,可身先士卒,不可孤身闯阵,逞匹夫之勇。梁太傅身为宰相,乃百官之首,非御史言官可比,若想进谏,当率群臣齐至驻马门,以示百官同心。梁太傅一人独来,败则有损宰相威严,胜则令百官心生嫌隙。他劝陛下回头,自己却一意孤行,不肯回头。” 皇帝大笑,向身边文士道:“能想到吗?大将军也有伶牙俐齿的儿子。” 文士多打量楼础两眼,微笑道:“这位楼公子与中军将军年轻时还真有几分相似,不愧是自家兄弟。” 皇帝歪头细瞧,“是有一点,你若不提起,朕快要忘记硬胖子年轻时的模样了。楼础,小心在意,日后别长成父兄那样的胖子。” “草民努力。” “你是大将军的儿子,早该获封爵位,为何自称‘草民’?”皇帝有些不解。 文士又附耳低语几句,皇帝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吴国公主的儿子!怪不得,我瞧你有几分眼熟,但是与大将军、硬胖子无关,其实你长得更像吴国公主。” 一般人这时会问皇帝见过家慈?楼础却不接话,只是拱手。 皇帝道:“你们六人当中,楼础回答最佳,可惜,真是可惜。” 先帝禁锢之人,当今皇帝也不能起用。 “得以随侍陛下,已是万幸,草民别无它望。”楼础听惯了“可惜”两字,并不以为意。 皇帝点点头,忽然意兴阑珊,面无表情地靠在椅子上,示意身边的文士代为说话。 文士上前两步,向六人拱手笑道:“在下黄门侍郎邵君倩,诸位有人认得我,有人不认得,没关系,我只说几句。” 邵君倩、皇甫阶、楼硬,正是张释端所谓的三大佞臣,后两人都是勋贵之子,只有邵君倩出身寒门,以文辞见长,极少随皇帝夜行,因此刺驾发生之后,他很快摆脱嫌疑,宠信不渐。 “六位皆是本朝元勋后代,父兄或掌兵要,或守方镇,朝廷所倚重,天下所凭依,可外界却有传言,声称诸位名为侍卫,实为质子,离间君臣情谊,令人愤慨。” 有人想说话,表个忠心,邵君倩抬手阻止,继续道:“人言可畏,便是至尊也当三思,陛下因此决定给假一年,诸位可回父兄身边,暂免侍卫之苦。” 六人无不大吃一惊,想不到皇帝为何突然发此善心。 邵君倩又道:“楼公子、皇甫公子,你二人的兄长还在皇城里,待会你们可以领走了。” 楼础忍不住瞥了一眼皇帝,越发猜不透他的底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六章 敌友 (求收藏求推荐) 说是被收押,楼硬其实并没有被送进牢房,而是独自住一间房子里,有宫中仆役侍候,但他真是吓坏了,夜里合衣而卧,闭眼就看到血淋淋的刀,整晚做噩梦,一听到门响就坐起来,浑身冒冷汗,三番五次确定没人进来,才能继续入睡。 今晚,门是真响,外面隐约还有灯光闪动。 楼硬张大嘴巴,感到一颗心就在喉咙里跳跃,急忙闭上嘴,双手抓住被子,心中打定主意,无论皇帝给自己安上什么罪名,都要痛哭求饶。 “楼中军,有人来看你了。”说话者是这些天服侍楼硬的仆役,得到不少好处,因此十分客气,完全没有看守的严厉。 “陛下饶命啊!”楼硬说哭就哭,翻下床来,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号啕大哭,“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皇太后的面子上,饶我一命吧。我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小时候,我还……” 仆役吓了一跳,将灯笼放在桌上,上前搀扶,“楼中军别哭,来的不是陛下,是你们楼家的人。” 楼础也上前搀扶,“楼中军,是我,楼础。” 楼硬止住哭声,借助灯光认出来者的确是十七弟,立时转悲为喜,抱住他大笑三声,随后又哭起来。 楼础劝慰,仆役将灯笼留下,退出房间,“两位先聊,早晨我再来。” 门一关,楼硬脸色立变,止住哭声,急切地问:“你怎么来了?陛下为什么要抓你?” “陛下开恩,命我带三哥回家。” 楼硬站立不稳,直接坐在床上,好一会才明白过来,“我……我没事了?” “没事了,等天亮皇城开门,咱们就可以走了。” 楼硬又想哭,强行忍住,“刺客招供了?抓到主谋了?” “应该还没有,但是陛下相信咱们楼家……” “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咱们楼家为天成朝立下大功,跟皇帝是一家人,怎么可能参与刺驾?陛下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要收押就一块收押,不能只放我一个人——皇甫阶呢?” “也被释放。” 楼硬的兴奋之情减少几分,“哦,还有谁?” “一共六个人,还有并州沈家、荆州奚家、萧国公曹家、果武侯兰家的子弟。” “嗯,这六家都是开国公侯,肯定无辜。还有几位王子、王孙呢?早被放了?” “没听说过。” “那就是还没放。”楼硬压低声音,“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什么人想要刺驾?终于让我想出一点眉目来。” “什么人?”楼础只得问道。 “还能是什么人?只能是同姓人,所以异姓公侯的子弟才会被释放,陛下必定是查出什么了。” “哦。” 楼硬向外望去,热切地盼着天亮,双手互搓,“楼家这回没事,我没事……父亲呢?” “出宫之前,可能会让咱们见父亲一面。” “对对,发生刺驾之后,宿卫的责任更重,必须由最受信任的将领掌管,这么说来,楼家真没事了。” 楼硬恢复力气,站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突然止步,“你怎么进皇城的?前些天你是不是出门了?” “是,我刚回来不久,广陵侯世子将我推荐给陛下……” “张释端?”楼硬大摇其头,危险消退,他的底气因此上升,“你不要跟他来往,广陵王觊觎皇位已久,内外皆知,此次刺驾,很可能跟他有关。” 楼硬猜对了,但是在他眼里,除了楼家,别人都可疑。 楼础避开这个话题,“三哥暂时还不能出皇城,要不要去探望一下其他人,比如皇甫阶?” 楼硬斜睨,“你以我与皇甫阶阶是好朋友?” “我以为三哥与他很熟。” “嘿,熟是熟,但是——你也该知道咱们楼家的一些事情,免得以后结交错误的朋友——楼家有三大对头,其中之一就是皇甫家,皇甫开当年与父亲争功不成,成为敌人。当今天子登基之后,他被派驻冀州,以为是大将军暗中使坏,因此更加忌恨咱们楼家。” 楼础哪知道这些事情,“沈牧守也被派去并州……” “不同,沈家跟咱们楼家才是真正的至交,嗯,我应该去看看沈大。”楼硬整束衣裳,准备出门,他们这些人都被关在同一座院里,出门就能看到。 “楼家另外两个对头是谁?”楼础很好奇。 “哈哈,你开始上心了,很好。太傅梁家和太后兰家。” “嗯?” 看到楼础一脸惊讶的样子,楼硬很是开心,随后正色道:“梁家不必多说,兰家——母亲当然向着丈夫和儿子,太后呢,算是左右摇摆吧,可太后的侄儿对楼家不满,很多事情,一时说不清楚。” “兰将军不是在秦州平乱吗?” “嘿,不自量力,最后还是弄得一团糟,需要大将军亲自出马。”楼硬面露得意之色。 “梁太傅复出,执掌相印,就在刚才,他在驻马门拦路强谏,劝陛下回头,陛下接受了。” 楼硬神情一暗,“我听说了,这是个大麻烦,也不知道陛下心里是怎么想的……唉,走一步算一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大将军和我没事,楼家就没事,楼家没事,就不怕梁家、兰家和皇甫家。走。” 楼硬刚一迈步,外面响起敲门声,“肯定是沈聪来了。” 沈聪是并州牧沈直的长子,与五弟沈耽一同留在京城,年纪与楼硬相仿,但是极瘦,像是从小没吃过饱饭。 “恭喜,陛下开恩,咱们都没事了。”沈聪向楼硬拱手,随后转向楼础,“十七弟辛苦,咱们以后多亲近。” 四人互相作揖,沈耽道:“休怪我多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出皇城之后,我们兄弟请客……” “不行,必须来我家。”楼硬与沈家兄弟争抢东道,最后是他赢,约好下午到中军将军府聚会。 又剩下楼家兄弟两人,楼硬急得抓耳挠腮,“天怎么还不亮?十七,你将门打开,我有点喘不上气……” 天终于亮了,一名宦者到来,拱手笑道:“恭喜楼中军,这些日子你可受了不少苦。” “不苦不苦,只要能找出刺客同伙,这点苦算什么?”楼硬已经恢复正常,不再哭笑失常。 “走吧,我带两位先去见大将军,然后送你们出皇城。” 另外五家子弟也有太监护送,楼硬与皇甫阶在院中见面,依然互相调侃,不知情者根本看不出两家有仇。 皇城分成数重,楼家兄弟在第一重,要见大将军得进第二重,楼硬一心想回家,若不是顾及父子之情,真不愿意往里面走。 大将军神态自如,见到两个儿子,冷淡地说:“你们来干嘛?不知道我很忙吗?” 两兄弟磕头,楼硬道:“得蒙天恩,孩儿可以回家了,特来向父亲告辞。” “又不是大事,有什么可告辞的?对了,你俩也别闲着,出去之后立刻前往军营报到,楼家满门从军报国,没有例外。” 楼础应是,楼硬迷惑地说:“父亲,我是中军将军,军营里怎么安排我?” 中军将军其实是个虚衔,但是品级高,一般军营里的将领见他低三分。 “你是个狗屁将军,到营里先当校尉,立功再说。”大将军一通训斥,与平时无异。 厅里人多眼杂,两兄弟不敢多说什么,唯唯称是而已。 最后,大将军还是改变主意,“回家先歇两天,等我这边忙完,想办法安排你们从军。” 从始至终,大将军只对楼硬说话,似乎没注意到楼础跟来。 终于走出皇城,楼硬大喜,仰天欲笑,最后变成长长的一声叹息,“所有的苦,今天我要一次补回来!” 楼硬说到做到,回家之后立刻下令大摆宴席,然后去内宅看望姬妾,良久方才出来,“母亲和公主进宫陪伴皇太后,嗯,怪不得。听说这是你的主意?” 楼础本想回自己家,被楼硬留下不放,“夫人早有此意,我不过表示赞同而已。” “你的一句赞同,用处大了。”楼硬走到近前,亲切地拍打弟弟的肩膀,“楼家需要你这样的人,咱们兄弟虽多,大都平庸,有张嘴吃饭而已,兴盛楼家者,大将军以下,唯有你我二人。” “愚弟一时侥幸,怎敢与诸兄长相提并论?” “兄弟之间不必谦虚,楼家正需要你这样的谋士,等沈家兄弟来了,咱们好好聊一聊,尤其是小五沈耽,也是个聪明人物……” 沈家兄弟还没露面,有人提前登门拜访。 邵君倩虽有黄门侍郎之职,却极少穿官服,一身素衣,与普通书生无异。他是皇帝宠信之臣,楼硬跑着出去迎接,见面先拱手,后拥抱,握臂大笑,“好你个小子,自己躲过一劫,就将我们这些兄弟给忘在脑后啦。” “我若是真忘了,硬中军还能在家里迎接我吗?”邵君倩也不拘礼。 楼硬在皇帝身边近于弄臣,称呼多种,随人而变,他自己从不在意。 进到厅里,邵君倩指着楼础道:“楼家有人才啊,陛下昨晚单单夸赞你这个弟弟,在他走后,还叹惜良久。” 楼础在一边侍立,拱手道:“陛下谬赞。” 三人互相客气几句,邵君倩使眼色,楼硬屏退众仆,想让楼础也离开,邵君倩道:“十七公子可以留下,一块商议。” “陛下有旨?”楼硬瞪大双眼,一副即将赴汤蹈火的架势。 “嗯,直接说吧,刺客是皇甫家派来的,陛下需要你们楼家除此叛臣。” 楼础、楼硬同时大惊,惊讶的理由却不相同。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七章 拉拢 (求收藏求推荐) 楼硬呆了半晌,问道:“刺客招供了?” 邵君倩轻轻地点两下头,“证据确凿,可是皇甫阶在外带兵,所以宫里不想太早透露消息,以免打草惊蛇。” 楼硬抬手在额头上擦了擦,喃喃道:“我还以为是广陵……呃,陛下希望我们父子做什么?十万大军如今就在城外扎营,随时能够开拔,三月之内,必能活捉皇甫开,送到陛下面前。” 邵君倩摇头,“一旦开战,不免生灵涂炭,冀州将士有何罪过,要受天兵讨伐?宫里的意思是,按兵不动,皇甫阶等人已经奉命前往冀州招皇甫开回京。” “这不是放虎归山吗?” “先放虎归山,如果皇甫父子遵旨回京,最好不过,几名力士就能将其拿下,如果抗旨不归,朝廷兴兵讨伐,自然名正言顺。” “那……我们楼家能做什么?如果皇甫开乖乖回京的话。” “必须是大将军坐镇洛阳,十万大军随时待命,皇甫开才有可能遵旨回京,免除一场刀兵之灾。” 楼硬恍然大悟,顿觉得轻松不少,“太简单了,大将军原本就是大军统帅,在京城多留一阵,晚些去秦州就是。” “并不简单。”邵君倩轻叹一声,“如今外面传言纷纷,声称陛下对楼家心怀猜忌,可这完全是瞎说,楼家是天成皇亲,陛下从小在楼家长大,与硬中军名为君臣,实为兄弟。大将军乃当世第一名将,朝廷正倚重他平定各地叛乱,陛下恨不得挖腹掏心给楼家人看,怎么可能怀疑大将军?” “这就是我的意思啊!”楼硬声音哽咽,险些又哭出来,“我与陛下……真的是情同手足……” “就因为有这份情义在,陛下平时对硬中军才有失礼之处。” “失礼?那就是兄弟之间的玩闹,我能当真吗?我会不满吗?陛下若是太正式,我才失望。” 邵君倩大笑,“好,有硬中军这番话,我可以回去给陛下一个满意答复了。十七公子为何一直不说话?陛下很看重你的意见,嘱咐我一定要只字不差地带回去。” 楼础看一眼楼硬,没有立刻开口。 楼硬道:“没有外人,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咱们楼家人在陛下面前从不藏私。” 话是这么说,楼硬给出的眼神却是提醒楼础想好再说。 楼础早已想好,“楼家人在陛下面前从不藏私,可这位邵侍郎……” “虚长几岁,十七公子愿意的话,可以称我‘邵先生’。” “邵先生有手谕一类的东西吗?” 楼硬抢道:“邵先生别生气,我这个弟弟一直在家待着,对外面的事情毫无了解,更不知道宫中的情况。”转而向楼础道:“邵先生是陛下最信任的人,用不着手谕、旨意的东西……” 邵君倩笑道:“十七公子的怀疑有道理,但我真没有手谕,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一旦颁旨,哪怕是一张纸条,都有泄露之患。硬中军知道宫中有多乱,那些看上去老老实实的内侍,说不定谁就得了皇甫家的好处,替他们打探宫中动向。” 楼硬连连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楼础拱手道:“我们兄弟二人怕是没有资格胡乱答应下来,必须向大将军禀明此事,听他定夺。” “大将军肯定没问题。”楼硬特意强调“肯定”两字,几乎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 邵君倩点头,起身道:“明天大将军就能回家休息,两位可以与他商量,后天我再来拜访。” “肯定要商量,商量如何对付皇甫父子,毕竟他们还是有可能在并州造反的。”楼硬态度坚决,对他来说,一丁点儿的犹豫都是对皇帝不忠。 邵君倩告辞,兄弟二人送到大门口,眼看着客人登车走远,楼硬脸上笑容消失,扭头向楼础怒道:“你怎么敢当面质疑邵君倩?就算你不懂宫中人情,事后问我不就好了?干嘛当时就要说出来?” “答应得太痛快,陛下更要怀疑楼家了。” 楼硬用不可思议的神情打量楼础,“你这个家伙,刚夸你两句,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对陛下千万、千万不要耍任何心眼儿,陛下全能看出来,你那点本事,在陛下眼里就是笑话。” “三哥教训的是。”楼础不愿争论,他只确认一点,自己与楼硬道不同。 楼硬还要说下去,沈家兄弟恰好骑马从远处驰来,楼硬立刻换上热情的笑容,大声道:“我在宅中心思一动,就知道你们会来,特意出门相迎。” 沈聪、沈耽下马,彼此寒暄,然后同进宅内,酒菜都已备好,丰盛至极,足够二三十人享用,楼硬仍嫌不够,将厨子叫进来训斥一顿,让他再去翻翻家底,“今天不比往常,这是劫后余生的喜宴,拿最好的酒、最好的菜来。” 菜还没上完,楼础就吃饱了,沈家兄弟的胃口也不大,三人慢慢喝酒,看着楼硬大快朵颐,一个人吃掉半桌菜肴。 “食者,天也。你们怎么不吃?厨子手艺不好吗?” 沈耽笑道:“天下几人有楼中军的肚量?我们不是不吃,实在吃不下。” “哈哈,你们可没口福。” 酒菜撤下去,茶水端上来,楼硬与沈聪更熟一些,一块回忆被扣押在皇城里的惶恐心情,另外两人插不进话。 趁着楼硬与沈聪叹息不已,沈耽道:“两位哥哥谈得开心,我喝得多,有点头晕,能在中军家里休息一会吗?” “小孩子酒量太差,我家里地方多,随你休息。”楼硬叫进来管事仆人,命他带沈五公子去休息。 楼础也起身告退,楼硬挥手,继续与沈聪闲聊。 出了客厅,沈耽拱手道:“十七公子若无要事在身,不如一块坐坐,你我初识,还没聊够呢。” “别打扰五哥休息就好。” “哈哈,我是不愿意听他们两个尽说无用的废话,并非真的疲惫。” 楼硬的府邸没有大将军府占地广大,装饰却更华丽,楼础早就领教过,这回不再惊讶。 楼础以为又要闲谈多时,结果仆人一走,沈耽就道:“邵君倩来过了?” 楼础点头,他想谈的也正是这个人。 “他早晨去我家,让我们兄弟二人尽快前往并州,召父亲回京,代替萧国公曹神洗接掌禁军。” “他给楼家的旨意是择机除掉皇甫氏。” 两人沉默良久,都在想其中隐藏的含义。 楼础先开口,“陛下……是在争取各家的信任,诳所有人回京吗?” “看来是这样,此举究竟是何用意?难道……难道……”沈耽不敢说下去。 楼础也不说,但两人的想法是一样的。 “六家尽除,必定天下大乱,陛下要用谁代替各家重臣呢?”沈耽迷惑不解,“” “未必是六家尽除,可能会留下一两家。” “嘿,肯定不是沈家。家父当年曾支持广陵王称帝,当时虽然保密,陛下继位之后,肯定会有所耳闻。”沈耽停顿一下,“也不会是楼家,别的不说,单是大将军执掌兵权这一条,就足以惹来杀身之祸。” 楼础点点头,突然明白过来,这不是两名惺惺相惜者在共同商议大事,而是沈家五公子在小心翼翼地拉拢一名可能有用的目标。 楼础在这种事情反应慢些,因为他从来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只有马维做过类似的举动,但那是他多年的朋友,酝酿已久,不显突兀。 “十七公子以为如何?”沈耽问道。 “在下年少无知,遇到这种事情,心中已然慌乱,还要听沈五哥指点。” 沈耽笑道:“十七弟这是对我还有疑虑啊。牵扯到自家安危,谨慎一点没错。好,我先说:我到并州之后,必定力劝父亲不要回京,无论皇帝许诺什么,都不要相信,我还要派人前往冀州、荆州,劝说皇甫开、奚耘按兵不动,如果来得及,我就亲自走一趟。萧国公人在京城,果武侯在秦州平乱,这两人不劝也罢,以免走露风声。至于大将军,依我的浅见,上上之策莫过于尽快率兵西征,远离洛阳。” “陛下不会同意。” “那就更证明陛下动了杀心。”沈耽握住楼础的两只手,感慨道:“皇帝之阴险果断,远逾常人,对朝中功臣隐忍至今,必然是要同时连根拔去,不可不防。唉,咱们的两位兄长过于胆怯,陛下稍一示好,他们就当真,不敢生出半点疑心。两家存亡,系于你我。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策,大将军必须有所作为,方能转危为安。” 楼础不能再装糊涂,拱手道:“于家于己,我都当尽力劝说大将军离京,只是人微言轻,不敢保证真能成功。” 沈耽大喜,“大将军之动,家父之不动,足以令皇帝三思而行。十七弟一心为家中上下着想,大将军并非庸人,必能明白其中利害,一说便成。我会派人与十七弟时时通信,互通情况,信中不可明言,就写‘未竟棋局,可有下招’如何?” “甚好,不如咱们真下盘棋吧。” 沈耽也是看到桌上的棋盘、棋子才有此想,立刻应允,与楼础执子互弈,让仆人送茶来,再不提皇帝一字。 楼础棋艺一般,勉强支撑,心里还在反复琢磨皇帝的用意——循名责实,他现在看不清皇帝的“实”,甚至说不清皇帝的“名”是什么。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八章 一升一黜 (求收藏求推荐) 棋下到一半,沈耽推枰叹息,“大丈夫在世,当以天下为棋盘,运筹推演,平乱诛奸,怎可终生郁郁,泯然众人?” “沈五哥没喝酒,怎么就醉了?” “哈哈,想起江山如画,如饮满坛老酒。”沈耽随手拿起一枚棋子,放在棋枰上,“我与十七公子一见如故,这里没有外人,不妨畅所欲言。当今天子名为至尊,其实不过是名险刻小吏,以为凭自己的聪明,能够玩弄群臣于股掌之间。皇帝登基已十余年来,百官束手,朝廷荒芜,奸佞之徒上蹿下跳,专门迎合皇帝所好,频频兴师动众,又在无用之地大兴土木,天成开国不过二十几年,已有衰亡之相。” “换一个皇帝,和换一个朝代,沈五哥以为哪个更好?” 沈耽大笑,“十七公子果然与我是同道中人,你能问出这句话,就比朝中那些尸餐素位的大臣强上百倍。”沈耽收起笑容,神情一下子认真起来,“如果能换皇帝,就不如直接改朝。” 楼础不吱声,手拈棋子来回翻弄。 沈耽趁胜追击,继续道:“张氏篡梁才四十多年,定号天成二十六年,真正一统天下不到二十年,对五国实行苛政,四方人心不稳,西京长安为群盗所围,便是这东都洛阳,又有多少人忠于张氏?” “有一些。”楼础想起洛阳长公主等人,他们是真心效忠皇帝。 “足够统治天下?” 楼础摇头,“沈五哥说的没错,但是——时机不到。” 沈耽点头,“的确不到,但我有预感,皇帝要做大事,不成,立即天下大乱,成了,晚一些天下大乱。请十七公子记得我今天这些话,等你觉得时机已到的时候,可以找我。” “谨记于心。” 沈耽微笑道:“楼、沈两家同气连枝,家父常说,大将军雄韬伟略,千古一人而已,论尽天下英雄,唯有大将军值得追随。” 两人又聊一会,沈耽似有说不尽的话,可厅里的沈聪、楼硬喝得酩酊大醉,沈耽只得带兄长回府,楼础也回自家,不让老仆服侍,独坐室中回想沈耽的每一句话。 沈耽与马维很像,高门之子,年纪相仿,为人豪爽,喜欢结交各类朋友,愿意的话,总能与初相识者“一见如故”,但也有明显区别,沈耽更随和些,让人感觉不到家世的影响,马维则总是有意无间地强调“帝胄”的身份。 分析过这两人,楼础又琢磨皇帝,还是一团混乱,沈耽说得对,皇帝必然要做大事,可是没人能猜出走向。 等楼础再度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伏案睡了一会,夜色已深,楼础脱衣上床,反而睡不着,一会嘀咕一句“循名责实”,当时听闻人学究说的时候,自觉醍醐灌顶,待到实际运用的时候,却如披荆斩棘,奋斗多时也没见到路径。 他需要指点,可是闻人学究已经回乡,一时半会找不到。 第二天一大早,府里有人来请,说是大将军回府,要立刻见他。 楼硬已经赶到,见到父亲颇为激动,“竟然有人声称父亲被软禁在宫中,结果父亲毫发未伤地出来了,哈哈,这回能让所有人闭嘴了吧。” 楼温全不像在宫中时暴躁,坐在椅子上默默喘息,听三子胡说八道,楼础到来,他也不开口,还要再等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楼温的儿孙。 刘有终以相术闻名天下,拒绝做官,游走于达官显贵之间,自从十多年前来过楼家之后,与大将军来往频繁,参决机密,虽不挂名,却是最受大将军信任的幕僚。 楼础还记得这名相士,刘有终竟然也记得这个当时只有七八岁的孩子,先是一愣,马上笑道:“这是……‘不言公子’吧?” “刘先生还记得,儿时无知,多年前就已经开口了。”楼础拱手道。 楼硬在一边笑道:“老刘,你当时说我这个弟弟‘闭嘴没事,张嘴惹祸’,他张嘴这么多年了,好像也没啥事。” “‘闭嘴则为治世之贤良,张嘴必成乱世之枭雄’,嗯,是我说的。”刘有终重新端详。 “你现在再看,十七弟哪里像是枭雄?”楼硬问道。 “他还没张嘴呢,自然不是枭雄。”刘有终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 楼硬一愣,“他没张嘴,这些年来是谁在说话?” 坐在主位上的楼温道:“张嘴、闭嘴,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找你们来,不是为了说这些闲话。” 楼硬害怕父亲,自己先“闭嘴”,楼础自然也不吱声,刘有终走上前,略一拱手,坐在旁边,楼家两子仍然侍立。 楼温阴沉着脸,“难道是因为我当年杀戮太多?楼家子孙满堂,居然没有一个像样的。让他们出城从军,是指望有人安抚众将,平稳军心。这帮蠢货居然当成避难,躲在军营里无所作为,听说还有人想要逃亡,真他娘的……” 楼温骂起人花样百出,对自家子孙也无避讳,楼硬、楼础只能老实听着,刘有终笑着劝道:“大将军平时很少带儿孙进军营,突然却要他们安抚众将,就是神仙也难做到啊。” “又不是让他们带兵打仗,只是与将校喝喝酒、聊聊天,很难吗?现在倒好,给楼家露怯去了。”楼温重重地叹息一声,“可惜我那几个还有点用的儿子都不在身边。” 楼硬忍不住插口道:“父亲,不是还有我和十七弟嘛。” 楼温扫视两个儿子,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目光最后落在楼础身上,“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你一个小白人儿,怎么蹿到陛下身边的?” 楼础也不隐瞒,从借文章一直说到长公主,只是不提马维,也不提张释端家中的情形,他承诺过要守密。 楼温脸色稍稍缓和,扭头向刘有终道:“谁能想到,我们楼家居然出来一位能写文章的小子。” “我看过那篇文章,的确是好,怪不得长公主看重你。”刘有终道。 “文章写得再好也没用,真刀真枪方显真本事。”楼温对文章不感兴趣,“夫人与公主受你撺掇,进宫迄今未还,我与老三回家之后连个伴儿都没有。” “父亲,有母亲和公主陪在皇太后身边,对咱们楼家有利无害。”楼硬倒不着急见自己的妻子。 楼温瞪三子一眼,又向楼础道:“你这么爱出主意,看来是个谋士的命,来吧,大谋士,给我说说眼下形势,再出几条奇计。” 楼温明显是在讥讽,楼础拱手道:“大将军与刘先生议事,孩儿正该多听多学,哪有乱说的份儿。” “嘿,你还懂点规矩。”楼温转向刘有终,“找来找去,也就这两个儿子勉强有点人样,让他们在一边听着吧。” 刘有终点点头,看了楼础一眼,似乎在说“你现在还没开口”,楼础挪开目光,与三哥站到边上恭听。 楼温最在意城外的大军,自有忠诚的部下向他提供消息,“朝廷更换营中一多半文吏,将校倒是没怎么调整,如今临时掌军的是萧国公曹神洗,对我则不清不楚,只说是回家休息,这算什么?” 楼硬已经向父亲说过邵君倩的事情,正要开口提醒,被大将军一眼瞪了回去。 刘有终沉吟片刻,“观陛下之所为,是个讲道理的人。” “哈!” 刘有终不在意嘲笑,“大将军仔细想想,陛下所废、所立、所杀、所存之人,哪一次没有明确理由?哪一次不是说得群臣哑口无言?”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陛下无论要怎么对付我,都得师出有名。” “正是,大将军再仔细想想,自己可有被抓住的把柄?” 楼温想了一会,“没有,我这一家子废物,倒有一个好处,不给我惹麻烦。” 楼础的心突地跳了一下。 “那大将军不必担心,陛下所为,无非是在试探。” “试探什么?” “御臣之术,有赏有罚,有升有黜。一赏一罚,令群臣效力,一升一黜,见群臣真心。” “你说明白些。” 刘有终指向楼硬、楼础,笑道:“大将军对待子女,向来慈爱吧?” “嘿,没打死他们,算我心软。” “然则可缺衣食?” “当然不缺,男男女女快二百口,每年花掉的钱足够养一万大军了。” “既已供衣供食,为何不给和颜悦色?” “什么都给,不把他们惯上天啦?管教子女跟治兵一样,必须有张有弛……啊,我明白了,陛下这是拿我们这些老臣当儿子对待啊。” 刘有终笑道:“意思一样,毕竟不同。大将军乃开国功臣,受先帝遗命辅佐新君,新君地位日渐稳固,自然不想再‘惯着’老臣,必须显露严厉的一面,试探你们的反应……” “看谁忠心,看谁不满。我是忠臣,但我该怎么做才能让陛下相信?” “嗯,为大将军计,明天就上书,交出西征帅印,专心宿卫宫廷。” “真交?”楼温吃了一惊,掌军多年,让他交出兵权,心里极不踏实。 “呵呵,陛下试探大将军,大将军就不能试探陛下吗?文吏可打不了仗,军中将领皆是大将军旧部,朝廷若是真收帅印,他们也不会同意吧?” 楼温恍然大悟,向两个儿子道:“这才是真正的谋士,你们加在一起,能比得上刘先生的一根脚趾头吗?” 楼硬嘀咕道:“脚趾头又不会出主意。” 楼础道:“差之远矣。” 刘有终笑道:“大将军别夸得太甚,万一说错,我可负不起责任。” “错不了,就是你说的意思,老三,把邵君倩的话再说一遍。” 楼硬马上复述,刘有终认真听完,点头道:“如此说来,陛下想试探的人不只大将军一个。” 楼温长出一口气,“只是试探,那我就踏实了。” 楼础在心里大喊:“不对头,这不只是试探。”可他什么也没说,反而跟着楼硬一块点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九章 心安 (求收藏求推荐) 刘有终告辞,走出几步,突然向前一冲,险些摔倒,楼硬体胖不便,楼础离得也更近些,忙上前搀扶。 刘有终笑道:“说老就老,师父说我六十岁之后腰缠万贯,不堪重负,我还为是好事,原来是说我会得腰疾。” “把万贯给我,你的腰疾或许就好了。”楼硬与刘有终很熟,经常开玩笑。 “都是命,我宁可被万贯坠腰,也不当挺直腰板的穷光蛋。” “刘先生凭嘴吃饭,腰怎么样不重要。十七,送刘先生出门。”楼温心情大佳,对刘有终很是满意。 楼础应是,搀着刘有终出门,经过二堂,前后无人,刘有终止步,抓住楼础的手腕,小声道:“你有话要问我吧?” 楼础吃了一惊,半晌才道:“刘先生不是凭嘴吃饭,靠的是眼睛啊。” “哈哈,还是你会说话,你家住在哪里?” “后巷,东进第七座门。” “好,待会在你家见面。” “有劳先生。” “我也有话要问你。” 楼础送刘有终到大门口,回后厅见父亲。 楼温正与楼硬交谈,见到十七儿回来,道:“你来说说,陛下真想除掉皇甫家吗?” 楼础上前,“孩儿愚见,以为陛下想除掉的不止皇甫家。” “还有谁?” “据沈耽说,邵君倩在去三哥府上之前,去过沈家,希望他们兄弟二人尽快前往并州,请回沈牧守,代替萧国公曹神洗掌管禁军。” 楼硬大怒,“我与沈大喝了半天酒,他竟然只字未提此事!” 楼温冷笑一声,“那是沈大谨慎,沈五人小不懂事,才会随口乱说。不过,能得到消息总是好的。奇怪,陛下让曹神洗代我暂管西征之军,又让老沈回来取代曹神洗,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楼础回答不出来,楼硬想了一会,“还是刘有终说得对,这就是陛下对几位重臣的试探,表现好的继续掌权,表现不好的回家养老,父亲,咱们楼家可得继续掌权,一大家子人都指望着父亲呢。” “嘿,什么都指望我,哪天我死了,你们跟我一块去地府?” 楼硬嘿嘿地笑,他在皇帝身边练得纯熟,父亲说什么都不会在意。 楼温又一次打量十七儿,“你认识沈家老五多久了?” “昨天初次见面,此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刚刚认识他就对你推心置腹?” “沈耽希望借助大将军的势力。” “我跟沈牧守什么关系,用得着你来传话?” “父亲说的是,我也不明白沈耽为何对我说这些。” 楼温沉默片刻,“硬胖子,你退下。” “硬胖子”惊讶极了,“父亲……” “立刻出城,让楼家那群废物安心,再替我赏赐将校,就说……就说是感谢他们对楼家人的照顾。” “明白,其实我的露面,足够让他们安心。赏多少钱。” “两库,我出一库,你出一库。” 楼硬自出生以来,眼睛从没瞪得这么大过,“一库……父亲说一库?” “钱财易散也易得,少废话,去吧。” 楼硬告退,找管事开库房取出钱绢珠宝,运到城外军营里遍赏将校。 这时候收买人心有点晚,但是总比没有强,楼础暗暗佩服父亲的决断。 “就剩下咱们父子二人,你可以说了。” “沈耽到并州之后,将会力劝沈牧守按兵不动,他希望大将军也能尽快西征,远离洛阳,然后再做打算。” “沈五以为自己是谁?竟然给我和老沈做出安排啦。” “沈耽只是希望……” 楼温抬手制止儿子说下去,想了一会,放下手臂,“老沈肯定回京。” “沈牧守留在并州,万无一失,为什么要冒险回京?” 楼温笑了一声,“我可能没你小子那么多心眼儿,但是我向刘有终学会一招,千头万绪的时候,多想人,少想事。除非你能直接打听到真相,否则的话,事越想越乱,人却是越看越明。我不知道陛下究竟存着什么打算,我看不透他,但我能看透老沈。” 楼温叹息,回想往事,“你说得对,老沈这个人做事务求‘万无一失’,当今天子登基,别人是被迫外放,他却是主动要求出镇并州,以为能够远离朝廷纷争。陛下召他回京,不回就得造反,可他还没准备好,又以为京中有我照应,相比之下,遵旨行事更安全些。” “父亲也会循名责实。” “嗯?什么玩意儿?” “我是说父亲看人很准。” “看别人未必,看老沈,十拿九稳。” “父亲不能写信劝沈牧守留在并州吗?” “然后被人说我想造反?老沈回来也好,他管城内禁军,我掌城外西征之兵,两家联手,真是‘万无一失’。” “陛下不会真将禁军交给沈牧守吧?” “你没听到刘有终的主意吗?明天我上书交还帅印,朝廷如果顺势收印,我立刻派人去并州,让老沈留下,朝廷若是坚持让我掌军,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陛下试探忠心,我就给他一颗忠心看看。” 见父亲主意已定,楼础不想再多说什么,更不会提起沈耽“换朝”的建议。 “你呀,还是太年轻。”楼温的语气难得地轻柔,比任何时候更像是一位父亲,“跟吴国公主倒是真像,她也经常摆出你这种神情,明明心里有事,就是不说,怎么问都不说——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要自杀?明明没人逼她啊。” 楼础险些脱口而出——母亲宁死也不愿为灭国仇人哭丧——但他没说,像母亲一样,有话也不说。 提起吴国公主,楼温心有所触,挥手道:“你走吧,明天跟我一块进宫。” 楼温没解释一块进宫的原因,楼础也没问,行礼告退。 刘有终已在等候,马车却没有停在门外,显然是步行而来。 老仆认得刘相士,招待得很好,见主人回来,不等示意,就说自己要出趟门。 刘有终像是没看够一般,又盯着楼础端详多时,嗯嗯两声,却不做解释。 “刘先生是客,请刘先生先问。”楼础道。 “本来有话有问,现在没了,楼公子问我吧。”刘有终微微一笑。 楼础有许多话要问,最先出口的却是这一句:“刘先生当年为何给我留下那样一句话?” “闭嘴为治世之贤良,张嘴为乱世之枭雄?” “顶着这句话,我被人嘲笑多时,便是现在,也偶尔有人提起,实不相瞒,都是嘲笑。” “哈哈,这就对了。我有一真一假两个原因,你想听哪个?” “没人想听假的。” “恰恰相反,我相人无数,绝大多数人更愿意听假的,比如令尊大将军。” “所谓陛下在试探重臣,是假话?” “话不假,但未必真。”刘有终总是笑得神神秘秘,好像在隐藏,又像是在戏耍,“重要的是,大将军需要‘试探’这两个字,我若说出别的话来,于大将军无益,于我则是惹祸上身。” “我不明白……” “大将军心中已有定论,找我来不过是要求个心安。我若乱说一通,大将军必然心慌意乱,以此种心而行大事,必败无疑。先让大将军冷静下来,无论做什么,都会少犯些错误。” 楼础总算明白刘有终的意思,“所以你根本猜不透陛下的想法?” “陛下在宫里,我在外面,陛下是万乘至尊,我是一介草民,让我猜陛下的想法,好比隔江射箭,却要命中对岸的一枚铜钱。” 楼础也笑了。 “所以——真假两个原因,你想听哪个?” “真,我不需要安慰,只想知道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得从头说起。大将军说我凭嘴吃饭,楼公子以为我靠眼睛,都没错,但我真正的看家本事是它。”刘有终抬手轻轻扯住自己的耳朵。 “耳朵?” “对,不只是我,真正的相士都要靠它安身立命。想当年,权倾朝野的大将军突然请我进府,我自然要想其中的原因,于是多方打听,再加上平日所闻——原来大将军怕鬼。” 楼础知道“鬼”是谁,却不愿开口。 “大将军攻灭吴国时,杀戮颇多,心中一直不安。恰好皇帝驾崩,吴国公主自尽,楼公子突然不肯说话,新帝登基之初权臣争位,大将军连遭不顺,心中越发恐惧,于是找我看相,其实还是要求一个心安。” “给我一个特别的预言,能让大将军心安?” 刘有终笑道:“我那个预言的巧妙之处就在于,能让楼公子在诸兄弟当中显得与众不同。” “你的确做到了。” “运气一半好、一半坏,这也是我们常用的手段,不可将话说死,要给预言留个后路。楼公子越特别,大将军越心安,因为他会觉得吴国公主的亡魂在你这里,而不是他那里。” 楼础不太理解,刘有终看得出来,又笑道:“这种事情一时半会说不清,总之大将军就是这种人,我做出预言之后,大将军有几年不见你吧?” “十年。” “瞧,大将军还是害怕你身边的亡魂,直到听说你一切正常,以为亡魂已去,才肯见你。” 刘有终的话听上去似有其事,楼础心中的一个结因之解开,突然明白过来,自己也在求“心安”,方法与常人相反,大将军宁愿听“假”,而他必须求“真”,于是拱手道:“刘先生高人,不愧终南神相之称,你的话无论真假,都有同样奇效。” “哈哈,楼公子过奖。还有一句实话:当年楼公子太小,我看不出什么,今日一见,我敢说,楼公子有大灾大难,也有大福大贵。” “又是一半好、一半坏?” 刘有终笑得更加欢快,半晌方才停止,“我来这里,不只是为了叙旧说‘真话’,还要请楼公子帮个忙。” “能帮到刘先生是我的荣幸,只怕力有不逮。” “逮,肯定逮。”刘有终又一次仔细打量楼础,缓声道:“相士凭耳朵安身立命,所以我特别想知道:陛下为什么如此看重楼公子?” “因为洛阳长公主的推荐。” “不不,我了解宫里那一套,长公主的推荐确实能令一个人青云直上,但不是一朝一夕之功,陛下绝不轻易垂青任何一人。非常之举更能显露真心,外人想看透皇帝,必从楼公子身上着手。” 就这么几句话,楼础心中突然豁然开朗,明白许多事情。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章 空言 (求收藏求推荐) “如果我猜得没错,洪道恢已经招供了。” 看着楼础无比认真地说出这句话,马维觉得好笑,摇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了解洪道恢,他可能有点……浮夸,但是嘴巴很严,何况他的家人都在江东,仰仗广陵王的保护。” “你真了解他?”楼础必须问清楚。 马维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还是不可能,如果他招供了,为什么没人来抓你和我呢?” “因为皇帝有更大的计划。”明明身处险境之中,楼础却有些兴奋,“皇帝需要一次刺驾,他正好以此为借口,扣留西征大军,夺走大将军的兵权,加上禁军,皇帝能够手握重兵。” “嗯,既然手握重兵,为什么不直接抓人?不罢免大将军?” “抓人就会打草惊蛇,留住大将军,是要用他引来其他重臣,比如沈并州,他回京是要寻求大将军的保护,皇甫冀州,据我猜测,则是奉密旨除掉大将军,广陵王、奚荆州以及正在秦州平乱的兰将军,都会被皇帝以各种借口招回京城。皇帝——要一网打尽。” 马维仍然困惑不解,“广陵王不可能回来,如果洪道恢真的招供,广陵王更不可能……所以皇帝没有抓人,但是这种花招骗不过广陵王。” “皇帝自有别的办法。” “皇帝不至于将所有掌兵重臣一网打尽吧,以后谁带兵打仗呢?” “可能会留一两人,也可能提拔新将。” 马维沉思默想多时,“础弟想到这一切,全是因为皇帝过于看重你?” 楼础点头。 “长公主的推荐不能解释这一切?” “不能,如果连刘有终都觉得奇怪,那就是真的奇怪。” “你对刘有终说什么了?”马维心生警觉。 楼础摇头,“我自称也是一头雾水,然后我们聊了一会名实之学。” 马维忍不住笑了一声,随后又一次陷入沉思,良久方道:“咱们得走,越快越好,去见广陵王,郭时风估计也回那边去了。” “也可能是被抓了。我有一个奇怪的想法。” “你刚刚说过的每一个想法都很奇怪。” “嗯,都没有这个想法奇怪:我觉得皇帝早就想要一次假刺杀,皇甫阶负责安排一切,郭时风、洪道恢正好送上门去……” “皇甫阶或许比大家以为的更忠于皇帝。”马维开始相信楼础的猜测了。 “咱们不能走。” “在这里等死?” “皇帝爱行险招,太想来场‘一网打尽’,向天下人显示自己的聪明才智,这正好给咱们一点机会。” “这点‘机会’比‘等死’要好一些?” “留在京城与皇帝拼死一搏是唯一的机会,如果任由皇帝实现计划,广陵王那边也是死路一条。” 马维第三次陷入思索,最后道:“先留下,观察形势,如果苗头不对……” “再逃不迟,无论如何,我不认为广陵王那边安全。” 马维大笑,“础弟怎么会……突然想通的?” “我一直试着用‘循名责实’观察皇帝,却不得其门而入,刘有终一席话让我明白过来。” “听上去,刘有终当年对你的预言完全是胡说八道,为了讨好大将军而已。” “与预言无关,刘有终是个骗人的神棍,但他很聪明,每次受到邀请之后,都要多方打听主人的状况,确保自己的话能够投其所好。不仅是打听,他还要先对自己‘循名责实’:刘有终是什么人?对方认为是他什么人?找他有何目的?” 楼础越说越兴奋,似乎一点感受不到目前的危险。 “础弟真是闻人学究的得意门生,时刻不忘‘循名责实’。” “因为‘循名责实’处处都在,刘有终在用,大将军在用,皇帝在用,连我家里的老仆都在用!闻人学究教给咱们的不是一门秘密学问,而是能够放诸四海的显学。” 马维笑道:“听础弟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自己在诱学堂的几年没白过,嗯,我也应该好好寻思一下‘循名责实’,老实说,我一直当它是学究的老生常谈。” “马兄其实一直在用,只是尚未自觉……”楼础压下心中的兴奋,这不是谈论学问的时候,“我会劝说大将军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 “总得做点什么。”楼础起身告辞,“皇帝若是诏告天下,命法司纠察治罪,咱们毫无办法,只能束手就擒,可皇帝自恃聪明果断,非要将敌人一网打尽,弃正道不用,专行险招——马兄,我觉得咱们可以与他一争。” 马维也起身,拱手大笑,“础弟志气凌云,愚兄既怀惭愧,也受鼓舞。没错,人还活着,舌眼尚在,匹夫也可与天子一争。础弟回家劝说大将军,我要想办法见皇甫阶一面,弄清楚他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 “形势危急,若是没有进展,我不来见马兄。” “彼此。” 楼础回家,一身轻松。 马维却不能轻松,楼础的话初听时不可思议,仔细再想,却又处处合理,“皇帝必定是知道了什么,础弟在冒奇险……唉,或许我当初就不该拉他入伙。” 马维命家人准备一份厚礼,即刻动身前往皇甫家,送上名贴,声称来为皇甫阶送行,很快就被带到会客的书房里。 郭时风劝说皇甫阶成功之后,曾向皇甫阶提起过悦服侯马维,因此两人知道对方是“同伙”,却从来没有面对面地交谈过。 皇甫阶看样子气色不错,热情地与马维寒暄,待茶水上来之后,屏退仆人,叹道:“大事未成,有愧马侯爷错爱。” 马维忙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殿帅怎可自责?倒是在下,选人不当,坏事不说,还连累到殿帅,在下深为惶恐,特来请罪。” 皇甫阶官为值殿左司马,还算不上“殿帅”,对这个称呼欣然笑纳,“马侯爷想得太多了,既做大事,当然要死生自负。而且马侯爷找的人很好,杀错目标全是意外,他在牢中不吐一言,配得上‘侠士’二字。” “洪道恢其实是郭时风从江东找来的。” “哦,郭时风人呢?” “我让他暂时到城外躲避。”马维随口撒谎,自从刺驾失败的消息传出来之后,他就没见过郭时风。 “嗯,是该躲起来,马兄也该早做考虑,便是我,也要打包袱去冀州避难。” “听说陛下要招回令尊皇甫牧守?” “马侯爷消息倒是灵通,没错,旨意已经拟好,我先上路,回家劝说父亲,朝廷信使随后就到。”皇甫阶走到门口,向外面望了两眼,回来道:“陛下对我说,招家父回京,是要铲除大将军与广陵王。” “陛下对楼家说,要借助大将军铲除皇甫牧守。” “哈哈,我一猜就是如此,这是陛下能做出来的事情。”皇甫阶摇摇头,脸色突然一沉,“陛下左边挑拨,右边离间,这是要将满朝重臣一网打尽吗?” “想必如此,殿帅打算怎么对老牧守说?” “我意已决,到冀州之后劝父亲马上起兵,以清君侧为名,率军南下,同时公开皇帝的密诏,让大将军知道,他也是猎物之一。”皇甫阶凑近些,“郭时风提起过的那位楼公子,能在大将军面前说上话吗?” “能。” “再好不过,我就不出面了,请马侯爷代劳,让这位楼公子劝说大将军早做准备,若能与冀州之兵里应外合,万事可济,绝不会发生刺错目标这种事情。皇甫家与楼家虽有宿怨,遇此风波,理应共弃前嫌,图同舟共济之谋。” “得殿帅此言,马某心中阴霾一扫而空,敢问殿帅可否亲笔写点什么,好让大将军那边相信我并非空言欺骗。” “应该写点什么,可是陛下聪明得紧,几个字流传出去被他看到,也会惹他大怒,反而对大将军不利。这样吧,我这里有一只折扇,上面有名士范闭写给父亲的几句话,可做信物。” 范闭天下闻名,马维识得其字,接过扇子看了一眼,确定为真,上面也有“皇甫”两字,于是笑道:“有此物足矣,请殿帅在冀州尽管发兵,大将军必然闻讯响应。” 两人互持手臂大笑,又说一些狠话、发几样誓言,才算满意。 马维回自己家中,到书房里静坐多时,将扇子打开又合上,突然全身发抖,强行控制住,脸色却已惨白。 皇甫阶太镇定了,镇定到胸有成竹,像是完全不担心起兵造反的严重后果。 楼础说得对,不仅洪道恢已经招供,皇甫阶其实一直在为皇帝做事,从没变过…… 马维慢慢恢复正常,喃喃道:“我是大梁帝胄,上有神灵护佑,下有祖宗扶持,天命在我,绝不会命丧于此,绝不会。” 另一边的楼础早已入睡,连日来,第一次睡得踏实。 次日一早,楼础前往府里待命,楼硬在城外赏军还没回来,楼家成年子孙只剩楼础还在城里。 楼温出来得很早,一身战袍,用皮带将肚子深深勒进去,颇有英武之气。 楼温乘车,楼础骑马,前方鼓吹手,后方大群兵卫,父子二人一路招摇前往皇城。 皇城里专门留一所小宅给大将军当幕府,楼温在这里分派事务,回言、盖印,偶尔询问,一切井井有条。 楼础站在一边观看,没他什么事,直到午时将至,大将军稍事休息,准备用饭,这才向身边的儿子道:“你年纪不小了,该定一门亲事,待会去见皇太后,让她瞧瞧谁家的女儿能配得上你。”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一章 保媒 (求收藏求推荐) 楼温觉得自己说得很明白,换成自己的部下,早就飞也似地领命遵行,看到儿子站在那里不动,很是恼怒,“退下,外面有人带你去见皇太后。” “父亲,我还没想成亲……” “我又没问你想不想,难道老子安排婚事,还要征求儿子的同意?” “不必。”楼础还是不退,他一直在等说话的机会,“孩儿要向父亲求个人情。” 楼温笑了一声,向左右的两名幕僚道:“我这个儿子性急,胆子也大,别人跟我几年才敢开口,他第一天就来求人情。” 楼础躬身道:“孩儿不敢枉求人情,实在是这个人有可取之处。” “说。” “洛阳有个叫田匠的平民,工匠之匠,是个有名的孝子,老母重病,全靠他一人奉养,因为西征,被签发从军,可他一走……” 楼温打断儿子,“都有父母妻子要供养,凭什么他就不该从军?” 楼础想了一会,“田匠更有名的是曾为洛阳豪杰,人称‘死不休’。” 楼温大笑,“这才像话,孝子有什么用?他孝敬自己的母亲,还能孝敬你不成?豪杰值得结交,不分贵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乔之素,你去查查军簿上有没有这个人,再去打听一下此人是否真的豪杰,果如我儿所言,再问能否免他的军役。” 乔之素是大将军的一名幕僚,马上应道:“这个容易,给他安个不宜从军的病症即可。” 楼础拱手称谢,楼温神情又变得冷淡,“多结交朋友是好事,对自家的事情也得上心,不从皇太后那里娶个公主或者郡主,别回来见我。” “是,父亲。” 外面果然有宦者等候,前方带路,引楼础进皇城第三重门,自然不能进入内宫,迤逦来到一座独院里,庭院就是一座小小的花园,数名宫女正在收拾满地的残花败枝,见到陌生男子进来,立刻退到旁边的屋子里。 天还不算太凉,皇太后已经穿上厚衣,手上捧着暖炉,屋子四角摆放火盆,她兀自觉得不够暖和,时常示意宫女拨弄炭块。 兰夫人等七八位贵妇围在皇太后左右,或坐或立,个个脸上带着笑意,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大将军的儿子。 楼础不敢抬头,进屋就在宦者的引领下磕头。 皇太后说话懒洋洋的,很和蔼,“这就是那个公主所生的儿子?” 兰夫人的位置离皇太后最近,坐在榻边的一只小凳上,虽说是亲姐妹,礼节却不可失,小声回道:“正是,今年刚好十八岁。” “嗯,的确该是成家的年纪。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孩儿粗丑,不敢污皇太后的眼。”楼础无官无职,在皇太后面前也不适合说“草民”,于是自称孩儿。 皇太后笑道:“这屋子里没有外人,都是兰、楼两家的近亲,自家人不必谦虚,站起来吧,赐坐。” 楼础谢恩起身,宦者搬来小凳,他却没坐,站在一边,目光低垂,心中极为尴尬。 众妇女都在看他,神情各异,最后都看向皇太后,等她的结论。 皇太后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依然和蔼,“和那个公主确有几分相似,跟大将军倒不怎么像。” 兰夫人笑道:“太后只记得现在的大将军,忘了大将军当年也有体瘦的时候,说起来,楼家诸子当中,数他与大将军年轻时最为相似。” “那到也是,我对那个公主印象太深,这么多年也忘不掉。” 楼础最不爱听别人提起母亲,在皇太后面前不敢造次,只是将目光收回,盯着自己的脚尖。 “容貌没问题,可惜是个禁锢之身。”皇太后左右看看,“你们觉得谁家的女儿合适。” 一名贵妇赔笑道:“再怎么着也是太后的外甥、大将军的儿子,由太后做媒,娶谁家的女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皇太后缓缓摇头,“你们啊,只会奉承我,引我犯错。皇帝尚且不可为所欲为,况我一个老妇?人家的女儿想要个诰命,也是常理,我硬要许配给禁锢之身,岂不是害了她?” “诰命不是人人可得,这位公子虽然断了仕途,但是容貌出众,人也老实,必是能长久过日子的人……” “嗯,论容貌可以配得上公主,论出身,可以配得上王女,论前途就差些,三方参考,或许可以从书香门第之中找一家,正好能缓和一下你们楼家的武将之气。” 皇太后与众人点评、商议,全当楼础不在。 足足两刻钟也没定出结果,皇太后有些疲倦,道:“先到这里,剩下的几家明天再论,也得打听一下人家愿意不愿意。” 楼础再次磕头告退,出了院子,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送他出来的宦者笑道:“公子别急,太后最爱保媒,对公子的婚事尤为上心,必要广择各家女儿,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定不下来的。” “我不急,我觉得……太早了些。” “公子说笑,十八岁已经不早啦。唉,公子一表人材,可惜是吴国公主之子。” 皇太后一直称“那个公主”,楼础心中纳闷,忍不住问道:“太后是不是对我母亲有些……看法?” “这种事我可不敢乱说。”宦者立刻摇头,剩下的路上再不开口。 宿卫之职颇为繁重,楼温不能回家休息,在皇城里一待就得八九天,楼础也不能随便出去,要与两名幕僚同住一间房,就在楼温隔壁。 皇城虽大,一切都为皇帝与皇太后安排,其他人的吃穿住行反而不如外面,楼础受得了,大将军却唉声叹气,“再这样吃上几天,我非瘦得不成人样。乔之素,交印奏章递上去了?” “递上去了,大将军的奏章直达御案,估计陛下已经看到了。”乔之素陪大将军一同吃饭,楼础则在一边侍立,等父亲吃完才能进餐。 “既然看到了,为什么还没回信?” “呵呵,大将军太急了,遇到这种事情,陛下总得找人商议一下,最快也得明天才有回复。” 楼温没心情吃饭,放下碗筷,向儿子道:“守在陛下身边的时候,你要多听多看,任何迹象都要告诉我。” “是,孩儿遵命。我要去陛下身边?” 楼温发呆,乔之素代为答道:“宫里传旨,调公子去资始园待命,明天就去。” “是,父亲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楼温心思不在这里,茫然道:“看你挺聪明的,是不是真聪明,陪陛下两天就知道了,别像你三哥,在陛下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就是个传声筒,别无它用。” “孩儿明白。” 楼温起身离去,楼础终于能够上桌吃饭,两名幕僚见风使舵,对这位新近受宠的公子用心接纳,尤其是乔之素,十分客气,大将军一走就说道:“事情办妥了,田匠已被免除军役。我交待下面人,先不要提起楼公子,如果田匠来打听,再说不迟,正好看看此人是否有报恩之心。” “有劳乔先生。”父亲不在,楼础自在许多,又道:“父亲太忙,兄长不在城里,我只能向两位先生请教,明天去资始园该注意什么?” “其实没什么,资始园原是一座荒园,当今皇帝登基之后,改了自己的名字。”乔之素伸手在桌子画了两下,对皇帝的名字不敢直接提及,人人都知道那是“万物”两字,“将荒园重新修整,定名为资始园,其实是座跑马场,陛下不能外出的时候,常在那里骑马,甚至在那里批复奏章。能进资始园,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前途无限啊。” “我是禁锢之身。”楼础提醒道。 “哈哈,禁锢禁的是官位,不是亲信,瞧我们哥俩儿,论职位不如军中区区一名校尉,说是布衣也不为过,可是与大将军同起同坐,出去能与长史、参军分庭抗礼,所以啊,朝廷想封官,我们还不愿意当呢。” 两名幕僚得意洋洋,借着吹捧大将军,也自吹自擂一番,楼础偶尔迎合一两句。 当天夜里,被幕僚鼾声干扰,楼础睡得颇不踏实,频繁做梦,不知为何,竟然梦到欢颜郡主,而且梦到皇太后做主,要将郡主许配给他。 自从那晚在广陵王府中见过一面之后,楼础从来没再想起过她,这时在梦中她的模样却变得极为清晰,一颦一笑宛在眼前…… 早晨起床之后,楼础还在回味梦境,很快警醒:自己是心怀天下的贵公子,不是吟诗赏月的风流客,况且眼前危机重重,绝不可动儿女之情。 马维甚至做好抛妻弃子的准备,楼础绝不想给自己增加负累。 楼础没见到父亲,吃过早饭之后,直接被宦者带去资始园。 资始园里空空荡荡,边上建了几座房子,以供临时休息,其余一无所有,土地平整,挖掘三尺,找不出一粒石子,数十匹骏马站成一排,有的鞍鞯齐全,有的连缰绳都没配。 楼础来得早,皇帝还没到,除了马夫,还有十余名勋贵子弟在场。 张释端迎过来,笑道:“我猜你今天会来。” 见到熟人,楼础很高兴,张释端将他介绍给其他人,众人闲聊,有人道:“世子明天要去江东,今晚大家设宴送行,楼公子也来吧。” 楼础当然同意,找机会向张释端小声道:“世子要去江东招广陵王回京?” 张释端点头承认,笑道:“别担心,跟你们楼家没关系。” 楼础还要开口,皇帝带着几名随从风风火火地进园,直奔一匹有鞍的红马,翻身上去,先围场地缓跑一圈,回到众人面前,问道:“大将军上书,声称要交出西征帅印,你们说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二章 荐将 (求收藏求推荐) 皇帝抛下一句问话,拨转马头,继续驰骋。 勋贵侍从纷纷上马,一边追赶皇帝,一边思考如何回答,不开口不行,那等于浪费一次宝贵的机会,说不好也不行,一不小心就会得罪大将军,更严重的是可能得罪皇帝。 可是边跑边说,所有人都必须提高声音,而且要言简意赅,没精力深入思考,跑得越久,越顾不上得罪谁,往往脱口而出。 “不能接受!”一名侍卫拍马加速接近皇帝,说话有些气喘,“大将军国之砥柱,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怎可自断手腕?我猜大将军也只是客气一下……” 另一名侍卫追上来,“刺驾之事发生之后,大将军心中自责,以为该为此负责,交还帅印乃是请罪,陛下若以为大将军无罪,就不该收回!” 第三名侍卫开口,离得远些,更要大声叫喊,“帅印可以收回!大将军早已不复当年之勇,正好借秦州平乱之机,选拔新将!” 又一名侍卫冲上来,“由谁统军,应由朝廷定夺,大将军无故还印,犯下不敬之罪,朝廷应该收印,并且下旨责备!” 楼础不善骑术,又是新人,于是小心控马,一直没发言,皇帝却没忘记他,突然勒马转身,直接问道:“楼础,你为什么不开口?” 楼础原本跟在后面,一时没停下,跑过了头,急忙调头回来,说道:“子不议父,对大将军的上书,我不敢乱说。” “父子有道,君臣亦有道,君臣先于父子,楼础,你现在是朕面前的臣子,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在皇帝面前,任何推脱都是死路一条,楼础紧紧勒住缰绳,道:“草民遵旨……” “你若是草民,让外面的寻常百姓何以自处?”这是皇帝的习惯,揪住每一点小小的失误,令对方防不胜防,时时心怀敬畏。 “微臣……”楼础见皇帝没再反对,继续说下去,“微臣必须见到大将军所上的奏章,弄清大将军交印的原因,才能有所建议。” 皇帝笑道:“你是大将军的儿子,这两天又一直跟在大将军身边,居然不知道奏章中写了什么?” “如陛下所言,君臣先于父子,大将军治家如治军,所写奏章唯有身边书吏可见,儿孙不得与闻。” “哈哈,大将军果然家风严谨。邵君倩!” 邵君倩陪皇帝一同进园,他是唯一不骑马的侍从,与一群宦者站在园门口,听到皇帝的招唤,立刻跑来,虽已用尽力气,还是只能小步快跑。 皇帝扭头向张释端道:“瞧他像只鸭子,还是只母鸭。” 张释端噗嗤笑出声,急忙忍住,提醒道:“陛下在意。” 皇帝却不听劝,大声向跑来的邵君倩问道:“邵君鸭,你的小鸭子呢?弄丢了?” 骑马的侍从笑成一团,邵君倩气喘吁吁地停下,满脸憨厚的笑容,“老鸭子自要寻食,小鸭子自生自灭去吧。” 众人笑得更响,皇帝越发自得,“不开玩笑,楼础想知道大将军奏章的内容,你说给他听听。” 邵君倩立刻背道:“臣安国公温谨奏:臣上月奉旨忝掌西军,治械整兵,按图定计,幸得有司大力协助,地方克时送兵运粮,半月有余,军容已成,开拔在即,唯待圣命。忽闻京内警声,言有恶徒惊扰圣驾,臣愤不自胜,形发于外,愧不自胜,心郁于内。猥蒙宠信,入宫宿卫,旬日已过,迟迟未得恶徒同党,臣愤愧交加,身心俱毁,惶惶不可终日。唯思宿卫体大,西征事重,不可因臣而暂废。臣冒死……” 大将军爵号为安国公,平时少有称呼,只在上书时才会用到。 皇帝抬手,止住邵君倩,向楼础道:“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大将军自称劳累过度,又为刺驾一事自责,身体不堪重负,所以要上交帅印。” 楼础暗自佩服邵君倩,其他侍从却都习以为常,邵君倩就像是行走的秘书省,过目不忘,皇帝随口问起,他对答如流。 “微臣以为,君臣之礼,以让为先,大将军让印,陛下当降旨慰喻,如此再三,以观大将军之志。” “你谦我让,最少三次,多则九次、十次,这都是朝廷惯例,不用你说,朕只问你三次、十次之后呢?总得给大将军一个最后答案。” 楼础已经隐约猜到皇帝的意图,回道:“微臣以为,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大将军虽有老病,见识不减,威名愈著。为朝廷计,莫如仍令大将军掌印,然后另派副将,既分大将军之劳,又可借机检验将帅之才。” 皇帝冷笑不止,却没有反对,“倒是个办法,副将应该选谁?” “知将莫若君,微臣对军旅之事所知甚少,不敢胡乱应对。” 皇帝这回没有逼问,转向其他侍从,“你们觉得呢?” 侍从们各有推荐,或是朝中名将,或是宗室贵戚,皇帝边听边点头,最后向某名侍从道:“你觉得济北王合适?” 侍从以为猜到了皇帝的心思,不由得大喜,忙答道:“济北王英勇有谋,不到十岁就曾跟随先帝征战四方,远至漠北,又是陛下同产之弟,可当重任,跟随大将军学习兵事。就有一件,不能当副将,可为监军,与大将军平起平坐。” “济北王可不如小时候那么喜欢打仗啦,如今的他就是喝酒,喝多少都不够,简直是个酒缸。不过你说得对,的确该从宗室里选择一人以副大将军。” 皇帝不愿待在原地默想,拍马奔驰而去,侍从分为两派,一派紧紧跟随,一派留在原地商议。 张释端向楼础道:“现在你可以说了,想推荐谁?” 楼础苦笑道:“真的无从推荐。” 张释端又向邵君倩道:“你最了解陛下的心思,说说吧。” 邵君倩也是一脸苦笑,“我不过就是陛下的一支笔,口授耳听,落笔成章而已,恐怕写错一个字,哪有精力猜测陛下的想法?” 张释端看看其他人,喃喃道:“只好由我来说。” 皇帝跑了两圈,回到原处停下,目光扫视。 张释端道:“陛下,我推荐一人。” 皇帝看向广陵王世子时,目光柔和许多,像是在看最喜爱的儿子,“哦,说来听听。” “太子殿下最合适。” 皇帝大笑一声,立刻有侍从反对道:“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况又年幼,怎可置于军旅之中?” 张释端的确最了解皇帝,“不然,太子殿下年幼,与当年济北王相仿,济北王曾深入漠北,太子殿下自然也可西征秦州。帝王之术,文武兼备,太子殿下学文日进,良师称赞,该是兼习武事的时候了。” 皇帝道:“嗯,卿等之意,朕已知晓,上书、批复,来回至少三次,容朕慢慢思量。邵君倩,准备记。” 邵君倩在宫中随时带着刀版,皇帝说,他随手刻写,字形大多简略,唯有他自己能认出来,待事后重新誊写在纸上。 皇帝的回复很简单,盛赞大将军劳苦功高,最后以社稷之名,让大将军勉力掌军。 单听这番话,这是一个十分正常的皇帝,该威严的时候威严,该自谦的时候自谦,只有守立旁边的亲近侍从才知道,皇帝是一个多么强横的人。 小半天下来,皇帝基本都在马上,骑驰、闲聊、批复奏章,一样不落,只是忙坏了邵君倩,木版用了十几个,在场地中跑来跑去,比骑马更累。 皇帝终于要去休息,侍从各自散去,楼础本不善骑术,下马之后只觉得全身酸痛,双腿无法合拢,虽然努力控制,走路姿势还是显得怪异。 张释端早已习惯,一点事没有,只是脑门上出一层细汗,跑过来笑道:“楼公子平时不怎么骑马?” “骑得少。” “没关系,过两天就好,等你感受到其中的好处,就会喜欢上马背上的风驰电掣,只恨神驹难得,资始园太小,不得恣意。今晚在归园,楼公子务必要来。” 楼础点点头,趁着左右无人,小声道:“别让广陵王回京。” 张释端一愣,马上露出笑容,“楼公子想得太多了。” 楼础不能再多说什么,拱手告辞,跟随宦者回大将军的临时幕府。 大将军正好无事,与两名幕僚喝茶,见到楼础立刻问道:“怎样?” “陛下要让太子监军,随大将军一同西征。” “太子……才几岁啊?”大将军一有疑惑就看向幕僚。 乔之素道:“太子年幼,太子身边的人可不年幼,我猜陛下之意正在于此。” “东宫师友成群,陛下会派谁监护太子?” “梁升之。”楼础答道,马上补充一句,“我猜会是他。” “梁升之是谁……想起来了,梁太傅的孙子。”大将军嘿了一声,“不用再猜了,肯定是他,陛下崇文抑武,要用这些文弱书生代替我们这些沙场老将。” 大将军叹息几番,向楼础道:“还行,你比硬胖子强,多少能打听点东西出来。” 楼础摇头,“孩儿不敢贪功,其实是陛下遍询众人意见,未有丝毫隐瞒。” “陛下这是……反过来试探我啊。”楼温对儿子的满意立刻减少几分,“原来你也是个传声筒。” 楼础没有辩驳。 两名幕僚最会察言观色,坐了一会,各自找借口告辞。 楼温这才向儿子道:“过来坐吧,尝尝宫里的贡茶,没什么特别味道,就是贵,据说带到外面与黄金等价。” 楼础走过去坐下,自行换杯斟茶,品味一口,“入口清淡,后有余香,的确是好茶。” “嘿,我若不说这是贡茶,你未必尝得出好处来。无妨,楼家子孙不靠品茶安身立命。” “父亲所言极是,茶是一样的茶,一旦进宫,身价百倍。” 大将军盯着儿子,冷冷地说:“你还真是吴国余孽,一有机会就想挑事,‘身价百倍’是什么意思,以为我听不出来吗?”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三章 夜访 (求收藏求推荐) 楼温的手掌肥大得像是一只异形爬虫,肉嘟嘟,却与捕猎的铁夹子一样有力,伸过来抓住儿子的手腕,还没怎么用力,楼础头上已渗出汗珠。 “刘有终说得没错,你一开口就会大乱,所以你最好闭紧嘴巴,别再胡说八道,暗示也不行。” 楼础忍痛道:“广陵王也会回京,世子张释端明天出发前往江东迎父。” 楼温慢慢放松手掌,淡淡地说:“我已经听说了,陛下将楼、兰、沈、奚、曹、皇甫六家重臣,以及广陵、济北、湘东、CD等四王全招回京城,而且派出的使者尽是诸家嫡子、世子。” “陛下必有所图,孩儿一心为楼家着想……” 楼温手上再次用力,冷笑道:“为你自己着想吧?你是禁锢之身,本来就没有前途,巴不得天下大乱,你好混水摸鱼。” 楼础疼得声音稍有些发颤,“若无楼家,孩儿凭什么摸鱼?父兄如山,山倒便无依靠,这点粗浅道理孩儿懂得。” 楼温大笑,终于松开手掌,在儿子手腕上留下一圈红印,“还不是你开口的时候。” “父亲……” “有许多事情是你不知道的,六臣四王跟随先帝平定五国,一统天下,还斗不过一个自作聪明的小皇帝?”在楼温眼中,当今天子永远都是小孩子,“你还是老实看着吧,需要你开口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你。” “是,父亲,孩儿无知,一切全凭父亲做主。”楼础短暂地犹豫一会,决定还是不说出刺驾的真相,“广陵王世子今晚举办宴会,邀孩儿前去……” “去吧,让乔之素送你出皇城。现在正是楼家最需要交朋友的时候。” “父亲还有何吩咐?” 楼温想了一会,郑重道:“不是时候。” “孩儿谨记。” “你太年轻,经历也太少,不明白朝堂有多复杂,今日之敌,或者就是明日之友,什么都说不准。你应该早些跟我做事,看得多了,自然会更小心些。” “是,孩儿自当小心。” “嗯,去吧。” 楼础出门,找乔之素,请他送自己出皇城。 乔之素很快回来,见大将军正在发呆,上前笑道:“恭喜大将军。” “嘿,我正焦头烂额,何喜之有?” “恭喜大将军有位出类拔萃的公子。” “十七?不过胆子大些,会说几句话而已,算什么出类拔萃?” “大将军过谦,十七公子若不出类拔萃,怎能得到陛下垂青,数日之间,由布衣直入资始园?不知羡煞多少贵公子。” “哈哈,听你这么一说,确实难得,我这个儿子有点特别,他……不对,你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乔之素笑而不语,不肯直接开口评论父子之情。 楼温神情渐渐变得冷酷,喃喃道:“陛下为什么单单看上这个儿子?想要传话,有老三就够了……” “或许陛下真是欣赏十七公子的才华。” “嘿,只凭一篇他人署名的文章?何况他一个禁锢之身,纵有才华又能怎样?”楼温看一眼乔之素,“我知道了。” 乔之素拱手告辞,他只是一名幕僚,该提醒的时候提醒,该闭嘴的时候闭嘴。 楼温独自一人坐在空荡的议事厅里,被夜色悄无声息地包裹,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只剩下极微弱的光线,他不由得打个寒颤,小声道:“难道她的鬼魂还没安息,又要折腾?” 大将军悚然惊醒的时候,楼础已经来到归园,被仆人带到会客厅内,送上乔之素备好的一份送别礼物。 张释端很高兴,今晚来的客人不多,算上他只有九个人,都是最好的朋友,可以无话不说。 酒宴丰盛,大家喝得开心,三巡过后,张释端起身举杯,大声道:“我已经向皇帝提出请求,等我从江东回来之后,要参加西征平乱。” 众人叫好,甚至有人直接喊出“监军”,张释端忙补充道:“我可当不了监军,给监军当个随从,哪怕是普通士卒也没问题。大丈夫在世,总该在战场上走一遭。” 众人又一次叫好,纷纷表示自己也想从军,张释端绕过酒案,来到楼础桌前,“大将军是本朝第一名将,今后我要向他多多学习,眼下无缘得见大将军,先敬楼公子一杯,请代我向大将军美言。” 楼础起身,“能得世子随军西征,大将军如虎添翼。” “哈哈,楼公子把我夸得太过啦。” 与所有欢庆的酒宴一样,开始规规矩矩,待到酒兴高涨,就再也没人能让一群年轻人安静下来。 张释端喜欢谈论“天下”,抓住每一个客人述说胸中志向:“不出三年,我必能统率十万大军,北伐贺荣,南平群蛮,还诸位一个太平天下!” 楼础是这群人当中的新来者,除了张释端,跟谁都不太熟,无法坦然融入其中,刚过二更就佯醉卧倒。 许久之后,张释端才发现客人倒下一位,立刻命仆人将楼公子送去客房休息。 归园临水,客房是座小楼,窗户推开之后能望见湖月相映,楼础其实睡不着,推窗遥望,心思不宁。 湖上似乎驶来一艘船,楼础仔细凝望,果然是艘小船,缓缓飘浮,船上也不点头,似乎没人。 船逐渐驶近,隐约传来女子笑语声,楼础急忙轻关窗户,归园附近尽是王府,说不定是谁家的内眷趁夜出来游玩。 片刻之后,窗外传来石子敲击的响声,楼础吃了一惊,第一个念头是张释端的仆人将自己送错了客房,所以不做回应,希望外面以为这里没人。 连响几声,外面有人轻声叫道:“上面是楼十七公子吗?” 楼础又吃一惊,对方竟然找的就是自己,这回没法再装糊涂,只得推窗向外道:“是我,几位是……” 小船缆绳套住岸上的石柱,船上挤着五六名女子,正抬头看窗。 “端世子说是会将你安排在这间楼上。”一人笑道。 原来自己被张释端“出卖”,楼础哭笑不得,月光虽然皎洁,可还是认不出船上人的面目。 “诸位……有事找我?” “听说皇太后在给你安排亲事,我们要过来亲眼瞧瞧。”一名女子道。 楼础看清楚了,船上共是六人,看装扮没有侍女,听到这句话,心中不悦,拱手道:“诸位皆是贵门之女,深夜来访,殊为不便,请回。” “嘻嘻,还是个严肃公子。楼十七,不妨对你明说吧,皇太后要从诸王女儿当中选一位嫁入楼家,我们不想做那等无知女子,讲什么三从四德,嫁夫从夫,无论嫁谁,都要先看个明白。” “你们喝醉了?”楼础在楼上闻不到酒味,但是听她们的声音,似乎醉得不轻。 “许你们男子纵酒,就不许我们喝上几杯?” 这些王女都被皇帝惯坏了,楼础道:“你们在广陵王府应该见过我吧?” “唉哟,被认出来了。”一女道。 “怕什么。”另一女道,“楼十七,上次见面不算,我们玩得高兴,没仔细看你。” “现在仔细看过了,诸位请回,莫惹他人闲话。” “除非端世子办事不力,否则的话,周围肯定没有外人。”一女笑道,觉得这一切很有趣。 楼础恼怒,借着四五分酒意,道:“既然如此,诸位请上楼谈话吧。” 船上的女子笑声不绝,却没人登岸。 “我们可不上楼,三分脸面喂湖鱼,三分脸面送美酒,剩下几分得留给自己。我们不耽误你多久,问几句话就走。” “请问。” “你会写诗吗?今晚湖美月美,你可能吟上几句?” “写诗非在下所长。” “无趣。” 另一人问道:“你可骑得了快马?” “白天刚骑过,身体酸痛至今未消。” 又有一女问道:“抚琴、吹笛、投壶、射覆、双陆、藏钩诸艺,你擅长哪样?” “惭愧,样样不精。” “果真无趣。咱们走吧,让皇太后选别家女儿与他做妻。” “慢走不送。”楼础正要关窗,船上又有人道:“听说你文章写得不错。” “碰巧迎合某人心思而已,写文章也非我所长,京城才子无数,你们去打听,其中不会有我的名字。” “总有一样是你擅长的吧?” “嗯……诱学馆里师从闻人先生,我对名实之学略有所得,除此之外,别无所长。” 船上几名女子互相议论,也不避讳楼础。 “诱学馆不是专门收容无赖子弟的地方吗?” “名实之学是什么东西?” “这人既无趣,又无前途,咱们走吧,回去告诉别的姐妹们,千万别被皇太后选中,被选中也一定要想办法推脱。” “或者看谁比较讨厌,推荐给皇太后……” “嘻嘻,这是个办法。” 六七解缆划船离去,声音渐消。 楼础关上窗户,莫名其妙,心想这样的王女不娶也罢,丝毫不觉遗憾。 次日一早,众人给张释端送行,楼础要回资始园待命,不能出城,先来告别。 张释端神清气爽,一见到楼础就笑道:“昨晚睡得好吧?” “做个怪梦,梦见有人敲窗户。” “哈哈,楼公子别在意,是几个堂妹捣乱,她们在宫里长大,受皇太后和陛下宠爱,出宫之后,父兄不在府里看护,她们越发没了规矩,但是绝无恶意。” 楼础摆下手,表示不在意,他提前来其实是有话要说,“算我多嘴,还是要说一句:广陵王最好不要回京。” 张释端脸上笑容渐渐消失,“陛下说过,大将军会想尽办法阻止父王返京,但我没想到出面者会是你,我以为昨天是随口一说,看来你是认真的。” 皇帝几乎猜到了一切,楼础叹了一声,“那就请世子给广陵王带句话。” “嗯。”张释端不置可否。 “洪水滔天,道已不存。”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四章 舞槊 (求收藏求推荐) 一队士兵押送十几名犯人从街上走过,百姓避让,议论纷纷,传言像微风一样在人群中传播,突然微风变成狂风,有人高声喊道:“这些人是刺客同党!刺杀天子,扰乱东都!” 大小石子如雨一般抛向犯人,官兵努力弹压,驱散人群,饶是如此,几乎所有犯人身上、脸上都出现伤口。 楼础站在街边,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他最清楚,这些犯人都是无辜百姓,与刺客无关,令他惊奇的是,无论是被抓,还是被打,犯人全都逆来顺受,好像真的犯下大逆不道之罪。 他回自己家里收拾些常用之物,临走时忍不住向老仆提起这件事,“那些人一看就是老实百姓,不像作奸犯科之徒,却没人为自己辩解,真是奇怪。” 对老仆来说,进皇城就是进宫,那是天大的荣耀,因此非常高兴,提前准备好了包袱,听到公子的疑惑,呵呵笑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本朝律条严苛,那是说一不二,官府抓人,你就得服从,说你是叛贼,你就得先认着,等官老爷日后查清再说,若有辩解,或是反抗,打死勿论。” “我知道律条严苛,没想到会严到这种地步。” “呵呵,公子是大将军的儿子,律条再严也用不到你身上,当然是想不到。”老仆忽发感慨,“大树底下好乘凉,别说公子,就是我这样一个卑贱老仆,因为顶着大将军府的名头,走在街上也比寻常百姓硬气些,别看他们过得好,我可不羡慕……” 老仆又要唠叨,楼础急忙动身。 在皇城门口,包袱被仔细检查,然后恭恭敬敬地还给楼公子。 仍是乔之素前来领人,楼础先去拜见父亲,将包袱放到房间里,立刻前往资始园。 他今天到得有些晚,其他侍从早已经上马在场上慢跑,皇帝还没露面,楼础昨天的酸痛仍未消失,也得挑匹马,追上其他人。 有几人昨晚曾在归园一块给张释端送行,当时喝得烂醉如泥,这时却没有半点醉意,好像昨天一擦黑就上床睡觉似的,态度与宴席上迥异,彼此谈笑风生,唯独对楼础不理不睬。 楼础落得安静,专心骑马,慢慢领略到一点窍门与好处。 皇帝很晚才到,脸色阴沉,一看就是心情不佳,侍从们立刻闭嘴,连嘴角都不敢翘一下。 皇帝连换三匹马才算满意,兜了一圈,向跟来的宦者道:“取槊。” 两名宦者立刻进小武库,抬出一杆长槊,槊没那么沉,但两人还是小心地抬着,高高举起,递到陛下手边。 侍从们脸色微变,楼础预感到皇帝又要有出格的举动。 皇帝单手持槊,尖头指天,驰行半圈,停在远处,将槊横在马鞍上,遥望门口的人群。 宦者得到示意,立刻给众人分发白纸扇。 天早就凉了,纸扇用不上,只能插在腰带里当装饰品,资始园侍从因为经常骑马,连装饰品都用不上。 楼础接过纸扇,正在纳闷要不要谢恩时,发现其他人都将纸扇打开,顶在头上,一手扶住,模样可笑,众人的脸上却没有笑意。 楼础也得顶扇,终于明白皇帝要做什么。 十几名侍从骑马,另有数十人站立,彼此间保持距离,胆小者微微发抖,看样子对皇帝的槊法不太有信心。 皇帝拍马疾驰,他的槊法有些特别,槊很长,右手握持末端,塑杆架在马鞍上,尖头指向左前方,随右手一压一提而朝下或指上。 皇帝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楼础。 楼础心中没法不慌,有一瞬间,甚至想不顾一切地跳下马,可他很快镇定下来,警告自己绝不能让皇帝看出惊慌之色,于是盯着槊尖,左手勒缰,双腿用力夹住马匹,不让它乱动。 皇帝驰到,长槊倏刺倏退,两马交错而过,楼础只觉得手中一松,纸扇已经没了,一股凉意从头顶直接流到脚后跟,半天没缓过劲儿来,但他终归没动。 其他人经验丰富,更不敢动,皇帝在人群中穿行自如,每刺必中,纸扇或是挂在槊头上,或是破落在地,谁也逃不掉。 楼础还算幸运,真有三名侍从和五名宦者手上被割伤,唯有忍痛,心里还得暗自庆幸伤得不重。 没人敢开口叫好。 皇帝刺够了纸扇,又回到空地上,长槊挥舞如意,指上刺下,口中呼喝有声,似在向天地挑战。 宦者又拿出十几杆槊来,分给侍从。 楼础也拿到一杆,入手颇轻,原来是空心木槊,看着与真槊无异,其实没有多大杀伤力。 但皇帝手持的必定是真槊。 侍从追上皇帝,模仿他的样子舞槊,别人多少练过,楼础却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兵器,入手虽轻,拿得久了,变得越来越沉重,还影响控马,十分不便。 好在皇帝也会累,终于停下来,重新将槊横在鞍上,望着远处的宦者群,说道:“可以犯错,但不能犯愚蠢的错误。” 侍从们不知谁犯错,老实地听着,平时都往皇帝身边挤,这时只希望越远越好。 “邵君倩!”皇帝高声叫到。 侍从们松了口气,原来惹怒皇帝的并非自己。 邵君倩与宦者站在一起,听到叫声,急忙跑来。 “邵君倩!”皇帝又喊一声。 远处的邵君倩一愣,止步脚步,犹豫片刻,将随身携带的一块木版顶在头上,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身后的宦者纷纷让开,以免冲撞到皇帝的坐骑。 “随朕冲敌。” 皇帝催马前进,十几名侍从跟随在后,同时加速,长槊林立,人数虽少,气势一点不弱。 其他人对准的都是空地,唯有皇帝目标明确,反手握槊,高高举起,尖头对准不到一尺长的木版,将至近前,狠狠地刺下去。 邵君倩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在他身后,长槊穿透木版刺在地上,槊杆微微晃动。 邵君倩手上受伤,并不严重,流了点血,但他吓得不轻,挣扎半天才站起身。 皇帝调头回到他面前,既失望又愤怒,“即使是对你,我也只能破例一次,别再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邵君倩哭了,身为近臣,侍君如侍父,眼泪总是最有效的认错方式,邵君倩泪如涌泉,跑到马前,举手欲抱,最后改为轻扶皇帝的一条小腿,哽咽道:“我是个蠢货,愚蠢至极……” “你不蠢,只是不够认真。”皇帝轻轻抬下马镫,踢开邵君倩,语气突然变得悲痛,“朕对你存有厚望,以为你……你……驾!” 皇帝骑马跑了,不是在场地上奔驰,而是冲出资始园,不知要去哪里。 这种事情从前没发生过,无论是侍从,还是宦者,都不知所措。 邵君倩第一个反应过来,嘴里喊着“陛下小心”,拔腿追上去,宦者们一窝蜂似地跟上,留下十几名侍从互相瞧看。 有人跳下马要去追赶,楼础道:“没有内官引领,我等最好不要四处乱走。” “可是陛下……”话说出一半,那人又咽了回去,向楼础点点头,表示感谢。 皇城里规矩森严,皇帝可以胡作非为,宦者可以紧随皇帝,受宠近侍偶尔也能破坏一下规矩,其他人还是小心为妙。 侍从们饿得肚子咕咕叫,附近的屋子里虽有糕点,可是赶上皇帝发怒,谁也不敢前去拿取,只能强忍。 足足过去一个时辰,宫里终于想起这些可怜的侍从,派人过来领他们出园,同时收拾马匹与长槊。 楼础不用出皇城,来见父亲时已是傍晚,腿软肚空,可大将军这里的规矩也不小,身为人子,只能站在一边,看着父亲与两名幕僚吃饭,悄悄地干咽口水。 大将军心情也不太好,直接影响胃口,没吃多少,正拿着一封信大骂:“硬胖子这头肥猪,只长肉不长心眼吗?说什么将校苦留,他不得不在城外营中多待几日,以为能骗得了我?他是被几杯黄汤灌迷糊了,不想回来受苦。还说什么有十七弟服侍陛下,他很安心——他怎么不问我安不安心?” 大将军斜眼看楼础,气不打一出来,“你亲爹还活着呢,干嘛摆出这负死人相?” 楼础真希望家中老仆就在这里,让他看看,当受宠的儿子有多不容易。迈步上前,将皇帝发怒的情形说了一遍。 大将军怒气稍解,向对面的两名幕僚说:“就为一个错字?” 乔之素笑道:“邵君倩自负其才,写成的诏书不交门下省检阅,直接送到大将军这里,结果写错一字,令朝廷蒙羞,陛下怎能不怒?” 楼础这才恍然,原来邵君倩受那么大苦头,是因为写了错字。 “错字而已,也不是重要的错字,诏书的意思我看得明明白白。唉,全是小孩子脾气,没一个成熟些。” 又聊几句,两名幕僚告退,大将军向儿子招手。 楼础又向前走出几步,离父亲咫迟,“父亲垂教。” 楼温伸手按在儿子肩上,轻轻拉到身边,叹了口气,道:“你有事情瞒着我。” “孩儿不敢,孩儿对父亲知无不言。” 楼温伸出另一只手,双手掐住楼础的脖子,硬将他拽到面前,一字一顿地说:“我生这么多儿子,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杀掉几个的时候,不会心疼。小子,跟我说实话,刘有终跑哪去了,或许我能饶你不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五章 迎王 (求收藏求推荐) 楼础的脸憋得通红,就是不肯开口说话。 楼温双手慢慢用力,眼中冷酷无情,此时此刻,他不是大将军,也不是父亲,只是战场上一名奋力拼杀的士兵,多年前亲自冲锋陷阵时的热血重新涌遍全身,那时候他身上还没有这么多肥肉,徒手就能将敌人撕成两半…… 突然间,楼温在儿子脸上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一闪而过,却让他的心狂跳不止,松开双手,将儿子猛地推开,如避蛇蝎。 吴国公主曾经是大将军的荣耀,那是他征战四方最惹人注目的战利品,在她死后,却变成他的一个噩梦。 楼础揉揉脖子,咳了两声,终于能够正常说话,问道:“刘有终不见了?” “嗯。”楼温还在发呆,目光避开儿子的面孔,用粗气掩饰心中的惊恐,“别说你不知道。” “孩儿的确不知。” “刘有终曾经去过你家?” “对,就在前两天,他见过父亲之后,去我家拜访,我们闲谈了一会。” “闲谈……谈什么?” “他说他有点纳闷,皇帝为什么突然对我比较在意,甚至将我提拔到身边。”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长公主的推荐,也可能是那篇文章……” “别再提你那篇狗屁文章,它一点用没有。”楼温大吼,又将目光移向儿子,再次变得冷酷无情,他连几十万敌军都不怕,更不会怕一个死去已去的冤魂。 “是,孩儿确实不解。” 楼温喘气越来越粗,但是没再动手,“与你见面的第二天,刘有终假托出城会友,一直没回家,所谓的朋友也没见过他,整个人就这么消失了,什么也没留下。” 楼础与父亲一样惊讶,“刘有终……刘先生在京城没有家人吗?” “有,一妻两妾,三儿一女,他一个也没带。像他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将妻子放在心上,无论到哪,都能重新娶妻生子。” “他在京城有对头?” “问题就在这里,刘有终在京城只有朋友,没有对头,他这些年与咱们楼家走得比较近,不是自夸,我就是他的靠山,整个洛阳都知道这一点,所以刘有终若是感到害怕,只会怕一件事,那就是楼家要倒。” 楼温站起身,他就是楼家,他倒,楼家才会倒,他立,楼家稳若泰山。 “刘有终相人最准,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他见你之后不告而别,必有原因,楼家若有大难,一定应在你身上。” 楼础反而镇定下来,先躬身行礼,然后直身道:“以孩儿愚见,刘先生关心的不是‘孩儿为什么被陛下在意’,而是‘陛下为什么突然在意大将军的一个儿子’。” “别绕圈子。” “刘先生必是看出朝廷欲对楼家不利。” “只是这些?” “孩儿想不出还有其它原因。”楼础顿了一下,继续道:“父亲此前说‘不是时候’,可孩儿以为,‘时候’恐怕不在咱们手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想……” “别说了。”楼温又一次阻止儿子开口,语气不再那么强硬。 楼础躬身退后几步。 楼温站在原地思索多时,若干次抬头打量儿子,不知该信他几分,“明天……明天你出趟门。” “是,去哪里?” “去城外的大脚驿,代我迎接济北王,乔之素和你一块去。” “济北王?”楼础很是意外。 楼温犹豫一下才决定告诉儿子一些事情,“济北王早在刺驾之前就已奉诏回京,快要到大脚驿了,你去迎接,让他瞧瞧你的模样,或许可以定一门亲事。” “父亲……” “别再说你无意成亲。”楼温又变得严厉,“夫人与公主下了大功夫,才让皇太后同意保媒,但是要征求济北王的意见,看他哪个女儿合适。” 楼础一下子想到欢颜郡主,可她是湘东王的女儿,与济北王无关。 “是,亲事自然由父亲、母亲决定,孩儿只是疑惑,与济北王联姻,对楼家有何好处?” “所以我说你太年轻,什么都不懂,就敢乱说、乱闯,胆子是有了,眼光可不够。济北王乃皇太后所生,与陛下同产,诸王当中最受宠爱,娶他家的女儿,算是亲上加亲,令楼家地位更稳。” “辈分会不会有些问题?” 济北王是皇太后所生,按兰夫人这边计算,与楼础同辈,女儿自然低一辈,而且年纪不会太大。 楼温怒道:“别找借口,这些事情不用你管。” “是,父亲,明天我与乔之素去迎济北王。” 楼温低语:“我要看看,陛下究竟有多‘看重’你。下去吧。” 卧室里,两名幕僚准备几样酒菜,一见楼础进来,乔之素笑道:“刚才没吃饱,楼公子一块吃点?” 幕僚会做人,桌上酒菜没动,其实就是为楼础准备的。 楼础拱手感谢,坐下之后先给幕僚斟酒。 楼础手腕上的红印还没消失,脖子上更是醒目,他也不避讳,吃几口菜垫底儿,问道:“大将军的脾气总是这样吗?” 幕僚大笑,乔之素道:“十七公子算是运气好的,大将军的脾气……生气的时候爱动手,高兴的时候也一样,可能下手还要更狠些。” 另一人道:“大将军天神下凡,宇内第一猛将,战场上所向披靡,平时下手有点不知轻重,但是对自家儿孙那是呵护备至。这么多年来,我们哥俩儿见过大将军骂人、打人,就是没见过他真下死手,大将军是真心关怀每一个儿孙。” 楼础笑道:“父严子孝,大将军的严厉,乃是为儿孙着想。” “十七公子说得太对了,老实说,富贵人家易出纨绔之徒,可楼家儿孙过百,没出过不肖子弟,实属难得,全是大将军家风严肃之功啊。” 幕僚当然要吹捧大将军,楼础迎合,三人谈得倒是热闹,都不说一句真话。 快要休息时,楼础问乔之素:“明天出城,需要向宫里告假吧?” “我已经安排好了,十七公子不必担心。” 乔之素安排好的不只是告假,次日一早,楼础与乔之素先回大将军府,换上一身新衣,带上贵重的礼物,乘坐马车出城,仆从数十骑,浩浩荡汤,路上驰骋,无人敢拦。 楼础无爵无官,按理说没资格动用府里的仪仗,但是只要大将军允许,没人真会多管闲事。 大脚驿离洛阳正好半日路程,原名神足驿,民间称为大脚,慢慢地,官府也接受了这个名称。 进京官员在大脚驿休息,次日进京,正好精力充沛,不耽误拜访亲友。 带着大将军的名头,又有乔之素从旁协助,楼础住进驿站里最好的房间,再不用与其他人挤同一铺炕。 前些日子派去打探济北王行程的家丁傍晚回到驿站,带来消息,五天之后的下午济北王就能到达驿站。 迎接贵客当然不能等在驿站里,离此十里有座亭子,乔之素带人去搭建彩棚,准备酒食。 楼础纳闷为何要提前这么多天准备,当天傍晚他就明白了。 诸王当中,济北王与皇帝最为亲近,深受皇太后宠爱,每次进京都要大张旗鼓,达官显贵纷纷出城迎接,或亲自来,或委派儿孙,因为人太多,为了避免争抢,所以约好都在大脚驿住宿,在十里亭置酒,谁家也不准多走一步。 彩棚的位置也有讲究,大将军虽然权倾朝野,也不能占据第一位,乔之素因此要提前准备,免得被前后人家抢占地盘。 接下来两天,来的人越来越多,驿站安排不下,地位低些的人,只能在外面搭帐篷。 第四天中午,济北王的前驱使来到驿站,感谢所有迎接者,收下名贴,然后宣告王命:除了宗室与楼、兰两家,其他人一律请回,盛情已领,不劳相迎。 所谓迎接,只是意思一下,既有王命,迎接者走了一多半,驿站又变得空荡,有地方安置来往的官府信使,乔之素的提前准备也显得多余。 兰家过来迎接的人是平西将军嫡长子兰镛,听说楼家只派出庶子出城,他很吃惊,拒绝过来相见,只派仆人送上名贴。 第四天傍晚,济北王留在洛阳的世子姗姗来迟,随行十几辆车,众多宗室子弟都跟他一块来。 驿站重新变得热闹。 楼础得去拜见湘东王世子,发现两人在广陵王府里见过面,于是重新互换名贴,又认识一遍。 世子名叫张释虞,比张释端年纪更小,只有十四岁,举止言谈还像是孩子,为人却很随和,很喜欢楼础,留他聊天,很快说到亲事上,笑道:“不知道以后我是叫你‘姐夫’,还是‘妹夫’?” “事情还没有定论。” “怎么,你不愿意与我家结亲?” “高攀王家,怎会不愿?” “不算高攀,而且你不用担心,禁锢之身嘛,陛下一句话就能解除。” 张释虞显然不了解禁锢的真正含义,楼础也不解释,坐了一会想要告辞,张释虞却不肯放他离开,“一块喝酒吧,从明天开始,我就要被关在笼子里喽。” 不等楼础拒绝,张释虞已命人摆酒,又派人去请兰镛,那边声称主人已经睡下,不敢唤醒,张释虞也不在意,“我就知道他不会来,你们两家明明是至亲,却很少来往,听说兰家儿子起名都用‘金’边,为的就是专克你们楼家的石头,哈哈,有意思。” 楼础回道:“不怕,兰家金少,楼家石多,承受得住。” 张释虞年纪虽小,酒量却好,喝了十几杯也不醉。 外面突然有人笑道:“哥哥喝酒竟然不叫上我们,明天非向父王告状。” “楼公子在这里,你们敢来吗?” “有什么不敢?” 几名女子鱼贯而入,不全是济北王的女儿,还有湘东王之女欢颜郡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六章 恣意之名 (求收藏求推荐) 喝了不少酒,楼础竟然奇迹般地没有倒下,七分醉意,三分清醒,看什么都觉得美好。 张释虞趴在桌面上,时不时嘀咕一句,他的几个妹妹、堂妹或是跟他一样卧桌,或是坐在那里傻笑,都已游离物外,只有欢颜郡主还能与楼础对饮。 “说实话,你一定觉得我们这些宗室女儿不可理喻吧?” “嗯……”楼础正用三分清醒考虑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欢颜郡主大笑,“你已回答了,这不奇怪,我听说过外面的许多传言,将我们说得极为不堪,在他们眼里,我们是天下最坏的女人。” “我倒觉得你们都很……特别。”楼础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词来。 欢颜笑个不停,好不容易忍住,举杯敬酒,还没开口,又笑起来。 楼础不明所以,渐渐地,七分醉意做主,他也笑起来,没有来由,没有目的,只是非得笑出声才觉得舒服。 张释虞的一个妹妹正在傻笑,被另两人的笑声惊得暂时清醒,呆呆地问:“你们在笑什么?” “我笑天下人可笑之处。”欢颜举杯一饮而尽。 “我笑天下人竟无可笑之处。”楼础也一饮而尽,自己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张释虞的妹妹不肯落后,抓起酒壶喝了一大口,不等开口,直直地趴下。 “你要娶的人可能是她,她,还有她。”欢颜连指三人,其中一位正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抽泣,像是刚刚受过冤屈。 楼础凑过身来,小声道:“你知道吗?我一个也不想娶。” 欢颜昂起头,“怎么,你也跟他们一样,以为我们都是坏女人?” 楼础摇头,“因为……因为……我知道这是陷阱,谁嫁给我谁会一块倒霉,哪怕只是定亲,也会受到牵连。” “我不怕……我们不怕受牵连,恣意妄为就是我们的名声。” 楼础还是摇头,但是清醒重占上风,更多的话不敢再说,问道:“陛下为何对你们如此宽容?” “陛下说了,天子天子,不能号令天下反而受制于人,算什么天子?小时候,讲经的老学士总是讲这个理应、那个不可,陛下稍大一些之后就在心里暗暗发誓,等他登基,绝不接受礼教束缚,相反,自己要给礼教定规矩。” 楼础相信这是皇帝能做出的事情,“原来如此。” “陛下又说,礼教其实是个好东西,天子要用它御下,而不是自缚手脚,宗室当中,也只有最亲近之人,才有资格违背礼教。” “陛下喜欢少年人。” “嗯,因为陛下少年时受过许多苦。”欢颜略略歪头,“知道吗?一谈起陛下,你和世俗之人没有区别,都在想方设法揣摩陛下的心意。” “这不正是陛下的期望吗?” “不是我的期望。”欢颜端起酒杯,送到嘴边又放下,幽幽道:“我们是在皇帝庇护之下被惯纵出来的人物,拥有别人梦想不到的恣意,却不知道拿这恣意做什么,无非是夜夜笙歌、饮酒作乐。可我相信,这世上有真正的恣意之人,万乘之威不足以夺其志,江湖之苦不足以变其心。” “或许有。”楼础不觉也是悠然向往。 两人默默相对,目光分别盯着不同方向,楼础举杯,欢颜也举杯,都不说话,同时饮下,同时发现杯中无酒,同时微微一笑,同时放下杯子,然后继续发呆。 外面响起传更的梆子响,欢颜连试三只壶,又倒出两杯酒来,微笑道:“还没谢过楼公子。” “谢我什么?” “你将让强谏的机会让给我,为此惹恼了长公主,她觉得你两面三刀。” 楼础笑了两声,举杯道:“你强谏过了?效果如何?” 欢颜喝光杯中酒,“陛下嘲笑我,说我太想当男儿,必是当初投错了胎,还说他会考虑我的话,但他不会,我知道,陛下根本没将我的话当真。” “陛下没有发怒,已经是对你的宽容。” 欢颜摇头,“那不是宽容,那是……轻视。陛下对我们所谓的恣意,就只是夜夜笙歌、饮酒作乐,真正不受礼教束缚的恣意,只属于陛下一个人。” 楼础没法回答,想给两人斟酒,结果桌上七只酒壶都是空的。 “我真傻,我们这些人都很傻,以为能够与陛下一样恣意,其实是一群小小的弄臣,还不如自小受到管束,早早明白尊卑之别。” 欢颜眼圈一红,似乎要哭,楼础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默默地看着她。 “怪不得姐妹们都说你一无是处,连哄人的话都不会说,只会写文章挑别人的错吗?” 楼础想了想,点头道:“我只会这个。” “哈哈,好,你来挑挑我的错。”欢颜没有流泪,笑容重回脸上。 “郡主……时常忘记自己郡主的身份,殊为不智。” “没意思,任何一个读书人都能挑出的错,也是我们这些人都有的问题。”欢颜不满意,强迫对方说真话的样子,与皇帝倒有几分相似。 “郡主名过于实。” “你觉得我不配当郡主?”欢颜有点好奇了。 楼础摇头,“郡主只是称号,郡主常说‘恣意’,这两字才是你的名,郡主仰而求取,每每不得,因此心神疲惫,常如囚徒,受困于囹圄之中。此乃我所谓的‘名过于实’,郡主……” “别说了。”欢颜大声道。 楼础的醉意消退三分,起身拱手道:“夜色已深,明天还要迎王,郡主也早些休息吧。” 欢颜抬头看他,脸上露出歉意,“诸王回京,我们连表面上的这点恣意也会被夺走,今后再不能与楼公子饮酒谈论。” “不受万乘之威、江湖之苦,怎知恣意之心是真是假?” “也对,让我最后敬你一杯。” 酒都喝光了,欢颜递过来一只空杯,“以无酒之空杯,敬无实之恣意。” “以求实之心境,敬高己之空名。” 两人做出饮酒的动作,扔下杯子,各自转身,楼础走出房间,再不回头。 次日一早,楼础被乔之素推醒,用冷水连洗几遍脸,又让仆人全身按摩,以消酸痛,等到上马时,楼础觉得好多了,只是头还有些沉重。 十里亭外,数座彩棚已经搭好,各家仆人正在忙碌,主人或躲在车里,或立于树阴下,等候济北王的队伍。 张释端等人昨晚喝多了酒,全都在车里不出来。 楼础无聊,骑马驰上附近的一座小丘,极目远眺,望见一座连绵不断的军营。 乔之素跟上来,说:“五座西征大营,这里是其中之一。” “朝廷定下日期了?” “半月之后。” “到时候一切自见分晓。” “当然,大将军亲征,秦州叛乱旬月可平。” 两人说的不是一件事,楼础笑笑,不再多说。 亭子那边传来马蹄声,乔之素道:“宫里也派人来了。” 他说得没错,数十骑从洛阳方向飞驰而来,旗帜飘扬,只能来自皇家。 两人驰回原处,看到邵君倩正与兰镛谈笑风生,从邵君倩身上看不到半点受皇帝责备时的窘迫模样。 乔之素跳下马,远远地拱手行礼,笑道:“邵先生亲来迎接,陛下必是想念济北王甚矣。” 楼础也过来相见,因为不太相熟,只道:“邵先生辛苦。” 兰镛朝楼础微点下头,目光却不看他,向邵君倩拱手告退。 剩下三人互道寒暄,乔之素很快也识趣地离开,邵君倩请楼础走出几步,远离人群,小声道:“我昨天刚见过大将军与中军将军,又谈了谈那件事情。” “父兄做主,楼家上下唯马首是瞻。” 邵君倩曾口头传达皇帝密旨,希望大将军暗中除掉冀州的皇甫家,楼础一直在外,几天不了解进展。 “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大将军对这件事似乎不太热心。” “大将军临敌数十万,尚且镇定自若,当然不会表现得太热心。” “哈哈,那就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楼公子,请再借一步说话。” 两人又走出一段距离,邵君倩道:“伴君如伴虎,楼公子看到了吧?” “如此方显臣子之忠。” “哈哈,说的是,就怕臣子有忠君之心,却没有忠君之命。” “邵先生最受陛下宠信,天下人谁不羡慕?” 邵君倩向远处的人群望了一眼,“我自己就不羡慕,每日里战战兢兢,提着脑袋进宫,怀着死心出宫,难以为继,难以为续啊。” 邵君倩的话越说越不对路,楼础道:“邵先生之忠,昭如日月,陛下聪睿,必然看在眼里,断不会亏待邵先生。” 邵君倩嘿嘿冷笑两声,冷冷地说:“刺客洪道恢,在被抓的第三天,其实就已招供。” 虽然早有预料,楼础还是吃了一惊,强作镇定,“那就该立刻抓捕同党,以安人心。” “同党太小,背后只有一条大鱼,陛下不太满意,想钓更多、更大的鱼。” “陛下神武,非常人所及。” “我说的小鱼,其中一条正是楼公子。” “我?身为大将军之子,免不了会受恶人诬告。” “你不信我?哈哈,没关系,楼公子不是要唯父兄马首是瞻吗?等你回京,多与大将军、中军将军聊聊,然后咱们再谈。” 楼础正要开口,远处马蹄声响,有人高声叫道:“济北王殿下到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七章 信与不信 (求收藏求推荐) 虽然已有十多个儿女,济北王年纪并不大,刚刚三十出头,与皇帝容貌颇为相似,身躯肥胖,比不了大将军和中军将军,却比皇帝大出整整一圈。 早年间他也曾流连于马背之上,醉心于谈武论兵,跟随父亲远征近讨,自从当今天子登基,济北王的尚武之气消失殆尽,唯有身躯被酒色吹涨得越来厚重。 他坐在马车上,先见皇帝的使者邵君倩,次见他与亲近诸王留在京中的儿女,最后接受楼、兰两家的迎接。 礼仪官引见,楼础与兰镛上前,同时敬酒三杯,致以父兄的问候,邀请进入自家的彩棚品尝接风宴。 乔之素在一边指引,楼础小心翼翼,没犯任何错误。 济北王喝下酒,谢绝入棚,先与兰镛寒暄,打听兰将军在秦州的情况,然后才将目光转向楼础,上下打量,不住点头。 “想不到吴国公主的儿子长这么大了。” 楼础心中微怒,脸上却不能表露出来,只好低头不语,假装羞怯。 济北王意犹未尽,扭头向兰镛道:“你是没见过,当年吴国公主进京,引发多大轰动,不夸张地说,刚刚一统江山的天成朝险些因她而分裂,好在皇太后当机立断,将吴国公主赐给楼大将军,才算平息一场纷乱。” 兰镛笑道:“虽未亲见,常有耳闻。” “话说回来,还是皇太后最有远见,整个朝廷也只有楼大将军能镇得住吴国公主,别人都不行。唉,可惜,佳人已逝,无处再求。”济北王嘘唏良久,丝毫没有察觉到楼础的恼怒,最后道:“你是个不错的孩子,本王很喜欢。” 济北王说出这句话,算是应允了两家的婚事,乔之素轻轻碰一下楼础,楼础拱手谢道:“承蒙殿下错爱。” “哈哈,不错,不错,以后当自家人相处。” 济北王一行数百人,重新上路,迎接者随行,各家搭的彩棚全无用处。 到达驿站时,天色微暗,济北王精力不减,下令设宴,摆上从国都带来的特产,因为没有外人,所以将在此的宗室儿女全都招来,男女分席而坐,共叙家常。 济北王不是皇帝,为人随和,对规矩却看得很重,礼仪官主持酒宴,多喝、少喝、乱喝都不行,必须按照固定仪式进行,问答也有顺序,不可随意发言。 轮到楼础时,询问的都是大将军与兰夫人近况,楼础照实回答,偶尔说不清楚,全由乔之素解围。 数巡过后,女孩儿先退下,又过几巡,世子张释虞等男孩儿也被送去休息,不到二更,楼础等人也在礼仪官的示意下起身告退。 回到房中,乔之素笑道:“亲事已成,可喜可贺,十七公子不负大将军所望,必得嘉奖。” “济北王还没有许诺呢。”楼础对这门亲事不太上心。 “哈哈,这种事情济北王当然不能直接向未来女婿开口,需要进京之后面见皇太后,先得到懿旨,接着是大将军派人登门求亲。但我能看得出来,济北王对十七公子十分满意。” “希望如此。”楼础打个哈欠,乔之素告退。 楼础花了很长时间才睡着,在梦中仍在回想邵君倩说过的话,怎么也分不清其中真假。 次日回京,诸事顺利,济北王家眷、辎重入府,他本人则直接进宫拜见皇太后与皇帝,楼础与乔之素去见大将军,虽然都进皇城,路径却不相同,各走各门。 楼硬已经回城,正与父亲一块吃饭,看见楼础进来,笑道:“怎么样,见到岳父了?” “见到了,但是……” 楼温已经吃完,冷淡地说:“你三哥明天就给你安排新宅,在我率军出征之前,你要完婚。” “这么快!只剩下十多天吧?”楼础吃了一惊。 “快还不好?十七弟,以你的年龄早该成亲,现在算是晚了,倒是济北王家的小姑娘,才十三四岁吧?” “十四岁了,可以成亲。”楼温觉得事情说得很清楚了,就此打住,转而与乔之素谈论军务,半个时辰才说完。 期间,楼础被楼硬叫上桌吃饭,吃过之后,仆人进来收拾桌子,乔之素离去之后,父子三人可说些机密之事,楼础起身让到一边,不敢与父兄并坐。 楼温还是不搭理楼础,向三子道:“八九天之内,并州老沈和冀州皇甫开就能赶到京城,老沈那边没有问题,皇甫家——你准备得怎样了?” “放心吧,父亲,完全没有问题,诸将都是父亲旧部,父亲的号令,他们无一不从,皇甫开只要进入军营,插翅难飞。” “嗯,记住,段将军有勇无谋,不要提前向他透露计划,管将军老实可靠,可以提前两三天向他透露一二,孙、华二人还要再做观察,其余诸将皆不可用。” “明白,反正父亲后天就能去坐镇军营,那些将校心里藏着什么想法,父亲一看便知。” 楼础忍不住插口道:“陛下允许父亲出城了?” 楼硬笑道:“你现在不用多疑了吧,父亲只要进入军营,那是如鱼得水,陛下深知这一点,所以他是真的相信并倚仗咱们楼家。” 楼温不语,看样子也认可这种说法。 “关于皇甫开,陛下可有谕旨?”楼础又问。 楼硬皱眉,“邵君倩不是说过嘛,怕泄密,一个字也不能写。”楼硬似笑非笑,“邵君倩前天来过,说起一些奇怪的事情,与你有关。” “邵先生在大脚驿向我提过了。” 楼硬笑道:“你不会真是刺客同党吧?我与父亲都不相信。” 楼温道:“我可没说不信。” “嚯,父亲说什么呢?瞧十七弟这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像是敢做叛逆之事的人?再说了,刺驾于他有什么好处?该是禁锢还是禁锢。” 楼温盯着十七子,“邵君倩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呢?” 楼硬抢着回答:“简单,还是试探,陛下要重用楼家,自然得确定父亲无论如何都不会造反。” “既然如此,我应该将他交出去请罪,别让陛下以为我包庇儿子,更不能让陛下以为我参与其中。” “按理说是这样,可邵君倩语焉不详,听他的意思,似乎不想让咱们交出十七弟。唉,陛下的心事真是谁也猜不透。十七,你倒是说句话啊。” 楼础一直听着,得到允许之后才道:“刺客如果名叫洪道恢的话,那他的确去过我家。” 楼温不动声色,楼硬拍案而起,指着楼础道:“你……你……说什么?” 楼础向父亲道:“洪道恢是江东人,找我只是叙旧,别无它事。” “叙旧?叙什么旧?你又不是……哦,你的生母是吴国人。”楼硬慢慢坐下,看向父亲,“这可有点麻烦。” 楼温道:“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因为我不知道刺客是谁,更想不到他会供出我的名字。但是邵君倩一说我被牵连其中,孩儿立刻想到洪道恢,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 “交友不慎,唉,十七,你太不小心了。”楼硬数落道,急得脸上冒汗,“这可怎么办?刺客肯定是受打不过,胡乱招供,陛下会怎么想?为什么一直没有动静?” 楼础道:“孩儿思考多时,以为邵君倩可信。” “邵君倩说过许多话,哪句可信?”楼温问道。 “关于陛下欲对楼家不利的话。”楼础其实没听到这句话,但他猜邵君倩来见父兄时,必然有过类似的暗示。 楼温果然没有否认,楼硬忙道:“那都是试探,当不得真。” “兄长去问过陛下?” “这种事情怎么能问?陛下若是心怀恶意,绝不会交给楼家如此重要的任务,对不对?没有大将军,谁替陛下铲除皇甫家?谁去秦州平乱?谁去讨伐贺荣部?” 楼础只看父亲,“邵君倩甘冒奇险,绝不只是试探,孩儿以为他是真的害怕,才会自置于死地,来向父亲求助。” “他有什么可害怕的?他可是最受陛下宠信的近臣。”楼硬怎么都不相信皇帝要对付楼家。 “人至察则无徒,陛下至察,容不下任何人的一点儿小错,邵君倩也不例外。” “就为一个无关紧要的错字?”楼硬笑着摇头。 楼温向前微微探身,“假设邵君倩真的害怕。” “父亲……”楼硬吃了一惊。 楼温抬手,制止三子插口,继续道:“朝中重臣好几位,邵君倩不找别人,偏偏来向我求助,唯一的原因就是相信你是刺客同党,他以为我也参与了刺驾。” 楼础神情不变,打定主意不说实话,“邵君倩相信刺客的口供,是他的事情。但孩儿以为不只如此,邵君倩必然以为陛下最忌惮、最想对付的乃是楼家,所以……” “父亲,你可不能相信这个家伙的胡说八道!”楼硬大声道,又站起来。 楼温瞪了一眼,楼硬只得坐下,转而向十七弟瞪眼。 “假设邵君倩相信刺客的口供,那么陛下也一定相信。”楼温平时粗暴强横,这时却是心思缜密,一点不乱。 “所以陛下欲对楼家不利。” “但你不是刺客同党?” “不是。”楼础肯定地说。 “好,既然如此,明天我送你去与刺客对质,要么让陛下断绝此念,要么来个水落石出,胜过彼此猜疑。” 楼温绝不会为任何一个儿子而冒险。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八章 狐假虎威 (求收藏求推荐) 楼温三次上书归还帅印,朝廷三次拒绝,并派内侍到大将军处探视、宣慰,请大将军勉强进餐,为国效力。 你来我往的试探到此结束,楼温感激涕零——真的“涕零”,在内侍面前撒下许多眼泪——当场喝下内宫送来的药汤,走床穿上甲衣,宣布要为陛下死而后已。 事有万一,“疾病缠身”的大将军向朝廷请派监军,这回没有谦让,朝廷立刻同意,召集大臣简短商议之后,皇帝指派太子监军,声称“将吾儿托付于大将军,朕心无悔”。 楼温本应在九月初五恢复西征统帅的职务——正式官名是西道大都督,兼秦、并二州刺史,大都督掌兵,刺史可征粮、征物——他在九月初四傍晚正式将宿卫重责移交给刚刚进京的济北王,立刻便装出城,夜宿军营,与最受信任的几名儿孙、部将住在一起,打算次日一早,持旨从萧国公曹神洗那里取回帅印。 楼温出城的同一刻,不信任皇帝有阴谋的楼硬,亲自带着楼础去往内宫“请罪”,声称外面传言纷纷,楼家愿与刺客对质,还一个清白。 两人当然不能进入内宫,楼硬写一份封书,从宫门上的小洞里塞进去,求相熟的内侍尽可能让皇帝早些看到它,然后跪在宫门外枯等,这是近臣请罪的常规做法。 虽是初秋,夜风已然凉沁心脾,楼硬一身肥肉,仍冷得打哆嗦,埋怨道:“你太不小心,真是太不小心……你怎么一点不害怕啊?” 楼础的确不害怕,笑了笑,“陛下慧眼如炬,必然早已看出我受污蔑,所以没有公开刺客口供,我自然没什么可害怕的。” “嘿,猜测陛下的心事,你这是自取其辱。你肯定以为有大将军的庇护,又有岳父济北王的喜爱,所以陛下能饶你一命,告诉你吧,休想,陛下绝不会……”楼硬又打个寒颤,不敢说下去,怕连累到自己。 一个时辰之后,宫里传出皇帝口谕:“既是传言,理它做甚?回去睡觉,明天到园内待命。” 兄弟二人磕头谢恩,却不能领旨,大将军离开前曾下过死命令,今晚无论如何要与刺客对质,说个明白。 内侍第三次隔门传话:“楼硬、楼础,陛下说‘这兄弟俩真是死心眼,不愧是楼家的石儿孙,立刻滚到资始园去,再敢抗旨,着宿卫将士乱棍打出’。” 楼硬大喜,拽着楼础一块磕头谢恩。 兄弟二人跪守宫门,远处一直有宦者观瞧,这时带他们前往附近的资始园,路上,楼硬小声道:“陛下说‘滚’,那你可能真没事。” “刺客骗不过陛下。” “当然,天下没人能骗过陛下。”楼硬对皇帝既畏且敬,像是一头从小被驯服的家养犬。 夜里的资始园比白天更显空荡,两人被送入观马厅,除了背后的山墙,三面无壁,皇帝偶尔会坐在这里休息,看别人骑马舞槊。 至少有一杆真槊就放在附近的小武库里,宦者守卫,楼础只能瞥上一眼而已。 小半个时辰之后,有人进园,楼硬正要高呼“万岁”,发现那不是皇帝,而是济北王世子张释虞。 “你怎么来了?”楼硬很意外。 两人常年在园内待命,彼此熟悉,张释虞让侍从留在外面,自己走进厅内,打个哈欠,道:“奉旨而来,陛下有急事吧。” “我是说,你怎么能夜入皇城?”楼硬对任何人意外受宠的迹象都很在意。 张释虞向楼础拱下手,笑道:“硬中军忘了,我父亲刚刚接掌宿卫,让我陪他一起入住皇城,离你的住处不远。” 楼硬这才大笑,“原来如此。”想起自己还是“待罪”之身,马上换一副严肃神情,“陛下要你过来,大概是……” 不用再猜,园门大开,一队骑士飞驰而入,停在厅前。 三人急忙迎出去,园内的规矩,臣子不必下跪,三人躬身迎驾。 皇帝骑在马上,冷冷地说:“夜里扰朕清梦,硬胖子该当何罪?” “该当死罪。”楼硬一听皇帝叫自己的绰号,心里更加踏实,“可传言实在不堪,臣听在耳中,急在心里,不敢稍有忽怠,立刻来向陛下请罪。” “既是无稽传言,何罪之请?” “臣阖家上下皆怀一片赤心,容不得半点瑕疵。” “嘿。”皇帝冷笑,转向楼础,“传言与你有关,你怎么不开口?” “微臣以为陛下心中有数,因此不言。” “哈哈。”皇帝说笑就笑,说停就停,“没错,刺客的确招供说曾去拜访楼础,与他商议刺驾计划。” 楼硬大惊,拉着弟弟要下跪,皇帝摆手阻止,“可朕并不相信,你们知道为何?” 张释虞警觉地站在一边,不点头、不摇头,保持置身事外的姿态。 “陛下知道楼家人忠心耿耿,绝不会有半点邪念。”楼硬回道。 皇帝看着楼础,“楼家只能保你一半无罪,另一半是你自己做出来的。朕问你,既有进谏之意,为何迟迟不肯开口?” “微臣……微臣……” “你以为欢颜郡主能骗过朕?她虽有卓尔之才,但是有些话明显不是她能想出来的,什么运粮之船搭载私物、地方官吏借假朝廷之威滥用民力……若非亲眼所见,断不会说得如此详细。所以朕向长公主打听,知道这原是你的进谏之辞,却让给欢颜郡主,对不对?” “微臣惶恐,微臣知罪。” “你好像很喜欢将自己的文章送与他人啊,先有‘用民以时’,后有‘劝急之谏’,因为你是禁锢之身,以为文章无用?”皇帝已将楼础打听得清清楚楚。 “微臣自以为聪明,逞一时之计,伏乞重罚。” “赐你无罪。不管怎样,你有进谏之心,甚至亲去游历,以求眼见为实,就凭这一点,朕相信你不是刺客同党,哪有一边刺驾、一边劝谏的道理?” “陛下洞隐烛微,明察秋毫,微臣心中豁然,唯愿能够长侍陛下,不离左右,以效绵薄之力。” 皇帝撇下嘴,对这等谀词不以为然,“但朕不喜欢你乱让文章的做法,今后有话当面对朕讲。” “微臣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嗯,至于你的‘劝急之谏’,朕已明白,你不必再说,朕心中有数,该缓的时候自然会缓。” “微臣仰观山岳,不解其高,擅自揣度,妄加议论,陛下择其一二善者而思之,微臣心愿足矣。” “今后还当去民间多听多看,但有所得,让朕知道。” “微臣遵旨,陛下有思民之心,天下百姓必定上感天恩,下尽己力,天成朝千秋万代,皆源于此。” 皇帝摇头,“算了吧,你还是多想进谏的事,说这等话,你比朝中大臣差得太远,连你三哥都比不上。” 楼硬嘿嘿地笑。 “行了吗?朕亲来解释,你们楼家可还满意?” 楼硬忙道:“满意满意,楼家一直满意,只是受不得小人冤枉。” 皇帝犹豫一会,“既然来了,就多待一会,牵马来,朕与三卿夜驰资始园,只要不出皇城,老太傅该没话说吧?” 楼硬喜出望外,手舞足蹈,胡言乱语,上马之后也不安稳,跑出不远就掉到地上,那马本不愿驮这样一件重物,撒蹄跑远,不肯再过来。 皇帝大笑,带着楼础、张释虞驰骋不停,楼硬拖着肥胖的身躯到处追赶。 直到后半夜,皇帝才算尽兴,临走时向张释虞说:“济北王要招楼础为婿,所以朕招你一块过来听听,免得你家听信传言,不愿联姻。” 张释虞笑道:“我那几个妹妹抢着要嫁楼公子,父亲正为此头疼呢。” 皇帝笑着离去,楼础与张释虞搀着身体僵直的楼硬回住处。 虽然累得半死,楼硬却非常高兴,一个劲儿地说:“瞧见没,这就是信任。” 张释虞本来就对楼础印象很好,这时更是款诚接纳,真将他当成未来的妹夫,虽然这个妹夫比他年纪更大。 到了住处,张释虞告辞,楼家兄弟回房休息,楼硬拉住楼础,“想不到你有这么多事情瞒着父亲与我。” “三哥海涵,我真以为那都是小事,没想到陛下早知知晓,并非有意隐瞒。” “哈哈,这叫不拘一格,你这样的讨好手段再妙不过,正合陛下心意。现在我可以向你做出保证:禁锢之令禁得了别人,禁不了咱们楼家的人,官位只是虚名,得陛下宠信才是实权,再加上楼家势力,保你前途无量。” 竟然能从三哥这里听到“名”、“实”两字,楼础既惊讶,又觉得正常,“名实之学”原本就是生活中的学问。 回到自己的卧房里,楼础疲惫至极,摸黑倒杯凉茶,正要喝,听到角落里有人道:“十七公子回来啦。” 这间房原住三人,楼础以为那两名幕僚都已随父亲出城,没想还有一人留下,“乔先生没走?” “嗯,大将军命我留下,明日再出城汇合。” “哦。” “怎样?十七公子既然回来,陛下那边想必是没事。” “一切都好,陛下带我们在园内骑马……乔先生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呵呵,其实……不说也罢。” “左右无人,天还没亮,灯也未燃,乔先生但讲无妨。” “大将军连夜出城,倒是防住了‘万一’,可如此一来,陛下怎敢对楼家子孙轻举妄动?” 楼础沉默一会,“我这是狐假虎威。” 两人同时笑出声来,楼础之前的坦然正源于此,大将军出城以观事变,皇帝恰恰因此不想有“事变”。 笑声很快消失,两人都不说话,因为他们心里清楚,皇帝并非真的信任楼家,他能隐忍,必有深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九章 骥尾 (求收藏求推荐) 楼础回家一趟,找出隐藏的匕首,带着老仆去往新宅。 新宅是大将军府的一座跨院,另开门户,一切应用之物都由府里提供,地方虽然不大,但是极尽奢华,与内宅不相上下,布匹成堆,珠宝满箱,廊柱全用锦缎包裹,庭院里的青砖刚刚重新铺过一遍,每天要用清水洒扫三遍,为的就是保持崭新,给将入门的新妇一个好印象。 老仆站在门口不敢进去,惊讶地说:“这一块砖就得几贯钱吧?” 连楼础也不好意思踩踏地面,沿廊庑绕行,假装查看房间,将匕首藏到珠宝箱子里,万一被人发现,也会以为它是府里的东西。 楼础要做的事情不少,马上就得离开,老仆留在新宅里看家,只来得及跟主人说几句话:“这些天来拜访公子的人不少,尤其是东阳侯家的三公子,来过好几次。” “周律又来了?”楼础直皱眉,他记得周律说过,以后不会再来求帮助。 “还送来许多礼物,我没敢收下。” “嗯,不要收。还有谁来过?” “再就是自家亲戚,还有……还有马侯爷也派人来过两次,打听公子回来没。”老仆不太愿意提起马维。 “嗯。”楼础犹豫要不要去见马维一面,他现在还没有取得实际进展,连匕首都没法带进皇城。 “对了,并州送来一封信,特意交待,让我亲手交给公子。瞧我的记性,差点给忘了。” 老仆从怀里摸索半天,取出一封信,边角有些磨损,封缄倒还完整。 “什么时候送来的?” “三天前吧。” 楼础打开信,草草地看了一遍,内容很简单,先是报平安,然后说起棋局,写道“子落三六,再不后悔,吾专守一角按兵不动,待十七公子妙招。” 大将军声称并州牧守沈直肯定会来洛阳,沈耽却暗示说要留守北边,不知谁对谁错。 信的最后又加上一行字,显然是匆匆写就,而且笔迹与沈耽不同:终南布衣附于骥尾,谨问十七公子安好。 楼础收起信,向老仆道:“周律再来不必理他,更不要收他的东西,马侯爷若派人来,你告诉他,我在资始园待命,轻易离开不得,以后有机会再去府上拜访。” “知道了,公子。”自从进入新宅之后,老仆谦卑许多,不敢多说。 楼础出门上马,他还要赶往城外的军营面见父亲。 由各地调来的十万大军都已集结在洛阳城外,分为五座军营,由东到西绵延数十里,彼此间相隔不远,各有主将统领。 大将军坐镇中军,占地最广,离洛阳城也最近,营外大道两边,尽是临时搭建的简易房屋与帐篷,人来人往,比城里还要热闹。 十万大军身后,跟着至少三万商贩与随行家仆,更有权势或办法的将士,能将随从藏在营里。 楼温重回军营,事务极为繁杂,只能抽空见一下儿子,交待一些事情,又命另外几个儿子回城里,帮助楼础准备婚事,最后才将十七子单独留下交谈。 “陛下肯原谅你,那是看重楼家的面子,也是你的运气。别以为事情到此结束,你得加倍努力服侍陛下,不准再胡乱结交外人,尤其是五国之人,离他们远远的,明白吗?” “孩儿明白。有件事情父亲应该知道。”楼础与乔之素商量过,有些话只能由他这个做儿子的来说,大将军动心之后,乔之素顺水推舟。 “什么事?” “沈并州大概不会回洛阳了。” “嗯?我得到消息说老沈已在路上,再有三四天就能到达京城。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沈家五公子给我写了一封信。”楼础将信交出。 楼温看了一遍,最先注意到末尾一句话,“终南布衣是刘有终吗?他去了并州?” “想必如此,父亲觉得是刘先生的笔迹吗?” 楼温细看一会,点点头,又问道:“棋局是什么意思?” “我与沈五公子约好的暗语,他说‘专守一角按兵不动’,那就是劝说沈牧守成功,留在并州,不会返京。” 楼温再看一遍信,还给儿子,说道:“把它烧掉。” 楼础点燃蜡烛,当着父亲的面将信烧成灰烬。 “楼家子孙过百,其他人加在一起给我的意外,也不如你一个人多。楼础,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楼础拱手道:“孩儿只是广交朋友,多些消息渠道,别无它意。” 楼温这次居然没有发怒,沉吟半晌,“我对沈家老五不太熟,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孩儿与他只有数面之缘,以为沈五公子气度不凡,胸有丘壑,他曾代替皇甫阶掌管驻马门随从,陛下也比较看重他。” 楼温无谓地嗯了一声,对儿子的判断不以意,更在乎刘有终的去向,“刘相士自称附于骥尾,这个‘骥’是老沈还是小沈?” “刘先生在沈五公子信上附言,想必所附之骥乃是‘小沈’。” 楼温冷笑一声,“现在是年轻人出来蹦达的时候了?一个个连胡子还没长全,却将‘天下’挂在嘴上,好像自己本事多大似的。天下是我们打下来的,你们坐享其成不够,还想重新折腾一遍吗?” 楼温越说越怒,腾地站起身,大踏步走来,楼础一惊,以为又要挨打,楼温却从他身边走过,径直出帐。 楼础不明所以,只得等在帐中,反复思索,觉得自己或许能够说服父亲。 楼温回来,坐在椅子上喘粗气,好一会才道:“我派人去迎接老沈,必须要见到本人。老沈若来,小沈就是在撒谎,其心可诛,你也是瞎眼,被人牵着鼻子走。老沈若是不来……” 楼温半天不往下说,楼础道:“那就是沈家察觉到什么。” “老沈不会不与我商量……” “父亲曾说过,今天是朋友,明天可能就是敌人……” “别拿我的话教训我。”楼温一身戎装,瞪起眼来比平时更显威严,“等你自己有儿子的时候,拿去教训他吧。” 楼础闭嘴。 楼温自语道:“只要进入秦州,万事大吉,老沈若是自寻死路,就由他去。” 楼础差点要开口,最后关头忍住。 “你回去吧,将嘴巴闭严,什么都不要做,一切等我的指示,这不是闹着玩,你太年轻,再历练几年,才有资格说三道四。” “是,父亲。” 楼础没动,楼温问道:“你还有事?” “孩儿听说,萧国公受朝廷委派掌管军粮。” “嗯。”楼温脸色微沉,他原以为自己重新掌军之后,萧国公曹神洗就会离开,没想到会另有任用。 “管粮自然也要管河,孩儿多嘴,请父亲小心在意。” 十万大军若是无粮,不出三天就会崩溃,楼温征战多年,对这一点最清楚不过,“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会想不到?没关系,只要到了秦州,我自有办法摆脱曹神洗。” 一切的关键都在能否率军抵达秦州,楼温对此颇为自信,楼础心中轻叹一声,他还是没法说服父亲,于是告退,径回洛阳。 楼硬以中军将军的身份留在皇城里,给济北王当副职,共掌宿卫,这让他十分得意,对皇帝完全没有戒备,天还没黑就开始喝酒,楼础进屋时,楼硬已然半醉,“回来得正好,一块喝点。” “陛下若是招呼,三哥这个样子可不行。” “没事,陛下今晚出宫,咱们落得清闲。” 楼础心中一动,上桌给三哥斟酒,“陛下不担心梁太傅拦路?” “所以这次出宫不会大张旗鼓,几个人而已,外面根本不会有人知道。” 楼础心中又是一动,笑道:“陛下出宫,三哥被扔在这里,不觉得遗憾吗?” “能被陛下带在身边,自然是天大的荣耀,可是有时候,还是不参与为好,你知道……”楼硬暧昧地笑笑,劝弟弟喝酒。 “我知道什么?”楼础没听明白。 “虽然你是我亲弟弟,有些话也不能对你说。” “皇家的事情,当然不能当成谈资。来,我敬三哥一杯。” 楼础表现得无所谓,楼硬却忍不住了,“但父亲既然看重你,我不该对你隐瞒,况且你这么大了,马上就要成亲,该懂些人事。” “人事?” “陛下在外面有那个。” “什么?” 楼硬脸一冷,“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需三哥指教。” “哈哈,你这个样子,成亲当晚可怎么办?”楼硬三次望向门口,三次欲言又止,最后道:“陛下在外面还有小后宫。” “小后宫?”楼础终于明白过来,“后宫佳丽众多,陛下还不满意?” “肉吃多了还腻呢,陛下偶尔也想尝尝别致的小菜。” 楼础想起第一次随皇帝夜游时,三哥与皇甫阶说过的污言秽语,现在才明白,原来那些话皆有所指。 “三哥本事真大,连这种秘密都能打听出来。” “秘密?陛下从来没瞒着我们这些人,小后宫就在我们几家当中藏着。” “三哥府上……” “我府上可没有,谁让我娶的人是公主呢?是我的一所外宅,皇甫阶、邵君倩就没那么幸运了,要将自己的家让出来。” “三哥又见过邵君倩吗?” “见过,大家心照不宣,他不说,我也不说,我跟皇甫阶常开玩笑,跟邵君倩不行。” “我是说,邵君倩又提起过那件事吗?” “哦,没提起,他代表陛下试探楼家,我总不能当众揭穿,让陛下难堪不是?” 楼硬喝多了,说出的事情越来越不堪,最后感慨道:“陛下精力过人,怕是天神降世,好在亲信之人众多,分成几拨,要是一拨人追随到底,非得累死一大批不可。” 耳中听着三哥的唠叨,楼础觉得眼前又出现一线光明。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章 拒婚 (求收藏求推荐) 马维好几天没出门,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很少喝酒,拿着一本书,一看就是几个时辰,却几乎不翻页,眼中的白纸黑字,像是一队队排列整齐的士兵,刀剑出鞘,枪斧林立,令人不敢直视,但又不敢将目光移开。 楼础是马府常客,无需通报,被仆人直接带进书房,他进屋的时候,马维仍在与那些充满恶意的文字对峙,没有察觉到客人的到来。 楼础不得不上前,将书从马维手中抽走。 马维一愣,随即露出笑容,瞬间恢复常态,“我今天起床之后心神不宁,就知道你要来。” “马兄以为我会带来坏消息?” “不管你带来什么消息,都不简单就是了。” 两人大笑,楼础坐下,将自己从三哥那里听来的消息述说一遍。 马维听得颇为仔细,“想不到皇帝还有这等喜好——可他正酝酿大计,还有心情和胆量出宫?我一直在想梁太傅拦路强谏一事,感觉皇帝乃是顺水推舟,他自知危险,根本不想再夜巡东都。” 楼础摇头,“皇帝自恃聪明强武,周围越是危机重重,越要一如既往,以示镇定,同时也能迷惑对手。” “呵呵,础弟对皇帝的了解越来越多了。” “有一些。” “皇帝也太不小心了,竟然让消息传到令兄耳中。” “我明白马兄的意思,所以我又多打听几句。皇帝也知道名声不好,所以每次出宫都要故布疑阵,三处小后宫都有人前往,装扮相同,不准点灯,往往连侍卫都不知道自己保护的是谁。宅中女子随时更换,极少有人被皇帝宠幸第二次。” 马维笑道:“不愧是皇帝,欲以天下人为奴仆、为姬妾。” “马兄以为呢?我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三处地点打听出来了?” “来这里之前,我去踏访了一圈:中军将军府后街从西口进去,连着三所宅院无人居住,应该是一处;应国公皇甫开府中后花园,门外一条空巷,没有其它房屋,应该是第二处;邵君倩的家可与公侯府邸比拟,就是这一处,我猜不出具体进出入口,肯定不是正门。” 马维轻轻点头,突然站起身,“既然尚有自由之身,那就拼死一搏,总好过坐以待毙。我来找人,将三处地方都监视起来,若有侥幸,咱们都能绝处逢生。” “找人要仔细。” “洪道恢其实是郭时风找来的,我这回不再假托他人,亲自选取,京中五国遗民众多,颇有几位心怀慷慨之志,愿意为我效命。” 楼础拱手道:“全由马兄做主。” “这若是皇帝的诱兵之计,三处‘后宫’皆是疑阵……” “唯有生死与共。” 马维也道:“生死与共。”将要送客时,他又道:“础弟想清楚了,我是孤身一人,无父无兄,妻子皆可抛弃,楼家子孙众多,础弟马上又要娶济北王之女,前途光明,与遭禁的五国之士大不相同。” “马兄听说我要成亲的事情了?” “呵呵,整个洛阳都传开了,甚至有传言说,成亲之后础弟立刻会被朝廷委以高官。” “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禁锢之身?” “寻常人谁关心这些?就算听说过,也以为解除禁锢不过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楼础笑笑,的确,除了身受禁锢之害的人,谁会关心这种事? “马兄放心,我决意刺驾,一部分正是为了楼家。陛下无论如何都要除掉大将军,刺驾并非其因。” 马维送至大门口,当着仆人的面大声道:“有劳础弟亲来邀请,待你成亲之日,必去府上讨杯喜酒。” “不胜期待,马兄留步,我要去济北王府,今天就不与马兄饮酒清谈了。” 楼础的确要去一趟济北王府邸,这是他今天出皇城的正式借口。 离开马府之后,他先回大将军府,七哥楼硕已经备好聘礼,由数十人抬送,早已等得着急,却没像从前那样显露不满,反而笑脸相迎,“十七弟,你可真是不急啊。” “有事耽搁了一会。”楼础含糊道,立刻换衣,骑乘骏马,与七哥一同前往济北王府。 两家的婚事有个尴尬的地方,按兰夫人这边推算,楼础与济北王算是平辈,比自己未来的妻子高出一辈,定聘这种事本应由长者出面,可又不好高出济北王,只好由大将军第七子楼硕代劳。 楼硕非常愿意,为了这次定聘,大将军刚刚给他求得一个闲官儿,虽无实权,至少品级不低,可以拿出来炫耀了。 济北王府这边也已做好准备,迎接者排到街口。 济北王掌管皇城宿卫,轻易出不来,由世子张释虞和王府长史代行礼仪。 张释虞最高兴,规定仪式完成之后,力邀楼础、楼硕留下来喝酒,“从今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啦。” 张释虞放纵惯了,父亲刚回京时,收敛几日,一有机会就故态重萌,下令在偏厅设宴,然后找借口将父亲身边的官吏支走,只留楼家兄弟和几名亲近的堂兄弟,纵酒狂欢。 “可惜端世子不在,少了几分热闹。”张释虞半醺之后,想念朋友。 “端世子就算回,也不得自在,广陵王看着他呢。”另一人道。 楼硕第一次参加这次的酒宴,初时小心,喝多之后比楼础更放得开,与每一位宗室子弟拼酒豪饮,很快就能称兄道弟,楼础反而被冷落在一边。 一名中年妇人进来,皱眉摇头。 楼础第一个看到她,立刻起身,不知该如何称呼,看她装扮像是侍女,神态却像是府中管事之人。 妇人向楼础行礼,然后向张释虞道:“世子,世子!” 张释虞终于反应过来,忙也起身,努力控制,还是忍不住摇摇晃晃,笑道:“是母亲找我吗?请转告母亲,我在款代妹夫,待会……待会再去见她。” “王妃要见楼十七公子。” “好好,妹夫,你去吧,我就不陪你了,这边还需要我照顾。”张释虞酒兴正浓,几匹马也拉不走。 妇人又摇摇头,欲言又止,向楼础微笑道:“请十七公子随我来。” 妇人在先,楼础随后,厅外还有几名年轻侍女等待,楼础稍感紧张,步步小心,目光微垂,不敢移动分毫。 由偏厅去往后宅,要经过一座小花园,正走着,前方引路者突然停下,楼础也只能止步,迅速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六名少女拦在路上。 六女年纪都不大,十三四岁到十六七岁之间,正是普通人家女孩儿懂得避嫌的时候,她们却站成一排,拦路不说,还个个面带寒霜,气势逼人。 楼础认得年纪最小的两人正是济北王的女儿,另外四人也都有些面善,应该是在广陵王府里见过。 中年妇人笑道:“这是干嘛?你们都是王家女儿,头上有郡主称号,没有的,以后也会有……” 一女冷冷道:“梅姨,你让开,我们要和楼十七说话。” 妇人犹豫片刻,不敢得罪这些人,移步让开,向一名侍女使眼色,让她去后面通知王妃。 楼础拱手道:“几位妹妹有何见教?” “我们不是你的妹妹。”年纪最大的少女上前一步,“我们就说一句话:不许你娶释清妹妹。” 楼础看过聘书,他要娶的人名叫“张释清”,目光转到年纪最小的两女身上,不知哪个才是未婚妻,当初在驿站喝酒的时候,张释虞介绍得含糊,他一个也没记住。 “不许你看。”被看的两女同时喝道。 楼础突然想起来,“那晚就是你们乘船造访归园……” 年长少女道:“没错,就是我们几个,你这个人太过无趣,我们说好了,谁也不会嫁给你。” “我……无话可说。”楼础的确无话可说,婚事不是他求的,也不是他定的,从头至尾没有半点选择。 “你去见皇太后,推掉这门亲事,让皇太后给你另选一人。”济北王的一个女儿说,不知是不是张释清。 “我见不到皇太后。”楼础很尴尬,看向中年妇人,妇人向他微笑摇头,不知什么意思。 “那你写封悔婚书,我们带去交给皇太后。” “此事需由父兄做主,我……” “你不愿娶,大将军还能逼死你不成?”一女道。 中间一女语气稍缓,“其实你完全不必娶释清妹妹,有人愿意嫁给你,也是王女,还是郡主呢。” 楼础心中一动。 六女还要继续威逼利诱,王妃来了,脚步不停,斥道:“放肆,多大的姑娘,不懂得待客之道,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吗?” 济北王的两个女儿扑向王妃,抱着母亲大哭,都说不想嫁给无趣之人,其实只嫁一个,也不知另一个哭什么。 王妃既心疼又恼火,向中年妇人道:“你就这么看着她们丢脸?” “求王妃恕罪。”女人不敢辩解,与侍女们一同轻轻拉开济北王的女儿,劝另外四位王女离开。 待人走后,王妃叹道:“小女无知,不愿离家,十七公子莫怪。婚姻自有父母决定,等她进入府上,过几天就好。还望十七公子多担待些,不以小女骄纵愚浅而嫌弃,对平常人能忍三分,对小女再多忍两分。” 王妃倒是个讲理之人,楼础忙躬身道:“小子质陋,得配王女,实乃终身之幸。” “是谁的幸运还不一定。”王妃停顿一下,“殿下说你很像吴国公主,果然如此。十七公子请回,恕我不能远送。” 莫名其妙地招见,居然只为看他长得是否像吴国公主,楼础越发觉得奇怪。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一章 怒极 (求收藏求推荐) 楼础不用住在皇城里了,每天早晨前往资始园待命,下午回新家,为婚事做些准备,其实没什么需要他做的,但皇帝特意给假,当着众多侍从的面说:“朕的侄女有点被惯坏,好在年轻,还有改正的机会,望楼卿娶进家门之后多加训导,调和阴阳,勿使阴盛阳衰。” 因为皇帝几句话,楼础当天多收了一大批礼物。 这天傍晚,幕僚乔之素从城外回来,特意来拜访楼础,送上一份私人贺礼,同时带来一条消息:“沈牧守没回京,据说已经启程,半路上突发重病,迫不得已,留在并州界内休养,派长子沈聪向朝廷请罪,明天一早就到。” 大将军身边的人,只有乔之素察觉到危险,与楼础想法相似,但他不敢向大将军进言,旁观而已,私下里与楼础偶尔谈论,总是摇头,表示无奈。 “六臣四王,只有沈牧守拒命,其他人都已回京,广陵王最慢,也已进入洛州地界,后天到京。”乔之素又在摇头,“过去十年里,六臣四王或留京城,或镇一方,内外犄角,格局已成。陛下将所有人都招回来,只怕将陈年恩怨也一块招回来了。” “我知道楼家与皇甫家、兰家不和,与沈家交好,广陵王与其他三王不和,与萧国公曹家是姻亲,曹家又与荆州奚家不和。”楼础了解流传已久的大致情形。 乔之素笑道:“细论起来,比这要复杂得多,只抓关键的话,倒也简单,其实就两条线。一条是广陵王,他是先帝的弟弟,当初颇为受宠,极得人心,差一点被立为储君,最终功败垂成,留下许多恩怨。另一条就是大将军……” 乔之素突然闭嘴不说。 “大将军怎么了?”楼础追问道,“我也时常纳闷,大将军功高盖世,朋友好像不怎么多,除了沈家,与其他几家重臣来往极少。乔先生有话尽管直言,无需避讳,我不是那种随口乱说的人。” 乔之素笑道:“说起来,楼家的恩怨与十七公子的生母有些联系。” 若在从前,楼础必定冷脸,或者不接话,但是这几天他频繁听到有人提到母亲,却总是有前言没后语,令他既恼火又好奇,于是道:“乔先生但讲无妨,我也很想知道当初究竟发生过什么。” 乔之素犹豫片刻,见楼础真想知道,这才徐徐道来:“天成——当时还是大成,攻克的最后一地就是吴国,大将军亲统大军,皇甫开、曹神洗为副,广陵王后继。朝廷原以为这一仗要打上三五年,没想到吴国内里早已朽烂,不堪一击。大将军长驱直入,只用多半年就攻到吴都城下。” 乔之素当年就已是大将军的幕僚,还不到三十岁,对往事记得十分清晰。 楼础倒茶,乔之素谢过之后继续道:“没想到吴王竟然拒绝臣服,亲率将士守城,大将军那一战打得颇为艰难,伤亡无数,直到广陵王摔援兵赶到之后,才终于攻克吴都。” “听说吴王是自杀的。” 乔之素点头,“我就在现场,吴王站在宫门楼上,面朝大成将士,拔剑自刎。后来出现许多传言,声称吴王说过这样那样的诅咒,每次有吴人作乱,传言都会再增几分。作为亲历者,我可以说那都是假的,吴王什么都没说,就是自杀而已。” 楼础试图想象外祖自杀的场景,一无所得。 “攻下吴都,麻烦才刚刚开始。大将军折损颇多,麾下将士对吴人极为憎恨,力请屠城报仇。大将军同意了,广陵王却反对,以为天下初定,正该抚循士民,与天下休养生息,不可徒增民愤。” “广陵王说得有理,吴国平定之后,天下一统,实在没必要屠城。”楼础虽是大将军之子,在这件事站在广陵王一边。 “话是这么说,但在当时,大将军选择不多。” “为何?” “怎么说呢……十七公子没带过兵,没打过仗,大概很难理解军中的事情,我也只是旁观而已。反正没有外人,我就拿朝廷打个比方吧,六臣四王互相不和,甚至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可是他们都为先帝效劳,先帝也没有故意支持谁或是贬低谁。军中情况与此类似,诸将打仗的时候都想守在后面,打赢的时候都想争最大的功劳,争扰无止,人之常情皆在于此,没人能够例外。” “大将军必须理顺军心。” “对,大将军之所以是大将军,就在于他能笼络人心,令众将为己所用。” “笼络人心不需要非得屠城吧?报仇的方法有许多。” “哈哈,十七公子还是不明白。报仇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对朝廷来说,天下一统,该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对军中将士来说,很快就得卸甲归田,如果这时不捞一大笔的话,今后再没有这样的机会。” “朝廷必会赏赐军功吧。” “那些赏赐分下来,聊胜于无。总之,大家更想屠城,不只是为杀吴人报仇,更重要的是掠夺吴都积聚上百年的财富。” 楼础没说什么。 乔之素又想起往事,半晌才笑道:“屠城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不是说让将士们进城随意乱抢,必须提前划定区域,用旗帜标明各条街坊分别属于谁,你想,街分穷富,坊有贵贱,谁都想要富贵之处,诸将为此争吵不休。大将军带着我们十几名幕僚,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才划分完毕,令各部将无话可说。” “广陵王呢?” “广陵王分到王宫西北区。” “他……” “嘿,该反对的时候反对,该得的好处也不能不要。” “大将军分到了……吴国公主。” 乔之素点头,“吴国公主声名远播,大将军舍弃金银珠宝,只要她一个人,算是少有的痴情。” 楼础不能说父亲的不是,但也没法赞同“痴情”这种说法。 “大军回朝,先帝听说屠城之举,大为震怒,让大将军功过相抵,遍赏全军,唯独不赏大将军。”接下来的话,乔之素不好再说。 “我知道吴国公主曾经入宫。”楼础仍想了解真相。 “宫里的事情我不了解,就不乱说了。大将军十分气愤,以为是广陵王、曹神洗、皇甫开三人暗中向先帝进谗言,以至失去到手的佳人,一怒之下,大将军囚禁两将,鞭打数十,准备带兵攻打广陵王府。” 楼础大吃一惊,“这……这是大逆之罪啊!” “即便现在说起来也觉得不可思议,当时我们这些幕僚都吓坏了,可军中将士不管这些,大将军指哪打哪。将士在城外集结,有几千人,就等次日一早城门打开时,冲进去直奔王府。不知是谁告密,先帝听说此事之后,不等天亮就出城劳军,宣扬大将军历年之功,封为安国公,功臣封爵,大将军是第一人。” “先帝做得好。” “可不是,我们也都佩服。如此一来,大将军反生愧意,遣散将士,向先帝请罪。先帝叫来广陵王,让双方讲和。又唤进皇甫开、曹神洗,让他们向大将军请罪。” “这两人何罪之有?” “身为副将,不能劝慰主帅,反致疑心,就是罪过。总之大将军很是风光,没过几天,吴国公主也被送进大将军府,据说是当今皇太后的主意,大将军自然再无埋怨。可皇甫开受辱之后记恨在心,地位越来越高,对大将军的敌意也越来明显。萧国公曹神洗还好些,宁愿忍让,但从此不再与大将军来往。” “卞和无罪,怀璧其罪。将帅反目,并非吴国公主之过。”楼础很难在外人面前说出“母亲”这个称呼。 “当然,可吴国公主的名气因此更大,传言也更盛。” “她在宫里做过什么,让皇太后等人至今不忘?” “宫闱秘事,非我所能知晓,至于那些匪夷所思的传言,没几句真话,不提也罢。” 乔之素说的都是大将军,楼础心里想的却都是母亲,国破家亡,父王自杀,吴国公主那些年是怎么忍过来的?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又有多少骄傲与悲痛?对他这个被迫生下的儿子,有几分喜爱?几分憎恨? 楼础只在小时候见过母亲寥寥数面,凭借记忆无法回答这些问题。 “大将军与广陵王好像没留下多少过节。”楼础说道,避开心中的想法。 “大将军不怎么记仇,至于广陵王,以那样的野心,当然不愿得罪当朝重臣,至于心里怎么想的,外人无从得知。” “我已明白乔先生之意,多谢。”楼础起身拱手。 言尽于此,再多的话乔之素不该说、不敢说,起身笑道:“虽是陈年往事,可为今日之鉴。我追随大将军多年,承蒙信任,恩赏无数,绝不愿看到万丈高楼一日坍塌。” “乔先生之心日月可昭,楼家不肖子绝不忘先生今日所言。” 乔之素告辞,最后又补充一句,“四王当中,湘东王最为超脱,楼家若需皇室之助,非他不可,其余三王,皆难深交。” 楼础送客,回屋之后反复思考乔之素的话,身为大将军幕僚,他说得很清楚:大将军只有在怒极的时候,才能行大事。 如何让父亲对皇帝发怒,是个问题。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二章 礼物 (求收藏求推荐) 楼础突然有点同情济北王的女儿,张释清被迫嫁给他这个“无趣之人”,感受或许与当年的吴国公有几分相似,但他不是大将军,从未想过强夺某人,如果有选择,他会高高兴兴地拒绝婚事。 可婚事还是一步步走近,不知不觉间,楼础变得忙碌起来,新宅里的仆役开始承认十七公子是他们真正的主人,大小事情一律上报,原来的老仆乐得轻闲,每每感叹道:“多少年啦,我还以为这辈子没机会享福了呢。” 到访的客人一天比一天多,大部分原先只是点头之交,这时却熟络得像是多年好友,送来的礼物贵重得让人胆战心惊,不知今后能否还得起。 周律登门庆祝,带来一群诱学园的同窗,这些人比点头之交深一些,楼础迎到大门口,留他们喝酒。 都知道楼础与马维友情深厚,一名同窗提前解释道:“我们去过马府,马侯爷说他今天要招待一位远道而来的亲戚,没办法脱身,过后单独来送贺礼。” 周律指挥众人的随从往厅里搬运礼物,好像他才是楼础最要好的朋友,听到话,扭头道:“才不是什么亲戚,马维这是自叹不如,他一向骄傲,以为比咱们出身更好,结果娶到郡主的人却是楼公子,他自家的妻子据说是个富商的女儿,心里能不别扭吗?” 在周律眼里,地位与权势意味着一切,比金钱更加重要。 楼础正想为好友辩解几句,发现其他人全都点头赞同周律,于是乖乖闭嘴,请众人进厅,命仆人摆酒设宴。 十几位同窗都很识趣,喝不多久陆续告辞,要在成亲当日再来喝个痛快,唯有周律不走,早早就喝醉了,唠叨个没完,说的都是往事,按他的理解,当年可谓是不打不相识,他带人欺负楼础乃是两人友谊的开端。 其他人都走了,楼础下逐客令:“周兄醉了,回家休息吧。” 周律摇头,按住杯口,“不喝了,真的不能再喝了。” “我说周兄回家休息吧。” “给我来杯茶,待会我还能再与你喝上几壶。” 楼础只得命人上茶,同时将周律的两名随从叫进来,好搀扶主人出门。 周律被架起离席,兀自不觉,以为自己头昏眼花,茫然地左右看看,大声道:“我被骗了,咱们都被骗了!田匠这小子忘恩负义,听说是咱们两人帮了他,不仅不感恩,还将我推出家门,差点就要打我……” 周律哭嚎着被带走,连他的随从也觉得丢人,跑得能多快有多快。 田匠并不在楼础的计划当中,纯粹是因为听说此人对母亲至孝,才想帮忙,因此并不在意对方的感恩,甚至没想要见这个人。 当天傍晚,马维到访,带来了礼物,还带来郭时风。 刺客被抓之后,郭时风跑得飞快,连声招呼都不打,再次现身,他还是满面春风,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郭兄好久不见。”楼础心中吃惊,脸上同样堆满笑容。 “无家无业之人,随风飘荡,四海萍踪,听说础弟成亲,多远都得回来一趟。” 楼础将两人请进书房,以茶水招待。 仆人一离去,郭时风就笑道:“础弟不必问,我自有解释。” 楼础看一眼马维,没开口。 “刺驾失败的消息传来,我觉得事情不对劲,皇帝明明习惯第三位,为何就在那一晚换了位置?所以我猜皇甫阶把我骗了,虽然当时不明白原因,但我必须尽快离开,否则的话,下一个被抓的人就是我。” “没想过向我们说一声?”马维替楼础质问。 郭时风拱手笑道:“实不相瞒,我与马兄早年相识,来往不算太多,与础弟虽然都在诱学馆求学,可惜一前一后,未能同窗,算是初识。事发之后,我第一个怀疑的人是皇甫阶,对础弟、马兄也不能不有所疑虑。” 楼础微笑道:“明白,处在郭兄当时的位置上,我也不会相信任何人。” 三人同时大笑,互相拱手,算是和好如初,心里都明白,虽然“如初”,但这份友情再难深入。 “前事莫问,来事可期。”马维伸手分别握住郭、楼二人的手腕,“大事未竟,还需要咱们继续努力。” 楼础问道:“郭兄随广陵王一块来的?” 郭时风点头,“广陵王本不想来,我也劝殿下暂时观望,朝廷若有巨变,江东犹可立足,可世子一去,广陵王改变主意。” 郭时风看向楼础,露出古怪的微笑,“‘洪水滔天,道已不存’,础弟听说过这句话吧?” 楼础坦然点头,“是我让端世子带给广陵王的。” “果然如此,不只广陵王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世子与陛下也都明白。” 楼础眉毛微微一扬。 郭时风笑道:“础弟别急,你跟世子这样的人接触太少,初次见面,人人都觉得世子翩翩少年,志向不凡,接触久了就会知道,他只是一名普通少年,没有多少主见,谁对他好,他就依赖谁、效忠谁。” 张释端自然以为皇帝对他最好。 “我并未指望端世子保密,只要将话带给广陵王即可。” 郭时风轻叹一声,“这句话的确重要,广陵王与我都没想到洪道恢竟会弃妻子不顾,那么快就招供。” 郭时风、马维都是“弃妻子不顾”的人,楼础忍住心中的嘲讽,笑而不语。 “础弟或许也没想到,皇帝早已带世子见过洪道恢。”郭时风又道。 楼础真没想到,轻轻摇头,承认这一点。 “当着世子的面,洪道恢只供出马兄与础弟的名字,没提我,也没提广陵王。” 马维早已听郭时风说过,神情冷漠,楼础却是大吃一惊,立刻站起,随即坐下,“原来洪道恢不只招供,还要为陛下效忠。” 事情很明显,洪道恢招出楼础的名字,是为了将刺驾与大将军联系上,不提广陵王,则是为了巩固张释端的忠心。 郭时风道:“咱们三人的想法是一样的,可世子坚持认为刺驾是大将军主使,陛下招广陵王回京,是为了对付楼家。” “广陵王呢?”楼础问。 郭时风苦笑,“广陵王以为洪道恢仍忠于他,所以不提旧主姓名,还以为陛下仍被蒙在鼓里,因此决定回京,借铲除楼家之机,掌握朝中大权,进而夺位。” 楼础沉默一会,“陛下让每一家都相信自家最受信任。” “只有咱们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马维开口,看一眼楼础,看一眼郭时风,“可惜人微言轻,郭兄劝不服广陵王,础弟说不动大将军。” “沈耽说服其父留在并州。” “沈五公子?”马维认识人多,一听名字就知道是谁,随即心生警觉,“础弟向他坦白了?” 楼础摇头,“没有,沈家父子自有主意。” 马维这才放心,“皇帝无道,朝廷离心,此乃千载难逢之时,匹夫奋力,亦能扭转乾坤。” 郭时风道:“我听说础弟的计划了,这是上天将昏君交到咱们手中,必然不会再出差错。” “刺客难寻。”楼础还不放心。 郭时风不开口,马维道:“础弟尽管放心,我已找到十人,还没告诉他们真相,再过几天,就能确定谁可用、谁不可用。” 郭时风道:“就是这个时候最危险,万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皇帝既已知道真相,对咱们不会不防。” 马维冷笑道:“我仔细查过了,周围并无人监视。皇帝眼里只有大将军、广陵王这些人,对咱们不屑一顾,以为是三个被人利用的喽罗,无足轻重。收拾过上面之后,再收拾咱们,易如反掌。这是皇帝的失策,也是咱们的机会。” 楼础认可马维的猜测,“还有一个重要问题:事成之后,咱们仍要推举广陵王吗?” 原计划中,刺杀皇帝之后,广陵王在江东起兵,入京夺取皇位,如今广陵王欲行险招,奉旨还京,没有江东的根基,价值大跌。 对面两人互视一眼,郭时风道:“所谓明君择臣,臣亦择君,非我不忠,实是广陵王一步走错,以后步步皆错。他在京城无兵无权,全要依靠皇帝的支持,皇帝一旦晏驾,广陵王立成无根之萍,再想回江东,怕是千难万难,至于夺位,已无可能。” 郭时风脸变得倒快,正色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只要对生民有利,谁都可以履践至尊之位,民间盛传歌谣,‘平地万丈起,浮云脚下过’,正应楼姓。” 马维也道:“大将军掌兵十万,驻营城外,民望、士心、将力皆归于大将军一人,一旦举事,东都当日可定,洛州全境指日可平,然后西连秦、并,东合冀、淮,传檄吴、荆、益、汉四地,不出数月,九州同归楼氏。” 楼础早已猜到两人会说出这些话来,沉思片刻,“大将军一向以忠孝自夸,未必肯做出背逆之事。” 郭时风道:“所以要看础弟如何劝说。” 马维道:“大将军所忠者,先帝而已,先帝已去十余年,当今天子刚愎自用,猜忌大臣,极尽挑拨离间之能事,楼家危在旦夕,大将军仍然无动于衷?” “怎么才能让大将军相信‘危在旦夕’?” 郭时风拱手道:“郭某此前不告而别,有愧于心,愿随础弟去见大将军,将皇帝与广陵王之谋合盘托出,让大将军早有防备。” 楼础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礼物。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三章 说难 (求收藏求推荐) 即便是父子,想见大将军一面也不容易,楼础送信出城,等候多时,直到成亲前一天,才获准前往城外军营里面见父亲。 郭时风跟他一块去,信心满满:“我别的本事没有,就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凭它必能说服大将军。” 楼础有过经验,提醒道:“在大将军面前千万不要提‘举事’一类的话,郭兄只需将皇帝与广陵王的计划原封不动托出即可。” “明白,让大将军自做决定。” 大军迟迟没有开拔,军营外面聚集的商贩更多,大白天就有衣着艳丽的女子走来走去,与过往士兵打情骂俏。 楼础不由得对这支军队的前途感到担忧,骑在马上向郭时风道:“轻前方之劲敌,乱后方之军纪,此次大军西征,未必如预料得那般顺利。” 郭时风笑道:“秦州之敌不过是一群乱民,屡战屡败,可兰将军带去的将士太少,唯能守卫大城,难及乡村。乱民逃蹿,散而复聚,因此难以剿灭。这回不同,十万大军足以扫荡深山沟壑,必可斩草除根。将士在开战前寻欢作乐,乃是常态,从古至今莫不如此,唯其思乐,方能力战,以求速战速决,唯其欠债,方愿争功,奋勇杀敌以得军赏。十七公子无需担心秦州胜负,却要关心最后是谁率军西征。” 楼础不得不佩服郭时风的口才。 军营里没有变化,秩序井然,将士立则挺拔,行则成行,骑士在营门前下马,无一例外。 在中军帐前,郭时风被拦下,因为在大将军的招见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 楼础让郭时风在帐外等候,单独进帐。 大将军正与十几名部将讨论秦州战略,据守何处、进攻何处、约期会战、把守关卡……一项一项说得极为细致,至于军实运送,那是第一等大事,早早就已安排妥当。 押粮副将曹神洗也到了,与大将军并排而坐,椅子往前挪出半尺,以示恭谦。 曹神洗是员老将,原是大将军部下,后来单独立功,获封为萧国公,为人谦让,在朝中从不争功抢位,颇得先帝欣赏。 楼础曾经远远望见过曹将军,这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 曹神洗须发皆白,身体健瘦,坐在大将军身边,像是大树旁边生长不良的树苗,无论有风没风,都只是点头而已,极少开口。 其余将校多是大将军旧部,彼此配合顺畅,如臂使指。 只有一人时时提出疑问。 太子监军,但是年纪幼小,还没有正式进入军营,派东宫官吏先驱进营,旁听军务,名为旁听,可是开口插话的时候,没人能让他闭嘴。 梁升之刚刚由东宫舍人升任太子洗马,这是一次破格提拔,半是奖赏其祖梁太傅历年辅政之功,半是让他在军营里的地位不至于太低。 梁升之充分利用这一点,对几乎每一条规划提出质疑,开头总是同一句话:“我不太懂这个啊,但是……” 他的一个“但是”,相关将领要用十几句、几十句来解释。 末了,梁升之会长长地哦一声,“原来如此,和我了解的不太一样,没关系,你们继续说,别受我影响。” 大将军从不回答梁升之的问题,甚至不肯瞧他一眼,人人都看得出来,大将军在强忍怒火。 楼础站在门口等着。 商议终告结束,大将军挥手命众将退下,梁升之不肯走,拱手还要说话,被两名最懂大将军心事的部将硬行架走,声称要请他喝酒谈兵。 曹神洗站起身,有些费力,不像本人显示得那么矍铄,向大将军躬身告辞,扭头看见门口的公子,笑道:“这位是大将军的子孙吧,颇有大将军当年风度。” “我什么时候弱成他这个样子?这是我儿子,排行十七,叫楼础。” 楼础两步上前,向曹神洗拱手行礼,“小侄见过曹将军。” “这孩子长得有点像……”曹神洗努力回忆。 “他的生母是吴国公主。”大将军道。 “哦。”曹神洗笑了笑,拱手告辞,显得有些尴尬。 就因为吴国公主,曹神洗当年被大将军囚禁,险些丧命,比历次征战的处境还要危险。 大将军看着曹神洗走出帐篷,冷笑道:“装老实装了这么多年,也不容易。” 楼础上前拜见父亲。 “有事?”楼温不太耐烦,刚刚在梁升之那里受的气还憋在心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发泄出来。 “孩儿得知一些消息,事关楼家安危,无法在信中尽言,因此求见父亲。” “说。” “孩儿口说无凭,因此将提供消息的人一并带来。” 楼温微微皱眉,“楼家乃是将门,怎么出你这样一个满肚子道道儿的文人?唉,书读多了果然不好。” 楼础只能听着。 “还等什么,叫他进来,我要听听你又弄来什么消息。” “是。”楼础转身出帐,唤郭时风进来。 郭时风站得久了,体力有些不支,可是一进帐篷,立刻变得气宇轩昂,没有半点疲态。 楼础引见,“这位先生名叫郭时风,曾与孩儿同在诱学馆受教,现为广陵王身边幕僚。” 大将军对前面的话都不在意,听到“广陵王幕僚”几字时,抬眼看来,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在下郭时风,拜见大将军。”郭时风上前行礼,深揖到地。 “嗯。”大将军敷衍道。 郭时风咳了一声,“明日十七公子成婚,大将军要回府接受新人跪拜吧。” “看我有没有这个工夫。” “呵呵,十七公子将娶之人乃是济北王之女芳德郡主,于公于私,大将军都不得不回府一趟吧?” “此乃我的家事,许你一个外人多嘴?”大将军快要找到发泄怒火的目标了。 郭时风再次深揖到地,“大将军若回府,必然有去无出。” “嘿。” “当今天子已与广陵王定计,要夺大将军兵权。” “凭什么夺我的兵权?我又没作奸犯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此前被抓的刺客,已完全成为皇帝的人,让说什么就说什么,他将指证大将军是刺客主谋,十七公子居间传话。” 大将军看一眼儿子,“又拿这件事出来,陛下不是已经原谅你了吗?” 楼础道:“陛下今日的原谅,不影响后日的‘幡然醒悟’。” 郭时风道:“广陵王世子张释端声称,他见过刺客,亲耳听到刺客供出大将军姓名,他奉皇帝密旨,招广陵王回京,图取大将军兵权,然后以谋逆之罪,抄斩楼家满门。” 大将军沉默片刻,突然高声道:“来人!” 两名卫兵进来。 “这人是敌军派来的间谍,带下去,严加看守。” 楼础与郭时风无不大惊。 “父亲!” “你想跟他关在一起?” 楼础只得闭嘴。 “大将军,我还有话要说……”郭时风上前一步,被两名卫兵从后按住。 “将他的嘴堵上,不许他与任何人交谈,违令者斩。” 卫兵手里没有现成的东西,于是撕下郭时风的两块袖子,一块堵嘴,一声缠绕绑紧,拖拽出去,再找绳索捆缚全身。 郭时风不停地呜呜叫唤,向楼础投去求救的目光。 楼础没动,也没开口。 等人走后,楼温冷冷地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楼础拱手道:“待父亲查清郭时风的来历之后,孩儿再说不迟。” 楼温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拿不得刀枪,挥不动锄镐,有点小聪明也是好的,小心,别聪明过头,咱们楼家吃的不是这碗饭。” “孩儿明白。” “回去吧,专心准备成亲,别的事情少管。” “是,父亲。父亲明天回府吗?” 楼温沉吟不答。 楼础告退,并不怎么关心郭时风的安危,只要他说的都是实情,自然会得到大将军的礼遇。 来时两人,去时一人,楼础心生感慨,劝说一个人实在太难,越是占据高位者,越是骄傲而自信,身上纠缠的利益多到数不清,考虑自然也要深远,不像楼础、马维这样的禁锢之人,成事则获大利,不成则丢掉没有前途的小命,他们做决定要容易得多。 前方官道上突然闯来一队士兵,手持棍棒,高声叫喊,有不从者立刻乱棍打来。 “让路!让路!通通让路!” 被商贩、行人占据的官道瞬间清出一大片。 第二批士兵跑过来,命令两边百姓下跪,楼础牵马站在后面,倒也没人过来强迫。 足足两刻钟之后,在跪拜百姓的低声埋怨中,第三批士兵出现,全是骑士,个个手持旗牌,再后面是乐队,数十人分乘车辆,吹笙鼓簧。 “太子!是太子殿下出巡!” 刚刚还满腹埋怨的百姓,立刻变得兴高采烈,纷纷磕头。 楼础站得更远些。 一长列车队辚辚驶来,华盖耀眼,旗帜飘扬,两边的人根本看不到太子坐在哪辆车中。 车队过去,百姓陆续站起,不知谁开的头,欢呼声此起彼伏,良久方才停歇。 行人津津乐道,以亲眼目睹太子仪仗为荣,直到城里,还有人在街上谈论,不久前满城大搜带来的惊恐消失无踪。 楼础到家时,终于放弃幻想,不得不承认:太子入营,大将军明天必然要回城参加婚礼。 皇帝将一切都算计到了,不惜用太子当“人质”,换取大将军的安心。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四章 换人 (求收藏求推荐) 楼础一觉醒来,恍惚多时,想起今天是自己的大喜之日,心中却没有喜悦之情,反而隐隐感到不安。 按照风俗,新郎一整天都要在家里招待客人,下午前去接亲,黄昏时分带着新娘回家拜见父母,仪式早有定规,七哥楼硕担任司宾,另一位本家叔叔担任司仪,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楼础只需要充当露面人偶,老实接受摆布即可。 客人众多,小小的新宅容纳不小,多半被安排在大将军府内,楼础只认得十之二三,除了敬酒,无话可说。 相形之下,马维、周律等一众同窗更让楼础感到自在。 “新郎有点紧张啊。”周律成功挤到楼础身边,时刻不离左右,好像要代他成亲似的,“别怕,水到渠成的事儿,你要是早点说就好了,我们找人给你开开窍。” 周围熟与不熟的客人齐声哄笑,楼家并非书香门第,婚礼上开什么玩笑都不过分,反而能够调剂气氛,增进主客之间的感情。 整个上午,楼础喝了一肚子酒,好不容易才与马维说上几句话。 “郭兄被大将军留在营中。” “大将军不信他?” “难说,郭兄最好没有半句谎言。” “怎么会?郭时风说的话……” 客人涌来,马维只得闭嘴,两人再没机会交流。 下午,楼础在一支队伍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前往济北王府迎亲,一路上惹来无数艳羡的目光与谈议。 就在昨天,楼础还躲在人群后面远观太子的队伍经过,今天,他却成为受关注者,跟太子当然比不了,感觉则有几分相似。 济北王府门前的整条街都被清空,旌旗蔽日,鼓乐齐鸣,诸多王公侯伯派人过来助兴,迎亲队伍只能缓缓前进。 王府门前,世子张释虞带着一群堂兄弟迎接新郎,王府也有司仪,指引双方行礼,进到正厅里拜见岳父、岳母。 楼础一切照做,不知是自己过于拘谨,还是确有其事,他觉得济北王夫妇远不如之前见面时那样热情,比较冷淡,似乎不太喜欢他这个女婿——或许这是父母嫁女时的正常表现。 王府也准备了一场酒宴招待新郎,为时不长,吉时一到,新娘上轿,楼础就可以告辞了。 酒宴很热闹,宗室子弟的玩闹之心只会比周律等人更盛。 几巡酒过后,张释虞使眼色,楼础借口解手,来到后院无人处,等不多久,张释虞跟出来,一脸无奈,急步走来,到了近前,拱手作揖,做出下跪的姿态。 楼础急忙扶住,“世子这是为何?” 张释虞苦笑道:“有件事对不住楼公子,必须求你帮忙。” 楼础一愣,“从今天开始,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世子需要帮忙,开口便是,何必客气?” “这个忙不太好帮。” “只要是力所能及,我绝无二话。” 张释虞扭头向宴厅看一眼,拉着楼础又走出几步才道:“这个……能换个人跟妹夫成亲吗?” “嗯?”楼础又愣住了,“换人……这是什么意思?” 张释虞尴尬得脸上冒汗,“我妹妹真是被惯得无法无天,她……她昨晚跑啦,不知去向,直到现在也没找着!” 楼础没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 换成张释虞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楼础敛容正色道:“抱歉,我只是……只是……释清妹妹年纪不大,胆子不小,令人敬佩。” 张释虞也笑出声来,“谁能想到呢?诸王返京,大家多少都要老实些,释清妹妹平时不是我们当中胆子最大的人,结果就她做出最大胆的举动。” “看来释清妹妹真是不愿意嫁给我。” “她是个目光短浅的傻瓜!”张释虞愤愤地说,对妹妹也不客气,“跟她说过多少次,楼公子虽是禁锢之身,但是深得陛下欣赏,日后必能飞黄腾达,可她就是不信,翻来覆去说你‘无趣’,甚至……唉,父王和母亲气得不行,说是抓住之后直接打死,不要她这个女儿。” 济北王夫妇当然不会真下这个毒手,楼础更不能推波助澜,急忙道:“释清妹妹年幼,爱玩之心不减,找到她之后慢慢劝解,万万不可动手打骂。” “打骂也好,劝解也好,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今天怎么办?亲戚朋友都来了,咱们又不是普通人家,消息传扬出去,两家尴尬不说,皇太后、陛下那边也没法交待啊。” 楼础心知肚明,王府肯定已经想出办法,于是拱手道:“成亲事小,两家名声为重,我没什么说的,全凭王府安排。” 张释虞差点要拥抱楼础,“名义上你是我妹夫,其实你是我哥哥,济北王一家都被你救了,父王、母亲和我,定会记得你今日义举,一生感激。” “世子言过,先想办法解决今天的事情吧。” “嗯……是这样,亲事肯定不能推迟,释清妹妹今天必须嫁到楼家去,可是……能不能换个人与妹夫成礼?” “可以倒是可以,但这个人……” “妹夫不用担心,王府肯定不会随便找个人冒充。就有一点,我们不说今天被你带走的人是谁,妹夫也别问,今晚妹夫也别进洞房,半夜时我们将人接走,先将今天应付过去,不出三天,必将真正的新媳妇送到你家里去。” “好。” “还有大将军那边……” “我去说,大将军明达事理,不会反对这样的安排。” 对济北王来说,征得女婿的同意还在其次,最重要的人物其实是大将军。 张释虞深揖,“这么好的妹夫,妹妹为什么……唉,不提她了,以后送到楼家,请妹夫务必严加管教,父王说了,只要不打死,随便楼家处置。” 楼础笑道:“不至如此,聪慧之人常有过分之举,释清妹妹总会想明白的。” 张释虞大喜过望,称谢不已,回到宴厅里,当着客人的面直接改口叫“妹夫”,见谁都要称赞几句妹夫才华横溢,弄得楼础反而不好意思。 吉时已到,新娘上轿,楼础再去拜辞岳父、岳母时,济北王夫妇恢复往日的热情,还要更多几分,济北王亲自送到大门口,给予的嫁妆比之前商定的更多。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回楼家。 大将军果然从城外回来,时间掐得准,只比新娘进府早一小会。 兰夫人也从宫里回家,与丈夫一同接受儿媳敬酒,楼家儿子众多,只有少数人成亲时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多数新娘象征性地拜见公婆,根本见不到大将军与夫人。 整个仪式繁杂而细琐,楼础仍像木偶一样受司仪牵引,唯一好奇的是身边新妇是谁冒充的,一举一动有板有眼,丝毫看不出惊慌,当然,盖头又长又厚,谁也看不出蹊跷。 仪式终告结束,新娘被送入洞房,楼础仍在外面招待客人,周旋一圈,借敬酒的机会来见父亲。 周围人多,楼础敬酒之后小声道:“孩儿有事要说。” 楼温皱眉,“今天是你成亲的日子,别又拿那些话惹我发怒。” “不是,与济北王府有关。” 楼温还在犹豫,旁边的兰夫人道:“孩子要说,你就听听,难不成自家孩子还能害你不成?” 楼础向兰夫人感激地点下头,迄今为止,在他劝说过的所有人当中,兰夫人接受得最快,也最彻底,今日出宫,仍将公主儿媳留在宫里,不离皇太后左右。 “待会去后堂找我。”楼温勉强道。 “母亲最好也在,这件事可能需要母亲拿主意。” 楼温眉头皱得更紧,兰夫人却微笑点头。 楼础又去敬一圈酒,让七哥楼硕代为照顾客人,自己去跑去后堂。 楼温夫妇二人正在小声交谈,见到楼础进来,都将目光投来。 楼础几句话将济北王府那边的事情说清楚。 楼温大怒,“老子从军营特意赶回来,向我跪拜的人居然不是郡主!济北王瞧不起我们楼家吗?” 兰夫人倒没生气,说道:“大将军休恼,听济北王世子的意思,代为成亲之人绝非奴婢。” “那又怎样?假的就是假的。” “当此非常之时,处处真假难辨,大将军何必在意?无论新妇为谁,济北王嫁女之心未改,天下皆知其女已为楼家之妇,这就够了。”兰夫人劝道。 楼温仍是一副气哼哼的模样,“我不管她是什么王的女儿,等新娘找回来,务必狠狠责罚,让她明白楼家另有规矩。夫人不能心软,楼础,你更不能心软。” 楼础称是,兰夫人也道:“那是当然,咱们楼家连公主都娶进门了,还管不住一个新封的郡主?” 楼温怒气稍解,向楼础道:“我已经知道了,你退下吧。” 楼础拱手,却没有走,问道:“父亲今晚还要回营中去吗?” “天都黑了,城门关闭,谁也出不去。”楼温明白儿子的意思,“你先老实成亲,别的事情不用管,你带去的那个人我自会审问清楚。在我率军出征之前,你不准出家门半步,明白吗?” “是,父亲。”楼础知道父亲不可说动,只得告退。 后堂里,兰夫人道:“这个孩子有点聪明劲儿,大将军应该多听听他的意见。” “嘿,夫人知不知道在我身边围绕着多少这样的人?个个比他聪明,主意一个比一个妙,却都不相同,甚至彼此矛盾。我都听在耳中,最后还是得由我一人定夺。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若不严加打压,他非得闹到天上去不可。” “和吴国公主一个脾气。” “别提她。” “我去看看新娘子,至少得弄清向咱们敬酒、喊公婆的人是谁。” “济北王若是敢用奴婢诳我,就别怪我不客气。” 兰夫人轻轻摇头,觉得丈夫的火气比平时更大。 外面,楼础正接受客人的劝酒与调侃,眼看夜色一点点加深,他心中生出几分恐惧,总觉得这些天过得太平静,郡主逃婚算不得大事。 该返京的重臣都回来了,连西征的兰将军都从秦州赶来,只差一个沈直,皇帝还在等什么?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五章 第一灭 (求收藏求推荐) 新婚之夜竟然平静无事,尤其是新郎,“无事”到独守空房。 新娘早早就被带走,除了兰夫人,楼家没人与她交谈过,而兰夫人决定保守秘密,甚至不肯向大将军透露真相。 整个晚上,楼础只睡了一小会,早早起床,眼看着外面的天逐渐明亮,不由得暗暗嘲笑自己的慌张,父亲说他太年轻,果然没错。 一对新人本应去给父母请安,大府里派人过来,声称夫人身体不适,新人不必前往后宅,在家中跪拜即可。 对于刚刚嫁进来的郡主来说,这样的待遇显得有些冷淡,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大将军就是大将军,一切行为在仆役看来都很合理。 大将军一早就要出城,楼础得去送行,洞房则由兰夫人的亲信侍女和王府派来的人共同服侍,假装一切正常。 街上排列数百骑士,明甲耀眼,长槊摄魂,这不是普通的仪仗队伍,而是真正的将士,大将军的亲兵,平时极少在城内亮相。 大将军终归有所忌惮,必须将亲兵带在身边,才感到心安。 楼家子弟大多仍留在军营里,送行者不多,楼础简单交待几句,登车准备出发——他实在太胖,骑马的话,走不出多远就得换乘。 楼温将十七子叫过来,打量多时,却无话可说,挥手又让他走开。 街口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还有焦急万分的叫喊声:“让开!让开!” 只听从大将军一人命令的亲兵卫队,竟然真的让路,因为来者不是别人,乃是大将军的嫡子,中军将军楼硬。 楼硬的仆从不少,平时也是前招后拥,令天却是单骑而来,他的体重比父亲少一些,马匹勉强承受,到了地方已是口吐白沫,背上的人刚跳下去,它就撒腿逃跑。 没人在意马匹,楼硬连滚带爬地冲向父亲的车辆,“大事情!大事情!” 楼温在车上站起来,伸手按刀,喝道:“何事?” 楼硬惊慌失措,脸上却有几分喜色,抓住车栏,抬头看着父亲,越急越说不出话。 楼温一脚踏中儿子的面门,楼硬哎呦一声,终于能够正常说话:“广陵王……广陵王反形暴露,全家被抓!” 听者无不惊讶,楼础大惊,楼温更是惊得坐倒在车上,清醒得也快,一把抓住三子的手腕,“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快说。” “父亲,轻些用力。”楼硬稍稍平复气息,“刚刚发生的事情,济北王亲率宿卫将士,包围广陵王府,将王府上下人等一律收监,马上就会有内宫使者到来,请父亲以及诸位重臣进宫会议,这岂不是大喜事一桩?”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楼温百思不解,将目光转向十七子,却没有询问他的意见,又看向三子,“陛下招所有人进宫吗?” “对。”楼硬明白父亲口中的“所有人”包括谁,“一个不落,使者已经出宫,我抢前一步回来,好让父亲有个准备。” 楼温迅速做出决定,向旁边的亲兵校尉道:“把人带到府里去,等我命令。” 数百名骑兵由偏门入府,大将军身边只剩几名贴身随从,幕僚都在城外,楼温又一次将目光投向十七子,“随我一同入宫。” 楼础应是,心中惊骇仍未削减。 楼硬正要向父亲详述过程,宫中使者到来,宣读简略的旨意,一说广陵王谋反,二请大将军立刻入宫,共商朝政。 大将军乘车出发,两子骑马跟随,楼硬换一匹马,时不时就要手舞足蹈一番,来回向父亲和弟弟说:“楼家无忧,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楼础很担心,以他对皇帝的粗浅了解,“一网打尽”正是皇帝最喜欢的场面。 可他一句话也没说,他知道,此时此刻就算是舌灿莲花,也不可能让父亲和兄长回头。 皇帝在勤政殿会见大臣,楼硬身为中军将军都没资格参加,楼础更是只有守立阶下的份。 楼硬兴奋异常,忍不住向弟弟小声道:“这回你不多心了吧?早跟你说过,只要天下未平,咱们楼家就不会倒,原因无它,朝廷总得需要有人带兵打仗吧?秦州之后还有北方贺荣部,贺荣部之后说不定哪里又会生叛,除了大将军,谁能平定?兰将军已在秦州证明自己的无能……” 话未说完,兰将军来了,至少在名义上,这是楼家兄弟的舅舅,楼硬立刻迎上前去,笑道:“舅舅昨天怎么没去参加楼家的婚礼?” 楼硬一直留在宫里,同样没在婚礼上露面。 兰将军身形微胖,面若银盘,的确不太像指挥千军万马的统帅,对外甥十分冷淡,“啊,刚刚回京,身体疲倦,派人送去贺礼……你哪个兄弟成亲?大张旗鼓的。” “就是这个,十七弟楼础,舅舅没印象吗?”楼硬拉着兰将军的手臂,越发显得亲热。 兰将军打量楼础两眼,“能被济北王看上,你的本事不小。” 随父进宫的兰镛小声提醒道:“父亲,陛下有旨,不宜耽搁。” 兰将军甩开外甥肥厚的手掌,大步向殿中走去。 楼硬向兰镛笑道:“舅舅刚刚回京,你怎么也不来参加婚礼,大家好好喝一顿。” “啊啊,忙。”兰镛敷衍道,转身走开。 楼硬立刻变脸,小声向楼础道:“等着吧,皇太后早晚有不在的一天,看兰家还能蹦跶到几时。” 兰家以外戚身份获封国公,不得重臣尊敬,但是因何与楼家结怨,楼础一直不太了解,无也从打听。 大将军到得最早,随后是兰将军,其他重臣陆续赶来,包括济北王、湘东王和益都王,还有梁太傅等七八位文臣,只有并州沈家无人到来。 济北王向楼础点头,湘东王、益都王面色严峻,径直入殿。 留守阶下的人不少,楼础大都不熟,楼硬全认得,上前客套。 在这里,所有人说话都得压低声音,不敢稍有失敬。 济北王世子来到楼础面前,同样小声道:“多谢妹夫,我们已经找到妹妹的下落,很快就能送到府上。” “不急,释清妹妹人没事就好。” “难得妹夫通情达理,这门亲我们认定了。”张释虞示意楼础走出几步,“妹夫听说过吧,端世子也被抓了。” 楼础点头。 张释虞露出困惑之情,“那是陛下最喜欢的人啊,小时候在陛下身边长大,出宫之后,仍是陛下最亲信的人之人,经常在家里款待圣驾,怎么会……咱们要不要向陛下求情?” “暂时不要,陛下大概正在气头上,等弄清真相以后再说。” “行,我听妹夫的。”张释虞年纪小,愿意对妹夫言听计从。 殿中议事直到午时仍未结束,偶有宦者出入,众家子弟围上去打听,所得唯有摇头苦笑,碰到谋逆这种事,谁也不敢当众多嘴多舌。 楼家、皇甫家不和,楼硬与皇甫阶表面上却是最好的朋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过了一会,楼硬向弟弟招手。 “待会你别走,跟我一块去资始园。”楼硬道。 皇甫阶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十七公子了不起啊。” 以白衣身份入资始园待命,楼础是独一份,的确“不了起”,不等他谦虚几句,三哥楼硬道:“不是我这个弟弟了不起,是陛下了不起,唯才是举,不拘一格,千古以来,还有哪个帝王能有这样的肚量与气魄?” 吹捧皇帝时,皇甫阶绝不肯落于下风,“那是当然,陛下英明神武,最难得的是看人极准,该升则升,该降则降,该杀则杀,没有一次出错。” 两人挖空心思奉承不在场的皇帝,直到口干舌燥、肚中无词,才算告一段落,皇甫阶走开,去与别人交谈。 楼硬小声道:“让他高兴一阵吧,下一个就是皇甫家,就等皇甫开进入军营……” 楼础忍不住道:“陛下能将广陵王全家收监,为什么不能直接抓捕皇甫家?” 楼硬恼怒地看着弟弟,“你懂什么?这是陛下对楼家的考验,同时也是对冀州人士的威慑,大将军天下无敌,只有他能镇住皇甫……嘘。” 有人走过来,楼硬笑呵呵地迎上去。 又过一个时辰,殿中议事终于结束,大臣鱼贯而出,招呼自家子弟、随从,匆匆离去,彼此都不说话。 大将军进去得早,出来得晚,神态威重,看样子心中疑惑已一扫而空,带两子出宫,上车嘱咐道:“你们留在宫中好好服侍陛下,无论遇到什么事,隐忍为上,一切等我西征回来。” “是。父亲何时出发?”楼硬问道。 “五天之后,在此之前,得将那件事解决。” “那件事”自然是旨皇甫家。 “当然,父亲……” 楼温抬手打断儿子,“我自有安排。” 大将军乘车出城,楼硬、楼础从另一座门进宫,连饭都不吃,直接前往资始园。 天色将暗,皇帝今天会不会来,谁也不知道,可侍从却比往日更多,但凡有资格进园者,几乎全来了,互相小声议论。 “谁能想到广陵王会谋反呢?” “嘿,有什么想不到的?此事早有预兆,广陵王当年……你去打听。” “那他还敢回京?” “广陵王本想进京夺位,计划都定好了,可他的一举一动早已在陛下监视之中,陛下于是将计就计,诱他回京。” “还是陛下计高一筹。” “那是当然。” 一队人进园,皇帝整天都在处置广陵王谋逆一案,还是腾出时间来资始园。 众人立刻闭嘴,分列两边,虽然不需跪拜,身子却躬得比平时更深些。 皇帝站在侍从们面前,轻叹一声,“你们永远不会明白朕的难处。” 这话有些怪异,好几个人抬头观瞧,赫然见到广陵王世子张释端就站在皇帝身边,披头散发,失魂落魄,仿佛行尸走肉一般。 楼础也看到了,心中突然一紧,想起皇帝亲自动手杀骆御史的场景。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六章 酒杀 (求收藏求推荐) 大批宦者执灯,将资始园照得通明,又有宦者抱来十几坛酒,站在一边待命。 皇帝转向广陵王世子张释端,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这些人都是你的朋友,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即便责备朕无情无义,朕也不会阻拦。” 张释端无力地摇头,说出当晚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的话:“是我们父子辜负陛下,陛下……陛下对我仁尽义至。” “江东富甲天下,淮南控扼咽喉——朕已让出半壁江山,还是不能令王叔满意吗?朕痛彻心肺,若天下可让,朕宁愿退隐山林,不劳王叔三番五次派遣刺客。” 张释端泪流满面,无言以对,得知父亲的确参与刺驾之后,他比任何人都要痛苦。 “天下自有公道,朕亦无力扭转,唯有一杯浊酒,以尽私情。” 宦者立即送上两只大碗,另一名宦者抱着酒坛斟酒。 皇帝仰头一饮而尽,掷碗于地,指天道:“昼夜轮回,阴阳反复,天地视万物如刍狗,万物亦视天地为无情。” 皇帝登基之后,改名为“万物”,特意下诏,称这两字分开不为忌讳,合在一起却只有皇帝能够言说、书写,民间流传的书籍,纷纷改版“万物”为“众物”。 “天地无情,人不可无情,尔等皆曾与释端结为朋友,朕不问过往,许尔等敬一杯临别之酒。” 众侍从猜不透皇帝的心意,没人敢上前,跟在皇帝身边的邵君倩开口道:“从楼中军开始。” 众人当中,楼硬地位最高,与张释端却算不上朋友,挪到近前,从宦者手中接过一碗酒,含含糊糊地说了几个字,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张释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拿过酒就喝,没有半点推脱。 皇帝走到一边,背对众人,似乎不忍观看。 皇甫阶第二个敬酒,接下来是几位王子王孙,济北王世子张释虞敬酒时全身发抖,欲言又止,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将碗中酒喝得涓滴不剩。 几杯酒之后,众人明白过来,这是真正的“送行之酒”,别人轮着敬酒,张释端却是一碗接一碗,稍有犹豫,身边的宦者就会帮忙硬灌。 张释端的身体开始摇晃,宦者搀扶,被他一把推开,接过酒碗,仍是一饮而尽。 敬酒还得继续,越往后的人越是惊恐不安,将送别的话省下,不敢看人,接过碗匆匆喝下,立刻走开。 张释端站立不稳,必须接受宦者的搀扶,连手中酒碗也得宦者帮忙拿握。 “取槊牵马来!”皇帝突然开口。 长槊、骏马送至,皇帝翻身上马,横槊于鞍上,向邵君倩道:“有酒有槊,岂可无诗?你为朕吟诵一首。” 剩下的侍从职位相差不多,已经排好队列,按序敬酒,无需邵君倩召唤,他稍一寻思,朗声吟诵《诗经》中的一首: 湛湛露斯,非阳不晞。厌厌夜饮,不醉无归。 湛湛露斯,在彼丰草。厌厌夜饮,在宗载考。 湛湛露斯,在彼杞棘。显允君子,莫不令德。 其桐其椅,其实离离。恺悌君子,莫不令仪。 声音时缓时急、时高时低,与皇帝舞槊暗合符契,一遍之后又吟一遍,由庄重转为悲凉,皇帝手中之槊忽失章法,乱刺一通,失手落槊于地,纵马驰向远处无人无灯的角落,很快回来,停在众人面前,身姿挺拔,一脸冷漠。 楼础无官无职,排在最后一位敬酒,张释端早已失去知觉,被四名宦者架着,两名宦者专职灌酒。 大家敬酒都不说话,楼础接过酒碗,却想说点什么,“据说醉死之人来生当为花仙树灵,总之世子切莫投胎帝王之家。” 听到这两句话,楼硬在一边脸都白了,急忙扭头,看到皇帝似乎没注意听弟弟说什么,脸色才稍稍缓和。 楼础喝光碗中的酒,宦者将酒硬倒进张释端嘴中,被吐出一多半。 皇帝跳下马,大步走来,从宦者手中夺过广陵王世子,紧紧抱在怀中。 张释端早已失去知觉,身体坠向地面,皇帝力气不小,更是托住,牙关紧咬,神色越显坚毅。 时间一点点过去,皇帝不开口、不下令,自然没人敢说、敢动,束手站立,只觉得这个夜晚越发阴冷,冷入骨髓,冷入腑脏,冷入心中最深之处,即使明天艳阳高照,也没法再让他们暖和过来。 皇帝垂头,失声痛哭。 邵君倩最了解皇帝,代为做主,轻轻挥手,命侍从、宦者全都退下,留皇帝一个人在园中悲痛。 皇帝的哭声时断时续,高亢时如狼嚎,呜咽时如慈母送子,众人等在园外,心中惴惴不安。 哭声终于停止,又过许久,邵君倩悄悄进园,很快出来,轻声道:“皇甫司马、楼十七公子留下,其他人可以退下,清晨出皇城,明后两天都不用来。” 众人如释重负,纷纷告退,楼硬心中却不踏实,过来小声道:“为何留我弟弟?因为他乱说话吗?” 邵君倩道:“陛下自有道理,皇甫司马不是也留下了?” 皇甫阶脸上挤出一丝微笑,丝毫不觉得这是荣耀。 楼硬只敢在邵君倩面前问一句,拱手告辞,没跟楼础说话。 邵君倩带楼础、皇甫阶入园,示意几名宦者跟进来。 张释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皇帝僵立侧旁,胸前沾着大片呕吐污迹。 “释端生为世子,死为世子,葬礼要符合身份。” 邵君倩与宦者称是,要上前搬走尸体,皇帝却摆手阻止,低头看向那张已然凝固的脸孔,“他从小留在我身边,名为兄弟,实为父子,我待他如同己出,以为能够慢慢感化王叔,从未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皇甫阶小心翼翼地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广陵王父子谋逆……” “谋逆的是广陵王,释端并不知情。” 皇甫阶马上改口,“本朝有连坐之法,父既谋逆,子当株连,自然不能因人废置。端世子的遭遇不怨天、不怨地、不怨他本人,唯怨广陵王狼子野心,害己、害人、害子,万死难赎其罪。” 皇帝长叹一声,情绪稍缓,挥手命宦者抬走尸体。 “天下人当以朕为残暴?为无情?为大公无私?” 皇甫阶刚要回答,皇帝的目光却已转向楼础,皇甫阶急忙识趣地闭口,后退两步旁观。 “陛下是问当今天下人,还是后世天下人?”楼础道。 皇帝大笑,悲痛之情一扫无余,“当今如何?后世如何?” “当今天下人尚不敢谈论县宰,何敢横议陛下所为?后世天下人……唯以治国论贤愚,不以一时评高下。” “不错,明君亦有残暴之举,昏君也有聪武之时,后人评论先帝,不过看开疆多少、殖财贫饶、生民众寡,朕前路漫漫,何必纠缠于一人?” 皇甫阶察觉到皇帝心情变好,立刻上前道:“天下人仰视陛下,如幼子嗷嗷于父母,万望陛下珍重,勿失民望。” 皇帝冷淡地说:“你也算是读过书的人,本事却都用阿谀奉承上,可怜可叹,不如楼卿,至少敢说几句实话。” 皇甫阶笑道:“同一位先生教出的弟子还分三六九等呢,楼公子属于上上,我属于下下,并非不说实话、真话,实在是看不出陛下所作所为有何错处,楼公子一提,我才豁然开朗。” 皇帝嗤笑一声,向楼础道:“楼卿有才、有貌、有心,虽为禁锢之身,不妨碍进言献策、忠君报国,只可惜,楼卿之才乃是恶才,楼卿之貌乃是伪貌,楼卿之心乃是反心。” 园中只有四人,皇帝话说完,邵君倩不动声色,皇甫阶却露出兴奋至极的神情,随即低头掩饰。 皇帝终于要向楼家动手,楼础反而感到一阵轻松,他应该恐惧,也一直以为自己会恐惧,事到临头,却发现心中并无多少触动,或许是张释端之死带来的影响尚未消失,他对自己的安危不怎么在意。 “陛下自满,放眼天下,并无陛下可用之才。” 皇帝大笑,向另外两人道:“为什么朕早没发现他呢?若假以时日,或许能让他为朕所用。” 邵君倩笑而不语,皇甫阶忍不住道:“吴国遗孽,反心附骨,生即有之,终归不会忠于我天成。” “嗯,吴人强项,宁死不屈,却不懂得抚民治兵,以至于国破家亡,再多士民殉国而死又有何益?楼础,你还有何话说?” “只恨手无利刃。” “哈哈,那里有长槊一根。” 楼础真看向不远处的长槊,皇甫阶抢先一步拦住去路,邵君倩慌道:“我去叫人。” 皇帝却极冷静,“不必,楼卿若想力取,朕给他一次机会。” “万万不可!”皇甫阶张开双臂,做出誓死护驾的样子。 楼础没动,他平时倒也舞刀,可无论是技艺,还是膂力,都与皇帝差得太远,“微臣斗智不斗力。” 皇帝微笑道:“你觉得自己还有智可斗?” 楼础不开口。 皇帝盯着楼础,向皇甫阶道:“回去告诉你父亲,可以动手了。” 皇甫阶跪下磕头,几乎要欢呼出声,起身告退,又看一眼地上的长槊,“我叫人进来……” “朕说过不必。”皇帝根本不怕楼础,像猫按住小鼠,只想如何玩弄,不关心自身安危。 皇甫阶跑出资始园,皇甫家等待已久的时刻终于到了。 “陛下今后要用谁除掉皇甫家?”楼础问道。 皇帝微笑,“你会看到的,因为朕要留你在身边,让你亲眼见到楼家倾塌,群臣束手拜伏,天下再无一人敢生异心。朕还要让你看到乱贼灰飞烟灭,贺荣丑类尽屠。后世将称朕为千古一帝,而你——不会在青史上留下只言片语,连你那可笑的刺驾计划也不会被任何人记得。” 皇帝收起笑容,上前两步,逼近楼础,“广陵王可以谋反,大将军可以谋反,你不配,你和那个马维都是无足轻重的蝼蚁,心怀天下不过是你们用来安慰自己的谎言,天下与你们无关,你们只配做臣服之隶。” 楼础安静地听着,不做辩解,无需辩解,目光直视皇帝,尽量不去看皇帝身后的邵君倩。 邵君倩双手执槊,正站在那里发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七章 深谋远虑 (感谢读者“大屁股樟脑球”的飘红打赏。求收藏求推荐) 皇帝愤怒异常,并非因为有人敢于刺驾,而是因为背后的主使者竟是天成朝的几名小人物,他渴望将遇良才、棋逢对手,尤其是在精心布局、认真下过几步好棋之后,突然发现对手竟是不入流的野棋手,心中愤慨可想而知。 “朕给你机会,就是咱们两人,你没有帮手,朕也没有侍从,你为何不动手?还等什么?” 楼础在等邵君倩。 邵君倩不知道在等什么,他已经拿到长槊,紧紧握在手里,站在那里发呆,好像从来没碰过兵器,执槊之后发现这东西与自己预想的完全不同,甚至不知该如何使用。 只需轻轻一刺。 长槊尖头乃精铁打造,状如短剑,两刃锋利,末端尖锐如针,刺在没穿盔甲的皇帝身上,将如热铁触冰。 “地分善恶,或利于骑驰,或利于步战,或利行舟楫,善战者,己之善地必是敌之恶地,方可一战。此地乃陛下之善地,微臣之恶地,微臣因此不动。” “哈哈,你充其量是个谋士,有点嘴皮子功夫,仅此而已,实在令人失望,朕还以为会遇到雄杰壮士呢。”皇帝摇摇头,目光略微低垂,像是在某件事上犹豫不决。 楼础快速地瞪了邵君倩一眼,可是没用,夜色仍深,周围只有地上放置几盏灯笼,光线勉强照清三人的身影,目光传不到三尺以外。 邵君倩茫然地迈出一步,却怎么也迈不出第二步。 皇帝稍稍靠近楼础,平淡地说:“有其母必有其子,吴国公主也曾经刺驾。” 楼础一惊,脱口道:“什么?” 皇帝笑道:“没错,吴国公主曾经试图刺杀先帝,而且胆子比你大得多,她真动手了,偷偷将一根金簪磨出细尖,大概是打算刺穿先帝的脖子吧。可她高估了自己的本事,低估了先帝的身手。先帝随手一挡,照样临幸了她,事后说,吴人如带筋之肉,烹时麻烦,吃时有嚼头,不失为美味一道……” 楼础被激怒了,双拳不由自主紧握,目光紧紧盯住皇帝。 这正是皇帝想要的场景。 “原来吴国公主是你的软肋,很好,因为朕还有许多关于她的事情可以说,比如吴国公主曾经引诱过朕。那时朕才十几岁,初通人事,一见吴国公主便倾心不已,可朕不是那种蠢笨之人,立刻看出吴国公主是想离间朕之父子,于是怒而斥之,吴国公主羞愧难当。朕当时想,待朕登基,一定要将吴国公主收入宫中,可惜,她竟然死在大将军府。天下至憾,莫过于此,便是皇帝,也不能……” 楼础扑过来要掐皇帝的脖子,被皇帝一拳击倒在地。 “不堪一击。”皇帝轻蔑地说,期望中的危险经历过之后,颇觉无聊,转过身来,正好看到执槊的邵君倩,愣了一下,“你会使槊?” 邵君倩陷在犹豫的泥潭中挣扎已久,皇帝的一句话将他瞬间拔出来,双脚会动了,脸上能做表情了,嘴里也可以说话了,“臣之使槊,如猫狗执笔,徒增笑耳。臣为陛下捧槊,以防万一。” 皇帝冷哼一声,伸出手,邵君倩立刻乖乖跑来送上长槊,待皇帝转身,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顿觉轻松。 楼础挣扎起身,心中遗憾万分,却不能说是意外,邵君倩有文才、有计谋,唯独没有当机立断,让他亲手刺杀皇帝,实在是强人所难。 皇帝喜爱长槊,一手握杆,一手轻轻摩挲,“如朕者若有万人,执此等长槊,当可横行天下。” 皇帝双手握槊舞了一圈,犹如饱饭之人,没剩下多少胃口,于是提槊出园,邵君倩急随其后,对楼础连看都不看一眼。 几名宦者进来,带头一人向楼础道:“十七公子请吧,陛下给你安排了好地方。” 地方确实不错,幽静的小院,四周别无房屋,室内应有尽有,虽非崭新,却极精致。 皇帝真要实现诺言,让楼础亲眼看到楼家倾塌。 楼础坐在桌边,一夜没有合眼,大概是怕他自尽,几名宦者在门外来回巡视,偶尔还会扒门缝窥视一眼。 一大早,楼础被带到勤政殿,这是他第一次进入如此重要的地方,身份却不是臣子,面对皇帝,他无需下跪,无需谄言。 皇帝神采奕奕,丝毫看不出疲惫,昨晚的舞槊、悲痛、愤怒,对他似乎没有任何影响。 “楼卿睡得不好,是择床,还是他们服侍得不够周到?” 楼础轻轻摇头,拒绝开口。 皇帝微笑道:“你可以站到朕身边,与朕一起等候好消息。哦,对你来说,可能不是好消息。” 楼础站到榻边,身后跟着两名宦者,其实没有必要,他根本不是皇帝的对手。 殿内无人奏事,皇帝把玩手里的一把扇子,说:“朕派湘东王、皇甫开出城犒劳大军,对了,还有你的傻三哥,楼家以为皇甫开自投罗网,皇甫家却要引蛇出洞,楼温只要出营迎接使者,就将坠吾彀中。” 楼础微微转身,后面两名宦者紧张地伸手,见楼础并无它意,才将双臂垂下。 “千算万算,陛下计高一筹。” “这时候拍马屁,可有点晚了。” “微臣尚有数事不明。” “你尽管问,趁着朕清闲无事,给你解释清楚。” “营中诸将多为大将军旧部,唯大将军马首是瞻,皇甫开纵在营门之前擒获大将军,能逃回京城吗?” “这正是你们楼家的问题,尤其是大将军的问题,他以为笼络部将,就能掌控整支大军,可他忘了,这是在洛阳,不是秦州,大军四面无敌,自然全无斗志。朕更换军中文吏,交待他们以宽为本,提前发给军饷,又让以仁厚著称的曹神洗代大将军掌军半月。众人以为朕怕惹恼大将军,其实朕是让军中将士做个比较,是选喜怒无常的大将军,还是选宽厚大方的朝廷。” “确是妙招,但不可控。” 皇帝笑了一声,“大将军心腹之将无非段、管、孙、华数人,皇甫阶已暗中拉拢到孙、华二将,营中若有哗变,可立斩段将军,挟持管将军,推曹神洗为主,皇甫开为副,湘东王监护太子。楼卿以为如何?” 段将军勇而少谋,管将军为人谨慎,孙、华二将摇摆不定,这正是大将军楼温对此四人的判断,与皇帝一样。 楼础轻叹一声,“陛下想必准备多时。” “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朕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已察觉到朝中重臣各怀异心,若不加以裁剪,必成大乱。” “大将军并无反心。” “嘿,他无反心,却也没有忠心,他以为楼家能与皇室分享天下,永远掌握天成兵权,张氏给他当牧守,供粮供衣。楼础,你有刺驾之意,说明你有野心,应该明白大权在握是什么意思,朕有雄心壮志,断不能看别人脸色以行事。秦州本是小乱,就因为大将军的放纵,至今不平,耽误朕北伐并州。” “并州?” “朕早料到沈直不会老老实实返京,但是无妨,留他一个在外面也好,能让返京之臣安心。除掉大将军之后,朕将亲率十万大军前往潼关,名为入秦平乱,暗中派偏师三万,过河直趋并州治所,半月之内,擒拿沈家满门。” “我猜到陛下会御驾亲征,没想到陛下早有北征之计。” “将大臣诱到京城一网打尽,虽然最省事,但是计划太难,便是朕也觉得棘手,不得不留一两位在外面。”这些谋划在皇帝心头萦绕已久,终于能说出来,畅快不已,“朕要向你道歉,朕的确见过吴国公主,惊为天人,但是远观而已,从无接触,吴国公主没有引诱过任何人。朕为激怒你而撒谎,有违帝王之道。从今往后,朕行正道、大道、天道,平乱驱虏之后,当变急为缓,一如楼卿所言。” 皇帝得意到可以平易近人了,楼础拱手道:“果真如此的话,天下幸甚,微臣虽死无憾。” “哈哈,你有几分才华,可惜,不是朕急需之才,留不得太久。” “广陵王入狱,大将军被擒,群臣人不自安,陛下的计划不会到此为止吧?” “朕与皇甫阶原本安排了一次刺驾,谁想到居然有刺客主动送上门来,你不知道当朕听刺客招出楼家人和广陵王的时候,心里有多高兴。但皇甫阶毕竟‘参与’过刺驾,证据确凿,明天,趁皇甫家最得意、最无防备的时候,可一举拿下。” 楼础想象皇甫阶被抓时该有多么意外与惊讶,心中竟有一丝快感。 “至于其他各家——曹神洗可以再用几年,兰家尽是蠢材,可以观看一阵,奚耘在荆州根深蒂固,可囚不可杀,逐渐断其枝蔓。济北王乃朕之亲弟,远之则怨,近之则逊,让他宿卫几年,只要他别太过分,可以免官归第,给他一个善终。” 皇帝并非在向楼础说话,而是自言自语。 “益州天府之国,民丰物饶,四塞险固,不可尽委于一人,益都王必须留在京城,然后将益州分为三部。至于湘东王,朕会让他监斩广陵王,他若当众显露兄弟之情,问题反而不大,他若是隐忍不发,心中必有异志,须早图之……” 皇帝陷入沉思,已经想到一年、十年,甚至百年以后的事情。 一名宦者进来,通报道:“值殿左司马皇甫阶求见。” “这么快就回来了?”皇帝点下头。 皇甫阶跑着进来,气喘吁吁,一脸惊慌。 皇帝腾地站起身,“何事?” “大将军、大将军不在营中!”皇甫喊道。 皇帝愣住了,猛地转向楼础,目中怒火燃烧。 楼础忍不住大笑,大将军不是那么好骗,可父亲是怎么看出破绽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八章 囚徒 (求收藏求推荐) 大将军本应在军营里坐镇,昨天离开勤政殿之后,许多人的确看到大将军带领亲后出城进营,谁也没料到,他会在次日天还没亮的时候出营,据说是另一座军营里发生小规模哗变,他必须前往安抚,命曹神洗出营迎接朝廷使节,代为请罪。 曹神洗最后一刻才知道大将军出营的消息,而且他没有参与皇帝的计划,于是老老实实地迎接使节,分发赏赐,带领将士山呼万岁。 湘东王、皇甫开不得不入营,皇甫阶只是随行,见事不妙,立刻驰马回城,向皇帝通报情况。 “哗变?多大的哗变需要大将军亲自前去安抚?”皇帝一天的好心情尽毁于此,说话时咬牙切齿。 皇甫阶回来得太急,什么都不清楚,跪在地上说:“应该、应该不大,就是几十人闹事吧……” “就是几百、几千人闹事,大将军也应该留在营里,他……他今天应该按计划扣押你们皇甫家才对。” 皇帝迷惑不解,为了让大将军安心,他特意安排邵君倩传达密旨,命楼家父子借机铲除皇甫家,大将军答应得很痛快,从未表露出任何犹豫与怀疑,怎么会在事到临头的时候逃走? 皇甫阶了解皇帝的定心计,所以并不意外,他更了解皇帝的为人,此事不成,皇甫家将要为此负上全部责任,于是上前两步道:“陛下休急,家父已经……” “有人泄密。”皇帝喃喃道,缓缓坐下,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皇甫阶最怕听到这句话,急忙道:“微臣父子忠心耿耿,消息绝不是从我们这里泄露出去的……是他!哦,不可能。” 情急之下,皇甫阶指向楼础,马上反应过来,楼础昨晚才知晓计划,一直被囚禁在宫里,说他泄密,无异于指责皇帝看管不严,因此忙又改口。 可是除了楼础之外,皇甫阶想不出板子该打在谁身上,惶急失措,汗如雨下。 皇帝也不相信楼础泄密,没看他一眼,想了一会,还是将目光转到楼础身上,“你刚才笑什么?” “微臣笑一句老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人挂在嘴上,却很少有人将后半句当回事,微臣由此得到教训,今后再有‘谋事’,必存敬天之心。” 皇甫阶斥道:“你的‘谋事’幼稚可笑,便是每日给老天磕头三遍,也不会成功。” “敬天不在磕头,在自省。” 皇甫阶还要嘲笑,见皇帝似乎有意开口,立刻闭嘴。 皇帝居然笑了,“朕当自省,事事遂心才可怕,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朕的计划之前进行得过于顺利,该遭一次‘损有余’。楼卿以为朕多久能查出泄密者?” “泄密事小,大将军已然心生警惕,又在城外手握重兵,这才是大问题。” “不不。”皇帝摇头,“楼卿也有说错的时候,大将军虽然警惕,但他逃出军营,而不是立刻起事,说明他仍拿不准朕的想法……” “太对了!”皇甫阶急于促成计划,忍不住叫了声好,却忘了大忌,居然打断皇帝说话,心中一懔,急忙以头触地,不敢再动。 皇帝继续道:“皇甫安抓不到大将军,大将军也不会抓皇甫安,待会硬胖子就会跑来向朕解释,其实是来打探‘敌情’。所以朕的计划还没有完全失败,仍可照常进行。泄密者才是最大漏洞,不找出此人,朕寝食难安——明日天亮之前,朕就能查明真相。” 皇甫阶不敢开口,一个劲儿磕头,表示惊叹与赞同。 “陛下需小心打草惊蛇。”楼础提醒道。 “哈哈。”皇帝向皇甫阶道:“你们可都没有楼卿这份镇定。” 皇甫阶抬头道:“我们忠心做事,一遇意外,心里自然着急,就怕坏了陛下的大事。楼础逆天行事,自知死路一条,所以镇定,乃是无可奈何之镇定。” 皇帝点头,“你偶尔也有说对的时候。” 皇甫阶大喜,正要继续发挥,皇帝却道:“滚下去吧,将大将军的动向弄清楚再来见朕。” “陛下……”皇甫阶突然明白过来,皇帝这是让他给即将到来的楼硬让路,于是磕头告退。 皇帝向楼础道:“你留在这里,看看是否如朕所料,硬胖子会跑来解释,而且朕已猜到硬胖子会说什么,必是哗变虽小,影响却深,还有皇甫阶突然跑开,单抓皇甫开一人或有后患,因此暂且按兵不动,来向朕请示下一步该怎么做。” 楼础拱手道:“微臣也猜到了陛下会如何回答:大将军谨慎无错,皇甫父子诡计多端,更需多加防备,待大将军出征之日,朕再派皇甫安、皇甫阶出城,到时可依计行事。” 皇帝大笑,“猜得算是很准,但朕不会说这些话,让邵君倩去说。这种事需因人而异,皇甫父子多疑,必须由朕亲口劝说,楼家势大,硬胖子胆小,朕一开口,可能会吓得他……” 宦者从外面进来,“中军将军楼硬求见。” 皇帝笑了一声,向楼础道:“既然你什么都猜到,没必要留在这里。” 皇帝已经托出多半计划,担心楼础会不顾一切地提醒自家人,因此要将他撵走。 楼础拱手行礼,由身后两名宦者押送,走后门出殿,回昨晚住过的小院。 皇帝大概是忙着寻找泄密者,当天没再招见楼础。 午时过后不久,院内来了一位客人,或者说是新囚犯更准确一些。 欢颜郡主独自一人进来,虽说她此前经常“恣意”行事,可父母都已回家,她与其他宗室子弟一样,也得收敛行举,不带侍女独自进宫就已怪异,独自来见一名年轻男子,更是不合礼节。 院里的宦者不再担心“犯人”自杀,因此都已离去,只剩楼础一人,他听到脚步声,出门查看。 两人四目相对,都愣住了。 “你……”两人同时说道。 “我……”两人同时闭嘴。 最终是欢颜先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楼础吐出一口气,“我……被囚禁于此。” “你怎么得罪皇帝了?”欢颜惊诧地问。 “我……参与刺驾,应该说我策划了这次刺驾。” 欢颜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楼础,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又为什么会来?不是迷路了吧?” 楼础的轻松态度惹恼了欢颜,她扭头道:“我不与反贼说话。” 楼础笑笑,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在门口转身道:“陛下怀疑你泄密!” “我才没有……”欢颜想起自己刚刚声称不与反贼说话,急忙咽下后半句话。 楼础回到房间里,坐在桌边发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与预想:大将军接下来会做什么?马维是否被抓?皇帝会不会再出皇宫?第二次刺驾还有没有成功的机会? 没有一个问题他能回答。 他真在反省,虽说前途未卜,随时都可能命丧于此,他仍在反省,回想自己这些天来的所作所为,对在哪里,错在哪里…… 欢颜走到门口,透过敞开的门看着楼础,沉默多时,开口道:“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因为……”楼础有许多理由,比如皇帝不可说服,比如天下疲弊需要一位仁慈的新皇帝,比如要完成母亲的未竟之志,最后说出口的却是一个他极少想到的理由:“我想知道,自己是否注定平庸,永无出头之日。” “所以就要刺驾?”欢颜仍感到不可思议。 楼础微笑道:“你得到那么多的‘恣意’,仍不满足,幻想更纯粹的恣意。而我,大将军之子,走到哪里都要顶着楼家和……吴国公主的名头,步步受限,处处嘲,连‘恣意’的一点甜头都没尝到过,所以我的幻想更大,也更急迫。” “即便如此……” “是皇帝自己给我提供了机会,如果他是一位明君,哪怕是一位平庸的皇帝,我的野心也不会落在刺驾上。”楼础突然觉得心情前所未有的畅快,但他不想再做解释,“你不会明白,因为咱们不是同一种人。” 欢颜沉默许久,却没有离开,“我也是这里的囚徒,皇太后传我进宫,见我的却是陛下,陛下说了一些怪话,现在想起来,的确是在指责我泄密,可我连秘密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更好奇陛下为什么将你送到这里来?”楼础盯着欢颜,一直存有的某个疑惑越来越清晰,“前天……前天……” “前天怎么了?哦,那是你成亲的日子。”欢颜平静地说,稍显刻意。 “不是你,肯定不是你。”楼础笑道。 欢颜有些气恼,“今天是怎么回事?每个人说话都没头没尾的。” 楼础将皇帝准备除掉楼家,以及计划失败的过程大致说了一遍,欢颜目瞪口呆,“我还以为广陵王之后不会再诛杀大臣,陛下……究竟在想什么?” 欢颜一直自以为了解皇帝,现在却与其他人一样,陷入云里雾里。 湘东王与皇甫父子奉旨捉拿大将军,泄密者似乎只能是这三人当中的一位,楼础反复思索,突然醒悟,泄密者或许还有别人。 “我知道是谁泄密,也知道是谁与我拜堂了。”楼础看向欢颜,“皇帝派你来套话,可他知道之后又能怎样?他拿这个泄密者无可奈何。” 欢颜心中从未生出这么多的困惑。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九章 酒意 (求收藏求推荐) 欢颜至少明白一件事:皇帝以为楼础知道真相,以为只有她能从楼础这里挖出真相,又自以为必定能从她嘴里问出一切…… 只因为当初的一次相让,令皇帝生出许多想法。 欢颜突然想喝酒,一想到酒,不由得黯然神伤,“端世子……你看到了?” 楼础点点头,没说什么。 欢颜咬住嘴唇犹豫片刻,“跟我说说。” “你真想听?” 欢颜缓慢但是坚定地点下头,“他不只是堂弟,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宗室男女成为朋友是件稀罕事,从欢颜嘴里说出来却十分自然。 楼础道:“一共五十一名侍从,算上皇帝,共向端世子敬酒五十二碗,皇帝上马舞槊,邵君倩吟诗助兴,皇帝下马抱住端世子痛哭,我们出园,再进去时,端世子已经倒下。” 他说得尽量简单,欢颜听得极认真,问道:“与传言一样,端世子是醉亡的?” “的确醉得不省人事,但我相信他是憋闷而死。”楼础还记得皇帝胸前那一大片污迹,端世子在皇帝怀中大概喘不上气来。 欢颜的眼圈突然湿润,但她没哭,匆匆擦拭一下,“他说过什么?” “只说愧对陛下,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过。” “他是我们当中最崇敬、最相信陛下的人。” “所以陛下会为他痛哭。” 欢颜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一杯凉茶,虽然努力控制,双手还是忍不住发抖,“是啊,能得陛下痛哭……我们其他人可能连一滴眼泪都得不到。” “陛下别无选择,如果由廷尉讯案,端世子受苦更多。” 廷尉不只是讯问,还有花样百出的拷打,以及大量昔日亲友的当面揭发。 “广陵王还在廷尉狱中,现在我家也被怀疑上了。” 楼础摇头,“陛下让你来探听消息,但他自己很快也能查出真相,湘东王不会受到牵累。” “我向你打听过什么吗?”欢颜问,自从猜到皇帝的目的之后,她没再问过泄密的事情。 楼础微笑,也给自己倒杯茶水,最后一点茶水,半杯多一些,举杯道:“机密不可谈,伤心不必谈,郡主可愿以茶代酒,清谈助兴?” “我怕是以后再也不会喝酒了……”欢颜也拿起杯子。 “省着点,就这点茶水,这里的宦者大概不会听我的吩咐。” “细品也好。” 两人各自抿一小口,微微仰头,分别望着不同方向,暗暗咂摸。 “我品出一丝贡茶的味道。”楼础道。 “这就是贡茶,只是凉了而已。嗯,我品出一点关中老酒的味道,直入脏腑,烈性烧心。” “佩服。” 两人又抿一口,楼础道:“我品出一点江东黄酒的味道,聚而复散,散而复聚,虽不浓烈,胜在绵远无尽。” 两人相视一笑,都明白对方的意思,重臣返京,地方无主,欢颜以为秦州之乱会越燃越烈,楼础推断吴州之民将会再次作乱。 抿第三口之后,楼础杯中只剩一些茶沫,“我又品出一点河东甘露的味道,静若处子,动则一箭穿心。” 河东为并州,楼础以为沈家定会伺机起兵攻打洛阳。 欢颜摇下头,“不若巴蜀私酿,香气不出闾里,外人一入便醉。” 巴蜀益州四塞险固,得之者可坐山观中原虎斗。 已经无水可品,楼础仍道:“我还品出洛阳宫酒的薄幸,醉时引人入仙境,醒时身空、心空,一无所余。” 欢颜杯中还剩一点茶水,她没喝,意兴风发,已无需以茶代酒,“更像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初尝甜而不烈,不知不觉间已是酩酊大醉,胡言乱语,我在皇太后宫里尝过。” 关于泄密者,欢颜也猜出十之六七。 楼础叹道:“陛下这时候大概已经猜到端倪,正在查实。” “然后呢?陛下总不至于……” “不会,陛下重名,心中再多愤怒,断不肯背负不孝之名。何况还有转机,楼家、皇甫家嫌隙已深,势同水火,陛下再轻推一把,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然后就会轮到其他各家。” “陛下声称会留几家,给他们罢官归第、颐养天年的机会,至于令尊……” “别说这些,陛下的许诺与威胁并无两样,许诺越重,期望越大,期望越大,责之越深……古人说‘伴君如伴虎’,陛下则是天下至猛之虎。出宫之后,我会力劝父王辞官。” “我原以为劝说很容易,只要将道理摆出来,对方自然赞同。经过这些天的事情我才明白,劝人之难,难于移山。我能看出危险,因为我不在其中,不受其利,一旦得权得势,或许也跟别人一样,无论理由多明显、危险多急迫,都舍不得放手。” 欢颜低头不语,过一会道:“先有可劝之人,才有劝说之辞,但夫子‘知其不可而为之’,身为女儿,我不能知而不说,更不能眼看着父王掉入井中。” 楼础又何尝不是如此,“可劝之人天下少有,非得是……有名有实之人。”楼础想用名实之学做番解释,话到嘴边才发现没那么简单,只能说出模棱两可的“有名有实”四字。 “你很喜欢名实之学?”欢颜笑问道。 “少年从学,师从名实大家,刚刚窥到些门道。” 欢颜好奇,暂时抛掉烦心事,与楼础一问一答,讲说名实之学。 “名实之学与正统学问有重合之处,更有明显不同,比较……比较直白。” 楼础轻轻一拍桌案,“正是如此,正统学问教你做最好的人、应该成为的人,名实之问不求最好、不问应该,只要循名责实,这个‘实’就是直白。” “好,那你直白地说,我是什么名?什么实?” 楼础微微一愣,“你……循名责实不是这样用的,非得听其言、观其行,大事之后方有论断,看貌论人的是相术。” 欢颜微笑道:“怪不得名实之学没有显闻于世,说起简单,做起来太难。” 两人忽然无话可说,默默而坐,半晌之后,楼础问道:“我一直想问,宗室子弟的名字里为什么都有一个‘释’字?” “你知道我的名字?”欢颜是郡主称号,她另有名字。 楼础摇头,“想必也有一个‘释’字吧。” “嗯,其实原来没有这个字,陛下登基之后,为显示孝心,给皇太后修建大量寺庙,皇太后好佛,天下皆知。一开始只是个别人加个‘释’字,后来所有人都加上,不论辈分。” “原来如此。” “你自称心怀天下,却连这点事情都不知道?” “我的朋友不多,无处打听。” “我算是你的朋友?” “你愿意当反贼的朋友?” “反贼自有公论,朋友乃是私交。十七公子若是时运不济,我每年必为你洒酒祭奠,你若有灵,听到‘不喝酒的张释蝉’几个字,就知道是我了。” 欢颜说到死,楼础却不在意,“哪个蝉?” “并非参禅之禅,夏日鸣蝉之蝉,母亲生我时,被外面的蝉叫得心烦意乱,说我是蝉虫转世,专门来烦她的,所以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然后呢?你烦到王妃了?” 欢颜耸下肩,“或许是吧,在这次回京之前,我好几年没见过母亲了。” 两人时喜时悲,时而高亢时而低沉,莫名地都有几分醉意。 时间飞逝,外面忽然已是黄昏,一名宦者在门口道:“郡主,太后招见,请随我来。” 欢颜向楼础眨下眼睛,心照不宣,这是皇帝要见她,一是打听楼础说过什么,二是检验郡主是否忠心。 楼础起身拱手相送,看她走到门口,大声道:“承蒙洒酒之意,我若得侥幸,而郡主蒙尘——你既戒酒,喜欢别的什么?” 欢颜头也不回地说:“半杯凉茶,一声十七公子,足矣。” 欢颜刚走出去,邵君倩迈步进来,笑道:“楼公子无恙?” “还好,就是肚子有点饿。”楼础跟此人没什么话可说。 “宫里尽是见风使舵之人,见楼公子失宠,连起码的饮食也不管了。” “也有恰逢好风,却不敢转舵之人。”楼础淡淡道。 “呵呵,当时孤立无援,怎见得是好风?不过,还是感谢楼公子不言之恩。” “不必,我的话只会让皇帝认为是离间计,于你无伤,于我无益。” “常人落水,往往乱抓,楼公子宁可自沉,我很感激。” “嘿。陛下找到泄密者了?” “嗯,妇人误事,此话果然没错。” “愿闻其详。” “楼公子不知?” “猜得大概。” 皇帝曾打赌说会尽快找出泄密者,邵君倩此来,就是要向楼础宣布此事,以彰显皇帝之智,于是道:“问题出在济北王身上,他是陛下亲弟,掌管皇宫宿卫,有些事情陛下不得不向他透露,好让他有个准备,以防万一。济北王嘴不够严,回家向王妃提了几句,王妃聪慧,猜出楼家要倒,舍不得就这么将女儿嫁出去,只为让大将军安心,于是想出一计。” “是她让芳德郡主逃婚?” 邵君倩摇头,笑道:“济北王没有全盘透露,王妃只是猜测而已,万一楼家没倒,逃婚就会惹来麻烦,所以王妃还是将郡主送到楼家。” “王妃只要逃婚之名,无需逃婚之实。” “没错,楼家若是倒掉,王妃就会对外宣称女儿逃婚,拜堂的人并非郡主,楼家若是稳固,再将郡主送回来,道个歉,假装一切事情都没发生。” “那又何必非将郡主送来拜堂?” “妇人之见,将拜堂看得很重,派名奴婢,怕泄露出去惹怒大将军,换别的女儿,怕以后名声不好,嫁不到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总之,那天与楼公子拜堂的是芳德郡主,半夜被接走的也是她,被兰夫人瞧出破绽的还是她。” “怪不得兰夫人什么都不说,她一定觉得奇怪。” “所以她进宫之后,与硬将军夫人在皇太后面前百般恳求,皇太后并不知情,招来济北王王妃,逼问出大概,兰夫人猜出其余,立刻派人给大将军送信,连硬将军都不知情。” 楼础想不到这些细节,但是早已猜出其中关键必是兰夫人。 “陛下要如何处置?” “陛下——要放你出宫。” 楼础愣住,无论他自以为看得多清楚,皇帝总能让他意外。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十章 无险 (求收藏求推荐) 直到走出皇宫,翻身上马准备回家时,楼础才完全明白皇帝的用意,扭头看去,三哥楼硬志得意满,丝毫没有惧意,仍以为楼家深得皇帝宠信——楼础反复斟酌,发现自己说的话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除非兰夫人出来作证。 但这条路很快证明走不通。 楼硬宁愿乘坐牛车,拉车的两头公牛通体雪白,没一根杂毛,四只长角高高耸立,角上镶以大量金玉,阳光下闪烁不定,远远地就能向对面行人昭告中军将军的到来,牛背上披以锦衣,同样华丽。 皇室常用马车,大臣喜乘牛车,整个洛阳,再找不出第二辆这样的车。 楼硬招手让弟弟过来,以兄长的威严语气道:“今晚在家住一夜,明天随我出城去见父亲。” “是,夫人也回府吗?” 楼硬冷眼看着弟弟,兰夫人是他的生母,别的兄弟即使口称“母亲”,也得不到儿子的待遇,“不会,还在宫里陪太后,怎么了?” “无事。”楼础笑笑,打算见到父亲再说。 一行人在中军将军府门前停下,楼础下马搀扶兄长,楼硬一路上不知在想什么,向弟弟道:“陛下对你高看一眼,你得珍惜,但是别以为这就算飞黄腾达了,前面的路还远着呢,你得多听多看,明白吗?” 即使到了这种时候,楼硬最在意的事情仍是争宠。 楼础拱手道:“多谢兄长教诲,愚弟自当铭记于心。” “嗯。”楼硬威严地推开弟弟,径回府中。 楼础重新上马,回自家新宅,门前的大红灯笼仍在,表明这里刚刚举办过婚礼,还不太熟的仆人笑脸相迎,很熟的老仆站在边上,眼里泛着泪花…… 没人察觉到危险,他们比楼硬对楼家更有信心。 卧房里,陌生的丫环向他行礼,问道:“主人辛苦,主人要用餐吗?摆在这里,还是客厅?” “这里……不不,客厅。”楼础惊讶地看着床边一脸戒备的芳德郡主张释清和她的贴身小丫环。 “你……什么时候来的?”楼础向“妻子”问道。 张释清脸上没有新婚妻子的喜悦与羞怯,她的稚嫩面容甚至不适合妇人的发式,“家里人逼我来的,他们……”张释清说不下去,默默地流眼泪,身边的小丫环一边安慰她,一边怒视姑爷。 为了暂时安抚大将军,皇帝根本不在乎一名王女的幸福,他现在很可正处于愤怒之中,因为张释清母女竟然耍小聪明,破坏了帝王大计。 楼础拱下手,去往客厅吃饭,磨蹭到天色全黑,最后还是得回卧房休息。 卧房里高烛明亮,装饰还是洞房的样子,张释清泪痕未干,坐在床边抽泣,小丫环站在一边低声劝慰。 看到楼础进来,两人抬起头,神情比刚才更加戒备。 楼础坐到桌边的凳子上,“你们睡床,我睡这里,明天一早我要出城,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也可能永远不回来。” “不回来最好。”张释清哽咽道。 楼础吐出一口气,依然无法化解尴尬,忍不住问道:“嫁给我有那么伤心吗?” “我……我……别人都不愿意嫁给你,只有我迫不得已嫁过来,怎能不伤心?” 楼础明白了,这些宗室之女交情紧密,连想法都是一样的,某人一旦受到她们的蔑视,那就是人人蔑视,张释清年纪尚小,当然不能免俗。 张释清一旦开口,再也不想忍耐,“他们口口声声说是为我好,逼我嫁人的时候,却恨不得拿扫帚将我打出来,母亲只会哭,父王只会发火,哥哥也不站在我这边,陛下……陛下……” 张释清哭得更厉害了。 楼础不知如何劝说一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只得轻叹一声,“大家都是身不由己。” 张释清一边强忍哭泣,一边道:“你有什么身不由己?能娶我,你肯定很得意。” 楼础忍不住笑了两声,“楼某平生得意之事不多,婚姻绝不在其中,即便娶了公主,也不过是攀龙附凤,此身不得半分,亦不失半分。” 张释清呆了一下,突然哇的哭出来,向小丫环道:“他嫌我不是公主!” 小丫环不敢当面说什么,只会怒视。 楼础哭笑不得,干脆起身出门,边走边道:“‘先有可劝之人,后有劝说之辞’,这话果然不错。” 夜里越来越凉,仆人都已休息,楼础一个人在庭院中来回踱步,庭院不大,容不下他的步伐,几圈之后就感厌烦,正要去客厅坐会,小丫环开门出来,小声道:“郡主请……公子回房休息。” 楼础总不能与一个小姑娘较真儿,于是回房去,还在桌边坐下,说道:“休息吧,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 张释清至少不再哭了,默默地点下头,合衣上床,扯被盖在身上,小丫环躺在她脚边,楼础吹熄蜡烛,并无睡意。 不知过去多久,床上的张释清突然道:“那句话是欢颜姐姐说的。” “什么?” “‘可劝之人、可劝之辞’,那是欢颜姐姐说过的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长公主说这句话不好,不够忠诚,向来只有君选臣的规矩,哪有臣择君的道理?臣子当以身尽职,不该问皇帝是否可劝。” “嗯。”楼础说时并没有想到这句话的来历,它好像早就藏在心里。 又是长久的沉默。 “你为什么不娶欢颜?”张释清问。 “呃……”楼础无法回答。 “你们两个才般配,那么多姐妹,只有欢颜姐姐认为你有才华,在长公主面前盛赞你是不俗之人。” “这就是我说的身不由己吧。” “你可以去求皇帝啊,陛下对你那么好,甚至将你留在宫里,你求什么陛下都会听的。” 张释清终归只是一个小姑娘,楼础并不在意她的蔑视,反而有些同情她的遭遇,“陛下对我比对端世子更好?” 张释清不吱声了,端世子的下场对他们这些宗室子弟是一大打击,原本最为牢固的靠山轰然倒塌,灰尘弥漫,许久都不会散去。 楼础不知不觉睡着,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多了一件外衣,不知是主仆二人谁来披上的。 张释清睡得不好,一脸憔悴,看到楼础坐起来也不吱声,坐在床边发呆。 楼础也不开口,放下外衣,去别的房间里洗漱、换衣,早早来到中军将军府等候三哥。 楼硬醒了,却不肯立刻起床,命人给十七弟安排早饭,他要再赖会床。 仆人对十七公子十分热情,早餐虽然只是一碗面和几样小菜,碗里的肉片比面更多,端上来之后还要道歉:“一时仓促,没什么好准备的,十七公子将就一下。” 楼础的确很饿,也不客气,将一碗面吃光,又喝两杯茶水,感觉好多了,可三哥还不露面,忍不住向侍候在一边的仆人道:“中军将军起床总是这么晚吗?” 仆人笑道:“十七公子不是外人,说也无妨,前些天买来几位江东美人,中军将军一直忙,昨晚才有机会享用,大概是累着了,哈哈。” 楼础跟着笑笑,心里却在想皇帝会不会闻风而至,可他现在甚至不了解马维的安危,贸然前去悦服侯府,只会带去麻烦。 皇帝棋高一着,楼础已被束缚住手脚,只能等待时机,如果还有时机的话。 日上三竿,楼硬终于出来,神情比昨天和善多了,拍着肚皮向弟弟笑道:“你来得倒早,是我的错,没跟你说清楚,父亲那边不急,咱们今天赶到就行,明天给父亲送行。” “父亲提前出征?” “也就提前一两日而已,父亲说兰将军回京,秦州缺少统帅,因此上书,愿意率两万先锋前往西京,以安秦州军心,如果有机会,先打个几仗,摧毁叛军斗志,给后继大军铺路。” 兄弟二人心里其实都清楚,大将军急于离开东都,只要手中掌握军队,离皇帝越远,大将军越安全。 赶到军营时已是下午,大将军很忙,没工夫见两个儿子,楼硬自去找相熟的将领喝酒,美其名曰替父亲笼络部属。 楼础清闲无事,又不能在军营里乱走,于是去找幕僚乔之素。 乔之素对十七公子总是那么热情,将他带到自己的帐篷里,私下说:“看来楼家又躲过一劫,明天出征之后,朝廷一时半会控制不了大将军。” “明天真能出发吗?”楼础仍感到可疑。 四下无人,乔之素仍压低声音:“没问题,太子随军一块出发,还有皇甫将军,大将军不会放他离开。” “皇甫将军一直留在营里?” 乔之素点头,“昨天劳军之后,湘东王回城,皇甫将军被我们几个人强行留住,请他喝顿酒,等大将军回来,他更没法走了。今天上午,皇甫阶进营投军,想代替其父,大将军决定全都带走,到潼关时再做决定。” 过了潼关就是秦州,无论怎样处置皇甫家,皇帝都已无可奈何。 “大将军就是大将军,有些事情不可解释,但大将军总能无往不胜。”乔之素笑道,心中已无疑虑。 楼础原想从乔之素这里得到支持,如今也放弃了,放眼望去,他竟然找不到可劝之人,只有兰夫人或许会听他的意见,可她在宫里,不敢离开皇太后半步,皇帝也不会允许她出宫。 只能继续等待。 “我前两天带来一个人,名叫郭时风,我能见他一面吗?” “可以啊,郭先生如今也是大将军幕僚了。”乔之素笑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十一章 名声难得 (求收藏求推荐) 得知广陵王被抓的消息,郭时风只用寥寥几句话就说服大将军收他为幕僚,“广陵王蒙难,江东人情惶骇,在下游历江东多年,熟知其人物、地势。大将军若欲向朝廷邀功,可立即在军门前斩杀在下,若欲旁观形势、遥望江东,在下或能有所补益。” 郭时风正在喝酒,邀请楼础加入,端杯讲述自己的经历,最后笑道:“大将军留我,说明他志在千里,这就好办多了。” 楼础也觉得如果父亲真有向东看的野心,算是“可劝之人”,但他心中还是不安,看着满面春风的郭时风,忍不住道:“端世子被杀,广陵王在狱中大概活不过这个月。” 郭时风放下酒杯,指着自己的心说:“础弟可知道,当我得知广陵王被抓时,它跳得有多厉害?” 楼础不知,但他能想象得到,郭时风被关押在军营,生死悬于一线,本来是要证明广陵王意欲对大将军不利,结果却是全然相反,他这个说客可谓一败涂地。 郭时风继续道:“础弟、马兄出身名门,即使是禁锢之身,所来往者也都是达官贵人。而我只是说客,好听一点叫谋士,能敲开贵人的一扇门,就是莫大的幸运,能得贵人一杯酒、说上几句话,就是莫大的成功。至于上下相得、言听计从这种事,我只在书上看到过,自己从未遇到过。” 郭时风拈起身上旧衣的衣襟,“这身衣服几个月没换了,只能在夜里洗净、晾干,白天穿上,这个冬天穿什么,我还在找。” “我不知道……” “础弟当然不知,不只是你,马兄、广陵王、大将军都不知道,因为你们从来不用操心这种事情,连想都不必想。偶尔我也会得到一些赏赐,这只手接过来,另一手就得送给广陵王身边心腹,只有这样,我每次去的时候,门才会是敞开的。” 郭时风受惊不小,喝得也有点多,起身来到楼础近前,语重心长地说:“只有离开东都,离开大将军,础弟才会明白当一名说客有多难,机会往往稍纵即逝,你不一把抓住,用几句话吸引对方的兴趣,结果可能就是血溅当场。” 楼础起身,恭敬地向郭时风拱手行礼,“郭兄高论,楼某受教。” “哈哈,但你是大将军之子,只要大将军还在,这个身份总是有用,至少不会吃闭门羹。唉,我现在就后悔一件事,当初应该想办法挤进太学,而不是一时偷懒,为诱学馆所误。” “这又从何说起?”楼础一直觉得自己在诱学馆学到的东西很有用,远胜于太学的正统之道。 郭时风笑道:“别误会,诱学馆的先生们都不错,令我获益良多,唯有一点,名声太小,成才的学生也太少,到哪都不被重视,也难得被引见,能够遇见马兄、础弟,于我如获至宝。” 楼础笑笑,“名声可以自取。” 郭时风摇头,“础弟还是去不掉一身贵公子气,你有大将军的名头可以借用,不懂平常人得名有多难,更不懂名声会有多大帮助。论才华,太学那些书生有哪个比得上咱们三人?可他们能以门生身份直入高官之门,或相貌出众,或言辞可听,或文笔稍通,就能得到赏识,步步高升。” 郭时风抬头看去,好像眼前真有一条“步步高升”的台阶,“想那范闭,天下第一名士,朝廷屡征不至,隐居山中,可是任何人只要持他一封信,进京之后必成贵宾。可惜范名士学的是圣贤之道,看不上咱们这种人,我去拜访过他,连院门都没进去。” 郭时风长叹不已,举杯高歌,惹得帐外士兵掀帘看望。 “郭兄喝多了。”楼础来夺酒杯。 郭时风将手臂高高举起,“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横尸不后悔。哈哈,来,础弟,咱们再喝它三百杯!” 楼础推辞,独自出帐。 大醉的郭时风确实说出许多真话,但是现在用不上。 楼础正要再去找乔之素,路上遇见七哥楼硕匆匆跑来。 “你跑哪去了?让我一通好找,快走,大将军要见你。” 这正是令郭时风羡慕不已的地方,无论如何,楼础还是能够见到大将军,寻常说客连军营大门都进不来。 大将军召见营中所有楼家子孙,楼础、楼硕赶到的时候,大将军的话已经说到一半,两人悄悄立于众人身后。 “……除了老三,其他人都得随我西征,楼家人说一不二,说从军就从军。家里有事要交待的,写信,让老三带回城里。从今天起,你们就不只是我的儿孙,更是我麾下兵卒。谁也别挑,先从行伍做起,受几天行军之苦,吃不得苦,好,来跟我说,我亲手给你在路边挖坑,活埋算了,别给老子丢人。” 没人敢反对,唯唯称是,可是一想到明天就要穿上沉重的盔甲,跟随普通兵卒一块跋山涉水,众人个个面露难色。 大将军说完了,挥手命儿孙退下,大都从命,有十几个不肯走,期期艾艾地向父亲求请,或是说自己已有官职,不该与兵士混行,或是说自己年纪太小、身体有病…… 大将军瞪眼,“你的官儿是朝廷看在老子面上赏给你的,你年轻?老子从军时比你还小,再难治的病,跑上两天,发身汗,全好了。都给我滚,再敢找借口,老子连你亲娘一块杀!” 十几名儿孙抱头鼠蹿。 醉熏熏的楼硬笑呵呵地说:“父亲做得对,该给他们一点教训。” 大将军斜睨三子,对他尤其不满意,却没法说什么,再一抬眼,看到门口还剩一个儿子不走,怒道:“怎么,以为娶了郡主就跟别的兄弟不一样了?就算那是公主,你明天也得跟大家一块出征。” 楼础前趋几步,心中已经打定主意,无论怎样也要再劝一次,面对父亲,他只能与欢颜一样,知其不可而为之。 “父亲……” “别又说那种话,我不爱听。”大将军冷冷地说。 “孩儿只说自己的事情。”楼础将自己在宫中所见所闻讲述一遍。 大将军还没开口,楼硬生气了,指着十七弟斥道:“你就是嫌事不够大,一有机会就编造谎言、煽风点火,皇甫父子明明在咱们手里,你却说陛下想利用皇甫家抓捕大将军,真是岂有此理。” 楼础不理三哥,向大将军道:“父亲纵不信孩儿所言,也不信夫人的话吗?” 楼硬更怒,“不准提夫人,她在宫里为楼家操劳,跟你不是一回事。” 楼温却没那么生气,“夫人信中只说事情危急,宜做躲避,别无它言。” 兰夫人与皇太后从济北王妃那里只能逼问出大概情形,又怕信件落到外人手中,因此不敢说得太清楚。 “危急只是暂时过去,陛下对楼家的忌惮之心只会因此更盛,父亲不可不防。” 楼硬起身,举着肥大的拳头要来揍十七弟。 楼温喝道:“老三,你想干嘛?” “狠狠揍这个小子。父亲,我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楼础是要替吴国公主报仇哪,他以为吴国公主是被父亲和先帝共同逼死的,所以从中挑拨,一石两鸟。” “那也轮不到你动手,你自己有儿子,想打死哪个,随便,我的儿子只能由我动手。” 楼硬讪讪地退回父亲身边,气犹不平,恶狠狠地盯着楼础。 楼温也盯着十七子,开口却向三子说道:“你去盯着楼家那些不肖子孙,谁敢有怨言,回来告诉我。” “父亲!”发现自己被支走,楼硬十分意外。 “去!”楼温强横惯了,不允许任何人违背自己的命令。 楼硬只得起身离帐,经过十七弟身边时,故意撞他一下。 楼温招手,楼础被父亲掐过脖子,因此走得小心,不肯进入父亲手臂范围以内。 “你还记得你母亲?” 楼础点头,“记得。” “你要为她报仇?” “母亲是自杀,无仇可报。” “她自杀是因为不肯在丧礼上向先帝下跪。” “听说母亲曾在宫中刺杀先帝。” “嘿,陛下告诉你的?知道这件事的人可不多。没错,吴国公主曾经试图刺驾,差一点就成功,先帝又惊又怒,杀了一大批吴国人,快轮到你母亲的时候,皇太后劝说先帝,将她还给我。” “先帝居然同意。” “先帝与当今天子的脾气完全不同,只要你言之有理,先帝绝不会固执己见,将吴国公主还回来,一是平息我的怒火,二是用更长久的方法报复吴国公主。是我带兵灭掉吴国,逼得吴王城头自尽,你母亲最恨的人其实是我。” “母亲留府多年,想必恨意也该淡了。” “哈哈,真要是那样的话,她就不是吴国公主了,小姑娘心狠手辣,好几次想要杀我,在她屋里,不敢留任何带尖儿的东西。直到你出生,她的脾气才稍好一些,不再试图杀我,可我料不到她会自杀。” 楼础无法再接话,谈论母亲对他来说总是一件艰难而痛苦的事情。 楼温叹息良久,神情突然一冷,“说来说去,你还是没解释清楚,陛下为何单单留你在身边,要让你看着楼家倒塌?” 事情走到这一步,楼础决定说实话,但是轻轻地后退半步,说:“孩儿的确参与了刺驾。”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十二章 送行 (求收藏求推荐) 楼础尽可能与父亲保持距离,还是被一把拽了过去,他甚至没看到父亲起身。 “你这个小子……”楼温反复几遍,既有愤怒,又有无奈,“我就知道你瞒着我什么事情,果然与你娘一样,天生反心,就不能……就不能老实一点吗?” 父亲的手掌居然没有太用力,楼础胆气又壮一些,“陛下早想除掉楼家,即便我与刺驾无关,陛下也会设计一次刺驾,栽赃到父亲头上。” “现在不必栽赃了。”楼温推开儿子,感到无比疲惫,“托你的福,楼家坐实了刺驾的罪名。” “父亲还要退让到几时?” “这不叫退让,这叫观望。无论如何,我是天成忠臣,不会第一个举起反旗。”楼温重重地叹息一声,“大概我是太老了,想当初……想当初,我在群臣当中第一个鼓动先帝反梁。那时的梁朝皇帝比当今天子还要糟糕,大臣天天提心吊胆地上朝,周围诸国一个比一个凶残,就等着……我跟你说这些干嘛?” 楼温站起身,伸手按在儿子肩上,他的手掌比楼硬更加肥厚,也更沉重,“我不杀你,不是因为欣赏你,也不是因为你的死鬼娘,而是因为我要把你留给皇帝。” “父亲……” “闭嘴,我还没有说完。你算是我们楼家的试金石,皇帝不杀你,说明他对楼家还能忍,那我也不妨继续忍下去,若是杀你,我会警惕,看情况再做决定。就算你说出花来,楼家也不会第一个造反,因为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好处。造反这种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如登天,你老子已经做过一次,不想再受这种苦。我只知道一件事,只要麾下有一支军队,哪怕只有几千将士,天下没人敢拿我楼温不当回事。” 楼温心意已决,早在儿子开口之前,他就已经想好一切,“无论谁当皇帝,我仍是大将军,楼家不会倒。至于你——”楼温挪开手掌,退回椅子上,“我不当你是楼家子孙,你去自求多福吧。” “楼家不认我,我却不能不认楼家。父亲请最后听我几句:皇帝筹划多年,一旦箭发,绝无回头之意,不会因为一时挫折而放弃,必然还有后招。”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老子还是有点本事的,只要手握军队,就不怕小皇帝的阴谋诡计。” 天子三十几岁了,在大将军眼里仍是小皇帝。 楼础跪下磕头,起身告退,再不多说一句。 出征前夜,大将军寝帐周围守卫森严,即便是三子楼硬也不能随便进入,整座军营进入战备状态,执法校尉带人挨座帐篷搜查,将隐藏的多余随从、女子、用来享乐的物品全部清除,以此昭告所有将士,这是一支要去打仗的军队。 楼家子孙说是要当普通士卒,其实都被编入亲兵队,专职守卫大将军,只有楼硬与楼础不在其中。 楼硬是嫡子,身为中军将军,不必随军也就算了,楼础居然也被免除在外,这让许多人不满。 楼础独自在一顶小帐篷里过夜,连续几天的劳累早已令他疲倦至极,倒床便睡,什么都不想,一直睡到外面锣响。 两万将士按序出发,楼础由从军者变成送行者,天还没亮,就与三哥楼硬一块被“撵出”军营,前往路边与其他送行者汇合。 场面壮大,首批出征者两万人,送行者接近此数的两倍,大多数人根本看不到亲人,只能遥望灰尘,想象家人就在其中。 将领的待遇要好些,可以轮流出来与亲眷告别,不能下马,也不能进入人群,远远地拱手或是挥手而已。 年幼的太子亲自监军,大批勋贵子弟自然都要跟随,身上盔甲鲜亮,跨下坐骑神俊,每一亮相,总能惹来无数叫好声。 本来有些悲伤的送行,很快变成了争奇斗艳,各家子弟尽可能延长告别时间,经常骑马跑去,又调头回来,扬起阵阵尘土。 大将军亲率精兵强将平乱,必胜无疑,唯一的问题就是功劳够不够分。 “建功”、“封侯”这两个词频繁从送行者嘴里喊出来,好像是地里长熟的庄稼,谁割到就是谁的。 楼家送行者甚众,许多是女眷,楼础很快退到后面,偶尔向京城望去,以为会有朝廷使者突然驰来,阻止大将军出征,可是没有,视线所及,尽是东都士女,比正月十五观赏花灯时的场景还要热闹三分。 周律骑马跑来,远远地挥手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在这里。” 楼础拱手,“周兄来这里送谁?” “我父亲、我哥哥都在军中,其实昨天已经送过了,今天不过是来露个脸。”周律兜马转了一圈,“看我这身甲衣怎么样?河东最好的工匠打造,整整历时三年,一个月前才送到。” 周律穿着一身鱼鳞甲,头盔银白色,颇显英武,几乎看不出文人气。 “你也要西征?” “今年就不去了,父亲说他会将军功让给我,好谋个更高的职位。我可不是完全依靠父兄,等明后年我会从军北伐,驱逐贺荣部立更大的军功。”周律已经给自己安排好未来,得意洋洋地又转一圈,“沾些敌人的鲜血,这身盔甲就完美了。” “周兄将门虎子,日后必成大业。”楼础敷衍道。 两人在人群后面的草地上说话,周律跳下马,低估了盔甲的重量,落地时险些跪下,挺身笑道:“还不太习惯。我算什么‘虎子’,每一份军功都得出生入死去争取,哪像你们楼家儿孙,富贵唾手可得,楼公子前脚刚娶一位郡主,马上又有一位郡主要嫁入楼家,啧啧,真是令人羡慕。” “是吗?”楼础四处张望,想快些结束这场无聊的对话。 “你没听说?” “听说什么?” “联姻啊,湘东王的一个女儿要嫁给你的一个弟弟,叫什么忘了,排行是二十三。” “湘东王的女儿?” “对,是位郡主,据说最受太后、陛下喜爱,所以亲自指婚,在众多勋贵子弟当中,挑中了楼二十三,昨天刚刚传出的消息。” “嗯,太后……很关心楼家人的婚事。” “是啊,大家都说‘楼高万丈,入地千尺’,诸臣当中,数你们楼家根基最深、最稳,我可没白交楼公子这位朋友,你今后别忘了我啊,哈哈。” 想到自己刺驾之事公开之后,周律会是什么反应,楼础不由得笑了笑。 周律误解了他的笑,又说许多亲切的话,直到家仆过来找他,才上马离去。 湘东王的女儿要嫁给自己的一个弟弟?楼础立刻想到欢颜郡主,初时还觉得未必是她,很快就明白过来,必然是她,皇帝故意这么做,既为安抚大将军之心,也为报复斗胆刺驾的楼础,还有敢于背叛的欢颜郡主。 看来皇帝从欢颜郡主那里没有问出什么,虽然他已查明真相,但是欢颜的沉默与推诿很可能被视为严重的不忠。 皇帝记仇,不会原谅任何小错,不肯放过欢颜,更不会就这么放过楼家,可是为什么真的让大将军率军离开呢?离东都越远,大将军越不受朝廷控制,皇帝对此再明白不过。 楼础想不明白,找到自己的马,骑上去在草地上慢慢行走,对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充耳不闻。 “础弟!”有人高声叫道。 楼础立刻拍马迎上去,这正是他最想见的人之一,悦服侯马维。 “我还以为你会随军出征。”马维笑道。 楼础摇摇头,骑马跑出一段距离,马维在后面跟上。 “皇帝知道了,也说出来了。”楼础道。 虽然早猜到真相,马维还是愣了一会,“可你还能出宫,也没人来抓我……” “因为皇帝没将你我放在眼里,要等大鱼捕尽之后,再收拾小鱼。” 马维沉默一会,“郭时风呢?” “被大将军收为幕僚,一同西征去了。” “嘿,郭兄……总能转危为安。” “或许秦州是更危险的地方。” 两人一同望向欢闹的人群,良久之后,马维感叹道:“东都风流人物,半数在此,即便是日后北征贺荣,怕是也没有这般热闹。” 西征必胜无疑,北征即便得胜,也要付出不少代价,彼时的送行场景,断不会有今天这样的轻松与热闹。 楼础也有感慨,“有幸睹此番盛世景象,虽死无憾。” “我要离开东都。”马维道,他早有此意,一直没有实施,“立刻,今晚就走。” 楼础早已厌倦劝说,“马兄小心,皇帝不会放过咱们这些小鱼,只是还没腾出手来,这是他的天下,即便逃出东都,也逃不出追捕。” “我不会坐以待毙,我会去并州,那里是梁朝故地,或许还有人记得马氏,沈家抗拒圣旨,也能为我提供庇护。” “恕我不能远送。” “跟我一块走吧,东都没什么可留恋的,趁皇帝心思不在你我身上,走得越早越好。眼前盛世皆是虚幻,天成气数将尽,咱们不过是动手早了一些,天下早晚大乱,咱们还有成功的机会。” “我要留下,做最后一试。” “试什么?”马维惊讶地问。 连楼础自己也不太清楚要试什么,他就是不想这样一逃了之,“无论什么,总得再试一次。” 匕首与嘴,有这两样,楼础觉得足矣。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十三章 匕首 (求收藏求推荐) 回京路上,楼础遇到一件有趣的事情。 几名书生打扮的狂徒,追随一辆士女的马车,忽前忽后,故意高声吟诵一些含义暧昧的诗词,任凭护车奴仆如何斥责,就是不肯离开。 路上行人虽已不多,偶尔也有经过的人,或视而不见,或笑而不语,对这几名书生都很宽容。 这也算是老传统了,士女出游时,一旦落单,必遭追随,有时候父兄在身边也拦不住这些狂蜂浪蝶。 楼础骑马,但是走得慢,书生与马车逐渐消失在前方。 数里之后,他又遇见那几名书生,马车则已不见踪影,书生们下马,站在路边互相叫骂、扭打,称得上“斯文扫地”。 他们在争一件马车里扔出来的东西,都声称那是小姐送给自己的信物。 周围看热闹的人颇多,也不劝解,只是看着,偶尔为某人帮腔,越帮越乱。 这只是一件寻常小事,并无特别的结局,楼础甚至没有停下来看热闹,整个场景却印在心中迟迟不肯消散。 进入城门,汇入来来往往的人群当中,楼础突然明白过来,他在意的不是风流韵事,不是书生的狂悖无耻,不是小姐的挑拨离间,而是那一副太平景象,即便是送大军出征,也没有多少生离死别的悲痛,东都的生活一切照常。 楼础勒住马,停在汹涌的人潮之中,刹那间失去全部信心:真的应该刺杀皇帝吗?自己有资格改变这一切吗?如果刺驾再次失败,他将是个跳梁小丑,给东都士民增些谈资而已,万一成功…… 楼础打个寒颤,后面的人不耐烦地催促,他继续前行。 回新宅可以走前街,楼础不愿见人,宁愿走后巷,这里的亲戚比前街少一些。 路过旧家的时候,他看到门前站着一个人。 那人很奇怪,像是从门板上走下来的门神,正好堵住出入口,面朝街道,目光茫然,宛如入定老僧。 这人一点也不老,三十岁左右,个子中等,不胖不瘦,脸上的神情说不清是凶煞还是冷漠,总之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好像别人都看不到他似的。 楼础下马,慢慢迎上去,问道:“阁下是来找人的?” 那人好一会才将游走的魂魄从远处招回来,打量牵马人两眼,问道:“你是楼家的十七公子楼础?” 声音有些沙哑,配得上他的凶煞,配不上他的神游物外。 “正是在下,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你不认识我?” 楼础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楼础一愣,随即醒悟,“阁下是田壮士?” “我不是壮士,就是一个寻常百姓,我叫田匠。” 楼础笑道:“久闻阁下大名。” “从周律那里听到的吧?你上当了,他嘴里没几句真话。”田匠咳了一声,“好了,人已经见到了。母亲非让我来一趟,说是不能知恩不报。可我没办法报恩,只能过来看一眼,让你知道这件事。” “知道你无法报恩?” “对。” “明白,田兄不愧是名实相符之人。” “我不懂你的话。” “田兄名为孝母,实也孝母,其它虚名一概不要,这叫名实相符。” “嗯。”田匠显然对楼础的评价不感兴趣,拱手说声告辞,竟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楼础觉得这位田匠确实是位奇人,可惜他现在用不上,也不想用,刺驾如今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邻居的门缝里露出一对眼睛,楼础上马,不愿理睬邻居,邻居却道:“这人在你家门口站了两天,天不亮就来,天黑才走,将孩子都吓着了,明天他不会再来了吧?” “不会。”楼础说。 新宅里一切照常,仆人已经听说十七公子不会随军出征,因此准备好清水、食物、新衣,为主人接风洗尘。 楼础洗漱、换衣,不想吃饭,向老仆问道:“大府里送来的箱子放在哪间屋子里?” “布帛等物在东厢的库房里,金银珠宝在卧房内,钥匙都在郡主手中,公子要检视吗?” 楼础摇头,起身前往卧房。 仆人们疑惑不解,有人问:“公子不愿留下吗?其他公子想留还留不下呢。” 老仆道:“公子志向远大,对失去一次立功机会感到遗憾。” 其他人恍然,都觉得有道理。 张释清终究是小孩子脾气,前天眼泪流个不停,今天却与小丫环兴致勃勃地隔桌打双陆,她的棋子即将进入对方领地,兴奋得大呼小叫,小丫环也不退让,双手捂着骰子,要掷个好点。 楼础一进来,欢快气氛戛然而止。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随军西征吗?”张释清有些气恼。 “大将军把我留下,仆人没告诉你吗?” “我不跟他们说话。”张释清冷冷地说,扭过头,“也不跟你说话。” 楼础笑了笑,四下寻找,“大府送来的箱子放在哪了?” 张释清不吱声,小丫环起身道:“放在床下了。” 楼础走到床边,弯腰探头,果然看见几只箱子,全都一模一样,他挨个拽出来,发现都已上锁。 “钥匙给我。”楼础说。 张释清违背诺言,转向楼础,伸手按住腰间,“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刻,你与那些出身贫寒的人没有区别,乍富之后就要变坏,眼里离不开金钱,总想拿去挥霍。” 楼础苦笑道:“我只找一件东西,其它不动,而且——这是楼家的箱子,不是你的陪嫁。” 张释清想了一会,“如果嫁来的人不是我,而是一个寻常姑娘,楼家还会给你这些东西吗?” 楼础只得承认:“不会。” “然也,所以箱子里的东西都是我的。” 皇帝聪明,所以他喜欢的宗室子弟也都伶牙俐齿,张释清自不例外,头几天因为过于伤心,才没有完全显露出来。 楼础打点精神,“这里是楼家,你既然嫁过来,就得遵守妇德,王妃肯定教过你吧,‘未嫁从父,出嫁从夫’,我是夫,你得从我,所以把钥匙给我。” “还有‘夫死从子’呢,咱们不会有儿子,等你死后,我就自由了,谁也不用服从。” 楼础哈哈笑了两声,“那你得等啊,现在我不是还活着吗?” 张释清又想一会,“我给你开箱子,不,缤纷,你去开,盯着点。” 小丫环名叫“缤纷”,楼础忍不住想,路上那些会吟诗的孟浪书生,郡主或许会喜欢。 缤纷拿着钥匙走来,问道:“公子要开哪一个?” 箱子外观都差不多,楼础随手指一只,打开之后一眼就认出这不是他找的目标,于是又指另一只箱子。 开到第三箱的时候,终于对了。 前两箱都是金银,这一箱全是珠宝,红红绿绿,煞是醒目。 郡主还没检查过箱子,小丫环缤纷对金银不怎么在意,看到珠宝却倒吸一口凉气,“郡主快来看,好多宝石!” 张释清没沉住气,立刻起身走来,不肯接近楼础,站在小丫环身后,向箱中看去,面露喜色,“太好啦,再跟姐妹们掷骰子,可有得用了,快将其它箱子打开,让我看看。” 缤纷多少懂点规矩,抬头看一眼楼础。 楼础道:“所有东西都是你的,我只拿一件。” “就一件?” “嗯,而且不会是你喜欢的。” “你拿吧。” “你们两个避让一下。” 张释清笑道:“我可不会上当,下面肯定藏着好东西,比其它珠宝都要值钱,所以你不想让我看见。” 楼础没办法,伸手探入珠宝当中,在里面摸索,张释清与缤纷目不转睛地盯着。 楼础掏出匕首,两人大失所望。 “你们楼家真是古怪,在珠宝箱里藏匕首干嘛?” “镇箱用的。”楼础随口胡诌,张释清倒也相信,点点头,“那你拿去吧,缤纷,锁箱。” 小丫环使眼色,张释清突然醒悟,“你要拿匕首做什么?” “和我的刀放在一起。”楼础继续撒谎,将张释清当小孩子对待。 “不对,你听说欢颜姐姐要嫁人,所以……” “所以我要拿匕首杀人?杀谁?欢颜郡主,还是我弟弟?欢颜郡主在王府里,二十三弟随军出征一时半会回不来,我哪个也见不到。” 张释清放下心来,“为什么你们男人会喜欢匕首这种东西呢?” 楼础笑道:“各有所好,你要珠宝,我要匕首。” 楼础将匕首放入怀中,来到另一间房里,将门关闭,拔出匕首查看一番,用布条将它牢牢绑在右脚踝内侧,他进宫数次,知道这个位置极少会被检查到。 他坐在家里等着,曾经有过的犹豫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黑之前,中军将军府果然派人来请,兄弟二人还得进宫待命。 楼硬心情大好,“父亲出征,家里由我做主。十七,你担待些,我可不会像父亲那样,纵容你胡作非为。你进宫之后务必谨言慎行,多为楼家着想,楼家兴旺,你也能得到好处,对不对?” “是,谨遵兄长教诲。”楼础心里却想,无论刺驾成功与否,应该都能让父亲多些警惕,这就是他对楼家的着想。 匕首已经有了,嘴还没用上,三哥楼硬并不是他的目标。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祝福 今天是两个人的大喜之日,新郎是ALOHA、为冰大受、左流英、贺贺贺贺、王艳贺,新娘是安生、你好啊安生、王春艳,这不是集体婚礼,是两个人使用的不同名字。 他们原是陌生人,一路进化为读者、书友、恋人,今天将完成一次重要升化,成为夫妻。 祝福这对新人,从小道消息了解到他们的一些故事,但我不打算写出来,那是他们的故事,应该由他们自己书写,我和我的书只适合在里面做个背景。 安生自己在微信上写文章,有趣而大胆,最近她不怎么写了,想必是沉浸在幸福之中,耽误了正业。 所以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同样难过英雄过,ALOHA要为一位女作家的暂时堕落负起全部责任,将她重新送回文坛。 再次祝福他们,在东北最美好的季节里,完成最美好的仪式。 世界很大,幸福很小。 远方虽有诗意,幸福只在身边。 老话虽俗,意思最真,祝你们白头偕老。 冰临神下 2018年9月15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十四章 相惜 (感谢读者“飞行的荷兰人船长”、“木子Jen”的飘红打赏。求收藏求推荐) 皇帝看上去心情不错,骑马跑了一圈,没有舞槊,进到观马厅里,亲自出题,命侍从们辩论,由他品评高下。 题目有三条,一是秦州之乱何时可平、战后执法该宽该严,二是谁能代替广陵王镇守江东,三是北伐贺荣的时机与路线。 这比骑马、舞槊更能显出一个人的真本事,甚至能够直接影响朝政,五十几名侍从摩拳擦掌,抢着发言,都想给皇帝留下一个深刻印象。 这不是阿谀奉承的时候,楼硬等“佞臣”识趣地闭嘴,将机会让给别人。 楼硬小声提醒十七弟:“求稳不求奇,别被问住。” 第一位开口的侍从犯的就是这个错误,上来就道:“秦州之乱三月内可平,乱世需用重典,严治一年,秦州可不再劳朝廷派兵。江东民风剽悍,需以宗室耆宿镇压,依微臣浅见,陛下叔父湘东王最合适不过。北虏往往趁草长马肥时南下抢掠,朝廷可在明天六七月时集兵三十万,分守冀、并、秦三州,以逸待劳,以胜追败。” 皇帝问道:“如果江东再出一位广陵王呢?” “应该不会,湘东王乃……”侍从说不下去,两王同为叔父,广陵王既有反心,谁能保证湘东王就没有呢? 皇帝不想一开始就打压众人的热情,没再逼问下去。 开口的人越来越多,有时还会发生争抢,各种见解都有,甚至有人主动请缨,愿意单骑前往贺荣部,劝说北虏俯首称臣,但是没人再敢推荐诸王前去镇守江东,改而看好太子监军的模式,以为一员老将加一位年幼皇子能得陛下欢心。 皇帝通常不置可否,偶尔与身边的邵君倩等亲随低语几句,不令众人听见。 楼硬在后面小声催促弟弟:“可以开口了。” 楼础还在等。 大家快要无话可说了,楼硬再也等不下去,将弟弟往前轻轻一顶。 楼础一个趔趄,向前抢出四五步才稳住身形。 对这名刺驾者,皇帝没有表露出特别的神情,侧耳倾听邵君倩小声说话。 “秦州之乱不会很快平定,西征大军十有八九会出意外。” 虽然大家众说纷纭,但是都以为秦州乱民很快就能被剿灭,楼础的说法标新立异,他又是大将军之子,说出这样的话令在场众人十分惊讶。 楼硬直摇头,后悔将弟弟推出去了。 楼础只说这一句,也不多做解释,拱手退下,皇帝也没追问。 其他人上前发表见解,楼硬凑到弟弟耳边,小声道:“待会跟你算账。” 皇帝打个哈欠,众人知道,今晚的议论快要结束了,比平时要早一些,说明皇帝的心情只是小好,不是大好。 皇帝起身离去,邵君倩留下,代表皇帝赞扬了几个人,同时指出不足,然后遣散侍从,直奔楼家兄弟走来,笑道:“硬中军能不能让十七公子多留一会?” “当然,留多久都行。”楼硬马上道,随后凑上前小声道:“我弟弟乱说话,陛下没生气吧?” “陛下要的就是知无不言,怎么会生气?留下十七公子是白天做出的决定,一直没机会通报硬中军。” 楼硬大手一挥,“这还用通报?楼家满门上下都是陛下的忠臣,招之即到。不是我乱说,陛下若是需要内侍,我们兄弟二人立刻回家把自己阉了。” “哈哈,硬中军还可以,十七公子新婚数日,哪能做这种事?” “不怕,我将自己最小的儿子过继给他,保证香火不断。” 楼硬说得认真,邵君倩听得却不认真,开了几句玩笑,带楼础离开。 楼础想要说服的目标正是邵君倩,可前后都有宦者,两人只能闲聊。 楼础又回到之前住过的小院里,宦者在外面等候,楼础终于有机会说真话。 “邵先生还能隐藏多久?” “我不明白十七公子在说什么。”邵君倩淡淡地说,好像将从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陛下一旦收网,没人再会为邵先生隐瞒。” 楼硬等人以为邵君倩的一言一行都受皇帝指派,是一种试探,所以从不提起他意欲换帝的建议,一旦进到廷尉狱中,自然有什么说什么。 邵君倩微笑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十七公子不也如此吗?” “我的步子可能会大一点。” “呵呵,说不定我就跟在十七公子身后呢。”邵君倩拱手告辞。 楼础再次被软禁,待遇比之前要好一些,有两名宦者专门服侍,茶饭不缺,除了不能出院,别无限制。 他将匕首藏在床下,待心等待机会。 次日午后,他又见到皇帝,准确地说,是皇帝来见他,但这不是刺驾的良机,因为皇帝身边跟着四名带刀侍卫。 皇帝走了一圈,挨间屋子查看,转身向跟在后面的楼础道:“还满意吗?” “很好,别的侍从肯定羡慕不已。” 侍从夜里在资始园待命,完事之后,皇帝回内宫休息,他们却不能立刻出城,必须等到天亮,一群勋贵子弟,不得不挤在一起睡觉,如果皇帝连续前往资始园,他们好几天都得忍受这样的生活。 楼础能独处一院,是连宠臣都得不到的优待。 皇帝笑道:“很快他们就不会羡慕了。” “便是被羡慕一天,也是好的。” “哈哈。”皇帝回到庭院里,“你昨晚为何说西征大军会出意外?” “微臣思来想去,觉得陛下断不会就此罢手,既然出征前、出征时没有举动,那就必定是在秦州布下陷阱了。” “唉,你想得太多。朕虽为天下至尊,有时候也不得不做出一些退让,比如对太后——”皇帝咬了咬牙,“无可奈何,真是无可奈何,妇人见识短浅,耳根子也软,几句好话就能让她怀疑亲生儿子。” “太后怀疑得没有错。” 皇帝脸色一沉,“即便如此,太后也应该站在朕这一边,帮助我除掉楼家,可她却将姐妹之情看得比母子之情更重。” “陛下多久没陪太后聊天、游玩了?” 皇帝冷笑,“朕以天下奉养太后,却不如两名妇人数日的耳边风?不过你说得对,事情往往如此,付出最多,回报却未必最多。朕的生母胳膊肘往外拐,亲叔叔想要夺位,兄弟姐妹各存私心,大臣想要造反,子民试图刺驾——天下还有什么人比皇帝更难?” “吃不饱的饥民、做不完活的劳力、杀不完敌人的士兵……” “又是那一套老生常谈,楼础,你应该做得更好一些。” “正是因为历朝历代不得不谈,才会成为老生常谈。” “无聊,朕要听听别人的说法。” 一名侍卫出去,很快带人回来。 欢颜进院,面无表情,不看楼础,直接向皇帝行礼。 皇帝打量两人,微笑道:“宗室当中,欢颜郡主算是辩才无碍,可惜,朕不能将你一直留在身边,到了楼家,你有机会与楼础经常切磋了。” 欢颜并非独自一人,洛阳长公主跟来,笑道:“就是因为到了楼家,才不能与十七公子经常见面,外面的规矩比咱们更多。” 皇帝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也对,大将军规矩是不少,据说连亲生儿子都不能进后宅,要见生母,需提前数日通报,另选房间让母子相见。是这样吗?楼础。” “勋贵之家大都如此,非大将军独然,便是陛下,也不许皇子随意进后宫吧?” 皇帝大笑,向长公主道:“瞧你挑选的人才。” 长公主冷淡地说:“不是我挑选他,是他利用我。” “不管怎样,楼卿满腹才华,只是不肯将这才华为朕所有。与禁锢有关吗?如果朕免除你的禁锢之身……” “陛下!”长公主立刻劝阻,“别忘了太庙里的誓言。” “朕没忘,只是假设一下。即使不免除禁锢,朕也能将一名布衣置于万人之上。” 楼础拱手道:“微臣不怀疑陛下的诚意,但微臣还是决定一条路走到底。” 长公主神情越来越冷,皇帝却再次大笑,“欢颜,你不为朕说几句吗?” 欢颜第一次看向楼础,“前路将尽,何必执迷不返?” “我不做有名无实之人,宁愿名过于实,受天下人嘲笑。” “萤虫岂可与日月争辉?十七公子低微,无论所走何路,皆不为天下人所知,哪来的嘲笑?” “皇帝一人,可抵得上天下人,他知,我知。” 皇帝笑得更开心,“欢颜,你可碰到对手了。” 欢颜又向皇帝行礼,“我不当十七公子是对手。” “你们不是对手,是联手。”皇帝脸上笑容消失。 “也不是联手,无论怎样,我不会同意刺驾这种事情。” “但是你也不肯为朕套楼础的话。”皇帝没有忘记欢颜郡主的不忠。 “于公,陛下不需要我套话,于私,我与十七公子惺惺相惜,做不出虚与委蛇之事。” 皇帝叹息一声,“都怪朕将你们惯得过分了。” 长公主道:“陛下不过自责,除了这一两人,宗室子弟谁不敬仰陛下?” “就这一两人,朕最为在意。”皇帝显然想起张释端,神情落漠,无人敢劝,片刻之后,他向楼础道:“你说得对,秦州会有‘意外’,听说大将军一到西京,就会以军法处决孙、华二将,可他猜错了,‘意外’并不发生在那两人身上。” 皇帝起身要走,几步之后转身道:“朕说过,会让你见到楼家倒塌,朕还向你承诺:肯定会给楼家留下一男,让欢颜郡主嫁过去,但这一男不会是你。既然你们惺惺相惜,那就多聊聊吧,一块猜想朕设下的‘意外’。”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十五章 分庭 (求收藏求推荐) 皇帝带着侍卫离开,长公主不住摇头,向欢颜道:“你太让我失望了,湘东王与王妃会更加失望。” 湘东王夫妇常年不在京城,欢颜对长公主比对父母更亲,恳切地说:“物极必反,长公主该劝陛下悬崖勒马。” 长公主脸色微变,“你怎么敢?”转身离去。 “我不该说那四个字。”欢颜叹道。 皇帝名为“万物”,单说“物”字虽不犯讳,但是“物极必反”却不好听。 楼础茫然道:“为什么将你留下?” “败坏我的名声?可我这些年来一直恣意妄为,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名声。要不然就是让我与十七公子生离死别,陛下与长公主以为……大家都以为我想嫁给你。” “但你不想?” “既非想,也非不想,为什么我一定要想着嫁给谁呢?就因为我是女儿身?因为我赞扬了某个人的文章?如果我是名男子,无论我的赞扬有多夸张,也不会被人误解。” 楼础有些羞愧,因为他也有过类似的想法,“得一知己,此生无憾。” “是不是真知己,还要再看。陛下让咱们猜测秦州的‘意外’,何不就此开始?” “稍等。”楼础进屋里搬出两张凳子,分别放在庭院两头。 庭院不大,无风无雨,正是隔院清淡的好时节。 院门外,一名宦者探头看了一眼,立刻消失。 两人都不在意,各自坐好,欢颜道:“十七公子先请。” 楼础也不客气,“大将军已有防备,皇甫父子被强留军中,自身难保,此前被收买的孙、华二将也不可用——我猜陛下接下来要用的人是萧国公曹将军。” “如何用?” “曹神洗掌管军粮,若是关闭潼关,扣押粮草,大将军所部两万将士十日内必乱。” “秦、并二州隔河相望,大将军若向沈氏求助呢?” “陛下有可能亲率大军,先行讨伐并州,断大将军后路。” “嗯,是个方法,但是比较麻烦,曹神洗不是皇甫父子,未必愿意卷入君臣之争,亲征并州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沈家反形未露,陛下此时征讨,有违众心。” 楼础不认为皇帝会在意“众心”,但是没有纠缠,转而问道:“阁下的猜想呢?” 听到“阁下”这个称呼,欢颜脸上露出微笑,正要开口,楼础抬手请她稍等,然后向门口探头的宦者道:“有劳尊管,给我们沏杯茶。” 宦者消失,很快进来,而且是两个人,真的去堂屋里端出两张小几和两套茶水,放置在楼础与郡主身侧,随后躬身退出。 “陛下没太为难咱们。”楼础笑道。 “与陛下无关,是下边的人怕你我出事,无法向陛下交待。”欢颜拿起杯子品了一口,温热,比凉茶好些,“这场游戏还没结束,陛下需要咱们活着,至少当个见证人。” “陛下有点……特别。”楼础没想出合适的词来。 欢颜笑道:“陛下当然特别。嗯,该我说了,我猜陛下接下来要用的不是曹将军,要伐的也不是沈家,而是要利用兰家,攻打皇甫家。” “这时攻打皇甫家,是因为冀州空虚,事半功倍,还能给明年远征贺荣部做准备。” “没错,远征贺荣部事在必行,陛下很可能会亲督大军,而且陛下不喜欢全线防守,必然是派几路大军深入漠北,将贺荣部王公大人一网打尽。” “又是一网打尽。陛下好像特别想要御驾亲征一次。” “陛下说过,开国君主无不以战立国,身后留下诸多掌兵重臣,国家纲纪混乱,十有八九源自于此,所以继位之君必须亲征以立威,一是镇压权臣,二是赢得军心。” 楼础想了一会,“还真是这个道理。” “陛下很多话都有道理。” “陛下会如何利用兰家呢?” “兰将军在秦州平乱一年有余,说不上根基,至少对当地将士比较熟悉。” “找人刺杀大将军?” “应该不会,陛下憎恶这样的手段。”欢颜笑了笑。 楼础不以为意,点头道:“就像手杀骆御史、囚禁广陵王,无论手段怎样,陛下要给天下人一个‘光明正大’的印象。” 就连酒杀张释端,皇帝也要让众人亲耳听到世子认罪。 “出力者必是兰家,但究竟要怎么做,我就猜不出来了。” 两人沉思默想,楼础觉得欢颜的猜想更加合理,问道:“兰家有人随军西征吗?” “这次没有,但兰将军的两个侄儿没有随他返京,应该还在秦州守城。” “守城……”楼础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转而觉得不可能,笑着摇摇头。 “十七公子为何有话不说?” “因为太过匪夷所思——或许匪夷所思才符合陛下的风格——我猜兰家二将可能奉密旨弃城,让与乱民,将祸水引向立足未稳的大将军。大将军若战死沙场,陛下满意,若大败而归,名声扫地,陛下可以‘光明正大’地夺取兵权。” “利用乱民?”欢颜的确觉得匪夷所思,“乱民乃是乌合之众,与官兵交战时,往往十不敌一。兰将军在秦州时连战连胜,只因兵少,才让乱民散而复聚。这样的乱民,即便有二十万人,怕也不是大将军的对手吧。” 楼础笑道:“那就是还有别的办法。” 片刻之后,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一个说“太子”,一个说“梁升之”,随即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太子与梁升之是一回事,太子年幼,主事者必是梁升之。 “梁太傅老谋深算,与陛下一样厌恶朝中的掌兵武将,或许能为陛下想出好主意。”欢颜猜道。 “或许舍弃梁升之,能给大将军按上一个不可饶恕的罪名……” 皇帝突然从院门外不请自入,大声道:“笨蛋,全是笨蛋,越猜越远!” 欢颜立刻起身,楼础随后起身,注意到皇帝只是一个人,可他的匕首却没带在身上。 皇帝偷听多时,终于忍不住参与进来,向欢颜道:“你还可以,至少猜到了大概。”转向楼础,“你比较令朕失望,比郡主慢了一步,还胡猜一通,不肯坚持己见。” “微臣本不以思辨敏捷见长,遇事要多想一阵。” “嘿,多想一阵,就这‘一阵’会发生多少事情?别人给你这个机会吗?” 楼础拱手,“如此说来,陛下真要利用乱民?” “朕若实话实说,在计划实现之前,你们两人别想离开皇城半步。”可皇帝已经忍不住了,稍稍停顿,继续道:“兰恂无能之辈,偏偏又受撒谎,可就是他,给朕提供一条妙计。” 兰将军名恂,皇帝毫不客气地直呼其名,左右看了看,喜欢这两人的无言以对。 “兰恂出兵一年有余,捷报频传,却迟迟不能平定秦州之乱,他声称部下兵卒太少,无法追击逃入深山的乱民,朕信了,朝廷也信了,所以才要召集各地军队,由大将军亲率西征。” 皇帝露出怒容,仍无法原谅兰将军的欺骗,“兰恂的无能唯有一个好处:大将军也信了,以为秦州是小乱,指日可定,所以急着率兵进入秦州,以为西京会比东都更安全。” 楼础忍不住道:“秦州那么多官吏,就没有一个人向朝廷说真话?” “有。”皇帝叹息一声,“不止一位,可朝廷没有采信,从去年冬天开始,秦州所有消息都经由兰恂之手,于是捷报更多,而真话几乎不见。” 皇帝又叹一声,这回是愤恨多于遗憾,道:“你们两人此前的进谏很有道理,朕一心求快,往往绕过朝廷降旨,以至官吏失职,竟然被兰恂恐吓住,不敢上奏地方实情。这是一个教训,今后朕要多派亲信,暗访民间,为朕查漏补缺,监督官员,体察民风。” 楼础与欢颜对视一眼,这可不是他们进谏的目的,皇帝欲以亲信监督百官,等于将朝廷整个架空。 两人都没开口,他们已经没有这个资格,皇帝正在兴头上,也不会允许别人打断。 皇帝的思绪转到别的事情上,想了一会才接着说下去,“朕在今天夏天发现事情不对,原打算召兰恂回京之后,立即治他的罪。可是皇甫家那边出了问题,放走了大将军,朕不得不另想办法。” “秦州……究竟有多少乱民?”楼础问。 “难说,乱民时而为民,时而为匪,兰恂前些天向朕承认,官兵勉强保持各城之间的畅通,已有几个月轻易不敢出城。” 欢颜也问道:“陛下是要让兰家子侄让城吗?” 皇帝大笑道:“让城?怎么会让城?乱民就是乱民,解决大将军之后,乱民必须被尽快剿灭。朕用一个更简单的办法,让整个秦州的乱民全都扑向大将军。” 楼础霎时醒悟,“粮草!粮草所在,就是乱民所向。” 皇帝冷冷地哼了一声,“大军粮草就屯集在潼关以西,消息一旦传出去,乱民必蜂拥而至。大将军若要保粮,就得与乱民恶战,若是弃粮,就只能退守潼关。他若敢退,朕就可以御驾亲征,在阵前以军法斩楼家满门。大将军毕生勇猛,向来有进无退,又急于树立军威,生怕一退之后威名尽丧,所以朕猜他这次也不会退。” “大将军若是大获全胜呢?”楼础又问道。 皇帝神情更冷,“那就让他接着去讨并州、伐贺荣,朕不信他真能天下无敌,朕只要在后方牢牢掌握粮草,就不怕他反咬一口!” “还有太子呢。”欢颜提醒道,心里已知道答案。 皇帝沉默多时,“朕不以一子而轻天下,看他的运气。”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十六章 悲喜 (求收藏求推荐) “朝中大臣人人怀有私心,欢颜郡主同样令朕失望,就连你这样一个吴国遗孽、禁锢之身,居然也妄图刺驾。”皇帝既得意,又愤怒,“天下乃朕之天下,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唯有朕能够毫无保留地心怀天下,你们,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皇帝仰天叹息,悲戚不已,竟有要哭的意思。 楼础偷偷看一眼自己的卧房,跑进去拿匕首,再跑出来刺向皇帝——来不及,而且即便来得及,他也未必是皇帝的对手,他需要一次无人注意的刺杀。 长公主也没走,从外面进来,低声劝慰皇帝,目光温柔,偶尔看向另外两人,却能瞬时变得冷酷。 皇帝轻轻点头,心情似乎好了一会,突然没来由地大怒,一把将长公主推得坐在地上,指着她道:“朕将宗室子弟交你给照顾,瞧瞧你将他们娇惯成什么样子!临到用人之际,竟然无人可以信任。” 皇帝原本要自己承担“娇惯”的责任,这时终于找到新的罪魁祸首。 长公主坐在地上惊慌失措,不敢多做辩解,颤声道:“陛下可以信任我和济北王……” “嘿,你们两人一人目光短浅,一个酗酒无能,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有事没事跑到太后面前进谗言,朕与太后生分,全是你们两人使坏。” 皇帝转身大步离去,迈过门槛时差点被绊倒。 长公主又在地上坐了一会,慢慢起身,向看到这一幕的两人道:“天下重担都在陛下一人肩上……等到事情过去,陛下自会明辨忠奸。” 长公主解释过自己的窘境,随后脸色一变,向欢颜道:“你为一个必死的反贼背叛陛下,无论如何也逃不掉这个‘奸’字。” 长公主甩手走了。 剩下两人互相看了一会,心情复杂,楼础开口道:“天下这副重担对任何人来说都太重了,陛下真的应该与他人分担。” “陛下在登基之前,就想着如何从群臣手中夺回权势,大事未济,怎么可能与他人分担?” “百万民夫说征就征,十万大军说来就来,陛下还要怎样的权势?但我明白你的意思。”楼础稍顿一下,“秦州乱民与大将军谁胜谁负,仍是未知之数,陛下心里不踏实。” “大将军一生百战百胜,击败过多少强敌……”欢颜话未说完,进来两名宦者,请她出门,欢颜起身笑道:“咱们聊得太开心,惹得陛下与长公主不高兴了。” 皇帝想看到的是生离死别,不是两人隔庭谈论。 楼础起身相送,拱手道:“与世沉浮,不失为君子之道。”他希望欢颜能与其他人一样讨好皇帝,不必白白受苦。 欢颜摇头道:“天下道路纵横,我宁取直道,不走曲径。十七公子切莫心存愧疚,我之直道,与君无关,只不过恰巧同行一段而已,你坚持要走的道路,在我眼中离正道远矣。” 楼础再次拱手,“郡主直中直,我取曲中直,就此别过。” “就此别过。” 院中只剩楼础一人,片刻之后,有宦者进来收拾屋子,对他视而不见,他也不看任何人,独自游走,漫无目的。 皇帝有几天没露面,长公主、欢颜也没再出现,楼础将匕首找出来,重新绑在脚踝内侧,打算再也不离身。 他曾想将消息传递出去,很快放弃,他根本找不到机会,即便将皇帝的计划说给三哥楼硬,也不会得到信任。 这天临近午时,楼础正要吃饭,宦者请他走一趟,也不说去哪,走出一段路,楼础认得这是前往勤政殿的方向。 楼础赶到时候,正值群臣告退,梁太傅等大臣陆续从他身边经过,偶尔有认识他的人,面露惊讶,马上挪开目光,装作没看见。 楼础立刻明白,秦州出事了。 殿内,皇帝坐在榻上与站在一边的邵君倩小声交谈,看上去十分冷静,没有前些天的狂躁与悲愤,亦没有喜悦之色。 引路的宦者退下,另外两名宦者将楼础“押”至一边。 邵君倩不住点头,时不时飞快地在木版上刻划几笔。 许久之后,皇帝言讫,邵君倩夹着木版匆匆离去,对楼础不看一眼。 皇帝闲下来,从宦者手中接过茶杯,不紧不慢地品饮,似乎在发呆,没注意到楼础的出现。 果武侯兰恂跑着进来,远远地跪下叩见皇帝,随后膝行向前,瑟瑟发抖。 皇帝将茶杯还给宦者,向兰恂道:“舅舅可有话说?” 这一声“舅舅”吓得兰恂魂飞魄散,满朝文武都知道,皇帝对谁越是客气,那就是心中恨极。 兰恂连连磕头,哭道:“老臣知罪,老臣该死,可老臣绝无欺瞒陛下之意,实在是……实在是……” 从皇帝到大臣,随时都能泪流满面,楼础见怪不怪,只诧异这一招居然好用。 皇帝不那么和善了,恨恨道:“若非太后求情,将军虽百死不得赎罪。” “陛下再给老臣一次机会,这回绝不再让陛下与太后操心。” 兰恂指天发誓,押上全家人性命,良久之后,皇帝终于道:“将军休怪朕绝情,错就是错,不可饶恕,朕已草拟诏书,免你平西将军之职、果武侯之爵。” 兰恂跪谢不止,最后道:“老臣别无所求,只求待罪行伍之间,奋勇杀敌,稍赎己罪,以慰陛下与太后之心。” “你还想带兵?” “老臣不求带兵,愿为士卒,冲锋陷阵……老臣全家都愿从军报国。”前有大将军以身作则,兰恂必须追随。 皇帝沉吟片刻,“许你以外戚再去平乱……” “谢陛下……” “朕还没说完,许你平乱,但不许你带兵,即刻启程去往潼关,为曹神洗帐下监军,学学真正的老将是如何打仗的。” “是是,老臣马上出发。”兰恂心中虽不愿居于人下,嘴里却不敢多说一字。 “死守潼关、带回太子,这两件事有一件做不到,舅舅就不要回来了,免得太后与朕为难。” 兰恂面如死灰,连称遵旨,匆匆退殿。 皇帝又发一会呆,扭脸笑道:“楼卿以为如何?” “不明所以。”楼础答道。 “楼卿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会不明所以?大将军在前往西京的路上遭遇乱军伏击,官军大败,朕正发兵前去支援。果武侯急于立功赎罪,或许这一回能做得好些,即便仍是草包一个,也无妨。” “大将军率兵两万,后继将士当有八万,似乎不需要支援。” “哈哈,那八万大军都在潼关,尚未进入秦州,所以该支援还是要支援的,朝廷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将军死于乱军之中,对不对?” “大将军……” “现在传回来的消息比较乱,只知道大将军处境危险,楼卿可以心存希望,祷神拜佛,乞求大将军平安。” 皇帝语气轻快,殊无急迫之意,看样子秦州事态都在朝廷掌握之中。 楼础拒绝开口。 皇帝起身,伸个懒腰,走下宝座台阶,“该是活动筋骨的时候了,明日朕要御驾亲征,率兵沿河西上,以为潼关后援。” 楼础忍不住道:“陛下是要确保潼关不会从秦州放进来一个人吧?” “哈哈,别说得这么绝情,若是太子想进关,朕怎能拒绝?对了,你刚才说后继八万,是错的,仍是十万,这还没算上几万禁军。” “潼关坚固,用不着这么多将士。” “潼关坚固,可眼看就要入冬,河水结冰,秦州乱民若是进入并州地界怎么办?朕要防范万一,分兵北上。” 这是皇帝早就定下的计划,楼础拱手道:“陛下治御臣下如伐敌国,就不怕天人笑话吗?” 皇帝脸色微沉,“臣下不忠,与敌国无异,待朕扫平宇内,谁人敢笑?” “便是现在也无人敢笑,古人有腹诽,今人有腹笑。” 皇帝大笑,左右看看,却只看到侍立的宦者,颇觉无趣,正要亲自反驳,外面宦者通报,中军将军楼硬求见。 楼硬连滚带爬地进殿,没看到弟弟,直接跪倒在皇帝脚边,哭道:“陛下救命,陛下救命啊!” 皇帝厌恶地后退两步,“亏你是将门之子,几十岁的人了,哭什么哭?起来说话。” 楼硬起身,突然看到弟弟,愣了一下,继续向皇帝哭诉:“秦州乱民突然壮大,一定是兰将军此前谎报军情,听说陛下派他前往潼关监军,这、这不是有罪反而得赏吗?求陛下换人。” “换你?” 楼硬又是一愣,“我、我也可以,可是臣心中悲痛不已,方寸已乱,怕是……” “体胖如猪,胆小如鼠。朕明日御驾亲征,你满意了吧?” 楼硬立刻面露喜色,马上又换上愁容,“陛下至尊之体,怎可亲涉军旅?臣父前方有知,断不会……” “朕要做什么,用你们楼家做主?回家收拾一下,明天随朕一同出征,万一城墙有缺口,需要堵一下,你这身肥肉正合适。” 皇帝说得越过分,楼硬越欢喜,眼泪说没就没,双臂高举,腾跃起舞,“堵墙足够,给陛下当个肉盾也不错。” “滚吧。” 楼硬躬身后退。 皇帝又加一句,“把你的猪窝好好收拾一下。” 楼硬笑道:“好好收拾,一定好好收拾……” 皇帝向楼础道:“大将军、兰夫人都可谓是人中龙凤,怎么生出这样一个儿子来?” “求仁得仁,在陛下面前,‘龙凤’皆无立足之地。” “哈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楼卿非得是在这种时候,才肯说真话。很好,很好。今晚随朕出宫,军中将士出征前尚要寻欢作乐,咱们君臣也去找点乐子,也好让你死而无憾。” 让楼硬收拾“猪窝”原来是这个意思,楼础强迫自己别往脚踝处想。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十七章 同乐 (感谢读者“你好啊安生”的飘红打赏。求收藏求推荐) 秦州平乱是天成朝眼下的头等大事,大将军麾下又聚集众多勋贵子弟,受到乱民围攻的消息传来之后,立刻引发全城轰动,接下来,每个时辰都有新消息传至朝廷,街头巷尾更是传言纷纷,入夜之后才算告一段落。 洛阳城内,许多人整夜无眠。 皇帝的精力过于常人,白天处理政务,晚上也不休息,经常要到后半夜才肯睡一小会,今晚他更是兴奋异常,召集禁军将领,亲自参与排兵布阵,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二更之后,皇帝终于闲下来,决定出宫寻乐。 “今天晚上,咱们都是普通士卒,我也不例外。”皇帝神采飞扬,整个人跃跃欲起,如果不是靴子太重的话,似乎随时都能一飞冲天,“明天就要出征,今晚不分君臣,大家一同饮酒作乐,但是到了明天,所有人都要奋勇杀敌,后退半步者,斩,露出怯意扰我军心者,笞,战后甲不染血、手不杀敌者,贬。” 数十名侍从,几乎家家都有亲人跟随大将军西征,这时也跟皇帝一样,兴奋得大呼小叫,发出各种稀奇古怪的誓言。 加上侍卫,二百多骑在洛阳的街巷上疾驰而过,这回没有梁太傅拦路跪谏,他们可以将整座洛阳城当作跑马场,大大小小的院落不过是需要躲避的木桩。 皇帝没有立刻前往中军将军府,而是冲上一座高丘,指着城外的点点灯火说:“那就是即将出征的大军,诸位,建功立业在此一时,除了先帝开国那些年,天成朝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皇帝身边有三大佞臣,皇甫阶在秦州,楼硬在家里准备迎接圣驾,邵君倩从不参与骑马夜行,此刻没有一人在场,济北王世子张释虞催马上前,说道:“三五年间,陛下必能重新平定宇内,开创万世太平,今后臣子建功立业的机会真是越来越少。” 张释虞毕竟年轻,说出的奉承话差强人意,皇帝微笑着嗯了一声,没有太挑剔,遥望城外灯火,偶尔叹息,胸中万千丘壑,扭头看去,却找不到可以言说之人。 “楼础。”皇帝直接点名,这不是他最喜欢、最欣赏的人,却是唯一可以直言不讳的人。 楼础催马上前。 张释虞退下,与楼础经过时,笑着点点头,他还不知道楼础已成为囚犯。 “天成精锐之师尽在于此,你觉得大将军还有机会东山再起吗?” 天黑前传来消息,大将军虽遭伏击,但是没有全军覆没,退路被断,带领部分残军前往西京自保,等候朝廷援兵。 楼础回道:“陛下兴师动众,只为诛杀功臣,虽胜犹败。” “嗯,你说得对,我不能让天下人说皇帝忘恩负义,所以一定要先将功臣变成奸臣。明日御驾亲征,援救大将军,待到达潼关之后,会有‘忠臣’向朕揭发你的真面目,楼家刺驾、割据秦州的阴谋将大白于天下。到时候,朕诛杀的就不是功臣,而是心怀叵测的大奸臣。” 皇帝面带微笑,显然觉得这个主意非常妙。 “临死前还能发挥些作用,微臣心满意足。” “哈哈,别太伤心,即便没有你,我也会从楼家找一个刺驾者出来,比如硬胖子。” “三哥?” “怎么,你觉得他不可能?” “不只是微臣,满朝文武都以为不可能吧。” “嘿,这些年来,硬胖子深受我宠信,为此得罪许多人,所谓三大佞臣,他居其一,不是吗?”皇帝笑了两声,非常开心,“我今晚要做点出格的事情,硬胖子若是忍了,那就是种下反心,今晚不忍,则是反心已露。诛杀佞臣这种事,人人喜欢,谁会说皇帝无情呢?” “只怕陛下今后再找不到中军将军这样的忠臣。” 皇帝脸色渐渐阴冷,“今后或许再难有大将军,绝不会缺一个胖子。” 楼础假装无奈,俯身伸手摸向匕首。 皇帝却已经调转马头,“到潼关之前,你可以和任何人说话、通信,我不阻拦。对了,那个叫马维的梁帝后人,据说失踪好几天了,这样也好,刺驾阴谋越发昭彰,但他逃不掉,最终必当落网。” 楼础还没摸到匕首,皇帝已经驰马下山。 中军将军府后巷有几所宅院颇为神秘,常有车马出入,却极少有人走出来,偶尔晚间还会被官兵戒严,整条巷子不准通行。 这里是所谓的三座小后宫之一,皇帝轻车熟路,直入大门,跳下马之后的第一件就是查看今晚的“货色”。 五名盛装女子一字排开,庭院内外都不点灯,只有楼硬手里提着灯笼,轮流照亮女子面容,让皇帝鉴赏。 皇帝一声不吱,楼硬心里有些发虚,这都是他精挑细选花高价买来的美人,他自己垂涎已久,却连碰都不敢碰一下,就是为了今晚,如果不能让皇帝满意,可就惨了。 侍从们挤在院门口,暗赞五女天姿国色。 皇帝招手,让楼硬过来,问道:“你没见过女人吗?” “啊?见过……见过一些。” “只是一些?” “女人太、太多,我、我见不过来……” “哈哈,只见过一些女人,就能挑出五名绝色来,你的眼光不错啊。” 楼硬如释重负,差点哭出来,“受陛下熏陶已久,眼光是有那么一点提升。陛下到厅里坐吧,酒宴已经摆好。” 皇帝迈出一步,停下转身道:“这些侍从怎么办?” “这个……陛下想要谁进来?” 按惯例,皇帝心情好时候,会挑选几名侍从一同饮酒,可他今晚的心情是大好,“出宫之前,我亲口说过,今晚不分君臣,大家都是普通士卒,共饮同乐。” “对啊,陛下的确说过。”侍从们都察觉到今晚皇帝心情极佳,挤进院中的人越来越多。 楼硬一愣,马上笑道:“无妨,都进来,我马上让人多摆几桌,必然让大家喝个痛快。” “酒是够了,女人呢?”皇帝问道。 楼硬没明白什么意思,“陛下觉得五女不够吗?” “五名女子,数十名侍从,你算算够不够?” “他们……他们也要吗?”楼硬一切按惯例行事,之前皇帝可从来没说过要与任何人共享美人。 “士卒上阵之前都要寻些乐子,这些侍从随我已久,明日出征,不知以后几人能还,今晚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放纵。” 楼硬马上道:“我这就去找人,有多少侍从,找来多少女人……” 侍从们年纪有大有小,听到这些话全都有些兴奋,谁也不愿开口阻止或是谦让。 皇帝笑道:“不用那么麻烦,这里院子又小,总不能大家一块……”皇帝抬手按在楼硬肩上,“公主还在宫里,是吧?” 楼硬的夫人与母亲都在宫里陪伴太后,一直没回家,他茫然地点下头,“是啊。” “皇甫阶、邵君倩的家都能为我敞开,你能做到吗?” 楼硬大吃一惊,立刻面如土色,“陛下,这……这……我家里还有女儿……” “这些人都是朝中勋贵子弟,多几个女婿,你不高兴?” “我、我……”楼硬高兴不起来,快要哭出来了。 “好吧,女儿除外,别人没问题吧?” 楼硬好酒好色,为皇帝寻艳的同时,也给自己物色大批美人,视若至宝,连亲儿子都不许随便进入后宅。 “陛下……既然……没有问题,让我回去安排一下……”楼硬希望至少能将自己最喜欢的几名姬妾带走。 “你最会劝酒,得留下来。”皇帝仍然按着楼硬的肩头,向侍从们大声道:“今晚中军将军府就是你们的了,可以为所欲为,还不谢过硬中军?” “多谢硬中军!”侍从当中有谨慎之人,张嘴而已,不敢吱声,还有许多年轻人,以及与楼家向来不睦的子弟,巴不得有这样一个机会。 “硬中军的女儿不要碰,他今晚不想收女婿。”皇帝挥另一只手,“去吧。” 中军将军府的后门就在对面,侍从们叫不开,皇帝听到声音,向呆若木鸡的楼硬道:“如果今晚去邵家、皇甫家,就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楼硬如梦初醒,不敢甩开肩上的手掌,向院中侍立的自家管事道:“去让府里开门,告诉府里的人……告诉他们,务必招待好陛下的侍从。” 皇帝笑道:“这才是我认识的硬胖子。” 管事没有立刻动身,楼硬斥道:“快去,非得让我打断你的腿吗?” 管事急忙去叫府里开后门。 外面的声音逐渐远去,还有四名侍从站在门口没动。 皇帝问道:“你们不愿与我同甘共苦吗?” 两人仓皇离去,只剩下楼础与张释虞,后者年纪小,全看妹夫怎么做,心里却是十分不安,悄悄扯楼础的袖子,觉得出去做个样子也好。 楼础没动,皇帝也没生气,笑道:“你们两人留下来陪我喝酒吧,楼础,你有何话要说?” 楼础摇头,对他来说,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只需等皇帝喝醉…… 皇帝推一下楼硬,笑道:“硬胖子,别摆出这副神情,难道女人对你就这么重要?” “不重要,一点不重要。”楼础一狠心,忘掉家中的美姬娇妾,赔笑道:“公主早就看这些贱人不顺眼,我也觉得心烦,今晚让大家乐一下,谁要是看上了,带走,就当是我送的礼物。” 皇帝大笑,“这才是硬胖子,不枉我……” 阴影中突然蹿出一人,手持短刃扑向皇帝。 这里竟然还藏着一名刺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十八章 血迹 (求收藏求推荐) 皇帝夜里出宫巡游,最紧张的人不是那些勋贵侍从,也不是经常挨打受骂的亲信,而是那些负责保护圣驾的侍卫。 刺客不知在阴影里守候多久,悄无声息地蹿出来,快要扑到皇帝身上时,才大叫一声“狗皇帝”。 皇帝身强体健,反应敏捷,突遭意外也没有大乱,张开双臂抱住刺客,两人一同倒在地上翻滚。 庭院里的人全呆住了,皇帝已经在地上滚了两圈,五名摆好姿态的美人首先惊恐尖叫,受她们感染,楼硬也叫出声来。 楼础与张释虞同时跑过去,一个想补刀,一个想救人。 可有人比他们更快,数名侍卫嗖嗖掠过,按住抱成一团的两人,用力分开。 皇帝没死,又惊又怒,被两名侍卫扶起,声嘶力竭地叫道:“千刀万剐,把他……等等,留活口……” 刺客却不肯束手就擒,嘴里哈哈大笑,全身奋力拼搏,手中短刃到处乱挥,逼退围攻的侍卫,最后一下刺向自己的肚子。 笑声戛然而止。 皇帝甩开侍卫,几步冲过去,抓住刺客的衣襟,厉声问道:“是谁?是谁派你来的?” 刺客喉咙里嗬嗬几声,嘴里吐出一口鲜血,在皇帝手中慢慢瘫倒。 皇帝松手,让尸体跌落在地,怀着满腔愤怒,原地转了一圈,寻找刺客背后的主使者。 “是你!”皇帝怒喝道,“又是你!” 楼础失望至极,脸上却依然平静,“若是我的话,得有人替我传信。” 皇帝稍稍冷静下来,没错,楼础这些天一直被囚禁在皇城以内,与外界没有任何接触,皇帝白天才决定今晚出巡,楼础没机会泄露行踪。 一想到“行踪”两个字,皇帝的目光转向楼硬,“是你,外面的人只有你……” “陛、陛下……”楼硬声音发颤、身体发颤,连眼神似乎也在发颤。 “闭嘴!”皇帝越想越觉得合理,越想越觉得愤怒。 “陛、陛下……”不只是楼硬,一边的张释虞声音也在发颤。 “连你也……”皇帝更怒,突然觉得怪异,那些刚刚立下护驾之功的侍卫,居然也在微微发抖。 皇帝感到一阵奇怪的疼痛,低头看去,腹上一大片血迹,他刚才只顾发怒,没有察觉到身体受伤。 眼看着鲜血似乎还在外流,皇帝脚步不稳,摇晃几下。 周围的人不约而同要来搀扶,皇帝却冷静下来,右手捂腹,左手伸出阻止,“停下。”扫视一遍,“虞世子过来。” 张释虞马上跑到皇帝身边,搀扶手臂。 侍卫仍然可以信任,皇帝继续道:“院子里的人留下,查看房间。告诉外面,朕无事,不许任何人随意走动、随意乱说,敢擅传消息者,立斩无赦。” 侍卫头目遵旨,派手下四处搜查,亲自出去传令。 事情发生得太快,外面的侍卫不知道怎么回事,对面中军府里寻欢作乐的侍从们更是一无所觉。 皇帝看向五名女子,“待会奏乐,一如往常。” 五女还没有清醒过来,只会呆呆点头。 皇帝最后盯着楼家兄弟看了一会,“留在这里,不准走动。” 张释虞忍不住插口道:“得派人去请御医。” 皇帝摇头,“惊动御医,满城都会知道朕出事。朕觉得还好,伤没那么重,扶朕进去,包扎一下。” “陛下!”张释虞还想再劝,可皇帝意志坚决,他只能服从。 楼硬如梦初醒,向前迈出一步,立刻有两名侍卫拔刀拦阻,他们严格遵守圣旨,不许楼家兄弟走动。 楼硬急忙缩脚,哀声道:“陛下,真的不是我……” 皇帝没有回头,在亲侄儿的搀扶下,慢慢进入房间。 一名侍卫向五名女人道:“陛下命你们奏乐。” 五女吓坏了,只有一人还能开口:“东西……在厅里……” 院子里有十几名侍卫,立刻有人去往客厅,取来乐器与五只凳子。 五女落座,各自拨弦抚笛,原本技艺就不精良,这时更是啁哳难听,仿佛一群鸟在争抢食物与地盘。 外面的侍卫听了直揉耳朵,院内的人却没心情评论。 楼硬看一眼地上的尸体,浑身打个冷颤,喃喃道:“完了,完了,无论怎样,刺客出在我家……这可怎么办?陛下再也不会相信我……” 也不管多少人在场,楼硬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 楼础站在旁边,劝道:“三哥不要怕,陛下明察秋毫,不会随便冤枉人的。” “除非立刻找出主使者,而且得立刻找出来……十七弟,你最聪明,快想想刺客的主人会是谁?” 楼础知道是谁,他曾经与马维、郭时风共同定计,在三处小后宫安排刺客,等到郭时风西去,马维逃亡,楼础困于皇城,他以为这个计划已然结束,没想到还在继续,马维的消失反而令计划更加无迹可寻。 侍卫头目检查尸体,起身问道:“此人是府里奴仆吗?” “肯定不是,我没见过他。”楼硬马上道。 皇帝不信任楼家兄弟,侍卫头目自然也不信,向一名手下道:“将外面的楼府管事叫进来。” 管事打开中军府门户之后,一直留在外面,这时被带进来,他听到院内有异响,心中早已惴惴,再一看到地上的尸体,吓得险些摔倒,被侍卫一推,跌跌撞撞地跑到尸体附近。 “认得此人吗?撒谎可是要掉脑袋的。”侍卫头目质问。 管事心中大乱,“认、认得,这是……前些日子府里买来的仆人,叫罗三儿。” 侍卫头目看了一眼楼硬,楼硬面色如纸,“老赵,你别乱说。” 老赵没领会主人的意思,当着皇宫侍卫的面,更不敢撒谎,“的确是罗三儿,他原是梁国人,家道衰落,无业可做,不得不卖身为奴,我看他会写几个字,所以留在府中,不知为何会跑到这里来。” 楼硬马上道:“你们听到了,是他买来的仆人,与我无关,我根本没见过什么罗三儿。” 侍卫头目不回话,只等皇帝问起的时候,自己能有交待。 张释虞开门出来,神色平和许多,“拿酒来。” 皇帝还能喝酒,众人多少放下心,楼家人都不能动,侍卫头目亲去厅里端酒,交到张释虞手中。 “陛下没事,陛下明察秋毫。”楼硬反复说这两句话,脸色一直没有恢复。 没过多久,张释虞再次出来,“停止奏乐,太难听了。” 五女放下乐器,脸色与中军将军一样难看。 “明天我就将她们全送走!”楼硬还在努力讨好皇帝,至于自己家中正在发生什么,他已无心去想。 张释虞第三次开门,“陛下召见楼础。” 楼硬立刻小声提醒道:“保住我就是保你自己。” 楼础迈步向屋内走去,两名侍卫得到暗示,紧紧跟在他身后,进门之后挡在前面。 屋里点着一截蜡烛,皇帝不肯上床,坐在椅子上,腹部的伤口已经包扎好,脸色略显苍白,看起来却没有大碍。 “我知道,这件事一定与你有关。”皇帝反复思索,还是得出最初的结论。 楼础站在门口,再不能前进一步,平淡地说:“无论怎样,陛下都会将这件事算在我头上。” “呵呵,这叫一语成谶,我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留你活到现在。” “陛下要在潼关令真相大白。” “对,潼关,嘿,你们兄弟二人还有大用,明天就要出发去潼关。” 张释虞没太听懂这两人在说什么,但是知道皇帝伤势没有看上去那么轻,“陛下不能出征了,现在就该回宫……” “等其他人回来,我说过,今晚不分君臣,要一同寻欢作乐。” “可是……” 皇帝轻轻按一下伤口,笑道:“就当是我提前上阵负伤。让开,我在与楼础说话。” 张释虞只得站到一边去。 皇帝看着楼础,“你以为我会愤怒吗?不,这一刀刺醒了我,愤怒无益于事,只会坏事。是我自己给你们提供太多机会,所谓禁锢就是个笑话,先帝英明神武,就在这件事犯错,对五国人士,要么杀光,要么赦宥,禁锢无异于逼你们造反。” 楼础在想自己能否突破两名侍卫的拦截,结论是不能。 皇帝露出微笑,“我当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发过毒誓,绝不免除任何人的禁锢,所以,只剩一个选择——杀光。没有办法,先帝逼五国人谋反,五国人逼我痛下杀手。” “五国人是杀不尽的。” “五国百姓都是好百姓,不用杀,五国士人以及亲眷,大概有六七十万吧,妇女可免一死,男子无论老幼,全都杀光,三十万人左右,天成朝能承受得起。” 楼础闭嘴不言。 “你可以出去了,告诉硬胖子,他那身肥肉养不了几日——我想听听他的哭声。” 楼础退出,无论三哥如何询问,他一句话也不肯说。 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还有侍卫们的厉声喝止,楼硬又吓一跳,“什么人敢闯这里?” 一名侍卫匆匆跑来,在大门口向头目道:“邵君倩求见,说是有紧急军务。” 头目隔门通报,过了一会,张释虞开门:“让他进来。” 邵君倩跑进院,看到地上的尸体,愣了一下,以为那是皇帝一时兴时杀人,没有太意外,向楼家兄弟道:“大将军和太子平安,正在返京的路上,明天就到。” “大将军没事?”楼硬几乎要笑出声来。 “嗯,不过,潼关内外的河工造反……”邵君倩一边跑一边说,来不及讲完整句话。 “河工造反……是什么意思?”楼硬茫然道。 “不只是秦州有乱民了。”楼础道。 屋内传来皇帝的怒吼,很快恢复平静,良久之后,邵君倩开门向楼础招手。 每次都叫弟弟进去,楼硬十分不满,却不敢争抢,只能小声道:“多说好话。” 两名侍卫要跟来,邵君倩摆手,“陛下只见他一人。” 楼础再次进屋,皇帝已经移到床上,正向张释虞交待:“找御医,召集群臣,朕要连夜出城镇守大军……” 邵君倩附在楼础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迈出那一步?” 这是两人交谈过的暗语,楼础明白其意,什么也没想,俯身拔出匕首,走向里面的床。 机会只有一次。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十九章 三人 (求收藏求推荐) 皇帝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绪再次沸腾,命张释虞去找人,却不放他走,“等等,不要中计,敌人十分阴险,或许……邵君倩!” 走来的人不是邵君倩,而是楼础。 皇帝想起来,是自己将楼础叫进屋的,可楼础就这么走到床前,还是让他有些吃惊,“是你们楼家,一直是你们楼家,大将军明明该往西去……邵君倩!” “在,陛下。”邵君倩站在门口,不肯走近。 皇帝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你的消息准确吗?” “接连三道密信,都是同样的内容,应该准确。” “信使呢?” “留在城门下,陛下随时可以召见。” “必须召见,朕要弄清……咳……大将军为什么带着太子悄悄回京?他手中明明已没有军队,凭什么取得朕的原谅?就因为手里掌握太子吗?” 张释虞劝道:“陛下先不要想这些,太子能安全回京,终归是件好事,陛下安心养伤,我这就派人去传唤御医和大臣。” “要御医,不要大臣。”皇帝改变主意,“叫你父亲来,只要他一人。” “济北王不能来。”楼础插口道,匕首藏在袖中,不肯立刻动手,他有个计划,必须先说服张释虞。 皇帝露出怒容,张释虞则是一脸茫然,他明白妹夫一定做了让皇帝痛恨的事情,却不知道哪些曾真实发生,哪些是皇帝的臆想,毕竟皇帝经常指责周围的亲信。 楼础只看张释虞,快速道:“不能让广陵王父子的遭遇再次重演。” “你说什么?”张释虞更显困惑,心里却是咯噔一声,脚像扎根一样,半步不动。 皇帝挣扎起身,越发恼怒,“你居然信他的话?朕……咳咳……” 趁着皇帝咳嗽,楼础道:“太子在外,皇帝遇刺,陛下今晚怀疑楼家,明天就会怀疑济北王,放眼天下,只有济北王……” “拿刀来!朕要亲手剐了此人。”皇帝伸手,刀放在桌上,他够不到,张释虞轮流看向皇帝、楼础和刀,仍不动脚。 楼础的话虽然没有说完,张释虞却已听懂,济北王是陛下的亲弟弟,皇帝死后,诸子幼弱,太子不在城内,济北王就是最有可能继位的人,凭此一点,足以受到皇帝怀疑。 在张释虞心中,甚至有那么一点点怀疑,刺客或许真是父亲派来的。 见张释虞发呆,楼础觉得时机已到,伸手将匕首刺进皇帝的小腹,那里原有伤口,刚被包扎好不久,血一下子又涌出来。 许多事情就是这样,事先计划的时候千疮百孔,到处都是漏洞,似乎永远无法实现,真到了动手的时候,只是那么简简单单的一下,被刺者茫然不解,刺者亦觉得不真实,仿佛身处梦中。 楼础后退一步,努力拽回思绪,好让自己保持镇定,“皇帝不死,许多人会因他而死。” 最先做出反应的人是张释虞,惶急之下发不出声音,直接扑向妹夫。 楼础抱住张释虞,紧紧抱住,“刚才的犹豫就是死罪,你还不明白陛下的为人吗?” 张释虞的力气用完了,楼础将他推开,向皇帝道:“陛下以天下人为仇敌,天下人皆愿陛下早亡。” 皇帝看了一眼腹上颤颤微微的匕首,深吸一口气,要大声呼救。 楼础上前按住皇帝的嘴,皇帝仍然有力,楼础必须用上双手,扭头向门口的邵君倩道:“我已经迈步了,你要跟上来吗?”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邵君倩仍然犹豫片刻才快步走来,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楼公子说得对,要杀陛下的不是某个人,天下人受陛下之苦久矣……” 皇帝目光如火,邵君倩扭头躲避,拔出匕首又刺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正常许多,“虞世子,该你了。” 皇帝受伤既重且久,已无力挣扎,只有眼中怒火仍未熄灭,反而更加旺盛。 张释虞没有阻止两人刺杀皇帝,可也不想参与其中,摇摇头,向后退去。 邵君倩上前拽住张释虞的胳膊,厉声道:“这屋子里有三个人刺驾,必须同舟共济,虞世子想要置身事外,既失信于我两个,也无法取得外人的信任。” “我、我不想……” “没人想,实话告诉你吧,之前的刺客就是济北王派来的。” “真的?”张释虞早已失去主见,扭头看向楼础。 皇帝已经叫不出声,楼础松开手,向张释虞道:“济北王在内,大将军在外,你不动手,咱们两家就得成为死敌。” 邵君倩轻轻一拉,张释虞回到床前,跪在地上,不看皇帝的脸,伸手抓住匕首,“陛下若见到端世子,就会明白我此时的心情。” 张释虞手上用力,皇帝嘴角涌血,眼中的怒火终于逐渐消退。 张释虞松手,坐在地上,双手抱头,嘤嘤地哭起来。 用不着多少判断,邵君倩知道该找谁商量,向楼础拱手道:“大事已成,请十七公子决断。” 楼础也不推辞,他已经厌倦了无尽的劝说而不成,只要有机会,就得自做决定。 “你我三人谨守皇帝身边,谁也不能离开半步,也不要再招他人。” “当然,这种事情参与者越少越好。” “御玺在哪里?” “回宫之后,我可以模仿皇帝笔迹,调御玺过来。” “好,立刻回宫,拿到御玺,事情就算成功一半。” 邵君倩点头,见张释虞瘫在那里不动,自去门口传令,让侍卫准备车驾。 侍卫们早就觉得皇帝应该回宫,闻命立刻去做准备,谁也没想到屋里已是天翻地覆,皇帝向来喜怒无常,对楼础一会指责,一会单独召见,众人都不觉得意外,尤其是邵君倩、张释虞守在里面,更没有人会生疑心。 回宫调车驾来不及,只能就地征用中军将军府的车辆。 邵君倩又出来传令,楼硬可以动弹,侍卫拆门,好让车辆直接靠近门口。 有些侍从前府回来,听说皇帝遇刺,无不大惊,邵君倩再次传旨,所有侍从回来之后都留在巷子里不准动,一半侍卫看守,另一半护送皇帝回宫。 车辆到了,楼础与邵君倩将皇帝抬到车上,然后与张释虞先后进入车厢内,三人共同看守尸体。 楼硬在外面护车,也要进宫,这让他非常高兴,以为终于获得皇帝的原谅,一路上小心翼翼,不敢稍有差次。 进皇城容易,进最里面的皇宫难,通常得是皇帝本人露面才行,但是今晚事发突然,邵君倩让守门宦者向车里望一眼,立刻放下帘帷。 宫门打开,楼硬与侍卫不能跟进去,守在外面。 邵君倩与楼础共同驾车,由他指引,直接驶到一座偏殿,屏退宦者,两人抬出尸体,张释虞缓过来一些,也帮把手。 第一件事必须是找御医,否则的话会引起怀疑。 第二件事是调用御玺。 第三件事则是在御医到来之前,尽快拟定相关圣旨。 前两件事都很简单,外面的宦者出发去找御医,御玺也很快送来,宦者虽有疑惑,却不敢多问,在做第三件事时,楼础与邵君倩发生冲突。 最重要的圣旨是立太子为皇帝,在这之后,邵君倩要召济北王入宫,楼础则坚持等明天大将军与太子一同进城之后,再召其他人入宫。 “只凭咱们三人,压不住这件事。”邵君倩将楼础拉到一边,小声劝说,张释虞则一直守在尸体旁边。 “只需半天,大将军什么时候到?” “据说是明天,可能上午,可能下午,可就现在这几个时辰最为重要,御医一到,消息必然传开,咱们三人可都没有资格守护灵柩。” “御医到后,不让他离开。” 邵君倩一急,反而笑了,“十七公子,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你不明白宫里的规矩,御医若来,必然不是一人,而且马上就得将消息传给太后,即便咱们能让御医不开口,太后呢?她一来,还是要召进济北王,不如咱们……” 张释虞走过来,一脸呆滞,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但是能听懂这边的话,“让我父亲来,他能做主。” 楼础道:“皇帝遇刺而亡,这时候哪个大臣先到,以后谁就受怀疑。” 张释虞毕竟年轻,一听会受怀疑,吓得脸色骤变,“对对,我在这里就够了,父亲一来,必然受人怀疑。妹夫,你说怎么办?” 说服张释虞容易,说服邵君倩难,楼础上前一步,问道:“之前的那名刺客,邵先生知道是谁派来的吧?” 邵君倩两手一摊,“真不知道,若非凑巧,我今晚根本不会去见陛下。” “先下圣旨,让中军将军与济北王一同掌管宿卫,同时将兰夫人召来。” 邵君倩道:“这些都没问题,可是……十七公子不觉得楼家人太多了吗?以后大家不怀疑济北王,反而怀疑楼家了。” 楼础被自己刚才的话堵住,只得道:“得找第三个人。” “这个人必须地位很高,愿意相信咱们,还得离皇宫很近,随叫随到,哪怕不是男子也可以……” “长公主啊。”张释虞脱口道,“她这些天一直留在宫里,马上就能赶到,地位足够高。” “长公主最为忠心,见到陛下这个样子……”楼础向尸体看了一眼,虽然后刺的几下都在腹部,可即便不是御医,也能看出伤口不是一刀所致。 张释虞道:“未必,长公主最近颇受冷遇,对端世子之死也有不满,能理解咱们的选择,毕竟真正的刺客另有其人,对不对?” 楼础还在犹豫,邵君倩道:“事不宜迟,御医很快就到,十七公子,快做决定吧。” “好吧。”话一出口,楼础心里就后悔了,但一时间却找不出反对的理由。 邵君倩立刻拟旨,加盖御玺。 楼础此时还不知道,这将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教训之一。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十章 出城 (求收藏求推荐) 长公主只比御医早到一步,披头散发,将侍女远远甩在后面,独自进殿,直奔皇帝尸体前。 没人告诉她刺驾之事,长公主却像是早有预感,低头看了一会,似乎要痛哭出声,转过身来,神情却已恢复镇定,“刺客呢?” 三名刺客多少都有些紧张,邵君倩上前道:“当场被杀。” “是自杀。”张释虞纠正道。 “还有人知道……”长公主看一眼尸体。 “没了,只有殿中这些人。”邵君倩道。 几名侍女追过来,刚要进殿,就被长公主厉声斥出。 当她重新面对三人时,语气又变得温和,“三位做得很好。” 邵君倩又道:“御医马上就到,皇太后那边……” 长公主来得晚,却已对眼下形势了然,“三位既然将我第一个找来,我就不客气了,出个主意,请三位遵行。” “我们听长公主的。”张释虞抢道,巴不得有人替自己做主。 “请邵先生拦住御医,能拦多久是多久。我这就去见皇太后,总比别人惊扰太后要好。虞世子去请济北王,先不要说发生什么事,请来即可。楼公子——”长公主稍顿一下,“请楼公子请来中军将军,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首先得稳定宫中,然后是京城。” 邵君倩称是,楼础点头不吱声,张释虞还有些犹豫,“这时候将我父亲召来,会不会……引起外人的怀疑啊?” “有我在,没人会怀疑到济北王,或是楼家。” 张释虞大大安心,刚要领命出殿,楼础道:“得有圣旨,否则的话,我们出不去,也不能带人进来。” 邵君倩其实已将圣旨拟好,但是既然决定先找来长公主,他没在上面加盖御玺。 长公主匆匆扫了一眼,表示同意。 御玺摆在附近的桌上,四人一同盯着,盖印之后,邵君倩道:“请长公主召来宦者令,与臣一同守玺。” 长公主亲自去门口,点了五名宦者的姓名,五人进来,见皇帝不动,就已明白是怎么回事,刚要失声痛哭,长公主严厉禁止,简单交待几句,她先出殿去见皇太后。 邵君倩守卫殿门,阻拦将要到来的御医。 张释虞拿着圣旨跑在前面,楼础留在后面,站在邵君倩身边。 “楼公子……”邵君倩很是诧异。 “邵先生莫怪,实在是这件事太过重要,我不得不问一句。” “请问。” 楼础压低声音:“长公主可靠吗?” “这个……我不能保证什么,但是看长公主的样子,应该没问题吧?” “邵先生聪明一世,为何在此时糊涂?难道邵先生与长公主……” “你可别乱说。”邵君倩扭头看一眼殿内的五名宦者,“我知道楼公子心中不安,你想要我发誓吗?” “不必,我只要一样东西。” “御玺可不行,那是……” “不要御玺,我要那份遗诏。” “遗诏?” 楼础轻轻拉开衣襟,“我拿它跟你换。” 杀人的匕首就在他怀中,邵君倩什么也没看到,就已吓得面无人色,急忙取出由他模拟皇帝笔迹书写并加盖御玺的圣旨,凭此遗诏,太子可以毫无争议地登基继位。 楼础接过遗诏放入怀***手道:“从今以后,楼家与邵先生共患难。” “共患难。” 楼础匆匆走开。 他明白,自己此前犯下一个极其严重的错误,不该同意先召长公主,而应该坚持叫来三哥楼硬,从皇帝身亡到消息泄露的这一小段时间无比重要,谁先主持局势,谁就占据先机,长公主一到,安排得井井有条,先机已然落在她手中。 邵君倩十有八九与长公主早有勾结。 楼础毕竟人微言轻,先机一失,再难夺回,于是连哄带吓,骗得遗诏。 这个夜里,人人自危,人人惶骇,都免不了会犯一些错误。 楼础在路上遇见御医,果然不至一位,而是一队七八人,全都背着药箱,在宦者的护送下小步快跑。 楼硬与侍卫一直在守在宫门外,圣旨一到,获得放行。 楼硬急坏了,上前一把抓住弟弟的双肩,急切地问:“陛下怎样了?” “三哥一去便知。” 两人并肩往便殿去,楼硬拖着肥胖的身躯,走得居然不慢,“陛下生气了?我真不知道刺客是怎么混入……” 前后无人,楼础止步,抓住三哥的一条胳膊,低声道:“待会你一定要坚持让我出城给大将军传旨。” “为什么你要传旨?”楼硬一脸疑惑。 “记住我的话,一定要记住,楼家……” 后面传来脚步声,楼础拉着三哥继续走。 楼家兄弟到得最早,楼硬一进殿就觉得不对,待看到皇帝躺在椅榻上不动,几名宦者捂着嘴想哭不敢哭,立时明白过来,几步抢过去,跪地痛哭,他一哭,宦者也跪下号啕不止。 “皇太后还没到,中军将军别这样……”邵君倩上前劝道,话未说完,济北王父子赶到。 虽然长公主事先交待不要太早透露真相,济北王还是从世子那里问出事实,哭着进殿,跑到榻前跪下,扶尸痛哭欲绝。 三名刺客站在门口,心中越发紧张,尤其是张释虞,怎么都觉得父亲不像是刺驾的参与者,对另两人心生疑虑,上前与父亲一同跪哭。 “他会泄密。”楼础小声道。 邵君倩也看出来了,“到时候咱们死活不认,虞世子年轻,说的话不会有人相信。” “不可大意。”楼础只比张释虞大三四岁,却像是成熟几十年,“得有人出城前去迎接太子与大将军。” “楼公子想出城?” 楼础点头,“我直接将遗诏交到太子手中。” “可我现在没法再写圣旨了。” “待会有劳邵先生劝说长公主。” 邵君倩靠近楼础,“你不会鼓动大将军……” “西征大军都在潼关,城外皆是禁军,不受大将军节制,邵先生有什么怕的?我只担心虞世子乱说,传言纷纷,太子与大将军受阻,进不得城。” 邵君倩正要开口,皇太后到了。 天色微明,皇太后在寝宫里早就醒了,心神不宁,听到皇帝遇刺的消息,立刻全身瘫软,半天才起床,一路哭着过来。 “我的儿……”皇太后没去看皇帝,先抱着迎来的济北王痛哭。 皇太后带来的人不少,偏殿显得有些拥挤,邵君倩凑到长公主身边,小声交谈,长公主没开口,走去搀扶太后,一同陪哭。 殿里的人都在哭,楼础慢慢走到兰夫人身边,小声道:“我需要出城去见大将军。” 兰夫人本应在前,可长公主占据太后身边,她于是留在后方,派儿媳前去劝慰,早就看到楼础,听到他的话,点下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楼硬早忘了弟弟的嘱托,哭得几欲断气,太后身边的人还得来劝他。 邵君倩与长公主谈过一次之后,再没往前靠近,跪在后面跟着哭。 楼础实在挤不出眼泪,走出偏殿,守在门口。 台阶下面,数十名宦者与宫女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等候命令,以决定该哭的程度。 一片哭声中,楼础越发后悔刚才的失策,他只是一名布衣,随着贵人的陆续到来,他将迅速退回边缘位置,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曾经守尸定计,这时却只能眼看着权势滑向别人。 哭声渐渐停止,宦者、宫女跑进跑出,传达各种莫名其妙的命令,太后显然还没有找到依靠。 但最后做主的人肯定是长公主,楼础希望在此之前,能有人将自己送出城去,否则的话,长公主或是太后一开口,他必须交出遗诏,从此再无用处。 欢颜从远处跑来,拾级而上,看到楼础微微一愣,问道:“是真的?” 楼础点头,欢颜飞奔进殿。 兰夫人亲自出来,将一张纸交给楼础,“这是太后懿旨,你立刻出城。” “是。”楼础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又一次感慨,唯一肯听他话的人竟然只有兰夫人。 “你没有……算了,什么也别说,快去。” 楼础躬身行礼,随即下台阶,沿路匆匆往宫外走。 消息已经传开,宫中却没有大乱,只是不管谁见到楼础和他手中的懿旨,都要先哭一会才能执行命令。 楼础心焦如焚。 皇城里,宿卫将士正在聚集,说明济北王已经掌权。 楼础要到马匹,骑驰出城,总觉得身后像是有人追赶。 城外,禁军占据西征大军的旧营,尚未发生任何变动,楼础经过时,向营内望了一眼,心中明白,谁先掌握这支军队,谁就是东都的新主人。 向西跑出十几里,楼础终于望见大路上的队伍,规模不大,旗帜却多。 队伍前头有人喝止,楼础高声问道:“前方是大将军吗?我是大将军之子楼础,奉太后懿旨前来迎接。” 队伍停下,很快有人叫楼础过去。 真是大将军,坐在车上,一脸憔悴,打量儿子几眼,挥手让其他人退下,“你肯定不会有好消息。” 楼础什么也不说,拿着皇帝遗诏递上去。 楼温打开了一眼,神情立变,憔悴之色尽去,挺身道:“陛下……” “嗯。” 楼温发呆,楼础问道:“太子呢?不是应该与父亲在一起吗?凭此遗诏,至少可立拥戴之功。” 楼温后悔莫及,“太子被梁升之、郭时风带走,提前进城啦。” 楼础路上没遇见特别的行人,太子想必是一早进城。 原以为刺驾是结束,楼础这时才明白,一切刚刚开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十一章 憔悴 (求收藏求推荐) “陛下昨夜遇刺身亡,长公主在宫中主事,得到邵君倩辅佐,济北王与三哥留在左右,夫人请得太后懿旨送我出城,数万禁军驻扎城外,原定今日随陛下亲征。” 楼础用几句话讲述东都形势,退到一边,等父亲做决定。 大将军将遗诏折好,放在自己怀中,问道:“刺客是什么人?” “刺客当场自尽,据说原是梁国人,卖身为奴,混入三哥府中……” “我知道了。”楼温看上去一点都不意外,甚至没有追问刺客与儿子的关系,“上车。” 大将军虽然战败,乘坐的车依然豪华,车厢宽大舒适,由八匹马拉动,在大路上行走如飞。 楼温有一会没说话,坐在那里喘粗气,刚刚消失的憔悴重回脸上,“你觉得接下来楼家该做如何打算?” 楼础没料到父亲竟会询问自己的意见,微微一愣,马上道:“进宫,谢罪,拥立新帝,请求以待罪之身镇压河工之乱,城外数万禁军,得之者得东都。” “嘿。”楼温轻轻地笑了一声,再次发呆,良久之后才道:“难道我真的老了?年轻人做事我快要跟不上啦。” “壮志未已,人心不老,父亲……” “刺客是我派去的。” 楼础早有预感,听到大将军亲口承认,还是吃了一惊,“郭时风劝父亲做的?” 楼温点头,“他说你们三人制定了一个计划,所用之人都是那个姓马的找来。我觉得或许可行,于是派郭时风去找姓马的,结果他跑了,刺客还都在,郭时风继续推进计划,没想到真能成功。” “郭时风没去秦州?” “跟我出发一天,他就调头回洛阳,前天出京迎我,说是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没说会在昨天。” “陛下昨天临时决定出宫,事先无人能料到。” “嗯,所以郭时风建议他与梁升之带着太子提前回京时,我同意了。” 楼础还是不解,默默地看着父亲。 楼温也沉默一会,“太子受到惊吓,得了重病,郭时风说与其让太子死在我身边,不如……总之一切都太快。” “父亲回京,原计划是要做什么?” “我将你的那些兄弟、侄儿留在秦州,自己回来是要向陛下请罪,同时当面质问兰恂这个混蛋。如果郭时风的计划能够实现,我则必须及时现身,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楼温莫名其妙地变得严厉,“你是我的儿子,可是一直不向我说全部实话,反而是一名外人向我透露刺驾计划。” “外人说实话,一遇到事却可能跑向别人,孩儿不说实话,无论怎样都跑向父亲身边。” 楼温嘿嘿笑道:“跑是跑来了,就是……可能晚了。” “不晚。”楼础急切地说,“宫中有几天时间将会是妇人主事,母亲和公主在太后身边……” 楼温摇摇头,“我说的不是东都,是秦州。” “秦州如何?” “兰恂撒了一个弥天大谎,秦州早已乱成一团,即便十万大军同时进入关中,也未必能够很快扑灭,朝廷以粮诱民、东边河工造反,更是乱上加乱。” “父亲百战百胜,只要朝廷给予兵权……” 楼温依然摇头,“不同啦,不同啦。” “秦州之败,乃皇帝暗中设计,以粮草引诱乱民,罪不在官兵,父亲何以沮丧至此?” 楼温在硕大的肚子上轻轻拍了一下,“还是老了,被人刺中一下,想当年,就是十槊、百槊,也到不了我近前,如今居然被无名之辈刺中。” 楼础大惊,“父亲……” “一时半会死不了,无论如何,我会给楼家子孙安排一条退路。” 楼础心中依然不安,皇帝与大将军被刺中的地方都在腹部,冥冥中似乎有意如此。 “就按你说的做,先进宫谢罪,拥立新帝,然后再想办法争夺兵权……” 楼础觉得不能再隐瞒了,“昨晚的刺客令陛下受伤,是我和邵君倩、济北王世子张释虞……一同将陛下杀死的。” 楼温居然没有发怒,反而问道:“你们三个谁先谁后?” “孩儿最先,邵君倩、张释虞随后。” “不愧是我的儿子,也不愧是吴国公主所生,你们母子总算亲手杀死一位天成皇帝,该满意了吧?” 楼础无言以对。 “如果是在太平时候,我第一个杀你以谢朝廷,可现在——太平就要结束,楼家需要一个能在乱世中活下去的儿子,你三哥不行,其他兄弟也不行,或许你能行,或许。” “父亲,天下尚未大乱,一切仍可挽回。” “你若是亲眼见到那些乱民,就会明白……说这些无用,别跟我争,我想休息一会。” 腹部的伤虽不明显,却对大将军造成难以估量的影响,积累多年的雄心壮志,无可遏制地外泄,当年的金戈铁马,仿佛一场属于他人的梦境。 车辆突然停下,一名校尉在外面道:“大将军,前方有圣旨。” 楼温动动身子,“让他过来宣旨。” 楼础掀起车帘,跳到车下待命。 一名宦者跑来,见大将军仍坐在车上,不由得一怔,没敢提出要求,反而向大将军跪拜,然后起身取出圣旨。 圣旨写在绢布上,非常正式,不像楼础带来的遗诏,乃是临时写在纸上。 宦者正要开口,大将军道:“别念了,拿来我看吧。” 这样的要求不合规矩,宦者犹豫一下,乖乖送上。 楼础接过来,转交给父亲。 楼温看了一遍,笑道:“太子已在柩前继位,第一道圣旨就是命我留在驿站,不许进城。回去告诉新皇帝,就说……老臣遵旨。” 宦者应是,匆匆跑开,生怕再被叫回去。 “离驿站还有多远?”楼温问随车校尉。 “已经过了,要往回走几里。” “嗯,那就调头吧。” 楼础上车,“父亲真不进城?这道圣旨绝非太子……新帝之意。” 马车慢慢调头,楼温道:“别急,等郭时风的消息。” “郭时风惯于见风使舵,他与梁升之一起,更不可信。” “嘿,他可是你的朋友。” “他不算我的朋友,是马维拉他入伙……” “想闯进城是不可能的,先住进驿站再说,让我安静会。” 楼温闭目养神,楼础心中却安静不下来,反复思考眼下形势,越想越不安。 到了驿站,士兵进去安排食宿,楼础先下去,伸手要去搀扶父亲,楼温却递来一件东西,放在儿子手中,“这是我的私印,你带在身上,立刻去往禁军营地,求见湘东王,随你许诺,事后我全认,总之要争得湘东王的支持。” “湘东王……” “我与湘东王有些旧交情,又刚刚联姻……你一定要说服他,只要我能进入禁军,楼家不倒。” “西征大军不是还有八万人在潼关吗?” “远水不解近渴,而且那八万人分别由不同将领掌控,不都是我的人,调派起来比较麻烦。湘东王虽非禁军统帅,但是在军中颇有几分声望,如果宫里重用济北王,湘东王很可能会不满。” “明白了,父亲,我这就出发。” “等等,带上乔之素。” 幕僚乔之素跟在队伍最后面,额头受伤,样子颇为狼狈,楼础请他来见父亲,大将军交待道:“乔先生多多指点我这个儿子。” 乔之素深揖,“十七公子聪慧过人,我跟随左右,拾遗补阙。” 大将军挥手,示意两人离开。 两人骑马前往军营,乔之素执缰拱手,“惭愧,我一直以谋士自居,却没料到朝廷竟会……唉,陛下行事实在是出人意料。” 楼础简单将形势又说一遍,当然不提自己就是刺客之一,最后道:“乔先生此前就曾让我接触湘东王,可我一直没能做到,也很惭愧。” 乔之素道:“十七公子受困宫中,自顾不暇,也是我想得太简单。不过,这次劝说应该会成。” “湘东王与济北王不和吗?” 乔之素想笑,结果牵动伤口,变成一个古怪的表情,“两王虽为叔侄,交往不多,倒是没有恩怨。湘东王与太后——现在应该是太皇太后了——曾经定过亲,可太后最后嫁给先帝,中间发生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 “那湘东王应该很支持太皇太后。” 乔之素摇头,“恰恰相反,她还是皇后的时候,就曾力劝先帝除掉湘东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最后被先帝压下去。当今天子——啊,也是先帝了——登基之初,太后又闹过一回,陛下没听,命湘东王就国镇守南方。如今新帝年幼,济北王乃太后所生,很可能会掌权,也很可能顺从太后心意。” 楼础终于明白父亲为何要联络湘东王。 “秦州之战很惨烈吗?父亲受伤之后,好像……有些失落。” 乔之素挤出笑容,“按理说这些话不该我讲,可是……讲就讲吧,都这个时候了。是十七公子的那些兄弟子侄,他们本是大将军身边的亲兵,遭到伏击的时候却最先陷于混乱,各自逃亡,以至军心溃散,连大将军也阻止不住。好不容易逃回潼关,大将军想亲手斩杀几人,最后却没下得去手。大将军失望至极,常说楼家没有栋梁,怕是要倒,可是对十七公子,大将军还是十分看重的,否则也不会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十七公子。” “如果大将军不能重新振奋,即便说服湘东王,怕也无济于事。”楼础喃喃道,发现怎么也没办法用名实之学解释父亲的变化。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十二章 王意 (求收藏求推荐) 湘东王焦虑不安,他曾与皇甫开一同去捉拿大将军,又被任命为禁军监军,虽非统帅,地位却很高,在中军帐里,能与两位上将军并肩而坐,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得到皇帝的信任。 结果皇帝竟在御驾亲征的前一夜遇刺身亡。 湘东王的境遇没有因此改善,反而越发焦虑,非常不巧,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在城外,无缘参与宫中定策,更不巧的是,太后升为太皇太后,很可能独掌大权,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宫里传来圣旨,太子登基,传令城外将士一律停在原处,任何人不得擅自移动,尤其是不准进城。 虽然没提湘东王三字,他却觉得这道圣旨就是写给自己的。 楼础、乔之素赶到的时候,湘东王正在帐中坐立不安,得到通报,立刻邀请入帐。 湘东王与楼础见过面,从来没交谈过,分不清这是哪一个,他与乔之素比较熟络,一见面就握臂大笑,说道:“行伍之中不讲虚礼,快来坐下。这位是大将军的儿子?果然是将门虎子,名不虚传。” 乔之素坚持行礼,然后介绍道:“这位是大将军膝下十七公子。” “哦,十七公子,很好,很好。” 湘东王显然对楼础毫无印象,乔之素补充道:“前些天十七公子刚娶济北王之女为妻。” “哦——”湘东王终于知道这是谁了,热情立刻下降四五分。 乔之素等卫兵退出之后,正色道:“济北王嫁女乃是皇帝安抚大将军的计谋,并非真心实意,大将军与十七公子都没将这桩婚事当真。” 楼础也道:“成亲当天,济北王声称郡主逃走,就是盼着楼家出事,要给自家女儿留条后路。” 湘东王立刻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态度重又热情,笑道:“济北王真是小家子气,嫁女就是嫁女,既有媒妁之言、嫁娶之礼,就得认账,哪有假成亲的道理?我对大将军仰慕已久,真心嫁女,那位骁骑公子回来了吗?明天就能成亲。” 湘东王忘了未来女婿排行第几,只记得是名骁骑校尉。 楼家二十三子年经虽小,早早就有官职。 乔之素顺着说:“骁骑公子与其他兄弟一同被留在秦州。” “嗯,大将军至公无私,将自家儿孙留于险地,整个朝廷有几人能做到?” 两人寒暄,楼础坐在一边,几乎插不进话。 茶已喝过,乔之素介绍一下秦州战况,以及大将军的致敬之意,渐渐收话。 湘东王知道这两人来必有因,放下茶杯,说:“陛下不幸遇难,举国同悲,朝廷一下子没了主心骨,大将军回来得正及时,为何也被朝廷止于城外?” 楼础起身道:“宫中……” “坐下说,咱们算是一家人,不必拘礼。”湘东王客气地说,看出这位十七公子才是大将军的代表。 “事发时,我就在陛下身边,也曾进宫护柩,今早才从宫里出来。” “真的?”湘东王立刻生出兴趣,神态又有不同,客气之余多出几分尊重。 楼础拣能说的事情讲述一遍,最后道:“宫中如今是长公主主事,家兄中军将军、济北王与邵黄门辅佐,太皇太后乃是幌子。” 湘东王心中稍稍松了口气,笑道:“难为十七公子,一天一夜没睡,还特意来见本王。中军将军既在宫中参政,想必大将军无忧矣。” 楼础道:“非无忧,乃有大忧。” “此话怎讲?” “家慈、家兄、家嫂皆在宫中,却不能让大将军进城,说明宫中形势已然失衡,楼家不稳。” “长公主和济北王对你们楼家应该没有恶意吧?” “有一件事不巧,太子今早进城,柩前继位,新帝身边的梁升之乃梁太傅之孙……” “不必说了,本王明白。”湘东王对楼、梁两家的恩怨十分了解,“大将军有何计划?” 楼础起身,取出父亲的私印,双手捧送给湘东王。 湘东王接在手里,半晌不语。 乔之素笑道:“殿下恕罪,我这个……路上受了颠簸,肠胃不好……” “去吧,外面卫兵会给你指路。” 乔之素告退,湘东王抬头问道:“大将军这是何意?” “天成乃先帝所建,留与子孙,大将军忠于张氏,愿奉有德者为主。” 湘东王摇头,“太子刚刚登基,怎可说这种不忠不孝的话?” “太子在秦州受到惊吓,身体孱弱,已是重病缠身,勉强回京,怕是不支。” 湘东王腾地起身,又慢慢坐下,“陛下还有其他皇子。” “天下将乱,而陛下诸子皆弱,谁堪大任?宫中若选立幼子,必有母上夺权之忧,若选立壮年——”楼础盯着湘东王的眼睛,“必是济北王。” “济北王乃是陛下亲弟,选他理所应当。” “济北王若是继统,太皇太后又会成为皇太后,便是想让权也让不出去,济北王慈孝,对太后向来言听计从,殿下到时何以自处?” 湘东王沉吟片刻,“城中形势未明,此事需从长计议。” “非得是形势未明,才有可趁之机,形势一旦明了,湘东王与谁共事?” 湘东王又想一会,突然笑道:“大将军这么多儿子,怎么偏偏派你来?” “诸兄弟皆在秦州,三哥……” “十七公子不必解释,你是吴国公主所生,陛下召你入宫,济北王嫁女与你,已经说明一切。”湘东王将印章放在桌上,“坐下说话。” “谢殿下。” “大将军回京,带兵几何?” “劲卒五百。” “不够多啊。”湘东王皱眉。 五百之数都是楼础夸张,他继续道:“西征大军在潼关尚余八万人,大将军将儿孙留于军中,就是为了今后一呼百应。如今信使已经派出,多则五天,少则三天,大军即至东都。” “造反的河工怎么办?” “先定朝堂,再平江湖。” 湘东王又一次沉思。 楼础说了一堆谎言,及时收住,以免引起怀疑。 大将军觉得西征之军难以掌控,在外人看来,却不存在这个问题,湘东王开口道:“就是这三五天最为重要,西征之军即便赶到,怕也是回天无力。” “宫中诸人忙于争权,还会乱上两三日,即便早早有人胜利,城外还有一支禁军,可定乾坤。” “这里?禁军?”湘东王摇头而笑,“禁军虽有数万之众,只听天子之令,便是两位上将军,也无权指挥,用不得,用不得。” “天子若不肯出城呢?” 太子年幼,又受到惊吓,即使身体恢复,也很可能不愿再进军营。 “那天子就会派一名重臣出来掌军。” “此人必是宗室。” 湘东王点头。 “殿下身为太子叔祖,名为监军,可得掌军之职吗?” 湘东王无奈摇头,“天子若派人来,必是济北王。可是——大将军有办法让禁军将领听从命令?” “皇帝遗诏在大将军手中。” “什么遗诏?” “陛下临终前曾手写一份遗诏,传位于太子,被我得到,带出城外。” “太子已经继位,遗诏可有可无。” “非也,有遗诏,名正言顺,无遗诏,权宜之举,况且遗诏里指定殿下与大将军为顾命大臣。” 遗诏是邵君倩所写,当然不会指定顾命大臣,楼础又在顺口胡诌。 “遗诏或许有点用。”湘东王喃喃道。 “大将军枕戈待旦,唯愿殿下当机立断。” “还有益都王呢,按说他是兄,我是弟……” “天下虽属张氏,然有德者居之,益都王声望不著,居于城内府邸之中,求醉而已,群臣谁愿归之?” “大臣,朝中大臣心意如何?” 湘东王想得周到,楼础只能继续撒谎,“陛下遇刺蹊跷,梁升之带太子回来得也蹊跷,不早不晚,只差半个晚上。朝野传言汹汹,都说梁家有不臣之心。” 湘东王嗯了一声,“你与乔先生今晚住在这里,明天一早,咱们再议。” 湘东王身边也有亲信,必须商量一下,楼础希望当机立断,但也不能逼得太急,只得道:“望殿下细细思之,大将军一片赤心、楼家满门子弟,皆为殿下所用。” 湘东王笑道:“大将军有个好儿子,我儿欢颜也曾在本王面前称赞过你,可惜……” 湘东王没说可惜什么,叫人进来,带十七公子去休息。 乔之素很快也被送来,两人一同吃饭,楼础明明很饿,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乔之素胃口不错,将自己那份吃得干干净净。 “十七公子别急,湘东王已被说服。” “何以见得?我看湘东王似乎有些犹豫。” 乔之素笑道:“请允许我倚老卖老说几句,十七公子经事太少,话从说客嘴里出来,事成与不成却要看说客背后的靠山,大将军名满天下,尤受湘东王敬仰,公子亲来劝说,他必然接受。” “可是要到明早才有定论,我担心今晚宫里就会派人出来掌管禁军。” “嗯,先帝倒是做过这种事,一听说城外有乱,连夜出来安抚,阻止一场大劫,万物帝或许也能做到,当今天子——不会。” 皇帝刚死一天,名字突然不用那么忌讳了。 “万物,万物。”楼础也嘀咕两遍,“不行,我必须进城,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不弄清宫中形势,湘东王、大将军都不能下定决心。”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十三章 重入宫中 (求收藏求推荐) 城门关闭得比平时要早,检查严格,但凡是军人模样的入城者,都会被反复询问,楼础还好,只是被士兵多看几眼,没有受到刁难。 皇帝驾崩,店铺全部关门,街上行人稀少,却没有丝毫混乱的迹象。 宫中的争斗、远方的造反,对整个东都似乎没有半点影响。 看到两名中年人在路上客客气气地作揖,亲切地小声交谈,楼础十分纳闷,难道这些人察觉不到山雨欲来吗? 河工造反虽然发生在潼关附近,一旦向东漫延,很快就会直逼洛阳城外,消息已然传开,却没什么人在意,好像那是极远方的一次极小变故。 楼础没回家,直奔皇城,赶到门口时,天色已暗,守门卫兵认得他,却拒绝他进入,只肯代为通报。 良久之后,通报者出来,说他找不到中军将军楼硬。 楼础只得请他再去找济北王世子张释虞。 这回很快,张释虞亲自出来相迎,没有带他进皇城,反而走远一些,来到无人处,小声问:“你怎么回来了?” “我出城是为了见大将军,见过之后自然要回来,宫里……” “你赶快出城去吧。”张释虞轻推楼础。 “宫里发生什么事了?” “说不清,总之你还是出城比较好。” “这时候城门已经关闭。” “那你先回家,明天一早出城,总之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我总得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明天一早我去找你……”张释虞转身跑开,向卫兵头目说了几句,显然是不让他再给楼础通报。 楼础别无选择,只能先回家。 大将军府已开始布置丧礼,楼础的新宅也不例外,里里外外全由楼家的几名媳妇做主,听说楼础回来,立刻派管事仆人过来打听情况,很快亲自赶来,顾不得太多避讳,一群妇人围着他唧唧喳喳地追问不已。 楼础只能一遍遍说大将军安好,中军将军、兰夫人留在宫中帮助太后料理后事,家里一切照常即可。 媳妇们终于离去,好几个人建议楼础去找她们的娘家帮忙,却不说要帮什么忙。 身为名门之女,她们感受到的危险更多一些。 楼础疲惫不堪,洗漱之后要找间房休息,张释清身边的小丫环缤纷过来请他,“郡主请公子过去一趟。” “郡主还在这里?” “不在这里还能去哪?” 楼础只得去见自己的妻子,他快要将这件事忘了。 张释清穿着一身素服,端坐在桌边,见到丈夫进来,起身行礼,楼础还礼,两人客气得像是初次相见。 一旦开口,张释清却很直接,“陛下真的是被刺杀?” “嗯,我和你哥哥都在现场。” “你那天拿走的匕首呢?” 楼础一愣,随即笑道:“你在怀疑我吗?刺客当场被杀,以后你可以向虞世子打听详情。” 张释清垂下目光想了一会,“好吧,姑且相信你,我会问哥哥的。你现在将我送到宫里。” “我刚从那边回来,连我也进不去。” “那是你,我能进去,你将我送到绥远门就行。”张释清顿了顿,“我进得皇宫,却出不了你们楼家的大门。” “不管你从前怎么进宫,今天都进不去,宫里变化很大。” “就因为变化很大,我才要去看看啊。” “那里不是小孩子该去的地方……” “我是小孩子?你说我是小孩子?” “总之不大。” “我曾经与陛下一同饮酒,你竟说我是小孩子?”张释清怒冲冲地坐下,扭头不看楼础,“陛下走了,你们都得意了,父母兄长不理他,连你也开始瞧不起我了。” 楼础心中却是一动,“你真能入宫?” “当然,长公主给我们留的门,只要她在宫里,就会有人给我们开门,无论多晚。” “好吧,我要先睡一会,二更之后送你去绥远门。” “真的?”张释清扭回头,脸上露出笑容。 “骗你有何好处。” “那……你睡在这里吧,二更的时候我叫醒你。” 楼础太累了,再不推辞,点点头,上床合衣躺下,本想思考几件事,结果闭眼就睡着了。 他被一阵刺痛弄醒,睁眼看到张释清正用簪子扎他的脸,急忙躲开,坐起身来,“你干嘛?” “叫你不起。”张释清收起簪子,“已经过二更啦。” 旁边执烛的小丫环嗯嗯点头。 楼础揉揉脸,“我去让人备车。” “已经备好了,就等你带我出门。” 张释清备好的不是车,而是两匹骏马,“我八岁就能骑马,众多姐妹当中,数我的骑术最好。” 两名仆人步行引路,手里提着灯笼,上面有大将军府四个字,碰到巡夜官兵时很有用。 绥远门原是给外国使节准备的,一年到头开不了几次,楼础等人拐到街道上没走出多远,就被皇城卫兵拦住。 不等楼础开口,张释清拍马跑到前方,大声道:“我是芍药仙子,来赴牡丹夫人之约。” 几名卫兵互相看看,一人客气地说:“仙子请回,这条暗语已经不能用啦。” “为什么不能用?前些天还可以的。” “天子驾崩,宫里哪还能跟从前一样?” “对别人可以不一样,对我……”张释清一想到自己被迫出嫁、无人关爱,眼泪一下子涌出,“陛下若在,谁敢拦我?” 这些卫兵知道来者必是王女,不敢得罪,头目道:“仙子休哭,我……找里面的人通报一声,让你进去,我们送行,不让你进,我们真的没办法了。” 张释清破涕为笑,“快去通报,牡丹夫人一定会见我。” 牡丹夫人显然是长公主,楼础听得头皮发麻,觉得这些宗室子弟的行为都很怪异,长公主年纪不小,行为还有孩子气。 足足等到将近三更天,张释清已经极不耐烦,里面终于出来一名宦者,远远地问:“楼十七公子一块来的吗?” “对,但他只是送我,不必进宫。”张释清马上道。 宦者却道:“长公主说了,若有楼十七公子,请一同进宫,若无,请郡主回家,不要在夜里乱跑。” 张释清吃了一惊,楼础却不意外。 两名仆人不能进宫,提灯回家,楼础与张释清下马,跟随宦者走小门进入皇城,一路迤逦,来到一间空屋子里。 房间很小,除了一张小床,别无余物。 “这不是我常来的地方。”张释清惊讶地说。 “郡主忍耐一下,如今不比往常,许多规矩都改了。” “长公主人呢?” “待会回来吧。”宦者提灯退出,在外面竟然给房门上锁。 张释清又吃一惊,屋里漆黑一团,她有点害怕,忍了一会,开口道:“喂,你在哪里?” “在你身边。” 张释清伸手摸索,碰到楼础的手臂,稍稍心安,立刻将手缩回,“长公主这是怎么了?竟然将咱们当成犯人——这里是宫中仆役住的地方吧?有股怪味。” “发生这么大的变故,长公主谨慎一点也是应该的。” “可她想见的是你……你没瞒我什么吧?” “嘘。” “怎么了?”张释清小声问,挪动脚步靠近楼础。 “好像有脚步声。” 楼础只是想让张释清闭嘴,她却当真,侧耳倾听多时,“是有脚步声,你的耳朵真灵。” 脚步声渐近,门外灯光微闪,随即有人开门。 “欢颜!”张释清跑过去,抱住一名来者。 欢颜带来两名侍女,向张释清道:“你不在家里待着,半夜跑到这里干嘛?” “那里不是我的家,若不是他非要睡一会,我早就来啦。快告诉我,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你呀。跟我走吧。” 张释清迈过门槛,转身指向楼础,“他呢?” “楼公子留下。” 张释清也不在意,拉着欢颜就走。 从始至终,欢颜没正眼看过楼础。 楼础又等一会,长公主终于现身,身边只跟着邵君倩一人。 邵君倩提着灯笼,进屋笑道:“十七公子什么时候回来的?让我找得好苦。” “天黑前回来的。”楼础含糊道,宫里显然消息不畅,张释虞没将妹夫的行踪告诉别人。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长公主打断邵君倩,伸出手来,“遗诏呢?” 楼础拍拍身上,“不在我这里。” “你交给大将军了?” “没有,我将它藏起来了。”楼础现在对任何人都得撒谎。 长公主还要再问,邵君倩向她点下头,上前一步,和声道:“如今新帝已经继位,遗诏也没什么用了,请十七公子交出来吧。” “见到陛下,我自会交出来。” 长公主厉声道:“楼础,别不识趣,遗诏是你能保管的吗?” “陛下继位,遗诏无用,长公主何必在意?” “我知道你做过什么。”长公主语气越发冰冷,“你犯下滔天大罪,死有余辜。” 邵君倩果然将实情透露给长公主,楼础反而笑了,“既然知道,又何必向我要遗诏呢?让邵先生再写一份不就好了。” 楼础心里其实清楚,从皇帝驾崩的消息公开那一刻起,邵君倩就再也接触不到御玺,写多少字也是无用,那份遗诏真成为万物帝的最后一份“圣旨”。 长公主大怒,邵君倩道:“长公主息怒,让我和十七公子说几句。” 长公主哼一声,转身出屋。 邵君倩道:“遗诏在大将军手中,对不对?” “太子不在大将军身边,我为什么要交出遗诏?你以为我不知道遗诏的好处吗?那上面留了一小块空白,随意添几个字,就会有人高升,或是被杀。” 邵君倩嘿嘿笑了两声,“被十七公子拿走遗诏,是邵某一生中最大的失误。” “事发突然,咱们都有失误。” “嗯,咱们还得同舟共济。” “对付谁呢?” “梁太傅,若不将他除掉,你我皆难逃一死。” 宫中果然发生变化,比楼础预料得还要剧烈。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十四章 负累 (求收藏求推荐) 成群乱民像洪水一般涌来时,太子被吓得魂飞魄散,逃亡路上,时常在睡梦中被惊醒,大声尖叫,要被劝慰许久之后,才能安静下来。 梁升之就是那个劝慰者,为此脸上增加许多抓痕。 他也吓得不轻,最害怕的事情却不是乱民,而是回京之后如何交待,他是太子最直接的监护人,要为太子的一切负责。 这天中午,一个叫郭时风的书生来见梁升之,给他出了一个主意:“梁太傅乃天下文学宗师,我不忍见他的孙子走上绝路。你与大将军共同回京,就得与大将军共同接受陛下的诘难,你觉得陛下会相信谁的说法?” 梁升之对皇帝与大将军之间的明争暗斗只是略有了解,一听郭时风的话,立刻觉得自己处于劣势,于是求他给予指点。 “昼夜兼程,一定要抢在大将军之前回京,或许有机会为自己多辩解几句。” “大将军会放我走吗?” 郭时风看一眼瑟瑟发抖的太子,说:“好太子带不走,病太子还带不走吗?郭某不才,愿为洗马前去劝说大将军。” 梁升之出征前刚被升为太子洗马,很珍惜这个职位,立刻点头,抓住郭时风的手腕,激动得险些流泪,“若得平安,终生不忘大恩。” 郭时风去见大将军,很快促成此事,梁升之抱着太子,郭时风多牵两匹马,一路不休,终于在天亮前赶到东都,比大将军早了多半天。 结果一个天大的坏消息,同时也是好消息在等着他们。 太子稀里糊涂地继位,仍离不开梁升之,一会也不行,换别人更不行,连太后、太皇太后都被他连踢带打地撵走,必须由梁洗马抱在怀中,才能安稳些。 梁升之一步步不离新帝,比最低贱的仆役还要辛苦,却没有半句怨言。 住在守卫森严的皇宫里,梁升之心中的惊恐逐渐消退,在哄皇帝入睡的过程中,他一遍遍地思考过去几天里发生的事情,终于想明白两件事。 秦州惨败并非意外,有人故意泄漏消息,引诱乱民来抢粮草,这个人十有八九是刚刚遇刺的万物帝。 郭时风没理由为他劝说大将军,而应该是反过来,郭时风在替大将军劝说他。重病的太子成为烫手山芋,大将军急于摆脱掉,却没料到太子回京就能继位。 要不是怀里抱着新帝,梁升之真想跪下来感谢满天神佛。 他命人将郭时风叫来,给出两个选择:“我也是惜才,瞧你有几分本事,愿意留你在身边,当个谋士,前途由你自己去争,你也可以这就出宫,回大将军身边,我不阻拦。” 郭时风没有丝毫犹豫,跪下磕头,先承认错误,再表露忠心。对他来说,事情很简单,谁抱着新皇帝,谁就是“前途”。 郭时风出谋划策,帮助梁升之制止宫中混乱局面,先是尊立皇太后与太皇太后,随即传旨,禁止所有军人移动或进城,然后召见梁太傅等几位文臣,议定大行之礼。 太皇太后很满意,因为她的位置在宫中仍然最高,可以尽情悲痛,太后也很满意,她总算熬出头,亲眼看到儿子成为皇帝,虽然儿子几乎不认她,可她还是得认这个儿子。 长公主很不满意,曾有几个时辰,她是宫中的主事者,从上到下,所有人都听她的安排,她有一个完整的计划,刚刚开个头,就被突然回来的太子打断。 只要一天,哪怕是半天,事态或许就会与此完全不同。 济北王不太满意,但不敢表露出来,只得交出宿卫兵权,专心准备万物帝的殡礼,表面上这是提升,实际上却是远离权势。 只有中军将军楼硬一个人似乎是真心悲痛,不停地哭,哭到全身无力,兰夫人不得不派公主儿媳照顾儿子,在太皇太后身边失去一名重要助手。 邵君倩也是失意者之一,不仅如此,还有可能遭到弹劾,因为他是先帝“佞臣”,曾得罪过不少大臣。 好在长公主的势力还残存一些,梁升之的一言一行都会传到她耳中,同时也被邵君倩得知,再加上一点猜测,他看懂了前因后果。 “就是这样。”邵君倩表现得十分坦诚,“咱们辛苦挖井,最后喝水的却是别人,咱们甚至不能靠近井沿。梁家一旦掌权,对大将军、对长公主都将是一场灾难。” “看样子,梁家已经掌权。” 邵君倩摇头,“正如十七公子刚才所说,事发突然,每个人都会犯错,梁太傅祖孙忙于商定大行之礼,心中最忌惮者,唯大将军一人,因此还没有动手清理朝堂。此时若拿出遗诏,能打梁家一个措手不及。” “邵先生打算由谁担任顾命大臣?”楼础已经猜到邵君倩的计划。 邵君倩笑道:“第一位当然是大将军,外患未平,内忧又起,值此危难之时,非大将军出面,谁能安定社稷?不过孤木难支,大将军也需要帮手,第二位应当是济北王,宿卫之责重中之重,怎可假手外人?第三位嘛,应当是长公主,他是大行皇帝生前最信任之人,抚育众多宗室子弟,由她看护新帝,最合适不过。还要不要安排其他大臣,十七公子可以自定。” “这种事情我必须向大将军请示,怎可自定?”楼础想了一会,又问道:“梁家还不知道遗诏一事?” “不知,我一直没说。” “拿出遗诏之后,谁来公布?” “济北王。” “济北王若被列入顾命大臣,由他宣布遗诏不太合适,不如湘东王或是益都王。” “益都王不管事,湘东王可以。” “如何解释遗诏消失这段时间?” “事发突然,刺客主使者尚未落网,为防意外,因此将遗诏送至城外。”邵君倩随问随答,主意出得倒快。 “嗯,遗诏的确是在城外,天一亮我就出城去取。” “越快越好。” “放心。走之前,我得见一次郭时风。” “那人见风使舵,不可信任。” “就因为他见风使舵,我才要见一面,或许能让他再转过来。” 邵君倩沉吟片刻,“好吧,我尽量安排,但是十七公子千万不要提起遗诏。” “我不会犯这种错。” 邵君倩笑着告辞,过了一会,长公主单独进来,神态与之前完全两样,更像是楼础最初认识的那位和善长者。 “唉,陛下的确是……我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却无法劝说陛下回心转意。”在长公主口中,“陛下”仍是万物帝。 “我们也是走投无路。”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陛下心深似海,无人能够猜透,端世子之死,令宗室寒心不已。算了,多说无益,若能从梁家手中夺回太子……夺回新帝,由十七公子这样的人才亲加教诲,天成朝必能出一位好皇帝。” “楼某不才,怎敢担此大任?” “十七公子若是无才,朝中再找不出有才之人了。我不会胡乱许诺,禁锢确实无法去除,但没人规定布衣不可当帝师。” 长公主用心接纳,楼础一味谦逊,若有外人在场,会以为这两人早已惺惺相惜。 邵君倩回来,在门口咳了一声,长公主小声道:“欢颜的婚事尚未定聘,十七公子努力,两位郡主共入一门,何等盛事?” 楼础一愣,没等他回过神来,长公主已经走了。 为了一纸遗诏,长公主愿意付出大本钱。 邵君倩进来,“十七公子请随我来。” 郭时风不能一直留在内宫,在宫外另有住处,拒绝去别处见人,别人只能来见他。 邵君倩送人上门,自己告退。 郭时风换上一身新衣,一见面楼础就赶过来,捉臂大笑,“想不到我与础弟竟会在此相遇。” 楼础也笑道:“郭兄神出鬼没,愚弟望尘莫及。” “哈哈,础弟说笑。”郭时风引楼础进屋坐定,正色道:“我回京之后,一直想联络础弟,可是不得机会啊。” “明白,当初也是我说尽量少联系,以防泄密。” 郭时风志得意满,“不管怎样,事情总算成了,可惜马兄不在,不能一同庆祝。础弟有马兄的消息吗?” 郭时风还不知道真正的刺客另有三人。 “没有,马兄走得突然,对谁也没说。”楼础又撒一个谎,马维对他说过要去并州。 “还有一事可惜,咱们做成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不能昭告天下。” “求实,不求名。” “哈哈,亏得我还是闻人学究的弟子。础弟来得正好,我将你引见给梁洗马,他现在是皇帝身边最受信任之人,或许有办法解除础弟的禁锢之身。” “大将军那边怎么办?” 郭时风收起笑容,“我知道础弟要说什么,不如由我先说。础弟既受名实之学,就该明白一个道理,像咱们这样的谋士,凭一张嘴吃饭,不可受累于虚名。础弟刚刚也说求实不求名,可你却被楼家之名束缚手脚,若一直不改,便是摆脱禁锢也不能得到自由。” “非我受累于楼家,实在是除了楼家,我别无依靠。” “呵呵,础弟还是贵公子之心,学我啊,萍踪四海,随遇而安,飘零之际确实受过不少苦,但是心无挂碍,不受虚名之累,常得自由。” 楼础笑道:“不是人人都能做到郭兄这样洒脱。” “怎样,随我去见梁洗马?” “我不爱楼家之名,外人却未见得会相信,况我在梁家面前无功无劳,何以见之?” “只要你能说服大将军自愿交出兵权,梁洗马以及梁太傅,当待础弟以上宾之礼。” 郭时风声称“虚名”为负累,可心中最忌惮者仍是大将军之名。 大将军至少没在外人面前表露出颓丧之意。 楼础思索一会,说道:“有劳郭兄,带我去见梁洗马。” 楼础从万物帝那里至少学得一招,眼见为实,他得见过每一个人,才能确认形势。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十五章 新帝 (求收藏求推荐) 梁升之蓬头垢面,像是误入皇宫的乞丐,虽说要时刻照顾新帝,仍有时间洗漱,但他宁愿保持这个样子,给外人一个极其强烈的印象——皇帝离不开他。 小皇帝躺在榻上,枕着梁升之的一条腿,似睡非睡,偶尔会睁开双眼,惊慌地到处查看,确认这里真是皇宫,而且熟悉的人就在身边,才能再安静一会。 蜡烛摆了一圈,照得整间屋子亮如白昼,四名宦者专门照看这些蜡烛,定时剪掉烛花,不让它们熄灭。 向皇帝跪拜,同时也是在向梁升之跪拜,谁也避免不了。 梁升之每说一句话之前,都要低头看一眼小皇帝,好像得到授意似的,“楼公子平身。”他的笑容略显疲惫,但是十分自信。 “你能来,我很高兴,陛下也很高兴。”梁升之又低头看一眼,“天不佑本朝,令先帝弃群臣而去,上天也眷顾本朝,将陛下及时送回东都,一悲一喜,尽在天意。” 郭时风笑道:“也是天意将十七公子送来。” 梁升之微微一笑,这不是一个月前当众酒后失态的太傅之孙,而是逃脱大难、骤掌重权的新贵。 “在下卑微,怎敢承担天意?梁洗马护驾之功昭著海内,才可称之为天意。”楼础拱手道。 梁升之大笑一声,马上压低声音,“咱们也算是熟人了,听郭先生说,十七公子深得大将军欢心……” 小皇帝突然坐起来,一脸的惊恐,尖叫道:“撵走!全都撵走!” 楼础以为自己不受欢迎,惊讶地看向郭时风,郭时风笑着摇摇头。 梁升之温语劝慰:“陛下莫怕,这里是东都皇宫,周围没有乱民。” “我听到你说‘大将军’。”小皇帝还不习惯自称“朕”。 “乱民最怕大将军。” “哦。”小皇帝慢慢躺下,完全没注意到房间里的其他人,忽然又道:“是大将军杀死父皇吗?” 梁升之飞快地瞥了一眼楼础,低声道:“不是,大将军一心为国,乃是第一等忠臣。朝廷会查明真相,很快。” “报仇。” “此仇一定要报。” “杀光乱民。” “一个不留。” 小皇帝嗯嗯两声,渐渐入睡。 梁升之轻拍小皇帝,抬头向郭时风小声道:“请郭先生接待楼公子吧,我的意思……陛下的意思,你都明白。” 郭时风轻声称是,引楼础出房间,这次拜见不为谈事,只是向楼础证明,他郭时风的确能够代表梁升之与皇帝。 隔壁的房间无人,也没点灯,郭时风与楼础就站在门口讨价还价。 “大将军兵败秦州,朝廷不会追究,但是大将军得上书致仕,名号可以保留,朝廷还会赐与太保之位,总之不令大将军难堪。” “朝廷既有此意,何不让大将军进城?” 郭时风笑道:“城中人心不稳,朝廷不想再添意外,还是在城外将事情解决为好。” “楼家其他人呢?” “中军将军升任侍中,其他人有官者不动,进爵一级,无官者封官,赏爵一级,十七公子例外,继续留在陛下身边充任侍从,禁锢之事要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朝廷……真是大方。” “础弟不必多虑,朝廷希望大将军致仕,真的别无它意,只是新帝年幼,恐怕各方不服,需拿一位重臣警示天下,大将军可以颐养天年,愿意的话,也可以过一阵子重新掌军,仿梁太傅之事。” “嗯。”楼础想了一会,“陛下刚才说要报仇……” 郭时风笑道:“陛下要报的是秦州受惊之仇,非杀父之仇。当然,事情不能就这样过去,刺客是梁国人,就得有一批五国人士为此付出代价。马兄此次逃亡真是不巧,只好拿他当主谋。” “马维是我最好的朋友。” “对我何尝不是如此?我认识马兄还要更早一些。唉,也是他运气不佳,咱们能做的就是暗中通知他一声,让他逃得越远越好。” “还有马兄的家人。” 郭时风摇头,“这种事情没法面面俱到,咱们得先自保,否则的话,连给马兄通气儿的人都没有。” 楼础还在犹豫,郭时风又道:“马兄的事情以后再说,朝廷还没有查到他头上,大将军那边,需要早做决定。” “我会向大将军传达朝廷美意——大将军若是不接受呢?” “这个……梁洗马没说,我只能揣测,那朝廷就只能追究秦州兵败、大将军擅自返京之罪,按理说大将军至少应该留在潼关,最好的选择是固守西京,等待援兵,以稳固秦州民心。” “明白了,只要朝廷能保证不会事后追究,我想大将军会同意。” “大将军既然交出兵权,再追究下去有什么意义呢?” 楼础又想一会,“楼家得有一位牧守,冀州不错,听说皇甫父子落入乱民之手,职位空缺,吴州或是益州也可以。” “我不会随便许诺,这件事我得去问一声。” “我在这里等着。” 郭时风拱手告辞,去隔壁屋里找梁升之商量。 楼础必须提出条件,好让对方相信自己是真心要谈。 郭时风更像是一名生意人,答应得太痛快,反而会让他生疑。 隔壁传来几声尖叫,小皇帝又被噩梦惊醒。 郭时风回来,“中军将军可以去益州,但是不给侍中之职。” “好,天一亮我就出城,去与父亲谈。” “础弟得劝说大将军,于公于私,致仕都是最好的选择。” “明白。出宫之前,我得见一见大将军夫人和中军将军,父亲肯定会问起他们。” “我可以送你去见中军将军,大将军夫人那边我也派人去问,看她能不能出来一趟。” “多谢郭兄。” “础弟休要多礼,无论上边怎样,你我都是朋友,马兄也是如此,虽说不能保他无罪,至少可保他一命,或许妻子也能保住。”郭时风显然反思过刚才的回答,重新修正,将友情说得重要些。 楼础拱手道:“以后事情不少,还要郭兄多多担待。” “你我无缘同窗,今后共同服侍新帝,可算是同僚,要互相担待。” 两人互诉衷肠,然后郭时风带楼础去见中军将军。 楼硬非要为皇帝守灵,太皇太后怜他一片忠心,让他守在殿门口。 楼础到的时候,楼硬正伏在毯子上睡觉,身上无衣,蜷成一团,全靠积聚多年的肥肉抵御寒气。 郭时风识趣告退,“我去找人通知大将军夫人。” 楼础将三哥推醒。 楼硬睁眼就要哭,楼础坐在旁边,“三哥,是我。” 天还没亮,楼硬借着殿内的烛光细看来者,颤声道:“是你?” “是我,父亲派我进城打探情况。”楼础已将撒谎练得如火纯青,连自己都有点当真。 “父亲……真回来了?”楼硬又要哭。 “回来了,停在城外的驿站里。” 楼硬忍住哭泣,趴在门槛上向外望了几眼,然后用极低的声音道:“快让父亲来救我。” “三哥怕什么?” “陛下在我家里出事……” “朝廷不会冤枉无辜。” “你不明白……” “新皇帝行事与先帝不同。” “不同吗?” “不同。” 楼硬稍稍安心,抱住弟弟,还是哭了出来,“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无论怎样,一定要让我离开东都,我真的……真的一天都不想留下。有时候,我好像还能听到陛下的声音……” 楼硬望向殿内的灵柩,全身发凉,抖个不停。 楼础也看向黑暗深处,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怕,即便万物帝这时走出来,他也不怕。 兰夫人一个人来的,公主儿媳已被她招回宫内,陪伴悲痛的太皇太后。 “大将军可好?”一见面兰夫人就问丈夫的情况。 “一切都好。”即便没有外人,楼础也不提父亲受伤之事。 兰夫人长出一口气,“那我就安心了,也请转告大将军,我与硬儿……”兰夫人看一眼儿子,眉头微皱,“我们也好,请大将军放心,朝廷大事我也不懂,但朝廷总不会错,楼家满门忠良,绝不可辜负朝廷厚恩。” “是,夫人,孩儿明白。” 兰夫人叹息一声,“楼家子孙成群,最后能用到的却只有你一个。别管你三哥,他就是一个无用的废物。” 楼硬仍坐在毯子上,听到母亲的话,哼哼两声。 兰夫人别无它话,楼础告辞,找到郭时风,由他送自己出宫。 正好天色将亮,郭时风持旨送人,未遇阻拦。 楼础骑马出城,先奔军营,正赶上乔之素出来。 “十七公子不必进营,回去告诉大将军,湘东王今晚会去驿站,当面商议。” 湘东王至少是心动了。 两人骑马前往驿站,一路上,乔之素什么都没问,他只是一名幕僚,大将军需要的时候出出主意,不需要的时候,绝不胡乱打听。 大将军正在等候消息,数百卫兵将驿站围得水泄不通,来往公差只能转投别处。 听乔之素说湘东王要来,大将军点头,“好,乔先生去准备一下,务必好好接待湘东王。” 听说十七子昨夜进城,大将军露出一点意外的神情,随即笑道:“还好我有你这个儿子。” 楼础将长公主和梁升之各自的拉拢都说一遍。 楼温一字不落地听完,“你觉得我该接受哪方?” “梁家不可信,长公主亦然,孩儿以为,莫若持遗诏入掌禁军,与湘东王一同进城清君侧,为万物帝报仇。” “报仇?如何报仇?”大将军本人就是刺驾的幕后主使之一。 “梁升之带太子回京时机太巧,身边的郭时风又是安排刺客之人,朝廷一查便知,可斩立决。” “嘿,然后呢?” “随父亲心意。”楼础不知道父亲要做到哪一步,因此不想多劝。 楼温从怀中取出遗诏,慢慢打开,“我已经让人在上面加了几行字,你以为如何?” 楼础接在手中,只扫一眼,就说道:“不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十六章 偏居之计 (求收藏求推荐) 大将军早已发现这份遗诏的好处,没跟儿子商量,找来其他幕僚,模仿上面的笔迹,添写几行字,内容很简单,“皇帝”深念太子幼弱,因此任命湘东王为禁军大都督、开府仪同三司,任命安国公、大将军楼温为西道大总管,领秦、并、汉三州刺史,执掌一切军务,云云。 楼础看过之后大吃一惊,连道“不妥”。 大将军道:“有何不妥?我与湘东王互为表里,他掌禁军,我管外军,便是万物帝重生,能奈我何?” 楼础还是摇头,“恕孩儿直言,父亲与湘东王此举已有造反之实,却不肯接受造反之名,名实……” 楼温从儿子手里夺回遗诏,小心收入怀中,“别来‘名实’那一套,你的确是个好儿子,但是别太得意,许多事情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简单。诸州皆不安稳,谁在东都,谁受其害。不是有句话吗,谁谁相争,谁谁得利,我不想太早加入争斗,要在一边旁观,最后获利。” 楼础忘了“先有可劝之人后有可劝之辞”那句话,急切地说:“天成虽有分裂之相,大体未乱,以父亲威名,平叛乱、罢徭役、休养生息、用民以时……” “够了,什么‘用民以时’,你还真以为自己……”楼温按住肚子皱眉,再开口时语气和善许多,“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咱们楼家,没当皇帝的命,我不行,你们这般兄弟更不行。” “父亲……”楼础还想再说。 楼温摇头,“你去休息吧,明天一早,我派人送你去潼关,你若真有本事,就将曹神洗解决掉,等我带朝廷旨意回去接受大军。那边有你的一些兄弟,还有我的几员忠诚部将,我写封信,他们会帮你。” 楼础只得道声“遵命”。 楼温握住儿子的一只手,“你是我的儿子,有野心是件好事,但不可过头,楼家子孙上百人,不能任你一人折腾,明白吗?” “明白。” “嗯,到了西边,楼家不用管什么禁锢,多大的官儿你都当得。” “是,父亲。城里还有夫人与三哥……” “慢慢来,总得给朝廷留点什么,大家才好互相信任。” 楼础告退,来到住处,明明很困,却无法入睡,最终他只能承认即成事实,自己不可能说服父亲,并非每一位重臣都想当皇帝,大将军、湘东王都没有这个野心。 并州沈家或有大志,马维在那边将能施展身手,而他有一个无法摆脱的姓氏,必须留在楼家。 事已至止,他开始琢磨潼关之行,曹神洗为人宽厚,颇得将士之心,但是论根基远远比不上大将军,且又身受乱民与河工两面夹击,可以恩威并用将其收服…… 楼础刚想出一半计划,就伏在桌上睡着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靴子已脱,衣服还在,身上盖着薄被,桌上摆着已凉的饭菜。 自己睡了多久?楼础一跃而起,推门看到太阳半落,竟然快要到黄昏了,院子里多出几辆马车,显然是有使者到来。 肚子里咕咕叫,楼础关门,穿上靴子,坐在桌前吃饭,虽然什么都是凉的,他也不想叫人加热。 乔之素敲门进屋,提着一壶酒,笑道:“十七公子可要共饮一杯?” “乔先生请坐。”楼础起身相迎。 两人边喝边聊,乔之素首先提起遗诏,“大将军心意已决,将要霸居一方,湘东王估计也会同意这个计划。” 楼础忍不住道:“此乃权宜之计,只可解一时之困,难破它日之忧,秦州乱民初胜,外有河工呼应,大将军却要自处险境……” “大将军的计划是集合潼关之军,北上与并州军汇合,从北边进入秦州,攻叛军一个措手不及,然后直趋西京,改剿为抚,不只是要平乱,还要将秦州经营为托身之地。” 楼础放下酒杯,叹道:“大概真是我太年轻,好高骛远,一心只想着‘天下’,专行险招,反不如父亲规划得长远。” “大将军一生百战百胜……秦州之战不算,所依靠的不是勇猛与计谋,而是步步为营、详细规划。” “父亲……是对的。”楼础承认得不情不愿,但他的计划都很冒险,确实不够稳妥,对他说来,胜负皆是一身,对大将军来说,关心的却是楼家满门。 “大将军脾气暴躁,却将自家儿孙视若珍宝,秦州之战虽令大将军寒心,也不舍得严惩。何况家里还有没长大的幼子、幼孙,大将军说了,今后他要亲自抚育,让他们与士卒同吃同住,免得再长成纨绔子弟。” 楼础哑然,不过想象得出,这的确是父亲能做出的事情,只是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朝廷会放城里的楼家人出来吗?” “正在谈,兰镛此刻就在大将军房中。” 兰镛是果武侯兰恂之子,楼础见过几面,诧异地说:“兰镛?朝廷派兰家人来当说客?” 楼、兰两家不和,朝野皆知。 乔之素笑道:“两家毕竟是亲戚,平时不和,这种时候还是要互相照应。大将军夫人保举兰镛充当信使,她还亲笔写了一封信。” 楼础对兰夫人存有好感,“新帝登基,兰家也没得着好处吧?” “呵呵,咱们私下里说,还是兰家人实在没出息,文不成、武不就,无论谁掌权,兰家都得不到重用,只好做些居中传信的活儿。” “大将军与兰家因何交恶?” “没什么大事,大将军瞧不起果武侯,而且从不掩藏,经常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兰家最大的本事就是生了两个好女儿,男儿全都一无是处。” 楼础笑了笑,大将军说得没错,但是太伤人,怪不得会得罪兰家。 “朝廷还想让大将军交出兵权?” “应该是吧,梁家人也是糊涂,以为讨得新帝欢心,就能掌控天下,看不到乱相频频,正是最需要大将军的时候。” 两人颇多感慨,酒不多,却都有几分醉意。 说起潼关,乔之素不以为意,“十七公子到了秦州,其实也不必做什么,联络大将军旧部,做好迎接大将军的准备就好。有湘东王协助,又有遗诏明示,朝廷只能接受大将军的一切条件,顶多来回交锋几次。” “大将军的计划确实稳妥。” “变故不断,总算能有一个好结果。来,咱们喝酒。” 两人将一壶酒喝得涓滴不剩,乔之素笑道:“就这些吧,等湘东王到了,还需要咱们两人出面呢。” 乔之素告辞的时候,天色已暗,兰镛已经回京。 楼础去见父亲,楼温正坐在那里看信,抬头看一眼儿子,冷笑道:“你母亲也是鬼迷心窍,竟然找来兰家帮忙,好像我不行了。” 楼础道:“夫人也是为大将军、为楼家着想。” 楼温又按按肚子,“非将那些乱民杀光不可。” “秦州日后乃是大将军之基业,乱民皆是大将军之民。” “哈哈,你想明白了?” “孩儿想明白了,父亲的安排更加妥善。” 楼温将信收好,“梁家人派你传话不够,又让兰镛过来传达太后和太子的意思,说是只要我交出兵权,就给楼家一道免死铁券。嘿,我要那玩意儿干嘛?” “父亲如何回答?” “我将自己的意思说了,还告诉兰镛,我手里有份遗诏,但是没说遗诏的内容。你真该看到他当时的神情,好像被人捅了十刀。哈哈,你这份遗诏带来得太及时了,盘活整个棋面。” 父子二人聊了一会,楼温唏嘘不已,果然提到要亲自抚育儿孙,“到了西京,我要娶十几个能生育的妇人,多生儿子,再造楼家,我就不信,这么多儿子,就只有你一个像样的?” “宝剑出鞘方知锋钝,诸位兄弟只是还没有机会。” “随我出征不算机会?唉,他们不行,一个都不行,有些宝剑,自己就能出鞘,比如你,有些宝剑,要被人拔出鞘,楼家儿孙里的确有这么几个,都在外面当官,剩下的人只是一截剑柄,有鞘的时候还好,能够唬人,一旦出鞘可就坏了,有柄无身,连条狗都吓不走。” 楼温心情大好,与儿子交谈许久,说不上和蔼可亲,但是无话不谈,在楼础印象中,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他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都消失,甚至向父亲建言如何治理秦州。 两人一直谈到入夜,外面通报说湘东王快要到了,楼温派儿子与乔之素一同出驿站迎接。 湘东王带来的人不多,只有十余骑。到了驿站门口,湘东王下马,携着楼础的手进院,不许他行臣子、晚辈之礼。 大将军与湘东王相识多年,彼此不用试探,寒暄之后,立刻谈到正事,大将军出示遗诏,湘东王拍腿道:“大事已成。朝廷无将,新帝胆怯,都不敢出城接管禁军,非大将军出面,谁能力挽狂澜?” “光有我一个人可不够,必须是湘东王执掌禁军,我才有信心平定外乱。” 两人互相吹捧多时,大将军示意无关人等退下,楼础与乔之素一同离开,知道大将军要与湘东王谈些禁忌话题。 直到半夜,交谈才告结束,大将军唤进亲信,向楼础道:“你先不要去潼关了,陪湘东王去军营,也好随时通信。” “是,父亲。” 楼础出外备马,与湘东王同行。 在军营门口,湘东王留下楼础与护卫,单独进营,楼础不明所以,但也不能多问。 大概一刻钟之后,军营里驶出百余骑,当先一名将军,驶到近前,问道:“你是楼家十七子楼础?” “是我。” “嗯,跟我们进城。” “为何进城?湘东王……” “这就是湘东王的命令。楼础,你的事犯了。” 楼础大惊,电光火石间,一下子全明白过来,他被父亲和湘东王共同出卖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十七章 活路 (求收藏求推荐) 想到有趣的地方,楼础突然笑了,自语道:“我也是个名过于实的虚浮之徒,居然真当自己是楼家子孙。” 房门打开,两名皇城卫兵进来,冷冷地命令道:“走吧。” 楼础什么也没问,迈步出屋,卫兵一前一后,将他押送到附近的一座亭子附近。 亭子里灯火通明,但是隔着一大丛衰败的花木,楼础看不到亭子里的场景。 周围全是卫兵与宦者,他一步也动不了。 万物帝刚刚驾崩没几天,举国同悲,禁止一切鼓乐,亭子里却传来悠扬的曲调,还有女子和唱,婉转多变,殊无悲意。 卫兵又押送一个人过来。 邵君倩面若死灰,抬头看了一眼楼础,没认出来,低头发了会呆,才又一次抬头,面露惊讶,张口欲言,马上闭嘴垂头。 被押来的人越来越多,楼础全不认识,最后多达十九人,排成两行,每人身后都有两名卫兵看守。 其中没有张释虞,邵君倩站在楼础身边,又扭头看一眼,见楼础神情不变,他心中略生惭意,神情也稍稍缓和些。 亭子那边突然传来孩子的尖叫声,乐曲骤停,尖叫持续一会才停止,接着是梁升之的声音:“让你们唱些欢快的曲子,为何突然惊到陛下?” 周围的人实在听不出曲子有何可怕之处,梁升之却是一顿痛斥。 亭子那边安静一会,一名宦者过来,宣道:“带犯人楼础。” 卫兵推了一下,楼础第一个绕过花丛,来到亭子前方。 亭子里摆着一张软榻,小皇帝坐在上面,裹着厚厚的衣裳,即使这样仍觉得冷,可就是不肯进屋,身后、身侧六名宫女手捧铜盘,盘上竖立巨烛。 亭子几面围以绵绣,阻拦凉风,只有一面开放,正对一小块空地,刚才的奏乐者应该就坐在这里,此时都已退下,留下十余张小凳。 梁升之终于换上干净衣裳,立于软榻侧前方,正俯身与小皇帝耳语。 两名卫兵强迫楼础跪下,面朝亭子。 隔了好一会,小皇帝看到外面的人,问道:“他是谁?” 梁升之答道:“陛下,这人是大将军之子……” 小皇帝扭头捂脸,不知是厌恶,还是恐惧,梁升之加快语速,“他叫楼础,是刺杀先帝的主谋之一。” “打杀了吧。” “他是……楼温之子,需审问清楚,才好用刑。” “你问。” 旁边多出几名宫中官吏,在桌上铺纸研墨,准备记录口供。 “下面的人可是楼础?”梁升之高声问道。 “不用审了。”楼础也高声回道,虽不能起身,声音却不肯弱下去,“我不仅是刺驾主谋,还在皇帝身上刺过一刀。” 听到如此坦白的交待,周围人都吃一惊,只有执笔宦者不为所动,刷刷书写。 梁升之也吃一惊,反而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咳了两声,“谅你一介布衣,断不敢行此大恶,背后必有主使者,是谁?” 楼础刚要一己承担,话到嘴边却突然改变主意,“太傅梁昭让我刺驾。” 梁升之又吃一惊,脸憋得通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小皇帝腾地站起身,“谁是梁昭?梁昭在哪?” 梁升之急忙凑到小皇帝耳边悄声解释。 “原来是你的父亲,那一定是忠臣。”小皇帝坐下,打个哈欠,“我不要看审问,我要看打人,狠狠地打。” 梁升之后悔将楼础第一个叫上来,向亭外的宦者道:“带邵君倩上来!” 邵君倩扑通跪下,不等有人询问就喊道:“冤枉!冤枉!我没刺驾……” 梁升之决定满足小皇帝的意愿,冷冷道:“先打十鞭。” 行刑官早已准备好,手握马鞭从卫兵身后走出来,先抬头看一眼亭子里的人,然后挥鞭狠狠抽打。 只挨一下,邵君倩就已呼天喊地,挨第二下,抱头呼痛,挨第三下,大声求饶,挨第四下开始全盘招供,十鞭打完,他已招出洛阳长公主。 小皇帝一开始缩在榻上不敢看,双手捂住耳朵,梁升之小心观察,一旦小皇帝忍受不了,他会立刻命令停止行刑。 鞭子响到第三声,小皇帝将双手从耳朵上移开,响到第五声,他坐起来观看,第七声,他干脆站起来,十鞭打完,他已经走到亭子边上。 “打得好!”小皇帝兴奋地叫道,随后迷惑地问:“为什么不打了?” 梁升之提醒道:“邵君倩说长公主是幕后主使。” “把她抓来,也打十鞭。” “长公主是陛下的姑姑,不可轻易用刑,需审问明白,然后向太皇太后请示。” “那就打他。”小皇帝指向楼础。 楼础以为自己这回肯定要受皮肉之苦,没想到梁升之居然放过他,小声向皇帝道:“后面的犯人还多着呢。” “都带上来,通通十鞭!” 剩下的犯人都被押上来,行刑官只有两人,一人一鞭,轮流鞭打犯人,鞭响不断,惨叫声也连成一片。 小皇帝拍手大笑,比刚才奏乐时要高兴多了。 人人挨打,只有楼础被略过,小皇帝只看热闹,不在意谁挨打、谁不挨打。 众犯争先恐后地招供同谋,说谁的都有,累坏了行刑官,更忙坏了旁边的执笔吏,下笔如飞,边听边写,好在有三名副手相助,不至于写乱、写错。 行刑完毕,梁升之传令再去抓捕被供出的相关人等,犯人则押回去。 楼础回到房间里,纳闷梁升之为何会放过自己一马,难道是因为不想太早牵连到大将军? 半个时辰之后,房门又被打开,进来的不是卫兵,而是楼硬与兰夫人。 楼硬扑来抓住弟弟的衣领,怒道:“你真的参与刺驾?” 楼础拒绝回答。 兰夫人道:“住手。” 楼硬勉强放开,肥胖的身躯仍挡在弟弟身前,兰夫人只得道:“让开。” “母亲,这个小子死有余辜,他将咱们楼家害惨啦。” 兰夫人不理儿子,走到楼础面前,“你的胆子可真大。” 楼础微微一笑,“夫人和三哥很快就能出城了吧?” 普普通通一句话,兰夫人不语,楼硬却更加愤怒,若非母亲拦在身前,早就挥拳打人,“你说什么?” 三哥的愤怒是个证明,楼础笑道:“父亲将我送进来,总得换几个人出去。三哥是去益州,还是秦州?” 楼硬脸色微红,兰夫人淡淡地说:“先去秦州,平乱之后再去益州。” “楼家能走多少人?” “十男十女。” “用我一人换楼家二十人,很划算。” 楼硬在母亲身后道:“父亲以毕生军功换我们出城,与你何干?” 兰夫人却没有否认,轻叹道:“朝廷的事情往往如此,没道理可讲。” “那还跟他说什么?平白让皇帝怀疑……”楼硬被母亲瞪一眼,只得闭嘴。 “我不寻求任何道理。”楼础曾经以为兰夫人是“可劝之人”,这时却明白过来,她是个外人,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外人,必然是她写下的那封信,促成大将军交出他这个儿子。 “但楼家没有忘记你的功劳。”兰夫人又叹一声,“大将军与我已经打点好了,你只要供出长公主,可免一死,发配到岭南从军。” “弑君之罪也可免死?” “你只说曾与长公主共商计划即可,别的事情都不要提。” 楼础想了一会,“是谁非要置长公主于死地?梁家应该没这么着急吧。” 楼硬摇头不已,“你自己死到临头,居然还关心这种事情?” 兰夫人却不觉得楼础问得多余,回道:“太皇太后一心要为大行皇帝报仇,那晚长公主出来得太早,惹来怀疑,所以……长公主并非太皇太后所生。” 长公主掌握权力的时间只比楼础长几个时辰,太子一回来,她也沦落到边缘,还招来忌恨。 “邵君倩已经供出长公主。” “只有他一人不够,此案将要公布于天下,不可有丝毫漏洞。” “大将军呢?”楼础又问,他听到有犯人喊出大将军,无论是真是假,都会惹来麻烦。 “你还敢提起父亲?”楼硬再次发怒。 “大将军早就知道会有刺驾,派人与刺客联系。”楼础说出真相。 “你胡说!”楼硬挥舞拳头,只是无法越过母亲。 兰夫人用目光告诉楼础,她了解真相,开口说的却是:“还是那句话,有些事情没道理可讲。” “嗯,我会考虑夫人的建议。” “有你的供词最好,没有,也不影响大局,是大将军坚持要给你一条活路。” “请替我感谢大将军。” “你还年轻,别义气用事,闹得僵了,谁也帮不了你。” 楼础笑出声来,他又想到可笑之处。 “你笑什么?父亲、母亲送你一条活路,你还不感激吗?”楼硬一直觉得这个弟弟古怪,如今更是看不上眼。 楼础忍了又忍,正色道:“请夫人原谅我的失礼,我只是……想到学过的‘循名责实’,觉得自己可笑。请夫人放心,再次受审的时候,我知道该说什么。” 兰夫人点下头,“楼家能为你做的事情只有这些,大将军也有为难之处。” “明白,有些事情就是无道理可讲。” 楼硬觉得这句话像是嘲讽,刚要反驳,母亲转身催他走。 “他……”楼硬指着弟弟,最后什么也没说,在前头带路,与母亲一同离开。 楼础呆呆地站在原处,觉得到处都是可笑之事,却又笑不出来,“名”、“实”两字像一群飞虫绕着他飞舞盘旋,撵又撵不走,看又看不清。 不知过去多久,房门又一次打开,这回的拜访者只有一人,也不提灯,在门口停下了一下,认准方向走到楼础面前,“我猜你也睡不着。” 来的是张释虞,当时的三名“刺客”只有他没被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十八章 送别 (求收藏求推荐) 张释虞一脸严肃,“跟我走。” “皇帝又要看人挨鞭子?” “你从来不知道害怕吗?”张释虞一脸诧异。 “我的害怕,都在独自一人时仔细尝过了,味同嚼蜡,又被吐出去。” 张释虞笑了一声,马上板起面孔,“先出去再说。” 门外没有卫兵,张释虞带着楼础拐弯抹角,很快来到另一间屋子里,“把衣服换上。”他指着桌上的一团东西。 屋里没点灯,楼础拿起衣物辨认,“这是宫中宦者的衣服。” “你总不能这个样子出宫吧?” “出宫?” “快换衣服,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 无论怎样,有一线希望总比留在宫里等死强,楼础迅速换上新衣,将旧衣卷成一团,抱在怀中。 两人再次出门,又拐几个弯,来到一辆马车前,张释虞让楼础上车,叮嘱道:“别发出声音,外面有人问起,你就假装不在,一切由我应对。” 楼础点头应允,爬进车厢,到处摸索,找个舒服的地方坐下,开始琢磨虞世子在玩哪一再出。 这回等的时间比较长,差不多半个时辰,车辆终于移动。 马车停下时,外面已是微亮。 有人掀帘,有人进车,楼础屏息不动,因为上车的人并不是张释虞。 马车重又上路,张释清坐在对面,离楼础尽量远些,冷冷地道:“别跟我说话。” 楼础并未开口,于是嗯了一声。 两人默默无言。 马车时停时走,经常遭到盘问,都是外面的张释虞应答,一路顺利,只有一次,有人掀起帘子一角,想看看里面的人,被张释清一口啐开,那人什么都没看到。 外面嘈杂声渐起,真是出了皇城,天光大亮,车厢内也能看得清晰,楼础几次看向斜对面的“妻子”,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 马车最后一次停下,张释清跳下去,张释虞掀帘,高兴地说:“出来吧,妹夫。” 张释清道:“别叫他……我不爱听。” “可他的确是妹夫啊,你俩已经拜过堂,没法反悔。” “哼哼,那也不准叫。” 楼础下车,四处看了一眼,“这里是归园?” “嗯,先在这里藏一会,下午送你出城。” “等等,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让妹妹跟你说,我得马上回宫里去。”张释虞亲自驾车,要到园外再交给车夫。 归园不大,只剩两个人时,却显得颇为空旷。 张释清转身进楼,楼础跟上去,问道:“你……” 张释清转身,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楼础,“这是给你的休书。” 楼础接过纸来看了一遍,果然是封休书,是芳德郡主休掉丈夫楼础,与丈夫休妻的格式一模一样,只是夫妻调换下,见证人则写着张释虞与欢颜郡主。 楼础哭笑不得,将纸张叠好,“这张是给我的?” “对,从今以后,咱们就不是夫妻了。” “好啊,祝郡主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喂喂,我可不是嫌贫爱富的人,休书早就写好了,今天刚拿出来而已。” “嗯,虞世子和欢颜郡主知道这件事?” “以后我再告诉他们,总之休书没有问题。” 休书大有问题,根本不会得到承认,楼础也不争辩,将休书收入怀中,微笑道:“好吧,我收下了,现在可谈正事了?” “休书也是正事。你将衣服换掉,我不喜欢这一身。” 张释虞迈步上楼,楼础迅速换上旧衣,跟着来到楼上。 楼础想起来,他曾经在这间房里住过一夜,张释清等六名王女乘船到访,一番问询之后,谁都不愿意嫁给他。 张释清坐在窗边,遥望水面,喃喃道:“发生这么多事情,我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别怕,你还有许多个十岁。”楼础站在门口。 “你真参与了……刺驾?”张释清依然望向水面,的确显得成熟几岁。 “嗯,我还在皇帝肚子上刺了一刀。” 张释清沉默多时,“我应该恨你,皇帝对我们最好,可我就是恨不起来,与你无关,而是皇帝……他有点让我害怕。” “端世子死后,大家都感到害怕。” “不是,在那之前,我就有点害怕。在皇帝面前,我挨命喝酒、挨命玩闹,就是为了讨好皇帝,当时我没感觉到,事后想起,才发现那都是假装的,我喜欢喝酒和玩闹,但是不喜欢喝得太多、玩得太疯。” “在皇帝面前,没人敢说真话,更没人敢展示真性情。” 张释清趴在窗台上,似乎在抽泣,过了一会直起身,说道:“可我想念陛下,心里总有一种天塌下来的感觉。” 楼础已经无话可说,只能嗯嗯两声,等了一会,问道:“是谁要放我出来?” 张释清在凳子上转身,怒视楼础,“你犯下的罪过,应受千刀万剐之刑,可有人就是想保你。”顿了一下,她稍稍缓和语气,“是欢颜郡主,她不知怎么劝说太皇太后,觉得将你暂时放出去,对朝廷会更有利一些。” “欢颜……郡主?”楼础惊愕万分,没想到会是她,更想不到她怎么能说服太皇太后放弃杀子之仇。 “唉,你们两个挨般配的,为什么不让她嫁给你呢?” “我与欢颜郡主乃是君子之交。” 张释清撇嘴,根本不信,“就是这么回事,欢颜郡主救你一命,我与哥哥送你出宫、出城,从此咱们一刀两断,再见面就是陌生人了。” “我想咱们不会再见面了。”楼础喃喃道,隐约猜到欢颜如何劝说太皇太后。 “那样最好,你是刺驾的反贼,我是济北王之女、皇帝的侄女,以后大家当仇人吧。” “好啊。” 张释清猛地转过身去,“无趣,真是无趣。” 从张释清这里问不出什么,楼础干脆下楼。 归园仆役都被遣走,没水没饭,楼础只能忍着。 午时过后不久,张释虞独自骑马赶到,进楼之后问道:“妹妹呢?” 楼础指指楼上,张释清一直没下来过。 “妹夫别理她,她还是小孩子脾气。”张释虞也不过十四岁,却好像比妹妹年长许多似的。 “你将事情都告诉了济北王?”楼础问道。 张释虞脸一红,的确是他泄露了真相,济北王上报给太皇太后,导致后面的一连串抓捕,“父王看出来了……” “无妨,这件事瞒不了多久。小皇帝一心想要报仇,梁家要借报仇之机肃清朝堂,早晚都免不了这一天。” “我还以为大将军会将你留在城外,就像……”就像济北王力保自己的儿子。 “楼家子孙众多。欢颜郡主是怎么说服太皇太后的?” “妹妹没说吗?是这样,欢颜说,新帝刚刚登基,处决大将军之子,会惹来天下人的猜疑,大将军虽说将儿子送来,听闻朝廷毫不容情,心中也不自安。莫如先将妹夫放到江湖上去,任其飘零,待朝廷稳固之后,发纸诏书就能抓回来。” “太皇太后就这么被说服了?” “没那么容易,太皇太后问大将军夫人的意见,夫人说大将军绝不会怀疑朝廷,但是百姓就爱传瞎话,不知会怎么说。太皇太后又找来梁太傅和梁洗马,这两人也说,刺驾已经牵连到长公主,不宜再有扩大。所以……” “太皇太后不知道我做过什么吗?” 张释虞摇头,“不知道,宫里仍当皇帝是被梁国刺客所害,妹夫只是参与其中。” 一旦追究真相,张释虞逃不掉嫌疑,济北王显然已重新掌握大权,为保住儿子做了不少事,顺便也帮了楼础一把。 只有邵君倩倒霉,与长公主捆绑在一起,无人搭救。 楼础还是觉得奇怪,可是从张释虞这里问不出什么,“我什么时候能出城?” “再等一会,欢颜姑姑还没到。” 虽说早知道欢颜辈份高一些,突然听到张释虞称她为“姑姑”,楼础还是一愣。 没过多久,欢颜到了,也是一人进园,直奔水边小楼,进来之后先摇摇头,“你们两个……” 张释虞脸红了,楼础受到感染,也觉得脸热,上前拱手道:“郡主大恩……” “别谢我,救你的人不是我,是大将军,他坚持要给你留条活路,梁太傅和梁洗马没办法,审你必然要牵连到大将军,不审你又说不过去。一旦送到廷尉府中,一切口供都得公布于世,所以他们宁愿先让你逃出去,等到以后需要的时候,照样还能治你的罪。” 道理是这个道理,若非欢颜先开口,谁也不敢提出这样的建议。 楼础深揖致谢,不再猜想大将军和兰夫人的用意。 欢颜躲开,“我也有一点私心,天下昏昏,败乱将起,十七公子此去并州,若得一展宏图,勿忘今日之别。” “妹夫要去并州?”张释虞惊讶地问。 楼础点点头,他当然要去并州,也只能去并州。 张释清不知何时出来,站在楼梯中层,插口道:“欢颜郡主总是想不开,天天将乱字挂在嘴上,天成朝精兵猛将众多,还怕一群乱民不成?其实我明白,你就是想找个借口帮楼十七。” 欢颜的脸色也有点红,张释清转身上楼,大声道:“我可不要他记得,我们说好了,今后再不见面。” 张释虞尴尬地说:“妹夫别在意,妹妹年纪小,不会说话。” “我不在意,这就出发吗?” 欢颜只是过来告别,送来一些礼物,张释清也不能随便出城,张释虞带着楼础上车,一直送到城外的十里亭,留下一匹好马,拱手告辞,“天下大势我看不懂,可能会乱,也可能不会,妹夫走得越远越好,并州沈家未必稳妥。” 楼础致谢,翻身上马,望一眼东都,望一眼驿站的大致方向,策马上路,心中所想尽是母亲吴国公主。 她说:“你是我的儿子,你不姓楼,应该姓徐……咱们都是吴国人!” (本卷结束)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十九章 关卡 (求收藏求推荐) 孟津是座渡口,离洛阳只有一日路程,从这里过河即是并州地界,桥两边有一大一上两座城池,守卫要隘,易守难攻。 天成一世皇帝张息定下的规矩,牧守掌一州政务,刺史掌若干郡的监察,军务则分散交给各地的总管或城主,大则连跨三五郡,小则只据一县,战时则由朝廷委派大将专理军事。 因此,沈直虽身为并州牧守,却称不上独霸一州,只能说是在州内品级最高。 楼础当天夜里赶到孟津南岸的大城,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走得太匆忙了,竟然没有要一份通关文书。 即便是平时,孟津也不允许可疑的人过桥,何况洛阳城中皇帝遇刺,上游河工造反,孟津大小两城守卫得更加严格。 楼础甚至没办法进城,只能在城外的一处市集里逡巡。 市集不大,主街长不过百步,依附南岸大城,叫作南平集,每月定时开集三次,平时只有少量店铺开张,还有一些农夫过来贩卖时鲜蔬菜与肉类。 这天并非开集日,又是晚上,街上没有行人,两边也没有灯光,楼础闯进来之后才发现两边有房屋,再往前不远,大城耸立,城头卫兵看到有人到来,大声问道:“来者何人?” “洛阳东阳侯家的信使,前往并州送信。”楼础大声道,借周律的父亲当头衔,希望能够蒙混入关。 卫兵却不觉得东阳侯的名头有多大,“深夜不准开门,这么简单的规矩你也不懂吗?明天早晨来吧,带上兵部公文,现在管得严,别的公文都不好使,明白吗?” 楼础答应一声,调头回市集,发现问题严重,他身上什么公文都没有,只好明天再想办法,看看有没有其它途径过河。 市集两边的房屋都不点灯,也不挂招牌或是幡旗,楼础来回跑了两圈,竟然找不到可以投宿的客店。 当他第三遍穿过市集时,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嗤嗤声,勒马看去,在一处屋檐下隐约看到一个身影。 两人互相打量,楼础在马上道:“请问这里有客店吗?赶路之人,想在此投宿一晚。” “楼础?”那人叫出名字。 楼础吃了一惊,听声音有点熟,“你……马维?” 马维从屋檐下走出来,激动地说:“是我。” 楼础立刻下马,迎上去互相行礼,乍逢故人,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马兄怎么会在这里?”楼础先开口。 马维抓住楼础手腕,“进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马维带路,楼础牵马,两人来到后街,后街窄小,只有十余处房屋,楼础将马牵到后院棚中,加些草料,与马维进到屋里。 屋子狭小低矮,靠窗一铺炕,无桌无椅,两人坐在炕沿上,马维点燃一盏小油灯,放在两人中间。 “马兄早就离京,怎么停在这里?”楼础又问。 “唉,一言难尽,先说东都的事情,万物帝真的……” “嗯。” “刺客真是梁国人?” “嗯。” 马维喜出望外,大笑三声,民间还不知道皇帝遇刺之后又挨三下,楼础也不拿这种事争功。 马维起身,房间实在太小,只够他原地转一圈,随后停下,收起笑容,“我听说大将军的一个儿子被抓,不会就是础弟吧?” “是我,所以我逃出来了。” “础弟怎么出京的?”马维惊讶不已。 “也是一言难尽,总之东都现在是梁家掌权,他们不想与大将军撕破脸,也不想赦我无罪,于是与太皇太后商量之后,让人放我出来。我现在是逃亡的钦犯。” 马维更加惊讶,他也是逃亡者,至少目前还没有罪名,也没受到通缉。 “马兄为何滞留于此?” 马维叹息一声,确实一言难尽。 大将军率军西征的那天傍晚,马维只身逃出东都,一路来到孟津,可是那时的关卡就已收严,只有少数部司的公文可用,马维从东都尹衙门里求来的公文成为废纸一张。 马维不敢回东都,于是赶去别处关卡,想绕路前往并州,结果哪里管得都严,他又回到孟津,出钱雇船夫在夜里载自己过河。 也是他时运不济,缺少在外行走的经验,早早给钱,到了约定时间,船夫踪影全无,再没有出现。 船没雇到,钱却花光,马维只能滞留在南平集,租一间最便宜的小屋,等候转机。 听说皇帝遇刺之后,马维患得患失,既想回京看看,又怕自投罗网,夜里睡不着,出门仰观天象,听到前街的马蹄声,过去查看,隐约认得是楼础,于是开口叫停。 “唉,如今关卡管得更严了,只有兵部公文才能通关,孟津如此,其它地方也不会例外。”楼础越发感到头疼。 “车到山前必有路,础弟还是说说刺驾吧,我要听每一个细节。”马维兴致勃勃,他自己的经历没什么可说的了。 楼础开始讲述,原意只想说个大概,经不住马维的连番询问,越说越细,最后将所有事情都讲一遍,只是尽量少提欢颜郡主和张释虞兄妹。 马维长出一口气,“原来发生这么多事情,我还以为……唉,现在想来,咱们三人当初定下的计划,实在太儿戏。” “若无当初的儿戏,便无如今的大戏。” “哈哈,础弟说得对,不过若非础弟当机立断,刺驾又会失败。这么说来,郭时风成为梁家上宾了?” “所以我离京的时候没去找他。” “嘿,不找他是对的。”马维摇摇头,压下心中的嫉妒,“想办法过关吧,我在这里听说不少消息,并州的局势也很紧张,沈家迟迟没有举兵,说是正在征兵防备秦州乱民入界,北边诸城各有打算,有一些大白天闭门,不许百姓随便进入。” “那咱们过了孟津,也不能一路顺利到达晋阳。” “不能,但是城池总有办法绕过去,大河天堑,无路可绕。可恨那个船夫,拿我的钱,却……希望今年河水能够结冰,还得早一些。础弟带着干粮吗?我一天没吃饭了。” 马维不恋妻子、财产,原以为到了并州自有人接待,因此携钱不多,早已用光,连房钱还欠着几天。 楼础带着一个包袱,一直没看里面有什么,进屋之后放在地上,拎来打开,只见里面是五个小包袱,一包过冬衣物、一包金银饰品、一包铜钱、一包图书、一包食物。 马维见到糕点,欢呼一声,拿起一块先咬一大口,起身到窗台上找来两只破碗,嘴里含着食物说道:“只有凉水,础弟将就些。” 包袱是欢颜郡主准备的,楼础先看那一小包书籍,里面有《易经》、《荀子》、《公孙龙子》和《诗经》,前三部与名实之学都有关联,后一本却无关。 四本书都很常见,不知道欢颜送书是何用意,楼础随手翻了翻,没看出特别之处,将包袱扎好,单独放置在一边。 马维回来,两人都饿坏了,就着凉水喝糕点,仍觉得是美味。 马维吃饱,拍拍肚皮,看一眼剩下的两块,“留着当明天的早餐吧。” “咱们有钱。”楼础指着那两包银钱。 马维大笑,“几天苦日子就让我过糊涂了,来,咱们一人一块,分而食之。” 两人其实都饱了,但是不想浪费食物,坚持吃下去,马维边吃边点头:“这像是宫中之物,梁家对础弟还真是客气。” 楼础点头,觉得有些真相还是不说为好。 马维吃完糕点,查看那包首饰,笑道:“怎么都是女子之物?” “别的东西不好携带。” “也对。”马维将首饰包好,“这里地方小,有铜钱就够用了,咱们小心些,不要露财。” 楼础并非爱财之人,这时却有点舍不得那些首饰,立刻点头,将铜钱分为两堆,与马维共享。 马维也不客气,恢复心中豪气,“明天我请础弟喝酒,待到了并州,咱们再做痛饮。” 两人收拾东西上炕,各躺一边,马维盖着薄被,楼础披着那身冬衣,又聊一个时辰方才睡下。 楼础一觉睡到次日上午,睁眼时,马维不在,薄被到了自己身上。 楼础起身,将包袱一个个扎好,今天无论如何要过河,关卡不通,就到别处雇民船,大不了一直守着,不再犯马维的错误。 闲极无聊,楼础开门出屋,见外面人来人往,居然热闹起来,今天想必是开集日,附近村民以及驻军士兵,都来做买卖。 后街人少,前街人多,楼础刚走出几步,就见马维从远处跑来,手里拎着酒肉。 楼础猜他就是去买酒,拱手正要说话,马维快步赶到,慌张地说:“快进屋,你怎么出来了?” 两人进屋,马维放下酒食,将房门关紧,透过门缝向外张望。 “怎么了?”楼础问。 马维转身,将楼础从头到脚看一遍,“你有事瞒我?” “没有。”楼础的确隐瞒一些事情,但是无关紧要,不至于令马维紧张。 “集上来了一队官兵,贴出告示,上面画着你的头像。” 楼础一愣,“梁家放我只为暂时安慰大将军,还是要抓我归案,可是……” “可是太早了些,这与不放人有何区别?难道梁家后悔了?” “告示上说我什么?” “说你是刺客同党,活捉赏钱五千。” “赏钱这么少?” “嘿,问问外面的人,他们可都觉得五千钱很多呢。”马维又凑近门缝向外查看,突然退后两步,脸色一变,“官兵奔这里来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十章 过河 (求收藏求推荐) 官兵敲门只敲一次,梆梆梆三声,不开就硬闯。 屋子里太黑,第一个闯进来的官兵一时不适应,骂了一句脏话,正要拔刀,马维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将一包东西塞到手里,笑道:“辛苦。” 官兵反应快,手掌一碰到东西,立刻牢牢抓住,也不去握刀了,一捏一掂,估量出大概,态度转变,“啊,还行。这里就这么大吗?住几个人?从哪来?要去哪?” “两个人,从洛阳来,去并州探亲,谁知我这个兄弟得病,困在这里了。” “没有叫楼础的吧?” “亲兄弟,都姓马。” 官兵看一眼炕上躺着的人,转身出屋,招呼同伴去下一家,众人都明白他得了好处,没走几步就缠上来分赃。 屋子里,楼础挺身坐起,诧异地问:“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抓我能得五千钱,放我才得几百钱。” “抓你的五千钱,从上到下不知要多少人分,这几百钱他们五六个人平分,反而多些。” 楼础哑然,虽然之前有过一次游历,受过一点苦头,这却是第一次感觉到金钱的重要,“那此地也不宜久留,咱们去别处找船,今晚无论如何要过河。” “找船?你还想被骗一次?” “吃一堑,长一智,咱们将钱握紧,过河再拿出来。” “好吧,吃完咱们就上路。” 两人将酒食吃一半留一半,打好包袱,马维去街上查看情况,楼础去牵马,马维原本有马,几天前给卖了。 官兵刚刚离开市集,两人牵马离开,没走多远就撞上房主,马维二话不说,交钱结账,房主脸色立刻由阴转睛,点头哈腰躬送两位公子,看着他们走远,寻思半天,撒腿向前街跑去,要看刚刚贴上去的告示。 马维曾经上过一回当,所以认得路径,带着楼础沿河往上游去,“五里外有个小村子,就那里可能有船。” 村子真是小,十余户人家,男子大都不在家,妇孺见到外人就跑,最后只有一名老者拄拐出来相见。 楼础与马维的外表太过明显,一看就是贵家公子,老者十分客气,就是耳朵有点聋,反复几遍才能听清一两句话,“饭?这里没有,去前边的市集找找。哦,是船啊,没有没有,从前有一两条,早都被官府征用啦。走吧,去别的地方问问。” 马维拿出几枚铜钱,喊道:“我们雇船,一百文!” 老者还是摇头。 两人没办法,只得出村,继续往上游去,马维已不认路,两人只能沿小径行走,希望能够再找到一个村子。 走出三四里,前方越显荒芜,太阳西坠,两人多少都有些提心吊胆,忽听河上传来嘹亮的歌声,竟是一人撑船靠岸,看样子是名渔夫,刚刚打鱼归来。 楼础兴奋地大叫“船夫”,马维在一边提醒道:“小心,他从下游村子的方向而来,没准是专门来骗咱们的。” “他一个人,咱们两个人。” “到了水上,十个人也不济事。” 楼础也有点犹豫,船夫听到声音向这边望来,大声道:“两位公子叫我吗?有何吩咐?” 马维回头望一眼关卡的方向,向船夫道:“稍等。”又向楼础低声道:“我有匕首,上船咱们就制伏他,逼他撑船过河,到了对岸,多给他铜钱就是。” 楼础考虑一下,点头道:“只能如此,多给他钱。” 两人迎上船夫,马维拱手道:“船夫,载人过河吗?” 船夫是个精瘦的年轻人,笑道:“河桥离此不远,两位干嘛乘我的小船?河上风大浪急,可不安全。” 马维道:“我们有急事要过河,身上有洛阳尹的公文,谁知道这里改了规矩,非兵部文书不认,来回洛阳又得耽误两天,所以我们寻船过河。不白用你的船,到了对岸,奉上百钱相谢。” 船夫挠挠头,“这样啊,可我的船小,只能载人,载不得马。” 那船的确小得可怜,马匹上去,人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马维道:“不如这样,我们将马栓在这里,作价百文给你,如何?” “我要马没用啊,光是每日的草料我就供应不起。” “牵到市集上能卖个好价钱,比一百文多多了。” 船夫看看那匹马,“好吧,看你们可怜,送一程无妨,把马栓好,我待会回来取马。” 楼础将马栓在一棵小树上,任它啃地上的草,将包袱解下来,与马维一同走下河岸上船。 船夫伸手搀扶,扶到楼础时笑道:“公子带的东西不少。” “都是书。”楼础答道,瞥一眼马维,觉得这名船夫的确有点问题。 船夫长蒿一撑,船只离岸。 马维从靴子里拔出匕首,握在手中。 船夫吓了一跳,“公子这是要干嘛?劫船还是劫人?” “不要船也不要人,你老老实实撑到对岸,马归你,一百文也不少你,别耍花招。” 船夫笑道:“我一个大字不识的穷人,哪来的花招?两位一看就是读书的公子,家里有钱有势,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生歹心啊。” 马维嘿了一声,仍握着匕首不肯收起。 楼础也盯着船夫,觉得此人胆子很大,完全没有害怕的样子。 船夫的确不怕,一下一下地撑船,快到中流,扬声又唱起来,高亢入云,楼础与马维只能听懂几句,大概唱的是渔家生活辛苦而逍遥。 一阵风刮来,船只摇晃,船夫提醒道:“两位公子小心,这阵风不小,千万别掉到水里。” 两人都不识水性,伸手抓住船梆,马维不得不收起匕首。 船却摇晃得越来越明显,楼础喝道:“船夫,你在晃船!” 马维也察觉到不对,再次拔出匕首。 船夫大笑,抛下长蒿,纵身跳进河里,没水不见,很快,船晃得几将倾覆,先是楼础,随后是马维,先后落水。 船夫湿淋淋地上船,自语道:“两个蠢蛋。”先去伸手摸留在船上的包袱,皱起眉头,“真是书啊,这趟买卖可不值。”再一摸,脸上露出笑容,“我就知道读书人爱撒谎。” 又等一会,船夫撑船,将在水中起浮的两人一一拽上来,找出细绳捆好,扔在船尾,继续高歌而行,对被抓两人不屑一顾。 黄昏时,小船到了对岸,船夫向树丛里喊道:“大哥,快来看,今天运气好,抓到两条大鱼!” 树丛里钻出四个人来,布衣草鞋,腰上却都挎刀,当先一名汉子,向船里看一眼,“留财不留人,带他们过来干嘛?” “大哥不知,我在集上看到告示,说是要抓刺驾者同党,赏钱五千,我看这两人有点像,他们不敢走大路,专雇我的船,我猜必有蹊跷。” 汉子上船,将两人先后扔到岸上,拎起包袱,“有货啊。” “有些是书,大哥留着,对岸还有匹马,我是带过来,还是直接卖掉?” “卖掉,换些好酒好肉。”汉子十分高兴,跳上岸,与另三人抬着人和包袱钻进树丛。 船夫再度过河,他对这里再熟悉不过,天黑也敢撑船。 楼础与马维没晕,只是被绳索缚住,动弹不得,互相看一眼,心中暗暗叫苦,两位贵公子,对江湖上的人与事一无所知,以为有匕首就能吓住船夫,结果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树丛里是片空地,中间仗着一口铁锅,汩汩冒气,不知在煮些什么。 四盗将俘虏扔在地上,一人向锅里看一眼,骂了一句,“总算不用吃这等猪食了,等老四回来,喝个痛快!” 老大检查包袱,将书扔到一边,找出铜钱与首饰,欢呼一声,见到冬衣,又是一声欢呼,起身披在身上,向同伴道:“瞧我像不像个老爷?” 三个兄弟都说像,一人看到包袱里的葫芦与肉,冲上去抓起来就往嘴里送。 四盗边骂边抢,老大后悔下手慢,将长袍扔掉,一手肉一手葫芦,咬开葫芦嘴,猛灌一口,哈哈大笑,好像官员高升、商人贵卖、农夫刨出宝物。 片刻间,酒肉被吃个精光,四盗都没饱,反而更饿,搜来搜去,再没找到别的食物,一盗盯着俘虏,舔舔嘴唇,“这俩雏儿一身好肉,煮着吃了,味道肯定不错。” 马维忍不住开口,“盗亦有道,诸位既已得财得物,何必多伤性命?” “什么‘道上有道’,这不是废话,没道怎么能叫……道呢?”这名强盗真是饿了,拔刀上前。 老大拦住,“别动,这两人没准能换来五千钱。” “我不杀人,从大腿上砍块肉就行。” “呸,瞧他们的样子,砍个指头也得疼死。别急,等老四回来就有吃的了。” “老四怎么还不回来啊?”那名强盗走出树丛遥望。 船夫要取马、卖马、买酒肉,一时半会回不来,四盗将铁锅抬走,添柴取暖,坐成一圈闲聊。 “老四刚才是怎么说的?有人是刺驾者同党?” “好像是这么说的。” “哈哈,笑话,瞧这两人,谁能舞刀弄枪?肯定弄错了。” “同党未必要动手。” 马维又忍不住开口,“诸位也是江湖上的英雄,对刺驾者就没有半点同情吗?” 四盗大笑,“我们可不是英雄,就是河上的船工,有人造反,我们回不得家,流落在此,明天将你们交给官府,换钱就能回家喽。” 楼础道:“诸位家乡何处?” “少来套话。”一盗起身走来,在楼础身上踢了一脚,扭头笑道:“我老早就想踢这些小白脸一脚,每次在河上看到这些人喝酒吟诗,身边女人成群,我就恨得牙痒痒。” “哈哈,那就多踢两脚,别踢死就行。” 强盗一通踢踹,楼础与马维躺在地上,无处可躲,只能硬挨,疼痛倒在其次,只是受不得屈辱,狼狈不堪。 强盗累了,喃喃道:“天都黑这么久了,老四怎么还不回来?” “大哥!”河上传来叫声。 “来了。”四盗钻出树丛,迎接的不只是同伙,更是那顿期盼已久的酒肉。 楼础与马维互视一眼,挣扎着想要起身,刚动几下,就见面前多出几双官靴,显然不是刚才的强盗。 两人抬头,只见几名壮汉站在面前,手持刀枪,身上甲衣不全,怎么看都不像官兵。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十一章 新王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祝福也不晚,祝大家节日快乐。求收藏求推荐) 树丛外面传来几声惨叫,随即安静,接着走进来十余名提刀拎枪的人,与之前那些人一样,身上的甲衣这一片那一边,像是乞丐挂在身上的破口袋,只有数人脚上穿靴,其他人仍是草鞋,甚至赤足。 几人过去搬开铁锅,抽离木柴在地上一通捶打,剩下的火堆直接用脚踩灭,四周很快陷入黑暗,空中的星月过一会才能展现自己的微光。 强盗显然被杀,船夫“老四”辛苦买来的酒肉,落到在外人手中。 一共二十来人,坐在地上轮流喝酒、吃肉,用木勺舀锅里的汤喝一大口,没有争抢,也没有谦让,众人沉默地吃东西,井然有序,像是早就商量好似的。 楼础与马维挣扎坐起,心中都很惊讶,这些人的装扮不像官兵,行为却比官兵更规矩,更令人猜不出来历。 食物不多,二十余人很快吃光,没人喊饿。 有人将散落的包袱找来,坐在中间的一个人将铜钱、首饰分成若干分,黑暗中看不清楚,全靠他一把抓,众人轮流起身过来领取,同样也是随手一拣,拿多拿少事后不可后悔。 过冬长袍只有一件,谁都不要,居然扔回楼础与马维身边。 在这些人当中,公平重于一切,负责分配的那人显然是首领。 楼础与马维越看越觉得惊讶,对首领多看几眼,借助星月之光,隐约看出那是一名三四十岁的汉子,体形很瘦,脚上穿着草鞋,身上的甲片不比别人多,周围的空地却要大一些,所有人走到他面前领取战利品时,无不毕恭毕敬。 这些人不知礼节,但是脚步放轻、双唇紧闭、没有任何质疑,显然是对首领既敬且畏。 有人找来被扔掉的几本书,首领似乎颇感兴趣,拿在手里翻了翻,终于开口说出第一句话,“是读书人。” 楼础不顾马维的眼神警告,朗声道:“敢问阁下是何方英雄?” 首领稍稍侧身,面对两名俘虏,“不敢称英雄,在下宁暴儿,暴躁之暴。” 从此人身上完全看不出暴躁的样子。 “诸位也曾是河工吧?”楼础又问道。 一人插口道:“暴儿老哥,跟他啰嗦什么?一刀杀了吧。” “对读书人要客气些。”宁暴儿一发话,再没人开口,“我们不是河工,乃是降世军前锋。” 听到此话,对面两人大吃一惊,降世军是关中乱民的自称,按照朝廷之前得到的消息,早已溃败不成气候,围攻大将军者乃是另一拨人,没想到竟然出现在这里。 马维脱口道:“你们不是在秦州吗?” 众人冷笑,宁暴儿道:“天兵开路,降世军早已攻破关口,就在我们身后,不日即到。” 马维目瞪口呆,楼础却不太相信,问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宁暴儿不语,其他人也不回答 马维明白过来,宁暴儿在胡说八道,却不敢嘲笑,轻轻咳了一声。 “你来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宁暴儿的语气依然平缓,却已有威胁之意,他周围的人都握紧兵器。 “往前十余里是孟津口北岸小城,往南一日路程即是东都洛阳。” 对面众人又惊又喜,“咱们离洛阳这么近啦!”“孟津口在哪?”“离江东不远了吧?” 宁暴儿抬起手,众人禁声,“你们是何人?” 楼础正想着怎么介绍自己,身边的马维道:“我姓马名维,乃梁朝皇帝后裔,这一位楼……” “我叫徐础。”楼础决定要用这个名字,并非临时起意,心中琢磨已久。 马维顺着说下去,“这位徐兄,曾亲手在皇帝身上连刺三刀。” 对面众人又是一阵骚动,宁暴儿问:“哪个皇帝?” “万物帝。” “万物帝死了?” “你们不知道?” 宁暴儿扭头向众人道:“听到了吗?狗皇帝死了,这真是……”他想不出该怎么说。 听到一声“狗皇帝”,马维心中大安,“就是前几天发生的事情,你们可以随便去问,此事天下皆知,到处都有徐兄的通缉告示。” 宁暴儿起身,大步走到两人面前,弯腰查看楼础,然后挺身道:“不像。要说写首诗,我信,杀皇帝,我不信。” “皇帝不是三头六臂,杀他不用多大力气,而且我是补刀。” 宁暴儿大笑,正要开口,树丛外面突然传来喊声,“钦犯楼础,快快出来受降!” “官兵找的是我。” 徐础、楼础,宁暴儿来不及询问,顺手拔刀,带头钻出树丛,三人跟随,其他人却都隐藏起来。 马维小声道:“这些人居然懂点兵法。” 徐础也纳闷,越发觉得这位宁暴儿不凡。 宁暴儿高声喝骂狗官,大概是遭到攻击,很快带着三人退回来,大声道:“三十来个小枪兵,就想抓你家老爷,痴心妄想!老爷先是左一拳,然后右一脚,把你们全撵到河里喂忘八!” 就这么几句话,将敌人兵力、己方对策说得清清楚楚。 官兵不知其意,见他人少,全冲进来,立足未稳,宁暴儿左手树丛里冲出七八人,虎啸狼嗥,又有人故意晃动树枝,冷不丁看上去像是藏着上百人。 官兵大惊,正惶恐间,宁暴儿右手树丛里射出一箭,夜里没什么准头,未中目标,却足以令官兵魂飞魄散,以为落入大军埋伏,转身就跑,许多人连手中长枪都不要了。 宁暴儿大喝一声,所有人都从树丛里出来,随他追敌。 “机不可失。”马维道,虽说这些人似乎同情刺驾者,他也不想冒险留下。 徐础也是同样想法,与马维背靠背,摸索到绳结,努力解开,外面杀声震天,惨叫声不绝于耳,他一急,反而解得更慢,急忙收束心神,专心做事。 绳子终于解开,马维先将自己脚上的绳子也解开,然后转身给徐础解缚。 外面的战斗还没结束,两人被捆绑得久了,手脚麻木,互相搀扶着起身,从另一头钻出树丛,眼前一片苍茫,没有路径,也没有标记,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草地上艰难跋涉,只想逃得远一些。 不知过去多久,天边渐亮,两人实在走不动,同时坐在地上喘粗气。 休息片刻,徐础起身四处遥望,“前面好像有路……糟糕。” 徐础缩身,马维大惊,小声道:“他们追上来了?” 徐础点头,他看到几道身影,手里拿着刀枪,应该是宁暴儿一伙。 两人趴在草丛中,不敢抬头观望,只希望不被发现。 没过多久,觉得后背有东西在戳,两人急忙转身,惊愕地看到四人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手中长枪倒转。 一人大声道:“找到了!在这里!” 其他人很快赶来,身上又多几片护甲,腰上有刀,手中有枪,显然与官兵一战大获全胜。 宁暴儿俯视两人,“干嘛要跑?” “我们……急着赶路。”马维道,与徐础一块站起身,不想显得太过胆怯。 “去哪?” “去晋阳。”马维突然生出一个想法,拱手道:“官逼民反,诸位英雄何不随我俩同去晋阳?沈牧守正招贤纳士,由我二人引荐,诸位必得重用。” 宁暴儿摇头,“我们天不服、地不管,不受人闲气。” “你们是江东人士吗?”徐础记得曾听一人说过要去江东。 宁暴儿道:“祖籍江东,迁居关中多年,降世王封我为吴越王,所以我带人去看看封地。” 宁暴儿穿上甲衣也显得破破烂烂,肤色黎黑,面带菜色,居然是位王侯。 “就凭这些人,你们到不了江东。” 马维悄悄使眼色,徐础却不肯改口。 宁暴儿扫视自己的部下,“不怕,走着走着人就会多起来。走吧,你带我们去孟津口小城。” “去那里做甚?”马维更加紧张。 “我问过了,你叫楼础,大将军之子,果真参与刺驾。”宁暴儿目光落在徐础身上。 “我已脱离楼氏,改从母姓,叫徐础。” “嘿,随谁的姓我不管……” “他母亲乃是从前的吴国公主,对你们没有一点意义吗?”马维抓住每一根稻草。 “吴国公主”四字的确有些影响,众人切切私语,全都盯着徐础观看,宁暴儿道:“活吴王尚且无用,何况死公主?走吧,咱们去孟津口小城,夺下来之后,或许可以放你们离开。” “夺城?就这些人?”马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了?就这些人昨晚将官兵杀得一个不剩。” 楼础后退半步,拱手道:“大王既然志在江东,可愿听我一言?” “大王”这个称呼生效,宁暴儿居然笑了,“你想说什么?” “我不知大王因何受封,亦不知大王有何妙策,能够直抵江东。我有愚策,原大王采择……” “别拽文,大王我听不懂。” 周围人都笑,马维则是一脸惊惑。 徐础不为所动,继续正色道:“沿河上行,潼关附近十万河工造反,声势浩大,无人统领,与关中降世王名为呼应,实为官军阻隔。大王若有雄心壮志,莫若直趋潼关,以降世王之名笼络反军豪杰。河工多为江东人,思乡心切,必愿随大王东下,借此十万之众攻城掠地,谁敢不从?何必赖二十人之勇夺一小城?” 十万之数是徐础随口编出来的,整个策略却是心中实话。 马维明白过来,也开口道:“河工初反,群龙无首,以大王威名,必得推崇,再等些天,反军推选出统领,即便降世王亲至,也未必能夺其位。” 不只是宁暴儿,连他身边众人也有些心动。 “真有河工造反吗?” “十万大军……听上去可挺不错。” 宁暴儿打量两人,“降世王身边有军师,我也可以有,你们两个,给我当军师吧。” 宁暴儿从怀里取出几本书,扔给徐础。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十二章 收军 (感谢读者“黄梁一梦中状元”的飘红打赏。求收藏求推荐) 脚越走越痛,人越走越熟,天黑之前,宁暴儿手下的一群人已经与徐础、马维称兄道弟,将首领的底细全抖落出来。 宁暴儿十多岁的时候随家族由江东迁至关中,路上父亲去世,刚刚定居,母亲亡故,家境一落千丈,他那时还真是一副暴躁脾气,将族人得罪个遍,年纪轻轻就在江湖上闯荡,日子过一天算一天,倒是结交不少朋友。 关中连续数年非旱即涝,官府赈给不当,以至乱民四起,宁暴儿立刻加入,很快拉拢到一批追随者,但是人少势弱,于是前去投靠降世王薛六甲。 说起降世王,人人敛容,不敢多提他的名字与事迹。 宁暴儿作战勇猛,又擅布阵,很快成为降世军中的重要将领,可他的脾气还是那么暴躁,一言不和就翻脸,即便是在降世王面前,也不委曲求全。 一次宴会上,众将争功,宁暴儿不甘居于人下,当场与几名将领争吵起来,降世王听得烦躁,拍桌子说:“你们别争也别抢,不就是都想称王吗?好,我让你们抓阄当王,抓到哪是哪,立刻起程,不准耍赖。” 一共十王,九王封地位于秦、并、汉三州,虽说也都是官军地盘,至少离得近些,只有一个吴越王,封地看上去最大,与降世军却远隔千里。 或许是运气差,或许是遭人算计,宁暴儿抽到吴越王,他二话不说,带着部下绕路出关,真要去江东称王。 不是人人都看好这位新王,还在关中的时候,部下就已逃亡过半,路上遇到官兵,几战下来,又损失不少,最后只剩下二十余位忠心耿耿的兄弟,一直跟到孟津。 他们一路上靠抢掠为生,尽走荒僻小路,消息闭塞,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听说万物帝驾崩,他们高兴,听说潼关河工造反,他们兴奋,待听说降世军在关中击败大将军,他们喜出望外,当场就有人手舞足蹈。 徐础与马维谨慎地提醒他们,击败大将军的是一群乱民,未必就是降世军,那些人根本不听,以为关中只有降世军。 将近黄昏时,众人停下休息,宁暴儿带人去寻找食物,另一些人负责守卫,人数虽少,却与正常行军无异。 趁着左右无人,马维一边揉脚一边小声道:“咱们不会真给他当军师吧?说出去被人笑话。” “此人带兵打仗倒有章法。” 马维惊恐地睁大眼睛,声音却压得更低,“凭你我的身份,就算不能独占一方,也要给并州沈家这样的霸主出谋划策,宁暴儿……”马维摇头,“连乱民都不容他,前途堪忧,肯定到不了江东。” “嗯,我也不愿留在他身边,可逃是逃不掉的,最好想办法让他送咱们去晋阳。” “行,我倒有个办法,待会你顺着我说。”马维也不多做解释,继续揉脚,长叹一声,“想不到我竟然沦落至此。” 宁暴儿带人回来,他们尽拣荒路行走,远离村镇,无人可抢,只能射些鸟兔回来充饥。 饭做得匆忙,天黑前就得灭火,肉收拾得不干净,兼又半生不熟,徐础、马维只吃几口,做不到像其他人那样大口咀嚼,遭到不少嘲笑。 趁着宁暴儿心情尚佳,马维开口道:“恕我冒昧,请问大王整收河工之后,做何打算?” 宁暴儿嘴角带着血迹,平淡地说:“顺流东下,先至淮南,再渡江去江东。” “然后呢?” “然后我就是吴越王啦,招兵买马,巩固地盘。你问这个干嘛?” 马维笑道:“大王既然留我二人当军师,我心中就忍不住替大王琢磨以后的事情,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若论行军打仗,我二人一无是处,若论远虑,我倒是有些想法。” 宁暴儿笑了,牙上也有血迹,向部下兄弟道:“我找的这个军师好,都开始给咱们谋划未来了,你说吧。” “整收河工,问题应该不大,率军东进,会遇到官兵拦截,以大王威名,想必也能突破。到了江东却有大麻烦,降世军在西,大王在东,隔绝千里,若有意外,彼此难施援手。” “说得也是,你怎么不吱声?”宁暴儿看向徐础。 徐础已经明白马维的用意,道:“马兄所言极是,所谓孤木难支,大王需做长久打算。” “我是吴越王,江东必须去。” “当然,如果在江东与关中之间再有一方盟友,大王就能与降世王联系上了。”马维道。 宁暴儿没再问下去,默默地咀嚼半生半熟的兔子肉,马维与徐础都知道这时候需要闭嘴,于是也都不说话。 宁暴儿啃光肉,扔掉骨头,抓起一把土搓搓手,打个饱嗝,向部下道:“快些吃,今晚连夜出发。”竟然将两位军师给晾在一边。 马维忍不住要开口,希望能将话题引到并州沈家,这样他与徐础就能以说客的身份离开这群乱民。 徐础扯了一下马维的衣裳,这种事情急不得,宁暴儿没表露出兴趣,最好不要急于进谏,否则的话,反受怀疑。 马维明白这个道理,将话收回,一想到要连夜赶路,心里暗暗叫苦,原以为滞留在市集里就是最惨的遭遇,没想到还有更惨的在后面。 宁暴儿说上路就上路,部下没有怨言,他们吃苦惯了,首领能受得了,他们就能受得了,只苦了两位军师,饭没吃饱,脚上有泡,黑灯瞎火地在野外行走,每一步都像是磨掉半条命。 直到后半夜,宁暴儿才允许众人休息一个时辰,天没亮就起身继续上路。 一连三天跋涉,他们终于迎上造反的河工,途中,马维几次想再次引起宁暴儿对“远虑”的兴趣,全都铩羽而归,宁暴儿根本不接话,偶尔瞪一眼,能让马维胆战多时。 宁暴儿一行先是抢劫几户逃难的人家,大吃一顿,然后询问前方形势。 果然有河工造反,声势不小,两天前却在潼关大败,四散逃亡,一群散兵东进,沿途城镇闭门自保,村民纷纷进城避难,没料到竟会在前方遇贼。 宁暴儿显出残暴的一面,问话完结,下令将十几口人全都杀死,以防泄露行踪,两名“军师”也不敢问,但是心里越发觉得此人难成大业。 当天傍晚,他们撞上逃散的河工,开始零零散散,后继越来越多,甚至有上百人的队伍,聚成一伙,追随某人,算是一股势力。 虽然造反不到一个月,这些人却已不再是“良民”,一路上烧杀抢掠,既要跑得快,又要抢得多,没有半点规矩。 宁暴儿露出几分真本事,命二十余名部下整理兵甲,无用之物全都扔掉,排成两行,将徐础的冬衣系在枪柄上做成一面旗帜,用人血在上面涂写“降世”二字,走在最前面,迎风飘扬。 擅设埋伏的宁暴儿这时公开行军,遇到散乱河工,一律活捉,以降世王薛六甲的名义收编在军中。 降世王三个字在民间颇为响亮,河工们都听说过,他们当初造反,打的也是这个旗号,原想与关中里应外合,结果却被官军击败,因此听说这支队伍是降世王派来的,纷纷加入,有些不情愿的,见这些人兵甲鲜明,也不敢反抗。 宁暴儿自己不多说话,让手下兄弟向新加入者暗示,身后还有大军跟随,越发争得人心,没人怀疑关中的降世军怎么会跑到东边去。 队伍越来越庞大,甚至抢得几匹马,宁暴儿乘一匹,举旗者乘一匹,两位“军师”受到优待,各分得一匹。 马上鞍鞯不全,骑着颇不舒服,对徐础和马维来说,却无异于久旱逢甘露。 将至半夜,宁暴儿已聚集数百人,他下令停军,在荒野中建立行伍,由他的部下分领诸河工,彼此互通姓名、籍贯,立誓追随。 徐础与马维暗暗称赞,宁暴儿真有几分本事,怪不得有人愿意随他千里迢迢前往江东。 宁暴儿最大的本事是从来不乱,他脾气暴躁,杀人不眨眼,遇到困境时却比谁都要冷静,永远都有个计划,有时候匪夷所思,比如带二十余人攻打孟津口小城,却能稳定军心,令部下兄弟誓死效忠。 队伍刚刚整顿好不久,前方就有另一群河工赶来,人数更多,装备也更好,不像宁暴儿队中许多人连兵器都没有。 双方对峙片刻,互相以言语试探,宁暴儿不喜欢这种事,命一名兄弟看守队伍,自己单人匹马闯入对方阵中,要与首领当面交谈。 后方人心惶惶,只有宁暴儿的那些兄弟毫不担心,谈笑风生,甚至跑到前面舞刀弄枪,向对面的人示威。 只用了不到一刻钟,宁暴儿驱马回来,带着对方的两名首领,已成功将他们收至帐下。 人数接近一千,宁暴儿再不行军,找有水的地方安营,派人四出,招集逃散的河工,同时勘察地势,看哪里有可以攻取的村镇。 天还没亮,宁暴儿军已成型,虽说还是乌合之众,难与官军抗衡,至少已有三分气势,不再是散乱败卒。 天刚刚亮,宁暴儿找来两名“军师”,说:“你俩抓阄儿,一个去晋阳找沈家借兵,一个留下来继续给我出主意。半个月之内,沈家兵到,我封你二人为侯,兵不到,我杀留下来的这位祭河。” 原本不用“军师”说明,宁暴儿心里什么都明白。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十三章 晋阳城外 (求收藏求推荐) 晋阳突然间热闹起来,各色外地人等川流不息,有的乘坐华车,在街上横冲直撞,停在官府大门口,非得等到有人出门相请,才肯下车,更多的人骑驴、徒步而来,住在客店里,互相打听谁有熟人能够引荐一下。 晋阳百姓先是高兴,人多生意也多,终归不是一件坏事,继而疑惑,这些人除了吃喝,根本不做生意,每日里只是高谈宽阔,要次房费,得听半个时辰的唠叨,令人生厌。 慢慢地,全城百姓都看明白了,这不是普通的热闹,而是上头的大官儿要折腾点大事。 大多数百姓知而不言,保持心照不宣,因为他们早就从秦州逃难者口中得知,秦州乱民随时都有可能过河涌到对岸来,官府有点准备总是好的,哪怕这些准备最终可能会被引往另一个方向。 万物帝遇刺的消息传来之后,晋阳关闭城门,严格审查,只有本地人可以进出,外地人一律不准进城。 徐础骑着一匹瘦马风尘仆仆赶到晋阳的时候,遇到的就是这种状况,无论怎么解释都不能进入城内,出示公文也不行,士兵甚至不肯代他向沈五公子通报,甩下一句话:“人人都想见五公子,你先去排队吧。” 徐础纳闷,沈家既有异志,为何拒人于城门之外?这可不像起兵之前惯有的“招贤纳士”。 几天前,他抓到搬兵的阄儿,宁暴儿不给两人商量的机会,命人将徐础送上马背,塞给他一把铜钱与珠宝,说:“快去快回。” 马维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徐础来不及开口安慰,马匹就蹿了出去,马维在后面叫喊,他又调头回来,马维将一份公文递过来,说:“或许有用。” 两人就此告别,那份洛阳尹的公文在孟津无效,进入河东之后还能得到官府承认,徐础找到大路,问明方向,五天之后赶到晋阳,人困马乏,心情稍定,他至少还有十天时间求取救兵。 没想到尚未进城就吃个闭门羹。 徐础只得先找客店入住,他还剩下一些银钱,疏通一下,应该能找到人向城里通报一声。 为节省花费,他特意找一间小小的客店,结果又吃一回闭门羹,掌柜看上去是个老实人,一见客人进来就摇头,“我们这里不收客人。” “这里不是客店吗?”徐础以为自己的破旧穿着引来误会,伸手入怀要去掏钱。 掌柜依然摇头,“外地人吧?去小荣庄,那里不收钱。” “不收钱?” “对,白吃白住,外地人都在那里,你是刚到的吧?” 晋阳人的待客之道有些特别,徐础打听明白小荣庄的位置,拱手告辞,牵着瘦马背城而行。 小荣庄离晋阳城不远,但是要从官道拐到一条小路上,徐础一路打听着,天黑前赶到这个允许白吃白住的地方。 小荣庄属于当地的一家富商,禁止外地人进城的命令传出之后,他将所有被困者带到庄中,好酒好肉养着,态度和蔼,却只字不提原因。 徐础路上遇到两名同行者,他们也是刚刚赶到,来自冀州,见徐础衣裳虽破,但是牵着马,容貌不凡,因此主动攀话,互道姓名之后,很快就说到天下形势。 “沈牧守拒绝进京,我还以为他有大志,收拾东西赶来投奔,连回程的盘缠都没有,谁知道竟然连城都进不得。” “莫急,这小荣庄想是得到沈家授意,接纳四方宾客,待城中妥当之后,沈家父子必然亲自出城相迎,待你我为上宾。” 听了一会,徐础问道:“两位因何从冀州赶奔并州?” 一名书生斜眼看他,“你想说我们冀州无人吗?” “不敢,只是好奇。” “冀州自古人才辈出,如我两人,堪堪能排入前十吧。可惜,冀州虽有人才,却无英雄,皇甫父子先被诳入东都,又陷于秦州,全州无首,良禽众多,只能另寻良木。” “徐兄从东都而来,在那里看出大厦将倾,应该容易些。” “是啊。”徐础笑道,“两位仁兄在冀州是怎么看出来的?” 两人谦让一会,一人道:“数月前,我仰观天象,见彗星扫帝座,预知万物帝难有善终,此后主幼臣强,必致大乱。又见北天常有赤光,数日不息,且久闻沈并州亲近文士、善抚民心,因此顺应天时,赶来投奔。” 另一人道:“天象非我所长,但我善观人事,万物帝意欲远征贺荣部,征集数十万民夫运粮、筑城,皇甫氏名为牧守,却兼掌军务,一年前我就看出朝廷失误,边疆大臣拥兵,乃是大忌,胜则骄,败则危,或骄或危,皆易生出异心。” “皇甫父子已然陷于秦州。”徐础提醒道。 书生笑道:“兵、民、城、粮,四样皆足,乃如引火之物,有皇甫开,或许还能压制一两年,没有他,数月之内必将大乱,比秦州还要乱。我来并州,其实是为避难,那些族人反而笑话我杞人忧天,唉,见微而不知著,祸不远矣。” 两人又问徐础。 “新帝登基,不思改过,反而越发穷兵黩武,我因此觉得天下将乱。” 两名书生大笑,再没追问,显然觉得此人眼界配不上自己。 一路谈论,很快到达小荣庄。 庄里早已熟知套路,一名管事带庄丁守在大门口,见有来客,先请到草厅里奉茶,客气几句,询问他们投奔何人、认得何人、可有引荐者。 两名书生曾在名士范闭门下受教一年,管事立刻双手捧茶,又客气三分。 “我与沈五公子在东都有过数面之缘,受邀而来。”徐础回道,沈耽的确邀请过他。 管事哦了一声,居然没当回事,待会分配房间的时候,冀州书生皆得上房,唯独徐础被送至另一边的草房里,管事泛泛地道歉,说是房间不够。 徐础原想通过管事联络沈耽,这时只得另想办法,心中疑惑,不明白沈家在玩什么把戏。 草房位于庄园边缘,共有二三十间,排成两行,阴冷潮湿,衾被单薄,徐础急行数日,没得挑剔,倒下便睡。 一觉醒来,外面天已大亮,有人喊“开饭啦”,徐础翻身而起,揉揉脸,穿衣、穿鞋出屋。 外面阳光明媚,秋风劲爽,吹在身上颇为舒适,更令身后的草房如多年不用的地窑。前方有座孤零零的草厅,四面有柱无墙,中间摆着一条长桌,两边是长凳,两名庄丁守着两只木桶,给众人分饭、分菜。 草房里陆续有人走出来,一半是书生打扮,另一半人或商或农,还有一名和尚,以及几名看不出身份的人。 走在最前面的一人就没人能看出来历,像是身着便装的军官,又像是看家护院的保镖,嘴里嘀嘀咕咕,进到草厅里看一眼食物,怒道:“什么玩意儿?沈家就用这等猪食招待天下豪杰?” 庄丁一边盛饭盛菜,一边笑道:“这里是周家,不是沈家。” 那人坐下,拿起筷子大口吃饭,却不忘了反驳,“当我不知道吗?周家是沈家的女婿,两家穿一条裤子、做同样的事。” 庄丁早得到嘱咐,因此并不争论,给后到者分餐。 一碗粗粟,几片煮烂的菜叶,上面隐约有些油星,运气好的,能夹起一根肉丝,但要看清楚,那也可能是条小虫。 有人闷头吃饭,有人边吃边埋怨,徐础听了一会,发现这些人都认得沈耽,原以为来了之后能受到优待,结果还不如普通客人。 “再等一天,我就走。”一名书生慨然起身,碗里饭菜已吃得一干二净,肚子里还只是半饱,“天下广大,英雄众多,何处不是容身之所?” 有人笑道:“宋生,说说哪里还可容身?” 姓宋的书生大声道:“哪里都能去得。东都尚有官兵数十万,投奔大将军楼温,可为帐下之宾。冀州无主,正好凭我三寸不烂之舌,说一个州主出来。便是秦州,英雄汇聚、豪杰辐凑,唯独缺一个谋主……” 众人大笑,纷纷驳斥,宋生寡不敌众,慢慢坐下,向桶里望去,“再来一碗。” 庄丁不参与争论,只守着饭菜,笑道:“就一碗,不能再加。” “桶里明明还有。” “还有几个人没来呢。” “没来就是不想吃,难不成还等着有人送过去不成?”宋生毕竟是客人,没再坚持要添饭。 徐础吃完饭,起身出厅,心中略感失望,原以为天下俊杰尽归并州,他却没看到一个,或许真正的俊杰都被请进城内? 徐础一向自视甚高,这时却生出几分惴惴。 他不愿回草房里,信步在庄子里游逛,先去看望那匹瘦马,见它吃的草料与别的马匹一样,稍感安慰,抚摸它的脖子,轻声道:“马分良驽,人分高低,你的运气比我好多啦。” 旁边有人插话道:“马分良驽,疾驰而后知,人分高低,遇事方显明,何必斤斤计较于一顿饭食?” 徐础闻言一惊,扭头看去,见一人扶剑走来,身形修长,剑也修长,穿着像是书生,又像是道士。 “阁下教诲得是,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在下姓谭,谭无谓,不敢教诲大将军之子。” “你认得我?”徐础又是一惊。 “不认得,但能猜得出来,阁下想必就是朝廷通缉的那位楼十七公子。” “我已改从母姓,徐础。” “徐公子。”谭无谓拱手,“公子不必着急,沈五公子颇有深谋,不出三日,必然有事相求,且有重礼相赠。”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十四章 狂人 (求收藏求推荐) 谭无谓惹人注目,尤其是腰间的那柄剑,长得能当拐杖用,必须时时以手扶住剑柄,否则末端就可能拖地——当他偶尔拱手的时候,这种事情真会发生。 两名庄丁过来喂马,远远地笑道:“拖地先生今天起得早啊。” 谭无谓面对徐础时彬彬有礼,对庄丁则昂首不顾,如此一来,庄丁更爱拿他取笑,“拖地先生又没赶上早饭吧,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我这里有些夜草,你要不要来点?”“我这里还有豆子呢,用来添膘最好不过。” 两名庄丁笑个不停,没拿谭无谓当回事,也没在意一边的新客人。 谭无谓的回应之术就是不理不睬,向徐础道:“这边嘈杂,咱们去别处说话。” “请。” 两人走开,远远还能听见庄丁的笑声。 “世间可叹之事不是马分良驽,而是无人识马,令良马困于泥淖之间。”谭无谓叹息道。 两人已经走到庄园边上,目光越过矮墙,能够望见外面的树木和收割后的荒地。 徐础一时分不清这人是怀才不遇,还是故弄玄虚,拱手道:“阁下怎会认出我来?” “我见过通缉告示,公子面容虽与上面描述得不尽一致,倒也大致差不多。来此庄上的人,多为寻求富贵,因此常常炫耀才华,唯公子怏怏不乐,似有心事。因此我猜必是东都的十七公子。” “你看出我是逃亡者了?”徐础总结道。 徐无谓大笑,“正是此意。不过我有一事不明。” “何事?” “以十七公子之壮志,又有刺杀暴君之壮举,当受天下豪杰敬仰,一呼百应,可称霸于一方,何以独自沦落至此?” 一路走来,徐础完全没享受到刺驾者的半点好处,摇头笑道:“阁下言笑,我与丧家之犬无异,何来一呼百应?” “十七公子曾经‘大呼’过吗?” 两人第一次见面,谭无谓问得却十分直白,好像他们已经熟到可以无话不说的地步,徐础略觉尴尬,想了一会,说:“至少我知道,秦州与河上造反的百姓,并不以为刺驾者有多了不起。” 谭无谓笑道:“我明白了,十七公子找错人了。” “哦?” “民生艰难,百姓痛恨的不是皇帝,而是贪官污吏,十七公子刺驾,自然得不到推崇。” “那我不必费心大呼了。”徐础笑道。 “不然,天下自有痛恨皇帝的人,不是寻常百姓,而是五国豪杰,这些人皆有父兄死于国难,自己身受禁锢,听闻刺驾之事,无不额手称庆,皆欲得见十七公子,当面致谢。” “是吗?” “比如我,父祖皆在梁朝为官,家父临终前,念念不忘复国大业,我受家父遗志,也常怀此志,听闻十七公子事迹,顿觉振奋。” 谭无谓年纪比徐础大得多,这时却躬身拱手,长剑又拖到地上。 徐础急忙扶起,“刺驾乃一时义愤,不敢当此大礼。” 谭无谓挺身道:“十七公子改从母姓,令堂原是吴国人吗?” “是。”吴国公主的身份并非人人皆知,徐础不愿提起。 “我猜也是如此,吴士锋利,有仇必报。十七公子为吴国报此大仇,缘何不去江东,反而北上并州?” 徐础也问过自己这件事,答案非常简单,微笑道:“我不认得吴国人,一个都不认得。” 谭无谓愣了一下,随即大笑道:“原来如此。其实并州的确更好一些,乃梁、成两朝龙兴之地,西有混乱之秦州,东有无首之冀州,南控洛州,席卷而下东都,或许又将有一朝兴起。” “阁下来此多久?” “一年多了吧。” “一直住在这里?” “沈并州大概是觉得还没到让我疾驰的时候吧。” 这人倒真是骄傲,徐础道:“恕我多嘴,阁下有何本领?” “我胸中有雄兵百万。” “哦。”徐础不知该说什么了,原来这人的骄傲还没有完全显露出来。 谭无谓不在意别人的冷淡,反而兴致勃勃,凑过来道:“我自幼学习兵法,领悟颇多,可惜身受禁锢,竟无用武之地。” “比如这座庄园受到攻击,阁下可有防御之术?” 谭无谓道:“杀鸡焉用宰牛刀?小小庄园,不值得我一守。” “晋阳呢?” “晋阳龙兴之地,非可守之城,当悉众四出,以扩境为务。” “西取秦州、东攻冀地、南卷洛阳?”徐础猜到。 “大致是这个意思,但不可拘泥于此,兵者,诡道也,敌变,我变,敌不变,我亦变,何时攻击、何处先攻,皆无定论,全要随机应变。” “然则需兵多少?” “三十万。” 徐础哑然,若有三十万大军,他觉得自己也能平定天下,于是笑道:“阁下志向不小。那个,我还有事,要回住处……” 徐础拱手告辞,谭无谓却不肯就此结束,竟然跟上来,继续道:“我在并州一年有余,深以为就是此时机会最好,不知沈并州在想什么,竟然迟迟不肯举动,待秦州平定、冀州有主,大势去矣。西南益州其实也有称霸之资,需北上汉中、关中,但不如并州地势便利。东南吴州也有机会,十七公子若去吴州,须记得一事,必先取淮州,北定冀州,然后方可图天下……” 一直到草房门口,谭无谓都在讲兼并天下的大计,徐础初时在听,慢慢就失去耐心,守门道:“屋内简陋,我就不请阁下进来了。” 徐础关门,谭无谓站在门外仍道:“以大势而言,吴州并非首选之地,不过若筹划有术,再赶上一点时机,也有逐鹿的可能,但是胆子必须大些,不可存守成之心。江东少马,所以必须先北上,若得冀州突骑,大事可成一半……” 徐础总算有点明白大将军的感受,当时他频繁劝说父亲造反,大将军肯定听得厌烦。 谭无谓又说一会,最后道:“十七公子若去江东,可以带上我。你先休息,咱们明日再聊。” 马维命悬于宁暴儿之手,徐础不想让今天就这么白白浪费,将剩余的珠宝打成一个小包裹,准备用它贿赂庄中管事,无论如何要给城里的沈五公子通个信。 打开门,谭无谓居然还在,背对他,与草厅里的几名书生争论,他这人虽然夸夸其谈,但有一个好处,从不生气,哪怕对方的唾沫星子喷到脸上,他也不恼,顶多后退一步,继续讲述自己的平天下大计。 徐础快步走开,生怕又被纠缠上。 庄园很大,徐础找了一会才来到前院,这里的房屋要好得多,住的客人也多些,趁饭时未到,都聚在庭院里彼此争论,比草房那边更加激烈。 一名四五十岁的老者手持麈尾充作主持,场面才没有进一步失控。 徐础绕边行走,忽然被人一把握住手臂,拖到旁边的一间空房里。 “十七公子好大胆。” “刘先生,好久不见。”徐础大喜,这人他认识,乃是相士刘有终,突然逃离东都,来晋阳已有一段时间。 “听说你到,我一早出城来迎,十七公子怎么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了?” “你知道我来?” “呵呵,庄中接待客人,必要及时通报城里,我一听到‘徐础’两字,就知道是谁。” “沈五公子……” “十七公子先回住处,我待会去拜访。” 庄园明明属于沈家女婿,行事却如此鬼鬼祟祟,徐础颇感意外,点下头,刚要走,想起一件事,“那个叫谭无谓的人,是怎么回事?” “十七公子见过他了?一个狂人,沈五公子偶尔请他过去解闷,因此留在庄里。十七公子不必理他。” 徐础笑笑,推门出屋,依然避开人群,回草房那边,庆幸自己省下一包珠宝。 谭无谓还在站在草厅外面,里面却换了一拨人,领头者是那名抱怨食物不好的大汉,他不以唾沫星子进攻,而是举起拳头,挥来舞去,几次靠近谭无谓面门。 没过多久,刘有终赶来,也不敲门,推门直入,笑道:“让十七公子住在这种地方,多有得罪,万望海涵。” “快告诉我,沈家在做何打算?”徐础不计较房间好坏。 屋中阴暗,刘有终适应片刻,找凳子坐下,“十七公子先说自己是怎么来的吧,我们还以为十七公子过不来呢。” “一言难尽。”徐础尽量简略地讲述自己的逃亡经历。 刘有终点头,“十七公子还没听说东都的消息吧?” “发生什么了?”徐础一路急行,没时间打听消息,偶尔遇到百姓,听到的谈论全是沿河一带的暴乱,没人说起东都。 “潼关之战是曹神洗打的,虽然大胜,却没能全歼反军,反令河工分散,向四方漫延,官兵正到处扑剿。” “大将军呢?” “还在东都城外。” “还在?”徐础大感意外,父亲将他交给朝廷,手中有遗诏,又有湘东王相助,应该早就去潼关接管大军才对。 “具体情况还不太清楚,总之西征大军仍由曹神洗统领,一边死守潼关,堵截秦州乱民,一边追剿河工,很是焦头烂额。” “即便如此,朝廷也不让大将军掌兵?” “如今东都形势混乱,大将军、梁太傅、兰恂、奚耘、济北王、湘东王等人争权不休,比我预料得还要乱。十七公子举手一刺,可真是令天下大乱啊。” 刘有终笑着说话,徐础却笑不出来,“已经这样了,沈并州还没下定决心吗?” “决心已定,但是受晋阳总管阻挠,难以行事。” “不能除掉吗?” “本有此意,可前些天朝廷派来一位使节,第一天就出主意助总管收拢晋阳兵卒,反而困住牧守父子。说起这位使节,十七公子或许认识,他也在诱学馆读过书,姓郭,名时风。”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十五章 城内 (求收藏求推荐) 徐础还在路上被反军裹胁前进的时候,郭时风乘坐高车驷马,手持节杖,顺利通过孟津,早就赶到晋阳。 “总管”少个大字,等级天差地别,晋阳兵马总管虽然掌军,却无调兵之权,即便看出沈家父子有不臣之心,也无力阻止,只能小心防备,暗中向朝廷送信警示。 郭时风带来他最需要的一道圣旨。 圣旨加封晋阳兵马总管苗飒为定边将军,名义上是为防备北方的贺荣部,其实是赋予其调兵之权。 晋阳城内数千官兵尽归苗总管,沈家在城外虽有上万将士,城内却只有三百多名部曲私兵,守卫府邸,双方暂时维持表面友好,谁也不想最先撕破脸。 刘有终来见徐础,一是念及故交,二是为了郭时风。 听说十七公子改姓,刘有终一点也不意外,笑着点头,“很好,很好。”然后道:“十七公子与这位郭时风有多熟?” “熟到曾一同策划刺驾。” 刘有终有个习惯,惊讶的时候只睁右眼,左眼不动,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印象,这时他的右眼挑起,随即大笑,“明白了,这位郭先生果然有些本事。请随我一同进城,沈五公子已备好酒席,要为十七公子接风洗尘。” 徐础的确需要洗洗身上的尘土,简单收拾一下包裹,立刻动身。 刘有终瞥到包袱里的几本书,笑道:“十七公子果然好学,远足不忘读书。” 徐础笑笑,没做解释。 外面的谭无谓不知是大获全胜,还是一败涂地,总之面前已无对手,一个人扶剑站立,茫然四顾,见到徐础与刘有终,微笑拱手,长剑拖地。 徐础点点头,走出几步之后,向刘有终道:“将他带上。” “谭无谓?十七公子想好了?” “即便无用,也不过是多张嘴而已。” “这张嘴可不简单,能从早说到晚,据称夜里还说梦话。” “刘先生以相术观之,此人如何?” 刘有终回头看了一眼,谭无谓又一次拱手。 “在十七公子面前我不说谎,终南相术只相大人物,对这个谭无谓——无从评起。不过十七公子要带上,就带上吧,至少能博沈五公子一乐。” 大人物认识、接触的人多,消息好打听,刘有终能从中猜到被相者的心事,万无一失,对于谭无谓,他了解太少,无法猜,也不愿浪费精力去猜。 徐础举臂招手,谭无谓大步走来,什么也不问,直接道:“我没东西收拾,这就可以进城。” 刘有终笑了一声,带两人出庄园,乘车进城,这回没遭阻拦。 晋阳城内人来人往,颇为热闹,但是差不多一半人看上去像是逃难百姓,推车挑担,携妻负子,不是一脸木然,就是一脸惊慌,经常传来小孩儿撕心裂肺的哭声。 晋国公府前比较安静,整条街都有卫兵把守,百姓必须绕路而行。 马车由偏门直驶入府,沈耽早已守在院中,一见马车,立刻迎上来,张开手臂,大笑道:“千盼万盼,总算盼来了。”说罢亲自扶徐础下车。 刘有终自己下车,谭无谓坐在上面不动。 沈耽与徐础寒暄多时,携手进厅,谭无谓没办法,只得下车,跟在后面昂首步行。 厅里已经摆下酒宴,沈耽一个劲儿地道歉,对谭无谓虽然冷淡,但是并不失礼,命仆人再加杯箸,给谭先生一个位置。 四人入座,沈耽叹息良久,一个劲儿地说“想不到”,说到改姓,他十分赞同,“础弟是吴国人,一点没错。” “我也是这么说的。”谭无谓插口道,坐在那里等仆人斟酒。 徐础拱手道:“未让沈五哥早些知道,非心中不愿,实是牵涉过大,难以开口。” “行大事者谨言慎行,础弟若是早早说出计划,我反而不看好。础弟远道而来,家父不胜欢欣,只因冗务缠身,特命我出面接待。我先敬三杯,然后请础弟稍稍休息一下,再做痛饮,如何?” 沈耽善解人意,见徐础风尘仆仆,知道他路上受过不少苦,因此要让他先洗漱更衣,再出来喝酒。 半个时辰之后,徐础换身新衣,干干净净地出来,顿觉轻松,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东都。 其他三人正在等他,谭无谓也换一身新人,不知是沈耽赏赐,还是他硬要来的。 徐础再次入席,互敬三杯之后,他说:“我此来晋阳,一是投奔沈伯父与沈五哥,求个安身之所,二是有一场未竟棋局,我已属意中央天元,特来问五哥还要固守一隅吗?” 这是两人之间的暗语,沈耽正色道:“天元乃必争之位,我下棋从不落于人后,当针锋相对。” 刘有终明白这两人在说什么,谭无谓居然也明白,开口道:“东都兵马尚众,锋不可挡,上上之策,莫若派兵渡河入秦,驱乱民入潼关,以为前锋,与此同时,派一吏携余威说服冀州,两翼稳固,可南图天元之位。” 徐础觉得这个计划不错,正要开口,沈耽向他使个眼色,自己问道:“谭王孙妙计,然则秦州纷乱,非一时可定,需兵几何?” “沈并州亲征的话,需兵十万,换我的话,需兵三十万。” “谭王孙倒是谦逊。”沈耽微笑道。 谭无谓摇头,“沈并州文官出身,带兵十万已是极限,到秦州之后只可直驱西京,然后驱赶乱民攻打潼关。” “谭王孙亲自领兵呢?” “我若领兵三十万,少则三月,多则半年,可全平秦州,乱民尽为我用,兵力倍增,分兵回并州,潼关可不攻而破,然后……” 谭无谓一说起来就不住嘴,沈耽与刘有终不停敬酒,十几杯下肚,他的舌头大了,话也有些乱,“我刚才说到哪了?哦,南图洛阳并非上策,并州一动,天下皆动,洛阳乃四战之地,难攻,也难守……” 又是三杯下肚,谭无谓已说不清话,沈耽命仆人将他架走,长剑划过地面,留下一串响声。 沈耽笑道:“这个谭无谓,口才有些,就是不分场合。” “他自称原是梁国人。” “嗯,祖父曾娶过梁国的一位公主,到他父亲这一代已经衰落,他却念念不忘,喜欢被人称为‘王孙’。” 徐础想起经常自称“梁朝帝胄”的马维,但是没有立刻开口求取救兵,问道:“乱军已逼近东都,朝廷纷乱,沈并州还在等什么?” 沈耽轻叹一声,“父亲谨慎,不愿做第一位起兵之臣。” 沈直与大将军的想法一样,徐础道:“可朝廷已生疑心,若是坐等,时不再来。” 沈耽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父亲……”沈耽扫了一眼,厅里仆人纷纷退下,“请刘先生说吧。” 刘有终在东都就与沈耽结交,逃至晋阳之后,成为心腹之一,先向沈耽拱手,然后道:“能说的话都已说过,沈并州不为所动。眼下之计,唯有生米煮成熟饭。” “此话怎讲?” “杀总管苗飒,率诸将拥戴沈并州为王,先动而后谋,大事可成。”刘有终难得一次说话直白。 徐础明白自己的用处,“我与朝廷使节郭时风乃是故交,熟知此人品性,杀苗总管之后,可劝他以朝廷名义封沈伯父为王。” “那就更好了。”沈耽大喜,要求却不止于此,“础弟可提前劝说郭时风转投沈家吗?” 徐础摇头,“不可,那只会打草惊蛇。” 沈耽放弃奢望,“能以朝廷名义封王,这就够了。” “诸将意向如何?”徐础问。 “诸将皆愿为沈并州和沈五公子所用,一呼百应,只是难以进城。” 沈家旧部以及新招募的兵卒大都驻扎在城外,城内仅有几百名私家部曲,而且未必肯听沈耽的命令。 “这样的话,想杀苗总管,只可智取。” 沈耽与刘有终点头,三人沉思,似乎都在想主意,徐础心中雪亮,知道这两人已有计划,专等他开口。 徐础在腿上轻轻一拍,“我想起一事,或许能令沈并州更加安心。” “何事?”沈耽眼睛一亮。 “想当初,刺驾乃是三人策划,我与郭时风皆是从者,主谋乃是悦服侯马维,前梁帝胄。” “我认得他。”沈耽不是特别感兴趣。 “马维已经过河,被造反河工与一部分秦州乱民推举为王,沿河东进,他若首举义旗,沈并州当无忧矣。” 沈耽与刘有终面面相觑,眼下消息不畅,他们只知道河工造反,节节败退,却没听说过谁是反军首领。 沈耽反应更快一些,“这位马侯爷与础弟交情如何?” “多年至交,我若出面劝说,他必言听计从。” 沈耽点头,“马侯爷梁室后裔,非乱民自称的王侯可与之相提并论,他若能首举义旗,的确能令父亲更安心一些。” 刘有终道:“唯有一点,马维以兴复梁室为业……” 梁朝根基就在晋阳,刘有终担心马维野心太大,反而成为沈家的敌人。 “马维一介书生,被乱民强行推举为王,若遇明主,自当去号臣服,能得一块封地祭祀先祖,于他足矣。”徐础道。 刘有终也点头,“莫论以后,眼下最大的强敌还是天成,举事者越多越好。不过那都是远水,解不了晋阳之渴。” 徐础起身慨然道:“当今之计,唯有将我送至总管府,趁机斩杀苗飒,胁持朝廷使节,夺取兵权。” 沈耽与刘有终相视而笑,两人等的就是这句话。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十六章 犯人 (求收藏求推荐) 将话说开,乃是最佳的佐酒美味,三人兴致飞速高涨,沈耽提议结拜,“人生得一知已足矣,何况两位?我与刘先生相识多年,彼此倾心,与十七公子一见如故,意气相投,两位若是不弃,咱们当场结为异姓兄弟,从此生死与共,同创大业!” 刘有终助兴,徐础自然没有理由反对,三人起身站成一排,先序年齿,刘有终最长,沈耽其次,徐础最小,满腔热情,不在意仪式,各自端杯,面朝桌子,三拜之后就算是兄弟,另算排行。 将拜未拜,外面跑进来一位,“等等,是要结拜吗?算我一个。” 谭无谓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跑来还要再喝,正撞见三人结拜,也不问缘由,拖着长剑踉跄跑来,端杯站在末尾。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不想因为谭无谓而中断结拜,于是再次序齿,谭无谓排在第二,四人同拜,各说一句话,别人都是“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一类,只有谭无谓与众不同。 “莫反目、莫内斗、莫算计,长为异性兄弟,有酒同饮,有难共挡,皇天明鉴,后土为证,变此心者,人神共弃。” 听到这些话,另三人竟有一丝羞愧,都以大笑声遮掩,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徐础对谭无谓的好感增加几分。 四人再次入席,当着谭无谓的面不谈机密之事,到了晚间,沈耽与刘有终到徐础房内拜访,商议细节。 “人不需多,我会拣选二十名可靠的勇士,亲自率领,送四弟前往总管府,绝不令四弟独自冒险。” “三哥自可留在府中静待佳音。” “既为兄弟,怎可居后求安?况且我是牧守之子,我若不去,苗总管未必会亲自出来相迎。” “我也一同去。”刘有终道。 “大哥年长,不必去。”徐础、沈耽同声道。 “两位贤弟不以我为老迈,称一声兄长,我怎能置身事外?我虽挥不得刀枪,但是认识人多,这位苗总管是兰将军的外甥,在京城与我见过几面。不是我自吹,三弟亲去,他未必迎接,我若露面,他必迎到大门口。” 三人将细节逐一敲定,刘有终一把年纪,竟与年轻人一样精力充沛,聊到半夜也不觉得困倦。 时间就定于明日午后,沈耽与刘有终告辞,徐础上床躺下,觉得此事能成,凭此取得沈家信任,借兵数千南下,总算能给宁暴儿一个交待,换回马维的性命。 沈宅的床宽大舒适,衾被松软而温暖,徐础一闭眼就睡着了。 次日一早,徐础睡得正香,忽听外面有人砸门,迷迷糊糊地起身,心想沈耽和刘有终也太急了,说好午后行事,大清早怎么就来了? “犯人楼础,快快开门!” 徐础又是一惊,这分明是有人来抓钦犯,计划有变?怎么没人说一声?急忙穿衣下床,刚一开门,两名士兵撞进来,各抓住他的一条胳膊。 门外还站着数人,当先一位徐础认得,正是沈家老大、沈耽的哥哥沈聪,曾在京城见过面、喝过酒,这时却如同陌生人一般,满脸冷漠。 “沈大哥有事?” “嘿,你乃刺驾反贼,怎敢与我称兄道弟?” “不敢。沈工部要拿我邀赏?” 沈聪在尚书省工部领闲职,徐础因此称他为“沈工部”。 沈聪冷笑道:“五弟鬼迷心窍,竟然收容钦犯,可我们沈家自有忠臣。带走,送往总管府,审问明白,押送回京。” 徐础窘急,无法可想,只得出屋。 沈聪带领十几名士兵,押着钦犯正要离开,旁边屋里走出一人来。 谭无谓身材修长,长剑醒目,往前方一立,总能立刻引来注意,他向沈聪拱手道:“沈家什么时候改变待客之道了?” 沈聪认得他,“谭无谓,没你的事,让开。” 谭无谓摇头,“再早一天,的确没我的事,可我们昨天刚刚结拜为异姓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宿醉未醒,情义怎可弃之不顾?” 沈聪打量谭无谓两眼,摇头道:“五弟真是糊涂……他既然与钦犯结拜,一块带走。” 两名士兵上前抓人,谭无谓挣扎两下,身躯虽大,却没什么力气,束手就擒,笑道:“沈大不识人甚矣,乱世之中,无辜而杀壮士,必受其咎。” 徐础向谭无谓道:“二哥何必如此?” “无妨,我曾向黄总管献策,他……喂,我的剑。” 士兵夺走他腰间的长剑。 一行人向外走,沈耽匆匆跑来,瞥一眼徐础与谭无谓,径直来到兄长面前,怒道:“大哥为何抓我的客人?” “你的客人?楼础乃刺驾钦犯,怎配当我沈家的客人?五弟,别再闹了,朝廷使节就在城中,若惹出是非,你担待不起。” “不行,人必须留下,就算要抓,也是我自己抓。” 沈聪将弟弟推到一边,“平时让你三分,碰到这等大事,沈家可不由你做主。” “父亲能做主,你不要动,我这就去找父亲,他的命令你总听吧?” “父亲绝不会私藏钦犯。” 沈耽来到徐础面前,拱手道:“请四弟放心,愚兄绝不会坐视你在并州受辱。” 徐础还没开口,身边的谭无谓道:“三弟要快些,黄总管赏识我的才华,对四弟可不会那么客气。你不要单独去求牧守大人,最好叫上你姐夫。” 沈耽一愣,点点头,说声好,迈步跑开。 谭无谓向徐础解释道:“周元宾是沈家女婿,以经商为业……” 士兵推两人迈步,谭无谓边走边道:“周元宾生意不小,尤其是与北方来往颇多,深得牧守大人信任……” 沈聪扭头道:“谭无谓,再不管住嘴巴,我让人割掉你的舌头。” 谭无谓立刻闭嘴,向徐础满含深意地点点头,徐础一点也没看明白,只知道原定计划受挫,自己遇险不说,沈耽的大计、马维的性命都受影响。 沈聪在大门口上马,其他人步行。 徐础忍不住道:“沈工部擅自行事,不与牧守大人商量一下吗?” “谁说我擅自行事……嘿,全家人都被老五迷惑,只有我还保持几分清醒。不能再任他这样胡作非为下去,将你交出去,至少表明沈家没有反心,父亲也能更坚决些。” 徐础哑口无言,他遇见过各种各样的不可劝说之人,多少还能进言数语,唯独面对沈家老大,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比犹豫不决更顽固的是胆怯,沈聪不敢举兵,害怕惹恼朝廷,比楼硬更甚。 谭无谓忍了半路,快到总管府时,抬头向沈聪道:“沈大,你是不是又做错什么惹牧守大人不高兴了?恕我直言,错上加错并不可取,讨好父亲另有办法……” “割掉他的舌头。”沈聪下令。 谭无谓将牙关咬紧,沈聪没再催促,士兵也就放弃。 总管府位于北城,外面守卫的士兵更多,沈聪在街口下马,请守街校尉去向苗飒通报。 校尉认得沈聪,听说所他带一人乃是钦犯楼础,大吃一惊,亲自去见总管,很快回来,请沈聪与两犯进府,其他人留下。 徐础刚走出几步,就听到有人叫喊,“等等,牧守大人有令!” 沈聪与校尉反而加快脚步,身后的士兵横枪拦截。 苗飒是兰恂的外甥,与楼础算是拐弯抹角的亲戚,但是两人从来没见过面,没有亲情可言。 苗飒在晋阳城内与沈家对峙,心中十分紧张,甲不离身、刀不离手,周围常有数十名亲兵护卫,见沈聪只身前来,犯人只有两名,他稍稍放下心来,绕过书案,向沈聪拱手,然后来到徐础面前,上下打量。 “啧啧,大将军的儿子,啧啧。”苗飒一个劲儿地咂嘴,不知是什么意思。 谭无谓插口道:“我是前梁上柱国之孙,你应该记得我。” 苗飒看一眼谭无谓,困惑地说:“抓他来干嘛?” 沈聪道:“谭无谓与楼础结拜,算是同党。” 谭无谓见谁都要劝说一番,“苗总管,你的位置很不稳当啊,河工造反,正向东漫延,将并州与朝廷隔绝,晋阳因此孤悬,若是文武不和……” “将上柱国之孙捆在柱下,堵住他的嘴。”苗飒下令。 士兵立刻执行。 苗飒继续盯着楼础,“朝廷对你们楼家真是宽宏大量,儿子刺驾,老子竟然无事。” “兰家也不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将苗大人推为总管,执掌一城兵马。” 苗飒怒极反笑,“等我将你送到东都,我执掌的就不是一城兵马……或者不用那么麻烦,直接送你的人头就行。” 苗飒拔刀,沈聪退后两步。 苗飒虽是武将,却不怎么会用刀,拿在手里比划,只为吓唬犯人。 徐础不为所动,只将目光移开。 一名校尉走来,在总管耳边低语,苗飒收起刀,向沈聪道:“沈公稍待,我去去就来。” 苗飒走后,徐础看向沈聪,摇摇头,无奈地叹口气。 沈聪看在眼里,冷笑道:“这个时候了,你还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 “我不为自己叹息,我为沈工部担忧。” “我好得很,用不着你来担忧。” 徐础笑而不语。 苗飒从后堂回来,身边跟着一人。 郭时风走到徐础面前,笑吟吟地说:“就是他,没错。” 要说能有哪个人能让徐础完全拿不准,就是眼前的这位“郭兄”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十七章 豪赌 (求收藏求推荐) 郭时风围着徐础转了一圈,回到他面前,脸上依旧笑吟吟的,“楼公子,好久不见啊。” “我已改姓徐。” “啊,姓什么不重要,对朝廷来说,你永远都是刺驾者楼础。” “我不是刺驾者‘同党’吗?” “哈哈,‘同党’太多,显不出楼公子的特别。” 苗飒上前道:“钦差大人,犯人要马上押送东都吗?” “现在路上不安全,不必急着押送犯人,朝廷也不急着要。” 后一句话说得有些古怪,苗飒却含笑点头,“钦差大人说的对。” “楼础乃逃亡钦犯,不该立刻送往东都吗?”沈聪没听明白。 郭时风笑道:“东都自有安排。我只是朝廷派来的持节使者,绝非钦差,请两位不要再这么称呼,在下担当不起。” 苗飒与沈聪连连称是,开口时还是称“钦差”,只是去掉“大人”两字。 郭时风再向沈聪道:“沈家有工部大人,乃沈家之幸,亦是朝廷之幸。” 沈聪枯瘦的脸上不禁露出微笑,“都是为臣子者该尽的职责。唉,先帝弃群臣而去,一想到先帝音容笑貌,悲从中来,再一看到刺驾之贼,怒从心起……” 说到最后,沈聪直咬牙。 郭时风也跟着叹息几声,好像在怀念万物帝,“牧守大人的身体好些了吗?我此番奉使晋阳,务必要见牧守大人一面。” “钦差放心,家父已然好些了,再过一两天,便是抱病,也要见钦差。” “哈哈,那我静待佳音。” 钦差如此客气,沈聪很高兴,心也放下大半,拱手告辞。 苗飒问:“犯人先关押起来?” “他毕竟是大将军之子,不可寻常处置,送到我隔壁,多派兵士看守。” “嘿,大将军还是从前的大将军吗?” “世事难料,朝堂更是风云突变的地方,非你我所能揣测,不若抱以平常之心,随机应变。” 郭时风虽无显要官职,苗飒却不敢得罪,马上点头称是,命人将钦犯送往后院。 附近传来一阵呜呜声,苗飒直皱眉,向卫兵道:“将谭无谓打将出去。” 徐础又一次落到软禁的境地,坐在桌前默默反思,为什么自己的计划总是被意外打断?为什么自己预料不到可能到来的危险?为什么每次事到临头,学过的“循名责实”总是用不上? 错误越想越多,徐础反省不已,房门被打开都没注意到。 郭时风咳了一声,笑道:“础弟这是准备出家吗?” 徐础起身,“无家之人,生死尚不由己,如何出家?” “喝几杯吧。”郭时风坐到旁边,将一壶酒放在桌上,翻过来两只杯子,亲自斟酒。 “第一杯酒,敬往昔之情。” “往昔可敬。”徐础举杯,两人一饮而尽,北方酒烈,入口如火,徐础一激灵,没有菜肴压酒,只能咂咂嘴。 “都说一方水土一方人,并州酒烈如此,人却未必。”郭时风再倒第二杯,“这一杯酒,敬础弟一直以来的不言之恩。” 徐础从未向朝廷透露过郭时风的底细,但他并不以为功,没有端起酒杯,而是问道:“‘人却未必’是什么意思?” 郭时风放下杯子,“础弟仍以为沈并州是条‘真龙’?” “放眼天下,并州形势最佳,至于沈牧守,老实说,我只在小时候见过他两面,混在兄弟群中,没说过话,观他招贤纳士的举动,倒有几分意思。” “础弟相中的是沈五公子,对不对?” “至少他有几分烈性,敢于择机而动。” 郭时风大笑,再次敬酒,两人又是一饮而尽。 “咱们打个赌如何?” “好啊,怎么个赌法?” “就在今晚,我赌沈五公子必来抢人。” “哦?” “沈大愚蠢,将你直接送到总管府,破坏了沈五公子的计划,也破坏了沈并州之谋。如无意外,沈并州必然默许五子大闹一次,他在城外勒兵,五子若胜,他趁势进城,公开举旗,五子若败,他就要效仿大将军,弃一子而保全家。础弟觉得我猜得如何?” 徐础斟酒,“第三杯酒,敬东都诱学馆,咱们都是在那里开窍。” 又是一饮而尽,郭时风推开酒壶,神情变得严肃,“我已提醒总管府布下陷阱,沈五若来,必被生擒。” 徐础微笑一下,“顺便说一句,马兄落在乱军手中,生死未知。” 郭时风一愣,随即笑道:“础弟觉得我不念兄弟之情吗?不管怎样,回到东都之前,我保础弟不受辛苦。至于马兄,人各有命,若是力所能及,我绝不会坐视,若是鞭长莫及,想也无用,础弟以为呢?” “说你要赌什么吧。” “我赌沈五公子必败,在此之后,沈并州将率兵南下,助朝廷平乱,天成朝又可延命若干年。” “那我就赌沈五公子必胜,数日内沈并州称王,天下九州再失其一,天成朝苟延残喘,熬不过三年。” “哈哈,这个赌局太大一些,咱们就赌沈五公子今晚的胜败吧。” “好。” “沈五公子若不来,也是我胜。” “他若是不敢现身,我已一败涂地,自然是你胜。赌注是什么呢?我现在一无所有。” 郭时风指着自己的嘴,“将军只要还能排兵布阵,卧在榻上也是将军,谋士只要舌未断、嘴能张,身处囹圄也还是谋士。” “你想让我给你出谋划策?” “这么说吧,我若输了,立刻投向沈家,绝无二话。” “我相信郭兄能做得出来。” 郭时风对嘲讽毫不在意,反而笑道:“与世沉浮,识时务者为俊杰,正如础弟所说,并州若反,东都必危,我也愿投明主。况且我并非只是臣服,还有东都的许多消息,正是沈并州所急需。” “东都又有变故?” “变故大啦,我现在只说一件,梁家原本同意放础弟一马,却又传令通缉,础弟了解其中原因吗?” “随便猜猜吧,就在我离开的那一天,东都发生一些事情,令大将军失势,梁家觉得不必再做退让。仔细想来,发生变故的只能是湘东王,他没有夺得禁军兵权?还是说他投靠了梁家?” “有些事情你永远想不到,我若不是亲在现场,也想不到。令堂兰夫人与令兄楼硬出城与大将军汇合,太皇太后亲自相送,回到宫里却后悔了,不知被谁说动,变得十分生气,以为兰夫人弃己而去,没有姐妹之情。” “太皇太后大概是听说大将军曾参与刺驾吧?” “有可能,但也只是猜测而已,至少没怀疑到我。总之太皇太后一发怒,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她要嫁给湘东王。” “啊?”徐础大吃一惊,这真是他永远想不到的事情,“这……不可能吧?” “说‘嫁’有点过分,调湘东王入宫掌管宿卫,两人能够朝夕相处,没有夫妻之名,而有其实。” 徐础目瞪口呆,“这就是所谓的‘冤家’吗?” “他俩的事情别人说不清,对大将军不利的是,湘东王同意了,我走的时候,他已入宫,济北王出城执掌禁军。” “济北王也得到重用了?” “他毕竟是太皇太后的亲儿子,无论做过什么,都会得到原谅。哦,济北王还是础弟的岳父,或许他能帮你一把。” 徐础摇摇头,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完全忘掉楼家,“大将军做何反应?” “应该很生气吧,我没见过他。只听说他通过兰家向太皇太后求情,一直没听说他被抓的消息,想必是得到一些原谅。” 曾经叱咤风云的大将军楼温,竟困于东都城外,进退不得,徐础喃喃道:“他该立刻前往潼关。” “想必是遇到困难。础弟仍关心楼家吗?我唯独对大将军的情况了解不多。” 大将军迅速失势,竟已不入郭时风法眼。 徐础摇摇头,“如此说来,东都是兰家掌权了?” “万物帝生前自专,后族衰弱,只能让权给兰家。还有梁家,死死将小皇帝握在手中,那个小皇帝……啧啧,与他相比,万物帝就是一代明君。” “即便如此,你还是要效忠朝廷?” “怎么说呢?我知道朝廷岌岌可危,可是有些东西一旦到手,就舍不得丢掉。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我愿意帮助天成朝再延续一段时日,或许真有中兴之帝出现呢。小皇帝是没希望了,但是太皇太后对梁家日益不满,若能快些醒悟,还来得及换个皇帝。” “济北王。” “当然,太皇太后绝不会允许别人继位。总之,天成朝还有希望。但我不是一个固执的人,如果沈家真有胆量孤注一掷,我也愿意再冒次险。只怕沈五公子今晚一败,沈并州越发犹豫不决,以致坐失良机,那我只好继续保天成朝。” “郭兄真是……心无挂碍。” 郭时风捂着心口,“这里首先得有一点东西,才能生出挂碍,我这半辈子,奔波劳碌,所得之物,不出数月必然丢掉一干二净。心中一无所有,自然无所挂碍。础弟此次亡命江湖,没有一点相同的感触吗?” 比口才,徐础甘拜下风,拱手道:“受教。” “沈五公子今晚若败,希望础弟能心甘情愿随我回往东都,那边形势正乱,或许还有你我二人乘风破浪的机会。” “郭兄要将此次所得保留得久一些?” “无所挂碍是好事,但是空得久了,难免无趣,我也想要一份终身之业。” 徐础拿过酒壶,又给两人斟酒,举杯道:“郭兄心中恐怕还要再空一阵子,沈五公子今晚必来,也必胜。” 两人同时大笑,都觉得自己会赢得赌局。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十八章 识人 (求收藏求推荐) 天色将暗,郭时风点燃油灯,说道:“天下事就是这么有趣,同样的下雨天,路边商贩担心生意泡汤,卖伞者却兴高采烈。” 徐础明白他的意思,“同样是天下大乱,百姓遭殃,官吏惶恐,谋士却平白多出几条路来。” “没错,从前我想敲开一扇门都难,现在,开不开门在我。哈哈,天下太平,君择臣,天下大乱,臣选君。” “不是每个人都有郭兄这份洒脱。” 郭时风没当这句话是嘲讽,“础弟的问题与马兄一样。” “哦?” “你们二人骨子里都没当自己是纯粹的谋士,审时度势,有机会就想当乱世之主。不是说这样不好,可是实话实说,两位的才华只能当谋士,越早想明白这一点,对你们越有好处。” “郭兄弟特意观察过我们两人?”徐础来了兴趣。 “当然,刺驾那么大的事情,不做观察,怎敢入伙?础弟想听吗?” “正要讨教。” “那就不客气了,础弟与马兄是同一类人,马兄时常将‘前梁帝胄’挂在嘴上,础弟嘴上从来不说,心里却时时记得自己是吴国公主所生。” 郭时风一语中的,徐础保持沉默,突然发现,被人说中心事的感受原来并不舒服,反而有一种厌恶。 “你们两人身份高贵,难免觉得谋士有些低贱。” “我没有这样的想法。”徐础辩驳道。 “有些事情不用想,财主难道每天起床之后都要提醒自己家里有多少钱吗?那些天生的有钱人根本不想钱的事情。础弟也一样,你有一笔别人做梦都得不到的财富。” 徐础哑然,对他来说,生母吴国公主更像是一个负担,但他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这个负担也带给他一丝与众不同的骄傲感。 见徐础不语,郭时风知道自己说中了,继续微笑道:“可惜,无论是马兄的‘前梁帝胄’,还是础弟的‘吴国公主’,都是埋在地下的财富,没法拿出来使用,也没办法取得别人的认同。” “郭兄今天真是……有话直说。” “哈哈,础弟海涵。”郭时风殊无歉意,“大家学的都是名实,如果连咱们自己都承受不了‘循名责实’,又怎么能对别人使用呢?” “郭兄教训得是,请继续说。” 郭时风侧耳倾听,“外面嘈杂,沈五大概是带人上门了。” “这才刚刚入夜。” “沈五一向以任侠自矜,你来投奔,他必然要为你出头,以情义昭示天下,晚一点都会让你觉得不够朋友。” “我们昨晚刚刚结拜为异姓兄弟,他排三,我行四。” 郭时风不住点头,“瞧,这就是础弟、马兄不如沈五的地方。” 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明显,但是没人进来通报,说明苗总管占据上风,郭时风听了一会,说道:“沈五才是真正的有钱人,财富握在手中、穿在身上,人人看得到,他自己也明白,所以任性挥霍,从并州到东都,到处都有朋友。” 郭时风轻叹一声,“不怪础弟来投奔他,便是我,如果先遇到沈五,也会心甘情愿地为他所用。” “我只是来投奔,可没想过一定为他所用。” “有些事情勉强不得,乱世之中,谁不想当皇帝?非不愿也,实不能也,沈家举旗,天下响应,础弟大呼,有几人在意?即使是马兄,平时结交不少朋友,真要起事的时候,谁肯从他?” “郭兄此话说得不对,匹夫称帝而坐拥天下,这种事情不是没发生过。” “有,史书上写着呢。可就怕说高不够高,不能一呼百应,说低不够低,不能与士卒同甘共苦。以础弟出身,能与乱民同饮食、聊家常吗?” 徐础想起宁暴儿,有些事情他的确做不到,“郭兄以为我只能当谋士?” “哈哈,‘只能’两字础弟、马兄这样的人才能说得出来,换成我,将会兴高采烈,以当谋士为荣。” 外面的嘈杂声渐弱,苗飒兴冲冲地跑来,推门就进,“钦差……” “大人若瞧得起,请称我一声‘先生’。”对方越恭敬,郭时风越谦虚。 “那我就无礼了,郭先生,果然如你所料,沈耽带数十人强攻本府,已被击退。” “人抓到了?” “杀死三人,活捉七人,可惜,没捉到沈耽,他确实来了,但是跑得快。” “不可大意,他还会再来。” “是,我已安排兵丁严防死守。沈家强抢钦犯,明天可以宣告他们一家的罪行了吧?” 郭时风起身来到苗飒面前,笑道:“朝廷派我来晋阳,非是讨罪,而是要调并州之兵南下平乱,怎可乱定罪名?” “可沈家这就要反了啊。” “莫急,沈耽今晚败退,牧守大人明天必然见我,到时我自有分说。不过我只是动嘴而已,若要成事,必须有总管大人做坚强靠山,总管大人守住晋阳城,才是根本之计。” 苗飒被这几句话哄得心花怒放,全不以官位压人,反而连连作揖,当郭时风是上司,“郭先生过奖,没有郭先生这张嘴,我就是跑断腿,作的也是无用之功。” 两人又客气几句,苗飒告退,分派指挥,信心更足。 郭时风回到座位上,“瞧,我已经赢了上半局。” “没有上半局、上半局,不到最后,输赢难定。” “这是我最佩服础弟的地方,遇事坚定,轻易不改,不像我与世沉浮,也不像马兄,他太聪明,危险刚刚露头,他就会跑掉。但你有一个缺点,不如马兄,甚至不如我。” “愿闻其详。” “结交附众。天下是死的,天下人是活的,争夺天下就是争夺人心,不管是天生贵胄,还是匹夫豪杰,能夺得帝位者,无一不是任侠之人,平时就有朋友,乱时自然被推举为首。沈耽有这个本事,马兄也有一些,便是我,论到结朋交友,也比础弟要多。” “郭兄一针见血。” “所以我说,础弟越早确认自己的谋士身份,好处越大。” “郭兄不厌其烦劝我当谋士,却一直没说要给谁当谋士。” “础弟的聪明,我甘拜下风。”郭时风拱手,凑前些道:“回到东都,你我二人共同努力,推济北王为帝,立不世之功,享终生之福。” “听郭兄之前的说法,太皇太后已有改立济北王之意。” “妇人短视,太皇太后也不例外,她有此意,却犹豫不决,新帝毕竟是亲孙,稍一欺哄,太皇太后便生不忍之心。” “梁家待郭兄不薄吧。” 郭时风笑道:“非是我忘恩负义,梁洗马心胸狭窄,难容他人,梁太傅自视过高,乱世已至,他却一心以圣贤之道治天下,皆不得长久。我既然要依附天成,自然希望本朝能坚持得久一些。济北王好酒宽仁,胸无壮志,若是群雄逐鹿,他不是最好的选择,若是继位守成,辅以明智通达之士,他很合适。” “郭兄这么坦白,我也说句实话,离开东都之前,芳德郡主已经将我休掉,休书我还带在身上。” 郭时风怔了一会,随即大笑,“那是玩笑,谁也不会当真。何况础弟也不需要郡主向济北王进言。” “没有女婿的身份,济北王为何要听我说话?” “女婿的身份不重要,一同刺驾才是生死交情。” 徐础等三人共同刺杀皇帝的事情,郭时风显然已知晓详情,他要借助徐础与张释虞的“交情”,为此卖力劝说。 “邵君倩呢?” “唉,那也是一位谋士,可惜一步走错,那么人当中,非选择长公主,立足未稳,就被击溃——他被小皇帝亲手鞭杀,详情不必说了。估计等咱们回东都的时候,长公主也已命丧黄泉。” 邵君倩一开始选择的目标不是长公主,而是大将军,徐础没提这件事,默然不语。 郭时风以为他已心动,乘胜追击,“当谋士没什么不好,主上无能,对咱们反而是件好事,济北王、虞世子都将依仗础弟治理天下,虽无宰相之名,却有行权之实,何乐而不为?” “我若掌权,将会洗刷刺驾的罪名,杀死一切知情者,将它变成只有我和虞世子共享的秘密。” 郭时风又是一愣,笑着摇摇头,“你呀,还是太年轻,有些事情想不透、甩不掉。不急,等回京的路上,咱们慢慢再聊。” “不会回京,至少最近不会。” “你觉得自己能赢?” “郭兄觉得谭无谓这个人如何?” 郭时风皱起眉头,“被锁在柱下的那个人吗?不熟,听说是个狂人。础弟觉得他能救你?” “谭无谓有些奇怪的想法,往往出人意料,如果沈五公子今晚能听他的计策,我就没事。” “他能想出什么花招?”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身为谋士,我只看人,不招人。我看出谭无谓会有办法,也看出关键时刻沈五很可能重用此人,除此之外,我只能静待天命。” “础弟总算将自己当谋士了。”郭时风脸上的笑容略显僵硬,突然起身,“凡事不可托大,苗飒做事有些糊涂,我得再去叮嘱几声。” 外面突然又传来嘈杂声,这回很近,不像是在外面的街道上发生冲突,更像是府内人在叫喊。 郭时风脸色骤变,提起衣摆,向外面跑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十九章 夺兵 (求收藏求推荐) 苗飒得意过头,心中已开始想象自己立功回朝、加官晋爵的场景,因此,当校尉进来通报,说沈家大公子亲自押送五公子登门请罪的时候,他连想都没想,说:“沈大还算聪明,带进来。” 事实证明,沈聪、苗飒都不够聪明。 沈聪一行十余人,押送沈耽一行十余人,进入大门之后,沈聪低头不语,像是有些沮丧,苗飒仍没瞧出破绽,反而上前劝慰,“沈工部不必担心,你能大义灭亲,我不会让你难堪,沈五……” 二十多年押送者与被押送者,突然同时拔出刀来,那些捆在身上的绳索竟然全是活扣。 苗飒大惊失色,第一反应却是质问沈聪:“沈大,你想干嘛?” 沈聪依然不抬头,数口刀同时砍来,苗飒直到头颅离身,也没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沈耽一手执刀,一手拎着人头,向院中兵卒大声道:“苗总管私通反贼,意欲夺城献与叛军,我兄弟二人奉命诛之,与旁人无关,你们休要惊慌,各守本职,牧守大人自会奖赏。” 兵卒互相看看,真的站在原地没动。 沈家在晋阳根深蒂固,兵马总管两三年一换,不得军心。 沈耽独自仗刀出门,向街上兵卒再次宣讲,几名军官初有愤慨,待见到兵卒不动,他们也松开握刀的手,上前向沈五公子拱手,以示安顺。 郭时风从后院走来,远远见到地上的尸体,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转身就走。 徐础正在抖动酒壶,想从里面“骗”出一点酒,结果只倒出几滴。 “郭兄脸色不好。” 郭时风勉强挤出微笑,“沈五有胆,沈大无心,居然……沈大之前送你来,就是为了迷惑我与苗总管?不对,他的样子骗不过我。那就是沈五胆子太大,劫持长兄,混进总管府——” 几句话的工夫,郭时风脸上的笑容恢复正常,向徐础深揖一躬,“愿赌服输,请础弟代为美言,我有平天下之良策,愿献与沈五公子。” “沈五如此酒,性烈而刚,可以柔化之,请郭兄在此稍待,让我出去慢慢劝说。” “有劳础弟。”郭时风拱手相送,见徐础要推门,忍不住加上一句,“乱世取士,不计前嫌,杀我无益于并州,留我可速得东都,望础弟留意,向沈五公子解释清楚。” 郭时风还是害怕了,徐础笑着点点头,推门出屋。 守在外面的卫兵已经听说前面发生的事情,见“犯人”出来,谁也没有阻拦,全站在原地不动,甚至转过身去,假装看不到。 沈耽带一群人匆匆跑来,见到徐础,立刻将人头与刀交给其他人,加快脚步急趋而至,纳头便拜。 徐础急忙扶起,诧异道:“三哥这是为何?” “让四弟受惊,愚兄惭愧,幸得二哥妙计,方得再见。” “三哥为愚弟甘冒奇险,以身为质,刀斩昏官,兄弟情深,莫过于此,何来‘惭愧’之说?” 两人大笑,跟来的壮士大笑,周围的兵卒也轻轻点头,觉得这位沈五公子的确够交情。 沈耽拉着徐础,当场向同伴介绍,众人皆道久仰,这些人多是晋阳城的将士与官吏,还有几名当地豪杰,自愿追随沈五,事情出奇顺利,他们也非常高兴。 沈耽小声道:“那位郭使节……” “三哥放心,我能让他为沈家效力,但不要着急,待天亮之后再说,眼下要做的事情不少。” “四弟说得是。”沈耽早有安排,他来后院一是看望徐础,二是来找总管印,后堂里没有印,只有谭无谓的长剑,徐础拿在手中。 众人直奔内院。 苗飒带内眷上任,一妻两妾早已吓得全身瘫软,任凭外人进屋搜检,坐在地上不敢稍加阻拦。 官印找到,沈耽大喜,带人往前院去,路上碰到刘有终。 刘有终也带来一群人,分派布置,接管整个总管府,以及诸城门,晋阳城整个都归沈家了。 徐础跟随沈耽奔走,偶尔提醒几句,沈耽言听计从,礼遇异于常人。 天光将亮,事情告一段落,众人进厅休息。 沈聪一直在厅里坐着,见到弟弟和徐础,脸上变得更加难看,“老五,这回你满意了?” 沈耽上前,跪地磕头,“愚弟鲁莽,多有得罪,请兄长处罚。” 厅里厅外全是沈耽的人,沈聪唯有冷哼一声,说道:“我哪敢处罚?只求五弟放我一条生路,让我回父亲身边。” 沈耽起身,“咱们是亲兄弟,何来‘生路’一说?大哥欲留则留,欲走则走,无人敢拦。” 沈聪站起,左右扫视一遍,大步向门口走去,经过徐础时,他停下脚步,盯他一眼,大声向所有人道:“你们这是在造反,抄家灭门的罪过,看你们回家之后如何面对父兄妻子。” 别人看他是沈耽之兄,都不吱声,唯独刘有终笑道:“君王无道,诤臣谏之、忠臣劝之,谏、劝不成,明臣当以力阻之。我等出力,沈工部可曾谏之、劝之?” 沈聪胆子小,在东都时,根本不敢对万物帝说半个不字,连佞臣都算不上,只是一名沉默的勋贵侍从而已,这时被说中痛处,脸色一红,甩手就走。 刘有终向沈耽道:“令兄去见牧守大人,三弟不可大意,要抢在前面,这里可以交给王参军和我。” 王参军并非沈耽的追随者,刚刚被叫来不久,听到自己被提到,吓了一跳,却不敢开口推辞,周围的人可都带着刀呢。 沈耽点头,留一半同伴帮助刘有终,另一半人与他同行,再调集总管府三百兵卒,随他一同出城去见父亲。 郭时风此前猜对一件事,牧守沈直默许儿子胡闹,但是自己提前出城,以免受到波及。 趁沈耽身边只剩徐础一人时,刘有终凑过来,小声道:“我有个不情之请,三弟能答应吗?” “大哥还跟我客气,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晋阳城内外,没有你得不到的东西。” 刘有终呵呵笑了两声,“我不要别的,总管夫人颇有姿色,我在东都就曾耳闻,不知能否赏赐给我?” 徐础听在耳中,对刘有终立刻生出一分厌恶,沈耽却大笑道:“宝刀不老,大哥之谓也,令小弟羡煞。不过我刚才在内院看到了,总管夫人之美名不副实,顶多算是中人之姿,不过苗飒的两个小妾虽称不上国色天香,却有几分韵味。大哥不妨前去详查,看我眼光如何,若是独爱总管夫人,带走即是,无需再问。” 刘有终脸上笑成一团,“有三弟这句话就够了。四弟,你别笑话我,我没别的喜好,就是挡不住一个色字,而且我曾在山中学过健体之奇术,非有女子相助不可。” 徐础拱手道:“岂敢嘲笑,怪不得大哥一点不显老迈,不过我与三哥一样,也觉得那两妾更美几分。” 刘有终笑着告退,找王参军商量事务,等闲下来再去内院选美。 “带上郭使节?”沈耽很在意郭时风。 徐础点头。 两人一同去后院,路上沈耽道:“四弟莫以我为无道,大哥的请求确有些过分,但他毕竟是大哥,眼下正值用人之际,大哥识人众多,遍于天下,一旦起事,将有大用,赏他多少女子都不为过。唯有那个总管夫人,想必是东都士家之女,不该受此污辱,希望大哥能明白我的用意,选取两妾就够了。” “大哥必然明白。”徐础相信刘有终不是那种糊涂人,能听出沈耽的意思。 后院的兵卒已被调走,郭时风独守空房,扒在门缝向外窥望多时,一见到徐础与沈耽,立刻退回座位上去。 徐础先进屋,未说话,先叹口气。 郭时风的心跟着剧烈地跳了一下,干笑道:“无妨,我也是经过大风大浪……” “沈家欲借郭兄的使节身份一用,可否?” 郭时风拍案而起,“我连人都愿归于沈家,何况区区一个使节身份?” 徐础拱手笑道:“事成矣,请郭兄随我来。” 屋外,沈耽深揖,“令钦差受惊,沈某死罪。” “为救结拜兄弟,沈五公子拔刀一怒,情义之深,不让山岳,郭某恨不早识公子,今日一拜,心无余憾。” 沈耽一手握着徐础,一手牵着郭时风,亲自带到府外,一路上谈笑风生,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外面的人已经准备好,数百人骑马出城,到城门的时候,沈聪还被拦在那里前进不得,只好向弟弟求助,一同出城去见父亲。 到了军营里,沈家兄弟先去拜见父亲,徐础与郭时风留在附近的一顶帐篷里等候。 帐篷里有人正在喝酒,见到两人进来也不惊讶,直接问道:“带回我的长剑了?” 徐础双手奉上,谭无谓接在手中,抚摸叹息,“没有它,就像缺了魂儿一样。” 郭时风道:“这位就是给沈五公子出奇计的谭先生吧?” 徐础道:“这位是我的结拜二哥谭无谓,这位是我在东都结识的朋友郭时风。” 两人互相行礼,谭无谓道:“算不得奇计,攻敌之不备,是兵法上的老套,但是有用,苗总管若是有心,理应有所防备。” 郭时风嘿嘿地笑,缺少防备的人其实是他。 三人坐下喝酒,未过三巡,沈耽亲自来请郭时风,向徐础道:“请四弟稍等,父亲待会见你。” 郭时风是朝廷使节,沈直当然要先见一面,徐础并不以为意,继续与谭无谓饮酒。 “沈并州不会见四弟。”谭无谓突然冒出一句。 “为什么?” “四弟曾参与刺驾,别人不当回事,像三弟,还以为是场壮举,沈并州则不然,他厌恶这种以下刺上的事。” 徐础的酒兴一下全没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十章 无用之剑 (求收藏求推荐) 谭无谓将长剑拔出一截——他的剑只能出鞘两尺有余,再多的话就得寻求他人的帮助——送到眼前仔细观赏,点头道:“还是那口剑。” “此剑有何用处?”徐础忍不住问道。 “唯其无用,才有大用。” “嗯?” 谭无谓将半出鞘的长剑放在桌上,“你注意到这柄剑了?” “人人都注意到了。” “你想知道此剑的来历吗?” “它有来历?” “当然,来历不小,要不是刚与四弟结拜,我绝不会轻易说出来。此剑名为‘垂云’,乃数千年前黄帝伐蚩尤时所铸……” 徐础听到这里觉得不对,“二哥在开玩笑吧?” 谭无谓叹息一声,“我总是找不到窍门,不是太过,就是不足。” “二哥在说什么?” 谭无谓收剑笑道:“实话告诉你吧,这柄剑的用处,就是以其无用来吸引目光,若有人问起,我就能趁机讲述心中志向。” “如同庄子说剑?” “哈哈,没错,师父当年就是拿《说剑》篇教诲我的,四弟若不打断,我也能从匹夫之剑说到天子之剑。” “是我的错。”徐础笑道。 谭无谓摇头,“是我技艺不精,掌握不好分寸,一说起黄帝伐蚩尤,四弟就怀疑了,是不是?” 徐础点头,“二哥的师父是哪位高人?” 谭无谓露出古怪的微笑,“天机不可泄漏,师父当年特意交待,不向任何人透露他老人家的名号与出处。” 徐础连谭无谓是否真姓谭都怀疑了,“二哥祖父果真是梁朝上柱国?” “别人都当真,就四弟不以为然?” “我……被二哥说糊涂了。” 谭无谓大笑,突然转笑为叹,拿回长剑,轻轻抚摸,“我自己也糊涂了,有时候在想,或许我就与这剑一样,大而无用,人人见我都会多看两眼,却没人真将我当回事。” “二哥的妙计昨晚救我一命。” “呵呵,那不算什么妙计,不过是多嘴插了一句话而已,恰如此剑,半截出鞘,反而愈显无用。” “二哥还只是‘无用’,我已经遭人厌恶了。”徐础也长叹一声。 “沈并州位高权重,独霸一方,自然不会喜欢‘刺驾者’,所以我一直纳闷,四弟为何不回江东吴国故地?” “早说过了,我不认得吴国人。” 谭无谓啧啧两声,“四弟敢于刺驾,却不敢去吴国,何以前者求难,而后者求易?” 徐础端起酒杯,笑道:“这是怎么了?从昨晚开始,就总有人给我教训,每一句话还都十分准确,我快要无地自容啦。” “我倒是想听真话,入耳的却都是笑话。”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你一声长吁、我一声短叹,没多久就烂醉如泥,谭无谓伏案,徐础倒在床上,各自昏昏睡去。 谭无谓说对了,牧守沈直根本不想见徐础,对郭时风倒是很看重,留在帐中与语多时。 沈耽来过一次,见两人熟睡,没有叫醒,命人送来衾被,细加照顾。 将近傍晚,徐础醒来,看到郭时风正与谭无谓对饮,谭无谓谈笑自若,好像从未醉过。 徐础头疼欲裂,起身之后半天说不出话来。 郭时风笑道:“础弟不该喝这么多酒。” 徐础坐在床上,用手狠狠揉脸,终于清醒些,“郭兄这是又‘浮’起来了?” “哈哈,‘浮’起来了,还要多谢础弟,否则的话,这次真要‘沉’到底儿了。” “沈并州打算何时称王?” “大势未明,沈并州打算再等等。沈五公子比较着急,但我觉得这种事情没法强迫,最好让沈并州自己想明白。” “沈并州仍然不想第一个称王?” 郭时风点头,“第一个称王的确很有风险,朝廷眼下正在平乱,一旦听说北方有人称王,立刻就会调转锋锐,发兵北伐。” “秦州已有不少人称王。” “呵呵,那些都是草头王,朝廷不承认,连他们自己也不当真。” “然则沈并州还要继续观望?” “观望,但不是在晋阳观望,而是南下孟津。” “孟津?” 郭时风却不肯说下去,“先吃点东西,很快就要受行军之苦了。” 徐础来到案前坐下,不想再喝酒,只吃桌上的肉。 “是我劝沈并州率兵南下孟津,以平乱为名,观察形势。”郭时风道。 “郭兄本事大,所劝之人,无不成功。”徐础既敬佩,又有点几分嫉妒。 “过奖,一是运气好,二是掌握一些机密,能让沈并州信服。” “东都的机密?” “嗯,单说一条,础弟知道朝廷会派谁接掌西征官兵?” “不是曹神洗曹将军吗?” “曹神洗不行,他在朝中无人,万物帝用他,是为夺大将军兵权,如今大将军困于东都,兵权自然要转交给亲信之人。何况曹神洗没能在潼关将河工一网打尽,反而令其四散逃亡,影响到东都安危,朝廷对他十分不满,换人是早晚之事。” “朝廷也不肯用大将军,那就是奚将军、济北王、湘东王三者选一了。” “呵呵,奚将军比曹神洗更不受信任,济北王掌禁军,湘东王管宿卫,太皇太后绝不会放他们离开。” “难道是……难道是兰将军?”徐础难以相信。 郭时风笑道:“想不到吧,但我敢肯定,兰恂将会接掌西军,或许现在就已上任,只是消息还没传来。” “兰恂在秦州弄得一团糟,甚至谎报军功,朝廷居然还要用他?” “兰恂急于将功赎罪,太皇太后也想给他一次机会。总之,听说这件事之后,沈并州决定率兵南下,若有机会,直接度河。” 谭无谓斟一杯酒,推送过来,徐础不知不觉拿起,喝下半杯,头脑又清醒几分,“朝中就没人进谏吗?” “这是兰家的家务事,外人参与不得。” “大家就眼睁睁看着天成朝‘自杀’?” “哈哈,础弟觉得这是‘自杀’,朝有多少人却以为这是加官晋爵的良机呢。础弟别忘了,第一批在天成朝身上插刀的人当中,有你一个,还是最重要的一个。” 徐础笑了笑,“是啊,我插了一刀,天下皆知,想冒险的人都来找我,想守成的人都离我远远的。” “等天下再乱一些,到处都是冒险的人,础弟将恰逢其实。”郭时风笑得很开心,转向谭无谓,“谭兄何以如此寡言?” 谭无谓一直在喝闷酒,抬头道:“此时南下,实非良策。” “谭兄另有高见?” “朝廷无论选谁掌军,兵卒还是那些兵卒,论兵甲、器械,天下无敌,并州之兵贸然南下,恐受其锋,不若西入秦州,抢占西京,收乱民为兵。” 这是谭无谓一直以来的计划,郭时风笑道:“此计虽好,就是太慢,沈并州占据秦州之后,其它数州必然效仿,各自割据称雄,不知要用多少年才能一一剿灭。南下孟津,直指东都,一朝攻下,可挟天子以令四方,可禅让以得帝位,方为上上之计。” “如何破官军劲敌?” “兰恂为帅,官军必乱。而且我得到消息,冀州、吴州皆有乱相,尤其是冀州,群龙无首,已有多位将吏暗中派来使者,愿奉沈并州为主。” 冀州兵强马壮,是一股能与官军抗衡的力量,谭无谓无话可说,低头饮酒。 郭时风又向徐础道:“马兄真被河工推举为王?” 这显然是沈耽透露的消息,徐础道:“河工当中有一些原先的梁国人,很看重马兄的身份。” “再好不过,我本应亲自出面,劝说马兄投靠并州,但是这边不会放我走,础弟能代劳吗?” 才相隔几个时辰,郭时风从朝廷使节变成牧守沈直的军师,不再需要引见,反而能给徐础布置任务,同时也是给予机会。 “当然可以,但是我一个人不够,马兄是被推举为王,不能完全做主,手下那些河工、乱民颇有欺软怕硬之意,我得带一支军队,才能镇住他们。” “军队……需兵多少?” “一万。” 郭时风笑道:“础弟这是狮子大张口,我都不敢向沈并州提起,谭兄以为呢?” “一万太少,十万才够。” “哈哈,谭兄心更大。这样吧,我去向沈并州求兵,或许能要到一两千人,础弟别嫌少,并州之军草创,冀州援兵未至,能分兵就已经很为难啦。” “沈并州借兵多少,我必五倍、十倍返之。”徐础夸下海口。 郭时风起身,“好,兵不嫌多,北方三州同时南下,我就不信兰恂能抵挡得住。” 郭时风告辞,徐础向谭无谓道:“二哥愿意随我一同去吗?” “论兄弟情谊,我该陪你走一趟,可是明知必败,我不想去。” “二哥是不了解兰恂有多无能,他在秦州平乱一年有余,自称屡战屡胜,结果却是乱军日益壮大,直至不可遏制。” “唉,反正没人听我的,我就随你走一趟吧,或许真有意外之功呢。” 入夜之后,沈耽来送行,他要留在父亲身边,整顿大军,至少五天以后才能发兵南下,三人又喝一顿,谈论天下大事,意兴风发,连谭无谓也改变想法,以为南征或许能够一举攻下东都,不需久乱,就能平定天下。 深夜,郭时风到访,连一千兵卒都没要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十一章 女婿 (求收藏求推荐) 沈并州只肯提供兵卒五百,多为老弱之人,马十余匹,勉强可以算是一支军队,名为出借,却不允许徐础掌兵,指派两名校尉和一名中兵参军带队,徐础只是随行而已。 徐础心急,次日一早就要出发,沈家却将这次出兵视为某种象征,祭旗、祭兵神、饯行等等全套仪式做个遍。 沈直仍不出面,全由他的几个儿子代劳,长子沈聪虽曾违背父意,却没有受到责罚,仍是诸子之首,仪式结束之后,沈耽单独来向徐础敬酒,“四弟谅解,并州只能提供这点兵力。” “诸事待发,并州肯借兵旗,足见情深,我已别无所求。” 沈耽笑而叹息,还是觉得不好意思,将徐础拉到一边,悄声道:“中兵参军周元宾是我姐夫,也是我向父亲推荐的。这个人最随和,能交朋友,对他,你只需坚持己见,他即便当时恼火,事后必然接受。” 徐础远远望去,周元宾正与沈家诸子谈笑,他的人缘很好,甚至能与普通士卒打招呼。 “多谢三哥指教。” “周元宾身上有一份牧守令,并州界内诸城,若遭外敌进攻,中兵参军可就地募兵。”沈耽又透露一条消息。 徐础拱手,“三哥大恩,愚弟不敢言谢,唯愿以后有报恩之日。” 沈耽笑道:“四弟太客气。” 两人正交谈,谭无谓从远处大步走来,手扶长剑,昂首挺胸,高出众人半头,沈耽轻叹一声,“二哥为人……真是让我琢磨不透。” 沈耽在意的不是对方品行,而是犹豫到底该不该重用谭无谓。 谭无谓走到近前,一脸笑容,“四弟走好,我不能随你一块南下了。” “咦?” “沈并州帐下缺一名谘议参军,郭兄推荐我了。” 徐础拱手道:“恭喜二哥高升。” 谭无谓摇头,“什么时候我能带兵十万,才算是高升。” 沈耽笑道:“二哥平时‘带兵’三十万,今天怎么谦逊起来了?” “路要一步一步走,哪能一步登天?先从十万开始吧。” 三人大笑,徐础一时用不到谭无谓,因此也不挽留。 日上三竿,徐础上马出发,郭时风站在中军帐前,远远地向他拱手,徐础还礼,对这位郭兄,既敬佩,又有两分鄙视,可是看看自己的状况,他收起一切想法,乱世已至,他纵不能与世沉浮,也不该轻易对一个人做出判断。 沈耽琢磨不透谭无谓,徐础觉得自己琢磨不透任何人,连从前的一点信心,也快消磨殆尽。 周元宾是名清秀的中年人,白面微须,脸上一团中气,三分像书生,六分像商人,还有一分拜身上的战袍与盔甲所赐,像是刚刚上任的将军。 他的确刚刚上任,不久前他还是并州有名的商人,祖上几代以运贩为业,到他父亲这一代已是当地巨富,他继承全部家业,又翻了几番,可他不喜欢当商人,专爱结交朋友,以豪侠自居。 沈家准备起事,周元宾立刻捐出大部分财产,全无二话,因此备受沈家信任。 两人已被互相介绍过,出营不远,周元宾将带兵之职全权委托给两名校尉,也当自己是个被保护的随行者,与徐础并辔交谈,很快熟络起来。 当周元宾觉得可以无话不说的时候,立刻问出最感兴趣的事情:“十七公子,你真参与了刺驾?” “若非如此,也不会流落至此。” “对对。”周元宾显然极感兴趣,稍忍一会,又问道:“能跟我说说详细情况吗?十七公子不想说的我不多问,拣能说的透露一点吧。” 徐础本不想谈论此事,想到沈耽的提醒,他改变主意,将刺驾的前因后果大致说了一遍,略去诸多的意外、犹豫与惊慌,听上去像是一个完整无缺的计划,未受任何挫折。 周元宾一遍遍地倒吸凉气,听到徐础亲手在万物帝肚子上刺下匕首,周元宾大声怪叫,惹得一名校尉追上来查看,见参军只是兴奋过头,才退回去监护兵卒。 周元宾抱拳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果然不虚,十七公子……还不到二十岁吧?啧啧,想我二十岁的时候,最出格的事情也就是带着几个人骑马出关,与草原大人通宵饮酒,做成一笔大买卖。别人都说我胆子大,跟十七公子一比……啧啧,没法比啊。” 徐础笑道:“皇帝只有一个,想刺驾也得有机会。” 周元宾大笑,年纪虽大许多,对十七公子却十分推崇,徐础离开东都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刺驾带来的好处,聊胜于无。 五百人的军队,携带不了太多粮草,因此行程必须经过严格计算,到了驿站就得休息,多走一里也不行。 秦州、河工之乱已经影响到并州,诸城谨守,市镇萧条,城外的驿站对来往人等十分警惕,周元宾必须亲自进城向长官表明身份,并递送牧守沈直亲笔所写并加盖官印的文书。 晋阳附近的城池大都拥戴牧守,见到文书之后,招待得很好。 徐础劝周元宾从驿站征用一些马匹,周元宾却不同意,“这些城池以后都是岳父大人的本钱,不可惊扰。” 这一次,徐础没有坚持己见。 两人越来越熟,真是无话不谈,周元宾甚至得意洋洋地讲起自己如何成为沈家女婿,他家产虽多,按理也没资格娶沈家女儿,可他仰慕高门,一心要攀高枝,八字还没一撇,就将原配休掉,然后静待时机。 多年前,贺荣部大兵压境,并州仓促无备,情况万分紧急,周元宾觉得这是一次机会,托熟人引荐,来见牧守沈直,声称自己有办法退兵,不求功名利禄,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娶沈家的一个女儿。 沈直同意了。 周元宾连仆人都不带,独骑出关,拜见贺荣部可汗,攀交情、许豪言、拼酒量,竟然真将大兵劝退,贺荣部转攻冀州,此后多年没有大扰并州地界。 沈直遵守诺言,真将一个女儿许配给周元宾,而且是他最为喜爱的一个女儿,从那以后,两家如一家,周元宾成为沈家的另一个儿子。 徐础同情那位被周元宾休掉的女子,却什么都没说,问道:“我没明白,周参军怎么能令贺荣部退兵?” “哈哈,这种事情一两句话解释不清。我的曾祖就与贺荣部做生意,娶过一名大人的女儿,生下的女儿有一个嫁回草原,此后嫁娶不断,这么说吧,论辈份,贺荣部可汗还要叫我一声‘叔父’呢。” 徐础拱手笑道:“佩服。” 越往南走,形势越显紧张,消息纷纭不断,一会说潼关已被秦州降世军攻破,一会又说西征大军已经进入秦州,不日就能剿灭乱民,造反河工的消息更是混乱,似乎哪里都有,却没人能够说清主力究竟在哪。 各地城门口被抓捕示众的反贼倒是不少,看他们的样子,更像是叫化子,而不是河工。 周元宾开始感到紧张,到了并州南界的应城,他拒绝前进,直接带兵进城,与城主商讨固守之计。 不怪他胆怯,应城前几天确确实实遭到一次进攻,城墙上还有创痕,从官兵到百姓,还都心有余悸,一见到晋阳派来的军队,全都劝他们留下。 徐础没有坚持前进,而是在城里到处打探消息,毕竟他现在连马维和宁暴儿究竟在哪都不知道。 打听得越多,消息越混乱,有人听说过“吴越王”的称号,但这只是数十个王号中的一个,造反者一个比一个急于称王,哪怕已被官兵包围,朝不保夕,也先要造一面大旗、按一个王号。 徐础没打听到马维的下落,但是弄明白一件事,官兵众多,连连取胜,造反者却没有减少,并非所有百姓都进城避难,许多人加入叛军,寻求另一种活法。 二十天之期眼看就要过去,徐础不能再等了,去见周元宾,也不寒暄,直接问道:“参军打算一直守在这里吗?” 周元宾也在挠头,“不守在这里,还能怎样?晋阳大军应该已经开拔,等岳父到了,再做打算。” “沈并州许以重任,参军就这样回报吗?” 周元宾继续挠头,“应城不大,加上我带来的士兵,仍不满千,能守住就不错了。我还是对贺荣部比较熟悉,南边的朋友少……” “朋友少,可以结交,兵少,可以招募,参军何以无所事事?” 周元宾不再挠头,脸红了,“岳父倒是给我一份文书,许我见机行事,便宜募兵,可此地受到攻打已是多日前的事情,最近比较太平。” “有备无患,上次来攻城的是一群乱民,不足为惧,下回来的若是东都派来的官兵呢?” “官兵……”周元宾了解沈家的计划,知道岳父一时半会不想称王,笑道:“官兵目前不至于攻城吧?” “若是借城呢?参军借还是不借?沈并州率兵南下,发现应城已被朝廷占据,该有何想法?” 周元宾脸色一变,“若非十七公子提醒,我险些坏了大事。早在出发前,沈五就提醒我,诸事听十七公子,绝不会错,我这就去见城主……” “一边募兵,一边也要打探周围形势,做到知彼知己,请参军分兵一百,我带出城巡视。” 周元宾马上赞同,叫来两名校尉,让他们各出兵五十人,随十七公子出城,又从城主那里借用数名向导带路。 徐础当天下午带兵出城,直奔南方,去往传言中乱军最多的地方。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十二章 死路 (感谢读者“78209”、“tomix560”、“虫子是猪”的飘红打赏。上架首日,求订阅。) 前方是座村庄,炊烟袅袅,走得近些,士兵们发现那不是炊烟,而是大火燃烧过后的余烟。 整座村庄已化为灰烬,只剩几处断壁残垣。 士兵们有些紧张,从这里开始,他们已经进入战乱区。 徐础向领兵的队正道:“派人进去查看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幸存者。” 队正嗯了一声,扭头指派一小队十人进村查看,同时派出仅有的两名骑兵和一名向导去前方打探情况,然后向徐础道:“公子,可以调头了吧?” 徐础坐在马背上向村子里望去,“咱们还没找到叛军所在。” “真找到的话,咱们就回不去啦。” “应城早晚会受到攻击,与其坐等,不如提前打探明白。” 队正是名老兵,五十几岁,对年轻的落难公子不那么同情,冷笑道:“我们是晋阳的兵,不管别地的闲事,就算要管,也等牧守老爷来了再说。” 徐础心中微怒,猛然想起郭时风的话,自己又犯贵公子的毛病,难以附众,连一名普通的老兵都拉拢不到,于是跳下马,面露微笑,“我来投奔并州,想立寸功以自效,所以非要出城,连累诸位与我一同受累。” 对方毕竟是沈家的客人,队正不敢太过分,拱手道:“不敢,既是当兵的身,就得认当兵的命,公子别拿我们的命冒险就行。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咱们只携带三日干粮,出城已经一天有余,吃过晚饭,咱们无论如何得调头回城啦,瞧这边的样子,可没地方补充粮食。” 队正说得没错,可这队士兵多是步行,本地向导领路时磨磨蹭蹭,一整天才走了三十多里。 徐础正在犹豫,进村的士兵跑回来一名,“还有一个活人……算是活人吧。” 一处断壁后面坐着一个人,全身被烟熏得漆黑,看不出男女,弯腰驼背,应该是很老了。 士兵们围着此人,连番问话,那人像是没听到,一声不吱。见徐公子到来,士兵让开。 “老人家。”徐础连唤几声,对方仍无反应。 徐础起身,想要点水,给老人洗脸,跟来的队正上前踹了一脚,老人如梦初醒,看一眼面前的人,突然放声大哭,以手拍地,原来是名老妇。 队正稍一拔刀,厉声道:“住嘴,老东西,我们是官兵!” 徐础正在讨好队正,虽觉他做得过分,却没有开口制止,站在一边看着,心里颇觉尴尬,以为对一名很可能刚刚失去亲人的老妇,不该如此无礼。 “全死啦,全死啦,我还活个什么劲儿啊……”老妇干嚎。 队正拔出刀,以刀身在老妇头上轻拍两下,“想死很容易,先告诉我是谁烧的村子?什么时候烧的?人往那边去了?” 老妇一激灵,嘴里说是不想活,身体里却还残存一些力气,扶着墙壁竟然慢慢站起来,也不看官兵,迈动偻曲的双腿,竟然要跑,每一步都艰难得像是在泥潭里跋涉。 队正笑了一声,正要拦下老妇,徐础实在看不下去,开口道:“算了,等探子回来吧。” 队正看一眼徐公子,收起刀,招呼士兵回路上。 徐础留在后面,身上摸了摸,只有一些银钱和几本书,此时全无用处,只得也离开。 “全死啦!”老妇突然又号哭起来。 徐础没敢回头。 路上,两名探子和向导已经回来,显然没走多远,与队正交谈。 队正扭头道:“烧村的是群反贼,路上不知是互相残杀,还是遇到别的官兵,死了几个人。向导说离此二十里有个临河镇,好几天没传出消息了,估计已经沦陷,成为反贼的巢穴。” “二十里,不太远。”徐础有意前去一探究竟。 队正摇头,“我们不去,反贼虽然不懂打仗,连斥候都没有,但是人多,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咱们这点人,只够给人家送肉。徐公子想立功,回城多调些兵马来吧。” 士兵们全都出声表示赞同,这些晋阳老兵很多年没打过仗了,都不想靠近敌人。 此次出门,徐础随身带着一只搭裢,跨在肩上,后面装书,前面装些应用之物,拿起来放在地上,先取出书给众人看一眼,以示没有藏私,然后取出一个小包裹,打看一角,露出里面的珠宝银钱。 “立功有赏。” 这一招简单直接,但是有效,士兵们围上来,徐础将包裹收好。 队正犹豫一会,“这些都是赏钱?” “当然,这是我个人出的赏钱,若有收获,回城之后我向参军大人给你们请功。” 队正看向手下兵卒,几个眼神就互相明白对方的心意。 “这样吧,我拨二十人跟你走,剩下的留在后面,公子若是遇到危险,立刻往回跑,我们做接应,若是明天一早还不回来,我们可不等人。至于那些赏钱,等你回来给我,由我分配,怎样?” 士兵只听队正的命令,徐础别无选择,笑道:“再好不过。” 队正分拨十九名稍微健壮些的士兵和一名向导,嘱咐道:“徐公子平安回来,你们立功,赏钱多分一份,徐公子回不来,你们也别回来了,就地投降去当反贼吧。” 士兵连连称是,徐础站在一边哭笑不得,郭时风说得真对,他真不懂如何附众,在东都的时候,皇帝、大将军等人至少还将他当回事,在这里,队正只当他是一件贵重易碎的货物,需要妥善保护,但是没什么用处。 徐础带领二十人出发,只有一匹马,由兵卒牵行,他与向导并肩走在前面。 走出几里,路上又有焚烧的痕迹,野地里还躺着几具尸体,之前的探子倒是没有撒谎,走到这里回头。 向导本是农夫,轮值当差,受到指派,不得不出城带路,心里也是老大不愿意,但他不是队正,不敢显露出来,脚步放缓,指着路径说:“前方有段路不太好走。” “没关系,别人走得,咱们也走得。”徐础向牵马的士兵道:“有劳足下骑马先行,遇警立返。” 士兵茫然不解,将缰绳递过来。 徐础笑道:“你当探子,骑马走在前面,别离得太远,若有敌踪,立刻回来通报。” 士兵终于明白过来,点下头,将长枪交给同伴,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天色将暗,前方探子骑马跑回来,气喘吁吁地跳下马,向众人挥手,“调头,快调头。” “前方有叛军?”徐础问道。 探子连喘不已,从同伴手里接过自己的长枪,拄在手中当拐杖,“没、没看到。” “嗯?” “死人,全是死人。” 徐础抓住缰绳,上马就走,身后的士兵互相看看,只好跟上。 马匹已经疲乏,徐础没有鞭策,任它慢慢前行。 夜色降临,却遮不住人间的惨状,上百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布满路面,只看装束,分不清哪些是叛军,哪些是平民,身上即便原有盔甲与靴子,也都被剥得精光。 “死得不久,应该就在几个时辰以前。”一名士兵小声道,生怕惊扰到死者。 另一名士兵胆子大些,上前查看情况,突然惊动一群鸟,嘎嘎飞起,吓得他丢掉长枪,连滚带爬地回到同伴们中间。 “必须见到活人。”徐础道,坚持前进。 士兵们只好跟随,丢枪者还得回到尸体中间拣回兵器。 再行数里,路边传来哀叫声,徐础第一个策马上前查看。 一名男子靠着路边的石头而坐,双手捂着肚子哀声不止,看到有人到来,拖着身躯往野地里爬行。 徐础跳下马,“别跑,我不是来杀你的,我是……官兵。” 那人转身,夜色虽深,大致能看清来者是名长衫公子,心中稍安,“官兵?官兵已经追到这儿了?” “嗯,大队官兵马上就到。告诉我,你们有多少人?因何自相残杀?” “我、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好不容易找到一点粮食,大家在路上就争夺起来……我还有妻儿老小要养,求官爷救我一命……” 徐础上前,借着月光看到那人胸腹处全是血。 后面的士兵跟上来,伤者看不清人多人少,以为这就是大军,叹息一声,“我是反贼,还求什么救啊,我的妻儿……大概也归别人了,只可惜我的老娘,怕是没人肯养。” “你一家人都在军中?”徐础问。 伤者脸上露出明显的惊讶,“不在军中,还能在哪?唉,死了吧,死了吧,这世道,不给人留活路,多几天少几天有什么……” 一名士兵上前,一枪刺中伤者胸膛。 “你……”徐础大惊。 伤者不吭声了,士兵收回长枪,“他是反贼,听他啰嗦做甚?割耳带回去,算是一分功劳吧?” 士兵放下长枪,拔出小刀,真的割下死者耳朵,嘴里提醒自己:“要左耳,不要右耳。” 其他士兵连声啧啧,遗憾自己下手晚了,有人道:“后边不是有一地尸体,拣完整的能割几十个吧?” 众人称是,转身要走,徐础道:“咱们还没见到敌营呢?” 割耳老兵起身,“公子原说要见活人,刚才这个就是活人,公子要见敌营,估计前方没多远就是,用不着非得亲自去看一眼。咱们还是回城吧,这些反贼连自己人都杀,过些天没准也就杀干净了,到时候再来收尸。” 徐础还要上马,几名士兵上前,架着他的胳膊往回走,嘴里都道:“公子累了,咱们扶他走路。” “你们……”徐础争不过这些士兵。 众人走出没几步,后面突然传来喊声:“前面的人,有我丈夫齐六郎吗?” 居然是名妇人,士兵们止步转身,隐约见到路上有个身影。 徐础甩开士兵,大声道:“我们没见过齐六郎,请问前面营地是谁的?” 妇人走得慢,回道:“昨天属于灭天王,今天属于降世王,你们是谁的人?” 听者大惊,降世王明明应该在秦州,什么时候跑到东边来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十三章 入营 (感谢读者“书友20180317161158511”成为本书白银大盟。感谢读者“麻烦还没死”、“一脚踢到石”、“飞行的荷兰人船长”、“崖无涧~”的飘红打赏。求订阅。) 妇人没认出对面一群人是官兵,还在前行,嘴里唠叨着别人的丈夫都已回家,自己的丈夫却没有踪影,家里公婆催促,自己不得不夜里出门…… 徐础大声问道:“娘子可曾听说过‘吴越王’?” “唉,原本都是泥腿子,不知发了什么疯,你称王,我也称王,你问哪个吴越王?” “姓宁,叫宁暴儿。” 听到这个名字,妇人止步,“你们是秦州人?” “不是秦州人,只是与吴越王宁暴儿有点交情。” “不在,他不在这边,可能去别的地方打食了……”妇人转身要走。 不等徐础下令,三名士兵追上去,嘴里道:“娘子别走,我们见过一群人,没准其中有你的丈夫。” 妇人含糊应了两声,越走越快,终究体弱,没多久就被三人追上,借着月光,妇人认出他们是官兵,不由得大惊,“官爷饶命,我不是反贼,是被……是被迫入营的。” “可你还能随便出营。呵呵,没什么说的,官兵就是来救百姓的,跟我们走吧。” 妇人往地上一坐,“我腿软,走不动……” “没事,我们不要腿,有颗人头就够了。” 官兵抖一抖枪,妇人急忙站起,“我跟你们走,就是爬,也要远离反贼。” 徐础赶来,再次问道:“你说降世王占据营地,是真的吗?” “真的,就在前面不远,叫临河镇什么的。”妇人见问话者年轻面善,向他凑近,尽量远离那些手持刀枪的官兵。 “你亲眼见到降世王了?” “那倒没有,但是那些秦州人一到,所有人都不敢称王了,抢着去帐里磕头。” 看来妇人没在这件事上撒谎,徐础又问道:“吴越王宁暴儿呢?也去拜见降世王了?” “这个我真不知道,但是宁大王离临河镇应该不远,听说前天他还屠了一座营地……”说起宁暴儿,妇人露出明显的胆怯,声音微微发颤。 “镇里有多少人?” “几千?几万?进进出出的,说不准。官爷开恩,放我回营叫上父母、幼子,一块投奔官府。” 士兵们冷笑,都看向徐础,想看年轻的公子如何回答。 徐础当然不能就这样放人,也不能带着一群急于回头的士兵前去冒险,对向导说:“带她回应城,要活人,不要死人,交给周参军。” “嗯。”向导应了一声。 “我今晚若不回营,父母得急死……”妇人还要求情。 徐础无法回答,干脆不答,要过缰绳,取出装有珠宝的小包裹,扔给向导,“说好的赏钱,带去给队正,告诉他,不必等我,回城去吧。” 士兵们无不惊讶,尤其是向导,“这个……我……队正说了,必须带公子安全回去。” “不是你们抛弃我,是我自己选择独自前往敌营,有这位娘子给你们作证,队正不会不信。” 士兵们互相看看,一人道:“那公子小心些,我们就回去啦。” 徐础翻身上马。 士兵们催促妇人上路,妇人还要向公子再说几句,公子却已策马跑远。 “他这就是去送死。”向导喃喃道。 “听说他刺杀过皇帝。” “吹牛吧,瞧他的身板,杀只鸡都难为他。” “咱们快走,反贼追上来,咱们都得跟着死。” 一行人押着妇人往回去,路上商量着如何分配赏钱,向导死活不肯再拿出包裹,必须交到队正手中。 从晋阳借兵五百,到了最后,还是只剩徐础孤身一人。 但他心里至少有点底,不怎么害怕,驱马直奔临河镇。 叛军还不习惯严格的纪律,一路上到处都有烧杀抢掠的迹象,却没有斥候,更没有哨所,徐础直接来到营门前,途中遇到过几伙人,他不停马,也不询问,对方顶多看他几眼,竟然也不阻拦。 说是营地,其实连道正经的围栅都没有,直接占据临河镇,镇上原有一圈土墙,已被毁坏多半。 妇人说不知营里有多少人,的确是实话,没人能点清数目,众人抢到房子住房子,抢不到的就建帐篷,甚至席地而居,各家自保,再与相熟人家结成一伙,彼此扶持,伙与伙之间界限分明,越界者必遭围攻。 徐础骑马进营,没走多远就犯下错误,闯进一伙人的地盘,立刻有十余名年轻男子围过来,手里都拿着刀枪或者棍棒。 徐础急忙拨马离开,见路边有一名老者蹒跚而行,低头在找什么,上前问道:“老丈,请问吴越王的营地在哪里?” 老者抬头看了一眼,“谁?” “吴越王宁暴儿!”徐础抬高声音。 老者本来就驼背,这时缩成一团,迈步就跑,意料不到地迅捷。 徐础只得继续向镇中前进,见两边的房屋极少完整无缺,哪怕只剩一面断墙,旁边也聚集不少人,就地生火,有的在睡觉,有的在小声嘀咕,老弱妇孺居多,青年男子不过二三成。 这样的叛军不堪一击,哪怕面对数千官兵,也会一败涂地,徐础心里纳闷,朝廷至少能派出八万西征大军和数万禁军,怎么直到现在也没能平乱? 很快,他找到一些原因。 镇子中心的几所宅院保存较好,周围有人巡逻,徐础刚一靠近,就被拦下。 几支火把伸过来,徐础发现自己陷入包围。 “你是哪家的?来这里干嘛?”一人问道。 “吴越王宁家的。”徐础随口道。 火把稍稍退去,徐础能够看清状况,前后至少有三十人,装扮各异,头上却都裹着一块头巾,巾上画着大大小小的万字符,有多有少,似乎代表着级别。 一名三十多岁的壮汉挤过来,从身边人手中夺过火把,又伸到徐础面前,“宁暴儿派你来的?” “对,来见降世王,谈谈如何击败官兵。” 那人大笑,其他人也跟着笑,只有徐础不笑。 “姓宁的小子疯啦,派一个小白脸来见降世王。你有什么本事?一个能打几个?” “我有满腹韬略,可以一敌万。” 众人笑得更加大声,有人伸手拉扯马上的小白脸,“来来,让我试试怎么个‘以一敌万’法。” 徐础正要纵马冲出人群,远处有人喝道:“何事聚众?忘了刚立下的规矩吗?” “宁暴儿派来一个小白脸,说什么能够‘以一敌万’。” 徐础大声道:“降世王欲平天下,何以拒见天下之士?” 笑声又起,外面那人却呵斥众人,命他们各回原来的位置。 徐础跳下马,见迎面走来一人,中等身材,微胖,四十岁上下,身穿甲衣,头上无盔,也是一顶青巾,上面画着的万字符比别人更多些,身后跟随五六人,有人手持火把,替他照路。 “在下洛阳书生徐础,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在下姓甘名招,秦州人士,现为降世军左路统领。” 两人互相打量几眼,甘招道:“先生果真是吴越王派来的?” “嗯,眼下形势纷纭,吴越王派我来求和,一家人不打一家人,共同对外。”徐础猜到宁暴儿必然与秦州降世军不和,而且叛军之间不会有兵符一类的东西。 甘招露出喜色,果然没有追问,拱手道:“徐先生来得正是时候,请随我来。” “有劳甘统领。” 走出没多久,两人话还没说上几句,对面又来一伙人,个个握着出鞘之刀,当先一名又高又壮的汉子道:“宁暴儿派人来了?正好,让我砍一刀撒撒气。” 甘招上前,他的人围住徐础以为护卫。 “刘将军,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何况宁暴儿是自家人……” “呸,有他那样的自家人吗?大家都去王号,就他一个不肯,还抢咱们的粮食,降世王原谅他,我也不肯。” 甘招拦住刘将军,小声劝说多时,刘将军终于大声道:“先饶他一条小命,说得不对,务必让我先砍。老子的刀今天还没发利市呢……” 甘招回来向徐础道:“先生别在意,一群粗人,不懂待客之道。” “英雄不问出处,值此乱世,正需要胆大有力之人。” 甘招向几名随从笑道:“还是读书人会说话,咱们想成就大事,必须找一批读书人,吴越王已经走在前面了。” 一名随从道:“三叔,别总说‘吴越王’,当心惹麻烦。” “顺嘴了。” 徐础被带到一间屋子里,与十几名叛军士兵挤在一起,甘招自去向降世王通报。 有人分给徐础一块烤得半焦的肉,他也是饿了,拿在手里吃了一半。 这些人都是甘招的部下,谈论内容无非是哪里有粮、哪里有官兵,粮食要夺,官兵要躲,没人关心更长远的事情,只想着明天怎么才能吃饱。 徐础偶尔插话,很快打听明白,潼关还在官兵手中,降世军建了一批木筏,从上游过河,想要包围潼关,结果撞上造反的河工,一边打一边收编,离潼关反而越来越远。 至于甘招,原是秦州的一名地方小吏,因为平定不了本地叛乱,干脆加入降世军,颇受降世王薛六甲的器重。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甘招来找徐础,“先生随我来,降世王这就见你。” 镇里有一座衙门,降世王就住在公堂里,只点一支火把,影影绰绰照见一屋子的将士,徐础刚一进去就被人按倒,甚至没看清降世王的模样。 “宁暴儿派你来求和?”堂上有声音问道。 徐础拒绝屈服,挣扎站起,大声道:“对,只要降世王去掉王号,俯首称臣,吴越王愿意既往不咎,饶你们所有人一命。” 过去几个月的经历让徐础明白一个道理:有时候恐吓比讲道理更有用。 只要对方肯吃这一套。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十四章 妙计 (感谢读者“heather”、“瓴灯灯_冰大一生推”、“虫子是猪”的飘红打赏。求订阅。) 降世王的部下不吃“先声恐吓”这一套,徐础话没说完,就有人怒斥、推搡,话音刚落,好几只拳头砸过来。 徐础不躲反前,举起双臂,尽量护住面部,大声道:“死到临头,你们还不肯睁眼吗?” “滚开!住手!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这是老子的地盘儿!送你一个‘顶天包’,给你一个‘暖心脚’……” 人群中哎呦声不断,迅速散开,露出降世王来。 那是一名五十多岁的瘦弱男子,有几分文气,更像算命先生,而不是教书先生,头上青巾写满了万字府,比谁都多,身穿过于宽大的锦袍,扎着一条金扣带,袍领敞开,露出左胸前的半块护心镜。 徐础气喘吁吁地看着此人。 “你个小白脸忒不会说话,上来就让老子投降,说什么‘死到临头’——你看我像死到临头吗?老子是弥勒佛祖座下弟子,五百罗汉都是我师兄、师弟,谁能杀我?谁敢杀我?” 降世王有两个习惯,一是几乎每句话之前,都要先骂一句,各种骂法,都不重样,他自己却好像没有察觉。二是爱挥棍棒,与骂人同步,一下指天,一下指天,更多的时候是指向对面人的鼻子。 棍棒三尺多长,被握在手里的一头箍以金线,另一头绕以银环,棍身上同样画满万字符。 徐础站立不动,尽量不看棍棒,心里多少有些紧张,等降世王闭嘴,他却仍不肯示弱,说:“五百罗汉并非弥勒弟子。” 降世王一愣,马上道:“你懂个屁,你看的佛经是多少年前写的?人间帝王换了几十遭,天上就不能有点变化?”降世王以棍指天,“弥勒佛祖修行圆满,已经代替如来老儿掌管满天神佛,特派我降世济生,他老人家在上头取代如来,我在下边取代皇帝。” 这番话漏洞百出,降世王即便在说起弥勒时,也要加一句脏话,却赢得满堂喝采,“皇帝拜如来,我们拜弥勒,旧的去,新的来,大家一块闹上金銮殿……” 声音稍歇,徐础上前一步,“大王既要取代皇帝,为何不直攻洛阳,淹留在此,却是何意?” “谁说淹留?我们这不正在前往洛阳的路上吗?等我收拾了宁暴儿,率百万之众过河,你说你是洛阳人,洛阳挡得住我的天兵天将?” “洛阳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吴越王肯定能挡得住。” 这回连降世王也恼了,举棍要打,徐础急忙补充道:“可吴越王宁愿为大王先锋,直攻东都。” 降世王及时收住棍棒,“他愿意当我的先锋?” “吴越王之号乃是大王所封,他怎会与大王为敌?” “他奶奶的,说起这事我就来气!”降世王一通乱骂,“老子开玩笑封的王号,别人都是意思一下,乖乖交还,就宁暴儿这个小子当真,敢跟老子一块称王,带走老子的人马,还说潼关以东的河军都属于他,让我回秦州去。一棍子打死这个小子,老子带兵来了,还占了河军的营地,就是不走,他敢怎地?” 徐础深揖,“大王妙计安天下,果非凡人也。” 降世王与众部下都愣住了,一人道:“狗屁妙计,你……哎呦。” 降世王一棍打在那人头上,怒道:“老子的妙计乃是弥勒所授,你们看不出来,这位先生有慧眼,看出一丝迹象。先生请上座。” 降世王一手拎棍,一手握住客人的手腕,并肩往里走,“先生叫什么来着?” “姓徐,名础。” “啊,徐先生,来,坐。” 公堂里的书案都已撤空,剩一把椅子,上面铺满绫罗,旁边放着几口木箱,算是凳子。 徐础坐在箱子上,降世王道:“先生再说说我的妙计妙在何处?” “此乃天机,只可与大王一人言。” “你们都滚下去吧。”降世王大声道。 “薛祖,这小子万一是刺客呢?”有人提醒道。 降世王名叫薛六甲,亲近的部下称他为“薛祖”。 “哈,瞧他这副身板,能打得过我的一根手指头?何况老子手里还有这根‘通天徹地杀皇灭帝棒’,谁能动得了我?” 众将不情不愿地退出公堂,甘招走在后面,向徐础拱下手。 “没外人了,你说吧,说得好,有赏,说得不好,有棍。” 徐础笑了笑,他发出“恐吓”,降世王却没有大怒,反而打散部下,从那时起,徐础就已信心十足,知道降世王心里真是害怕宁暴儿,以此为根基,接下来的话就好说了。 “大王在秦州分封诸王,乃天赐妙计,何以过后反悔?” “封王是妙计?可是有人跟我说,封王之后,诸将各自为政,降世军就算黄啦。” “不出我所料,果然是有奸人蓄意破坏大王妙计。” “奸人……等等,你先说说封王妙在何处,老子有弥勒亲赐的天目,是忠是奸一眼分明。” 徐础早已想好要说的话,拱手道:“请大王许我先问几件事。” “问吧。” “天下正州有九、杂州无数,大王起于西北之秦州,如今可曾一统天下?” “当然没有,还差老大一块呢,至少得攻下洛阳。” 徐础点头,“大王有自知之明,非常人所比。” 降世眉头一皱,“你别拐弯夸我了,继续问。” “自起事以来,大王兵马日增,但是可曾有外援相助?” “没有啊!”降世王一脸的不忿,“老子替天行道,天下人却当我是反贼,见我就跑,老子也不客气,追上就杀。” “所以封王乃是妙计。” “嗯?”这个弯拐得太大,降世王完全糊涂了,盯着徐础,轻轻掂量手中的棍棒。 “不说别人,只说吴越王,江东之地、吴州之民,眼下皆非大王所有,大王以他人之物封自己的部下,成则多一强援,败则无损于己身,岂非妙计?” 降世王张口结舌,想了一会才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可宁暴儿在打我啊。” “大王逼之太急,吴越王心不自安,才有不臣之举,但吴越王早已后悔,所以派我前来求和。” 降世王又想一会,脸上逐渐露出笑容,“宁暴儿若是去了江东,就不会与我为敌了?” “大王细思,吴越王之号乃大王所封,大王愈强,则吴越王名号愈正,大王若衰,天下人谁肯承认吴越王?” 降世王大笑,突然冷脸,“劝我收回王号的人,果然是奸臣。” 徐础拱手,“大王明鉴。” “照你的说法,我还得将其他人的王号一一恢复?出尔反尔,这不跟放屁一样啦?” 徐础笑着摇头,“大王秦州之封确有一事不妥,除吴越王外,其它诸王的封地皆在附近,此举为树敌,而非增援。” “之前劝我那人就是这么说的。”降世一拍大腿,结果拍在膝头的棍棒上,疼得他一咧嘴。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那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既然封在附近乃是树敌,为何不像吴越王一样,封得远一些?下令诸将,夺地者为王,失地者贬为兵卒,如此一来,诸将各自为战,不劳大王费心,即便一无所成,至少也能分散朝廷兵力,给大王喘息之机。” 降世王一怕官兵,二怕宁暴儿,听徐础之言,寻思良久,突然道:“我有弥勒祖师护持、天兵天将相助,要什么喘息之机?” “在下口不择言,但意思大王是明白的。” “可我已经收回九王之号。” “如今不是恢复王号,而是新封,让诸将自选,敢去远方开疆者封王,不敢者留下。” “那我身边剩下的岂不都是胆小鬼?” “封王之勇与作战之勇,本是两回事,大王要留的乃是作战之勇吧?” “废话。”降世王用另一只手抠牙,嘴里啧啧有声。 徐础低垂目光,任降世王慢慢寻思。 “宁暴儿什么时候滚去江东?” “收足兵力之后即刻东进。” “别说空话,给我一个日期。” “一月之内。” “太久,他将这边搜刮干净,我吃什么?” “半个月。” 降世王还是摇头,“十天,不不,五天,顶多给他五天,他肯动屁股去江东,老子就承认他是吴越王。” “大王不会随后追击?” “他一个穷鬼,又不是美人,追他干嘛?他走得越快越好。” 徐础拱手道:“有大王这句话,吴越王必当感恩不尽,五日之内拔兵东进,在江东与大王遥相呼应。” “嘿。天一亮你就回去,天黑之前给我个回信儿。” “是,在下唯有一事相求,请大王派一名信得过的心腹之人,随我一同去见吴越王,否则的话,空口无凭,怕吴越王不信。” “哈哈,你孤身而来,我都没怀疑……不过你说得对,宁暴儿这小子多疑,我会派人跟你一块回去。” 对徐础来说,那不是“回去”,而是“前往”,背靠降世军与应城官兵,他对救出马维更有信心。 “徐先生稍等,让你看看我怎么教训奸臣。”降世王是急性子,向厅外大声喊道:“把军师叫过来!” 徐础不想害人,说道:“听大王刚才所言,军师倒也不是奸臣,只是想得不够长远。” “军师想得不远,还要军师干嘛?你别跟着宁暴儿了,那小子爱杀人,一言不和就动手,你来给我当军师吧。” 徐础正要婉拒,外面小步跑进来一个人,“大王唤我……” “怎么是你?”徐础腾地站起来,与那人同时喊出同一句话。 降世王的军师竟然是皇甫阶。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十五章 对质 (感谢读者“仙猴”的飘红打赏。求订阅求月票。) 徐础与皇甫阶目瞪口呆地互视,徐础听说过皇甫父子落入乱民手中,却没料到竟会成为“军师”,皇甫阶则完全想不到能在这种地方见到大将军之子。 降世王缓缓起身,双手各持棍棒一头,疑惑地问:“你俩认识?” 徐础正想着该说什么,皇甫阶指着他大声道:“大王知道此人的底细吗?” “宁暴儿派来求和的家伙,说是洛阳人,名叫徐础,怎么了?” “哈哈。”皇甫阶可不会替对方隐藏真相,“大王被骗啦,此人不姓徐,姓楼,名叫楼础,乃是大将军楼温第十七子,官府通缉的刺驾者同党就是他!” 降世王大吃一惊,向后跳跃,差点被椅子绊倒,嘴里发出连串的古怪呼叫声以及咒骂,“我还说你个小白脸不会是刺客……来人,快来人哪!” 徐础上前扶住降世王的一条胳膊,笑道:“我刺杀的是万物帝,所以遭到官府通缉,改随母姓,大王何以敌友不分?又何必惊慌?” 一群人冲进来,手舞刀剑,口中呼喝。 降世王坐在椅子上,看了徐础一眼,向众人道:“出去吧,没事。” 众人发呆,降世王怒道:“怎么,叫你们进来一次不行吗?都滚出去。” 没人因此生气,乖乖地退出公堂。 皇甫阶上前几步,惊讶地说:“大王,不可……” 降世王手中棍棒指向皇甫阶,厉声道:“你这个奸臣。” 皇甫阶越发惊讶,立刻跪下,“大王何出此言?” “你劝我收回王号,坏了我的大事。” 皇甫阶完全摸不着头脑,站在降世王身边的徐础开口道:“军师想必不是有意坏事。” “你别插嘴,老子要自己问。”降世王上下打量,看得皇甫阶心里发毛,“天下不是老子的,百姓也不是老子的,拿朝廷地盘封我降世军的王,让他们替我开疆扩土,运气好的话,还能成为强援,有何不可?老子的天赐妙计,全被你搅黄了。” 皇甫阶终于明白过来,看向徐础,“是他说的?” “老子自己也想明白了。” “求大王开恩,让我与这位‘徐公子’当场对质,一辨是非。” “对吧,谁输了,谁挨棍子。” 皇甫阶起身,退后两步,重新端详徐础,拱手道:“阁下以为宜多封王号?” “封远王不封近王,令诸王独掌一面,以分散官兵。” “降世军合在一起,尚且要躲避官兵——大王谅解,我不是……” “实话我爱听,你说得没错,咱们本来就是败多胜少,到处躲着官兵,聚在一堆都不是对手,这一分散,岂不是更弱了?” 降世王有个优点,谁的话都肯听,而且只要觉得有道理,就当成自己的主意,改而盯视徐础。 徐础向降世王拱手道:“既然大王爱听实话,我也直说,从进营以来,我见军中人数众多,但是多为老弱妇孺,真正能打仗的将士有多少?” “雄兵百万。” “恭喜大王,既有雄兵百万,无需军师,也无需劝退吴越王,伺机与官兵决战,方是正途。” “呃,百万是虚数,实际是五十万。” “贺喜大王,五十万大军足以扫荡江北数州,同样无需军师,无需劝退吴越王。” 降世王皱眉,“你小子非得逼我说实话,其实我也不知道军中究竟有多少人,一会多,一会少,这帮家伙,吃我的、拿我的,来的时候磕头服软,走的时候连声都不吱。” 皇甫阶道:“我算过,大王麾下将士足有八到十万,不算家属,一部分留在秦州,带到洛州的至少五万,这些天收编河军,又有五六万,十万大军一点不虚,同样不算家属。” 对这个数字,徐础仍不相信,但是没有追问,道:“大王有十万人,可有能掌军十万的上将军?” “我就是。”降世王从不谦虚。 徐础笑道:“大王说笑,大王乃众将之主,非排兵布阵之上将。大王麾下诸人,有谁能单独领军十万?” 降世王长叹一声,“还就是宁暴儿能带兵,其他人,给几千兵都带不明白。” 徐础道:“在下因此以为,降世军宜散不宜聚、宜广不宜狭,聚在一起,恰恰是己之短对官兵之长,分散诸将,令官兵疲于奔命,方是长远之计。” 降世王点点头,向皇甫阶道:“你以为呢?” “我以为诸将一散,再难聚集,今后谁肯再为大王效命?” 徐础马上道:“大王上承天命,下封诸王,今后谁敢不从?况且当今之急乃是如何击败官兵,近忧不除,何患远虑?” 皇甫阶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降世王挥手道:“停停,车轱辘话我听着头疼,这件事我觉得徐先生更有道理,你再换个说法。” 皇甫阶改口道:“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诸将封王,与大王并肩,以后谁听谁的?” 徐础拱手道:“既封诸王,大王可称帝。” 降世王立刻摇头,“我不称帝,老子手里的这杆棒乃是弥勒祖师亲赐,名为‘通天徹地杀皇灭帝棒’,老子称帝,岂不是用它打杀自己?” 徐础改口同样快,“可称‘祖王’,与诸王区别。” 皇甫阶冷笑道:“‘祖王’之称前古未有,况且多一字便是……” “闭嘴。”降世王举起棍棒,不是要打人,只是一个习惯动作,“我喜欢‘祖王’这个称号,我说军师,为什么你没想到这些呢?” “我……”皇甫阶不知该说什么。 “你不会心里明白嘴上不说吧?” 皇甫阶脸上变色,“绝没有,我……这位徐公子在东都师从名家,我甘拜下风。” 降世王大笑,原谅军师,向徐础道:“你真是弥勒祖师送给我的福星:杀皇帝,帮我一把,提妙计,又帮我一把,此前你爹在秦州送粮送钱,也帮我一把,你们楼家都归顺我吧。” 徐础拱手道:“此身已在大王军中,至于楼家,我已改姓,不关心他们的事情。” “连亲爹都不认,行。”降世王起身,“明天你俩一块去见宁暴儿,事成之后通通有赏。” 徐础不愿与皇甫阶同行,“能得皇甫军师相助,再好不过,可皇甫军师加入降世军比较晚,虽得大王宠信,吴越王未必认同,望大王改换他人。” “烦,真烦,你还真是宁暴儿的人,处处替他说话。下去,等明天早晨再说。” 公堂外面,一群将士正围着火堆抢酒、争功,喧哗不止,快将洛阳城分配殆尽。 皇甫阶向徐础小声道:“你来干嘛?” “被朝廷通缉,亡命天涯呗。” “这些人……”皇甫阶拉着徐础走出几步,“这些人全是乌合之众,聚也好,散也罢,早晚必败,我与父亲忍辱偷生,只为有朝一日能够重回朝廷。” “我是不会回去的。” “十七公子不必掩饰,你去刺驾,大将军能不知情?等他掌权,必然会召你回京,洗刷罪名。” 皇甫阶还不知道大将军的处境。 从人群中走来几个人,带头的甘招远远道:“薛祖放徐公子出来了?” 皇甫阶马上走开,冷冷地哼了一声,用别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我不信你真肯为降世军效力。” 甘招走近,目送皇甫阶离开,笑道:“皇甫家出人才,我从来没见过谁在薛祖面前如此低三下四。” 徐础笑笑,“我劝大王允许诸将请封王号,越远越好,以分散官兵,大王命我明天一早回吴越王营中传话。” 甘招面露喜色,马上收起,凑近徐础道:“我劝徐公子马上就走,别等明天。传言说你是大将军楼温之子,怕是有人要找你麻烦。” “无人相送,我出不得营地。”徐础其实是找不到宁暴儿在哪。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甘招转身对几名同伴说,“在这儿保护好徐公子,我去见薛祖,很快出来。” 同伴共有六人,与徐础互通姓名,他们与军中其他人不太一样,说话比较客气,也比较谦逊,说起来从前也都是地方小吏,与甘招一同加入降世军。 “没办法,兰恂带兵躲在大城里,偶尔出来杀些人邀功,却逼迫我们讨伐乱民,不能平乱就得挨鞭子,甚至砍头,大家只好一块造反。” “听说兰恂又当上将军,看样子洛州也快乱了。” 几个人闲聊,从远处又走来一群人,高声道:“楼家的哪个儿子在此?让我看看。” 徐础待要回话,周围几人示意他保持沉默,一人道:“这里只有徐公子,没有楼家人。” “少来蒙我,听说他改姓徐,其实是楼温的儿子。来,让他尝尝老子的铁槊,这上面还有他爹的血迹哩。”说话者显然醉了,跟随者哄然叫好,引来更多的人将徐础等人包围。 “徐公子是降世王贵客,你想要人,去问降世王。” 那人大骂一声,“老子跟随薛祖出生入死,立下多少功劳,杀个把人还要这么麻烦?让开,不让开连你一块捅杀。” 徐础面对降世王能够说得头头是道,面对这些全不讲理的莽夫,他一点办法没有,只能仰仗别人的保护。 双方争吵,可是众寡悬殊,甘招的部下明显不是对手。 甘招挤进人群,大声笑道:“老七这是干嘛?” “我要杀人,杀楼家的崽子。” “哈哈,你是拼酒没拼过,找借口离开吧?” “我喝酒天下第一,怕过谁?” “你不怕,咱们继续喝,非分个高下不可。” 人群散去,徐础松了口气。 没过多久,甘招回来,向徐础道:“这就走,我跟你去见宁暴儿。” 徐础十分感谢甘招,低声道:“甘统领不想留下来请个王号吗?” 甘招笑道:“让他们先请,我不着急。” 徐础拱手致谢,再不客气。 甘招也不多带人,总共十余人,都有坐骑,护送徐础出营,无需他带路,径奔宁暴儿营地。 天色初亮,一行人来到一座小丘上,遥望远处的军营,甘招笑道:“吴越王治兵严整,与诸将……”他的脸色突然一变,“那是官兵的旗吗?” 徐础也看到了,吴越王营中旗帜飘扬,绝非降世军乱用的杂旗,而是官兵才有的各色彩旗。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十六章 讲和 (感谢读者“大大的脚板”的飘红打赏。求订阅求月票。) 营地看上去不大,能容纳六七千人,内部分划清晰,各色旗帜多而不乱,即便是官兵也少见如此整齐的营地。 “吴越王营地被官兵占据了?”甘招等人脸上尽皆失色,有几个人看向徐础,以为是被他骗入陷阱。 “别急……”徐础心中也是一惊,正想独自靠近营地观察一下,身后传来声响,与其他人调转马头,这回连他也难保持镇定。 数十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已将退路堵死。 这些人头上都没戴万字符巾,或顶兜鍪,或光头随便扎髻。 “降世军跑到我们这里干嘛?”对面一人冷冷地问。 甘招认识此人,心中略宽,拱手笑道:“罗老弟,你不认得我了?” “认得,但我有军命在身,不问旧交情。” 甘招有些尴尬,看向“领路人”徐础。 徐础也有点尴尬,如果甘招等人因他而死,或是被囚,都会令他无地自容,于是拍马向前。 他也认得这位“罗老弟”,从前互通过姓名,“罗七孩儿,我回来了,要见吴越王。” “嘿。”罗七孩儿挺起手中长槊,槊尖对准徐础心口,“你改姓,我改名,我如今叫罗汉奇。” “恭喜。”徐础拱手道。 “你知道我这杆长槊的来历吗?” 徐础摇头,只记得上次见面时,此人手中并无长兵。 “这是万物帝召集天下精工良匠造出的三十六槊之一,吴越王得来,亲手转赠给我,千金不换。” “恭喜。”徐础只得再次拱手,不明白对方说这些有何用意。 罗汉奇停顿一会,“因为你,我刚刚将这杆长槊输给了刘步升。” “我?刘步升?” “对,你应该记得他吧?我们当中最壮实的那位。” “记得,使双刀的好汉。”徐础只有模糊印象,经对方提醒才想起来。 “他擅使双刀,却要拿走我的长槊,全是因为你回来了。” 徐础明白过来,罗汉奇以为他不敢再露面,于是跟人打赌,赌注就是手中长槊。 “万物帝有三十六槊,以罗兄神勇,可再夺一杆。” 罗汉奇哼了一声,目光转向甘招,“甘司库,你跟来干嘛?” 甘招一直没说过自己从前的职位,原来只是一名管仓库的小吏。 “这个……”甘招隐约觉得不对。 “是我请他们随我一块来的,我还带来降世王的口信。”徐础抢道。 如果徐础一个人来,罗汉奇断然不信这句话,可是有甘招陪同,由不得他不信,“你……跟我进营。” 前往营地的路上,甘招靠近徐础,小声问道:“徐公子不知道这边的变化吗?” “吴越王应该是刚刚易帜不久。”徐础含糊道,“甘统领护送之恩,在下绝不敢忘。” 甘招勉强笑了笑,没再问下去。 营地门口站着一人,双手插腰,满面笑容,“哈哈,这不是徐础老弟嘛,终于回来了,我盼你好久了。” 罗汉奇长槊急刺,正插进那人脚步的泥土里,冷冷地说:“给你。” 刘步升身量不高,却极为壮硕,伸手拔起长槊,掂了两下,赞道:“万物帝的玩意儿,果然不错。谢了。”又向徐础道:“待会请你喝酒。” 罗汉奇、刘步升都是宁暴儿的旧部,甘招等人自然认得,见两人果然认识徐础,心中稍安,可是听这两人说话,又都隐隐觉得不对劲儿。 众人在营门下等候,听罗、刘二人斗嘴,没过多久,有士兵过来通报,吴越王请甘统领、徐公子进帐。 至少营地还归宁暴儿所有。 营地中间一座大帐,周围插满旗帜,门口的一杆旗尤为引人注目,离地将近两丈,赤红旗面,绣着两个大大的黑字——抱关。 甘招看向徐础,询问这两字的含义,徐础假装没注意到。 帐内宽阔,布置却极简洁,地面没铺任何东西,也没有卫兵侍立,空空荡荡地坐着一位吴越王。 宁暴儿仍穿着旧衣甲,只是脚上多了一双新靴子,头上没像从前一样空着,也没戴官兵的头盔,反而裹着降世军的头巾,上面的万字符只有一个。 甘招又松口气,徐础则是大大地松了口气,上前拱手行礼,“我回来了。” 宁暴儿先向甘招点下头,以尽故人之礼,然后向徐础道:“兵呢?” “马维呢?” 两人互相对视,谁也不肯退让,甘招打个哈哈,插口道:“外面的‘抱关’两字,是宁王的新名字吧,谁给起的?真是不错。” “嗯,改几天了,以后我叫‘吴越王宁抱关’,新名字是马维所起,他还活着。” 甘招不知道马维是谁,插不进话。 徐础拱手道:“数十万降世军驻扎临河镇,五万晋阳兵现在应城。” 对他来说,数字已无意义,随口就说。 “嘿,我与降世军打了两仗,你还想引我打第三次?” “我从临河镇而来,带着降世王的讲和口信:吴越王可保留王号,五天之内去往封地,不可在此滞留。” 宁抱关微微睁大眼睛,向甘招道:“真的?” “降世王亲口所言。”甘招道。 “薛六怎会改变主意?”宁抱头虽戴万字符巾,对降世王却没有恭敬之意,呼其旧名“薛六”。 “宁王的谋士有本事,是这位徐公子劝说薛祖,令两家讲和。” 宁抱关先是冷笑,随后大笑,站起身来,走到两人面前,“看到我的营地了?” 两人点头,心里都对此不解。 “朝廷已经封我为镇河大将军,这些帐篷、盔甲、旗帜、粮草,都是朝廷赏赐之物。” 甘招低头不语,徐础道:“朝廷没有‘镇河大将军’这个称号,临时编造出来哄骗大王。” “可东西总是真的吧?” “钓鱼之饵,何足为庆?” “饿急了,什么都得吃,管他饵不饵的。” “大王吃饱了?” 宁抱关微微一愣,缓缓道:“没饱,连一分饱都没有,还是饿得慌。” 甘招也听明白了,笑道:“即便接受招安,朝廷也不会拿咱们当自己人,怎么可能吃得饱?宁王头戴旧巾,想必仍念旧情。” 宁抱关摘下头巾,拿在手里观看,“弥勒祖师在哪呢?为何迟迟不肯显灵?” 甘招道:“我等在秦州以匹夫之身起事,虽屡战屡败,可迄今未倒,没有弥勒祖师暗中佑护,何以获此大功?” 宁抱关重新戴上头巾,“我的老婆孩子呢?” “都在临河镇,只要宁王同意讲和,拔兵前往江东之日,薛祖自会归还嫂嫂母子,一个不缺。” 宁抱关围着徐础绕了半圈,开口时仍对甘招说话,“告诉降世王,接受官兵招安只是我的一时之计,我仍是降世军吴越王——只要他肯承认这个王号。八天之后,我会东进,再不西还,在此期间,大家划岭为界,我不过去,你们也别过来。我的老婆孩子若是短缺一个,哪怕是少一根手指头,或是受了谁的羞辱,别怪我反悔,大丈夫在世,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 “八天?我可以先替薛祖答应,若无异议,咱们歃血为盟、拜佛定约。” “随你。” “那我先回去了。” “别急。刘步升!”宁抱关高声叫道。 刘步升进帐,手里仍握着那杆长槊。 “替我款待甘老弟,好酒好肉,他还是自家兄弟。” 刘步升咧嘴笑道:“还是从前的兄弟好相处,甘司库,来吧,咱们一醉方休。” 甘招拱手,徐础也拱手,宁抱关道:“你留下。” 帐中再无外人,宁抱关坐回椅子上,半晌不语,也不看人,徐础也不吱声,目光瞧向另一头。 “你怎么知道我想讲和?”宁抱头收回目光,问道。 “天下未平,不宜内斗,大王想必明白此理,大王之号,由降世军而得,与之争斗,无论胜负,对大王名声有损无益。” “我生平最厌恶的事情就是别人替我做主。” “所见偶尔相同,是和是战,仍由大王一人决断,我将性命交与大王手中,无悔无怨。” 宁抱关大笑,“读书人,哈哈,读书人。晋阳兵怎么回事?看你的样子,这些事情瞒着甘招吧?” “他们不问,我自然不说。” “嘿,甘招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居然被你蒙骗过去。晋阳兵果然南下?” “正在路上,三五内可达应城。”徐础推测如此,语气却极肯定。 “沈直有何用意?” “观战,择机而动。” 宁抱关骂了一句脏话,“观个屁,官兵越来越多,就算我与降世军讲和,也不是官兵对手,晋阳兵这是要趁火打劫吧。” “不然,沈牧守曾有抗旨之举,反形已露,不得朝廷信任,晋阳兵更愿意看到官兵战败,只要有一线希望,必然参战。” “这一线希望在哪呢?我连根毫毛都看不到。” “合则强,分则弱。”徐础随机应变,对降世王大讲分封诸王的好处,对宁抱关则力陈联合的必要。 “怎么合?我与薛六都是一样出身,可以讲和。跟沈直,无话可讲。” “大王以一时之计接受朝廷招安,何不再行一时之计,向沈牧守称臣?” 宁抱关又骂一句,“老子是吴越王,低薛六一头也就算了,谁让他第一个起事呢,沈直是什么玩意儿?区区一个牧守,让吴越王称臣?” “沈牧守很快也会称王。况且一时之计一时用之,中原混战,大王越早脱身越好,唯有占据江东,才有问鼎天下的资格,若死守此方寸之地,纵然大胜一场,大王自度可守得住吗?” 宁抱关沉默片刻,“我怎么知道你是在我为着想,还是在给我下套?” “以大王之智,当明鉴忠奸。” “哈哈,我的确明鉴,你不忠,但也不奸。行,我给你一次机会,若能真将三家捏合在一起,共度难关,算你有本事,要什么给什么。” “在下别无所求,只问马维现在何处?” “想不到你还是一个重情义的人。就是马维出主意,让我接受招安,但他不在这里,去孟津了。” “孟津?” “他自告奋勇,说是要夺下孟津献给我,所以我给他两百人,让他去试试。” 孟津南北两城固若金汤,即便是两千人、两万人,也未必能攻得下来,马维只带两百人,无异于送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十七章 许诺 (求订阅求月票。) 徐础将甘招送出营地,甘招喝得有点多,两颊通红,神智却还清醒,笑道:“徐先生好一招狐假虎威,将两边的老虎都给骗过了。” 甘招早已觉得古怪,与刘步升等人喝酒时旁敲侧击,立刻明白了前因后果。 徐础脸上一热,拱手道:“甘统领……” 甘招握住徐础的胳膊,小声道:“不管怎样,讲和对双方都有好处,这都要拜徐先生所赐。徐先生今后要随吴越王前往江东吗?” 徐础摇头,“我要先去一趟孟津,然后回应城,与沈牧守汇合。” 甘招点头,“徐公子世家子弟,当投名门。”甘招看一眼周围的人,将声音压得更低,“降世王那边并非久留之地,我虽无意封王,但也想自带一支队伍去别处开疆,徐公子可否指教一二?” 徐础第一次被人问到如此重大的事情,忙拱手道:“在下年轻狂妄,怎敢指教长者?” 甘招笑道:“有智不在年高,请徐先生莫以初识为碍,为我指点迷津。” “甘统领询问,不敢不答,容我细思。” 徐础步行送甘招等人登岭,半途中问道:“不知甘统领志向若何,问鼎天下?称霸一方?” 甘招眼睛一亮,马上道:“若能偏居一方,静待天下太平,于我足矣。” “甘统领若不说实话,我也只能往错的地方指了。” 甘招笑道:“让徐先生笑话了,问鼎与称霸之策,我都想听听。” 徐础笑了笑,继续步行。 两人走得慢,其他人牵马已经到了岭上,他们还差百余步。 徐础止步,望一眼岭下的军营,轻叹一声,说道:“若欲问鼎,最好回秦州,整顿乱民,占据西京,然后伺机东出。” “能有几成胜算?” 徐础竖起右手食指。 “一成?”甘招有些失望。 徐础摇头,“只有一成希望平定秦州,至于能否问鼎天下,非我所能预料。” 甘招干笑两声,“何地可让我偏居一方?” “益州。” “益州?那里好像还没乱,我也不认识那边的豪杰。” “蜀地灭亡未久,益都王昏庸,为政苛暴,其民皆思旧主,甘统领若能寻得蜀王后人而拥立之,或可一举扫平蜀地。” 甘招眼睛又是一亮,“这回有几成把握?” 徐础仍举一根手指。 “还是只有一成?那不如问鼎好了。” 徐础摇头,“同样是一成把握,平秦州之后,有进无退,平益州却是可进可退,难易天差地别。” 甘招笑道:“明白了,多谢徐先生。我现在这个样子,所谓承诺皆与欺骗无异,但我留下一句话:徐先生若一路高升,到我这里永远都是贵客,若想另寻栖身之所,我这里虚位以待。” “承蒙高看,在下铭记甘统领今日之诺。” 甘招拱手告辞,大步追赶前面的同伴。 徐础跟在后面慢行,直到岭上,望着甘招等人离去,突然想追上去,提醒一声,他刚才的说法多半是道听途说,再加一些纸上谈兵,其实连半成把握都没有,甘招若是当真,很有可能一败涂地。 但他终究没追上去,这世上唯一不能表现出犹豫的人就是谋士,嘴里喃喃道:“他不是问鼎之人,不是……” 徐础在宁抱关营中停留一天,眼见成群结队的乱民前来投奔,其中多是造反但是无主的河工,他们不在乎吴越王打谁的旗号,只想吃几天饱饭,最后能够回返淮南与江东的老家。 河工有个好外,大都没有家眷拖累,比较容易成军。 宁抱关挑人也严格,拖家带口的一律不要,给些粮食,劝他们去投奔降世军。 当天傍晚,降世王派人过来,同意给八天时间,相约次日一早两王各自出营,在会面地点结盟。 事情算是达成,宁抱关叫来徐础,说:“你为马维而来,是个重情重义的英雄,我既然称王,金口玉牙,绝不撒谎。明天一早,我派五百人送你去孟津。找到马维,你可以将他带走,爱去哪去哪,也可以一块回来,我给你们都留了位置。听说你刺驾是为吴国报仇,愿意的话,可随我一块去江东,在那里自有你的用武之地。” 徐础深揖,“实不相瞒,我与马维还是要去投奔沈牧守。眼下局势纷扰,我当尽力撮合三家,共敌官兵。” 宁抱关难得大笑,起身道:“去吧,我不阻拦。可我提醒你,沈家没有龙兴之相,你早晚还得回来投奔我,位置仍然为你保留,但是我会怀疑你的眼光。” 徐础真想投奔的人不是沈直,而是五公子沈耽,拱手道:“言多必失,大王应当怀疑所有谋士的眼光。” “哈哈,你说得没错。”宁抱关送徐础出帐,边走边道:“你太年轻,虽有刺驾之勇,却没有接交朋友的胸怀,否则的话,也可以称霸一方。等你有这个想法的时候,我愿意借兵给你,至于数量,要看我自己有兵多少,分出三四成总可以做到。” 一天之内,徐础又得一人承诺,他的回答与此前一样:“承蒙高看,在下铭记大王今日之诺。” 宁抱关善于识人,看出徐础不懂附众之术的弱点,说法与郭时风不谋而合。 徐础回到帐篷里,思忖良久,一会壮志凌云,一会自认无能,最后得出结论,自己真是太年轻,被人说两句就沉不住气。 次日一早,宁抱关带兵去见降世王,同时分出五百士兵,由部将罗汉奇率领,送徐础去孟津追赶马维。 罗汉奇仍对输掉长槊一事耿耿于怀,出营就说:“其实不用去,马维肯定死了,他带二百人去攻打孟津,就是送死。” 五百人皆是步兵,只有徐础与罗汉奇乘马。 “十几日前,吴越王要带二十几人攻城。”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宁王是什么人?有万夫莫敌之勇,加上我们这些百人敌、千人敌,拿下一座小城轻而易举。马维和你一样,是读书人,只有嘴皮子功夫,打仗、攻城?哈哈,比妇人强不了多少。” 罗汉奇瞧不起读书人,一路都在吹嘘自己杀过的人、立过的功劳,徐础但凡表现出一丁点的不信,他就横眉立目,舞动手中的新槊,“咱们较量较量,我让你十招,你能刺中我一下,就算我输。” 徐础笑而摇头,等到对方吹牛的间隙,慢慢询问马维凭什么要去攻打孟津。 罗汉齐不关心这种事,知道得不多,每次只能提供只言片语的消息,徐础推测出大概情况。 马维留在吴越王身边,一直也在想办法自救,不仅给诸人改名,还提供许多计策,接受官府招安,就是他的主意。 几天前,数百乱民前来投奔,他们不是降世军,也不是河工,而是附近的土著,忍受不了官府的横征暴敛,干脆数村联合,也要加入叛军。 他们带着太多家眷,宁抱关不想收留,马维却生出兴趣,因为其中许多人自称原是梁国人,听说马维是前梁帝胄,纷纷跪拜。 马维坚持留下这些人,宁抱关说:“你可以将人带走,我分你兵器,你若能攻下孟津,让我乘船东进,我再借兵给你,还会承认你是梁王。” 宁抱关似乎很愿意借兵给别人,虽然不多,却有大用。 徐础对一件事感到奇怪,“吴越王嫌兵多吗?为何将拖家带口的人都推向降世王?” “谁知道,我们也劝过宁王,说降世军那些人不可信,没理由增长他们的兵力。可宁王不听,说他的队伍以返回江东为号,必须迅疾如飞,不可有丝毫拖累。又说大家都是降世军出身,就算闹翻,对降世王也得保留三分尊敬。” 昨天称降世王为“薛六”时,宁抱关可没有半点尊敬之意,徐础心中已经想明白宁抱关的用意,脸上不由得露出微笑。 罗汉奇问道:“你笑什么?” “没事。” “不对,你们这些读书人鬼心眼子多,脸上带笑,必无好意。快说,我这杆槊虽不是万物帝的利器,捅你个窟窿还是很轻松的。” 宁抱关是要增加降世军的负担,等待时机将其一举击败,然后再收编乱民。 这必然是宁抱关的计划,他不向部将透露,徐础自然也不能多嘴,于是道:“我亲眼见过万物帝的长槊,数量不少,但他常用的只有一杆,不像罗英雄昨天拿的那一杆。” “真的?” “官府赏赐的时候也会骗人。” 罗汉奇骂了几句,突然笑了,“既然不是万物帝之槊,输给刘步升也就无所谓了。你见过万物帝舞槊?” 徐础点头。 “比我如何?”罗汉奇举槊过头,舞了一个花招。 徐础摇头。 罗汉奇以为这是万物帝不如自己的意思,大喜,又多舞几招,赢得许多士兵的叫好。 沿河一带村镇荒芜,居民不是逃走,就是被杀,一路上几乎没遇到活人,偶尔望见几人,无不跑得飞快,骑马都追不上。 关于马维,得不到任何消息。 徐础坚持多赶夜路,只在半夜休息了一个时辰,天不亮继续赶路,终于在次日午时左右看到了孟津北岸的小城。 “官兵都跑哪去啦?”罗汉奇很是疑惑,“前几天这边还有一座营地。” 徐础留下五百人,单骑跑到城下,见城墙完整,没有损坏,城头旗帜也仍属于天成朝,马维好像根本没来过这里。 城门白昼紧闭,城头上的士兵早已发现远处的来历不明者,向城下的人道:“你们从哪来的?是谁的部众?” 罗汉奇等人的装扮、旗帜皆与官兵无异,被守城者当成自己人了。 徐础正想着如何回答,城头上又有人道:“打开城门,这就是我说的援兵!” 这是马维的声音,可徐础没明白“援兵”是怎么回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十八章 小城 (求订阅求月票。) 城门打开一条缝,马维匆匆跑出来,张开双臂,哈哈大笑。 徐础急忙下马,不待开口,马维一把将他抱住,小声道:“你救了我,真是救了我,神仙派你来的?别说话,带人进城,不可令城中生疑。” 马维的话没头没尾,但是徐础能听出明显的紧张,于是点头,重新上马,跑向宁抱关派来的五百兵卒。 罗汉奇不打算进城,他接到的命令很简单,护送徐础到孟津,找到马维,无论见到的是活人还是尸体,都没关系,他的任务已到此结束。 “徐公子,就此别过。我是粗人,不知礼节,一路上多有得罪,其实我还是挺佩服你的,一个小白脸,竟敢参与刺驾,做朋友更是没得说。以后有机会我请你喝酒,若是酒量也还说得过去,我可以交你这个朋友。” 徐础路上已经想好说辞,拱手笑道:“有劳罗将军相送,到了酒桌上,在下必定舍命陪君子。” 罗汉奇大笑,“舍命就算了,你能舍下面子就行啦。” 罗汉奇正要下令调头返营,徐础道:“罗将军坦诚,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有句话要送给你。” “哦?”罗汉奇不是甘招,更不是宁抱关,对“送话”不感兴趣。 “罗将军就这样返营,必受吴越王斥责。” 罗汉奇一愣,“我平安走、平安回去,一点错没犯,为啥要挨斥责?” “吴越王一直想带兵去往江东,苦于孟津阻隔,船只难以东进,因此允许马维带兵攻打孟津,存有万一之望。” 罗汉奇虽然曾吹牛说攻打孟津轻而易举,心里却明白,这的确是“万一”的难事,“对啊,马维挺厉害,居然真拿下了,但这跟我没关系。” “大有关系,马维侥幸夺关,立足未稳,万一得到,也会万一失去。罗将军乃吴越王旧部亲信,见危不救,见城不入,回去之后岂止要受斥责,怕是要惹得吴越王大怒。” 罗汉奇脸色一变,“吴越王一怒……徐公子,你真是好人,几句话把我救了,走,咱们一同进城。” “用我的马,派个人回去向吴越王报信。” 徐础跳下马。 罗汉奇也下马,叫来两人,命他们立刻骑马返营,“别停,能跑多快是多快。” 两人带着兵卒走向城门,罗汉奇扛着长槊,说道:“宁王总说读书人也很重要,我嘴上不敢反对,心里可不服气,今日被徐先生几句话点醒——读书真他娘的有用啊,鬼心眼子就是比我们多。” 徐础笑笑,心里在想,自己为什么一路上与罗汉奇难以沟通,突然间却能用几句话赢得对方的敬佩?很快他明白过来,自己缺少日常交往的本事,非得是对方陷入困境、左右为难的时候,他才能头头是道,即便不能赢得对方的信任,也能获得几分重视。 非得是野心勃勃的人,才会时常处于困境之中。 想明白这一点,徐础并不觉得轻松,因为他还是没办法随时随地与寻常人打成一片。 “城内形势不明,进城之后先不要轻举妄动。” “嗯,我听你的。”罗汉奇勇猛不输任何人,论到见机行事,他承认自己不如“小白脸”。 城门开得又宽一些,马维仍站在门下,大声道:“兰将军言而有信,说派兵来就派兵来。” 罗汉奇没听明白,但他打定主意,见徐础没吱声,他也不动声色。 五百人列队进城。 小城不大,街道也不宽阔,空无一人,在数百步以外被一座孤耸的高楼半途截断,被迫右拐。 马维认得罗汉奇,向他拱手,“有劳罗将军待会替我喊一声。” “喊什么?” “随便,声音越响越好。” “呵呵,这个容易,我现在就能喊。” “稍等,看我示意。” 罗汉奇点头,但是心里摇头,终究不喜欢读书人的“鬼心眼子”。 小城中间的高楼形制与城门楼相仿,下方也有通道,但是门户紧闭,楼上数人一字排开,正向下观望,手里都拿着弓箭。 “张将军,可信我了?这是兰将军派来的援兵。” 张将军是名老将,早已看到街道上的兵卒,单看兵甲旗杖,的确像是官兵,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大声问道:“兰将军渡河了?为何援兵从北门进来?” “哈哈,张将军太过多疑,兰将军本人没有渡河,可河北自有驻兵,一纸军令,招之即来。” 张将军仍半信半疑,命两边的人放下弓箭,“你和带兵将领上来,其他人留在原地不准动。” 马维右手负在身后,轻轻摆动,罗汉奇纵声大吼,震得周围人耳中发麻,震得楼上人大惊失色,连脚下的砖地似乎都在颤抖。 吼完不算,罗汉奇还要骂两句、说两句,“老子奉命援助,哪来的狗屁将军,竟然拿我当外人,害老子白白辛苦一趟,咱们走,让他们自己守城吧。” 楼上的张将军慌忙道:“将军莫走,有话好说。”说罢匆匆转身,显然是要下楼来见。 马维转身,向罗汉奇、徐础微微点头。 楼下门户打开,张将军带着四名随从快步跑来,脸上带笑,“得罪得罪,这位将军怎么称呼?从哪里来?主将何人?” 罗汉奇有问必答,“我叫罗汉奇,打西边来,主将……主公是吴越王。” 听到“吴越王”三个字,张将军一愣,脚步多迈出两步才停下,“本朝有吴越王?” “吴越王宁抱关,你没听说过?”罗汉奇大怒。 “哦——”张将军转身要退回楼内。 罗汉奇不用示意,招呼身后兵卒,自己挺槊冲在最前面,几步赶上去,一槊刺倒一名随从,剩下几人,包括张将军,全吓得瘫坐在地上。 “宁王比我神勇百倍,你照着我的样子去想吧,现在认得了?”罗汉奇道。 “认得,认得。”张将军瑟瑟发抖。 马维大喜,拱手道:“罗将军真猛将也,请随我巡城。” “干嘛,还要喊?我的嗓子可受不了。” “不必再喊,巡城一圈,很快就能结束,然后我请罗将军喝酒,润润嗓子。” 马维、罗汉奇、徐础走在前面,兵卒押着张将军等人随后,其他人列队跟进,每到一处,都有将士三三两两地出来相见。 守城者不多,才一百余人,见城主被抓,纷纷放下兵器投降。 马维带来的二百人被困于城池一角的宅院里,开门之后,纷纷向马维跪拜。 马维先安抚一番,随后下达连串命令,让自己的部下占据城门等要害之处,算是真正夺下小城。 张将军被关押,马维带人回到城中心的高楼里,收集食物,大排筵席。 城里守兵不多,食物却极充足,足够三五千人食用一月,酒肉也有不少,虽非佳酿,却正合罗汉奇胃口。 席上,马维讲述夺城经历。 “兰恂真是天下第一等蠢货,不知听信谁的劝说,以为到处都有乱军,所以带兵龟缩在京城附近,美其名曰保护皇帝与太皇太后。他还征调各城守兵,连孟津都不想守,说是要放贼过河,决一死战。” “当初官府派人来招安,我就猜到朝廷必然心虚,所以自告奋勇,带二百人前来攻城,没想到兰恂心虚至此,竟将小城守兵调走大半,只留一百余人。我以官兵身份进城,可是张将军老奸巨滑,将我的人骗入陷阱,非让我拿出上司文书来。还好我懂些天象,仰观俯察,预料到今日必有救星到来。哈哈。” 罗汉奇很是敬佩,一边吃肉一边道:“你们两个都行,比我预料得厉害,孟津已经拿下,就等吴越王来了,大家一块去江东。听说那边金银遍地、美女成群,足够百万大军分享,我要抢个头份儿。” “以罗将军之勇,何患无钱、无妻?”马维一味劝酒。 徐础问道:“小城已得,还有南岸大城呢?” “大城守兵稍多一些,而且他们封堵桥梁,不许任何人通过,官兵也不行,待吴越王赶到之后,再想办法攻占。” 罗汉奇喝一大口酒,向徐础道:“不是说好舍命相陪吗?怎么不见你喝酒?” 徐础笑着捧起酒碗,喝了一大口。 酒兴渐浓,徐础与马维喝一口,罗汉奇以及手下几名头目灌一碗,很快喝得酩酊大醉,东倒西歪,兀自划拳劝酒。 马维脸上笑容消失,向徐础拱手道:“础弟晚来一步,愚兄命丧于此。” 马维又讲一遍夺城的经历,自称官兵入城都是真的,可他犯下错误,过于相信张将军,以至将二百人拱手交出,反为对方所困,不得已,只好自称还有援兵到来,手上会有兵部文书。 张将军派人将马维押到城头上,天黑之前若看不见援兵,直接斩头。 “孟津离洛阳不远,张将军何以不派人前去询问。” “咱们都知道兰恂无能,可还是想不到他有多蠢,是他下令,各地无命不准派人去往洛阳。” “这是为何?他不想知道各处形势……我明白了,他又用上秦州的招数,阻止任何消息传到朝廷耳中。” “他说四处传来的消息多为不实,无端惊扰两宫圣驾,不如不听,他已定下妙计,很快就能一举歼灭叛军,用不着各地相助。” 徐础目瞪口呆,片刻之后,他明白过来。 “础弟跟我想得一样?”马维笑问道。 徐础点头,脸上却没有笑容,“只能是这个原因,兰恂觉得自己在朝中地位尚不稳固,所以调兵回京,全归入他的麾下,然后……” “夺禁军、镇朝廷,但我猜他没胆量篡位,只是想保兰家大权在握、万世无忧。” “可他快要推倒天成朝最后一根梁柱……”徐础一个劲儿摇头,相信这是兰恂能做出来的事情,却怎么都无法理解其中的愚蠢。 “础弟有点想家?” 兰恂想要稳固权力,必然要对楼家下手,徐础道:“我已改姓,无家可想。” “嗯,我就知道础弟不是瞻前顾后之人。础弟如约返回,这份情义我领了,现在,你还得再帮我一个忙。” “马兄尽管开口。” 马维看向醉倒的数人,“我只要兵,不要将,孟津小城既入我手,绝不会让与他人。” 徐础大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十九章 牌位 (求订阅求月票。) 刚刚夺下孟津小城,马维竟然对罗汉奇动了杀心,想要杀将夺兵。 徐础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马维示意徐础随他一同走到楼下。 “天下汹汹,人人可以称王,础弟难道真要一心辅佐他人、甘为臣仆?” 徐础摇头,向楼上看了一眼,“与这无关,城池弱小,非久居之地,外面还有吴越王五百兵卒……” 马维笑着打断徐础,“那些兵卒只是暂时投到宁抱关麾下栖身,并无忠诚可言,他们一心想回淮南与江东,真论起来,他们对础弟或许更认可一些。” 徐础还是摇头,“立足未稳,先得罪豪强,马兄如何应对宁抱关大军?” “几千人而已,算不得大军。三天之内,我能令此城固若金汤,宁抱关一到,我就向南岸大城求援,趁机占据,然后传檄梁朝故地,召集兵马。再后恢复五国皇室,令其各自为战,础弟也可以回江东重建吴国。” “最后呢?” 马维笑了笑,“人力可称王,唯天命才可称帝,‘最后’的事情要到最后再说。” 见徐础还在沉吟,马维道:“百姓愚昧,不念故国,五国士人可不是这样,投奔我的那些梁国人,原本都是世家,被天成皇帝免为庶人,一有异动,立刻揭竿而起,愿意为我拼命。础弟回江东,必然大有作为。心怀壮志者,以苍生为念,不为寥寥数人束手束脚,础弟既能舍弃楼家,何以对一名莽汉心慈手软?” 徐础轻叹一声,“我可能坏了马兄的大计。” “嗯?” “进城之前,我建议罗汉奇立刻派人回去通报吴越王,恐怕用不了三天,宁抱关就会率兵赶来。” 马维一怔,突然想起来,徐础原本有马,却是步行进城,坐骑显然是用来通风报信了。 “三天,我只需三天而已。”马维长叹一声,很快恢复正常,微笑道:“想必是天意如此,不想令我太早成功,与础弟无关。不如这样,我正常安排守城,三天之内,宁抱关若是带兵赶到,咱们只得暂居其下,他若不来,按我的计划行事。但有一条,无论如何础弟得帮我个忙。” “拉拢江东兵卒?我怕是没那个本事。” “哈哈,础弟无需做什么,我要用你的身世做点文章,你不反对即可。” 徐础心里非常反对,一时间却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只得道:“好吧。” 马维面露喜色,“罗汉奇虽是莽夫,也是员猛将,有劳础弟接下来几天牵住他,不要让他看穿我的计划。” 徐础点头,提醒道:“宁抱关当世人杰,得知消息之后,肯定会迅速赶来,马兄小心行事,不要在他面前露出破绽,更不要再行险计。” “放心,我懂得时机的重要。” 两人到楼上继续喝酒。 天黑之前,徐础去了一趟南城楼,观望对岸行势。 大桥中间堆满木石,阻碍通行,对面的大城看上去冷冷清清,驻扎的官兵也不太多,桥下河水滔滔,天气虽已转凉,仍无丝毫结冰的迹象。 “天成朝真要亡于兰家吗?”徐础喃喃道。 城楼上有七八名士兵,全是马维的部下,站在一边小声交谈,有一人走来,拱手道:“阁下就是刺驾的楼十七公子吗?” “正是,但我已改姓徐。” “公子不肯忘本,改从吴国之姓,不愧是真英雄,令人敬佩。”那人拱手道。 这人三十来岁,虽是兵卒打扮,相貌、谈吐却都不俗,徐础还礼,“在下亡命之徒,何足为英雄?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笑道:“村夫一名,名姓不足挂齿。”他收起笑容,“我们别无它意,只为感谢徐公子的刺驾义举,请受我等一拜。” 众人同时拱手下拜,徐础急忙扶起当先者,连称“不敢当”。 又聊一会,那些人对刺驾细节颇感兴趣,徐础本不愿说这些,但是一想到郭时风、宁抱关对他的评价,强迫自己有问必答,无论将来做什么,“附众”都是他必须学会的本事。 这些士兵都是梁朝世家子弟,虽被贬为民,心气仍在,跟随马维短短几天,就已表现得实心实意。 士兵自去守城,徐础下楼去找马维。 马维已经给徐础安排好住处,在正厅里摆列十多个牌位,全是吴国历朝皇帝,陪祀者唯有吴国公主。 吴国存在四五十年,前几代皇帝都是追封的,马维也没落下。 看着这些牌位,徐础有些尴尬,笑道:“马兄动手倒快。” “实在仓促,刻字而已,础弟别挑剔,梁朝皇帝的牌位也是同样简陋。” “这招……真的有用吗?” “呵呵,础弟实心眼儿,别管有用没用,用了再说。我还有事,不在这里陪你,香烛都已备好,础弟自己点上吧。” 马维告辞,特意敞开房门、院门。 徐础克服心中尴尬,在每一座牌位前点烛、燃香,慢慢地,心绪凝重,尤其是轮到母亲的牌位时,忽觉伤感。 这么年过去,母亲的模样依然无比清晰,清晰到他怀疑自己的记忆肯定出错了。 夜色降临,徐础退后几步,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头,默祝母亲在天之灵平和安乐。 当晚无事,次日一早,徐础又去陪罗汉奇喝酒,这回没叫其他头目,马维只露一面,忙着去布置守城。 小城发生变故,对岸的大城似有所觉,派人隔桥喝话,马维得想办法应付过去,一整天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罗汉奇不知道自己刚刚逃过一死,喝酒吃肉,不亦乐乎,感慨道:“这才是人过的日子,想当初刚刚造反的时候,我们椎翻两头牛,大吃一通,然后就开始饥一顿饱一顿。好不容易得到些粮食,宁王总是坚持要做长远打算,不像马维这么豪气。” “吴越王志向高远,非一般人可比。”徐础笑道,他的任务就是陪着吃好。 “当然当然,宁王接受王号的时候,我们都觉得可笑,瞧瞧现在,居然真拉起一支队伍,至少有机会去占居江东,那可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 “罗将军休恼,容我斗胆问一句,你们为何一直跟随吴越王,即使觉得王号可笑,也不肯离去?” “嘿嘿。”罗汉奇将一碗酒咕咚咕咚喝得干净,长出一口气,抹抹嘴,“离开秦州的时候人不少,最后只剩下我们二十来人,为什么死都不肯走?因为宁王够义气、够勇猛,我们这些人,谁没被他从死人堆里救出来一两次?不说别人,我这条命是交给宁王了,没有他,我早就死在野地里,不知被什么野兽吃光啦,哪还有机会坐在这里喝酒吃肉?” 宁抱关的“附众”本事,徐础学不来。 罗汉奇兴致大涨,讲了许多宁抱关的往事,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宁王说了,皇帝人人都能做得,张氏称帝之前,也是普通人,运气好才一统天下。等宁王当皇帝,我就是大将军,你可以当国师。” 徐础笑道:“中原历代王朝,没有国师之位,只有太师。” “那就当太师,总之是大官儿。” 罗汉奇又醉了,倒下呼呼大睡,手里扔紧紧握着空碗。 徐础出门闲逛,见自己住处门前围着一群兵卒,于是走去查看。 这些人都是宁抱关的兵卒,见到徐础纷纷让开,目光却不离他的面容,好像刚刚认识他似的。 吴帝牌位居然有些影响,但是这些人原先都是江东的平民百姓,不像梁朝士人后代那么在乎从前的皇帝,只盯人,不下拜,也不说话。 这是一次机会,徐础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以拉拢人心,却怎么也想不出合适的话来,他总能准确猜出帝王将相的野心与惶惑,面对一群普通人,眼前却是一片茫然。 “诸位……都是江东人吧?”徐础终于开口,对面跑了好几个人,令他越发心虚。 “你真是宝公主的儿子?”一名老者开口问道。 “是,我母亲原是吴国公主。” “吴国公主不止一位,宝公主只有一个。” 徐础的母亲名为“宝心”,于是点头道:“我是宝公主之子。” 对面的人也点头,却没有敬畏之意,老者道:“你刺驾是给宝公主报仇喽?” “是。” “那你为什么不去江东呢?” “道路险阻……我与诸位一样,被困在这里,欲去江东而不得。” 老者看看周围的同伴,“你还是别去的好。” “这是为何?”徐础莫名其妙。 老者不肯解释,“我们是江东人,要回江东,你不是,没必要去,去了也是添乱。你敢刺驾,估计胆子不小,江东不需要更多你这样的人。” 不等徐础询问,众人散去,一个没留。 想想梁朝人对马维的态度,再看看江东人对自己的不敬,徐础颇受打击。 马维手下的一名士兵跑来,“梁王请公子去南城门。” 马维已然自称梁王了。 南城门打开一扇,外面站着许多士兵,向大桥和对岸遥望。 徐础挤过人群,来到马维身边,问道:“怎么了?” “对面刚刚喊话,说朝廷传旨,大小城守兵全部撤回洛阳,留下空城和桥。” “又是兰恂的主意?” “应该是吧。” 马维看向徐础,两人想法一样,不敢再说兰恂愚蠢,反而觉得似乎有陷阱。 马维咬牙道:“无论怎样,大城我也要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十章 争财 (求订阅求月票。) 天黑前,兵卒推去桥上的木石障碍,顺利占据对岸的大城,从这里出发,快马加鞭,距离洛阳只有一日路程。 城里空无一人,将士、百姓全都已经离去,走得比较匆忙,遗留不少东西。 马维第一个进城,徐础随后,以向将士显示勇敢,但是两人对带兵太缺少经验,犯下严重错误,谁也没有想到事先严厉约束部众,陆续进城的士兵只维持不到一刻钟的秩序,随后四散分开,洗劫整座城池。 马维没有阻止,向徐础笑道:“以劫掠养兵,常有的事情,只可惜众人当中不乏梁朝衣冠士族,居然也沦落至此,以后慢慢树规矩吧。” 徐础觉得马维现在就应该立规矩,即便不能阻止劫掠,也该稍加安排,不至于像现在一样乱哄哄,就在不远处,几名士兵当街争抢衣物,全不顾忌“梁王”的目光。 但他最终没有开口。 马维带徐础登上城楼,遥望洛阳的方向,山峦遮目,两人却能想象出东都的繁华景象。 “得东都者得天下。”马维感慨道。 徐础必须开口了,“中原乃四战之地,天下太平时可操控八方,天下大乱时也会受八方进攻,非立足之地,更非问鼎之资。” 马维一边笑,一边点头,“明白,我明白这个道理。但洛阳终究是东都,若能一举夺下,挟张氏皇帝以号令天下,至少可得天成半壁江山。” 马维畅想无边,问道:“础弟怎么不说话?” “无话可说。” “呵呵,我明白础弟的心意,必是以为我太心急,又以为梁朝灭亡已久,再无兴复可能,所以我应该老老实实当一名谋士,辅佐他人当皇帝,对不对?” 徐础叹息道:“谋士一生以劝谏为业,运气好的时候,能有一两句话被人采用,运气不好,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照此看来,满腹道理若能自行,好过劝人而不得。” 马维立刻道:“就是这样,既有劝人当皇帝的本事,为什么不能自己当皇帝?劝人常惹横死之祸,跟错了人也难免一死,问鼎逐鹿还是九死一生,比较下来,还不如奋力问鼎,至少死得其所。” “唯有时机不对。” “哈哈,础弟还是谋士心态,想得太多,做得太少,时机是等不来的,要自己去抓。降世王不过中下之材,一呼百应,成为叛军之首,吴越王勇狠深沉,算是上中之材,只为一个王号,带二十人不远千里奔赴江东。这两人若等时机,怕是如今还在秦州种地吧?” 徐础拱手道:“马兄志存高远,非愚弟所及。见马兄无恙,我心愿已足,明日告辞。” “告辞?你要去哪?”马维惊讶地问。 “应城,那里有护送我南下的数百晋阳兵卒……” 马维抓住徐础的一条胳膊,“础弟乃吴帝外孙,身负灭国亡母之仇,刺杀昏君,名满天下,何以自屈若此,甘愿为沈氏幕下之宾?留下来,我与你平分天下,划江而治,永称兄弟,马、徐两族,世世通好,岂不胜过终身为臣?” 至少在敢于许诺这方面,马维不输于任何豪杰,眼下兵不过二百有余,城只有两座,他也能将天下分一半出去。 “我总得回去一趟,说服沈家尽早举事。东都仍有精兵强将十余万,兰恂虽然无能,朝中仍有大将,战事一起,河北诸军唯有联手,方能与之抗衡。”徐础顿了一下,“对马兄来说,联合尤其重要。” “哈哈。”马维松开徐础的手臂,在他肩上轻拍两下,“你呀,还是忘不掉谋士那一套,你尽可来去自由,但是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马兄请说。” “如果你有雄心壮志,我与你平分天下,如果你坚持要做谋士,无论如何要来我这里,劝我总比劝别人要轻松些吧?” 徐础正要回答,城内突然传来嘈杂声,显然是发生骚乱,马维摇摇头,“不能再这样下去,该是立规矩的时候了。” 等马维下城,发现规矩暂时立不起来。 罗汉奇睡了多半天,被部下推醒,听说马维已经占据大城,正在劫掠财物,不由得大怒,立刻带兵过桥,要求马维部下交出财物,大家均分。 罗汉奇一方兵多,很快占据优势,梁兵觉得财物先到先得,因此寸步不让,马维赶到的时候,双方刀枪相向,就要打起来了。 马维大笑着穿过梁兵人群,径直来到罗汉奇面前,“罗将军这是怎么了?酒喝得不好吗?” “呸,你们故意灌醉我,好独占大城财物。”罗汉奇义愤填膺,长槊横在手中,只需再来一点刺激,就会将“梁王”捅个窟窿。 马维不露怯意,笑道:“罗将军可以问你的人,大城撤兵是中午的事情,我们过河不到半个时辰,何来‘故意灌醉’与‘独占财物’之说?” “那你也该早些将我唤醒,不该分赃的时候缺我一份,老子冒险帮你守城,可不是只为两顿酒。” 罗汉奇身边的士兵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马维扭头看一眼梁兵,这些人正愤怒地等梁王做主,他若表现软弱,怕是连这二百兵也将分崩离析。 马维刚刚分出去半壁江山,转眼间就得为他根本看不上的财物分配发愁。 马维拽着罗汉奇走出几步,小声道:“罗将军这是怎么了?北城摆着现成的财物你不取,非来这里争夺兄弟们辛苦收集到的几件衣物?” 罗汉奇一愣,“小城可以抢吗?” “就当是给将军的下酒菜。” “那边城小,这边城大。” “这边城大,撤退得干净,留下的东西不多,那边城小,被你我一举拿下,财物尚多。” 罗汉奇考量片刻,“你占大城,我占小城,互不干扰?” “只在今夜,明天一早,我还是得派兵守城。” “行,你够意思。”罗汉奇露出笑容,在马维胸上重重击了一拳,转身向部下道:“走,咱们回小城,挖地三尺,我也找点东西分给你们。” 罗汉奇带人离去,梁兵重新夺回财物,仍不满足,纷纷来向梁王抱怨,马维挨个劝慰,将接下来要攻占的城池许给众人,这才平定军心。 徐础将一切看在眼里,既佩服马维的随机应变,也从中学到不少东西。 梁兵散开,继续搜寻财物,马维向徐础道:“你看出一些变化没有?” “这些兵卒之前乱抢财物,常有纷争,现在却是井然有序,显然是有人做了安排。” 马维含笑点头,“没错,梁朝人物风流,便是在这二百人当中,也有大将之材,我早就注意到他了,瞧,就是那人。” 数十步外,街上有人举着火把走来,身后跟着十余人,手里全都捧着东西。 众人来到马维面前,将手中的布帛、器具放下,手持火把者开口道:“搜城已毕,这是大王应得之物。” 马维微微点头,既无欣喜,也无恼怒,平淡地说:“士卒辛苦,请潘队正代我将这些东西分赐下去。” “大王无私,爱惜士卒,我等感激不尽,唯请大王挑选几样,以慰我等效忠之情。” 马维拣了一件旧衣披在身上,“足感盛情。” 潘队正谢恩,这才带着人和物离开,就在不远处再次分配。 马维小声道:“此人名叫潘楷,其父曾为梁朝冠军将军,可谓是将门虎子,过两天,我会封他为将军,统领全军。” 马维说到全军的时候,好像麾下已有数万甚至十几万兵马。 徐础认得这个潘楷正是昨天在城楼上向自己敬拜的士兵,点头道:“马兄慧眼识珠。” “与其被人选,不如我选人,础弟细思,这是英雄辈出的时候,只需稍加留意,处处皆有栋梁之材。” 徐础怦然心动。 次日一早,马维带一百兵卒回北岸小城,罗汉奇的人已将城内搜刮一空,原先守城的张将军等人被关在牢房里,这时连外衣、靴子都被抢走,只剩单衣,在牢中瑟瑟发抖。 罗汉奇很满意,邀马维、徐础喝酒,又要一醉方休。 马维喝到一半告辞,他已写好檄文,派人四出,前往尚有人烟的地方,希望能够再招一些将士。 午后不久,真有人到来,不是应募的百姓,而是吴越王宁抱关。 宁抱关来得太快,从使者回去送信到他现身,竟然只用了一天多点的时间。 马维的部下守卫城门,可是一看到吴越王的旗帜,立刻大开城门,不敢说半个不字,甚至来不及通报。 宁抱关直驱入城,到了城中楼下,正在喝酒的罗汉奇方才惊觉,急忙跑下去迎接,一时脚软,从楼梯上滚落,不顾伤痛,冲到街拜见主公。 徐础随后下楼,见宁抱关身后只跟着数十骑,知道他必是连夜进发,来不及带上大军。 看到罗汉奇一脸醉态,宁抱关微微皱眉,向徐础道:“马维人呢?” “在南岸大城布置防务。” “大城也夺下来了?” “朝廷召回所有守兵,大城是被放弃的。” 宁抱关驱马从楼下穿过,带人直奔南边的大城。 罗汉奇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喃喃道:“我怎么就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呢?我还以为宁王不会这么快……” 徐础追往南城,他要看看,坐拥地利、人和的马维,如何应对刚刚赶到、只有兵卒数十人的宁抱关。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十一章 较量 (感谢读者“Lord_of_lies”的飘红打赏。求订阅求月票。) 马维在南岸大城迎来一群特殊的投奔者,他们都是洛阳人士,非官非民非商,乃是闾巷中的豪侠,被官府征为兵卒,互相一商量,干脆反出军营,带着兵甲,骑马来河北寻找叛军,结果在孟津遇到了“梁王”。 更巧的是,马维认得其中数人,都是他在东都结交的朋友。 十几名梁兵护卫左右,口称“梁王殿下”,给初到者一个深刻印象,四十多人纷纷下马敬拜,虽未跪地磕头,也算是承认马维的地位高人一头。 梁兵表现得有多严肃,马维就显得有多随和,站在城门下,快步前迎,扶住当先一人,像是在制止众人下跪,然后热情地与每一位熟人互道寒暄,让他们代为介绍,再开口时,已能够叫出每一个人的姓名。 “河北已非天成所有,在下不才,受众人推举为梁王,充当义军先锋,攻占孟津,不日即将发兵直指东都。值此用人之际,诸位英雄前来投奔,岂非天意?” 一名豪杰曾参与刺驾,侥幸逃脱官府追查,这时再不隐瞒,大声说出真相:“诸位或许还不知道,当初策划刺驾的谋主,就是马侯爷。我曾受到邀请,守在邵君倩住宅外面,可惜没能赶上皇帝。” 除了对“马侯爷”这个称呼略微感到不满,马维觉得真相泄露得恰到好处,叹道:“暴君虽除,天下未平,朝廷不思悔过,反而越发苛暴,以致官逼民反,四方骚动。此事因我而起,我怎能坐而旁观?唯有奋臂一呼,与群雄共起,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 一人问道:“听说降世军、河军、晋阳军三雄鼎立,马侯爷归属哪一方?” 马维尤其不喜欢“归属”这种说法,干笑道:“三雄联手,并无归属一说,一定要论的话,我乃义军一员,受推为梁王。” 终于有人道:“马兄乃梁朝帝胄,受封梁王当之无愧。” 众人称是,马维高兴起来,邀众人进城,用心接纳,相信凭借这些豪侠的名声今后能招来更多人。 进到城里,马维正要找地方款待群豪,吴越王宁抱关率数十骑赶到,大城守兵同样没敢阻拦,也没来得及通报。 宁抱关带来的人不多,但是人人骑马,手持旗帜,看上去像是一支先头兵力,后面还跟着千军万马。 马维大惊,早猜到宁抱关会尽快赶来,没想到竟然如此之快,群豪则不明所以,还都有些惶惑,看向马维,等他说明情况。 宁抱关当街勒马,一名执旗手上前,大声道:“马维,还不拜见吴越王?” 短短一瞬间,马维生出无数个念头,每一个都能让他获得更多认可,但也会带来危险。 宁抱关跳下马,大步走来,昂首顾盼,手扶刀柄。 马维只犹豫了一瞬间,没等心里想明白,双膝已经跪下,俯伏道边,“臣马维叩见大王。” 周围的梁兵全随马维跪下,刚刚入伙的几十位豪侠大惊,陆续跪下,无人敢于抬头观看。 “平身。”宁抱关站了一会,接受众人跪拜,这才开口。 马维谢恩起身,心中重叹一声,时机已过,无论做什么,都没办法与宁抱关平起平坐了。 “将你的人都叫过来。”宁抱关下令。 “许多人在守城。” “守城交给我,不用你管。” 马维不敢争辩,命部下传令,将所有梁兵召集过来,心中羞愧,于是向宁抱关介绍刚到的群豪,希望能够提升一下自己的地位。 宁抱关对这些人比较客气,但也仅限于点头而已。 罗汉奇带兵赶来,跑得气喘吁吁,一到近前就跪在地上磕头。 宁抱关没让罗汉奇起身,直接下令,将五百兵卒分为几队,各有职责,或是守城,或是出城巡视,或是前去迎接后方的大军,或是接管粮草与囚犯。 直到这时,马维才知道宁抱关原来只带数十骑提前进城。 分派完毕,二百名梁兵也已到齐,宁抱关继续传令,将这些人与刚才的五百兵卒混杂在一起。 最后,宁抱关向洛阳群豪道:“诸位远道而来,是要借路去往别处,还是要留下来与我一同对抗官兵?” 宁抱关指挥若定,群豪看在眼里,抢着表示愿意留下。 不到半个时辰,孟津大小两城尽归宁抱关,马维又变成孤身一人,只有少数梁兵仍对他执臣子之礼,马维不敢让外人看到,小声劝他们谨慎。 宁抱关命人安排群豪,自己带兵巡视两城,街上很快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马维和徐础两个闲人。 马维走向徐础,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人生起伏,往往如此,大概是时机真的未到。” 徐础没有当场揭伤疤,道:“东都既有人来,正好可以打听一下那边的形势,弄清楚官兵在打什么主意。” 马维点点头。 两人并肩行走,马维突然道:“无论老天施加多少挫折,我心不变,时机总会到来。” 马维恢复常态,带徐础找到东都群豪,与他们一同喝酒,向熟人打听消息。 洛阳已经乱成一团,据传言,江南各州也发生叛乱,就连洛州也有乱民杀官起事,但规模不大,不像北方各州这么严重。 即便如此,朝廷也不肯重新起用大将军楼温,而是将兵权一股脑地交给兰恂。 正如徐础与马维所料,兰恂掌权之后,不是急着平乱,而是率兵返京,逼迫朝廷给予更多权势,他现在已升为太保、大司马、开府仪司三司、都督天下诸州军事,朝中唯有宰相梁太傅、掌管禁军的济北王和入宫宿卫的湘东王,能与之抗衡。 几天前,因刺驾之罪而入狱的广陵王,被当街腰斩。 兰恂征集洛阳内外所有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子充军,兵力号称百万,群豪估计至少有三十万。 徐础特意打听曹神洗与奚耘的消息,听说这两人都在军中充任副将,他向马维道:“孟津很可能真是陷阱,兰恂或许无能,曹、奚二人却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不会犯太大的错误。” 马维不置可否,找机会将徐础叫到一边,小声道:“孟津是不是陷阱已经与你我无关,在吴越王前要慎言。” 徐础明白马维的意思,“吴越王若败,你我皆受池鱼之殃。” “非也,兰恂无能而嫉贤,他若获胜,必然抢功为己有,甚至会除掉曹、奚二人,天下反而更乱,你我才有机会‘池鱼入海’。” “大敌当前,内生嫌隙,这正是天成朝所以将要败亡的原因。” 马维笑道:“这样吧,让我向吴越王进言,他若听得进去,础弟再开口,若是恃勇而骄,础弟也不必冒险了。” “好吧,听马兄安排。” 宁抱关巡城回来,带十几名部下参加酒席,坐在主位,与群豪交谈,聊到兴起,命人将桌案撤到两边,要较量一下武艺。 罗汉奇再没敢喝酒,第一个站出来,群豪当中有人起身应战。 罗汉奇连战三场,比力气赢一场,比刀赢一场,手搏却输了,对方擅长摔跤,罗汉奇下盘不稳,被摔倒之后再没站起来,输得心服口服。 场面越来越热闹,宁抱关亲自下场,赢一场输一场,当场解下腰刀,赐与胜者,“宝刀配英雄,在我手里辱没了它。” 东都群豪向来以拳脚刀枪自夸,常受长辈责骂、官府打压,第一次遇到欣赏者,个个大喜,无不在较量中竭尽所能,以能得到吴越王一声称赞为荣。 宁抱关颇有眼光,并非随口泛论,往往能说到对方心坎里去。 徐础与马维都进不得场,唯有旁观而已,几场下来,马维脸色变幻,比战败者还要沮丧——梁朝帝胄、满腹才华,竟然比不过莽夫的肉搏更得人心。 较量结束,宁抱关给出不少赏赐,毫无吝啬之意,起身举杯,先是赞扬群豪的本事,然后道:“英雄各有绝招,或力大,或刀快,唯有胆大最为难得,好比这位马维,并不以刀枪见长,胆气却冠绝众人,率领区区二百兵卒,直驱孟津,先夺小城,再占大城,为我军建立首功。” 众人纷纷点头,马维居然脸红,起身连道“大王过赞”。 宁抱关又道:“我曾许诺,马维若能夺下孟津,将向降世王请封其为梁王。大丈夫一言九鼎,说到做到,降世王虽然未到,但我可以代他做主,就在今日,封马维梁王,旧梁故地以及臣民,皆归其所有。” 众人齐称梁王,马维脸色更红,上前下跪谢恩,宁抱关伸手扶起,“今后你我并肩称王,不可再行跪拜之礼。” 在这场交锋中,宁抱关大获全胜,让旁观者徐础感到惊讶的是,败者竟毫无怨言,反而更生敬畏之心。 东都群豪已被宁抱关征服,就连马维,也忘了之前的种种不服气,将他与徐础的猜测全盘托出,详细介绍兰恂、曹神洗、奚耘等人的行事风格,请吴越王多加小心。 徐础遵守诺言,什么也没说,偶尔被问到,也是敷衍了事。 马维退到一边,享受自己刚刚获得承认的梁王称号,宁抱关招手让徐础过来,说道:“你还要去应城?” “是,明早出发。”徐础觉得自己没有必要留在孟津。 “很好,请替我转告沈牧守,他若肯让出几块地盘给降世军容身,数十万之众皆愿为他所用,诸王也愿俯首称臣。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也是降世王、梁王之愿。” 梁王马维在一边听着,没敢发表建议。 “沈家若不肯让出地盘呢?”徐础得将条件都问清楚。 “我等因一所无有而起兵造反,不在意再次一无所有,死战而已。” “大王接受朝廷招安,该如何说?” “什么都不必说,沈牧守明白就明白,非要纠缠于此,我也无话可说。” 徐础拱手告退,一晚上都在心里比较宁抱关与沈耽两人,没给马维留下位置。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十二章 诱饵 (求订阅求月票。) 大队士兵涌入小城,没有宁抱关亲自监督,他们很难维持队形,但比降世军好许多,至少没有拖家带口,看上去有几分军队的样子。 徐础骑马立于道边,给兵卒让路,心中暗暗估算人数。 将近一万人,但是越到后面人员越杂,徐础至少认出二三百名身穿男子服装的妇人隐藏其中——无论军法多么严厉,宁抱关无法阻止所有人带上家眷。 吴越军尚且如此,降世军只会更乱,徐础想象不出这样的军队如何能与官兵作战。 路上的人已不多,徐础准备拍马上路,城内突然有三人骑马追出来。 马维来给徐础送行,拱手道:“昨天喝多了,刚刚睡醒,础弟莫怪。” 徐础笑道:“只是离去几日而已,很快就能回来。” “祝础弟马到成功,说服沈并州,合天下义军,共敌官兵。如今兵荒马乱,础弟一个人上路我不放心,特请刘、陈两位兄长护卫安全。” 昨天一块喝酒的时候互相介绍过,这两人都是洛阳来的豪侠,一个叫刘允执,一个叫陈老慈。 两人秉承东都的习惯,在闾巷中混出名堂之后,务必请稍有名气的读书人改名,以洗暴戾之气。 这两人都是三十多岁,名字平和,容貌也显恭谨,只在顾盼之间,偶尔露出几分凶煞之气,对豪侠来说,这股凶煞乃是傍身的武器,可以隐藏,不可以真的丢弃。 徐础拱手道:“应城离此不远,马兄不必过虑。” “有备无患吧,况且这两位兄长主动请缨,怎可拂其好意?” 刘允执笑道:“我二人在东都久闻十七公子大名,敬佩公子胆气,甘愿为公子执辔,望公子勿以初识见外。” 陈老慈也是同样说法,徐础道:“如此有劳两位兄长。” 天已大亮,马维将三人送出数里,再度告辞,转马回城。 路上有两人做伴倒也不错,刘允执、陈老慈熟悉东都人物,与徐础聊得起来,他们对刺驾尤其感兴趣,打听每一个细节,然后啧啧赞叹。 说起刺客罗三儿之死,两人又是一番叹息,就是从这两人口中,徐础得知刺客真名叫罗宣,擅长刀、棍、拳,人称“三绝罗”,在江湖上虽有几分名气,却极少走动,家境贫寒,因为原是梁国人,经常接受马维的资助,最后以死报恩。 “士为知己者死,冲霄一怒杀帝王,三绝罗不愧是大丈夫、真好汉。”刘允执赞道。 “也是马侯爷……不对,也是梁王识人,能从众人当中挑出三绝罗。”陈老慈道。 骑马聊天终有些累,三人很快专心骑驰,偶尔说几句话。 附近村镇都已被洗劫一空,百姓不是躲进城里,就是加入叛军,也有人死于兵火之中,尸体横陈,无人收拾。 为加快速度,并少惹麻烦,三人绕过城池,刘、陈二人经常在外游历,比徐础熟悉路径,最后全由他二人引领,少走许多冤枉路。 三人在途中遇到一伙乱民,手持棍棒,远远地盯着过路人,刘允执、陈老慈拔刀,十几名乱民愣是不敢靠前,让过去之后在后面乱扔石子。 “刁民可恨,胆子又小得可怜,百不敌一,得天下豪杰者,才可得天下。”刘允执这是第一次受到挑衅而不回头,心中很是不忿。 “吴越王是真豪杰,最懂咱们的心事。”陈老慈总能将话题提升至更高一层。 三人马不停蹄,只在必要时停下休息,次日黄昏,顺利到达应城。 应城内外布满旗帜,三人离城门还有六七里就被拦下。 徐础报上姓名,听说他要见周元宾和沈耽,士兵引路,带三人进城,交给一名小吏,小吏详细询问之后,带他们前往府衙。 小吏进去通报,没多久,沈耽与周元宾同时出来迎接,谭无谓、刘有终随后,都很高兴,尤其是沈耽,握住徐础手臂,上下打量,好像几年不见的至交好友。 众人进偏厅摆席,互道这些天的经历。 原来晋阳兵刚到应城,号称二十万人,实数连沈耽也说不清楚。 并州界内有几座城池拒绝接受牧守之令,沈直分兵前去讨伐,目前还没有消息。 冀州数路兵马也已开拔,互不统属,沈直对他们寄予厚望,派长子沈聪前去迎接,要等兵力聚齐之后,再做打算。 徐础讲述义军的联合之意,沈耽立刻表示同意,但是详细询问三王的底细,徐础尽量夸赞,刘允执、陈老慈帮腔,将三王夸到了天上。 酒足饭饱,沈耽安排客人休息,他去见父亲,安排见面。 徐础独住一间房,知道待会肯定有人来找自己,因此没有睡下,坐在桌边喝茶醒酒。 先来的人是谭无谓,敲下门,不等许可推门就进,也不客套,直接道:“孟津必是诱饵,但不可弃之。” “二哥高见。”徐础笑道,起身相迎。 “看出诱饵算不得高见,应对之策才是。”谭无谓走来坐下。 “愿闻其详。” “既有诱饵,就得有咬饵之鱼,叛军是也,晋阳兵隔岸观虎斗,伺机参战,将诱饵收为己用,官兵反成咬饵之鱼。” “义军若败,官兵必然气盛,晋阳兵则会气衰,一盛一衰,何以相争?” “哈哈,我还没说到真正的‘高见’呢,坐观虎斗仍是疑兵,另派精骑从上游渡河,从侧方偷袭,众人高呼东都已陷,官兵必乱,趁乱攻之,必胜。” “上游还有能渡河的地方吗?” “如果我没猜错,官兵必在上游准备了浮桥,孟津战事一起,一路官兵渡河攻我不备。” “与二哥的计划一样?” “对,我军派斥候查明地点,然后设伏兵一举夺之。” “万一官兵也有埋伏呢?” “哈哈,官兵自恃强盛,绝想不到这么远。如果担心的话,可让斥候多做观察,官兵设置浮桥若是多加掩饰,必无埋伏,若是堂而皇之,则要小心。” “二哥想得周到,向沈并州和三哥说过吗?” 谭无谓重叹一声,“我见不着沈并州,三弟……” 外面又有敲门声,徐础前去开门,来者正是他等候的沈耽与刘有终。 见到谭无谓,沈耽一点也不意外,笑道:“就知道你在这里,向四弟讲你的妙计呢?二哥别急,我已派出斥候,若能找到官兵浮桥,就按你的计划行事。” “必有浮桥。咱们这边率领奇兵的将领要提前选好,必须是胆大心细之人才可,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奇兵渡河之后,稍有差池,便是功亏一篑。” “二哥放心,已经选好将领,绝不会出错。” 谭无谓脸上若有期待,沈耽却不提他的名字,谭无谓稍显失落,起身告辞,“你们聊吧,我去睡会。” 房门关上,徐础问道:“三哥既用二哥之策,何以不用其人?” 沈耽笑道:“二哥确是不世出的大将之才,但是心高气傲,能成大事,也能坏事,必须稍加节制。况且此战只是开始,杀鸡无需牛刀,数千奇兵还用不到二哥。等到二哥心气平定,我会请求父亲给他一支军队,前去平定秦州。” 刘有终插口道:“结拜之后,我给二弟看相,发现他命途淹蹇,还有一年歧路要走,诸事不顺,不可委以大任。” “大哥又会看相了?” “哈哈,忘记了,我已将底细透露给四弟。”刘有终的“相术”擅长迎合对方心意,而不是真能预测未来,看一眼沈耽,继续道:“沈并州刚刚起事,最为信赖晋阳兵马,其次是冀州诸军。二弟布衣之士,寸功未立,难得重用,要等到晋军稳定之后,才有机会领兵。” 徐础点头,这才是刘有终的本事,他“相”的不是谭无谓,而是沈直。 沈耽道:“父亲老年守成,轻易不肯冒险,可以理解,二哥也的确需要再等一等。” “但凭三哥做主。” 沈耽说到正事,“我刚刚见过父亲,他愿意与义军联手,孟津之战结束之后,他会立刻称王。” 徐础点下头,知道沈直还是不愿见他。 沈耽看出四弟的心事,正色道:“父亲担心受到‘刺驾’二字的牵连,不愿面见四弟,但这只是暂时之举,待称王之后,他要与四弟好好聊上一聊。” 徐础笑道:“有三哥在此,我无疑心。” 沈耽又安慰几句,取出三封书信,放在桌上,“这是我父亲的书信,请础弟交给义军三王,如需盟誓,我会亲自出面。” 晋军要拿义军当咬饵之鱼,必须先得对方的信任,沈耽胆大,舍得出去,徐础道:“盟誓肯定会有,三哥不必亲赴,派一位名声大些的将领即可。” “大事初起,沈家人若不身先士卒,如何要求麾下将士?四弟尽管安排,纵有危险,我自己承担,与四弟无涉。” 徐础心里对沈耽、宁抱关的比较仍没结束,单从情感上来说,他宁愿留在沈耽这边,至少两人出身相似、意气相投,说话不必绕来绕去。 天色已晚,沈耽、刘有终告辞,徐础问道:“郭时风人呢?” “随大哥去冀州了。”沈耽的这个“大哥”是指亲兄长沈聪。 “郭时风为人摇摆,留在身边可有大用,一旦远离,或生祸患。”徐础提醒道。 “我也是同样想法,但父亲觉得郭时风能劝说冀州诸将死心效命,所以派他与大哥同行。我暗中派人专门盯着他,若有异心——四弟与他是故交,希望你能明白我的不得已之举。” “明白,对郭时风正该多加防范。”徐础一点不觉得沈耽做得过分。 徐础送两位兄长出门,正要说些客气话,宅院深处突然传来叫喊声:“刺客!” 沈耽脸色一变,“那是父亲的住处……”拔腿跑去,徐础、刘有终也是一惊,急忙跟上。 几步之后,徐础觉得不对,止步留下,转身走向隔壁房间,先敲门后推门。 门没闩,一推就开,里面空无一人,刘允执、陈老慈都不在。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十三章 识人有术 (求订阅求月票。) 徐础正站在门口发呆,从院外跑来一群兵卒,手持刀枪,有人喝道:“拿下刺客同党!” 徐础又一次成为“同党”,虽然遭受冤枉,却无从辩解,刘允执、陈老慈都是洛阳人,又是他带到应城的,站在沈家的立场,怎么看他都是刺客同伙。 “牧守大人……” 徐础刚说出几个字就被斥责声打断,“此人天生反骨,杀掉算啦!” 徐础窘迫不已,外面又跑来一人,“放下兵器,不准对客人无礼!” 刘有终是沈家贵客,深得沈直与诸子信任,兵卒都认得他,没有再往前逼近,但也不肯就此罢手,有军官道:“刘先生,此人带来刺客……” 刘有终摆手,“他与刺客无关,我可以担保。沈公毫发未损,刺客已被活捉,很快就能问出真相,你们各去巡视,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兵卒这才退下。 徐础上前拱手道:“刺客真是我带来的两人?” “到屋里说话。” 进到屋中,刘有终道:“三弟担心会发生误会,他在照看沈公,让我过来一趟,还好到得及时。” “牧守大人受伤了?” 刘有终点头,“伤势不重,但是要保密,以免扰乱军心。” 大军出征,尚未开战,主帅先受伤,的确是个极糟糕的消息,刘有终向兵卒隐瞒,却对徐础坦诚,显然真相信他与刺客无关。 可徐础还是感到羞愧,“同行两日,我竟然一点问题都没看出来。” 刘有终笑道:“若能被四弟看出破绽,那两人就不配称为老江湖了。这两人很快就会招供,必是兰恂派来的刺客。” “兰恂乃官兵主帅,居然用这种手段?” “嘿,刺杀这种手段什么时候都有效,四弟读过不少书,应该经常看到‘使客刺之’这四个字吧。” 徐础点头,“我就是刺客……” “同样是刺客,也要看刺杀的人是谁。四弟别多想,我再去后院看看。” 徐础送到门口,越想越别扭。 半个时辰之后,沈耽来了,进屋笑道:“四弟还没睡?没什么大事,家父受了一点轻伤,刺客也招供了,的确是兰恂派来的。” “是我识人不明……” 沈耽挥下手,“与四弟无关,这两人混在东都豪侠当中,本想跟他们一块来投奔晋阳,趁机行事,没料到其他人留在了孟津,他二人于是以护送为名,随四弟来应城。无论怎样,他们总会想办法混进来。” “还好牧守大人防卫严谨。” “呵呵,说起来,这件事还得感谢大哥,是他看出这两人心怀鬼胎,告诫我早加防范,才没让他们得逞。” “大哥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就是一块喝酒的时候,大哥事后对我说,这两人神情古怪,别人来投奔都会自夸一番,以求重用,他们却一味谦逊,好像来这里只想当名小兵,不符豪侠身份。” “还是大哥会看人。”徐础佩服得五体投地,原以为刘有终只是一个擅长揣摩他人心事的江湖相士,现在才明白,此人确有几分真本事,否则的话也不会得到诸多权贵的看重。 “大哥才是真正的老江湖……” “说我能骗人吗?”刘有终笑着进来。 徐础起身拱手,“刚刚说到大哥识人有术。” “呵呵,见得人多了,总能摸出一点门道来。” 沈耽道:“倒是我不够坚决,明明得到警告,准备仍不够充分,给两贼可趁之机,令家父受伤。” “既为结拜兄弟,咱们之间就别客气了。”刘有终并不居功,向徐础道:“四弟得马上回孟津。” “那些人当中还有刺客?” 刘有终点头,“还有两个,专职刺杀降世王,也有可能改而刺杀吴越王。” “我这就出发。” “别急,我已派出信使,四弟休息下,明早出发,我随你一同去趟孟津。” 徐础仍觉不安,沈耽倒不在意,好言相劝,丝毫不存疑心。 徐础睡了一觉,次日一早出发,刘有终陪同,十余名士兵充任护卫。 回程顺利,刘有终带着牧守沈直的命令,可以走大路,畅通无阻。 用了一天多点的时候,一行人赶到孟津小城。 小城外面多出一座军营,看上去比较散乱,进出随意,徐础猜测这是来了一部分降世军。 城门前,挤着一大群人,抬头观看什么,徐础心中一紧,以为刺客得手,立刻加快速度。 城门大开,由数十名吴越军士兵把守,从城墙上悬下来几样东西,随风轻轻摇摆。来到近处,徐础认出那是十余颗人头。 “刺杀吴越王就是这样的下场。” “吴越王有弥勒祖师保护,谁能动得了他?” “弥勒祖师不是在保护降世王吗?” “你笨啊,弥勒祖师乃当今佛祖,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别说同时保护两人,就是千人、万人,也不在话下。” …… 徐础牵马挤过人群,抬头看去,隐约认出有几颗头颅是来自东都的豪侠,可刘允执、陈老慈招供说刺客还剩两人,不知为何悬挂的头颅却有十余颗。 守门将领是罗汉奇,手执长槊,见到徐础,笑着迎来,“回来得挺快,可还是错过一场好戏。” “他们……”徐础手指上方。 “一群笨蛋,没等动手就被一窝端了,我亲手砍掉了三颗脑袋。”罗汉奇往地上啐了一口,以示鄙夷,“快进城吧,宁王等你回信呢。” 刘有终等人跟上来,徐础道:“这位刘先生是沈牧守派来的使者。” 罗汉奇皱眉,“昨天来过一个,今天又来一群……我可不能让他们随便进城,得去通报一声,徐老弟可以先进去。” “我陪客人等在这里,请罗将军派人通禀吴越王。” “行,那就都等会吧。” 罗汉奇派人进城,他对徐础在做什么完全不知情,也不关心,一味与他闲聊,讲述杀死刺客的场景,唾沫横飞,说得却是不清不楚。 刘有终上前笑道:“将军体貌奇伟,有‘卧虎’之相,中年当发迹,一飞冲天,可惜……” 罗汉奇一愣,也不吹牛了,“可惜什么?你会看相?” 徐础道:“刘有终刘先生乃是终南相士,天下知名。” “你就是刘有终?”罗汉奇睁大双眼,显然听说过这个名字,声音响亮,将守城士兵与外面的乱民都吸引过来。 罗汉奇横槊挡开众人,请徐础一行人进到城门里面,将长槊倚在肩上,抱拳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刘先生。徐老弟也是,怎么不早说呢?刘先生,你是活神仙,刚才说我一飞冲天,又说可惜,后面的话呢?” 刘有终笑道:“可惜将军有两好,好酒好色,中年过后,身子骨怕是熬不住。” 罗汉奇大笑,“熬不住就熬不住,无酒无色,生不如死。” 罗汉奇将徐础晾在一边,与刘有终谈笑风生,像是多年未见的朋友。 刘有终并非武人,却能在几句话之间与任何人攀上交情,这让徐础又生出几分敬意,更不敢小瞧这位老相士,细心倾听,再不当这些是骗人的鬼话。 士兵很快回来,远远喊道:“宁王有令,徐公子和信使立刻去见他。” 罗汉奇亲自送出百余步,才转身回城门口继续履职。 晋阳卫兵留在门外,徐础与刘有终进去面见宁抱关。 宁抱关独自坐在厅内,身前没摆书案,周围也没有卫士侍立,见到客人,他起身相迎,脸上露出微笑:“还以为刘相士是传说中的人物,想不到今日竟有缘亲眼得见。” 刘有终不久前刚刚在城门下表露身份,宁抱关竟已得知,消息灵通得很。 “孟津上空赤气环绕,识者皆来观望,在下不是第一位,也不会是最后一位。” 宁抱关居然也会大笑,向徐础道:“徐公子真有本事,竟能请来刘相士。” 徐础嘴上谦逊,心里却是一阵阵翻腾,他带回沈家的回信,竟然不如一位相士重要。 经常被人说太年轻,徐础一直没太当真,今天却承认了,自己经历的事情确实太少,从前背靠楼家时尚不明显,如今独自己闯荡,所见之人个个皆是英豪,令他既惭愧,又感振奋。 宁抱关与刘有终谈议良久,颇生相见恨晚之意,刘有终将话题转到沈家,徐础这才有机会拿出沈直写给三王的信件。 宁抱关只取自己那一封,拆开之后看了一遍,嗯了一声,“没什么说的,到了这个份儿上,除非联手,没有别的选择。我与降世王、梁王的要求很简单,给块立足之地就行,我们都是些粗人,造反无非是为了吃碗饱饭,没多大野心。等见到沈五公子,再详谈。” “梁王在哪?”徐础问道。 “在大城,官兵派斥候过来了,大概是想看看这边有多少人。徐公子过去送信吧,我多留刘先生一会儿。” 刘有终才是贵客,徐础告退,路上一直思考,觉得刘有终颇符合名实之学的道理,从前没注意到,这时却越想越有意思,开始明白为何自己没能从“刺驾者”之名中得到太多好处。 马维已经听说徐础回来,早在城门下等候,他受命守卫大城,不敢多迈出半步。 “础弟终于回来了!”马维显得有些激动。 到了厅里,徐础先拿出信件,然后问道:“刺客在孟津动手了?” “还没动手就被我揪了出来。” “马兄找到刺客的?” “嘿,那群豪侠当中有我一个好友,愿意为我卖命的那种。础弟离开的那天晚上,他偷听到两名刺客讲话,他们害怕吴越王,商量着要不要放弃计划。我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将他们拿下,审问明白,斩首示众。” 徐础有两惊,一是马维竟然对宁抱关死心塌地,二是马维沉得住气,没在外人表现出对“好友”的特别待遇。 “刺客有两名,示众的头颅却有十余颗。” “谁知道还有没有同伙,可疑的人都杀了。险些连累础弟,听说沈牧守没事,我才放心。” “没事,马兄……” “嘿,我另有计划,础弟之前说得对,对抗官兵非是吴越王不可。础弟还能再为我出趟门吗?” “当然,去哪?” “冀州,我终于想明白,孟津只是战场,冀州才是龙兴之地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十四章 请封 (求订阅求月票。) 降世王证明自己也能做到“从谏从流”,被徐础说服之后,很快就召集部下,允许他们自请王号。 “秦州是老子家乡,必须是我的,东都是天下至尊,你们的贱命镇压不住,弥勒佛祖早将这块花花世界许给我,所以洛州也必须是我的。剩下的地方,你们随便挑,谁能抢到,谁就是那里的王,但是你们不管走多远,都得听我的,一声令下,立刻给我乖乖滚过来,谁敢不来,大家一块打他!” “一块打他!”众人齐声道。 “还有,从今之后,你们不准再叫我‘降世王’、‘薛祖’,都不好听,以后叫我‘祖王’,因为我比王要高一等,与皇帝并肩,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祖王这个名字好。”众人纷纷赞同。 “请想当王?” 突然间没人吱声了。 薛六甲脸上洋溢着期待的笑容,等着大家疯抢当王,结果场面却冷清得好像他没说过任何话。 笑容渐渐消失,薛六甲大怒,起身道:“怎么,都不想当王?还是说胆子太小,不敢去开疆扩土?栾老七,你从前不是挺想当王的吗?交还王号你还不乐意,这时候给你机会,怎么不开口了?” 栾老七苦笑道:“薛……王祖,这个……我手底下就这么点儿人,跟着你还经常吃不饱饭呢,哪敢独自去别的地方称王?不不,我就要留下,当不当王不重要,人多才安全。” 降世军还没有太复杂的规矩,大家有话直说,栾老七说毕,纷纷称是的场景再度出现。 “咱们都是秦州人,到这里都觉得远,还要更远的地方?不去。” “对对,我看也别封王了,咱们抢点粮食,赶快回秦州吧,眼看就要入冬……” 薛六甲一棍甩来,身边的人都有准备,不约而同后退,全都避开。 没打着人,薛六甲更怒,嘴里咒骂,棍棒乱挥,将众头目打出去,自己坐在屋中生闷气。 军师皇甫阶悄悄溜进门,薛六甲一眼看见,气不打一出来,“鬼鬼祟祟地想干嘛?你是军师还是小偷?” 皇甫阶快步迎上来,笑道:“我是军师,来给大王出主意的。” “嗯?”薛六甲轻轻抬起手中的棍棒。 皇甫阶马上改口,“祖王,我有办法能让大家抢着请封,抢着去给祖王开疆扩土、一统天下。” “你也赞同封王了?” “原来没想明白,后来仔细一想,觉得还是楼十七说得对。”皇甫阶坚持使用楼姓。 “那你真是没人家聪明。说吧,有什么主意。” “得有个人带头,让大家看到好处,然后其他人才会抢着请封。” “屁话,这些简单的道理我能不懂?可是谁来的带头呢?我原以为栾老七会抢着当王,结果连他也是个胆小鬼,真让人失望。唉,看来看去,还就宁暴儿是个人物,还他娘地学我改了名字。” “微臣知道有个人肯定愿意请封。” “谁?你一个新来的人,还能比我更熟悉降世军的兄弟?” “呵呵,我还是别说的好,免得祖王以为我别有用心。” “说,立刻就说!”薛六甲又抬起棍棒。 “家父。” “家父是谁?”薛六甲一愣。 “就是我的父亲。” “你爹想当王?”薛六甲又是一愣,“他是败军之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留他一条狗命,凭什么让他当王?” 严格来说,皇甫开并非“败军之将”,皇甫阶也不争辩,反而笑道:“家父的确是败军之将,对祖王心服口服,但他也曾是冀州牧守,在冀州经营多年,熟悉地方风土人情,哪怕只是一个人回去,也能立刻收服冀州,为祖王所用。” “那也不用封他为王啊?” “其实封王对家父并无好处,对祖王却有三个好处。” “是吗?你说来听听。” “第一,家父以败军之将请封而获王号,必能引起其他人效仿。第二,家父得到降世军王号,等于公开反对朝廷,从此今后,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祖王部下,与天成朝一刀两断。第三,冀州连日无主,人情惶乱,非王者不可镇压。” “嗯,这三条倒是都有点道理,让我想想。” 皇甫阶趁热打铁,“祖王需早做决定,如果我没猜错,并州与朝廷必然都已派人前去拉拢冀州将士,降世军如果晚动一步,很可能坐失一大州。” 薛六甲对皇甫父子还是心存怀疑,“你爹请封,你呢?” “我当然是留在祖王身边,继续当军师。”皇甫阶深揖。 薛六甲这才转怒为喜,“这样才对,以后不管谁封王,都得将老婆孩子留下来。” 次日中午,薛六甲与宁抱关在荒野中歃血为盟,就在盟会上,薛六甲再度发布封王令,皇甫开越众而出,请封“渔阳王”,愿为降世军夺得河北冀州。 皇甫开年纪大,又是俘虏,这一开口,遭到许多人的嘲笑,薛六甲却当真,神情严肃,命人从附近的树上折下一枝,去掉分杈,砍削成为一根新鲜木棍,以左手握持,右手仍紧握“杀皇灭帝棒”,说:“弥勒佛祖赐我神棒,此棒上杀天子,下管众生,神棒一挥,天地肃清,神棒再挥,恶鬼无踪,神棒三挥,百兽率服,神棒四挥,群敌束手,神棒五挥,天下一统,神棒六挥,天下太平,神棒七挥,弥勒降世,人间尽为佛土。” 薛六甲念了一套词,用“杀皇棒”在新鲜木棍上连敲三下,算是传递法力,然后将木棍递给皇甫开,“本祖王封你为‘渔阳王’,为我开疆扩土,为我征兵征粮,永服我命,永听我令,日后随我一同上登天界,面见佛祖。” 皇甫开跪而受棍,再起身时,已是降世军渔阳王,只是手下暂时无兵无马,与手中木棍一样,是个光杆儿。 宁抱关当时在场,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反而带头向渔阳王贺喜。 皇甫开的确起到了示范作用,好几名头目请封王号,但他们不急着去“开疆扩土”,全都提出一个条件,要等到再赢一场大战,抢得充足粮草之后,才肯离开降世军。 大敌当前,薛六甲当然不希望减弱兵力,于是同意,又封了十几个王,几乎将天下之土分得干干净净。 皇甫开心急,当天晚些时候,带着数十骑离开营地,寻路前往冀州。 皇甫阶送到营地门口,回来之后,对薛六甲越发恭谨谄媚,完全获得他的信任。 两天之后,估摸着父亲已经走远,再也不会被追上,皇甫连夜独自逃跑,留下一封信,谦卑地声称一家人尽为降世王之臣,由于担心父亲年老,回冀州之后为奸人所骗,所以他也得回去一趟,尽快带兵来与祖王相会,云云。 看到信之后,薛六甲大怒,派人去追皇甫父子,命令也传给了吴越军。 宁抱关看到命令之后只是冷笑,没有派人追讨亡命,将信递给梁王,说:“降世王是个老糊涂,皇甫父子如此明显的伎俩,他居然看不透。也好,皇甫父子占据冀州,至少能令朝廷分心。” 马维想得却多,暗自派出两拨人,一拨向降世军打听皇甫父子称王的详情,一拨出南岸大城,到处拦截官府公差。 就在徐础从应城回到孟津的当天上午,马维手下的探子终于截到一封从冀州送往洛阳的信,其中内容语焉不详,但至少能够看出一件事:早在皇甫父子逃回冀州之前,朝廷已经派出使者北上。 毫无疑问,使者这是要拉拢冀州诸将,为朝廷增加一股生力军,南北夹击,将叛军一举消灭。 “沈家也派人去冀州了,对不对?”马维问道。 徐础点头,“派出的是沈聪和郭时风。” “嘿,沈直派出长子,那是对冀州之军十分看重了。这几天我越想越觉得,冀州才是关键,咱们在这里与官兵对峙,即便侥幸获胜,也挡不住冀州兵的背后一击。” “有郭时风相助,又有沈并州许以重诺,冀州诸将应该会支持沈家。” “难说,沈直的许诺还能重过朝廷不成?冀州将领重利,看谁给的好处多,他们就会投向谁。而且——”马维握住徐础的胳膊,热切地说:“为什么咱们不能将冀州兵收为己有呢?有这样一股力量,平定天下指日可待。” 刚刚在宁抱关身边安定几天,马维的老毛病又犯了,还是想争鼎天下,恢复大梁旧业。 “朝廷自不必说,皇甫开是冀州旧主,沈并州声势最盛,这三家至少各有可许之诺,马兄打算如何取得冀州将士信服?” “我要向他们许以冀州全界。那三家各有长处,却有一个短处,那就是绝不会允许冀州自立,我可以,只要冀州肯为我一时之用,我许给他们一世之利。” 徐础摇摇头,“这样的好处,降世王、吴越王也可以许给冀州将士。” “所以我还需要础弟的三寸不烂之舌,替我说服冀州诸将。我明白这件事非常难,但是好处不言而喻。还是那句话,础弟真想一辈子屈居人下吗?风云际会,冀州之兵执天下之钥而不自知,得之者必得天下!” 徐础还在犹豫,马维又道:“郭时风在冀州,更好不过,我写封信,他必然会帮你。” “马兄相信郭时风?” “哈哈,对础弟我是相信,对郭时风,我是了解,我有办法让他转投于我。” 徐础叹了口气,“好吧,我去趟冀州,但我无法保证成功,也不保证冀州将士一定投向马兄,我只想挫败朝廷的说客。马兄在孟津小心。” “有础弟这句话足矣。” 徐础想,自己的确应该去趟冀州,以求“眼见为实”,弄清楚河北诸将的想法,他还想看看,马维有什么办法能让郭时风再度转向。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十五章 说客之城 (求订阅求月票。) 冀州有两座大城,一座是北面的渔阳,作为本州治所,牧守居此以备北方贺荣部的入侵,另一座是南面的邺城,主要用来屯集粮草,四方商旅往来辐辏,规模更大,也更繁华。 如此重要的大城,自然不能任全交到牧守手中,邺城由一位刺史坐镇,级别虽然低一些,但是能与朝廷直接沟通,凭此一点,就能与牧守彼此抗衡。 降世军涌出秦州之后,驻扎渔阳的各路兵马纷纷南下,声称要护卫东都,其实是在观望成败,与各方势力均有联系。 这些军队都在北边扎营,与邺城隔河相望。 徐础来到的时候,邺城城门白日紧闭,已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入,城外房屋皆空,离城太近的甚至被推为平地。 经过几次传话之后,徐础被放进城,因为他不是独自一人,身后跟着士兵近百名,车数十乘,装载大量钱物,还有降世军三王的书信——虽然先后封王二十余位,降世王、吴越王、梁王排位在前,地位更高一些。 这是徐础的要求,只凭梁王马维一人,根本不会得到重视,必须拉上另外两王。 宁抱关同意写信,提出一个条件:“就让冀州诸将观战好了,别让他们靠近孟津。” 薛六甲也同意写信,而且写得最长,信是写给皇甫父子的,对“逃亡”之举既往不咎,反而盛赞渔阳王的忠心,希望他能再接再厉,早日带兵南下,与降世军汇合。 “这封信可以给任何人看,尤其是朝廷的官儿,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皇甫开是我封的王,父子二人都已认我为主。”薛六甲愤愤地交待,恼怒于皇甫阶的不辞而别,却不后悔封王之举。 马维写了两封信,一封与宁抱关相似,以义军的名义号令地方官吏、豪杰服从天命,妥善安置使者,另一封则是私信,专门写给郭时风,内容秘而不宣,只是道:“这封信可以让郭时风回心转意,我与他相识多年,没人能比我更明白他的心事。” 这些信都没用上,徐础能够进城,全是因为身后那数十辆满载的车。 一进城,就有一名自称是黄师爷的人带领他们前往指定住处,路上仔细观察车辆,甚至掀开一角,查看车上所载何物。 住处位于南城,独立的一所宅院,虽然不大,近百人居住有些拥挤,可这样的待遇算是不错,至少表明刺史大人比较客气。 在这里,黄师爷直白地向使者提出条件:“徐公子是吧?我不管你是谁派来的,进城要交锐,按人头收,每人一千钱,你们有九十八人……” “按一百人算吧,十万钱,稍后奉上。” 黄师爷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可以用金银布帛折价。” “用不着,钱够。” 黄师爷笑着点头,凭路上的观察,他相信使者的话,“徐公子要见刺史大人吧?” “正是为此而来。” “还要十万钱,这些钱是通报之费,礼物另算,没有定数,至于刺史大人愿不愿意见客,就看礼物厚薄了。” “没有问题。”徐础答应得痛快,“黄先生待会带走两车,不够的话,开口就是。” 黄师爷双眼一睁,再笑的时候已是谄笑,“徐公子是明白人。其实说起来,我家大人已经很慷慨了,一切明码标价,若是遇到北边那些兵,直接抢走了事,谁还跟你客气啊。” “正因为周刺史明白事理,大家才会不约而同地前来邺城拜会。” 邺城刺史姓周名贯,徐础还在东都的时候,就听说过此人极贪,论起来,周刺史与楼家算是姻亲,周贯的一个侄女,嫁给楼家的一个儿子为妻。 黄师爷显得十分满意,“你也挺明白事理,看你应该是世家子弟,怎么会给降世军当使者?” “天地倾覆,尊卑混乱,谁给谁当使者都不意外。”徐础悄声道:“那两车货物,还要麻烦黄先生给写份礼单,足够让刺史大人满意即可。” 黄师爷当然明白其中的含义,这是让他自取一些财物,越发喜欢这位徐公子,笑道:“好说,好说,写礼单嘛,很容易,就凭徐公子的知书达礼,刺史大人肯定要见你一面,哈哈。” 说得天花乱坠,都不如钱财铺路好用,徐础讨好了黄师爷,可以问些“机密”了,“城里像我这样的人不少吧?” “呵呵,不是我说,徐公子来得晚了,前几天,皇甫开赶到,他还当自己是牧守,命令刺史大人开门迎接,其实朝廷早将他免为庶人,刺史大人心善,没有收他入监,也没有开门。” “皇甫开人呢?” “去北方找他的旧部,不知道有人接纳他没,一直没有信息。哦,他儿子皇甫阶前天刚到,住的地方离此不远。他懂些规矩,送上一份薄礼,还在排队等候面见刺史大人呢。徐公子放心,你能排在他前面。” “还有其他使者吧?” “嗯……沈并州派来一个儿子,已经见过刺史大人,他这些天常往北边去。”黄师爷露出心领神会的神情,笑了两声,“当然,大家来邺城,都是为了北边的几支军队。刺史大人说了,他不干涉军务,也请军务别来烦他。别管谁赢得渔阳诸将的忠心,带走就是,邺城绝不阻拦,甚至会提供一些粮草送行。但是,刺史大人目前还是天成朝的官儿,以后嘛,看情况再说。四方风云变幻,刺史大人守城静待天命。” “刺史大人真是个聪明人。” “呵呵,别管天下归谁,邺城都会完整归顺,双方都有好处,对不对?” “对极了,天下郡县城池若是都有这样的想法,能免去多少兵灾啊。”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沈家使者里有一位郭时风……” “我知道,他一直留在城里,很少去北边,刺史大人好像很欣赏他,经常召他交谈。”黄师父撇撇嘴,“再照这样下去,我得将位置让给这位郭大爷喽。” “郭时风初来乍到,怎么比得上黄先生的心腹至信?” “呵呵,你会说话,还有什么要问的?” “朝廷也派来使者吧?” “对啊,到得最早,来头不小,乃是大司马之子、左军将军兰镛,他本来只是路过,宣告皇甫开已被免为庶人,要求刺史大人派兵送他前往渔阳。结果,他半路上被一支渔阳兵马拦截,灰头土脸地跑回来。这次老实了,再不敢趾高气扬,可还是不愿舍钱,也在排队等候再见刺史大人一面呢。” 兰家人向来恃宠而骄,兰镛能做出这样的事,徐础一点都不意外,“使者都住在附近?” “对,有件事忘说了,刺史大人立下规矩,外来的贵客都住在南忠坊,随你们互相往来,但是别闹事,也不准出坊一步。若有事外出,必须跟我说一声,由我向刺史大人请示,我就住在坊门口,我不在的话,另外有人接待。” “尽听安排,唯请黄先生多多费心,请刺史大人早日安排会面,明天我就要派人出城,也请黄先生代为请示。” “哈哈,好说。”黄师爷不肯给出承诺,他要看看那两辆车上究竟有多少货物,值不值得他如此热情的接待。 黄师爷告辞,出门去写礼单,两刻钟之后回来,春风满面,态度越发热情,:“三天之内,刺史大人必会面见徐公子。徐公子明天要派几个人出城?” “两人两马,早出晚归。” “问题不大,等我请示之后,你将姓名写给我。” 黄师爷又聊一会,再次告辞,走到门口时,转身道:“算我多嘴,徐公子只关心这几家使者吗?” “还有其他使者?” “哈哈,只凭这几家使者,刺史大人可吃不饱。实话告诉你吧,算上徐公子,一共是十七家,来历各不相同,人数有多有少。详情我搞不清楚,徐公子有心的话,可以去街对面的宣文馆,那里供茶,各家使者经常在那里闲坐,互通消息,偶尔吵架。还是那句话,动嘴可以,动手嘛,别见血,动刀动枪的话,就别怪刺史大人不客气了。” “我像是动刀动枪的人吗?”徐础心里吃了一惊,没想到使者竟会如此众多。 “不像不像。”黄师爷笑着告辞,带走两车货物,对剩下的车辆又多看两眼。 一共四十辆车,其中只有五辆车满载货宝,剩下的全是草料与石头,还没有拉车的马匹值钱,这是马维的主意,果然好用。 徐础出门,安排好随行士兵,前往黄师爷所说的宣文馆。 宣文馆本是城内的学校,兵乱一起,学生都回家避难,刺史周贯于是将此地临时改为茶馆,供应茶饭,价格昂贵,客人却是络绎不绝,各方使者纷纷来此打探消息,互通有无。 徐础刚走到大门口,就有人迎上来,拱手笑道:“础弟为何来得如此之晚?” “不如郭兄见机迅速。”徐础也笑道,没有立刻拿出马维的信。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础弟来得正是时候,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晋阳军与降世军表面上已经结盟,徐础又是沈五公子的结拜义弟,与郭时风算是一家。 “沈工部又出城了?”徐础问道。 郭时风点头,拉着徐础进入馆内,在正堂里找一张空桌坐下,全不理会周围好奇的目光,说道:“事情就快谈妥了,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能随冀州诸军返回应城。” 他没压低声音,堂内的人都能听到,立刻有人不客气地发出嘲笑声,却没人开口反驳。 二十多人分为七八桌,各自交谈接耳,郭时风与徐础并不显得突出。 徐础偷眼观瞧,居然看到一位熟人,大将军楼温的幕僚乔之素就在不远处向他点头,没有过来打招呼,很快移开目光,与同桌人继续交谈,一脸严肃。 郭时风大声说了几句,忽然压低声音,凑过来道:“东都又派来一拨使者,明天就到。” “这不奇怪,各方都很重视冀州的这股兵力。” “可这拨使者很奇怪,正使乃是济北王世子,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张释虞十四岁,的确还没长大,徐础道:“想必是有重臣从旁相助。” “嘿,最奇怪的就是这件事,据说东都副使是位郡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十六章 观望 (求订阅求月票。) 东都官兵向孟津逼近,消息传来,薛六甲召集诸王商议应对之法。 “还是老打法,诸位同意吗?”薛六甲没打算征求太多意见。 “老打法是弥勒佛祖传授的,咱们靠它横行秦州,连大将军楼温都打得稀里哗啦,这回当然还要用。”诸头目纷纷表示赞同。 薛六甲看向宁抱关,“宁王有啥想法?” 宁抱关摇头,“老打法很好,我没有想法,就这么着吧。” 薛六甲很满意,又转向马维,“梁王呢?” 马维根本不知道“老打法”是什么,见宁抱关同意,他自然不能反对,笑道:“很好,祖王妙计神授,必获大胜,不日即可直取东都。” “哈哈,说得好,这个打法的确是出自神授,凡人想不出来。呃,我就不客气了,大家虽然都已称王,但是有先有后,按顺序,我与宁王、梁王的位置怎么也比你们靠前,就由我们三个做主吧。” 大帐里,只有三人坐在椅子上,薛六甲居中,宁抱关居左,马维居右,其他人站立,谁也没有提出异议,即便是对马维,也默认了他的“第三王”身份。 “我呢,坐镇中军。”薛六甲继续安排,既是“老办法”,不用详细介绍,“宁王……还跟从前一样,带领全部骑兵,找机会从背捅官兵一下,我这边的骑兵也给你,你呢,将步兵暂时交给别人代管,战后再换回来,哈哈。” 降世军缺马,骑兵满打满算不过一千出头,宁抱关要用数千步兵才能换来少量骑兵,听上去很是吃亏,他却没有反对,冷淡地嗯了一声。 薛六甲多少有点害怕宁抱关,丝毫不以冷淡为意,反而大喜,笑得更加开心,公开赞扬几句。 对排位第三的梁王,薛六甲没什么忌惮,直接道:“梁王做先锋,明天开战!” 马维急忙道:“在下加入降世军以来,除了夺取孟津,寸功未立,一直盼望着能为祖王分忧,得先锋之职,心中喜悦不已。可我手中兵力稀少,不怕死战,只怕会坏了祖王的大事。” 薛六甲一挥手,“我能让你带几百人去打官兵吗?今晚之前,分给你一万人。” 马维这才安心,拱手谢恩,暗自排兵布阵,觉得一万兵卒应该够用。 薛六甲守诺,天黑之前,“一万人”经由小城进入大城,数量比一万更多,却没有多少真正的士兵,全是老弱妇孺,一边骂,一边哭,骂自家没男人,或是男人不争气,让他们冒险上战场抵挡兵锋,哭自己命不好,逃过饥荒,逃不过兵灾,死在战场上连个收尸人都没有。 原来薛六甲所谓的一万人,真的是一万“人”,而不是一万兵卒。 马维大吃一惊,骑马在人群中逆行,前往小城找宁抱关评理。 “这就是降世军的老打法,百姓在前面阻碍官兵,大军随后,我带骑兵偷袭,不敢说百战百胜,多少打赢过几场。” “可是……可是……” 宁抱关起身,一手按在马维肩上,“降世军原本都是穷苦百姓,不怎么会打仗,数量超过五倍之后,才能与官兵勉强一战,可是人数太多,又没人能指挥得了。这种打法也是无奈之举,并非我们不爱惜百姓。” 马维对百姓的生死不是太在意,“那我呢?” “你只需带兵殿后,驱赶百姓向前,不准他们往回跑,万一官兵冲破百姓,你自己退下来就是,薛六甲会接应你。” 马维呆了半晌,“我能带兵,给我多少人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条。” 宁抱关笑了一声,“我不怀疑梁王的本事,可你能安排,怎么敢保证底下的人会服从呢?诸将都是薛六甲的亲朋故旧,连他有时候都指挥不动,何况你我?放心吧,这虽然不是好打法,至少打赢过楼温。” 马维又发一会呆,“祖王肯定会带兵往前冲?” “降世军的规矩,第一个冲锋者、杀敌最多者、斩将擒帅者,皆有重赏,其他将领要分出两成战利品,所以大家通常还是很勇猛的。” 马维脸色苍白地告辞,明知自己遭到算计,却不敢反对。 百姓不能住在城里,全被撵到大城以外,在一片平坦的荒野中暂居,分配的粮食比平时要多一些,算是鼓励与安慰。 入夜之后,薛六甲带领真正的降世军穿过大小两城,他不肯动用全部兵力,只带来两万余人,城门道道敞开,方便他后撤逃亡。 说是兵卒,其实只是一大群能拿得动兵器的男子,将近一半人手里握着的是农具与棍棒,身上连片铁甲都没有,兵甲比较齐全的精锐,不过三五千人。 没人排兵布阵,全凭诸将自觉,经历将近两年的造反,大小数十战,这些人都摸出一点门道,知道何处是当敌的险地、何处是可进可退的善地,彼此争抢,当众互骂、扭打。 薛六甲巡视阵地,碰到争吵,能劝就劝,不能劝挥棒就打,一个时辰下来,竟然略具阵形,不那么散乱无章了。 宁抱关率领的千余名骑兵,的确是精锐中的精锐,兵甲虽然样式杂乱,至少比较齐全,宁抱关向来以严厉著称,而且进退有据,即便大军溃散,他也能全军而退,因此颇受降世军将士敬畏,愿意受他驱使。 三军就地休息,马维哪里睡得着,带领手下数百兵卒前去查看被当作诱饵与人墙的百姓,以免太多人逃掉。 结果令他意外,众人虽然又骂又哭,逃跑者却很少,他们全是弱者,在人生地不熟的孟津南岸,不敢跑,也没处跑。 众人就在荒野中搭建简易的窝棚,架锅做饭,将分到的粮食留一部分,要做长远打算。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被推到最前面了。 马维稍稍安心,他对附近的地势非常熟悉,连夜又跑一圈,选定一处便于驱赶百姓的地方,对次日之战仍是惴惴不安。 数百里外,徐础心中也在惴惴。 朝廷又派来一拨使者,副使居然是位郡主,虽然没人知道究竟是哪一位,徐础却立刻想到欢颜——郡主虽然不少,能够担任说客的只有这一位。 但整件事还是显得很奇怪,天成朝还没到一败涂地的时候,何以派出一名皇族贵女来拉拢冀州诸将? 郭时风随徐础一块回住处,身边没有外人时,他终于能说实话:“形势不妙,沈大差不多每天都去见那些将领,得到不少承诺,可他们就是不肯开拔,看样子非要等到孟津大战结束之后,才肯做出选择。” “郭兄见过他们了?” “嗯,冀州之兵原本是万物帝筹备多年,用来征讨贺荣部的,来源不一,皇甫父子离开、万物帝死后,冀州兵分为五部,一部是冀州本地兵,另外四部是从别处调集来的。按理说,外地兵人多,应占优势,但是冀州兵最为强悍,号称突骑,又有本地官民支持,反而成为五部之首。受冀州突骑压制,其中一部并州兵也不敢擅自离开。” “冀州本部兵的将领是王铁眉吧?” “对,一个大字不识的浑人,见机却比别人都要快,皇甫开离开不久,他就夺取兵权,还向朝廷讨了一个‘镇北将军’的名头,凌驾诸将之上。” “朝廷居然给他了?” “嘿,朝廷以为能用官爵骗他前往孟津协助官兵。” “皇甫开回来了,王铁眉不认旧主吗?” “皇甫开被朝廷免为庶人,又接受降世军的王号,王铁眉将他留在军中,既不承认,也不治罪,总之他要等形势明朗之后,才肯决定投向哪一方。” “义军若败,冀州兵将会投向朝廷,义军若胜,王铁眉很可能拥立旧主,对并州、对义军都没有好处。” “没错,不过,无论怎样,天成朝都要完蛋了,即便在孟津消灭降世军,也不过苟延残喘而已。础弟知道这城里的使者有多少拨?” “据说是十七拨。” “嘿,是那个黄贪财说的吧?淮州、吴州……连西南的益州都派人来了,而且派来的不只一拨,江南各州分裂得比北方还严重。” “除了淮州与冀州相邻,其它几州拉拢冀州兵做甚?” “不是拉拢,而是观望。唉,所有人都在观望,连沈并州和降世军也不例外。” 徐础刚离开孟津不久,深知郭时风所言极是,“马兄已被降世王封为梁王。” “听说了,马兄梦寐以求,但是太急了些,皇甫开的王号尚且得不到承认,何况他一个没有实权的前梁帝胄?” 徐础从怀中取出书信,递给郭时风,“马兄特意给你写了封信。” 郭时风显得很意外,接过信,打开之后看了一遍,抬头瞧一眼徐础,重新将信再看一遍,笑道:“嘿,这个马维……真不知道怎么说他才好。础弟看过信?” 徐础摇头,“一无所知。” 郭时风收起笑容与书信,“该说、该劝的我都做过了,础弟可还有妙计?” “没有,我来这里是要见机行事。” “嗯,那你来得正巧,时机马上就到,咱们还得再来一次刺杀。” “杀谁?王铁眉吗?” 郭时风摇摇头,“朝廷的使者,兰镛与张释虞,一个是当朝权臣之子,一个是济北王世子,若是死在邺城,周刺史、冀州诸将都脱不开干系,唯有扯旗造反,到时候再劝他们加入并州军,轻而易举。” 徐础闭口不言。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十七章 吴士 (感谢读者“呆兵小甲甲”的飘红打赏。求订阅求月票。) 沈聪从城外回来,徐础前去拜访,见面时略显尴尬,两人都没忘记晋阳城里的那次出卖。 沈聪长长地啊了一声,想说话又不想说话,最后道:“你怎么来了?” 徐础上前,拱手道:“降世军三王委托我过来查看冀州兵的动向。” “没什么可查看的,一切顺利,再过个十来天,他们就会前往孟津参战,至少并州部的将士会去。” “既然如此,沈并州和降世军都能放心了。” “嗯,明天你就回去吧。” 郭时风上前,“我已将咱们的计划说给徐公子。” 沈聪脸色一冷,“你……怎么事先不跟我商量一下?” “徐公子有经验,而且他是虞世子的妹夫,容易接近。” 沈聪盯着徐础,“你愿意帮忙?” “我还在考虑。” “考虑什么?” “万物帝专权,刺驾能够动摇朝廷,虞世子还小,在朝中无关紧要,刺杀他未必能有多大用处。” 沈聪脸色又是一变,向郭时风埋怨道:“瞧,你透露了机密,人家却没接受。” 郭时风笑道:“徐公子为人谨慎,多考虑一下也是应该的,但他绝不会泄密,这点我可以保证。” 沈聪嘿了一声,忍了又忍,还是道:“老实说,你的确不该参与,刺杀这种事,做多了会成为习惯,这样下去,谁还敢再相信你?” “沈工部所言极是,所以明天我要去趟军营,如果能劝说冀州五部兵早些前往孟津参战,刺杀可不必行之。” 沈聪又嘿一声,“别以为那些人是官兵,就比较好说话,冀州诸将皆为莽夫,尤其是那个王铁眉,一言不和……你可以去试试,真能劝动他的话,算是大功一件,沈家会感谢你的。” “王铁眉犹豫不决,只是因为观望形势吗?” “这个人贪财好利,想让并州供养他的数万兵马,还要一个王号,这些都能满足,可他继续狮子大张口,竟然想让晋阳兵听他指挥,如此一来,他要的可就不只是王位了。” 沈聪不愿细说,打个哈欠,“多去几趟你就明白了。” 徐础告辞,郭时风跟出来,在院内道:“王铁眉身边有个幕僚,叫孙雅鹿,算是谋主,比较难对付。” “此人所好何物?” “好名,础弟最好别提诱学馆三个字。” 京师国学当中,诱学馆地位最低,不为读书人所看重。 “多谢郭兄提醒。” “那件事你也好好考虑一下,形势危急,需快刀斩乱麻。” “明白。” 天黑不久,黄师爷又来拜访,态度亲切,要走徐础和一名随从的姓名,“明天一早你们就可以出城,天黑前回来,走的时候两人,回来的时候也得是两人。后天午后,周刺史会见你一面。” 周贯看来没打算设宴款待。 “听说东都又派来一拨使者,明天就到?”徐础想从黄师爷这里打听一下消息。 “对,济北王世子,还有一位郡主,但他们只是路过邺城,停留两三天就走,据说是要去往北方,与贺荣部议和。既然天成朝还在,刺史大人当然要好接好送。但是这拨使者跟你们无关,用不着担心。” 徐础拱手感谢,心里却与郭时风的想法一样,张释虞此来,必然是为笼络冀州五部兵,所谓议和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借口。 周贯走的时候多看徐础两眼,“想不到徐公子大有来历,我就说你相貌不凡,绝非寻常说客,原来是大将军之子。呵呵。” “怎么,周刺史要将我送还朝廷吗?” “刺史大人不管这些闲事,但我要私下提醒你,在邺城一点要老实,别动歪心事,南忠坊里若是突然出现死人,大家免不了会怀疑你。” “这么多人盯着呢。”徐础笑道,送上一只小包裹。 “哈哈,倒也是。”周贯接过包裹,掂了一下,满意而去。 徐础无心睡觉,独自又去宣文馆喝茶,入夜之后,这里客人不多,徐础进来的时候,每个人都看他一眼。 一杯茶刚刚喝完,附近桌边的一人起身走来,拱手道:“阁下就是楼十七公子吧?” 徐础起身还礼,“在下徐础,改从母姓。” 那人点头,“不忘初心,果然有我吴士风度。” “阁下是江东人?” “在下王颠,江东建康府人士,好让徐公子得知:吴国七族半个月前已然起兵,势如破竹,再过数月,必将收复全部旧地。徐公子乃公主之子,何不前往江东与七族相会?” 居然真有吴国人在意他的身份,而且不像那些河工,对他十分期待,徐础并不相信说客的话,但是对这个王颠顿生好感。 “这边事情一了,我想我会前往江东一游。” “王氏乃七族之一,徐公子到了江东,若遇到吴国将士,提我的名字,没有不知道的。” “到时候少不得要叨扰王将军。” 王颠二十几岁年纪,虽不强壮,全身上下却有一团尚武英气,徐础因此称他为“将军”。 王颠没有立刻告辞的意思,徐础请他坐下,两人又聊一会,王颠说了些江东形势,虚多实少,徐础因此猜测,七族起兵为真,势如破竹则未必。 王颠小声道:“白天时我见徐公子与郭时风坐在一起,难道你是为沈并州当说客吗?” “还有降世军三王。” 王颠眉头微皱,“沈并州至少是世家大族,降世军不过是一群乱民,徐公子为何甘愿自降身份,受其驱使?” “降世军首举义旗,当受天下有识之士的尊重,况且天成朝未灭,各方务求联合,勿论出身来历。” 王颠知道自己的话过头了,笑道:“也对,徐公子大度,堪称国士。但你也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徐氏乃吴国皇姓,七族之首,走到哪里都高人一等。” 这个吴国人太过骄傲,徐础笑道:“王兄来邺城有何用意?” “借兵。”王颠倒不隐瞒,“借兵一万,收复故地,与冀州平分淮南。”王颠压低声音,“淮南也有使者在这里,徐公子要防着点,咱们吴国与他们势不两立。” “我会小心。” 王颠起身要告辞,马上又坐下,“并州和降世军能借兵吗?” “现在不行。” “唉,你们现在是自身难保。” “以后或许有这个可能。”徐础没提吴越王之号。 “那都是远水,解不得近渴,冀州五部兵倒是现成的,可惜,他们要价太高。” “要什么了?” “要吴国俯首称臣,今后年年进贡钱粮布帛若干,还要美人十名。吴国不缺人、财、物,可是称臣?七族丢不起这个人,被天成朝征服十几年,已是奇耻大辱,怎可再受他人压制?” 吴国人骄傲而不知变通,徐础将王颠归为不可劝说之人,点头敷衍。 “徐公子见过周刺史了?” “还没有,我明天要去先见冀州诸将。” “替我向铁眉将军说一声,钱粮布帛和美人都可以加倍,称臣真的不行。” “好。”徐础答应下来。 王颠又吹嘘一番七族兵力之盛,这才起身告辞。 茶已经凉了,徐础付钱走出正堂,迎面正好看见乔之素走来,于是拱下手,不知该不该打招呼。 “多日不见,十七公子安好。”乔之素主动上前。 “乔先生……什么时候来邺城的?” “有一段时间了,我是随兰左军一块来的。” “乔先生升官了吧?恭喜。” 乔之素原是大将军楼温的幕僚,深受信用,却没有品级,他既做左军将军兰镛副手,必是改换门庭,得到实职了。 乔之素干笑两声,“世事无常,世事无常。十七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原来乔之素是特意来找他的。 徐础跟着乔之素走到院中的无人阴影处,问道:“乔先生有何指教?” “沈家要刺杀朝廷使节?” 乔之素问得直接,徐础差一点就因为惊讶而露出马脚,可他及时显出模棱两可的笑容,等了一会才说:“乔先生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乔之素的目光紧盯不放,没看出任何消息,于是也笑道:“沈家比朝廷更需要冀州兵,事情陷入僵局,对他们不利,所以我猜他们会行险招。” “周刺史为主,其他人都是客,没有周刺史许可,谁敢动手?况且我是初来乍到,沈家便有想法,也不会告诉我。” “这么说,十七公子只是说客,并非为虞世子而来?” 徐础恍然大悟,乔之素以为他是专门来刺杀张释虞的。 “只是说客,咱们不比刀枪,单争口舌,看谁能说服冀州诸将。” 乔之素微微一笑,“形势对十七公子可不利,我不需要说服冀州兵南下救驾,只需要他们暂时按兵不动即可。” 宁抱关也不希望冀州兵轻举妄动,徐础自己的想法却是一定要带这支大军参战。 “天下大势对朝廷更不利。” “面对重病之人,有人要救,有人要舍,这就是咱们的不同了。” “君子和而不同,我与乔先生宁为君子交,无为小人交。” “天下人皆以十七公子为刺驾者,我却知道十七公子志不在一刀一枪之功,能与公子结君子交,乔某幸甚。”乔之素拱手,“虞世子明天一早进城,十七公子可否拨冗见上一面?” 徐础明日要见冀州诸将,但他不急,“我今天刚到,虞世子就知道我来了?” “虞世子猜你会来,提前吩咐我,无论如何留十七公子一步。”乔之素稍顿一下,“郡主也要见十七公子一面。” “哪位郡主?” “芳德郡主。” 徐础一愣,没想到所谓的郡主副使竟然是自己的“妻子”,这让他更加迷惑不解,张释虞、张释清兄妹年纪皆幼,来邺城能有何用?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十八章 兵败 (求订阅求月票。) 东都派来的第二拨使者人数不少,车马在路上连绵不绝,入城的时候引来大量百姓夹道围观。 入城半里许,队伍停下,徐础在一名锦衣骑士的引领下,上前面见济北王世子张释虞。 张释虞坐在车厢里,一脸倦容,帘子掀开一角,他挤出笑容,抱怨道:“连夜赶路,真是辛苦。” “道路崎岖,风寒露冷,难怪世子不适应。” 张释虞倾身过来,抓住徐础的一只手,“妹夫这是要出城吗?” “嗯。” “那我不耽搁你,去跟我妹妹打个招呼,等你回来,咱们再做详谈。” 徐础沉吟不语,张释虞笑道:“妹夫不会将休书当真吧?妹妹被父王和母亲狠狠训斥一顿,她已经认识到错误,承认自己仍是楼家媳妇儿。” 张释清竟然拿休书给父母展示,徐础心中觉得好笑,拱手道:“郡主想必也已疲惫不堪,我见一面就走。” 张释清在车里睡着了,刚刚睁眼,举臂伸个大大的懒腰,向小丫环缤纷问道:“到了吗?怎么没人……” 话未说完,帘子打开,“丈夫”出现在车前。 “郡主一路辛苦。” 张释清立刻收回手臂,冷下脸,积聚多日的满腹委屈突然间全涌上来,眼圈一下子红了,又羞又怒,恨恨地说:“阴魂不散的家伙,我走到天涯海角也躲不开你吗?” 徐础对此见怪不怪,笑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现在还不到一百天呢。” 趁着张释清没哭出来,徐础拱下手,转身离去,叫随从,牵马出城。 队伍络绎不绝,徐础只能贴着路边行走。 张释清至少带来五百人,其中一半是护卫,一半是仪仗、侍者,车上装着各式日常用物,大多不像是用来贿赂周刺史的财宝。 济北王兴师动众,将多半个王府的人与物都派来了,不知是担心儿女受苦,还是另有用意。 徐础带领随从转而向北,还没到河岸,就望见对面的大片军营。 两人从一处小小的渡口过河,立刻有士兵迎上来,询问姓名与来历,徐础交出三王所写之信以及一大包礼物,士兵拿去通报,另外一些人留下监视。 过不多久,士兵骑马回来,允许来者进营。 冀州部兵马强盛、军容整齐,在徐础所见过的诸军当中,以此为最,莫说散乱的降世军,就算是东都的禁军,也要自愧不如。 离军营门口还有里许路程,徐础就被要求下马,步行入营,随从不能跟进。 冀州几乎全是骑兵,营地里不闻人语只有马匹嘶鸣不断,空气中弥漫着草料与马粪的混合味道,初时刺鼻,慢慢地也就习惯,甚至觉得很舒畅。 中军帐不大,除了门口高高的一杆将旗,样式与其它帐篷几无区别。 入帐之前,徐础遭到仔细搜检,身上所有硬物都要拿出来展示一下。 帐内只有两个人,一人高壮,全身包裹重甲,茂密的长须垂过胸口,坐在书案后面的椅子上,正在看一份公文,另一人文士打扮,微笑着向客人点头致意。 不用问,这两人就是镇北将军王铁眉与幕僚孙雅鹿了。 徐础上前,拱手道:“在下徐础,见过铁眉将军与孙先生。” “徐公子不必客气。”孙雅鹿答道。 王铁眉抬起目光,盯着来者,诧异对方居然不肯下跪,过了一会,冷笑道:“果然是大将军的儿子,即使改姓,也还是将门之子。” 徐础再一拱手,“在下已脱离楼家,代表的是降世军三王。” “哪三王?”王铁眉明知故问。 “降世王、吴越王、梁王。” 王铁眉扭头向孙雅鹿道:“跟着我,你只能当一名幕僚,不如去投奔降世军吧,没准也能得一个王当当。” 孙雅鹿笑道:“乱民之王,不如将军麾下一卒,我宁愿留在将军身边。” 王铁眉大笑,胡须随之抖动不已,笑毕,他说:“楼公子,呃,徐公子别在意,最近各方兴起的王侯太多,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这里快要接待不过来啦。若不是听说徐公子乃是大将军之子,我今天未必肯见。” 徐础道:“四方王侯虽多,有几个直抵东都,能与官兵主力对峙?” 王铁眉笑容渐渐消失,他那张脸天生严厉,无需做出太多表情,就能摄人心魂,“对峙?谁和谁对峙?” “降世军三王与官兵在孟津对峙,梁王已然攻占大小两城……” “徐公子是知情不说,还是尚未得到消息?” 徐础一下子被问住,无法回答。 王铁眉晃晃手中的公文,然后放在桌上,“刚刚传来的兵报,孟津之战已经结束,降世军大败,全军覆灭,三王被俘。” 徐础心中大惊,脸上却已能做到不动声色,又一拱手,微笑道:“敢问将军,兵报从何而来?” “怎么,你不相信?” “非不相信,因有前车之鉴,不敢信也。” “什么前车之鉴?”换成王铁眉一头雾水,他一有疑惑就看向孙雅鹿,这回也不例外。 孙雅鹿点下头,示意将军听客人说下去。 “东都的官兵统帅乃是兰恂,铁眉将军虽久驻冀州,也应该听说过兰将军在秦州的事迹吧?谎报军情一年有余,可惜,他骗得了朝廷,骗不过天下,四方义军蜂起,一起将他的谎言戳穿。事过不久,来者可鉴,铁眉将军何以信之不疑?” 徐础猜对了,桌上那份兵报来自朝廷,王铁眉拿起又看一眼,低声道:“如此显赫的战功,的确不像是兰……” 孙雅鹿咳了一声,王铁眉急忙改口:“兵报纵然虚夸,大抵应该不差,孟津之战降世军必然大败,三王即便没有被俘,也是生死难料。” 徐础道:“将军休兵于漳河之北,南观孟津形势,只了解一个‘大抵’,怕是不够吧?” “哈哈,说客的嘴都硬,你比一般人还要更硬一些。放心,不出两天,详情必至,到时候咱们再谈。我劝徐公子一句,这个‘大抵’对我没啥影响,对你却已足够,跑吧,能跑多远跑多远,带着降世军给你的财宝,躲起来做个富家翁。” “在下志向已定,宁为乱军刀下之魂,不做避世富家之翁。” 王铁眉冷笑一声,挥下手,示意见面结束。 孙雅鹿送徐础出军营,路上道:“徐公子莫怪,我家将军独掌冀州之军,走错一步,便要连累二十万将士,因此心中焦虑,往往口不择言,非故意怠慢使者。” 谋士的嘴张口就来,徐础不将“二十万”当真,道:“铁眉将军身当方伯,独霸一州,天下谁不敬仰,谁不翘首以盼?便是说话重些,也是应当的,何况铁眉将军只是说了几句实话。” 孙雅鹿叹了口气,“君失其鼎,臣失其君,整个天下已是有名无实,苍生喁喁,如鱼渴水,徐公子既为名门之后,当以圣贤为念,以解救苍生为己任,莫入纵横之门,学说客反复摇摆之术。” 徐础愣了一下,孙雅鹿的话是老生常谈,但是不该他说,也不该这个时候说,他好像将客人当成了等候教诲的学生。 “谨记。”徐础敷衍道。 孙雅鹿没当回事,继续道:“徐公子既来邺城,可曾去拜访过范先生?” 范闭乃天下名士,无人不晓,一说“范先生”都知道是谁,徐础道:“范先生在邺城吗?在下不知。” “一年前搬来的,住在邺城东门十里以外的思过谷中,我前些天曾去拜访过,老先生身体不好,心里却还记挂着天下大事,盘问了我一个时辰,最后是弟子苦苦相劝,他才回房休息。” 说是“盘问”,孙雅鹿脸上却有得意之色,显然以得到范闭重视为荣。 “有机会一定前去拜访。”徐础继续敷衍。 到了军营门口,孙雅鹿小声道:“降世军怕是真的不行了,此后晋阳军将直面官兵,或战或退,皆非良策,徐公子早做打算。” “多谢,一时胜败不足挂怀。”徐础拱手告辞,叫上随从骑马回城,越走越快,心急如焚。 降世军至少要守住孟津,否则的话,真是一败涂地,徐础想不明白,降世军既与晋阳军结盟,为何不按谭无谓的计划交战? 回到邺城时,才是下午,城里官民没什么特别反应,南忠坊则已乱成一团,各方使者布满街道,到处打听消息,也不管与对方是敌是友、是熟是生。 徐础进坊,黄师爷从门内探出头来,看他一眼,立刻又缩回去,不如昨日热情。 徐础没走出几步,六七人围上来,争着问道:“降世军大败,你得到消息了?” 徐础不认识这些人,不做回答,挤过去往前走,江东来的王颠迎到近前,严肃地说:“别担心,徐公子可以随我回吴州。” 徐础笑着拱手致谢,以示镇定。 刚到住处门口,就有随从上前道:“郭先生请徐公子回来之后,去他那里一趟。” 郭时风就住在隔壁不远,徐础立刻前往。 沈聪带来的晋阳人更要慌乱些,站在庭院中小声议论,郭时风站在正厅门口,不与任何人交谈,见到徐础,向他招手。 沈聪在厅里来回转圈,喃喃道:“大事坏了,大事坏了,我就知道降世军不成气候,父亲偏偏不肯听我的忠言,大事坏了……” 见到徐础,沈聪也没停下,继续转圈,嘀咕个不停,稍稍压低声音。 郭时风没叫上沈聪,神情比平时都要严肃,直接道:“虞世子不住在南忠坊,周刺史给他在府里安排住处,兰镛刚刚也搬过去,看来事情真的不妙。” “没有新消息吗?” “消息不少,都是降世军在孟津大败……”郭时风将徐础拉到一边,“或是立刻动手,或是俯首归顺,十七公子要当机立断啊。” 一边的沈聪终于停下脚步,对“归顺”两字很感兴趣。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十九章 计所无出 (求订阅求月票。) “归顺”两字将沈聪从惊恐不安中拉拽出来,几步走到徐础面前,直视他的眼睛,“有意思,有意思……” 徐础退后一步,“沈工部想起什么了?” “别这么客气,你既与五弟结拜,咱们也算是兄弟。” 沈聪突然变得亲切,徐础反而不适应,拱手道:“那我就冒昧称一声‘沈兄’了。” “徐贤弟。”沈聪脸上甚至露出了笑容,“有件事我一直想问。” “沈兄开口便是。” “这个……你参与刺驾,济北王一家对你好像没什么忌恨啊。” “大概是万物帝没什么人缘吧。” “不对,别人不喜欢万物帝也就算了,济北王与万物帝一奶同胞,虞世子深受宠爱……” “虞世子受到的宠爱,还能比端世子更多?” 沈聪从前也是万物帝身边的亲近侍从,自然了解谁更受宠一些,在宗室子弟当中,张释端可以说是无人可比,照样被赐死。 “嗯,这算是一个理由,但也不至于对刺客完全没有忌恨,虞世子人未下车就在街上见你,这份情谊可不多见。” “请沈兄替我揣测一下理由。” 沈聪笑了几声,转向郭时风,“我就是瞎猜啊,郭先生不知是否与我有同样的感觉,济北王一家好像……很高兴看到万物帝驾崩,毕竟这对他们没有一点坏处,反而……呵呵。” “反而什么?”徐础继续问道,就是不肯自行说出来。 “反而大有好处。” 徐础想了一会,“看不出来,太子已然登基,济北王由宿卫之臣改为执掌禁军,未见亲信之意。” 郭时风站在一边笑而不语。 沈聪哈哈大笑,凑近过来,拍拍徐础的肩膀,“对对,除了当今皇帝,万物帝还有好几个儿子呢,济北王能得到什么好处?是我瞎想,徐贤弟别放在心上,也别到处乱说。” “我连沈兄想说什么都不明白,怎会乱说?” “哈哈。但是济北王一家对你是真好,连郡主都送过来了,那就是还认你做女婿——贤弟替我传句话吧。” “可以,这两天我可能还要再去拜见虞世子。” “别是‘这两天’,就是今天,待会就去。请贤弟告诉虞世子,我虽是沈家人,但与父亲以及诸弟的想法都不一样,苦于投奔无门,淹留至今,只要朝廷一句话,我仍愿做天成忠臣,绝无二心。” “沈兄只顾自己,不管家里其他人了?” “国事为先,家事为后,忠孝不能两全,我选忠。”沈聪侧身拱手,头颅微扬,一脸的郑重。 “好,我会将沈兄的意思转告给虞世子。” “还有兰镛兰左军,虞世子毕竟年少,可能还是要兰左军代为做主。” 徐础笑道:“沈兄忒急了些,竟然让我向兰家人求情。” 楼、兰两家不和,徐础刺驾,兰家人对他更是没有半点感情,沈聪一拍脑门,“是我糊涂,我自己想办法跟兰镛沟通,我们二人在东都的时候有些交情……郭先生,你怎么不开口?” “我的意思是,或者动手,或者归顺,需在两计之间做个权衡……” “不用权衡,刺杀本是无奈之举,结果难料,我心里其实并不赞同,如今更觉得这是一着错棋。趁着形势尚未明朗,还有归顺的机会,等到朝廷大军北上,沈家满门以及两位,都逃不过一死。” 郭时风不是一个较真儿的人,点点头,“说得也是,让我与徐公子再议一下,想个周全的办法。” “拜见虞世子不可空手,你们二人先议着,我去找些合适的礼物来。”沈聪匆匆出门,他带来不少东西,除了贿赂刺史,还剩下许多,本想用来收卖冀州诸将,却没送出去几箱。 沈聪一走,郭时风马上道:“虞世子必非主事者,即使要归顺,也不该找他。” “郭兄以为是兰镛?” “也不是,虞世子这趟来得蹊跷,好像连家都搬来了,不像是来拉拢冀州诸将,也不像是要北上与贺荣部议和。”郭时风向外看了一眼,低声道:“础弟若能尽快查出虞世子一行人的真实目的,或许还有转机,否则的话,咱们怕是要一败涂地。” “郭兄没有下定归顺的决心?” “嘿,与世沉浮不是这种沉浮法,总得让对方知道你真有不可或缺的用处才行,知彼知己,咱们现在只知己,不知彼,归顺无异于送死。” 徐础觉得他现在连“知己”都做不到,“我会尽量打听。” 沈聪跑回来,双手捧着一只木箱,小心地交给徐础,“我带来的宝物,数这件最为珍贵,乃是天竺一位名僧开过光的佛像,纯金铸就,饰以七宝,价值连城。太皇太后与济北王全都笃信佛教,这件礼物再合适不过。” “太过贵重了吧?” “不过,聊表寸心而已。朝廷若有旨意,我必定遵守,无论什么旨意。”沈聪特意强调最后一句,有些话不好说出口,希望对方能够明白。 为了归顺,沈聪连自家人都肯出卖,徐础当然明白,只是不懂沈直为何对这个儿子不设防备,“嗯,我将礼物送到,话也传到。” 沈聪大大松了一口气,“请贤弟念我一片忠于朝廷之心,莫要记恨晋阳之事,待日后同归东都,我必跪在贤弟府前负荆请罪。” “请我喝一顿酒就好。” 沈聪大笑,“日日请,月月请,天下美酒,贤弟尽情品尝。” 徐础告辞,突然想起一件事,向郭时风道:“郭兄去拜访过范先生吗?” “思过谷的范闭?”郭时风摇摇头,“我与他门户不通,无人引见,想见而见不到。” 徐础记得郭时风曾经说过,他从前曾去拜访过范闭,结果真吃了“闭门羹”,于是道:“改天咱们应该再去试上一试。” 没等郭时风开口,沈聪道:“范先生我熟,父亲曾以重金礼聘他为西宾,范先生辞以病重,但我父亲还是经常派人问候。原来范先生也在邺城,好说,等我引见,他必然见你们一面,只是不可着急。” “当然。”徐础捧着礼箱出门,回到住处,立刻派人带礼物去见黄师爷,请他向虞世子递送名贴。 黄师爷难得清廉,居然拒收礼物,另派他人去送名贴,很快得到回信,虞世子今晚要接受周刺史的宴请,请十七公子明天上午前去见面。 天色渐暗,徐础正在吃饭,郭时风匆匆跑来,不请自入,“好消息,降世军并未覆灭。” 徐础放下碗筷,起身道:“哪来的消息?三王是生是死?孟津两城在谁手里?晋阳军是否参战?” 郭时风摇头,“朝廷传来的兵报,只说官兵战绩如何,看样子他们还在追剿余贼,所以我猜降世军仍未覆灭,其它消息一概没有。明后两天,沈并州或许会派人送信,到时才能知道得更详细一些。” 朝廷兵报不尽可信,降世军与邺城没有来往,唯有等沈家的消息,才能弄清真相,徐础坐下,“郭兄一块吃点吧?” “没有胃口。我现在是越想越不对劲儿,怎么就这样巧,虞世子赶到邺城的当天,孟津之战的消息也一块传来?” “而且虞世子非要在街上见我一面。” “他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只是叙旧。” “他这是故意让城里的人看到你们的交情仍在。” 徐础点头,他当时就觉得古怪,一直没想明白其中的原因。 徐础继续吃饭,郭时风坐在对面沉思默想,直到徐础吃完,郭时风仍没开口。 “础弟去趟茶馆吧。”郭时风终于说话。 “郭兄不一块去吗?” “你自己去,看看其他人的反应,虞世子的用意或许在此……础弟与虞世子比较熟,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 “绝不是善用计策之人。” “除非是咱们想多了,虞世子身后必有高人指点,我也得去打听一下,二更天我会再来。”郭时风告辞。 徐础等了一会,起身前往宣文馆。 喝茶的客人比昨晚要多几倍,徐础一进来,所有人都看过来,随后移开目光。 徐础要一壶茶,边品边等。 江东王颠最先走来,以熟人的姿态坐下,小声道:“胜负乃兵家常事,官兵虽胜,未必长久,降世军虽败,未必不能复兴。” “我也是这么想的。”徐础笑道。 客气话说完,王颠迅速转到正题,“我观济北王之子进城的架势,其父志向不小,恐怕不会满足于禁军统帅之职,徐公子既与其子有旧,何不劝他父子自立?” “这种事情,非亲近之人劝说不得,但我可以试试。” “一定要试试。”王颠满含深意地微微点头,起身离去。 又有几个人先后过来,或是打听情况,或是有所请求,不外是沈聪与王颠的两种想法。 徐础喝了半壶茶,再没人过来,他起身回住处,感觉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二更已过,将近三更,郭时风又来了,同样是不请自入,关上门,半天不说话。 徐础坐在那里等着。 “朝廷是要迁都吧?” “迁都?”徐础吃了一惊。 “我得到消息,虞世子的队伍中藏着十余位宦者,鬼鬼祟祟,像是在保护什么人,难道——是皇帝本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章 新朝 (求订阅求月票。) 张释虞亲自出来迎接,不拘礼节,拉着“妹夫”的手,引到厅内,“妹妹一路上累坏了,怎么都不肯起床,妹夫别介意。” “她年纪还小,应该多休息。” 张释虞年纪也不大,昨晚接受周刺史宴请,看上去却是神采奕奕,丝毫没有倦意,路上的劳尘真的一洗而空。 “妹夫这些天在哪奔波?我还以为你会在很远的地方呢。” “世子让乔之素留我,难道不是早料到我会在邺城?” 张释虞微微一愣,笑道:“我是瞎猜的,向乔之素说‘如果妹夫在邺城就留一下’。” 徐础也笑笑,将自己逃出东都之后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除去私人交谈的内容不提,对所到之处并无隐瞒。 “沈家老大竟然出卖妹夫!”张释虞最在意这件事,露出怒容,“从前在东都的时候,我就不喜欢沈老大,他一副看上去很严厉的样子,其实没有主见,是根墙头草。不仅是我,其他人也都不喜欢他,万物帝曾经当着大家的面说,沈家儿子若是个个如此,他对并州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沈聪随侍皇帝多年,连佞臣都没当上,只在工部挂个闲职,确实比较失败。 徐础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他现在对我客气极了,托我给世子带话,还有一份礼物。” 张释虞看向桌上的小箱,“这不是妹夫的啊?” “我的礼物与之一比,全都暗淡无光,所以没敢带来。” 张释虞动手打开箱子,一见到里面的佛像,动作立刻变得小心翼翼,双手轻轻取出,慢慢转动,欣赏多时,“它可有些年头了,应该不是中土之物。” “据说是从西域传来的,我不太懂这些。” “沈家还真有宝物。”张释虞将佛像重新放回箱内,“这的确是一件珍贵的礼物,但是只能送给太皇太后,别人没有这个福缘。” “沈聪希望凭此证明自己对朝廷的忠心。” 放好佛像,张释虞又变得随意,笑道:“沈家反形昭著,马上就要与官兵交战,沈大却要‘投降’朝廷吗?” “算是归顺,而且他愿意为朝廷做任何事情,他说是任何事情。” “包括杀死造反的父亲和弟弟?”张释虞有什么想法总是直接说出来。 “应该是吧,对他来说,这算大义灭亲。” “嘿,好一个大义灭亲,无非是看到官兵获胜,沈家前途渺茫,所以他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妹夫,你说这样的无耻之徒朝廷能要吗?” “这种事只能由朝廷决定。” “呵呵,估计会要,反正朝中的无耻之徒已有不少,大家气味相投,谁见谁也不必脸红。唉,咱们说他干嘛?妹夫算是传过话了?” “嗯,沈聪的话大概就是这些。还有一些人希望投向朝廷,但我没记住姓名,另有一些人,让我劝说世子与济北王自立。” “自立什么?” “自立当皇帝。” “哈哈,外面的人现在是不是看谁都像皇帝?” “总之大家都不喜欢过去和现在的皇帝。” 张释虞神清一暗,“为报刺驾之仇,妹夫知道东都迄今已杀死多少人?” 徐础摇头,他在河北很少听说东都的消息。 “八千人。” “八千人!”徐础知道小皇帝有点嗜杀,对这个数字还是感到惊讶。 “至少八千人,光是广陵王的家人、奴仆、旧部,就有近千人被杀,其他受牵连者不计其数。” “小皇帝这是……” “为万物帝报仇只是一个名义,陛下喜欢看杀人,梁家投其所好,并趁机除掉朝中的对手。” “楼家……” 梁太傅与大将军有仇,徐础还是不能对楼家无动于衷。 “大将军交出妹夫,也没让楼家重得朝廷信任,子弟皆被召回,大将军也已进城,说是待用,其实是被软禁在府中。梁家没对大将军下手,是怕激起外面的兵变,但这是早晚的事情。” 徐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妹夫在外面看到的是天下大乱,我在东都看到的却是朝廷自掘坟墓,如今人人自危,若是闭口不言,或是远赴它乡,只剩寥寥数人还在尽力挽救朝廷,但也各自心怀鬼胎,并非真心想保住张氏。” 徐础打量张释虞。 “怎么了,妹夫?”张释虞低头查看身上,没发现问题。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世子的口才、见识大有增进。” “是吗?”张释虞的笑容还是孩子气居多,“可能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 “何不请欢颜郡主出来?大家面谈,省去传话之烦。” 张释虞一愣,随即露出尴尬的笑容,“妹夫知道了?” 徐础点头,“欢颜郡主什么时候到的?比世子早些吧?” 张释虞更加尴尬,“原来妹夫什么都知道,我就说瞒不住你,欢颜半个月前就来了……我去请她出来。” 张释虞起身向外跑去,蹦蹦跳跳地还是个孩子,忽然止步转身,“妹夫的一个弟弟跟我一块来的,要见吗?” “哪个?”徐础担心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弟弟。 “就是欢颜要嫁的那一个。” “哦,二十三楼矶。” “对,骁骑校尉楼矶,楼家出事,他的婚事也被耽搁……” “我已改姓,不想再见楼家人。”徐础干脆地拒绝。 张释虞笑笑,“随你。” 张释虞去得快,回来得也快,仍是独自一人,笑容比走时还要尴尬,“欢颜不来,还把我训斥一顿,说我被妹夫诳了。妹夫,刚才你是在诈我的话吗?” “我只是……将心中的猜测说出来。” “哈哈,果然是诈我。好吧,论这种事,我比不上你们两个。可她不肯出来,只好还由我传话。” “请说。” 张释虞坐下,调整神情,尽量让自己严肃些,“妹夫的罪名可以洗刷干净。” “刺驾的罪名?” “对。” 徐础看看自己的双手,仍清晰记得将匕首刺向万物帝时的场景。 “我没事,妹夫也没事。”张释虞更是记忆犹新,当时三人刺驾,邵君倩已死,只剩下他二人。 “条件呢?”徐础不认为刺驾是项“罪行”,但是没有争辩。 “重回朝廷,既不是投降,也不是归顺,是回到你该有的位置上,没有罪名,也没有禁锢,你可以尽情施展拳脚,建功立业,平定天下,一遂胸中之志。” “欢颜郡主能承诺这些?” “她只是建议,做出承诺的是父王与我。”张释虞稍稍扬头。 徐础不吱声。 “妹夫不信我吗?”张释虞又没沉住气。 “济北王与世子的志向是什么?” “我拿妹夫当自家人,也相信妹夫不会随意泄露——父王要在邺城另立新君,大赦天下,免除从前的一切苛政、乱政,包括禁锢之令。” “立谁为新君?” “万物帝有十一个儿子,太子登基,其他人在宫中下落不明,但是有一个被太皇太后保护起来,悄悄送到父王这里,又由我带到邺城。” “还是个小孩子吧?” “嗯,不大,三岁多点,能走路、能说话。” 原来队伍中隐藏的人并非小皇帝,而是更小的皇子。 徐础叹息一声。 张释虞诧异道:“妹夫不肯接受?免除禁锢,匡定天下,这不是妹夫一直以来的志向吗?” “请转告欢颜……郡主,非我不知好歹,但以外人观之,另立新君之计必难成功。” “怎么会?小皇子我已经带来了,很快父王就会保着太皇太后一块来,冀州兵也已同意拥立新朝,万事俱备,何忧不成?” “让我考虑一下。”徐础不想将话说得太透。 张释虞大失所望,“我还以为妹夫肯定会……你考虑吧,等到新君登基,你再改变主意也来得及。” 徐础起身拱手告辞。 “妹夫留下一起吃个饭吧,不谈朝政,专心喝酒。” “的确是很久没喝过东都的酒了。” 酒菜简单而精美,两人喝得尽性,张释虞几次想要再劝徐础“重返朝廷”,未得回应,只好作罢。 饭后,徐础前去拜见刺史周贯,这是昨天约好的会面,结果却遭到婉拒,周贯托病不见,据说是昨晚刚受风寒。 十几路使者在南忠坊里明争暗斗,都不知道邺城与冀州诸将已经选好主人,只是秘而不宣。 徐础在仆人的引领下出府,心里不停琢磨,在另立新君这件事中,欢颜究竟扮演什么角色?她看没看出来这项计划的巨大破绽? 前方有人迎来,微笑拱手。 徐础看着眼熟,于是还礼,脚步却没停下。 那人笑道:“十七哥别来无恙。” 徐础止步,“二十三弟,许久不见。” 离府门已经不远,仆人告退,楼矶走到近前,“十七哥流落江湖,家中人都很担心,父亲、母亲更是挂念不已。” 没有比这更虚假的话了,徐础笑笑,“在下不孝,已改随母姓,不劳楼家人操心。” “十七哥忒绝情些,倒不怪你,先绝情的是楼家人。” 徐础拱手,“人各有志,无所谓绝情与否。请楼公子代我向大将军、兰夫人问安。” “十七哥……徐公子留步,我还有话要说。” “请说。” 楼矶请徐础走出几步,观察附近无人,小声道:“父亲并非你所想象得那样无情,他愿保新君,但是提出条件,济北王、湘东王必须将你召回朝廷,他才愿意重新出山,替新朝掌兵。” 徐础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心里却已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零一章 散去 (求订阅求月票。) 沈聪和郭时风早已等候多时,沈聪更心急些,见到徐础,一个箭步冲上去,“怎样?” “礼物与话都已送到。” “虞世子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徐础隐瞒张释虞对沈聪的评价。 沈聪很失望,但还不到绝望的地步,“这么重要的事情,世子不会托人带话,肯定……” 沈聪跑出客厅,回自己的住处等候消息。 “形势不妙?”郭时风看出徐础神情不对。 徐础已经答应张释虞会保密,转而问道:“孟津那边又有消息吗?” “只有朝廷的兵报,全是大捷,也不知道降世军有多少人够官兵屠杀。” 这样的消息至少表明降世军仍然存在,徐础稍稍放心,坐到郭时风对面,给自己倒杯茶,默默品饮,直到两杯茶之后才开口道:“群雄问鼎,郭兄觉得谁会夺得天下?” “础弟怎么会问起这种事情?” “前路茫茫,真心求问。” 郭时风向来摇摆不定,徐础实在是无人可问,才会向他开口。 郭时风笑了笑,“说是群雄,其实就那么几个人,我可以随口点一个,以后实现了,础弟会以为我料事如神,没实现,你也不会放在心上。但是实话实说,眼下这种情况,便是神仙也无法预料,不止是你我,天下人都在参与一场豪赌,不知有多少人会输得精光,甚至丢掉性命,又有多少人会无本获利,一步登天。” “郭兄说的是真实话。” “对你,我没有撒谎的必要。眼下是风云激荡、一日数变的时候,大起大落,有人不会习惯,有人却如鱼得水,上蹿下跳,欢实得很。”郭时风笑着指向自己。 徐础忽然心中舒畅,拱手道:“多谢郭兄开导。” 有些话徐础不能说,郭时风也不逼问,起身道:“础弟休息吧,接下来咱们可能要走不同的路,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再碰到。” 郭时风要执行刺杀计划,徐础心中不赞同,却没有表示反对,也不打算透露给张释虞。 “风波险恶,郭兄小心。” 郭时风走后没多久,江东的王颠登门拜访,他是来告辞的,“冀州不肯借兵,我在这里已耽误得太久,还是回吴州吧,求人不如求己,明天我就走。” 徐础对吴国故地总是有一份感情,说道:“江东形势究竟如何?王兄若能以实相告,或许我能出点主意。” 徐础太年轻,听到他的话,王颠笑了,“多谢,江东……很复杂,徐公子若是愿意亲往一趟,凭你的出身,或许能帮些忙,如果只是出主意——我没有轻视徐公子的意思,但我们真的不缺主意,只缺兵。” 虽然遭到拒绝,徐础却不肯放弃,直接道:“七族为何不为广陵王报仇?” 王颠一愣,随即露出一丝不悦之色,“七族乃吴国遗士,以匡复故土为己任,受广陵王欺压已久,为何要替他报仇?” “江东将士多为广陵王旧部,与之讲和,则可迅速平定吴州,以图中原,与之不和,则内斗不已,即使是数年之后匡复故土,也没机会问鼎天下。” 王颠笑着摇头,“徐公子以为七族当中没人想到这一层吗?非也,早有人提出建议,只是……无法施行,一说到讲和,七族就会争吵不休。总之此计不妥,但是多谢徐公子关心。” 江东七族显然缺一位强大人物,徐础无话可劝,拱手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位姓宁的将军日后带兵前往江东,希望王兄劝七族接受此人,他也是江东人,多年前阖家迁至秦州。” “降世军?” 徐础点头。 宁抱关在降世军中间威名显赫,外人知道他的却不多,王颠嗯了一声,没怎么放在心上,“我会注意的。” 宁抱关若是命丧孟津也就算了,若是真能带兵过河跨江,哪怕麾下只有一千人,江东七族怕也不是对手。 徐础只能劝到这一步,送王颠到大门口。 街人有人在奔跑,大声道:“降世军投降了!官兵北上,晋阳兵支撑不住,快要溃散……” 不知此人的消息从何而来,王颠脸色一变,“不等明天了,待会我就走,徐公子真的不想去江东吗?”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在这边有事情未了。” 王颠拱手告辞。 想要离开邺城的人不只一个,徐础站在大门口,眼见着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呼朋唤友,叫上随从,牵马往坊外走,贿赂守坊的黄师父,不惜代价要尽快离开。 徐础回头,见院子里站满了人,他从孟津带来近百名降世军士兵都在惊慌地看着他、望着门外。 “朝廷消息不实……”徐础总得说点什么。 “但是降世军战败总是真的,怎么办?咱们还留在这里干嘛?干脆分东西散了吧,徐公子拿大头儿,我们分点儿盘缠就行。” “再等三天,我一文钱不要,全分给你们。”徐础只能想出这个主意。 士兵们稍显稳定,再三确认只等三天之后,慢慢散去。 谭无谓的计划应当可行,徐础盼望着孟津那边会有转机。 天黑之前,南忠坊空了一半。 次日一早,徐础惊讶地得知,郭时风与沈聪竟然也离开了,不辞而别,径回应城,原定的刺杀朝廷使者的计划就这么无疾而终。 朝廷兵报虽然不尽可信,终归是条消息渠道,想看一眼兵报抄本,只能花钱收卖黄师爷。 各方使者提前离开邺城时,黄师爷就已大赚一笔,胃口增加不少,从徐础手里接过一小包礼物,居然没像往常那样露出笑容,而是当面打开查看,确认里面都是值钱的珠宝之后,才笑着点头,递过来几分抄本。 这笔钱花得不值,抄本虽然是新的,却没有新内容,还是官兵大捷,杀敌若干。 黄师爷也知道抄本无用,于是奉送几句劝告:“徐公子赶快给自己找条退路吧,并州形势一旦稳定,冀州也得向朝廷表露忠心,到时候……嘿嘿,徐公子身上可还背着一条死罪呢。” “多谢提醒。”徐础走出没多远,又转身回来,“我待会想出趟城。” “还要去见铁眉将军?行,几个人?” “就我一个,从东门出城。” “东门?那可不是前往军营的路……算了,我不多嘴,徐公子要带多少东西?”黄师爷以为徐础要逃跑。 “一人一马,别无余物。” “两刻钟之后,徐公子就能出城。” 徐础真的只是一人一马出城,在城门口,打听到思过谷的位置,骑马慢行前往,说不清自己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见一位从不认识的名士。 他需要暂时远离邺城。 数里之后,徐础调头回望,眼中仍是一片迷茫。 城外萧条,百姓都已进城避难,只有极少数人趁着兵乱未兴,出来收拾东西,见人就躲。 十里路不算太远,徐础却到下午才找到位置。 思过谷比较隐蔽,徐础险些错过,到了谷外,望着萧萧落木,他又不想进去了,所谓趁兴而来,败兴而去,他既不认得这位名士,又没有人引荐,贸然到访,必遭拒绝。 正逡巡间,谷里走出一队十余人,当先者居然是楼矶。 兄弟二人在此相遇,都很意外,楼矶将缰绳交给随从,迎过来拱手笑道:“真巧,徐公子这是刚到吗?” “是。”徐础下马还礼。 楼矶走近,“你认得范先生?” 徐础摇头,“素未谋面,听说范先生住在这里,特来拜访。” “呵呵,徐公子怕是不知道见范先生一面有多难吧?老先生年事已高,疾病缠身,轻易不见客人,我在东都求来两位范先生门下高足的书信,才得以入谷,只谈了小半个时辰,见范先生实在是虚弱,不得不告辞。” “啊,我也只是来看看,未必非得见到范先生本人。” 楼矶笑道:“你昨天若是跟我说一声,咱们今天就可以一块来了。要不我再进去给你引荐一下吧,或许……” “不必,我真的只是过来看看。” 楼矶嗯了一声,示意随从们牵马先走,然后道:“咱们从前不怎么熟悉,但是不管怎样,你我都是大将军之子,多少有一点兄弟之情吧。所以我不妨明说,是大将军想让你回到楼家,我与其他兄弟都不以为然。孟津之战朝廷胜也好、败也罢,都不影响冀州的形势,天下大势将定,一二年间必有结果。我实在看不出来,徐公子能在其中起什么作用。大将军的护子之情,就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有劳指教。” “排行差了八位,其实我只比你小几个月而已,你敢刺驾,让我敬佩,但那是匹夫之勇,动得了皇帝,动不了天下。” 楼矶意犹未尽,还想再说几句,从谷里走出一名十来岁的童子,不客气地问:“你怎么还没走?” 楼矶笑道:“偶遇一位故人,在这里说几句话,这就走。”说罢拱手向徐础告辞,迈步去追随从。 童子打量徐础,“你是谁?” “在下徐础,慕名前来拜见范先生。” 童子摆手,“先生今天不再见客。” 徐础也不强请,扭头看见楼矶正在远处向这边观望,他不愿与之同行,于是站在原处不动。 “你还想干嘛?主人不想见,你就走吧。”童子又道。 “看看风景。” “花草树木都已枯萎,这个时候可没什么风景。” “天高云远,枝条疏落,正是我喜欢的风景。” “呵呵,年纪轻轻就有衰颓之意,不是好事。刚才你说自己叫什么?” “徐础。” 童子摇头,“不对。” “有何不对?” “先生让我等个人,名字里也有一个础字,但不姓徐。” “难道姓楼?” “对,就是叫楼础,我等了两天,结果等来一个楼矶和一个徐础,你俩要是合在一起就对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零二章 所求 (求订阅求月票。) 楼矶望见徐础被带入谷中,大吃一惊,差点要拍马进去查看个究竟,最后关头强行忍住,向随从笑道:“念及兄弟之情,我给他说了几句好话。” 随从们纷纷点头,觉得楼骁骑很有本事、很讲情义。 山谷不大,拐个一片萧条的树丛,能看到多间草房以及一小块空地,两名年轻人正在清扫落叶与刚刚遗落的马粪,另有数人面朝谷内大声诵书,内容各不相同,却互不干扰,都念得一字不差。 童子道:“你真是楼础?” “正是在下,不久前改随母姓,现在叫徐础。” “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去向先生通报一声,也不知道他等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童子走向一间草房,徐础站在空地边缘等候,将缰绳随手系在旁边的木桩上。 山谷布置得极其简陋,像是不舍得利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 某间房里传来三声磬响,扫地与诵书的人闻声走去,步履不慌不忙,绝不肯加快一点。 很快,从屋中列队走出十多人,排成两行,个个宽袍大袖,双手合于胸前,衣袖将近垂地,头上高冠巍峨,主人行走时,它却丝毫不晃。 这些人的步伐越发显得庄重,每迈出一步,都要稍停一下才迈出第二步。 童子不知何时走到近前,小声道:“他们在练习拜月。随我来,先生要见你。” 房间又小又暗,无桌无椅,地上铺着半幅席子,一名瘦弱的老者跪坐在边上,像是在闭目养神,没有半点声息。 徐础脱掉靴子,上前跪拜,“小子徐础,拜见范先生。” 范闭似乎嗯了一声,徐础没听清,童子上前,扶起客人,请他入席而坐。 徐础跪坐在范闭对面,一时间哑口无言,不能总看人,于是盯着席面。 童子退下,屋中两人静坐,渐渐地夜色降临,没有茶水,也没有人来点灯。 “啊,是楼十七公子吗?”对面的范闭突然开口。 “正是在下,但我已改姓徐。” “我睡了多久?”老先生居然真的是在睡觉。 “一小会。”徐础含糊道。 “天已经黑了,我感觉这些天来经常丢失白昼,今天的阳光好吗?” “暖抚全身,光照万里。” “风好吗?” “略寒,透入肌肤,尚未入骨。” “水结冰了?” “路上小水洼结层薄冰,日出便化,河水奔腾不息。” “树叶落了多少?” “落季已过,还剩尾声,大概三五天之后就会落得干净,但是总会有一两片枯叶恋枝不去,便是雪积三尺,也动它们不得。” “又是一个冬天,就快要到了。”范闭叹息道。 “是。”徐础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身影,他不擅跪坐,时间久了,膝盖压得疼痛,却不好意思挪动。 “听说你的事迹之后,我一直想见你一面。” “刺驾的事迹?” “对,你是谋主,还是刺客?” “参与策划,最后也亲自动手,但是第一个击伤皇帝的人不是我,而是一位叫罗宣的豪杰。” “他既是豪杰,早就准备好替人卖命,你是读书人,货卖的是一杆笔和一张嘴,何以亲手拿起刀剑?” “范先生就为这件事而想见我?” “抱歉,我太老了,心中受不得疑惑,为这件事我常常彻夜不眠,白天困倦无神。” “读书人奋而动手,并不稀奇,与我一同刺驾的人里还有一名读书人。” “邵君倩?不同,他有仇私。” “我也有仇私。”徐础停顿一下,“我的生母是吴国公主。” “嗯,听说过,但你也不该亲自动手。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为人谋者,往往要置本人于旁观之地。旁观则不近,无法得到他人亲信,太近则不清,出谋划策常有失误之处,此为谋士的两难境地。” 同为策划者,马维与郭时风都尽量得躲得远一些,何止是“旁观”,完全是遥望,甚至望而不见,唯有打听。 徐础俯身叩首,起身道:“先生所言极是。小子仔细思量,当时该想的都已想过,此后无计可施,无谋可划,恰好机会又在眼前,于是不自量力,举刃刺驾,幸而得中,别无想法。” “嗯。”范闭显得满意了些,“听君之言,思虑倒还长远,观君之行,却显急躁,这是为何?” “我……太年轻了吧。”徐础被逼问得如坐针毡。 “也对,我年轻的时候……不提也罢。你为何来见我?” 范闭早料到徐础会来,甚至通过冀州军中的孙雅鹿暗示过一回,这时却询问原因,徐础微微一怔,寻思片刻,承认道:“小子心中昏暗,来求先生开示。” “像这屋子一样昏暗?” “是。” “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徐础又是一怔,“先生……乃天下名士。” “好一个名士,那是你听说的事情,我问你此时此刻,你我对面而坐,交谈也有一会了,察言观色,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徐础一直没看清范闭的样子,只得道:“先生似有所言,然未尽言。” “你未尽信,我如何尽言?何况你所揣测的乃是我的行为,并非我的为人,再思再想。” 徐础如同刚开蒙的童生一般,局促不安,又想一会,说:“天下混乱,先生隐居荒谷,不设篱墙,专教弟子礼仪,应当是个好名之人。” “这才像点样子,继续。” 徐础想得更久一些,“先生以问代答,循循善诱。” “又退步了,尽拣无用的话敷衍我。” 徐础脱口道:“先生沽名钓誉,像是我认识的一位相士。” 对面没有回应,徐础道:“小子胡言乱语,望先生莫怪,夜深更迟,小子……” “你说我像相士?是个神棍?” “相士并非神棍……”徐础突然将心一横,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忌讳什么,“但我认识的这位相士,以及先生,的确有神棍之风。” “有趣,听了这么多的评价之后,你的说法最为有趣。神棍装鬼弄鬼,相士故弄玄虚,我则是有话不说明白,因此相似?” “是。” “神棍与相士为何不肯说实话?” “因为……他们要讨好主人,揣摩主人心事,或捧或吓,进而谋财。” “我为什么有话不说明白?” “因为……因为……话在我心中,只有我自己想明白,没有先生说明白这回事。” “嗯。你认识的相士是哪一位?” “刘有终。” “的确是个人物,但是难成大事。” “何以见得?”徐础问道,没注意到话题的突然转变。 “如你刚才所言,相士揣摩人心,进而谋财,则他揣摩得越透,与此人靠得越近,靠得越近,越难给出良言。而被他揣摩之人,心事既漏,又亲近小人,非真英雄也。如此这般的两人,怎成大事?” 徐础很想为沈耽辩解两句,说他身边的人不只有相士,最后却只是道:“先生见微知著,令人佩服。” “你说我好名,又说我与神棍相类,为何轻易就信了我的判断?” 范闭虽老,却极难对付,莫说毫无准备的徐础,便是跟随多年的弟子,也常常被问得汗流浃背。 徐础觉得身上有些燥热,如芒在背,却不肯认输,想起郭时风的一段话,回道:“先生此言,听似有理,实则为……瞎蒙。天下群雄并起,最后成功者只有一人,断言某某难成大事,其实很容易,断言谁能成就大事,才是最难。” “然则你听到我的判断,心中是否有所触动?” 徐础忽然明白什么,再一叩首,起身道:“我心中昏暗,所以见到光亮就奔过去,仓皇不问方向。先生寥寥几句判断一人,正是我所希望看到的亮光,但这亮光……” “可能只是一堆即将熄灭的小火。” “先生的手段与相士异曲同工。” “嗯,我能揣摩到你的心事,可这是你需要的吗?” 徐础摇头,“这只能令我心中越发昏暗。小子狂妄,志不在己,而在天下,纵然自视甚明,然于天下无益,终非所愿。” “先自明,而后方可明天下。你被相士的手段所迷惑,频频被揣摩到心事,所以者为何?” 徐础又一次叩首,“重名不重实,纠缠于他人手段,忘记其人之实,如见街头卖艺者花招眩目,就以为此人比久经沙场的老将更有本事。” “你是闻人的弟子?” “范先生认得闻人先生?” “算是吧。你专攻的是‘名实之学’?” “是,窥视而已,一直未入厅堂。” “怪不得,你还在‘循名责实’?” “是,但我好像陷在‘循名’之中走不出来,迟迟学不会‘责实’。” “相士揣摩人心为何?” “为财。” “我揣摩人心为何?” “为……名?” “再想。” 徐础突然明白过来,他想什么并不重要,范闭“为何”也不重要,他刚才犹豫不决的回答,暴露出自己心无定算,所以才会被要求“再想”。 “为圣贤之道,为天下之道。” “你过来。”范闭道。 徐础膝行向前,即使到了范闭对面,也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圣贤之道便是天下之道,你既志存天下,何以只学‘名实’,而不从圣贤书中寻条出路?我坐在这里很久了,来见我的人,非好名者,便是好天下者,你是后一种。你陷于‘循名’之中难以自拔,何不先从‘破名’开始?” “破名求实?” “破名求不得实,只是先让你登岸而已。圣贤之言皆在书中,圣贤之道却在这个‘求’字上,细思,细思。” 徐础沉默良久,“先生在这里见过许多人?” “从去年开始到现在,至少有二百人了吧,如你一般的志存天下者,超过一半。” “这么多!”徐础先是一惊,随后心中忽然一松,虽未见到光芒,却已不那么昏暗沉重,最后一次叩首,“先生才是志存天下之人,小子惭愧,小子当重读圣贤之书。” “让这天下太平吧,这是唯一的‘求实’。” 范闭长叹一声,被问者不轻松,他一样也很疲惫,“告诉外面的人,别忘记给我的毛驴喂夜料,我好像听到它的肚子在咕咕叫。”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零三章 起名 (求订阅求月票。) 庭院空荡,没有来往的兵卒,没有嘶鸣的马匹,但是打扫得一干二净,只有几片不知从何飘来的枯叶,懒洋洋地躺在地上。 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士兵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徐础,转身又回去了。 “等等。”徐础记得此人是自己的随从之一,降世军分给他的兵卒非老即少,十四五岁算是其中比较实用的人,徐础因此印象稍深一些,“唐……唐……” 少年走出来,手里多了两个包袱,将其中较大的一个放在徐础面前,“我叫唐细儿。这是公子的东西,你收好。” “其他人呢?” “都走啦,每人分了一点行礼,为了出城,还得分那个黄老爷一份。公子的这一份比别人都要多些,你先查看一下。” 徐础无心查看,呆了一会,倒也不觉得特别意外,“你也要走?” “对,他们留我等公子回来,将东西交给你,我就可以走了。”唐细儿长得极瘦,穿着不合身的衣裳,只在两臂上系着膊甲,不伦不类,目光总是看向一边,不爱与人对视,有几分桀骜不驯的意思,也有可能只是因为胆怯。 “你要去哪?” “我……不知道。”唐细儿是个老实孩子。 “还有家人吗?” 唐细儿摇摇头。 “你原是谁的部下?” “交州王。” 薛六甲封了诸多王号,其中几位的封地远在天边,他们只闻其名,连大致方向在哪都不知道。 “你要回孟津投奔他?” “看看吧,都说降世军已经灭亡,估计交州王……但我总得回去瞧一眼。” “你既有此心,跟我一块回去吧。” “公子要回孟津?” “先去应城,如果孟津还有降世军,就去孟津。” 唐细儿挠挠头,抬头笑了,“好啊,反正我是公子的随从,应该跟着你,可他们说降世军灭亡,连主公都没有了,自然不用再听公子吩咐。” “咱们算是搭伴儿。” 徐础收拾一下私人物品,倒是一件没少,看着欢颜送他的几本书,不由得喃喃道:“圣贤之道真在里面吗?” 书早就熟读多遍,许多段落能够随口背出来,可他悟不出所谓的“道”。 两人一马出坊,黄师爷没露面,由他人填写出城凭据,听说徐础要去刺史府辞行,一名差役带路,也是监督,要看着两人出城。 徐础总得向熟人告别。 张释虞迎出来,惊讶地说:“你要走?真的一点不考虑我的建议吗?” “世子诚心挽留,是我不领情,楼矶可为此作证,应该能让大将军满意些。” “与大将军无关,我是真心想留妹夫,欢颜郡主也是,她一直很欣赏你的才华。” 徐础拱手笑道:“承蒙高看,所以我要留一句话给你。” “妹夫请说。” “事情必然坏在太皇太后身上。” “嗯?”张释虞神情微变,拉着徐础走到门内无人处,想说什么却又忍住,最后道:“妹夫去向释清妹妹道个别吧。” “没这个必要……” “别看妹妹平时脾气大,你若不告而别,她更生气,还会赖到我头上。” 徐础只得去一趟。 张释清休息好了,精力恢复,正在花园的一角与六七名女子击鞠,她们没骑马,也没有分队对抗,人手一根鞠杖,追着小球击打,玩得不亦乐乎,笑声不断,另有五六人站在边上旁观。 “妹妹!欢颜郡主!”张释虞高声叫道。 见有男子到来,众女扔下鞠杖四处躲藏,嘴里兀自咯咯娇笑。 张释清抱着鞠杖不情愿地走来,玩得热了,额上渗出一层细汗,双颊粉红,脸色冷淡,不看徐础。 “妹妹,徐公子要走,特意来向你道别。” “他姓楼姓徐?连自己的姓都能改,这种人早走早好。” 徐础笑笑,没吱声。 欢颜缓缓走来,本不想露面,听说徐础要离开,才改变主意,“徐公子……要去并州?” 徐础点点头。 张释虞低声道:“徐公子还说,坏事者必是太皇太后。” 张释清没忍住,轻轻地嗤了一声,表示不屑。 欢颜微微一笑,“多谢徐公子提醒。太皇太后母仪天下,非她不可另立新君,但我们会多加在意,时时劝谏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不比万物帝,能听得进去别人的话。” 只凭太皇太后坚持让兰恂掌军,就知道她能听进去的话不会太多。 徐础不是来争辩的,拱手道:“不劳远送,请三位保重。” “没人要远送,你不来,我自然……”张释清嘀嘀咕咕,转身走开。 欢颜送到花园门口,一路沉默,将分手时,她说:“并州也非久留之地,徐公子若想回来,虞世子会很高兴。” 张释虞马上道:“当然高兴,以后几年都是用人之际,妹夫随时可以回来,或者送封信,我派人去接你。” “多谢。”徐础向两人拱手,“群雄纷争,得人心者胜,内斗者败,虽是老生常谈,望两位切记于心。” 张释虞不明所以,“妹夫放心好了,我们离开东都,就是为了避免内斗,在邺城,我们一心辅佐新君,湘东王、济北王两家绝无嫌隙。” 欢颜明白徐础的话其实是单说给自己一个人的,神情稍变,微笑道:“徐公子想得周全,邺城正需要你这样的人,可惜你不肯留下。” “旁观者清,我若留在邺城,怕是也会卷入其中,再也看不清。” 张释虞一个人将徐础送到府门外,仍试图劝说他留下,徐础心意已决,他嗅到阴谋的味道,邺城新朝未立,内部就已勾心斗争,张释虞兄妹毫无所知,欢颜却是知情者,甚至是参与者。 即便并州没有未了之事,徐础也不想留下。 张释虞从刺史那里要来一份公文,至少在官府的地盘上好用。 出城时已是午后,大概是听说东都局势渐稳,路上多了一些行人,大都是为了回城外旧家再收拾一点应用之物。 天黑时,两人找不到投宿之所,只得寻一间无人居住的陋屋栖身,唐细儿忙前忙后,做的饭虽然极难吃,服侍得却周到。 “你为什么叫‘细儿’?”徐础吃几口就饱,闲聊问道。 “因为我在家里最小。”唐细儿略带困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问的。 “原来如此,你有大名吗?” “没有……可能有,我爹娘和村里的先生或许知道,可他们都死了,名字也就没啦。”唐细儿说起亲人的死亡,毫无悲伤之意,露出天真的笑容。 遗忘最适合用来忍受痛苦,秦州最先发生饥荒、暴乱,活下来的人说不上看淡生死,至少不再避讳,说起它就像是谈起一场突如其来的雨雪。 “我给你起个名字,你愿意吗?”徐础道。 “愿意。”唐细儿马上道,笑得更开心,“我早想改名字了,细儿听上去就像个小孩儿。” “你的家乡在秦州何处?” “唐家村。”唐细儿记不得郡县,参加降世军之后,四处奔波,对地名更加无知。 “你有什么爱好?” “吃饭,就爱吃饭。” 徐础将自己没吃完的饭递过去,唐细儿觊觎已久,也不推辞,接过来就吃,一点不嫌它夹生。 “你有什么志向?” 唐细儿将饭吃完,抹抹嘴,道:“吃一顿真正的饱饭。” “哈哈,民以食为天,不如你就叫‘唐为天’。” “好啊,怎么写?” 徐础没带笔墨,去灶下拣一截烧焦的木块,就着残灯,在地上写出“唐为天”三个字。 唐为天伸手模写,笔划不顺,显然没学过写字,嘴里念道:“唐为天,嘿嘿,我也算有大名了。徐公子,是不是以后我就永远都要跟着你了?”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起名字这种事情,不是村里的先生,就是财主老爷,你不是先生,所以就是老爷,老爷就是主人。” 徐础愣了一会,笑道:“没错,只要你用唐为天这个名字,就得跟着我,我是你的主人。” 唐为天长出一口气,“这么说我不用回交州王那里去了。” “交州王对你不好吗?” “在降世军里,谁的亲戚多、朋友多,谁就是头目,我没亲戚、没朋友,孤老儿一个,常受欺负,比如等徐公子回来这件事,谁都不愿意做,于是就扔给我了。” 唐为天什么都不隐瞒,徐础喜欢他的直率,笑道:“我不敢保证咱们不受欺负,至少在我这里,咱们同甘共苦,没有‘欺负’一说。” 唐为天大喜,跪下磕了七八个头,起身道:“就是对降世王,我也没一次磕过这么多头。” “你见过降世王?” “当然,熟着呢,他原本是邻村里的牛倌儿,好几年前梦里登上三十三天,向弥勒佛祖学会法术,给人看病、招魂,越来越灵验,名气也越来越大。” “那你怎么没留在他身边?” 唐为天挠头,“他好像不太喜欢从前认识的人,有几个跟他一块放牛的人来投奔,他好酒好肉地招待,过后就将他们都给杀啦。我可不敢靠前。” “那些人酒后不敬吧?” “什么是酒后不敬?” “就是酒后失态,喝多之后行为不端,耍酒疯。” “哦,耍酒疯,那是肯定的啊,谁喝多了不高兴?降世王自己喝多了还当众唱曲、撒尿呢。说白了,他是弥勒弟子,想杀谁就杀谁,杀一个来十个,降世军的人不是越来越多了?降世军在孟津打败其实是件好事,若是打胜了,降世王不知又得杀掉多少人。” “打胜了反而要杀人?杀自己人?” “对啊,弥勒佛祖在天上也需要人侍候,对不对?降世王一高兴就往天上送人。” “既然如此,谁还愿意打胜仗?” “又不是全杀,被杀者的东西分给其他人,大家都高兴着呢。” 唐为天又说了降世王的许多事迹,徐础心中对薛六甲的印象渐渐模糊,分不清所见与闻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降世军在孟津,怕是真要大胜。”徐础忽然道,一下子想透许多事情。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零四章 反胜 (求订阅求月票。) 虽说从来没将降世军当成自己人,当明显遭到出卖的时候,马维还是会感到愤怒与心痛,“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就是下一个吗?” 马维尽一切可能将上万名老弱妇孺组织成队伍,可是根本没用,一到开战的时候,人群四散,在荒野中各自奔逃。 不管怎样,此情此景全在马维的意料之中。 官兵喜欢这样的战斗,到处追人,无论对方是男是女、是逃是留、是反抗还是哀求,追上就是一刀,这可是现成的军功,漫山遍野的乱民,在官兵眼里就是一串串长脚的铜钱,谁先抓在手里就属于谁。 于是官兵也乱了。 马维命部下的兵卒向后方降世军摇旗、击锣,告诉降世王时机成熟,可以派出大军参战了。 若干支队伍陆续进入战场,降世军旗帜、号令都不精细,因此没人能够统率大军,每支队伍少至三五百人,多则两三千,再多一些,士兵就会找不到主将。 马维很快发现,进入战场的队伍虽然络绎不绝,人数却没有他预料得多,这绝不是好迹象,降世军最大的优势就是兵多,如今却不肯一拥而入,反而短击长,如何能够取胜? 远远望去,散乱的官兵开始重新聚集,迎战降世军,后者一触即溃,全靠着后续队伍的强迫,才勉强留在战场上。 以狼驱羊,这像是一种有效的打法,没过多久,眼看着官兵步步逼近,马维改变看法,决定遵从内心深处的直觉,而不是等到形势明了时再做决定。 他要逃。 “我要亲自去见降世王,请他派出更多将士,你留下带兵……”马维向手下副将吩咐道,已经调转马头,忽然又有些舍不得,他好不容易才得到一支军队,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其中有二三百人原是梁国人,对他比较忠诚,没有这些人,他又会变成光杆梁王。 “潘楷!叫上几个人保护我。”马维决定带走最欣赏的一名梁国将领,至于其他人,为了不引起怀疑,只能留在险地。 马匹基本都给了宁抱关,马维一个人骑马慢行,潘楷带领六七名士兵步行随后,逆着降世军往回走。 降世军聚集在一大片洼地里,隐藏实力,以免被官兵提前看到。 马维在高处远远望了一眼,向潘楷等人道:“降世王在城里,咱们去那里找他。” 路上尽是前往战场的士兵,降世军又没有清晰的旗帜,马维说降世王不在队伍中,潘楷等人自然没有怀疑。 回城的路不太顺畅,若干次被人拦住,一位某某王手持双刀拦在马维马前,喝道:“你要去哪?想逃吗?” 马维稍稍减速,仍继续往前冲,急切地道:“让开!急事!” 没等“双刀王”明白过来,马维已经贴身冲过去,此人也没追,嘴里咒骂着,带领手下的士兵奔向战场。 降世军号令不齐,马维带着不到十个人,一路上连蒙带吓,竟然回到了孟津大城里。 潘楷等人已经隐约猜到梁王的用意,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在身后跟得更紧一些。 城里没什么人,马维存有最后一线希望,登上城楼向战场遥望,除了遮天蔽日的烟尘,什么都看不到,他又望向降世军,大部分兵力仍未参战,一支小队似乎正向城里跑来,至于作为奇兵的宁抱关,踪影全无。 希望就此破灭,薛六甲心恨手辣,要利用这场交战除掉无用的乱民,以及一批不太听话的将领。 马维恍然,怪不得刚才一路上碰到的头目多是此前请封王号者,薛六甲根本不是为了派人出去开疆扩土,而是要看谁的野心太大,不肯老实留在自己身边。 “愚不可及,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就是下一个吗?”马维匆匆下楼,对降世王失望透顶,到了街上,向潘楷等人道:“降世王不会带兵参战,他要出卖所有称王的人,你们想回去,我不阻拦,但我要走,前去投奔晋阳军,跟随我的人,今后就是开国之臣。” “誓死追随大王!”潘楷等人齐声道,没人愿意再去送命,至于留在战场上的亲友,只好先置之脑后了。 马维带人连过大城、桥梁与小城,一刻也不想耽搁,到了北岸,看到不远处的营地,他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北岸营地里还剩下不少人,多是军中头目的家眷,他们不用去战场上冒险,留在比较安全的地方,由上千名士兵保护。 “降世军大败!官兵即将过河!”潘楷骑着梁王的马冲进军营,大声叫喊。 营地里立刻陷入混乱,哭喊声一片,潘楷得到授意,对家眷不管不顾,只向士兵道:“梁王杀出一条血路,过得河来,要去应城向沈家借兵,愿随者这就跟我走!” 潘楷兜了一圈,骑马出营,不给任何人追问的机会。 营中头目根本弹压不住,大批年轻力壮的士兵追出营去,不少家眷也跟着跑出来,兀自哭叫不停。 潘楷将马还给梁王,马维赞道:“梁朝人物,将军居首,日后恢复故国,必与将军共治。” 带上的人越多,速度自然越慢,马维愿意付出这个代价,他总不能只带寥寥数人前去投奔沈家。 半日之后,马维清点人数,跟上来的士兵大概有四五百人,无用的家眷都被已抛在后面,这让他十分满意,重新整编队伍,设置将校,许以重诺,当众封潘楷为梁国前军将军——封官不能一蹴而就,总得留下日后加封的余地。 队伍走得匆忙,无粮无草,入夜之后,马维抽刀,亲自宰杀坐骑,生火烧熟分与众人,人太多而肉太少,只能意思一下,用来收拢人心。 担心官兵或降世军从后面追赶,马维率军连夜赶路,碰到什么吃什么,到达应城时,全军饥肠辘辘,只剩下三百来人,其他将士都在半路上跑了。 马维欣慰的是,后方没有追兵。 让他大失所望的是,沈家人居然不在应城,晋阳兵也被带走,据说是前去孟津参战,马维在路上却没有遇见。 对马维来说,此时此刻生存比什么都重要,听说沈直父子不在城中,马维立刻声称自己从孟津赶来,要见守城将领,传达沈牧守的密令。 晋阳军第一次南下参战,警觉性不够高,马维没说出守城将领的名字,他们也没怀疑。 沈家的女婿周元宾听说有岳父的密令,立刻下令打开城门,亲自出来相迎。 应城守兵稀少,不过一百余人,马维率兵拥入,先是要酒要肉,随后分兵接管城门,这才向周元宾道:“孟津大败,降世军与晋阳军怕是都已覆灭。” 周元宾大惊,隐约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马维不给任何人质疑的机会,声称自己奉降世王、沈牧守之令,接管应城,便宜行事。 只用一个晚上加半个白天的时间,马维征发城中所有能拿动兵器的男子,凑足千余士兵,总算稍稍安心,派人出城打探消息。 一开始得到的消息与马维的说法一致,孟津之战官兵大胜,但是没有趁胜进攻大小两城,而是停在南岸,向降世军邀战。 降世王退守大小两城,吴越王下落不明,晋阳军则根本没在孟津出现,显然是从别处过河,还要进攻官兵的后路。 马维庆幸自己提前逃出来,晋阳军拿降世军拿诱饵,降世军又以梁兵和百姓当诱饵,无论最后谁胜谁负,诱饵都会被一口吞下,必死无疑。 周元宾确信自己真是上当了,懊悔不已,却已身不由己,成为梁王手中棋子,无力反扑。 占据应城的第三天,降世王派人过来斥责梁王背恩负义,马维笑着听完,向降世王使者道:“烦请转告祖王,我非背恩,乃是遵守封王之诺,来夺梁朝故地,待我事成之后,当亲赴军营,向祖王敬拜请功。” 使者一拨接一拨,言辞越来越客气,最后甚至称马维为王弟。 沈家说好的奇兵迟迟没有出现,降世王不能不紧张,一旦失去孟津,他又将无处可走,必须先给自己安排一条退路。 马维越发庆幸自己逃得早,心中定计,以后可以接受降世王入城,但是一定要将其牢牢控制住,夺取兵权,然后北上占据晋阳,有了立足之地,再与官兵对抗。 这是一个可靠的计划,马维盼望着孟津的官兵快些进攻,降世军快些溃散。 官兵的本意是要南北夹击将叛军一网打尽,在南岸等待数日之后,终于看到北岸竖起己方旗帜,意味着另一路官兵已经过河包围降世军。 官兵发起进攻,付出不小代价,但是只用半天就攻下大城,争夺桥梁时比较困难,陷入拉锯状态。 降世军显示出来的斗志,令官兵意外,也让远在应城的马维意外,他不停地派出探子,没看到北岸有官兵的身影,只看到降世军死守小城与桥梁,半步不退。 这天上午,最令人意外的消息终于传来,官兵在强攻数日之后,无故惊溃,好巧不巧,绕到南岸的晋阳军及时出现,趁乱进攻,大败官兵。 占据应城、等着接收乱军的马维一下子陷入困境,他将获胜的两支叛军全给得罪了。 恰在此时,沈聪与郭时风从邺城星夜赶回应城,听说消息之后,比马维还要惊讶,他们本应带着冀州兵回来,如今无功而返,必惹沈并州恼怒。 郭时风见机最快,取出马维写给他的信,激动地说:“千载难逢,大梁复兴,或许就在此时,梁王如不嫌弃,我愿出奇策,助梁王一臂之力!”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零五章 翻山 (求订阅求月票。) 唐为天拎着空口袋走来,出口朝下抖了抖,“最后一顿饭,然后就一粒米也不剩了。” 冀、并两州之间有一座据山关口,目前仍掌握在官府手中,此前态度暧昧,没投向任何一方,也不阻挡各方往来。 徐础来时带领近百士兵、数十辆车,稍加贿赂就被放行,返程时却只剩下两人一马,没等靠近关口就被拦住,邺城的公文与几样珠宝都不好用,对方说得清楚:“天下大乱时放你们一马,如今朝廷即将肃清乱军,我们也得管得严些,昨晚刚下的命令,就是老鼠也不准放过去一只。你运气不好,再早来一天——去找别的路吧,我不抓你,就算是开恩啦。” 先跑的人果然有好处,徐础被困在关口外面,别无它法,只得按照军官的指点,找到一座小村子,村中还剩两户人家,其中一户的老者愿意带路,代价是十文钱,少到徐础不敢相信。 唐为天离开邺城时带着一袋米,还想再买些,老者一家齐齐摇头,声称家中没有余粮。 老者只带一小段路,指着一条隐伏在草木中的山间小径,说:“顺路一直走,大概一天就能翻到对面去,山中叉路多,你们要小心。” 到底要怎样小心,老者说不明白,也不肯继续带路,徐础出多少钱都不行,老者转身自顾离开。 徐础、唐闻天无奈上路,山路险峻,半途中不得不放弃马匹,自己背负行李,夜里找块背风的石头休息,隐隐听得山中狼嚎虎啸,胆战心惊,整晚没怎么睡好。 唐为天临睡前抱怨粮食即将吃光,对他来说,这就算尽过职责,可以塌塌实实地吃掉最后一碗饭,反正在家的时候就总是缺粮,忍饥挨饿更是常态,他早养成“一切等明天再说”的习惯。 半夜里,唐为天被一阵惨厉的狼嚎惊醒,揉揉眼睛,猛地看到徐公子居然没睡,跪坐在旁边,膝下垫着毯子,上半身挺直,像是在入定。 唐为天吓了一跳,“公子怎么不睡?” “我不困。” “没事,声音听着近,其实离得远,而且山里的狼聪明着呢,轻易不会靠近人踩出来的小路。” 徐础笑了一声,“我不怕狼,其实……我的确有点害怕,怕山中的虎狼,怕明天没有粮食,怕赶到应城时一切已晚,怕乱世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没有结束之日,而这一切因我而起。” 唐为天打个哈欠,“公子想得太多了,这些事情没有一件与你有关,快睡吧,明天早点赶路。咱们身上有钱,总能买到粮食,话说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 徐础仍无睡意,“我自诩心怀天下,却连一件小事都做不好,你在邺城背负米袋的时候,我还在心里笑话你多此一举,没想到世间早已是米比钱贵,咱们有钱无米,若死在这里,反成一场大笑话。” “嗯。”唐为天倒下,还想再睡一会。 徐础本无意唠叨,一旦开口,却再也控制不住,必须说下去。 “天下早晚都会大乱,形势使然,非我之功,但我是用钥匙开锁的那个人,自以为能开锁就能闭锁——就好像我现在吹口气,满山呼啸,就以为山风因我而起,以为我能收回所有的风……” “风……”唐为天喃喃道。 “天下有势,势必有柄,执柄者可定天下,可柄在何处?” “饼?是啊,饼在哪?”唐为天舔舔嘴唇。 “范先生让我看圣贤之书,他认为天下之柄藏于书中,可那些书我早已看过……” 唐为天坐起来,茫然道:“书里有饼?怎么早不拿出来?” “睡吧,书里没饼,我说的是‘权柄’之‘柄’,非‘面饼’之‘饼’。”徐础笑道。 “哦。”唐为天大失所望,重新躺下,裹紧毯子,小声道:“真冷。” 山里比外面寒冷,徐础冻得手脚冰凉,心中却是一团火热,只是这团火烧得乱,没个方向。 “咱们赶路吧。”徐础起来,将身下的毯子披在身上,拣起早些时候在路边寻到的手杖。 “啊?不睡了?” “天太冷,睡下去怕是会被冻死,不如走走路。” “哪有路啊。”唐为天不情愿地起身,也披上毯子,收拾包裹,全背在自己肩上。 “人心即路,找路先揣摩人心,翻山之路必往上去,登顶之后再往下去,但是人心喜平不喜险,所以遇陡则转,可不离山径太远。” 徐础说得头头是道,唐为天嗯嗯应对,真上路之后,却是他走在前面辨别路径,若干次将公子从错误的方向上拉回来。 几次之后,徐础笑道:“揣摩人心之后,还得眼见为实。” 唐为天走出热气,不那么困倦,说道:“公子想得太多,有饭就吃,有路就走,犯不着操心。” “若是无饭可吃、无路可走呢?” “那就……那就抢饭吃、不按路走,跟你说,就算是荆棘丛,我也能钻进钻出。”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登上山顶,弯月西倾,繁星满天,山风越发狂妄,呼啸之声吞掉了山中一切声音。 徐础来不及开口,先往山下去,走出一段路,觉得山风小些时才道:“山风无形,或许天下大势同样无形,忙来忙去不过一场空。” 唐为天紧紧腰带,“千万别是一场空,我还指望公子管我一顿饱饭呢。” “嗯,我管你一辈子饱饭。” “呵呵,那可挺好。”唐为天觉得更饿了。 天亮时,路势渐缓,将近午时,两人走出山区,找到大路。 徐础回首望去,叹道:“想不到我竟然真能翻过此山。” 唐为天道:“若不是我在前面找路,公子早就迷路啦。” “没错,都是你的功劳……你就是这山势之柄!” “求求你了,公子,别总说‘饼’,我的哈喇子快不够用了。” “抱歉,我不提就是。”徐础嘴上不说,心里不能不想,隐约明白些什么,总是抓不住、想不透。 在一座荒弃的村子里,两人终于看到一楼炊烟,那户人家只剩一名老妇,不肯要钱,但是愿意分些薄粥,唐为天要吃,被徐础拦下,留下许多铜钱,要了两根萝卜带走。 生吃萝卜,胃火更盛,唐为天磨牙不止,“公子,你说人肉能吃吗?” “不能。”徐础立刻回道。 “我听说早年间常有人吃人的事情。” “如今虽是乱世,但还没到那种地步。” “我觉得我快到了,但我不会吃公子,也不吃活人,战场那么多死人,吃一个没事吧?” “我不准你动这个念头,人之善恶,往往在一念之间,你动了恶念,即便不吃人,也会步入歧途。” “是,我不想就是。”唐为天瞥了公子一眼,忍不住想富家子弟细皮嫩肉,看上去就是好吃,此念一生,倒将自己吓了一跳,急忙跑到前边去。 唐为天年纪小,背着全部行李,走路仍比徐础快得多,一溜烟没影儿,徐础喊都喊不回来。 徐础叹息一声,慢慢行走,脚底板磨得生疼,像是赤脚走在砂砾上。 将近黄昏,唐为天又跑回来,小小的身形背着两个大包袱,像是一只怪物,双手挥舞,兴奋地大呼小叫。 他手里竟然真拿着饼,右手递过来的同时,左手将饼往自己嘴里送。 徐础惊讶不已,实在是太饿,接过饼就吃,含糊地问饼从何来,唐为天点头,只顾吃饼,没工夫回答。 唐为天吃得快,又从怀里掏出两张饼,分一张给徐础。 面饼太干,徐础吃一张就够了,转到唐为天身后,从包袱里找出皮囊,里面还剩些水,自己喝一大口,将皮囊递过去。 唐为天一手饼一手皮囊,只见喉咙上下蠕动,片刻间就吃下一张饼。 “饼从哪来的?前面有人家?” 唐为天仍是一边点头一边吃,怀里像是百宝囊一样,不停地从中掏出饼来,直到第十张,他才稍稍吐出口气,有点吃饱的意思,“最后一张了,公子要吗?” 徐础摇头,唐为天再不谦让,吃得仍然飞快,只是没有水了,咽得时候艰难些。 “前方有座市镇,人还不少,但是东西真贵,我用一半盘缠换来十张饼,本想当成今后几天的干粮,谁想到……唉,待会再买些吧。” 徐础大喜,“市镇离此多远?可有孟津和应城的消息?” “不远,五六里吧,消息?我没打听。” 徐础吃了一惊,“来回五六里,你背着包袱跑来跑去?” “这算什么?等我真吃饱了,跑得比这更快。” 徐础不由得多看几眼,唐为天黑黑瘦瘦,怎么看都是个寻常的乡下少年。 面饼充饥,徐础有力气走得快些,入夜不久,终于到达市镇,镇上没有客店,两人寻一间大些的铺子,花钱求宿一晚,得到同意。 从铺子主人那里,徐础打听到一些事情,原来他与唐为天还是走错路了,虽已进入并州,但是大大偏向北方,离应城反而越来越远,但也因此才能遇到人烟。 “应城和孟津?没听说那边的消息,我就知道这些天来往的客人越来越少,东西越来越贵,唉,生意难熬,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次日一早,徐础到市上买了两头毛驴,几乎花光了身上的全部银钱。 唐为天又买来许多熟饼与生米,原来他昨天买得太急,摊贩坐地起价,今天再买,便宜许多,这让他十分开心。 徐础骑驴代步,唐为天不喜欢骑乘,将包袱放在驴背上,自己仍然步行,吃饱之后箭步如飞,经常走在前面探路,有事没事回来通报,丝毫不以为累。 走走歇歇,足足五天之后,唐为天跑回来,通报说看到了一座城池,路人说那里就是应城。 城墙上旗帜飘扬,旗上的字有“晋”有“梁”,徐础站在城外,向唐为天道:“咱们怕是来晚一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零六章 起夜 (求订阅求月票。) 郭时风迎出来,哈哈笑道:“础弟何以来得如此之晚?再等一天,咱们就会错过,你得去洛州找我们啦。” 徐础侧身让过进进出出的成队兵卒,拱手道:“应城……现在是谁的?” “先请进,待我为础弟接风洗尘,再聊不迟。” 在一座小小的偏厅里,郭时风命人设宴,亲自斟茶倒酒,打听邺城那边的情况。 徐础一无所知,他走的时候,邺城还没有得到孟津战况的最新消息,与郭时风离开时毫无变化。 郭时风叹道:“时也,命也,础弟若是早点离开邺城,或许能够赶上这边的大事,若是再晚两三天,或许就能在邺城迎来转机,劝说冀州诸将归顺并州。唉,础弟走得不早不晚,正好错过两边的机会。” “郭兄走得早,想必是赶上这边的机会了。” “哈哈,运气也就是好上那么一点点。”郭时风将孟津之战与马维占据应城的经过说了一遍,他没亲历,只知大概,最后道:“我也是差一点错过,好在诸事未定,梁王正需要用人。没什么说的,我与梁王相识多年,情深义重,对别人,我是见风使舵,对梁王,唯有肝脑涂地。” “梁王一定非常高兴。” “梁王最近太忙,明天又要带兵南下,实在腾不出工夫召见础弟,让我代为慰问,础弟休怪。” “不怪,郭兄若是有事,也先去忙吧,我可以等。” “谋士嘛,忙于未然,事情一旦发生,反而轻闲,可以陪础弟喝喝酒。” 两人边喝边聊,郭时风感慨道:“天成朝真是没希望了,谁能想到,仅仅一夜之间,整支大军就突然惊溃了呢?降世王胆小,以为官兵使诈,迟迟不敢派兵追击,还是沈家见机快,带领晋阳兵一通猛追猛打,建立大功。” “官兵明明接连获胜,何以无故惊溃?总得有个原因吧。” “晋阳兵与降世军抓到不少俘虏,可他们……这两家对梁王有点不满,不肯互通消息。”郭时风笑道。 不用解释,徐础早已明白其中的缘由,两军在孟津苦战,马维却跑到后方抢占城池,自然会惹恼许多人。 “吴越王呢?” 郭时风摇头,“很久没有消息了,估计是开战初期没于官兵,据说他只带一千骑兵,怎么都不会是官兵的对手。” “孟津之战已经结束,梁王此时南下……是要一块前去攻打东都吗?” “哈哈,础弟来得虽晚,却能立刻看清形势,没错,梁王要去攻打东都。”郭时风收起笑容,“别管原因是什么,官兵这一败,必如山倒,各方豪杰蜂起,谁先占领东都,谁就能号令群雄。” 徐础笑笑,只管喝酒。 郭时风问道:“础弟另有想法?” 徐础摇头,“郭兄已将形势说得透彻,我没有想法。” 郭时风说得多吃得少,徐础正相反,说得少吃得多,傍晚时分,郭时风给徐础安排好住处,告辞离去。 唐为天捧着肚子进屋,一脸满足的傻笑,“够本,够本。” “吃饱了?”徐础问。 “这么多年,第一次吃得这么饱,瞧我的肚子。”唐为天轻轻拍了两下,肚子发出鼓一样的响声。 徐础正要笑,唐为天却哭了,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抬手擦拭,结果越擦泪水越多。 “以后每顿都让你吃饱。”徐础还是觉得好笑。 唐为天摇头,“不是,我想起死去的爹娘,他们一顿饱饭也没吃上……” 徐础立刻敛容,“节哀。” 唐为天却哭得更厉害,好一会才停下,拼命挤出笑容,“我这是怎么了?从前挨饿的时候,对爹娘连想都不想,好不容易吃顿饱饭,竟然矫情起来,让公子看笑话。” “我不笑,我自己也失去母亲。何况仓廪实而知礼节,你吃饱之后念及父母,乃人之常情。” “公子会说话,我不懂礼节,就是感到遗憾,人生在世,总得吃顿饱饭再死不迟,从今以后,我不怕死了。” “不怕死是好事,但也……” 外面响起敲门声,唐为天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擦干脸上剩余的泪水,转身开门,“你找谁?” “十七公子在吗?” “呵,这么多公子,没见过……” 徐础忙迎到门口,拱手笑道:“原来是周参军,快请进来。” 周元宾曾与徐础一同由晋阳南下应城,路上无话不谈,已经很熟了。 周元宾进屋,坐下之后期期艾艾地不太说话,徐础向唐为天道:“你去看看咱们的毛驴,别让它们饿着。” “对,我吃饱了,不能让牲口挨饿,有福同享。”唐为天匆匆跑出去。 “十七公子哪找来这么一个莽小子?”周元宾见惯了恭顺有礼的仆人,看唐为天颇为扎眼。 “秦州来的降世军士兵,这些天陪我吃过不少苦,亏得有他,要不然我可能早就死在不知名的深山里了。” 周元宾干笑两声,低声道:“十七公子来应城,欲投奔者是谁?” 徐础不答,周元宾继续道:“此城虽竖立晋、梁旗帜,其实是被梁王施奸计占据。唉,全怪我,一时不察……十七公子远道而来,如果投奔的是沈家,我有话要说,如果投奔的是梁王,我现在就走。” “周参军有话请说。” 周元宾急切地想拉拢盟友,立刻道:“梁王……嘿,他算什么梁王,马维鸠占鹊巢,其心险恶,我仔细观察过了,真正的梁兵其实不多,不足百人,其他人都是临时拼凑的降世军和城里被强征的百姓。沈牧守走的时候留给我千名将士,我一招即来,可是我出不得府门,没法传递命令。” 周元宾随口将兵力翻了几倍,徐础不知,也不关心,劝道:“梁王明日率兵南下,与诸军汇合,进逼东都。是非曲直,到时候自有公论,无需周参军奋一时之勇。” “我明白,到了洛州,岳父肯定会向马维问罪,可我丢掉城池,其罪不小,必须弥补一下……”周元宾又羞又怒,脸憋得通红,“沈大也回来了,可他不肯帮我,反而去奉承马维,令人不耻。” “依我浅见,周参军不妨也去奉承一下。” “噫,沈五对十七公子倾心接纳,你竟然……” 徐础笑道:“沈并州志在天下,不会太在意一城之得失,况且晋阳才是根本之地,晋阳稳固,则沈并州后顾无忧。为周参军计,上策莫如求得梁王放行,尽快返回晋阳,加强守备,中策则是随军南下,在梁王、沈并州之间居中传话,下策才是奋起一击,败则杀身殒命,胜则失梁王一军,无益于攻打东都。” 周元宾发了一会呆,勉强道:“我没想这么多……好吧,我选中策,唉,竟然要讨好马维,真是……多谢十七公子指教。” 周元宾告辞,他就住在同一座院子里,不能外出,每日借酒浇愁,但是没心情请客,只会独饮。 唐为天回来,多少懂点规矩,替徐础铺床,抱起锦被,轻轻抚摸,惊讶地说:“世上还有这么光滑的东西。” 徐础睡床,唐为天躺在窗边的小榻上,翻来覆去,很快抱着子躺在地上,“不行,上面太软,我还是睡地上吧,这个被子不错,我得留着。” 没过多久,唐为天突然坐起来,“不好,吃得太多,我要……”没等说完,起身就往外跑。 徐础初次回到熟悉的环境中,竟然也觉得有些不适应,躺在那里发呆,想起郭时风的话,他真是错过了机会,甚至不能立刻见到马维。 若在几天前,徐础会感到困惑,还有一些恼怒,可是见过范闭之后,他生出许多新想法,这些想法原本模糊不清,在所见所闻的磨砺下,渐渐露出几分真容。 徐础心中平静如水,对下一步该做什么却依然没有定论,可做的事情似乎有许多,每一件仔细想来又都不值得做,就这么静静等待,则会迅速沦为无用之人…… 唐为天回来,倒地便睡,一句话也不说,很快传来鼾声,多半个时辰后,突然又跳起来,向外跑去。 吃得太多,又不适应油腻,唐为天坏肚子了,整个晚上不停地起夜,但他有一个本事,倒下就睡,几乎不受影响,遭到折磨的人是徐础,每次不等睡熟,就会被惊醒。 唐为天第五次回来,躺了一会,没有发出鼾声,开口道:“终于松快些了,可惜那一桌子好酒好肉,真是浪费。” 唐为天扇了自己一巴掌,真用上力了,清脆响亮。 徐础没吱声。 过了一会,唐为天又道:“公子,刺客是干嘛的?” 徐础身为刺驾者,对“刺客”两字比较敏感,心中一动,“刺客就是暗中行刺……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刺客原来是下黑手的,算不得英雄。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谈刺客,问这人身手怎样,会不会坏事。” 徐础轻叹一声,看来周元宾还没死心,仍要刺杀马维。 “沈并州是谁?得罪谁了?为什么有人要杀他?” 徐础大吃一惊,腾地坐起,“刺客要杀沈并州?” “对啊,我是这么听说的。” “话是谁说的?是天黑时前来拜访的周元宾吗?” 唐问天想了一会,“听不出来,外面太冷,我急着回来睡觉,只听到几句。” 徐础也感到一丝冷意。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零七章 三句 (求订阅求月票。) 孟津南北两岸共同变成一座巨大无比的营地,到处都是人、牲畜、简陋的帐篷与粗糙的炉灶,烟雾呛鼻,吵闹声不断,孩子的哭喊此起彼伏。 降世军兵民原本分为两营,可是用不上一天,就会混杂在一起,谁也禁止不了,也不想禁止,头目们自己将家眷带在身边,总得允许部下将士时不时出营看望一下自己的家人。 营地中间留下一条条狭窄曲折的小径,勉强供马匹通行,骑士要小心控马,否则很容易撞到某一家的物品,这会引来一大群人的围攻。 郭时风宁愿步行,向身边的徐础小声道:“这样的降世军,有希望吗?” 两人奉命先行来见降世王,准确地说,是郭时风奉命,徐础陪同,他到现在也没见着梁王马维。 两人各带一名随从,唐为天对这样的营地再熟悉不过,偶尔会遇见熟人,挥手打招呼,可他还是抱怨道:“新来的人太多,我都不认识。” 看营地的规模,至少能容纳二十万人,加上城里与南岸的营地,人数还能翻倍,降世军大胜,显然吸引不少人来投奔。 徐础道:“降世军日盛一日,总有理由。” “盛极必衰,降世军之谓也。”郭时风笑道,一路闲聊,将近城门时,提醒徐础,“重新赢得降世王的好感,对梁王来说至关重要,你我二人共同努力,可立一大功,础弟再见梁王时,也好说话。” 徐础点头,拱手称谢,心中却有一分落寞,原来自己想见马维,得先立功才行。 降世王住在小城正中心的高楼上,他喜欢这个地方,居高临下,能够俯视全城以及一部分城外。 楼内楼外卫兵排列,楼上楼下堆满了抢来的盔甲、布帛与金银珠宝,降世王坐在椅子上,两名年轻女子跪在地上给他捶腿。 郭时风早已派人前来通报,因此一进城就得到召见,他与徐础两人上楼,中间要穿过两排刀枪,利刃近在咫尺,扭下头就可能被划到。 降世王的派头与从前大不相同,面对两名使者的行礼,倨傲地嗯了一声,继续让女子捶腿。 郭时风正要开口,旁边一杆枪横过来,示意他闭嘴,降世王不问,谁也不能说话。 等候许久,薛六甲用力一拍大腿,将两名女子吓得坐在地上,他腾地起身,大步走到使者面前,先打量郭时风几眼,然后看向徐础,“我好像认得你。” “在下徐础,曾奉三王之令,前往邺城……” “哦,是你小子,你怎么回来了?冀州的军队呢?皇甫阶和他老爹呢?你带回来哪一样?” “一样也没带回来,邺城形势……” 薛六甲不让徐础将话说完,转身寻找,“我的杀皇灭帝棒呢?谁给藏起来了?我要敲打奸臣!” “奸臣”显然是指徐础,一名卫兵从椅子后头找出棍棒,急忙走来,单手递送。 薛六甲接过棍棒,先在卫兵头上敲了一下,“老子的神器,你就不能双手捧着,给点尊敬?” 卫兵另一只手握着长枪,疼得呲牙咧嘴,不敢辩解,退回原位,向同伴小声诉苦。 薛六甲叹了口气,“亲姑姑的外甥孙子,我能怎么办?”突然一瞪眼,“徐础,你一件事都没办成,还敢回来?吃我一棒……” 徐础上前一步,靠近薛六甲,令他的棍棒无从施展,拱手道:“在下并非一无所获,带来一支大军,以供祖王驱使。” 薛六甲后退,“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跑去投奔马维那个混蛋,带梁兵过来是要……你站住!” 薛六甲退一步,徐础前进一步,薛六甲手中的棍棒就是抡不起来,不由得大怒。 郭时风上前笑道:“祖王息怒,听在下三句话,听完之后,祖王若是仍不解气,请将我二人一同责打。” 薛六甲已经退到椅子边,一屁股坐下,稍一犹豫,“你说,就三句,看你能说出什么花花来?” 徐础退后,与郭时风并肩而站。 薛六甲扭头向卫兵小声道:“以后再遇到这种状况,你们能不能有点眼力,替我挡一下?” 薛六甲开口时总是夹杂着各种脏话,卫兵全不在意,一个劲儿地点头。 郭时风咳了一声,说道:“第一句话,祖王志在东都,请问东都官兵是否都已溃亡?” “管他亡与不亡,降世军能打赢孟津之战,自然也能一举攻下东都!” 郭时风微笑,又道:“第二句话,传闻都说是晋阳军打败官兵,降世军坐享其成,可是真否?” 薛六甲又站起身,一棍掷来,郭、徐二人躲避,棍棒从两人中间掠过,掉在地上,对面的卫兵放下手中长枪,双手捧棍送到降世王面前。 郭时风趁机道:“第三句话,最后一句。” 薛六甲接过棍棒,还要再打,听郭时风只说半句,忍不住道:“说啊。” “祖王请坐,我才敢说,这最后一句,也是最重要的一句。” 薛六甲抬脚将身边的一名女子踢翻在地,发泄一下怒气,坐下道:“官兵是降世军打败的,我们与官兵苦战多日,晋阳军终于出现,他们才是拣便宜的人。” 郭时风深揖,“梁王亦以为然,所以率军南下,不从上游过河去见沈并州,而是直趋孟津,来拜祖王。” “他要拜我?” “正是。” 薛六甲寻思一会,“这就是你说的第三句话?” “非也,第三句话我想问祖王,晋阳军与降世军谁离东都更近一些?” “当然是晋阳军,他们……你想说什么?”薛六甲心里已经明白过来。 三句话只是引起对方的兴趣,郭时风拱手道:“东都尚有带甲之士二三十万,城高入云,池深万丈,上遏飞鸟,下拦走兽,城内人多、兵多、粮多,足够坚守五年。非我灭自家威风,降世军兵将虽多,擅野战而不擅攻城,且人多粮少,莫说五年,便是五个月、一个月,怕也坚持不住。” “让晋阳军先攻城,也该轮到他们出力了,我在后方观战,能打就打,不能打,老子带人去别处觅食,以后再来。” “沈家父子志向不小,以名门大族自居,怎会心甘情愿给祖王当攻城先锋?祖王占据孟津一日,晋阳军必有后顾之忧,不敢轻易前进。延缓下去,东都借此喘息之机,再发大军,或成大祸。” 晋阳军约好从侧后进攻官兵,却迟迟不肯动手,一直等到官兵惊溃之后才纵兵追击,从那时起,薛六甲就明白沈家父子不可信,乃是要借刀杀人,除掉降世军。 孟津大胜,晋阳军、降世军威震洛州,却同时顿兵不前,就是因为互不信任。 薛六甲沉吟多时,“你有办法让晋阳军替我攻打东都?” “非常简单,沈家父子坐而不动,无非是担心降世军从后面截击。祖王之计,莫如派出一支先锋逼近东都,沈家父子见状,心必安之,军必随之,如此,大事可成,冬尽之前,东都诸宫殿,皆将竖立祖王之旗,遍地的金银、美女,尽归祖王享用。” “哈哈,金银、美女什么的,非我所好,以后再说。我派出先锋,沈家人真会跟上?” 郭时风又一拱手,“沈家父子急于攻占东都,怎会落于人后?何况还有徐公子在此,他是沈家父子最信任的谋士,前去劝说,无往不成。” 薛六甲又看向徐础,笑道:“徐公子真愿意劝说沈家人去攻打东都?” “攻占东都乃沈家所愿,我不过是顺水推舟。”徐础无论如何要见到沈耽,因此顺着郭时风的意思说话。 薛六甲大笑,“那个……上酒!这是我刚搜罗到的两名美人,要不……你们带走乐呵乐呵?明天或者后天,再还给我。” 祖王情义不真,徐础与郭时风当然不会接受,婉拒告辞,将要下楼时,薛六甲大声道:“梁王愿意当先锋吧?” 郭时风转身道:“能为祖王先驱,正是梁王心中之愿,只叹兵少将寡,或不堪祖王重托。” “哈哈,好说,兵少而已,我有的是,分他十几万。” 出城之后,徐础道:“梁王不会真的进城吧?” 薛六甲嫉恨才能,杀人之前却每每给予重赏,他允许梁王进城,很可能是动了杀心。 郭时风笑道:“放心,梁王自有办法,当今之急,是让梁军顺利过河,与晋阳军汇合,那边的事情还要有劳础弟出面。” “联合诸军,共破东都,正是我之心愿。” 郭时风笑着拱手,替梁王感谢徐础。 半日后,数千梁军赶到,与降世军几番沟通,城外营地让出一条更宽阔些的通道,城门大开,允许梁军通过,不准停留,直奔南岸,再找地方另建营地,将领则去拜见祖王。 十几名将领在楼下叩拜,薛六甲在楼上观望,脸上笑容渐渐消失,向郭时风大声道:“梁王人呢?为何不肯亲自见我?” 郭时风站在梁将身边,也大声回道:“梁王心急如焚,早已过河多时,勘察地势、观看敌兵,待要建立大功之后,再来拜见祖王!” 薛六甲恨得牙痒痒,脸上却重新露出笑容,“难得梁王有这份心。” “梁王请祖王以神力相助,分兵相从!” “好说,都好说。”薛六甲挥下棍棒,算是分出神力,至于分兵,他要再考虑一下。 随诸将来到南岸,郭时风小声道:“降世军不过如此,晋阳军才难对付,础弟要多想想办法。” 徐础点头应允,知道自己又要成为“刺客同党”,这一次他是单纯的被利用者,没人愿意告诉他真相。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零八章 抑扬 (求订阅求月票。) 离开孟津之前,徐础特意找人询问官兵惊溃的原因,结果没人能说出一二来,也没人在意,所有人都在炫耀自己抢到多少东西——这比杀过多少敌人更重要。 南岸的营地比北岸还要广大杂乱,一眼望不到头。 晋阳军在孟津以西扎营,与降世军相距不远,两日路程可到,依山傍水,下临大路,虽说不如城池坚固,但也是一块进可攻、退可守的要地,军营迤逦指向西北,守卫一座临时搭建的浮桥。 浮桥本是官兵所建,被晋阳军夺取,反而成为他们的过河之路。 晋阳军比降世军正规多了,而且与冀州军一样,骑兵居多,因此营地比较广大,但是毫不杂乱,营帐之间留出足够宽阔的道路,横平竖直,以便战时驰骋,平时获准骑马的人则很少。 徐础陪着郭时风、沈聪、周元宾前往军营,唯一的目的就是向沈家示好。 沈聪和郭时风被召进中军帐,徐础与周元宾则被带到附近的帐篷里休息。 周元宾有点紧张,坐立不安,“岳父这是对我不满吗?也难怪,我丢掉应城,犯下大错,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徐础忍不住道:“周参军无需担心,你肯定没事。” “是吗?我听了你的话,没有硬夺应城,可是我也没见着梁王,无从讨好,更没办法说和两军,连中策也……唉,你害苦我了。”周元宾急于推卸责任,连徐础都不放过,好像刺杀梁王的计划妥妥当当,只因为徐础的劝说才被放弃。 徐础笑道:“周参军原是生意人,明明身怀奇货,却担心没有买主、不受重视?” 周元宾听出一点眉目,眼睛不由得亮起来,扑到徐础面前,抓住一只手,恳切地说:“十七公子救我,我现在是火烧眉毛,方寸大乱,眼前的事情都看不清,必需十七公子点醒。” “说可以,单有一件,你若知道‘奇货’是什么,免不了会四处炫耀,反而令奇货贬值,甚至会惹来真正的杀身之祸。” 周元宾一愣,“生意场上讲究的就是有一说十,哪有身怀奇货而不炫耀的道理?” 徐础摇头,正要解释,外面有人进来。 听说徐础到来,沈耽与谭无谓立刻前来探望。 “姐夫这是在干嘛?我的四弟可不好这个。”沈耽笑道,与平日一样热情而随和。 周元宾急忙松开徐础的手,笑道:“五弟说笑,我在求十七公子给我支招呢。岳父对我是不是很愤怒?” 沈耽冷下脸,“还用问?应城一失,我军与晋阳被隔断,若有万一,连条退路都没有,你说你的罪过大不大?” 周元宾看了一眼徐础,愁眉苦脸地说:“不能怪我,那个梁王……不不,全怪我,都是我的错,我要向岳父磕头谢罪……” 沈耽哈哈笑道:“跟你开个玩笑,父亲虽然不满,但还没到治罪的地步。应城不大,留给你的兵又少,被人夺取也在意料之内。况且你与梁王没有发生争夺,令两军还能继续联手,算是小功一件吧。” “岳父真这么想?”周元宾大喜。 “是我这么想,父亲还生气着呢,待会见着他,你得好好赔罪,争取父亲的谅解。” “那是当然,我本来就是抱着请罪之心来的。” “那还站在这里干嘛?去父亲帐前守着,让他看到你是真心想请罪。” 周元宾恍然大悟,一拍脑门,“五弟说得对,我这就去,我跪在帐前……”话没说完就跑了出去。 两人说话期间,谭无谓来到徐础面前,来回走动,目光不离,却不开口说话。 徐础笑道:“二哥这是不认识我了?” “你有变化?” “晒黑了一些。” 谭无谓摇头,“心事有变,在晋阳和应城,你有雄心壮志,第一次见面我就能辨认出来,所以与你结交。现在的你,雄心旁落,壮志消颓,好像老了十几岁。” “二哥这是学会了大哥的相人之术?”徐础笑容不变,心里却佩服谭无谓眼光之准。 沈耽上前道:“大哥陪在中军帐里,待会过来,给四弟好好看上一看。” 谭无谓依然摇头,“譬如登山,志气高昂时,望山如宝剑、美人,必欲得之而后快,山愈高险,而心中愈喜,一旦泄气,望山如恶臭,再难前进半步,只想背道而驰。唉,四弟已非我道中人,可惜,可叹。” 谭无谓扶着长剑竟自出帐,甚至不肯听句解释。 徐础也不想解释。 沈耽道:“四弟遇到什么事了?” “没事,只是有些疑惑……总之不重要。你来得正好,我在应城听到传言,说是有人要刺杀沈牧守。” 沈耽眉毛微扬,“嘿,东都还没攻下,自己人就要互相动手了,所谓联军,不过是互相骗取对方的信任,方便行刺而已。” “三哥早有准备?” “从过河之时起,就有准备。”沈耽坐下,盯着徐础看了一会,“别将二哥的话放在心上,他最早提出侧攻之计,料到官兵会在上游搭桥过河。孟津大胜之后,他却没有得到赏识,首功给予他人,他心里不满。” “沈牧守因何不赏有功之人?”徐础很惊讶,以为谭无谓该受重赏才对。 “呵呵,父亲心怀偏见,二哥也有点太过着急,过河第一天就向父亲请兵,想要直逼东都,到达孟津之后,又催促父亲尽快进攻。父亲都没同意,也亏得没同意,否则的话,即便能击败官兵,我军伤亡也必然不小。” 徐础一直对这件事感到奇怪,“官兵究竟因何惊溃?降世军声称是弥勒佛祖所为,我想总有别的原因吧?” “我抓到一些俘虏,据他们说,当天夜里,营中突然传开消息,说是东都陷落,皇帝与太皇太后移驾冀州,兰恂换上便装,趁夜逃走,不知去向。” “这么简单?” “嗯,官兵全都信了,于是一哄而散。” “东都实际如何?” “东都城内情况不知,但是外围确有几支军队,是从荆州等地赶来的义军,传言大概来自于此。父亲已派人前去与义军接洽,很快就能有回信。这回真的是天下大乱,据说江南各州比北方更乱,天成只剩东都一城可守。” 徐础在邺城就已见过各地奔去的使者,对乱相不是特别意外,于是将自己在邺城的所见所闻大致说了一遍,依然遵守诺言,没有泄露张释虞的话。 沈耽自己猜了出来,笑道:“济北王这是要迁往冀州自立吧?连张氏自家都觉得东都难以守住,二哥说得对,晋阳军早就应该直逼东都……四弟有话要说?” 徐础盯得有些久,沈耽觉得奇怪。 “我只问一次,三哥想答就答,不想答我也不会追问。” “咱们虽是四人结拜,但是唯有你我情同手兄,四弟何以突然见外?” “三哥是否有意压制谭无谓,想等自己掌权之后,再重用其人?” 沈耽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我明白了,四弟迟迟没有得到我父亲的召见,自觉受到冷落,所以生出疑心,拿二哥点醒我呢。” 沈耽巧妙地将话题转到徐础自己身上,徐础心中微叹,果然没有追问,顺着笑道:“被三哥看穿了。” “四弟既然问到,我不能不答,更不能撒谎。实不相瞒,父亲虽已起兵,心中一直犹豫,迟迟不肯称王,重用的都是并州老人,对外来者颇有疑虑,不止二哥与四弟,四方前来投奔者,皆被赋予闲职。我苦劝过多次,父亲只说再等等,要多做观察,再做决定,还说我太年轻,沉不住气。” 徐础也经常被人说“太年轻”,对此深有体会,笑道:“那就再等等好了。” “如今群雄并起,是好事也是坏事。四方并力,共破天成,这是好事,天成灭亡之后,问鼎者众,战乱难平,这是坏事。晋阳很快就需要四面出战,到时候由不得父亲不用外人,四弟尽可放心,时机就快到了。” 徐础拱手道:“是我多心。我还有一事不明,周参军与北人熟络,为何带他南下?” 沈耽大笑道:“四弟真是要将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才行。这也是父亲的主意,以为贺荣部素来畏强欺软,太早派人前去议和,必遭轻视,所以要等立足稳固之后,再派姐夫北上。姐夫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受重用,总担心地位不稳,虽然可笑,但是日后北上时,必定尽力。” 先抑后扬,欲要用之必先困之,这是沈家的御下之术,颇有帝王家的风度,徐础心里忍不住想,这一招用得似乎太早了些。 “只顾说话,我去要些酒,给四弟洗尘。” “正事要紧,三哥先去忙吧,沈牧守愿与梁王联兵共围东都,这就够了。” “这种时候,除了联兵,还有什么选择?先破东都,再论恩怨。梁王有胆气,值得尊重,我知道四弟与梁王交情不浅,今后何去何从,我不干涉,只望四弟考虑周详。” 若在从前,徐础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沈家,现在却不是十分肯定,拱手道:“多谢,我现在不想去向的事。” 沈耽轻叹一声,“或许二哥说得对,四弟……真的有些变化,邺城之行究竟发生了什么,令四弟消沉至此?” “我在想……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徐础说的是实话。 “张释虞卖力拉拢四弟了吧?容我多嘴,群雄蜂起,选谁为主都可以,就是不要再回到张氏身边,天亡之人,从之不祥。” “为什么非得‘选主’?如果我自己‘为主’呢?” 沈耽一愣,没料到徐础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徐础也一愣,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心事,然后心中一阵轻松,发现自己的确怀有异心,而且已经很久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零九章 劝王 (求订阅求月票。) 沈耽以为徐础在开玩笑,大笑数声,“二哥还说四弟没有雄心壮志,真该让他听到四弟的豪言壮语。” 沈耽笑着离去,徐础可没将自己的话当成玩笑,他的颓丧与疑惑,其实都来自说人之难,在见过北方诸雄之后,他渐渐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不愿承认,最终不得不承认——这些人没有一个比得上万物帝——直到此时此刻,他又顺理成章地冒出第二个想法——群雄并争,为什么自己不能是其中一个? 马维曾经劝他自立,目的是拉拢,而非真的推崇,徐础心里明白,这时却再次想起那些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刘有终进帐,面带笑容,说:“二弟、三弟给我截然相反的说法,令我奇怪,还有点好奇,四弟……” 徐础笑道:“有劳大哥仔细瞧瞧,看我还有没有一点用处?” 刘有终真的仔细看了一会,突然笑了,“四弟故意惹人注意吧?说起来,这一招还挺好用。” 徐础拱手,想法当时脱口而出,不受控制,从现在起,他得掩饰一下,“不愧是大哥,看人一针见血。” “但是……四弟用意何在?我有点糊涂。” “想见沈牧守一面。” “哈哈,这个好办,那边的会面已经结束,牧守大人留郭时风闲聊几句。四弟稍等,我去说说,或许能劝动牧守大人。” 刘有终走后没多久,有军官过来相请,牧守沈直终于肯召见徐础。 帐外,唐为天正在打哈欠,见到徐础立刻道:“公子,能走了?” “再等一会。”徐础整束心神,以免再被人瞧出心事。 郭时风迎面走来,向他拱手微笑,错身而过时,小声道:“剩下的事情拜托础弟。” 牧守沈直坐在椅子上,几个儿子立于身后,刘有终等幕僚、将领分站左右,门口守着四名卫兵。 这是一次正式会见,徐础既然改姓,自然不必执子侄之礼,于是趋步向前,深揖下去,“书生徐础,拜见牧守大人。” 沈直不打算聊得太久,开口道:“不必多礼,其实你也不必来,我与郭先生已经谈妥:梁王出三万人,我出两万人,共为先锋,明日一早向洛阳进发,我率晋阳军随后,平定洛阳以西,降世王则负责洛阳以东。击败官兵之后,洛州归降世王。” 徐础再揖,“牧守大人高风亮节,一心为天下人铲除昏君,事成之后甘心向他人俯首称臣,令我敬佩。” 沈家长子沈聪喝道:“胡说,我父……” 沈直抬手打断长子,冷淡地说:“你随郭先生一同来我这里,却不知道他的整个计划吗?” “我们只是故人同行,彼此并不通气。” “老五,你说给他听。” 沈耽上前,先转身向父亲行礼,然后道:“徐公子听好,郭时风带来梁王、降世王之意:三方共攻东都,事后之后,洛州归降世王,降世军从此不再进入秦州,秦、并、汉三州皆归沈家,梁王前往淮州建国,对冀州形成包围之势,明年三军同发,扫除天成余孽。” 这个计划很有吸引力,沈家得到最大的地盘,降世王得到最大的名望与财富,梁王表明上最吃亏,但他从一无所有到称王一州,从此有了立足之地,所得其实不少。 并、洛、淮三州正好都与冀州接壤,明年一同围攻邺城新君,算是长远之计。 怪不得沈直会同意。 徐础重新作揖,“恭喜牧守大人,秦、并、汉三州地广人多,乃是历朝龙兴之地,牧守大人得之,今后要献给谁呢?” 沈直诸子皆怒,沈耽在父亲面前必须抛掉结拜之情,抢在别人前头严厉地说:“徐公子何以当面不敬,以为沈家必为人臣吗?” 徐础道:“不敢,然则三方联手,其中两方称王,功愈大则名愈显,降世王占据东都,必将名震天下,远方之人,听信传言,唯降世王是从,牧守大人率晋阳子弟立此大功,却为他人作嫁衣,若非甘心为臣,又是何意?” 沈耽又上前一步,向徐础眨下眼,表示这番话说得好,声音却更显严厉,“晋阳子弟舍生忘死,奋勇一战,绝不为他人作嫁衣!” 沈直起身,走到五子前面,第一次仔细打量徐础,“据说有人天生反骨,你或许就是这样的人吧,看别人不造反、不称王,你心里不痛快。” “生在反朝,谁人不反?既为反事,何求忠名?” “嘿,好一个‘何求忠名’。”沈直转身走回原处,“送客。” 沈耽亲自将徐础送到帐外,小声道:“多谢四弟,父亲心动了。” 郭时风在帐篷里等候,见到徐础,问道:“怎样?” “郭兄带来的建议极佳,由不得沈并州不同意。” 郭时风摇头,“建议虽好,得让沈并州相信才行,我看他心中颇多疑虑,事到临头,怕是会反悔,坏了梁王的大事。” “所以我劝沈并州称王,看样子他会接受,几天之内,就会多一位晋王。” 郭时风一愣,大笑道:“础弟聪明,我也想劝他称王来着,没找到合适的说辞,又怕引起沈并州的怀疑,所以只得不提,础弟此去不过一刻钟,三言两语劝成一王,我甘拜下风。” 徐础笑笑,他的劝说其实只是一个由头,沈直心动,未必行动,沈耽与刘有终肯定会借机继续劝说,这才是沈直称王最重要的原因。 沈聪进来,冷冷地瞧了徐础一眼,向郭时风道:“父亲留两位住一夜,选定使者之后,明天随两位一同回去。” 郭时风微微皱眉,“盛情难却,本该接受,可我与梁王约好,今日必要回去报信,不敢耽搁……徐公子乃梁王亲信之人,他留下可以吗?” 沈聪也皱眉,勉强道:“好吧,你先走,我去向父亲解释。” 郭时风向徐础拱手道:“有劳础弟,没有别的意思,我与梁王商议得久些,许多事情你不太了解,必须由我回去应答。” “没关系,我可以留下。” 郭时风告罪,匆匆离去,沈聪晚走一步,“你怎么没留在邺城?” “天成必亡,邺城早晚也是险恶之地,不宜久留。” “嘿,你见机倒快。不过也是五弟会拉拢人,他最擅长这个,那就留在这里吧,沈家不会亏待你。” 徐础换了一座帐篷,床铺被褥齐全,住着更舒服些,离沈直的寝帐也更近一些,方便传唤,看样子沈直真的心动,很快就能称王。 唐为天要来许多食物,足够六七人的份量,稍加谦让,他自己吃掉了绝大部分,徐础只吃几口。 “公子不多吃点吗?”唐为天看着一桌残羹剩炙,有点不好意思。 “我饱了。”徐础笑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唐为天将剩下的一点汤水吃得干干净净,收拾碗筷送到外面去。 身边一旦没人,徐础的心事就会转到“自立”上去,看马维、宁抱关称王的经历都很简单,徐础却觉得困难重重,他总是想得太多,失去一些看上去很小的机会。 必须冒险,他想,必须冒险。 唐为天回来,“今天吃得不多,应该不会拉肚子了。外面人来人往的挺热闹,公子不去看看吗?” “远来为客,不宜闲逛。”徐础猜测沈家大概是在着手称王事宜,他还是留在帐篷里装糊涂为好。 “讲究真多。这里的主人就是‘沈并州’吗?” “对。” “早知道要来见他,我那晚就应该将刺客活捉,沈并州肯定感谢我。” 唐为天饭量大,跑得快,但是毕竟年纪小,没什么力气,绝不是刺客的对手,徐础笑道:“我已将消息转告给沈家,让他们自己抓刺客吧,抓到以后,会感谢你的。” “呵呵,那敢情好。”唐为天铺床,服侍徐础躺下,自己也倒在小床上,叹息道:“吃饱了真是舒服啊,公子,我这辈子跟定你了。” “有饭我一定让你吃饱,可我不敢保证总有饭吃。”话一出口,徐础就后悔了,他还是不懂附众之术,做不到像马维那样随口许诺,他那些话说得虽真,却显不出真心。 唐为天不在意,“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就凭这几顿饱饭,我就认定公子了。” 徐础笑笑,干脆闭嘴。 唐为天折腾了一会,沉沉睡去,徐础想了一会江东的情形,也闭上双眼。 不知过去多久,徐础被晃醒,唐为天跪在床边,“公子你听,外面是什么声音?” 外面传来明显的嘈杂声,在一座正规的军营里,显得极为突兀,徐础翻身而起,穿上衣靴,刚走到门口,有人直接闯进来。 谭无谓一手扶剑,一手抓住徐础的胳膊,“你在这里!” “我在这里,二哥……” “一直在这里?” “对,听到响声刚刚起来,外面发生什么了?” “你带来几人?” “就一人,在这儿呢。” 帐篷里很黑,唐为天开口道:“说我吗?” 谭无谓语气稍缓,“四弟快走,我送你出营。” “究竟怎么回事?” “沈并州刚刚遇刺,刺客被抓,自称是你派去的。” “我……沈并州……” “事情蹊跷,我相信四弟绝非主谋,乃是有人要借四弟的名头杀人,大哥、三弟也相信你,他们不能过来,让我来劝你快走。众人报仇心切,很可能冲过来把你杀了,事后真相大白也无济于事。” “沈并州怎样?” 浓直曾在应城遭受过一次刺杀,只受轻伤,没有大碍。 谭无谓拽着徐础往外走,“只剩几口气,他一死,你就是背罪之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一十章 嫉妒 (求订阅求月票。) 唐为天跑回徐础面前,弯腰道:“上来,我背你。” “我还行……”徐础有些气喘,他被谭无谓送出军营,没有坐骑,全靠步行,走得急些,体力顿感不支。 “像公子这种走法,到天亮也走不出五里地,咱们不是逃命吗?” “有劳。” 徐础初时担心唐为天力气不够,走出一段路之后,他安心了,唐为天健步如飞,几乎感觉不到背上多个人。 天蒙蒙亮,唐为天放下徐础,稍稍休息一下,回头望去,没看到追兵的身影,“沈并州怎么说死就死了呢?公子不是已经提醒过了吗?” 徐础脸色苍白,与疲倦无关,而是因为心惊,“你会为了争权杀死父兄吗?” “当然不会。” “为了食物呢?” “呃……肯定要争一下,或许会动手,但不至于杀人啊。在降世军里我明白一个道理,亲戚、朋友太少,必受欺负,没爹娘、没兄弟的日子更难过。公子的家人也不多吧?” “我有几十个兄弟,算上侄儿,得有一百多人。” “嚯!”唐为天惊讶得合不拢嘴,半晌才道:“那公子还出来乱跑,在家里待着多好。” “兄弟多有多的坏处。”徐础起身,没让唐为天再背,“走吧,我能跟上。” 兵荒马乱的时候,路上看不到人影,两人尽量走得快些,午时左右,身后转来马蹄声,唐为天跳起远望,“真追来了!还是我背着你跑吧。” 双腿终究难敌四蹄,唐为天即便没有负重,也跑不赢奔马,徐础摇摇头,“你自己走,快去找梁王,或许还来得及救我。” 唐为天瞪眼,“不行,要走一块走,大不了被追上,拼个你死我活!” 唐为天自有他的固执,站在那里一步不动。 马蹄声越来越近,徐础向四周望去,荒野中连个遮挡都没有,只得道:“那就一块走,我还能跑得动。” 唐为天平时跑得快,这时却跟在徐础身后,时不时推上一把。 两人终究快不过追兵,后面的呼喝声清晰可闻,徐础心中暗自叫苦,忽见前方来了一队人马,迎面跑来,心中先是一惊,随后大喜,“快跑,前面是梁兵。” 两人只比追兵早一步迎上梁兵。 郭时风昨天回营报信,今天又带人前往晋阳军营地商谈细节,兵卒三十多人,正好赶上逃亡路上的徐础。 追兵不到二十人,弯弓搭箭、长槊挺直,见到对面的队伍,只得放下兵器,带队军官大声道:“前面可是梁国人?” 郭时风一脸惊讶,先让徐础主仆跑进队伍中,派一名小校出队回话。 “我们是梁兵,你们是晋阳兵?为何追赶我们的人?”小校不认得徐础,只知道是自己这边的人。 晋阳兵互相看看,军官大声道:“果然是梁人使坏,咱们走,改日一较高下,在战场上报仇。” 这些人也不解释,调头离去。 郭时风下马,搀住徐础,“怎么回事?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徐础不信任郭时风,“带我回军营,见到梁王再说。” “可是……” “你听到了,晋阳军已经改变主意,去了也是送死,除非郭兄就是想‘送死’。” “这算什么话?好吧,看样子今天去了也是白走一趟,给徐公子分一匹马,咱们先回营地。” 有人下马,将坐骑让出来,与同伴共乘一骑,唐为天也是如此,队伍调头,傍晚时分返回梁军营地,身后没有追兵。 一旦错过杀人的最佳时机,薛六甲总能变得极好说话,分出几千名老弱病残送给梁王,还给了一些粮草,马维照单全收,挑能用之人编入军中,剩下的人置于营地周围,当作流动的栅栏,这是降世军的常规做法。 郭时风一路上没有追问,进营之后,立刻带徐础前去面见梁王。 这也是徐础从邺城返回之后,第一次见到马维。 马维穿着一身旧戎装,腰间配刀,模样没变,却多出几分王者气象,皱眉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郭时风上前拱手道:“路上遇见础弟被晋阳军追赶,那边似乎有事发生,础弟坚持要来见梁王。” 马维这才将目光转到徐础身上,“嗯,说吧。” 徐础顾不得马维的冷淡,开口道:“沈并州昨晚遇刺,此时估计已经身亡。” “什么?”马维站了起来,“怎么会……谁派的刺客?” “刺客声称我是主谋。” “你怎么敢做这种事情?”马维怒上心头。 郭时风插口道:“梁王休怒,这一听就是刺客栽赃,础弟并非鲁莽之人,这时候刺杀沈并州做甚?” 马维也明白过来,慢慢坐下,“是我一时失态,说说详细情况。” 徐础知道的事情也不多,全都说出来,包括唐为天在应城听到的话,最后向郭时风道:“如果我没猜错,刺客应该是沈聪和郭先生请来的吧。” 郭时风一脸苦笑,“怪不得础弟见面就不信我,原来是怀疑到我头上。” “在邺城,你与沈聪原想刺杀东都使节,之后又改变主意,想要投靠朝廷,苦于不得信任,因此匆匆离开,带着刺客回应城。出乎你们二人的意料,应城已被梁王占据,你们只好一直等到昨天。沈聪弑父求荣,郭兄又是为了什么?天成朝大势已去,郭兄看不出来。” 马维没有开口,对郭时风,他也不太放心。 郭时风越发愁眉苦脸,“对啊,天成眼看就要倒掉,我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投向朝廷?” “此一时彼一时,在邺城,东都当时看上去即将大获全胜,若不是孟津之战转胜为败,郭兄还是要回到朝廷那边吧。” 郭时风看看徐础,又看看马维,“我将础弟带回来,没想到……” 马维终于开口:“在这件事上,我相信徐础,他虽然刺杀过万物帝,但不会当着我的面撒谎,郭时风,你得好好解释一下。” 徐础投去感激的一瞥,马维脸色却依然冷淡。 郭时风摊开双手,表示无辜,最后重叹一声,“好吧,我解释,但是我要先说一句,刺杀沈并州与我无关,我是真心辅佐梁王。见过这么多人之后,我唯一觉得有帝王之相的人,就只有梁王,再无他人。” “少说没用的话。”马维比从前更显严肃。 郭时风又叹一声,“徐公子前头猜得都对,在邺城,我更想刺杀朝廷使节,可沈聪不干,刺客是他找来的,他不同意,我一个人独木难支。沈聪坚持要投靠朝廷,也是他建议刺杀沈并州……” “那是他的生父。”马维道。 “沈聪这个人完全被万物帝吓住了,他甚至告诉我,他不相信万物帝驾崩,以为义军全都露头之后,万物帝会突然出现,将各地义军一扫而空。总之他死心塌地想回朝廷那边去,而且他觉得沈并州偏爱五子沈耽,对他这个长子挑三拣四,所以……他主动提出来刺杀沈并州。” 马维稍稍向前探身,“所以你们二人到达应城时,队伍中其实藏着刺客?” “是……” “可你当时并没有告诉我。”马维语气愈显严厉。 “刺客是沈聪找来的,我不知道是哪一个,而且没见着沈并州,又传来官兵在孟津大败的消息,我建议沈聪放弃计划,他同意了。我觉得这件事与梁王无关,沈聪以后还有用处……” “与我无关?天下大事件件与我有关。” 郭时风口不择言,马上拱手道:“我不是这件意思,我原想利用这件事控制沈聪,没想到他竟然继续执行刺杀计划,这个……我真的……会不会是场巧合?别人派出的刺客,恰好昨晚动手……” 徐础道:“别人派出的刺客,为什么会栽赃到我头上?官兵驻扎在东都,不会料到我正好在军营中吧?” 郭时风急得挠头,突然道:“是沈耽!沈五派出的刺客!” 徐础冷笑,马维不以为然,郭时风继续道:“沈聪向我说过不少沈家的事情,说他这个五弟面慈心狠,志向又大,早已不满于沈并州的怯懦,他还说,沈耽一旦掌权,他们这几个做兄长的,都不会有好下场。这也是他非要投向朝廷的原因之一。” 不等徐础开口,马维道:“沈耽一直陪在父亲身边,有无数机会下手,为什么非要选在昨晚?” “这个……肯定有原因。”郭时风扑通跪下,“请梁王相信我,我若怀异心,昨天就不会回来,徐公子可以作证,我是自己要回来送信的,真心实意效忠梁王,希望能够说动沈家,为梁王添翼。” 徐础点点头,证实郭时风的确曾主动要求回营。 马维起身,过来搀起郭时风,笑道:“郭兄何必紧张?被刺杀的人是沈并州,又不是我,何况那边的详情还没传来。郭兄先去休息,我派人前往晋阳军营地查看情况,同时这边也得做好戒备。” “大王明鉴,我真的……” “我相信你。” 马维将郭时风送出帐篷,示意一名卫兵紧紧跟住,转身回来,说道:“天下汹汹,找一个值得相信的谋士,比建立一支军队还难。” 徐础拱手,什么也没说,因为他知道自己也不被信任。 马维坐下,盯着徐础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道:“你为什么先去应城,而不是孟津?” “嗯?”徐础没明白这个问题的含义。 “你离开邺城的时候,肯定不知道我已占据应城,所以你去应城,准备投奔的人是沈五吧?可你是我从孟津派出去的使者——我很失望,虽然孟津很乱,你没去那里是对的,但我仍然失望,你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徐础恍然大悟,原来马维因为嫉妒才表现冷淡,心中一热,又觉得羞愧,“我猜到沈聪与郭时风要刺杀沈并州,急于阻止,所以才去应城。当然,我怎么都是晚了一步……” 马维大笑,起身走到近前,“原来如此,我就说础弟不至于舍我而去。” 徐础其实原想舍马维而去的,他心中选定的真龙天子本是沈耽,现在却已无所谓是谁,羞愧感一闪而过,拱手道:“你我二人多年的交情,无人可比。” “无人可比。”马维郑重地说,“等晋阳军的消息吧,沈并州死后,哪个儿子掌权,哪个就是弑父者。”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一十一章 立誓 (求订阅求月票。) 郭时风匆匆跑进帐篷,他度过一个无眠之夜,刚刚听说的消息令他越发紧张不安。 马维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不管心里在想什么,当着诸多将领的面都不能表露出来,时时提醒自己,他现在是梁王,不是天成朝的悦服侯。 “大王听说了?”郭时风问道,目光忍不住转到徐础身上,马上又收回来。 “嗯,晋阳军正向我军逼近。”马维冷笑一声,“据说是抬棺督战,几个儿子各领一军。” “晋阳军兵强马壮,人数是我军数倍,这一战……”郭时风不必再说下去,人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梁军甚至没有城池可守,最外围的百姓正在陆续逃跑,军中也是人心不稳。 梁军初建不久,还没真正打过仗。 “这一战我绝不退让。晋阳军有意栽赃,无论我退到哪里,都不免一战。”马维其实无路可退,从经过孟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进入四面环敌的境地,周围没剩下多少腾挪的余地,全仗着一个脆弱的联盟来保证安全。 这个联盟比他预料得更加脆弱。 “晋阳军所要之人无非是我,那我就去一趟,当面对质。”徐础更是没有退路。 马维摇头,“础弟一露面,必遭杀害,有口难辩。你就留在这里,哪也不要去,晋阳军复仇心切,但是沈家总有一两个明白人,梁晋两家若是开战,降世军必然惊慌,退出联军,剩下晋阳军在此地孤掌难鸣,必然不是官兵对手。” 马维将希望寄托在晋阳军的“明白人”身上,殊为冒险,徐础还要开口,郭时风抢先道:“大王的这番道理虽然浅显,但是沈家人正在气头上,未必能够明白,总得有人去劝说一下。让我去吧,至少他们不会一见面就杀我。” 马维看着郭时风,“弑父者如果是沈大,他极可能杀你灭口,如果是沈五,则可能连你和沈大一块杀掉。” 郭时风笑道:“以舌斗剑,平生所愿,剑既在前,怎可缩舌避战?沈大、沈五皆有杀我之心,也有留我之意,为何?我这张嘴指向谁,谁就是弑父之人。” 沈家诸子此时必定处于明争暗斗之中,郭时风最擅长见风使舵,可择机投靠强者、指认弱者,他掌握不少秘密,又有口舌之利,正是强者喜欢并需要的“证人”。 徐础总得说点什么,可马维抢在前面,“郭先生真愿意走一趟?” “若能消弭兵祸,引两军共向东都,我又立一大功,若不能,也是为大王尽忠、为朋友尽力。” 郭时风说得慷慨激昂,马维大笑,站起身来,握住徐础的一只手,一同走来,同时握住郭时风的手,“天成之亡,始于三人,此事天下皆知。咱们情符意契,志同道合,可为朋友之表率,我马维立誓:绝不做弃友之人,绝不将础弟交给晋阳军,绝不坐视郭兄没于敌营,沈家诸子若动郭兄一根指头,梁兵虽少,足堪一战,我会亲率士卒,唯死而已!” 郭时风也大声道:“我郭时风立誓:绝不做负义之人,此去敌营,成则还报梁王,败则杀身成仁,再有反复,立遭天殛,世世不得超生!” 两人发誓一个比一个毒,徐础道:“我徐础立誓:绝不做忘恩之人,今日之情,日月可鉴,它日若有违背,日月嫌我、鬼神弃我、众人杀我!” 三人大笑,周围的将领看得热血沸腾,有人带头,齐声呼喊“梁王”。 郭时风说走就走,当时出发,马维与徐础送到营门外,敬酒饯行。 酒倒在大碗里,郭时风接在手里,灌了一大口,将碗掷于地上,说一声“告辞”,只身匹马迎向晋阳军。 马维与徐础也将酒碗扔在地上,望着郭时风渐渐远去。 马维小声道:“无论成败,他不会回来了,沈家弑父者心狠志大,正是他最愿意辅佐的人。” “未必,他若想再立大功,必然回来监视梁王一举一动。” “嘿,那就回来吧,我不怕看。” 两人都不相信郭时风。 马维回营,安排守卫之事,命将军潘楷带人来回巡视全营,阻止兵卒逃亡。 待诸将校领命而去,厅中再无他人,徐础上前道:“求梁王开恩,放我出营。” “这话从何说起?础弟在我这里来去自由,可你要去哪?沈家诸子还没扯破脸,等弑父者觉得时机已到,自会栽赃给其他兄弟,由我保着础弟,他很可能会洗掉你的罪名。” “远祸可解,近忧难消,我离开军营之后,梁王公布消息,可令晋阳军没有进兵的借口。” 马维摇头,“晋阳军有独占东都的野心,且又恨我当初抢占应城,即便础弟不在我营中,他们也会进攻。你不必多想,踏实留在我这里,让我给你做主。” 马维坚持己见,徐础不好再说什么,拱手道:“军务为重,梁王先忙,我去休息一会。” “础弟劳累,多睡一会,什么都不必想,等到攻破东都,我欲问鼎天下时,还要依仗础弟出谋划策。” 徐础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向坐在里面发呆的唐为天道:“收拾东西,这就出发。” “去哪?” “东都。” “好。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徐础身上剩下的银钱已经不多,所带之物无非是几本书和数件衣袍,“去要三日口粮来。” “你的三日还是我的三日?” 两人胃口差别太大,徐础的“三日口粮”不够唐为天放开吃一顿。 “你的两日口粮,咱们可能不用走太久。”徐础笑道。 唐为天出去索要食物,徐础打成一个小包袱挎在肩上,喃喃道:“破名责实,这算是破名责实吗?” 三人当众发下誓言,其实谁也不是真心,彼此安抚之外,马维想要笼络将校之心,郭时风想要尽快离开梁营,徐础则是顺应两人之意,当时就已做出逃亡的决定。 唐为天回来,背着两大口袋干粮,也不嫌沉,“这里的人真好,要多少给多少,这些差不多够我吃两天,还能分给公子一点。” 两人从偏门出营,寻路前往洛阳,徐础还记得数月前游历的路径,不至于难辨东西。 军营里,早有人将徐础离开的消息上报,梁王忙得脚不沾地,直到傍晚才得通报,叹息道:“我做错了什么,令础弟如此决绝,不辞而别?” 将校皆劝道:“徐公子这是不愿连累大王,他既然走了,咱们与晋阳军或许也不用打这一仗了。” 路上踟躇的徐础知道自己必须走,他绝不能成为梁晋两军开战的原因,他也知道马维希望他走,只是不好说出口。 “毕竟我不是一无所有。”徐础大声道。 “是啊,有这两袋干粮,我觉得自己能走到天边去。” 洛州大乱,民人大都躲进城里,路边房屋空虚,到了第二天早晨,路上渐渐有了逃难的行人,谁也不知道要去哪,随众而已。 徐础坐在路边守着行李,派唐为天去打听周围形势。 唐为天很快回来,脸上带着笑容,“往南一直走,有支降世军。” “哪一支?” “那人说不清,就知道是个什么王。” 徐础起身,唐为天背上干粮,主仆二人寻路南下,路上遇到一伙人,也是要去投奔降世军,于是结伴同行。 共是十三人,年纪都不大,与徐础相仿,自称是地方豪侠,早有造反之心,听说降世军到来,他们先去查看情况,如果对方是真英雄,就回乡下招引亲友。 “别看我们只有十多人,在老家一呼百应,能带来几千人!” 这些人的共同特点就是能吹牛,徐础习以为常,不再觉得难堪,宣称自己是降世王使者,路上遇到官兵,与随从分散,身边只剩一人,由他引荐,众人必得重用。 双方聊得开心。 唐为天充耳不闻,只关心包袱里的干粮,他已经吃掉不少,算计着剩下的路途要如何分配。 亏得这些“地方豪侠”带路,绕过城镇,躲开一队巡逻的兵丁,两天之后,终于赶到降世军的营地。 这支降世军占据了一座小城,控扼由南方前往洛阳的通道,营地从城里漫延至城外,外围兵民混杂,颇有降世军的特点,两三里之后,营地突然变得正规,立栅与外围隔绝,帐篷虽然各式各样,但是划分清楚,中间留下足够宽阔的通道,将士穿着不一,却能时时保持队形,不论人数多少。 十三名豪侠一见倾心,对徐础立刻多出几分敬意。 徐础来到营地前,向卫兵道:“烦请通报吴越王,故人徐础前来求见。” 一看营地风格,徐础就猜出这必定是吴越王的队伍,心中却在纳闷,宁抱关为何南下?又为何不与其他降世军联络,以至于北方根本没有他的消息? 很快,徐础获准进城,在城门口,遇见执槊而立的罗汉奇。 罗汉奇换了一身盔甲,脸上带伤,却没有丝毫颓状,笑道:“小白脸变小黑脸了,看来你也吃过不少苦头。” 徐础拱手笑道:“再多苦头也比不上罗将军的奋勇杀敌。” “呵呵,没杀多少,二十多个而已,倒是被人刺中两次,惭愧啊惭愧。” 十几名少年豪侠原本自视甚高,见到军营的模样,再听到罗将军的话,不由得气短三分,乖乖地跟在徐础身后,没敢吱声。 宁抱关习惯一个人沉思默想,身边经常不留卫兵,这回也是一样,看到徐础进来,淡淡地说:“你没死?” “没死。” “带回冀州兵了?” “没有。” “很好。”宁抱关一直不支持招引冀州兵援,同意徐础出使邺城,只是为了观察形势,“沈直是你杀的?” 宁抱关不与北方通信,却了解诸军的动向。 徐础一直步行,没跑过传言,摇头道:“不是。” “嗯,你留下吧,我打算接受朝廷招安,正好能用到你。”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一十二章 军师 (求订阅求月票。) 宁抱关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一千骑兵进攻官兵,他太熟悉降世王的打法与心事,早在开战之前,就派人向官兵投诚——他曾经接受过招安,这次是重申——战斗开始没多久,他带领部下绕到官兵后侧,自立一营,被当成备用军。 但他并不接受官兵指派,官兵对他同样充满戒心,只是一直没腾出手来收拾。 眼看着官兵连战连胜,晋阳军迟迟没有现身,宁抱关决定带兵东进,他还是要去往江东,那里是他的故乡,也是降世王许给他的封地。 在那个决定胜负的晚上,官兵营地里突然发生骚乱,宁抱关得到消息之后,立刻明白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带人冲进隔壁营地,大呼小叫,为骚乱又添上一把火,然后趁乱释放降世军的俘虏,将身体健全者全都带走。 宁抱关没有回孟津,而是东进,打着官兵的旗号,连破数城,抢夺军资之后立刻离开,没有留人把守,听说南下过江之后前往吴州更方便些,他转而南下。 这是一股意外的力量,旗号混乱,以至于谁也说不清来历,先是当成战败的官兵,后来又与南方叛军混为一谈。 至于降世王,大胜之后根本不关心他的去处,宁抱关也不派人送信,每到一处,只做两件事,抢粮、征兵。 宁抱关最早遇见南方来的几支叛军,稍一接触,他就重新竖起降世军吴越王的旗号,成功拉拢到不少人马。 形势风云突变,宁抱关决定暂缓东进,留下来观望东都,派人去北方打探消息,但是仍拒绝与降世王通信。 “天成朝就要完蛋了。”宁抱关向徐础道,这是他不久前得出的结论,“万物帝被你杀死之前,做了一件极其错误的事情,将各州重臣召回东都。等他一死,大家都挤在京城里争权,地方大乱,无人镇压,叛军不计其数。” “六臣四王即使不被召回京城,也未必会保天成,沈家就是明证。” “嗯,沈并州已死,他家谁在掌权?” “不是长子沈聪,就是五子沈耽。” “你觉得会是哪一个?” “沈耽。”徐础只犹豫了一小会,这等于承认沈五公子是弑父者,也承认自己遭到出卖,沈耽唯一的情义就是让谭无谓放他逃出军营。 “他还很年轻吧?” “不到三十岁。” “很好,有野心,敢下狠手,是个人物,薛六这回碰到对手了。你先休息一晚,明天去见官兵统帅议和。” “天成朝剩日无多,大王为何还要议和?” “村里的财主好赌,眼看就要败光家业,你是等他破产之后去收拾破烂儿,还是立刻与他结交,哄些钱财出来?” 徐础笑道:“大王英明。” “你是谋士,鬼心眼子应该比我更多,别太老实,那样的话我就用不到你了。” 徐础拱手,“愿为大王尽力。” 宁抱关自有一套用人之术,总能迅速做出评判,从一开始就将某人安在固定位置上,态度强硬,由不得对方思考与拒绝——也几乎没人拒绝,即便是野心勃勃的马维,一开始也接受了自己的位置,远离吴越王之后,才恢复自立的念头。 徐础这时看得清清楚楚,嘴上顺从,心里却另有打算。 宁抱关挥手,表示徐础可以退下。 “我在路上遇到几位豪杰,他们来投奔大王,还愿意为大王回乡招来更多追随者。” “交给刘步升。” 刘步升是宁抱关手下的一员大将,专管步兵,收下十三名少年,客气了几句,转头向徐础道:“乡下的无赖,受不得苦,过几天就得跑。” “随刘将军处置,我们只是偶遇。”徐础笑道。 “嗯,明天得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或许能镇住,若能熬过头一个月,就是好兵。” “瞧城内城外的情形,宁王这些天里招到不少将士吧?” “不少,十万人吧,马匹也有一万出头。”刘步升虽是粗人,也学会了虚张声势。 “都是南方人?” “南方人、本地人都有。” “有江东人吗?” 刘步升摇头,“据说江东来了几支队伍,还没联系上。” 徐础又闲聊几句,拱手告辞。 唐为天又吃上了饱饭,奉命在城内闲逛,遇到一些熟人,聊得很开心,回来之后说:“大家都说江东人驻扎在水上,不敢上岸,离这里还远着呢。” 徐础大致明白了形势,上床休息。 次日一早,宁抱关招来徐础,“你去见官兵,随你许诺,我只要粮草、马匹、兵甲,要来得越多,你功劳越大,要不来,你就去别处投奔吧。” 宁抱关没怎么询问,就已看出徐础现在是无处可去的逃亡者。 “官兵统帅为谁?” “几日一换,我懒得记,你去问张问璧,他与官兵联络得多。” 张问璧是名秀才,城陷时投靠降世军,因为会写字,被宁抱关留在身边,又被派去与官兵谈判,有时也出出主意,算是谋士。 张问璧二十多岁,比徐础年长些,太过瘦弱,身子总像是歪向一边,见面时十分客气,说了许多久仰的话。 “官兵统帅刚刚换成萧国公曹神洗,但他不会接见使者,通常是由长史梁凭之出面,到时候我会给徐公子引见。” “我认得这两人。”徐础道,曹神洗不必说,梁凭之是梁太傅的一个侄孙,梁升之的堂弟,与徐础在归园见过面,不熟,互通姓名而已。 张问璧显得有些惊讶,宁抱关道:“这位徐公子原姓楼,是大将军楼温的儿子。” 张问璧大吃一惊,这才明白刚才的“久仰”用错了地方,拱手道:“原来……如此。” “你们路上聊吧,快去快回。此去要带多少人?” 张问璧没吱声,听说徐础的出身之后,他自动退让为副手。 “不需护卫,我带自己的随从就好,张先生呢?” “我也只带一名随从。” 四个人四匹马,唐为天骑不惯,坐在马背上不停地小声抱怨,但是不肯下来,毕竟骑马比步行威风多了。 出营不久,张问璧凑过来道:“徐公子在楼家排行十七?” “对。” “果然是十七公子,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刚刚多有得罪,万望海涵。” “张先生客气,我不过是一介书生。” “呵呵,同样是书生,份量可不一样,我才是‘一介书生’,十七公子乃是天下闻名的‘奋命书生’。” 徐础想不到自己还有这样一个绰号,笑道:“不敢当。” 张问璧赞叹多时,慢慢说到自己身上,“我就是一个寻常百姓,读点书,考中秀才也就够了,没想过再往上走。唉,可是骤逢乱世,身不由己,竟成为叛军……不不,吴越军,徐公子千万别误会。” 徐础听出来了,张问璧这是在试探,故意说错话,看他的反应。 “没什么误会的,吴越军、降世军原本就是叛军,往前二三十年,天成军也是叛军。群雄并立,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很正常。” “还是徐公子看得开,依徐公子之见,群雄当中,谁为胜者?” “我来投奔吴越王,不是已经给出答案了吗?” 张问璧干笑不止,连声称是,此后说话渐少。 午后不久,四人遇到一队官兵,张问璧出示官兵此前给予的通行文书,官兵分出八人护送,入夜不久,赶到第一处营地,在这里稍停,再度出发,半夜以后才到达大营。 营中一名小吏招待使者,认得张问璧,态度颇为无礼,略一拱手,问道:“这人是谁?” 徐础一看就不是普通随从,小吏因此要问一声。 “在下徐础,吴越王的军师。”徐础自己答道,顺便按上一个名头。 “军师?”小吏看一眼张问璧,“你们两人谁正谁副?” “吴越王的军师只有一个,我可以代他做出决定。” 张问璧站在一边没敢吱声。 小吏多看徐础两眼,“行,先休息吧,明天梁长史或许能抽空见你。” “火烧临室,岂容酣睡?请将这句话转告给梁凭之。” 叛军使者竟然真呼长史姓名,小吏两眼一瞪,待要发作,见对方毫无惧意,他多个心眼,冷笑道:“好啊,你不想睡,那就别睡。” 小吏一走,张问璧脸色苍白地说:“徐公子何必平白无故得罪军吏?他这一走,必定要向梁长史添油加醋……” “最好不过,我只担心他添的油醋不够多,无法激怒梁凭之。” 张问璧张嘴结舌,再不敢多说。 半个时辰之后,小吏回来了,居然向徐础正式地拱手行礼,“徐军师请,长史大人这就要见你。” 张问璧又吃一惊,迈步要跟上,被小吏阻止,“长史大人只见正使。” 张问璧留在帐内,人走之后,他喃喃道:“大将军的儿子,我哪比得了?” 梁凭之住的地方比较远,徐础跟随小吏走了一阵,兵卒大都在休息,看不出士气如何,帐篷则是一如既往地规整。 见到徐础进来,梁凭之一愣,随即笑道:“我道是哪个徐军师,原来是楼家十七公子,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还好,我已改随母姓,不再是楼家人。” “嗯,能理解。”梁凭之请徐础坐下,打量多时,问道:“徐公子真的在给那个吴越王当军师?” “对。” “唉,可惜了。” “人各有志,咱们还是谈公事吧。” “好吧。既然咱们是熟人,我不妨透个底,朝廷明白宁抱关的用意,无非是假意受降,骗些粮草兵甲。可以,只要他肯按兵不动,朝廷愿意……” 徐础打断梁凭之,“吴越王一家按兵不动有何用处?还有多路叛军,朝廷都招安了吗?” 梁凭之一愣,“有些招安,有些没有……听徐军师的意思,还能替朝廷招安其他叛军不成?” “对,北方叛军就算了,其势已盛,不会接受招安。南方叛军却颇有可劝之处,朝廷若是给我一个名头,我保证三日之内,东都以南不会再受威胁,官兵可专心迎战北军。” 梁凭之目瞪口呆。 徐础心中早有打算,朝廷给予的名头,就是他自立的第一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两劝 (求订阅求月票。) 曹神洗伤病缠身,心力交瘁,整晚也睡不够一个时辰,躺在床上,睁眼竖耳,静静地听着外面的更鼓声,时常会恍然一惊,以为这是二十年前,敌军即将攻来,而他还没有穿戴好盔甲,兵器更是不在手边…… 很快,他回到现实中,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坐起,鼓声方歇,万籁俱寂,并无敌兵袭来,转念再一想,眼下的形势却比当年任何一战都要更糟糕。 外面有人轻声问道:“将军还醒着吗?” “何事?”曹神洗巴不得有事可做。 “大将军之子进营,属下以为将军应该见他一面……” “哪个儿子?” “十七。”外面回了一个数字。 曹神洗在心里来回想了两遍,终于记起楼十七是谁,悚然一惊,“带他去中军帐。” 曹神洗绝不会在寝帐里接见当朝通缉的刺驾者。 亲兵进来,帮助老将军穿上衣服,盔甲就免了,他不想夜里还受这个罪,出了帐篷,外面颇有些冷,曹神洗裹紧长袍,匆匆向中军帐走去。 “他来做甚?” 长史梁凭之等在外面,跟随老将军身后,回道:“他现在是吴越王的军师,替他来接受招安。” 曹神洗停下一会,迈步又往前走。 “而且他已改姓徐,叫徐础。” “嗯。”曹神洗并不感到意外。 “他声称自己能够劝说南路诸支叛军全都接受招安,在现有的地方按兵不动,令东都没有后顾之忧。” “好。”曹神洗并非故意敷衍,只是心事转得慢些,在想别的事情,想那个他见过几面的青年。 徐础站在帐内,被门口的十几名卫兵看守着。 曹神洗进帐,示意卫兵退下,梁凭之小声提醒:“将军不可大意,此人……” “他不能总当刺客。”曹神洗走向客人,觉得他与记忆中的模样似乎稍有不同。 梁凭之亦步亦趋地跟上,除他之外,再无外人相陪。 “在下徐础,拜见曹将军。” 曹神洗笑呵呵在牵着客人的手,自己坐在主位上,让梁凭之搬来一只小凳给徐础使用,梁凭之也可以坐,但他宁愿站着,保持警惕。 “贤侄远道而来,怎么也不提前通报一声?” “来得仓促,不及通报。而且我已改姓,不敢当‘贤侄’二字。” “嘿,谁家里还没有一点争执?你不认父亲,难道连所有熟人也都一概不认了?” 徐础只得道:“曹将军若不嫌弃,在下求之不得。” “哈哈。”曹神洗转向梁凭之,“我与大将军少年相识,一块参加过大小数十战,遥想当年,大将军也曾是风度翩翩、俊美当时的少年郎,一杆长槊使得出神入化,多少士女为之倾心,便是给他做妾也心甘情愿。但大将军当年之俊美,不如今日之十七郎。” 徐础没法接话,梁凭之笑道:“徐公子生母乃是吴国公主,有此容貌不足为奇。” 徐础拱手道:“容貌乃无用之物,大丈夫不以此立世,大将军也不是靠长相打败敌人的。” “当然,容貌只让大将军惹下无数风流债。”曹神洗叹息良久,在怀旧与现实之间来回摇摆,最终还是选择留在现实中,“听梁长史说,贤侄能为官兵招安南路诸叛军?” “正是。” “如何招安?” “凭我一张嘴。” 曹神洗笑了,他听说过那个“张嘴”、“闭嘴”的预言,从来没当真过,“只凭一张嘴?” “还有吴越王军师的身份。” “宁抱关同意?” “同意,唯一的要求是……” “粮马兵甲。”梁长史接道,他与张问璧来往多次,对宁抱关的心事再清楚不过。 “这个好说,朝廷不缺这些东西。但是……南路叛军皆来自江南各州,与降世军向无联络,吴越王的话能有多大份量?” “吴越王转战南北,收编若干支叛军,名声早已传至江南,他的话自有份量。” “即便如此——”曹神洗笑了一声,看了一眼梁凭之,“你若说劝人造反,我信,劝人接受招安,我不觉得贤侄与吴越王会比朝廷派出的使者更有效果。” “所以还要靠我的另一个身份,朝廷使者绝不会有的身份。” “哦?” “吴国公主之子、朝廷通缉的刺驾者。” 曹神洗又笑两声,沉吟未语,站在旁边的梁凭之道:“一名刺驾者,劝叛军接受招安?有趣。” “我刺杀的是暴君,暴君已亡,善政可期……” 曹神洗摇头,“这种话是说给我们听的,叛军一个字也不会信。” 徐础笑而拱手,“先礼后兵,说之术也。招安便是朝廷善政,首先用在叛军身上。叛军本是天成百姓,受贪官凌暴,受恶人诱惑,因而举旗造反,其情可悯,其罪可恕,接受招安,回乡再做良民,可免千里跋涉之苦、伏尸沟渠之祸。” 曹神洗继续摇头。 徐础又道:“我先从江东叛军开始,他们比较在意‘吴国公主之子’这个身份,我与七族子弟也有交往,劝说起来比较容易。” 曹神洗没再摇头,“吴人最为固执,七族子弟一直想要复国,你的身份只是方便来往,不能一呼百应,你要如何劝说他们接受招安?” “东都虽然被围,大军仍在,人数不少于十万……” “三十万。”梁凭之纠正道,他是军中长史,专管记录,任何时候都不能承认兵卒数量少于三十万,哪怕是对自己人也不能。 “不少于三十万。”徐础改口,“叛军虽多,分为南北两块,北军身经百战,又有孟津大捷,气势如虹,南军各自为战,或是败给当地官兵,被迫北上,或是侥幸打败小股官兵,趁势北上,皆不如北军之强。” “的确是这么回事。”曹神洗点头,“南边也就宁抱关之军稍稍强些。” “观曹将军之战略,必然先除弱,再图强,除弱以免除后顾之忧,专心图强才有胜算。” 曹神洗大笑,向梁凭之道:“英雄出少年,十七郎连咱们的战略都看出来了。” 梁凭之淡淡道:“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两人不会透露全部计划,徐础自然也不会问,继续道:“吴越王也看出这一点,所以他会接受招安,以避官兵锋芒,其他南军更弱,为自保计,接受招安乃是唯一选择。” 曹神洗与梁凭之互视一眼,开始觉得徐础的话有点意思了。 梁凭之道:“避开官兵锋芒,强大之后再来挑战?这是你们的‘妙计’吧?” 徐础道:“以上是我劝说南路叛军之辞,接下来,我要劝说曹将军与梁长史。” “劝说我们什么?”曹神洗笑道。 “给予我节杖、车辆、钱帛,赐我钦差之名,方便招安。” “不要粮草兵甲吗?”梁凭之嘲讽道,宁抱关眼里只有这些东西。 “无需,但要三十枚空白之印,随我使用。” “嘿,节杖、空印、钦差,有这些东西,派谁去都能招安叛军。”梁凭之不等曹神洗开口,就表示反对。 徐础向两人拱手,“朝廷自行派出的使节,事后可反悔吗?” 曹、梁两人微微一怔,徐础继续道:“我有刺驾之罪,又是吴越王军师,无论招安成功与否,朝廷皆可反复之。” 梁凭之困惑地问:“这么说来,好事都归朝廷,你什么都没得到,可算是大大的忠臣。” 徐础笑道:“不敢当。我的好处是随吴越王前往江东,在那里观天下之势,今后再见,我不是两国之使,就是阶下之囚。” 梁凭之觉得此人太狂,正要再做嘲笑,曹神洗道:“明白了,你想回江东扎根,重建吴国。” “是否叫吴国还待商榷,但吴越王与我全都志在江东。” “宁抱关是秦州降世军出身,为何对江东那么感兴趣?”梁凭之问。 “吴越王祖籍江东,灭国时随家迁至秦州,‘吴越王’之号,便是思恋故土之意。” 梁凭之没再问下去,目光转向曹神洗,等统帅定夺。 曹神洗沉吟片刻,“说来说去,你是让朝廷让出江东,换取南路叛军暂时接受招安,对吧?” “让与不让,江东皆非朝廷所有,更非朝廷所急。” “江南另外几州呢?”曹神洗问。 “吴越王立足江东、朝廷平定北乱,皆需些时日,到时候或为友邻,或为敌国,事难预料,在下不敢妄言。” 曹神洗扭头向梁凭之笑道:“后生可畏,大将军放弃这个儿子,殊为失策。” 曹神洗看样子要被徐础说服,梁凭之躬身道:“节杖、官印皆是朝廷之物,钦差更是朝廷之官,非军中可授予……” “那就麻烦梁长史尽管派人去东都索要吧,越快越好。” “是。”梁凭之拱手告辞。 徐础也起身告辞,曹神洗亲自送到门口,“贤侄好好休息,或许,只是或许,你还有父子重逢的时候,咱们也能同殿称臣。” “托曹将军吉言。” 曹神洗看着徐础离去,回到中军帐里,坐等天亮。 梁凭之带来奏章,需要曹神洗加盖将印之后,才能送往东都。 “朝廷……会同意吧?”梁凭之有点忐忑,朝中形势复杂,即便是在外掌兵的统帅,也不能事事得到赞同。 “不同意的话,就将军中现成的东西给他,至于钦差,你写一份任命书。” “这……这不可以吧。” “兵不厌诈,梁长史,兵不厌诈,欲挫北方叛军,必然先除南路群丑,无论他们是否接受招安,咱们的打法都不会变,既免后顾之忧,又涨我军士气。去吧,出事了我负责。” “将军妙计。”梁长史匆匆告退,一边派人去东都,一边准备节杖等物,做两手准备。 徐础在帐中入睡,在梦中还想着自己的另一个计划。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一十四章 问罪 (求订阅求月票。) 宁抱关叫进来十几名卫兵,排成两行,一半人拿刀,一半人持枪,全都做出战斗姿态。 张问璧站在吴越王身边,心中既害怕,又觉得沾到了余威,全身上下似乎比平时更有力气。 徐础进厅,对这样的架势不以为意,上前拱手,“拜见大王。” 他是昨天晚上回来的,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今早再来,待遇骤变,他看得出来,这都是张问璧的“功劳”。 宁抱关盯着徐础看了一会,向张问璧道:“你来说。” “遵命,大王。”张问璧恭敬地行礼,上前两边,向徐础道:“你可知罪?” “知罪。” 张问璧准备好一连串的质问,被这个意外的回答一下子全给挡了回去,支吾半天才道:“知罪就好,说说你……你有何罪?” “我有三罪,一罪千里投奔吴越王,二罪出使官军,为王议和,三罪野心太大,还要为王争取更多利益。” 张问璧脸上一红,急道:“说的不是这个,你确有三罪,一罪未得大王许可,自称军师,二罪私见敌帅,深夜密谈,三罪损王肥私,利用大王的旗号为自己掘取利益!” 徐础笑道:“张先生说笑。” “谁跟你开玩笑?这三罪皆是我亲眼所见,你从朝廷那里领取的车马、财物就在外面,你敢否认?” “有什么可否认的?那些东西是我的功劳,而非罪行。” 张问璧转身向宁抱关道:“大王,他承认……” “承认个屁。”宁抱关偶尔也爱说句脏话。 张问璧吓得侧退几步,险些撞上持枪的卫兵。 “徐础,你自称军师,我不在意,先说说你带回来的车马是怎么回事?我让你去给我要东西,没见你带回一粒米、一根草,却给自己捞取不少好处。” “对,这就是我说的‘损王肥私’!”张问璧补充道。 “我的确‘肥私’,但是并没有‘损王’,恰恰相反,我给大王带来比粮草更好的东西。”徐础从怀中取出一方宝印,双手奉上。 张问璧接过来,看了一眼,转送给宁抱关,“一块空印而已。” “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宁抱关没接印,只瞥了一眼。 “大王曾接受朝廷官职,但是没有官印,只是空名而已,有了这块印,大王可以刻上任何想要的官职了。” “朝廷会认?” “有印之官总是强于无印之官,朝廷不认,自有别人会认。” 宁抱关这才接过空印,翻来覆去地把玩一会,冷笑道:“你自己留下车马,给我一块石头?” “同样的石头还有二十九块,我会以大王的名义分送给南方诸路义军。” “更不像话,大王才得一块……”张问璧话没说完,就被宁抱关打断,“这些石头能让义军听我号令?” “大王从降世王那里得一王号,终身难去‘降世军’之名,同理,接受大王之印者,亦终身难改,至于听不听从大王的号令,权不在我,而在大王。” 宁抱关早已不听降世王的号令,但他有信心令其他义军服从自己,笑了两声,“这些石头有点用处。” 张问璧发现形势不对,马上道:“徐础与敌帅曹神洗密谈良久,次日中午得到朝廷赏赐的官职,这就是背叛啊。” “连大王都有朝廷官职在身,不知张先生所谓的背叛是指什么?” 张问璧脸上又是一红,不再提官职的事,“曹神洗见你,说了什么?你一直秘而不宣,是何用意?” 徐础拱手向宁抱关道:“大王是让我现在就说,还是无人时再说?” 张问璧抢道:“大王不要上当,徐础屏退众人,必是要对大王不利,他曾经参与刺驾,对这种事驾轻就熟……” 宁抱关大笑,“我怕读书人的鬼心眼子,不怕读书人的刺杀。所有人,退下!” 卫兵收起兵器往外走。 张问璧一惊,向宁抱关靠近两步,“大王三思,徐础……” 宁抱关向正在走开的卫兵道:“来两个人,把张先生带出去,掌嘴十下,惩罚他乱嚼舌头之罪。” “大王,我全是为你着想……”张问璧被卫兵拖下去,外面很快传来他的惨叫声。 “无人可用,暂时充数。”宁抱关道。 “对大王倒有一片忠心。” “我不缺忠心,缺的是兵马粮草。” 徐础上前拱手道:“恕我直言,大王频频宣称急缺粮草,乃是诈兵之计。” “嘿,你看出我缺什么了?” “立足之地,放眼天下群雄,最缺的都是立足之地,降世军来自秦州,却没能在秦州立足,沈家来自晋阳,情况好些,但是老家空虚,经不起变故,至少要稳定半年以后,才称得上立足。至于梁王等人,甚至连座城池都没有,漂泊如水中浮萍,乍起乍落,更无立足之地。” “既然大家都如此,我也不必着急。” “可朝廷有立足之地。” “东都?不出一个月,东都就不再是张家的啦。” “东都不是张家的,冀州还是,数万铁骑在邺城严阵以待,若是再得贺荣部相助,则能横扫江北,无人可敌。” 宁抱关沉吟片刻,“你比寻常的读书人强多了,可以商议大事。没错,我向朝廷要马要粮,只为换取信任,然后趁其不备,伺机攻占东都。东都是天下第一名城,据说城墙高得能够阻断浮云,占据它,可算是立足之地吧?” “是立足之地,也是众矢之的,东都无论落在谁手里,都会招来更多的敌人,张氏正是因此暗弃东都,转往冀州。愚以为,大王还是应该前往江东,谋取真正的立足之地。” “别人都想抢占东都,我却要让开?” “非也,东都毕竟是京师所在,此时若不参战,一则损失威望,二则再图中原时,不好找借口。为大王计,莫若联合南北,群攻东都,攻而不取,让与他人,等到在江东立足稳定之后,再来趁乱取之,方为长久之计。” “江东真有那么好占吗?”宁抱关一直想去江东,在他的军队里就有不少来自江东的河工,更是思念家乡。 “这就是我从朝廷要来车马、空印与官职的目的,凭借这些东西,我能让江东义军向大王俯首称臣,有他们带路,大王何愁不能平定江东?” “嘿,江东人不好打交道,我派人去过,按理说早该回来,可是迄今为止不见人,也不见信。” “在下与江东有那么一点联系,或许可以用得上。” “对啊,你是吴国公主的儿子。”宁抱关起身,扶着腰刀,在椅子前面来回走了两遍,“你知不知道江东百姓其实不太怀念吴国皇帝?” “略有耳闻。”徐础记得清清楚楚,江东河工听说他的身份之后,显露出隐约的敌意。 “根据传言,吴国徐氏一连出了三代暴君,比万物帝还要残忍,杀人无数,天成大军打来的时候,百姓和士兵纷纷投降,没人愿意为徐氏卖命。” 除非涉及天成朝的征服,诱学馆里极少讲述五国的历史,徐础道:“徐氏不仁,因此亡国,但是举兵的江东七族,仍奉徐氏为首。我要劝说的不是江东百姓,而是带兵的七族子弟。” 宁抱关又来回踱步两遍,转而走到徐础面前,“好吧,你的确有鬼心眼子,但是别再多了,若是让我知道你在骗我……” “以大王之雄杰,当驱使天下之英雄,何以突然怀疑自己的眼光?” 宁抱关大笑,“好,你是个人物,随我来,我让你看看吴越军的家底儿。” 宁抱关一旦欣赏某人,总是立刻给予奖赏,毫不吝啬,他让徐础与自己并驾齐驱,巡视全城,然后召集诸将,当众封徐础为军师,命诸将向他拱手致敬。 吴越军积攒了至少三千骑兵,在城中一角日夜操练,衣食供给倍于寻常兵卒,另有步兵近万,堪称精锐。 这样的一支军队,还远远不能抗衡官兵,但是足以称冠南路群雄。 宁抱关找来五名被收编的江南义军,给徐础带路,另派出三十名骑兵充当护卫,脸上青肿的张问璧继续当副使,但是受到严厉斥责,今后只管文书,不准过问正使的事务,更不准多嘴多舌乱传话。 徐础次日一早出发,正好有消息传来,北方的晋阳军与梁军讲和,一同逼近东都,与官兵打了几场小仗,胜负众说纷纭。 至于晋阳军最终落到沈家哪个儿子手里,还没有明确说法。 徐础只留一名向导,派出其他江南人提前去往各支义军的营地,通报他的到来。 荆州与洛州山河相连,交通比较便利,赶来的义军多达十几支,皆无归属,徐础见机行事,轮番使用降世军、吴越王以及朝廷的名头,说服一支又一支军队,让他们前去与宁抱关汇合,还有一些义军,愿意跟他一块走。 “合则强,分则弱,无论最终投靠哪一方,人多都比人少更受重视。”离吴越军营地越远,徐础越敢于说出这句话,引来更多人追随自己。 他给义军许下一个目标:与江东义军拧成一股,再与北方群雄论强弱高下。 义军散乱,时来时去,但人数还是日益增多,望见江东诸军的船只时,徐础已是六七千人的临时首领,凭借这些人,他要吞掉“故国”来的军队——在这支军队里,他目前只认识一个王颠。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七族 (求订阅求月票。) 六七千人,既是能打仗的兵,也是能吃饭的嘴,单独每个人的饭量远远比不上唐为天,加在一起,却像是一座无底洞,扔进去多少粮食都填不满。 徐础没有粮,兵荒马乱的时候,也没处购买,义军全靠着自带的干粮充饥,渴了就砸冰搓雪,每天早晚两次,头目们聚在一起,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军师,江东军那里真有余粮吧?” “有。”徐础每次都回答得斩钉截铁,心里其实一点数也没有。 粮草是他最担心的问题,相比之下,冬衣、马匹、兵甲等等都在其次,一群饥肠辘辘的士兵,也根本无心打仗。 江东义军停在汝水河边,依船建营,河面结了一层薄冰,早已不适宜航行,可江东人必须靠着船才感觉踏实。 船楼高耸,营地严整,远远望去,与正规官兵几乎无异,荆州来的义军不约而同地发出赞叹,对“徐军师”顿生几分敬畏。 “原地扎营。”徐础下令。 “咱们不与江东人汇合吗?” “主客有别,我先去打声招呼,然后引见诸位头目,稍后再合营。” “合营可以等,这个粮食……我们可饿了一天肚子啦。大家说是兄弟,忍饥挨饿的时候可没见谁伸出援手……” 义军虽然多是荆州人,但是并不归属一人,彼此间既互相依靠,也要互相提防,谁也不肯拿自己所剩无几的粮食接济他人。 徐础笑道:“建灶生火,等我带粮回来。” 众头目欢呼,各自散开,叫上自己的部下,抢地扎营。 徐础只带上不到十人,骑马缓缓向江东军营进发。 张问璧一直跟在队伍中,这些天越看越不对劲儿,但是两颊的青肿刚刚消下去不久,从来不肯多嘴多舌。 唐为天从对面跑来,他一个时辰前就已进营,向江东人宣告“吴国公主之子”率兵来会,在他之前,徐础陆续派出三位使者,带来的回话互相矛盾,一会是大喜过望,盼着徐础快些到来,一会是冷淡敷衍,对这支赶来相会的义军充满警惕。 唐为天跑到徐础马前,抓住缰绳,说:“吴国人说了,只见公子一个人,其他人不能进营。” “那我就一个人进去好了。” 徐础驱马要走,唐为天却拦在马前,抓住缰绳摇头道:“我瞧他们当中有些人不安好心,公子还是别进去了。” 徐础笑道:“我也算是江东人,有什么可怕的?” “哦,对了,他们自称吴国人,不愿听江东两个字。” 徐础点下头,扭头向随从道:“在此稍等,没我的命令,不准乱动。” 只用不到五天时间,徐础连收二十几支义军,建立不少威望,随从虽是宁抱关派来的,对这位军师却极尊敬,齐声称是。 “我跟公子一块进营。”唐为天想要保护主人。 “不必,就这么几步路。”徐础拍马,独自向营地驰去。 “公子小心,有事喊我!”唐为天大声叮嘱道。 前往营地的是一条下坡路,徐础边走边想,营地选址不好,若有大队骑兵顺坡而下,江东人怕是连上船都来不及。 营地远看是一片,近瞧其实是小营挨大营,差不多有二十座。 最近的营地里驰出三骑,很快来到徐础面前,当先的王颠拱手笑道:“邺城一别,想不到会在这里与徐公子重逢。” “有缘不嫌天地宽,王兄无恙。” “我给徐公子引见一下,这位是吴国护国将军、尚书左丞孟僧伦,这位是吴国保国将军、西道大都督宋星裁。” 徐础早已打听过,吴国原有徐、王、孟、宋、雷、邰、昌七姓大族,于是拱手道:“马上不得多礼,在下徐础,见过两位将军。” 吴人讲究名位,故国尚未收复,各自的官衔却都不小。 宋星裁是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笑道:“都是自己瞎起的名头,算什么将军?” 孟僧伦四十几岁年纪,相貌儒雅,从见到徐础那一刻起,目光就没离开过他,脸上一直带笑,也拱手道:“徐公子少年英雄,你一来,吴人有主了。” 徐础爱听这种话,但是在弄清底细之前,不敢贸然接受,笑道:“在下江湖漂泊之人,思念母国,特来投奔,万望接纳,别无所求。” “咱们进营细聊。”王颠前头带路。 进营的路上,孟僧伦仍时不时看徐础一眼,目光越发亲切。 徐础忍不住问道:“孟将军……见过我吗?” 孟僧伦急忙收回目光,笑道:“徐公子莫怪,我见过令堂,乍见公子,不由得思想故人,多有无礼之处,万望海涵。” 徐础早已决定要尽量利用“吴国公主之子”的身份,因此做好准备要频繁与他人谈起自己的母亲,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沉默以对,于是道:“家慈早亡,没来得及向我讲述故土旧人的亲疏远近,不知孟将军于辈份上如何称呼?” 孟僧伦大喜,“不敢当,若论起来,我与公主以兄妹相称。” “那我要叫一声‘舅舅’了。” 孟僧伦更喜,一边的宋星裁笑道:“还是不论的好,真论的话,亲戚多到你头疼。” 孟僧伦道:“休要理他,他辈份小,要称你一声‘叔叔’。” “嘿,徐公子年纪比我还小,怎么能做叔叔?” “咱们只序齿,不讲辈份,我与孟将军单论。”徐础感受到善意,于是同时讨好两人,但是终究没喊出舅舅两字。 营地里很少有马匹,多是步兵,听说吴国公主的儿子到来,全都聚过来观看,徐础下马,拱手与众人相见,孟僧伦抢在王颠前面,不停地从围观者中拽出某人向徐础介绍,好像真是他的“舅舅”。 好不容易挤到船上,孟僧伦要大摆宴席,徐础道:“营外还有两万将士等待,不敢在此独饮。” 徐础还是不大放得开,只将六七千人提升三倍而已。 王颠比较冷静,先将无关人等劝出船舱,然后道:“徐公子说得对,接风洗尘不急于一时,先得解决眼下的事情。” 三名吴将互相看了一眼,孟僧伦轻叹一声,“我来说吧。徐公子不是外人,我就不隐瞒了,吴军分为十九队,各有将领,我这里是其中一队,大家虽然都打着吴国的旗号,但是互不统属。” 王颠插口道:“七族子弟率领的九队人还算团结,另外十队人才是麻烦,其头目原非我吴国高门大族,自称是吴军,却不肯接受七族的统领,反而要与我们平起平坐。” 孟僧伦道:“非常时期,就不讲究这些了。老实说,我们这十九队吴军,是被官兵撵到这里来的……” 宋星裁拍案而起,“孟将军何以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七族子弟奋臂一呼,吴国士民响应,旬月间聚兵十万,与官兵连接数十场,虽有败绩,也有胜场。江东官兵缩在城内不敢出来,咱们才乘船西进,乃是要攻破东都为吴皇报仇,然后挟余威平定吴国。” 孟僧伦嘿嘿笑道:“这样说也行,总之吴国将士都在这里,不攻下东都,是没法回去的。” 徐础一听就明白,估计唐为天所说的“不安好心”就是另外十营将士,他们干脆没有现身,于是笑道:“西进东还,果是妙计,不知是哪位想出来的?” 孟僧伦道:“主要是宋将军的主意,大家一商量,全都同意。” 宋星裁冷笑道:“在吴国的时候全都同意,到了这里,却全都埋怨我一个人。兵贵神速,大军困于此处,不敢再进一步,日日消耗粮草,反而说我的主意不好,真是……哼哼。” 王颠道:“少说几句吧,据说降世军、晋阳军已经与官兵交战,咱们再观望几日,择机参战。” 宋星裁越说越怒,“等消息传到这里,要么是北人大胜,要么是官兵平乱,哪还轮得到吴军参战?寒冬已至,再这样下去,吴国将士一仗未打,先要冻死一半。” 孟僧伦与王颠软言相慰,宋星裁总算消气,向徐础道:“让徐公子见笑了,吴军不复当年之勇。” 徐础道:“我观吴军营地,井井有条,十九营相连,总得有人分派位置吧?” 徐础已在心里做出判断,这三人都不是吴军“首领”。 三人又互相看看,还是孟僧伦开口,“大家的确推举了一位‘吴皇’。” 宋星裁又露怒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徐姓人,自称是吴皇之孙,七姓子弟没人认得,十营小姓却愿意奉他为主,称为吴皇。我们暂且接受,可没当他真是吴皇,等到以后收复吴国,必须找到真正的皇子皇孙。” 徐姓原是七族之首,吴国破灭时,遭到大批杀戮,几乎被连根拔除,吴人虽然仍将七族挂在嘴上,其实当中很少徐姓人。 徐础起身,“承蒙三位当我是吴国人,徐某不才,愿献一计,或可化解僵局。” “徐公子请说,我们正需要有人指点。”孟僧伦道。 “离此不远就是汝南城,三位可召集七族九营攻城,夺城而居,先声夺人,然后再召另外十营,来则折之,不来则驱之,此后吴军可成一体。群雄围攻东都时,汝南之战也算是吴军起始之役。” 三人面面相觑,宋星裁道:“徐公子以为我们不想夺取汝南城吗?早就派兵试过了,折损几百人,连块墙砖都没带回来。老实说,我们吴军不太擅长攻城。” 王颠也道:“小姓十营兵力更多,七族九营要差一些。” “请给我一个实数,九营究竟有多少人?” “实数只有九千多人,其中还有将近三成老弱。”孟僧伦回道。 宋星裁瞪大眼睛,想不到孟僧伦真给实数。 徐础笑道:“实不相瞒,我带来的荆州义军也只有七千人,但是够了,两军合一,明日可拿下汝南城!” 徐础一路上说过不少大话,数这一次取得的效果最好。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一十六章 自守 (求订阅求月票。) 汝南城不大不小,依河而建,自从乱兵四起,立刻闭城自守,派人向朝廷求救,等候上头的命令。 命令来过不少,全是要兵要粮,对于汝南城只以空言相慰,声称援兵很快会到,可这些天里,城中官民看到的全是叛军来来去去的身影,靠着城墙坚厚以及上下一心,才保住城池不失。 这天上午,天亮没有多久,一小队人马踩着路上的薄雪疾驰而至,城楼上的官兵立刻发出警报,待发现后面还有更大的人群,发出第二次警报。 前面的一小队人先到,一辆马车,十五六名骑士,节杖、旗帜俱全,身上穿的也都是官服,当先一人向城头大声道:“开门迎接钦差!快些,叛军就要追来了!” 追兵不远,守门的军官稍一犹豫,自做决定,下令打开城门,放进钦差。 就这样,徐础带人进入汝南城,喊话者是江东的宋星裁,其他随从全是徐础精挑细选出来的强壮兵卒,至于节杖、旗帜、官服全是现成之物。 军官从城楼上跑下来,拦住“钦差”,“请上差稍待,我去请鲍三爷过来,马上就到。” 守城之人不是郡守、县令,就该是总管、县尉,何以被称为“三爷”,而不是“大人”?徐础心中疑惑,脸上却不显露,冷淡地说:“快去快回,城门关好了?” “关好了,上差放心,叛军攻不进来。”军官匆匆跑去。 徐础乘坐的是一辆华盖车,前方没有遮挡,可以左右观望。 街上空空荡荡,只在城门附近排列着近百名士兵,严陈以待,戒备的目标不是钦差,而是城外的叛军。 城楼上时不时传来锣鼓的响声,地面上的兵卒明白其中含义,立刻向远处喊出叛军的位置与人数,不知何处有人将信息传递下去,很快整座城都能了解情况。 徐础与宋星裁互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取消第一个计划。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们原准备进城之后立即抢夺城门,放入外面的吴军,现在看来,夺门很难,守门更难,吴军尚在数里之外,凭他们这十几人,绝非官兵的对手。 徐础看惯了散乱的官兵,对汝南城的严谨感到意外。 好在他们还有第二个计划,可以择机挟持城中守将,甚至劝说守将加入吴军。 汝南守将就是军官口中的“鲍三爷”了。 鲍三爷已经接到消息,没过多久骑马跑来,向钦差点下头,迈步登上城楼,观察形势,备战守城。 徐础又是一愣,这位鲍三爷身形微胖,须发茂盛,穿着一身锦袍,没有盔甲,没有官帽,完全是副财主的模样,更怪的是面对朝廷钦差居然毫无敬意,点下头而已,好像他们是互相厌恶的亲戚,不得不见面时随便应付一下。 城上城下的锣鼓声、叫喊声连成一片,两刻钟之后才渐渐弱下来。 城外的吴军见城门未开,没有发起进攻。 鲍三爷下楼,来至车前,拱手笑道:“不知上差到来,草民有失远迎,万望海涵。” 徐础不能再装糊涂了,故意摆出倨傲的神态,“城里的官儿呢?” “跑了,上差没看到我们送到东都的信吗?” “我奉命巡游洛州诸城,出来的早。”徐础含糊过去。 鲍三爷相信了,笑道:“原来如此,请上差先去府中休息,待我将守城之事安排妥当之后,再去拜见。” 鲍三爷说罢,也不等钦差允许,又迈步登上城楼。 守城军官带钦差前往郡守府。 街上空空荡荡,郡守府里人却不少,全是拖家带口的百姓,占据了几乎所有房间,只有一间公堂没人居住。 听说朝廷派来钦差,百姓呼拉围上来,全是说鲍三爷的好话。 “没有鲍三爷,我们不知要死几回……” “朝廷要封鲍三爷多大的官啊?” 徐础停在院中,安抚百姓,然后挤过人群,进入公堂。 军官忙前忙后,有问必答,介绍城中的情况。 原来城中有文臣郡守和武将总管,官兵在孟津大败的消息传来,两人连夜逃亡,带走了上千兵卒,声称是去援护东都,其实是逃往冀州。 城中官吏能跑的都跟着跑了,留下一座无兵守卫的城池,以及从附近跑来避难的成千上万百姓。 危急时刻,一个叫鲍敦的人站出来,说起此人,在汝南颇有些名望,祖上几辈经商,他年轻时也曾走南闯北,赚来的钱都用来买田置地,三十岁起再不外出,一心务农,聘请武师与教书先生,带领族中子弟学武习文。 鲍敦在城外有庄园,城内也有住宅,乱兵一起,他带领族人进城,地方官吏看重他的名望,对他颇为礼敬,逃亡时也曾邀他一同离去,鲍敦断然拒绝,以为故地难离,百姓无辜,更不可轻易放弃。 郡守大人赞赏他的勇气,留下一些兵甲器杖以及无法随军带走的粮草,鲍敦先从族人当中选出数十健卒,登上城楼,召集全城百姓,分析利弊,号召大家自保。 “有城、有人、有粮,凭此三样,汝南城十年不破!城外千军万马随他来去!”鲍敦激起了众人的热情,当场就有上千人从军。 鲍敦先给所有避难百姓安排住处,城中空屋一律征用,以免除将士的后顾之忧,然后订籍造册,方便分配粮食与衣物。 临时拼凑的军队不堪大用,鲍敦于是定下死守城池的策略,将兵卒分为若干队,每两队专守一段,轮番值卫,他自己则率领几队人四处协防。 在吴军到来之前,汝南城就已遭守过几次乱兵的进攻,规模有大有小,全被击退,兵民士气因此大盛,配合得也越来越熟练,许多号令都是鲍敦临时创制,颇为好用。 军官是极少数留下来的官兵之一,对鲍敦的敬仰之情溢于言表,“郡守大人临走时曾任命鲍三爷为团练使,但是鲍三爷说未得朝廷任命,不敢私接官职,只允许我们称他为‘三爷’。上差一来,鲍三爷就能名正言顺地当官,守城更加便利。” 外面的锣鼓声又变得急切,军官告辞,“我得去守城,请上差喝茶稍待。” 不少百姓在门口探头探脑,军官驱人,将大门关上。 城中情景与徐础预料得没有半点相似,向宋星裁道:“你们不知道守城的是一群百姓?” 宋星裁脸红,“不知道啊,看他们守城的架势,与官兵无异……” “其实也算是一件好事,城中没有官吏,看不出咱们的破绽,全城皆奉一人为首,只要挟持住鲍敦,汝南立时可下。”徐础笑道,不愿令宋星裁难堪。 唐为天开口道:“听上去这位鲍三爷是个大大的好人,咱们真要杀他啊?” 徐础摇头道:“杀之无益,反而激起民愤,待会我还是以劝说为主,劝说不成,你们听我命令,活捉鲍敦,万不可伤他分毫。” 众人称是,站到两边,等候城主鲍敦。 “险些坏事!”徐础突然察觉到自己的失误,向宋星裁道:“你去请鲍敦来,言辞要严厉些,记住你的身份是朝廷派来的公差,鲍敦只是一介平民。” 宋星裁立时明白,匆匆跑去找鲍敦。 唐为天想了一会才醒悟,笑道:“可不,老老实实等在这里,哪像是当官的派头?我也出去吆喝吆喝。” “你会摆官架子?”徐础问道。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装大人我是装不来,装欺压百姓的公差,我会,还有谁愿意陪我一块去?” 立刻有三人应声,他们身材比较高大,更有官差的威风。 四人出堂,外面很快传来斥责叫骂声,徐础担心他们做得过头,结果唐为天等人很快回来,端来酒、果、肉脯。 “原来好东西不少,都被藏起来,让咱们喝淡茶。”唐为天一见到食物就一切不管不顾。 宋星裁带着鲍敦回来,唐为天等人急忙收起酒肉,走到门口拦住其他人,只准鲍敦一人入堂。 “叛军临城,本城对上差招待不周……”鲍敦前趋,待要跪拜,徐础急忙起身,上前扶起,笑道:“鲍公客气,我知道守城事大,但是急务在身,不得不请鲍公过来一趟。” “叛军暂时倒是没有攻城之意。”鲍敦对钦差的客气有些意外。 徐础向堂外望了一眼,看到二三十名健卒站在庭院里,他向宋星裁点下头,示意关门,然后转身向鲍敦拱手行礼。 鲍敦急忙还礼,“上差这是为何?” “东都即将失守,天下纷纷,不知所从,鲍公有何见解。” “啊?”鲍敦一脸困惑,“这个……草民哪懂这些事情,唯上差之命是从。” 徐础从怀中取出一枚印,双手奉上,“既然如此,请鲍公接下此印,从此做一名郡守。” 鲍敦心中对官职颇有期望,原先嫌团练使太小,因此婉拒,指望朝廷能封更大一些的官职,可一郡之守却在期望以外,实在太大了些。 “是朝廷……”鲍敦接过宝印,愣住了,那分明是一块空印,上面没有任何字样。 徐础道:“朝廷无力自保,早将外面的郡县弃之不顾,如何肯封官职?鲍公一呼百应,当为一方枭雄,何必专心念念于天成朝的官职?若能振臂再呼,郡守亦是小官,将相王侯近在咫尺。” 鲍敦这才明白,原来他接进来的是一位假钦差,心中稍一犹疑,纵声大呼:“来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一十七章 百姓 (求订阅求月票。) 鲍敦说喊人就喊人,完全不给假钦差讨价还价的机会。 公堂外面的健卒多是鲍氏族人,听到叫喊立刻大声回应,拔刀冲上来撞门,门内的宋星裁等人拼命挡住门户,可是外面刀枪齐下,木门坚持不多久。 徐础也没料到鲍敦竟会如此刚直,但他见识过宁抱关等人的手段,知道这不是只需动嘴的时候,从一名随从手里抢过来腰刀,架在鲍敦脖子上,厉声道:“既然三爷不识好歹,休怪在下无礼,一刀砍杀你,然后与你的部下同归于尽,满城百姓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吧。” 徐础不愿拿城中百姓当“人质”,可这时候由不得他心善。 徐础长得文弱,说是钦差,十分令人信服,若是动刀,却镇不住鲍敦这样的人。 鲍敦怒目圆睁,拳头紧握,看样子真要拼死一搏。 徐础寸步不让,右手持刀,左手按在刀背上,完全不想鲍敦若是还不服气,下一步该怎么办。 两人相持不下,惹恼了旁边的唐为天,他有配刀,不怎么会用,一怒之下,更是将兵器忘在脑后,抓起附近的一把椅子,倒转过来,握住两只椅子腿,直接撕成两半,喝道:“都让开,让我杀了这个家伙,带你们冲出去,看谁敢拦我?” 椅子沉重,普通人拿起来容易,裂椅像撕纸一样轻松,却需要多几分力气,唐为天瘦瘦小小,尤其难得。 鲍敦斜眼看向唐为天,再看徐础,终于开口道:“收起刀,咱们可以再谈。” 徐础第一次体会到血脉贲张,当初刺杀万物帝时也没有这样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没办法收回刀,气血一股股上涌,就是想将刀刃狠狠按下去…… 他还是收回刀,拎在手中,向门口众人道:“让他们进来。” 宋星裁等人已然支撑不住,听到命令,立刻后撤,围住徐础与鲍敦。 大门哄然敞开,鲍氏族兵冲进来。 鲍敦喝道:“出去。” 众族兵愣在当场,可是看堂内情形不对,没人上前,也没人退出。 鲍敦道:“钦差大人的手下演示一下自己的力气,咱们都比不上……全都退下。” 虽然看到唐为天手持两根椅子腿,鲍氏族兵依然不信,但是不敢当面违命,不情愿地退出。 徐础也道:“你们也退下,我与鲍公单独交谈。” 徐础是个文弱书生,鲍敦却是年轻时练过武的胖汉,强弱一目了然,宋星裁马上道:“徐公子不可托大……” 徐础将刀还给原主,“鲍公乃是长者,以满城百姓为重,断非莽撞之徒,你们不必担心。” 鲍敦也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鲍某不做背后捅刀的小人之举。” 鲍敦还是小小地嘲讽了一下假钦差。 宋星裁等人退出,守在门外,与鲍氏族兵对峙。 唐为天最后一个离去,扔下椅子腿,向鲍敦道:“徐公子若受一点委屈,那张椅子就是你的下场。” 鲍敦笑道:“不敢。” 大门破败,勉强还能关上,徐础拱手道:“刚才多有得罪,请鲍公海涵。” “阁下究竟是何人?” “实不相瞒,在下姓徐名础,原姓楼,是大将军楼温的第十七子……” “刺杀皇帝的那一位?” “正是在下。” 鲍敦色变,伸手摸下脖子上被刀刃架过的地方,再不怀疑这名文弱书生动手的意图,恍然间觉得自己刚刚从鬼门关走过一遭,拱手道:“失敬,失敬。” “匹夫之勇,杀得了昏暴之君,却救不得天下苍生,比不得鲍公挺身而出,保护一方百姓。” 奉承话人人爱听,尤其是说这话的人身份特殊,鲍敦神情又缓和几分,“愧不敢当。徐公子为谁而来敝郡?” “为我自己。” 鲍敦又是一愣。 “乱世因我而起,亦要因我而终,天下若不得太平,在下心中不安,因此不揣浅陋,欲效鲍公,奋起一呼。鲍公能救一城百姓,为何不愿救天下人?” 徐础突破心中一道厚重的障碍,用刺驾者的身份给自己增光添彩。 鲍敦重新打量徐础,迟疑地说:“你要造反,自己称帝?” “有何不可?” 鲍敦笑而不语。 徐础继续道:“我从并州而来,一路上见遍南北群雄,人人称王,个个有问鼎天下之野心,可是皆以天下为珍宝,若不能得之,宁愿毁之,视百姓为牲畜,驱之负重,不堪者或杀或逐。我见不惯这种事,才生出此心,要自己称王。” “你能保护百姓?” “吴、荆两地义军联合,城外大军已有数万,我若不在意百姓生死,只管下令攻城,何必亲冒奇险,进城来见鲍公?” 话说得太大,徐础心中略有惴惴,可是仔细一想,自己的确做不出驱赶无辜百姓当先锋这种事情,更不会随意屠城,刚才鲍敦若是再坚持,他很可能下不了手,并非不敢杀人,而是不愿满城百姓无主。 这么一想,徐础再无犹疑,真当自己是苍生的拯救者,恳切地说:“不说现在,鲍公以为汝南百姓在天成朝治下过得好吗?” 鲍敦重叹一声,“荷政喝血,贪官吸髓,哪里的百姓不是苟延残喘?所以我才弃商务农,令族人学武习文,就是知道这样的朝廷维持不了太久,早晚会天下大乱。” “天下已然大乱,鲍公何必仍然留恋朝廷?” “不是我留恋朝廷,实在是……徐公子刚才也说了,群雄蜂起,却没听说哪个以百姓为先。” “与其求人,不如求己。东都已被义军包围,随时可下,群雄争先,我带兵绕路来访汝南,就是听闻鲍公名声,深觉是同道中人,特来投奔。” 徐础深揖一躬,鲍敦急忙扶起,连称“不敢当”。 大话说过之后,谎话也就不那么难以启齿了,徐础又道:“所谓称王称帝,实乃在下不得已之举,在下年幼无知,其实不敢与长者相争。鲍公若有平定天下之志,在下愿立刻奉鲍公为主,从此断绝痴心妄想。” 鲍敦吓了一跳,双手连摆,“我可没那个野心,祖上更没积下这么深厚的德望,徐公子名门之后,又有诛杀暴君之名,你若称王,我愿追随。” 徐础再揖,“能得鲍公相助,如虎添翼,徐某幸甚,百姓幸甚。” “唯有一条,我得提前说清楚。” “鲍公但讲无妨。” “徐公子以天下百姓为名,拉我入伙,我同意,若是有一天徐公子也与其他人一样,拿百姓当牲畜对待,抱歉,我不能赞同,更不能当帮凶。” “日月明鉴,我徐础若因一己之私而凌压百姓,甘愿死于鲍公刀下。” 鲍敦忙道:“徐公子不必发此毒誓,真有那一天,大不了我离开你就是,既奉你为主,我绝不做弑主之事。” “我若昏暴,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何况鲍公?” 鲍敦想起徐础的刺驾之举,哈哈笑道:“我也是走过江湖的人,自信还有几分眼力,观徐公子面相,绝非昏暴之人。” “鲍公愿举义旗?”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鲍敦仍然想了一会,“等来等去,没等到朝廷援兵,却等到徐公子,想必这是天意——请徐公子受我一拜。” 鲍敦双膝着地,徐础马上扶起,“称王、称帝都是以后的事情,鲍公若不嫌在下年幼,你我以兄弟相称,请让我称一声‘鲍大哥’。” “徐老弟。” 两人同时大笑,携手出门。 外面的两伙人还在对峙,忽见堂内两人满面春风地现身,都很意外。 鲍敦向族兵道:“去将十二位校尉请来,我有话要说。” 徐础示意宋星裁等人收起兵器,向鲍敦道:“兄长既是主人,请为先行。” 这是此行最大的冒险,鲍敦此时若是回到自己人中间,一声令下,徐础等人断无生路。 鲍敦稍作观察,见徐础是真心,迈步走到族兵中间,催促道:“还不快去请人?” 徐础心中松了口气,脸上仍然镇定自若,宋星裁等人则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对徐础顿生几分敬佩。 十二名校尉分守各段城墙,都是鲍敦临时任命,闻令立至,而且都带着兵卒,很快将庭院挤满,后到者只能停在街道上。 鲍敦向众人大声说:“朝廷无道,官逼民反,汝南小城,早被朝廷弃之如敝屣,鲍某挺身,幸得诸位力助,得以保城安民。然则孤木难支,以区区一城对抗四方义军,终非长久之计。徐公子乃名门之后,敢为天下诛暴君,愿为百姓举义旗,鲍某决定归属徐公子麾下,诸位愿从者留下,不愿从者,随意出城,我不阻拦。” 城中守卫极少官兵,都是鲍敦招募的乡勇,对他言听计众,心中虽然诧异他的转变,却无人公开反对,同声道:“愿从鲍三爷,同归徐公子。” 徐础收服汝南城,有许多事要做,第一件就是先让城外的义军退下。 鲍敦私下道:“非我不愿接纳义军,实在是城池狭小,无处容纳,请义军在外面扎营,粮草皆由城中供应。” 徐础也不想让义军立刻进城,为表示信任,他单骑出城,与吴军汇合。 王颠、孟僧伦等人早已不耐烦,见到徐础,确认汝南城已降,无不大喜,听说不能进城才稍稍失望。 吴军刚刚扎营,徐础正要再回城中,远处又来一支大军,派人过来通信,原来小姓十营一直跟在后面,听说汝南城已降,加速跑来。 不等通报,几名小姓头目闯进营来,见到徐础,先是打量,然后同时上前拜见,礼数甚恭,神情却不怎么拿他当回事。 一名头目望向城墙,大声道:“既然是徐公子拿下汝南城,老规矩,你分大头,我们分剩下的,什么时候进城啊?” “不进城,吴军都要驻扎在城外,汝南既已投降,也没有分配之说。” 小姓头目脸色皆变,看向王颠与孟僧伦。 “这件事徐公子说的算。”孟僧伦道。 几名头目冷笑,转身就走,王颠道:“徐公子得想个办法,十营人多势众,现在打起来,咱们可不是对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一十八章 神棒 (求订阅求月票。) 一言不和,小姓诸头目扬长而去,七族首领都有些惊慌,徐础看在眼里,问道:“有荆州义军相助,我军将近两万,对方多少人?” 夸大其辞很快就会变成习惯,即便是面对知情的自己人,徐础也将人数往上提升几千,众人对此倒不在意,让他们害怕的是那些“小姓”。 王颠道:“至少有五万人吧,现在到得不全。” “何不趁其立足未稳,直冲过去?” 周围的人全都摇头,王颠道:“马匹稀少,怎么个冲法?何况小姓十营向来不会离得太远,剩下的人肯定就在后面不远,咱们冲过去,岂非自投罗网?” 义军大都携带家眷,往往畏难而退,不愿与敌方决一死战,就怕自己若是残了、死了,一大家人会失去保护,小姓十营如此,七族九营亦如此,七族子弟自诩地位高贵,还要更珍惜性命。 谁敢硬冲,谁就必然获胜,可徐础面对的是一群人,不是一个人,寥寥数语不可能鼓动起斗志,只得另想办法。 “那个吴王是怎样的人?”徐础问。 周围的人都怔了一下,王颠道:“自称是徐皇之孙,其实来历不明,据说从前是江边渔民,被小姓选中,连话还不怎么会说呢,就敢称王了。嘿。” 说起“吴王”,王颠等人嗤之以鼻。 “是个孩子?” “十四五岁吧,算是大人,但是从小没家教,怕生,口齿不清,见人不敢说话。” “如此说来,吴王不过是个傀儡,小姓头目当中另有主事之人。” 众人互相看看,孟僧伦道:“就是因为没有主事之人,他们才会选出一个无知少年当吴王。” “说来可笑,这些小姓人想造反,又怕朝廷有神明护佑,最后降罪在他们头上,因此找个傀儡,代他们接受神罚。”王颠已隐约明白徐础的用意,继续道:“有个金刀刘为人勇猛、脾气暴躁,有个千斤秤人缘最佳,受小姓拥戴,还有个翻江龙,吴王是他找来的,营中渔民比较服从他。” 其他人补充,一连说出十二三个古怪人名,各有特点,各有支持者。 徐础大致明白,觉得可行,正要开口,有兵卒慌张跑来,“小姓打过来啦!” 人群立显慌乱,甚至露出明显的逃亡之意。 徐础大声道:“诸位莫急,小姓此举必是试探,很快就会停下!” 众人不太相信,孟僧伦与王颠大声叫喊,勉强将兵卒压制住,徐础将荆州诸头目唤到身边,这些人刚刚合并到吴军当中,人生地不熟,对带他们过来的徐公子比较信赖,一叫就到。 真打起来,七族一旦溃散,荆州人也必定树倒猢狲散,徐础对此心知肚明,向孟僧伦道:“烦请孟将军给我寻一根三尺多长的棍棒来,拿着要顺手,如有彩带、金银线之物,在两头装饰一下。” “要它何用?” “待会再说。”徐础没时间解释。 孟僧伦立刻去筹办,徐础带领荆州二十几名头目走到营地大门口。 江东七族其实也与小姓一样,头目众多,并没有真正的首领,孟僧伦、王颠、宋星裁三人比较看重徐础的身份,因此愿意出面接待而已。 至于营地,乃是因为河上的船只排列成行,众人都要靠近自家船只,才显得比较规整,一旦离船比较远,扎营时也是随意而为。 王颠向七族头目道:“徐公子刚刚说降汝南城,此功谁人能比?跟随他绝不会错。” 头目们小声嘀咕,汝南城是投降了,却不允许他们进入,不太令人信服。 王颠又道:“吴国人物尽在七族,咱们若在此时胆怯,整个吴国的脸面都要丢光了,今后凭什么收复故国、与群雄相争?” 吴人好面子,尤其是七族子弟,最受不得别人的轻视,被王颠一激,终于肯迈步跟上徐础。 头目在前,麾下兵卒纷纷聚来,虽然不成队列,远远望去也是黑压压的一大片人。 孟僧伦挤过人群,递来一根棍棒,三尺有余,一头系着红绸布条,一头缠着两条银项链,时间紧迫,孟僧伦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了。 徐础接在手里,点头致谢,目光仍望向远方,小姓十营的确人数更多,同样以步兵为主,只有几十名头目骑马走在前方,逐渐逼近。 对面的人必须停下,否则的话,徐础只能带人转身向汝南城求助,鲍敦降服不久,能否接纳这些人,实是未知之数,徐础更不愿冒这个险。 他的计划在手中棍棒上,而不是真来一场混战。 相距三里有余,彼此已能看得清清楚楚,徐础明显感觉到身后诸人的紧张。 他也紧张,却不能表露出来,反而高举棍棒,做出决战的架势,身边的荆州头目纵声狂呼,给他增添气势。 小姓十营真的停下,对七族人的反应感到困惑。 徐础转身道:“我去与吴王谈判,必要说服小姓头目心悦诚服,不劳诸位动刀动枪。” 众人大惊,一惊这位徐公子胆子太大,赶来的第二天,与小姓头目只见过一面,竟然要去说服对方“心悦诚服”,二惊徐公子若是遇害,他们更没机会进城避难。 王颠马上道:“徐公子不可冒险,要谈判也是他们过来……” 七族人犹疑不决,徐础不想多做解释,说道:“必须是我去,只求一人与我同行,给我引见一下。” 王颠没敢吱声,其他人左瞧右看,荆州人承担不了引见之职,于是用目光谴责七族头目。 孟僧伦站出来,咬牙道:“我陪徐公子走一遭,千斤秤欠我一个人情,有他在,别人不敢真下死手。” “有劳孟将军。” 两人也不骑马,徐础捧棒,孟僧伦配刀,并肩向对面大步走去。 “徐公子真有计划吧?”孟僧伦不得不问一句。 “放心,一切尽在我胸中。”徐础的确有个小小的计划,能不能成心里其实没数,只是逼到这个份上,多想不如多做。 小姓十营与七族九营都来自江东,观一面而知另一面,徐础的信心来自于此。 孟僧伦稍稍松了口气,“徐公子之勇,颇有令堂遗风。” 徐础笑笑,就他听过的传闻来判断,母亲的确很有勇气。 小姓十营只想进城抢夺财物,并不是真心要与七族战斗,因此见对方不肯退避,他们只好停下,正困惑间,看见两人走来,彼此宽慰道:“咱们人多,七族子弟胆小,新来的什么徐公子也是一样,看到没?他们这是来求和,待会连大头也不必留给徐公子了。” 小姓说是十营,大小头目却有三十几人,有人骑马,有人步行,这时都聚在一起,个个挺胸昂首,轻晃手中兵器,要给客人一个下马威。 “待会让我说话,见到吴王,你悄悄给我一个示意。”徐础叮嘱道。 孟僧伦点对,他也的确不想开口。 徐础来到小姓诸头目面前,同样昂首挺胸,目光扫视,不肯行礼。 对面有人问道:“孟将军,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孟僧伦只是微笑,不肯回答。 徐础道:“哪一位是吴王?” 立刻有人喝道:“吴王是你能见的吗?” 徐础慢慢以双手托举起棍棒,“有谁认得此物?” 那就是一根普通的棍棒,表面已有丝丝裂纹,价值全在两头的红绸与项链上。 众人不解,但是见徐础神态庄严,倒也不敢立刻贬斥,好一会之后,有人小声道:“听说降世王好像有一根神棒……” 徐础双臂举得都有些累了,终于听到这句话,立刻接道:“没错,降世王有一根‘通天徹地杀皇灭帝棒’,乃弥勒佛祖亲手所赐,法力无边,神见神避,鬼见鬼愁,人见人服。” 众人大惊,或信或疑,有人道:“就是这一根?怎么会到你手里?” 徐础放下手臂,仍然托着棍棒,“这不是降世王之棒,乃是降世王以杀皇灭帝棒的法力又造出的四根神棒之一,配之者号令一方,若有不从者,当受弥勒佛祖惩罚,生时妻离子散、众叛亲离,身受百创百病,痛苦哀号百日,死后也不得安宁,坠入十八层地府,遍受刀山火海、刀割斧锯之苦……” 徐础越说越夸张,听者无不变色,虽未全信,却不敢立刻质疑。 孟僧伦轻轻碰了一下徐础后腰,徐础顺势微微转身,在几名头目当中看到一名脸色苍白的少年。 少年此前站在众人身后,这时露出一张脸来,显然比别人都要害怕,紧紧盯着那根棍棒,好像曾经被它狠狠打过似的。 徐础双手颤抖,逐渐激烈,像是控制不住手中的棍棒,脸上神情一变,厉声道:“此棒见不得虚假之人,你们当中必有虚妄不实者,此时跪拜还来得及,若是再晚一会……” 棍棒一头从徐础左手里脱离,直接对面众人,小姓头目吓得纷纷退避。 棍棒停下,正好指向那名少年。 少年扑通跪下,磕头不止,“我是假的,我是假的……” 徐础手臂渐渐停止颤抖,然后极费力地收回棍棒,“神棒念你初犯,且又诚心认罪,不与你一般见识。” 少年瘫倒在地上,徐础向众头目道:“你们得选一位新王,真正的吴王,若再行虚假之事,弥勒降罪,一个都不宽赦。”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一十九章 真话 (求订阅求月票。) 装神弄鬼蒙不过所有人,可“吴王”已经跪下,没人再能将他扶起来,少数几个人的惊恐,足以令大多数人保持沉默。 徐础不愿逼得太紧,将棍棒抱在怀里,说道:“天下大乱,合则强,分则弱,吴国物阜民丰,善战之名无人不知,大家若能齐心协力,退可以恢复故国,进可以问鼎中原,号令群雄。若是见利忘义,各自为战,小小的一座汝南城就足以令吴军止步不前,还谈什么雄心壮志?” 众人不语,徐础扶起跪在地上发抖的少年,“假冒吴王,非阁下之罪,但是阁下乃庸碌之人,难当大任,交出王号,尚可得退位让贤之名,阁下意下如何?” “交,这就交,我就说自己不是皇孙,家里几辈打鱼,村里的二姨可以作证……”少年涕泗横流。 小姓头目中终于有人开口,“他不是真皇孙,谁是?难道是你吗?我们可听说了,你本姓楼,不姓徐,是吴皇的外孙。” 徐础笑道:“徐氏自有后人,我是吴皇外孙,当然以外孙身份匡复吴国。诸位听我一言,就在此地扎营,不必担心粮草。然后大家齐聚一堂,先选出一位主事者,然后慢慢寻找吴皇后裔,可否。” 小姓头目不是真想与七族火并,愿意顺台阶下来,纷纷点头,“先扎营,明天就选主事者。” “主事者得有个名号。” “丞相?” “不好,这个称号咱们吴国没用过。” …… 吴人极在意名号,争起来没完,孟僧伦参与进去,徐础先告辞,回去通知王颠等人,然后再进汝南城。 鲍敦在城楼上遥望,发现外面似有变故,已下令全城兵卒待命,留在城中的宋星裁等十几人心中更是惊慌不安,见到徐础回来,个个如释重负,立刻冲上去,紧紧跟随在他身上,不肯离开半步。 城内城外好几支军队,彼此间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谈不上,全仗着徐础一个人跑进跑出,努力弥合。 等到城内送出第一批粮草,城外的吴军先安下心来,主动退后十余里,让城内的人也安下心来。 原有的“吴王”被指为虚假,吴军连名义上的首领也没有了,众头目急于选出新主事者,先定下名号,称之为“吴国兵马大都督”,然后再定选举方法。 就在这件事上,吴军发生重大争议,七族原是吴国高门,第一次选吴王时失去机会,这回定要牢牢掌握在手里,小姓头目针锋相对,还要靠人数取胜。 天黑之前,徐础都在忙于解决这个问题,费尽口舌,双方做出的唯一让步就是明天众头目会聚一堂,小姓与七族各推出一人,谁的呼声高谁是大都督。 对徐础来说,这是至关重要的一个晚上,来回奔驰的路上,他将形势分析清楚,制定一连串的计划。 首先,他得继续拉拢鲍敦。 鲍敦不是吴国人,但他掌握着城池与粮草,这两样正是吴军急需之物,而且在诸多头目之中,数他最得部下人心,能够一呼百应,其他人只在有利可图时,才能令部下服从命令。 鲍敦一直在默默观察,徐础对他也不隐瞒,每次进城都将进展如实告知。 是夜二更,徐础再次进城,声称明日共商大计,鲍敦道:“徐公子既然有意称王,何不趁此机会举旗建号?” 徐础等的就是这句话,“实不相瞒,我有此意,可吴军内派别林立,各有私心,我一时间难以服众。” 鲍敦笑道:“徐公子多虑,向来只有先称王,假借名号以服众的事情,哪有先服众再称王的道理?众人皆是一方豪杰,谁能服谁?若要服众,非得经历连番血战不可。称王宜速不宜迟。” “天下大势未定,缓称王似乎更有道理。” “王号可以缓,王权不能缓,吴军诸将明日推选大都督,必是徐公子才行,若为他人,我不愿从,汝南城也不从。” 徐础再不推让,“得鲍公此言,如得天授,我便狂妄一次,明日必得大都督之位。” 鲍敦点头,“但请徐公子吩咐,汝南城兵民甘效微力。” “明日请鲍公率数十壮士,为我助威,可否?” “吴军诸将若有异言,鲍某血溅当场!” 鲍敦一怒,颇有震慑之力,全不像是和蔼的商人或是居家的财主。 徐础拱手致谢,“我原有七成把握夺取大都督之位,得鲍公相助,便有十成胜算。我再去城外安抚诸将,务令万无一失。” 徐础带领唐为天等随从出城,直奔荆州军营地,这些人都是徐础带来的,夹在两军中间,唯一信任的人就是徐公子,至于徐公子是吴人,还是吴越王或者朝廷的使者,已不重要。 荆州群豪二十几人,聚在一起歃血为盟,共推徐础为荆州大总管,发誓明天全力支持他当吴国兵马大都督。 徐础在手上割了一刀,流了不少血,包扎之后立刻去见七族头目。 严格来说,鲍敦与荆州群豪都没资格干涉吴国事务,但是徐础极需他们的支持,才能与吴军诸将争权。 夜风凛冽,寒意穿透层层衣物,徐础却一点也不觉得冷,热血周流,向他证明,自立确实比劝人有趣多了。 没人天生是谋士,也没人天生是帝王。 七族头目没睡,正在商议明天如何应对小姓头目,却迟迟没有取得共识,争吵不休。 一见到徐础进来,王颠立刻迎上去,示意他出帐说话。 营地里没那么多规矩,卫兵早就找地方睡觉去了,外面没人,王颠道:“徐公子可有意争夺大都督之位?” “正有此意。”徐础不打算再假客气。 王颠点头,“我猜也是如此,所以我与孟将军全力推荐你,可是其他人有些犹疑?” “以为我太年轻吗?” “那倒不是,他们觉得……” “我与王将军算是旧相识了,有话尽管直说。” “他们觉得徐公子的野心怕是不止于大都督,担心日后寻到真正的吴皇子孙之后,徐公子不肯奉其为主。” 吴军连战连败,走投无路才来洛州,居然还在担心未来吴王的位置稳不稳当,徐础心里鄙视,脸上却带笑,“我若为大都督,第一件事就是祭祀历代吴皇,立誓寻找吴皇后裔,当众说出的话,神鬼共鉴,天下皆知,以后如何反悔?” 王颠笑道:“有徐公子的这句保证就够了,你不必进帐,我去劝说诸人,明日必定全力推举徐公子。” 徐础犹豫了一下,他宁愿自己劝说七族头目,可是不忍拂却王颠一番好意,拱手道:“那就有劳王将军了,我再见孟将军、宋将军一面,便得回城。” 王颠进帐,孟僧伦、宋星裁很快出来,两人更是非徐础不选,孟僧伦道:“小姓头目人数虽多,各有异心,不如七族子弟团结,明日聚会,徐公子可不必多言,由我推举,宋将军等人齐力助威,必成压倒之势。我与千金秤私下谈过,他说徐公子若能许他统领十营,他可劝说至少十五名头目提供支持。” “千金秤深得人心,小姓十营正该归他统领。” 孟僧伦大喜,又聊几句,与宋星裁送徐础出营。 孟僧伦先回帐中,宋星裁多送一段,告辞时道:“徐公子胆气过人,颇有吴士之风,七族子弟莫不敬仰。吴皇子孙散落民间,不知何时才能寻得其人,便是找到,若已沦为百姓,与常人无异,如何能兴复大业?以我愚见,徐公子乃吴皇外孙,既已改姓,可继大统。” 徐础拱手道:“吴皇殉国,江东至今思之,因此非徐姓不从。在下改姓,乃是思念亡母,绝无入继之意。望宋将军今后不要再说这种话,只要找到真正的徐氏子孙,我立刻奉其为主,绝无二心。” 宋星裁颇显失望,“既然如此……反正现在也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明天我只奉徐公子一人为大都督,若有万一,我愿率部下随徐公子另立旗号。” 徐础握住宋星裁双手,“我与宋将军一见如故,今后当为生死之交。” 宋星裁告辞回营,徐础上马,带人进城休息。 离天亮没剩多少时间,徐础睡不着,秉烛而坐,等候次日的推选,心中反复思索,唯一觉得不妥的是,没有坚持亲自进帐劝说七族头目,他身边太缺少亲信,任何事都不该假手他人。 事实上,他唯一的亲信只有唐为天。 唐为天平时倒下就睡,今晚也陪在旁边,一会剪下烛花,约摸小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公子,我能说句话吗?” 徐础从思绪中退出来,笑道:“当然。” “你今天说过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啊?” 唐为天一直跟在身边,越听越糊涂,搞不清公子的真实意图。 “呵呵,都是真话。” “可是……公子一会要称王,一会不称王,两边发誓,不能都是真话吧?”唐为天越发不解。 “我便称王,也不会是吴王,所以两边发的誓言一点都不矛盾,全是真话。” 唐为天愣了一会,笑道:“我明白点了,公子是聪明人,说的话……我可听不懂。” “不要对外人说。” “我想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唐为天轻叹一声,“老实说,我还是更喜欢从前的公子,至少那时的话我能听懂个大概。” “有时候,咱们就得先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然后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比如我不想离开家乡,但是必须先离开,才能吃上饭。” “对,有朝一日,你还能衣锦还乡。” “那可好。”唐为天眼睛发亮,随即暗淡,“我怕是连老家在哪都找不到啦。” “只要找,总能找到。”徐础肯定地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二十章 杀与不杀 (求订阅求月票。) 翻江龙原是江上的一名大盗,统领数十条船、上千号人,半年前,义军派人邀他入伙,翻江龙拍案而起,说:“狗屁朝廷将百姓欺压得半死不活,咱们抢谁去?造反,造反,我自己要当大将军,收租收税可比抢劫舒服多啦!” 他从附近的小渔村中找来一名少年,立为吴王,原因极其简单,“你是老徐头的儿子,为什么比你的哥哥们都要白?显然不是亲儿子,也不是渔民的种,是吴太子送到民间的遗孤吧?” 可这位吴王大概是在民间沉浸得久了,承受不住自己的尊贵身份,胆子奇小,一受到惊吓脸色就更加苍白,双膝颤抖,说话含含糊糊,令见者摇头。 翻江龙不在意,经常在酒桌上搂着少年的肩膀,讲述自己的功劳,“我发现你、拥立你、保护你,对你们徐家有再造之恩,你得记住这份恩情,好好孝敬我,当我是你的亲爹,虽然我不姓徐——娘的,我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没准真是吴皇的儿子——总之咱们以父子论,听到没,乖儿子?” 少年每次都卑微地点头,不敢说一个不字。 被神棒指为虚假,跪地放弃王号之后,少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哪怕是只当一名小兵,甚至军中仆役,他也心甘情愿。 翻江龙心不甘、情不愿,当时没敢吱声,常年在水上讨生活,他也与其他人一样,对鬼神之事颇为敬畏,真觉得那根棍棒拥有强大的法力。 事后,他越想越不对,“我们该不是上当受骗了吧?” 徐础连夜拉拢各方将领的时候,翻江龙找到小姓头目中最受拥戴的千斤秤,直截了当地说:“明天我们推举秤大哥,唯有一点,那个什么徐公子,不能留。” 千斤秤人缘好,因为他脸上经常带笑,无论何种状况,无论面对什么人,他都能笑得出来,“我哪配当大都督?再说徐公子看上去是个聪明人,或许能给咱们带来好处。” “屁,他占据城池,甚至不肯让咱们进城劫掠一番,只送来几口袋陈粮,打发叫化子吗?造反而不能劫掠,还有什么劲?不如回家当水贼去。” 千斤秤已经与孟僧伦私下定约,但是心中仍左右摇摆,于是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徐公子毕竟不是在咱们江东长大,心事与咱们未必相同……”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我会看人,姓徐的一看就是那种贵家公子,跟咱们这些穷人家出身的好汉不是一条心,早晚会将咱们论斤卖掉。” “嗯,得叫上金刀刘,必须有他,这事才能成。” “有秤大哥这句话就够了。” 金刀刘正在帐中痛饮,他是个暴脾气,用不着怎么劝说,稍一受激就起身拔刀,将面前的酒桌砍成两截,“砍他个龟儿子,莫说外孙,就算是吴皇亲孙子,也不能拿老子当龟儿子!” 汝南城里,天光放亮,鲍敦带着三十名最得信任的亲兵来见徐础,人人配有腰刀,怀里还藏着短刃,一切为贴身肉搏准备。 “吴军诸将若是一致推举徐公子便罢,若有人支支吾吾,徐公子休费口舌,先杀几个立威。” 鲍敦从前也不是纯粹的商人,走南闯北时,专爱结交各地豪侠,对家乡百姓,他会三思而后行,对外面的人,他的行事风格与豪侠无异。 “该当机立断的时候,我不会犹豫,唯请鲍公到时听我命令。” “徐公子一声令下,我等自当奋不顾身。” 唐为天不擅兵器,却找来两口刀,双手各一口,横眉立目地插口道:“我动手的时候,你们躲着点,除了徐公子,我眼里看不到别人。” 鲍敦大笑,徐础向唐为天道:“你不会用刀,替我收好神棒,我让你敲谁,你就敲谁。” 唐为天扔下刀,双手接过棍棒,莫名地显出几分敬畏,“真是奇怪,我好像真觉得棍子里有些法力,比一般的棍子沉多啦。” 徐础带人出城,先与七族子弟汇合,然后召来荆州诸豪,小姓头目派人过来,不愿进这边的营地,要在两营中间聚会。 双方各自出营,远远地估计对方人数,谁也不想待会吃亏,小姓头目原本要多一些,七族有荆州和鲍氏相助,数量上立刻超出不少。 小姓头目临时叫来一群兵卒,非要多出三五人不可。 双方走近,个个面带笑容,拱手致意,要多热情有多热情,虽已入冬,却赶上一个难得的大晴天,万里无云,阳光照得人身上暖烘烘的,却照不清人心中的鬼胎。 徐础已经想好每一步计划,以应对各种情况,结果对方做出的第一件事就让他意外,进而愤怒。 金刀刘是个大红脸,宿醉尚未全醒,脸色更红,不等双方行礼完毕,径直走到徐础面前,将一个包袱递过来,大声道:“徐公子,送你的礼物,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多礼。”徐础没接包袱。 金刀刘是个急性子,打开包袱,将里面的东西扔在地上,“不多不多,这份礼物只能送给你。” 包袱里竟是一颗头颅,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众人大惊,小姓头目多不知情,惊呼出声。 头颅停下,正好面朝徐础,赫然是昨天让出王号的少年,脸色依旧苍白,只是再不会颤抖。 徐础心中惊骇难以言喻,不由自主要向后退,被他身后的鲍敦轻轻一推,反而迈出一步,电光火石间,由惊转怒,厉声道:“刘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金刀刘已经握紧刀柄,目光紧盯徐础,就等对方表现出惊恐不安,立刻动手,这是他们的计划:徐础曾令假吴王当众露怯,他们也要让徐础吓得面无人色。 可他失望了,却不服气,依然握着刀柄,怒目圆睁,“你说他是假冒的,我特意砍掉他的脑袋,送给你当礼物,怎么,反而有错吗?” 翻江龙帮腔道:“这个小子骗了我们多半年,杀他也是应该,徐公子觉得不对吗?” 在徐础预料的诸多意外发中,唯独没有现在的场景,小姓头目的这一招虽然鲁莽,却的确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若是接受“礼物”,就要为“吴王”之死负责,若是不接受,则会得罪金刀刘,进而惹恼所有小姓头目。 鲍敦等人就站在身后,随时可以拔刀,偏偏现在不是时候,现在动手,会演变成火并,小姓十营不是参战,就是逃跑,都不是他想看到的结局。 孟僧伦站出来,“金刀刘,你这是……” 徐础不能让别人替自己出头,向孟僧伦摆下手,阻止他再说下去,迈出几步,捧起地上的头颅,血迹未干,沾到手上他也不管,原地慢慢地转了一圈,让双方的人都看到头颅。 这回轮到金刀刘意外了,握着刀柄,拔也不是,松也不是,目光看向翻江龙求助。 翻江龙使眼色,示意立刻动手。 金刀刘是个火爆脾气,这时却多个心眼儿,徐础表现镇定,人望未失,可能还要增添几分,杀他会给自己惹麻烦,于是开口道:“杀已经杀了,脑袋按回去,他也活不了,你想怎地?” 徐础与他手中的头颅共同面朝金刀刘,“我请刘将军向吴王之首磕头请罪。” “笑话,我才不会向一颗死人脑袋磕头,何况是你说的,这人不是吴皇子孙,是个假冒的,算什么吴王?” 翻江龙不能总让金刀刘人一人说话,在旁边插口道:“徐公子曾经刺杀真皇帝,就不许我们杀个假吴王?” “对,你杀真皇帝,我杀假吴王,咱们哥俩彼此彼此,谁也别指责谁。”金刀刘挺直脖子,莫说下跪,就是低下头,他也不肯。 徐础缓缓道:“我的确杀了真皇帝,万物帝以天下为一己私物,征敛无止,残暴百姓,诸位皆受其害,请问有谁受过吴王之苦?” 吴王胆小,跟头目们大声说话尚且不敢,没有任何人受过他凌辱。 “假冒吴皇子孙,令我等蒙羞,这就是苦。”翻江龙必须开口,金刀刘会用刀,斗嘴却不行。 徐础不理他,只盯着金刀刘,继续道:“万物帝正值壮年,力大如牛,能在马上舞槊,百人难敌,吴王可敌几人?” 徐础行刺时,万物帝已经受伤,没有还手之力,对这一点事实,他当然不会说出来。 “呃……骗人就是不对。”金刀刘无言以对,只能抓住这一句。 徐础上前逼近一步,金刀刘后退一步,心中恼怒,想要拔刀,一瞥眼,看到身边的小姓头目除了翻江龙,似乎都不支持他,斗志立泄,又退一步。 “我乃吴国公主之子,吴皇外孙,从记事起,心中就不曾奉天成皇帝为君,杀他一为报灭国、杀母之仇,二为天下百姓除一暴君,虽有弑君者之名,至今无憾。昨日之前,刘将军可曾真心奉吴王为主?与吴王可有私仇?杀他之时,可有一丝悔意?” 临死前,吴王百般哀求,金刀刘当时不以为然,这时被问得没有退路,多少有些后悔,可他不会当众认错,反而更加强横,“总之,许你杀皇帝,就许我杀吴王!” 徐础说得的已经够多了,昂然道:“吴王虽假,人却无辜,杀之者不祥,既无悔意,罪加一等。神棒何在?” “来了!”唐为天早已准备好,双手握棒,将要攻击。 鲍敦将这句话视为命令,向手下使眼色,准备拔刀。 金刀刘终于醒悟过来,在拔刀反抗和跪下磕头之间来回衡量,突然一指翻江龙,“是他……” 翻江龙就站在他旁边,拔刀连捅三下,喝道:“吴王只要当过一天,我等也该效忠,金刀刘行此不义之事,人人得而诛之!” 金刀刘大骇,一生自恃勇猛,没想到竟会死在好友刀下。 翻江龙放下滴血的刀,扑通跪下,向吴王头颅,也是向徐础磕头,千斤秤以下,所有小姓头目,也都跪地磕头。 徐础斜眼看向鲍敦,心中生出一瞬间的犹疑:对翻江龙该杀还是不该杀? 他正要开口,小姓营地里突然跑来一群人,并非来救头目,大呼道:“官兵杀来啦!”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都督 (求订阅求月票。) 说起造反时,人人豪气万丈,真遇到官兵,却是脚底抹油者活得长久些,徐础正在犹豫要不要当场对翻江龙下手,只见他一个跃起,同时转身,向营地跑去,连马匹都不要了。 吴军诸头目四散奔逃,只剩下少数人还守在原地。 徐础大喝一声:“大敌当前,擅逃者死!” 鲍敦没跑,第一个拔出刀来,喝道:“是好汉的就留下,是孬种的受我一刀!” 鲍氏族兵纷纷拔刀,唐为天更是大怒,一步蹿出去,抡起棍棒打倒一人,随后追赶小姓诸头目,他跑得快,棍棒打得也准,很快撵回大部分人,只有少数人逃之夭夭。 七族头目与荆州群豪跑得慢些,听到叫喊,又纷纷回来。 徐础向鲍敦道:“情况危急,我有不情之请……” “这个时候还客气什么?吴军可以进城,但是只能进外城。” “请鲍公去开城门,我去前方查看敌情。” 鲍敦点头,徐础向重新回来的众人道:“官兵已是强弩之末,没什么可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家先进城暂避,一切全听鲍城主安排。” 说罢又叫上几人,上马随自己去前方。 进城总比无头苍蝇似地逃亡强得多,众头目心绪稍定,纷纷回营,叫上自己的人开拔。 徐础拦住一群小姓兵卒,询问官兵所在,结果众说纷纭,按他们说法,徐础骑在马上就该望见烟尘。 与绝大多数初创的义军一样,吴军缺少斥候与军纪,易受传言蛊惑,徐础带人迎上逃兵,要亲眼看一看。 虽说推选半途而废,在唐为天看来,公子已经获胜,不停地冲着人群喊道:“给大都督让路!” 这句话还真有些效果,人群让开,几名小姓头目跟在徐础身后,很快也跟着喊出同样的话。 小姓十营就当路而建,穿过混乱不堪的营地,徐础来到一处小丘之上,终于望见了官兵的身影。 官兵出现在远处的一个拐弯路口,依山脚列阵,前方是两排车辆,还没有安置完毕,能看到士兵在忙碌。 徐础以马鞭指向官兵,扭头向跟随者笑道:“诸位无需慌张,官兵不足千人,且将领胆怯,远道而来,不求速战速决,反而列阵自保,必是无能之辈。” 徐础之前只叫上几个人跟随,这时身后却有五六十人,还有更多人徒步跑来。 千斤秤没跑,也在跟随者当中,疑惑地问:“不到千人吗?在这里看不太清。” “那就到能看清的地方。有马者随我来,无马者留下。”徐础拍马疾驰,回到大路上,直奔官兵而去。 有马者不到三十人,二话不说立刻跟上的只有唐为天,其他人都要犹豫一会,然后才陆续跟上,队伍抻得很长,最后几个人是在步兵的注视下才不得不追上去,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将坐骑让给他人。 徐础不管身后有人无人,纵马奔驰,离官兵阵线越来越近。 官兵如临大敌,从车厢后伸出两排长矛,鼓声响动,将校叫喊,兵卒匆忙排列。 相隔一箭之地,徐础能够望见拐弯另一头的情形,如他所料,官兵其实并不多,心中不由得轻叹,如果他有一支真正的军队,此时此刻就能冲散官兵,获得首胜。 官兵也是失策,如能趁吴军惊慌之时冲锋,将以少胜多,免去此后的许多麻烦与伤亡。 徐础又叹一声,朝廷无将,自己无兵。 已有数人跟上来,官兵以弓弩射击,没什么准头,也不够整齐,寥寥数支落在附近。 徐础又拍马往前驰出一段,甚至能看清对面兵卒的五官。 这一次,只有唐为天跟上来,挥舞棍棒,发出少年的嗥叫声。 徐础只是来示威,见越来越多官兵备好弓弩,立刻调转马头,回到追随者中间,向千斤秤等人笑道:“如何?官兵就是这点人。” “大军可能在后面。”千斤秤小声道。 “那就等大军到了,决一死战!”徐础带着头目往回走,有意压慢速度,不像来时那样疾驰。 头目们不好意思跑在前面,频频回头顾望,官兵居然也没追来,继续排兵布阵。 待到觉得安全之后,头目们的脸色恢复正常,斗志也高涨起来,赞扬大都督之勇,对战胜官兵又有了信心。 徐础趁机下令,命众头目各去招集兵卒,进城避难,又让人将小姓营地中的杂物一律推开,“给官兵留条通道,打起来痛快些。” 走不多远,鲍敦、孟僧伦等人带兵赶来接应,见徐础无事,心中大安,又见小姓将士对他言听计从,更生敬佩。 小姓十营还是跑掉不少人,翻江龙将自己的部下几乎全都带走。 剩下的各营总算合为一军。 徐础知道,这一战对自己、对吴军至关重要,胜则站稳根基,败则一切重头再来,而且带上败军之将的名头,再想拉拢将士,只会更难。 回到城下,徐础拒绝进城,就在路边召集所有头目。 孟僧伦明白他的用意,替他说道:“在下护国将军孟僧伦,推举徐础为吴国大都督,统领各部,司命诸将,各位谁有异议?” 官兵就停在十几里以外,吴国大都督的名号已不如从前那样抢手,徐础又已显出谋略与胆识,众头目无人反对,齐齐下拜,共呼“徐大都督”。 吴军尚未完全进城,许多兵卒驻足观望,也跟着一块高呼。 徐础只能享受片刻的得意,待呼声稍歇,大声道:“既得诸位推举,我就不再客气。如今外敌当前,我若有不当之处,请事后再论,战时违令者,立斩不赦。” “原该如此,请大都督下令。”这种时候,谁也不会与新任统帅争权。 “鲍敦听命。” “属下在。” “我命你为护军将军,执掌军法,诸营相争、将领不和,皆由你判决,法不容情,切莫徇私。” “属下遵命。” “将军孟僧伦、将军宋星裁、将军千斤秤……”徐础一连叫出十个人的名字,分别是七族、小姓、荆州与鲍氏头目,“你们各从本部拣选精兵二百,随我驻扎在城外,择机与官兵一战!” 徐础又命王颠守卫外城,另一名鲍氏头目守卫内城。 众人心中或有怯意,或有疑问,当着众人的面,都不敢向新任大都督提出来,各自按命行事。 徐础要来一杆长槊,在离城三里的地方划出一条线,大致标出十将与其部下的位置,以免各部发生争执。 两千将士很快就位,这让徐础稍感满意,觉得这支军队并非一无是处。 这次列阵颇为及时,众人刚刚站好不久,一小队官兵就过来查看情况,见叛军人多势众,扭头就跑,没敢靠得太近。 官兵的胆怯令吴军拥有更多时间,徐础前后奔驰,布置鹿角栅和城外的营地,进城一次,与鲍敦商议,将随军家眷都送入内城,将士仍留在外城,分片扎营,查点人数,以备后用。 直到傍晚时分,守城之军才初具模样。 唐为天自告奋勇,前去查看敌情,第一次骑马,此后全靠双脚,跑来跑去,通报官兵的动向。 官兵的人数在增加,但是没有进攻迹象,同样在阵线后方安营扎寨,看来是要等大军到齐之后,再做打算。 徐础真想发动一次突袭,却找不到合适的将领与兵卒,心中恨憾不已。 入夜不久,徐础终于第一次进到自己的中军帐里——那就是一顶很普通的帐篷,连旗帜都没有,门口插着两杆长槊,以示区别。 徐础与诸将一同吃饭,商议应敌之策,也借机观察一下这些头目谁堪大用。 徐础虽是大将军之子,其实并不擅长打仗,他得寻找几名真正的将领。 千斤秤颇有人望,对两军交战却没什么想法,徐础任命他为中军将军,守卫阵线到城门这一块地方。 吴国灭亡未久,七族虽然衰落,子弟当中仍有不少人学过兵法,虽说经验不多,在江东与官兵交战时更是败多胜少,但是至少懂得进退之术,徐础任命他们为将校,分管两千精兵。 至于荆州诸豪,徐础选出两部充当亲兵。 一连串的任命之后,七族子弟明显占据优势,甚至“夺取”了其他人的部下。 徐础解释道:“权宜之举,待战后重做划分,将士仍归旧部。” 没人提出异议。 徐础知道,肯定有人心怀不满,但是此战胜算不大,没人愿意争抢将校之职。 “官兵立足未稳,我有意趁夜袭营,诸位以为如何?”徐础问道。 诸将互视,宋星裁第一个开口:“首战胜败,关乎全军士气,我以为夜袭乃是妙计,愿为前驱。” 徐础大喜,他需要这样一位勇将。 一名荆州将领也愿参加夜袭,徐础同意,让两人各去选出一百人,不必区分营属,必要身体强建、胆大敢为者,并许以重赏,分别是全家人的一月口粮,以及过冬衣物。 徐础送走诸将,单独留下鲍敦,有些话他早就该说,一直等到现在,拱手道:“我知鲍将军心怀疑虑,请问便是。” 鲍敦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大都督曾说朝廷已将汝南城遗忘,结果却派来官兵,以为我会因此而生疑虑吗?大都督想多了,正因为看到官兵怯战,我更确信天成将亡。” 徐础心中稍安,“吴军草创,我亦是初次与官兵交战,分派布置有何不足之处,万望鲍将军指点。” 鲍敦嗯了一声,没有谦让,“守城我还有些想法,至于两军交战,我也没有经验,我看大都督与诸将……皆非带兵之人。” “哈哈,让鲍将军言中了。” “此战无论胜败,大都督都得找个人来帮忙。” “铭记于心,其实我有一个极佳的人选,可惜此人不在这里。” 宋星裁进帐,他已选好兵卒,随时可以前去夜袭敌营。 “先去休息,四更出发。”徐础对这次夜袭寄予厚望,恨不得亲自去一趟。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夜袭 (求订阅求月票。) 徐础从睡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万分自责,二百名士兵即将冒险去袭击敌营,胜败关乎全军存亡,这种时候自己怎么能够酣然大睡? 其实他睡了不到半个时辰。 “唐为天。” “在。”一向贪睡的唐为天居然一直守在旁边,一叫便应。 “什么时候了?” “不知道。” 徐础再不多问,起身向外走去。 “公子不再休息一会?” “值此良夜,正该巡营抚问将士。” “可别人都睡了啊。”唐为天小声嘀咕道。 确实,营中将士大都在休息,徐础走在寂静的营地中,小声道:“鼾声四起,说明军心安稳,很好。” “呵呵,公子……不对,大都督真想得开。”唐为天笑道,怀里仍然抱着神棒,即便是此前吃饭的时候,他也要将棍棒放在腿上,须臾不离,更不准外人触碰。 营中没有更鼓,全靠城里传递时间,徐础抬头看天,觉得三更已过。 前方有人举火把过来,唐为天警惕地问:“来的是谁?” “鲍敦。前方是大都督吗?” “原来是鲍护军。”徐础迎上去。 鲍敦带领六名部下也在巡营。 两人并肩行走,谈论军务,比如斥候有无消息,附近是否有官兵监视,所选向导是否可靠,夜袭之后如何接应…… 没走出多去,又遇见宋星裁,他提前起床,查看干粮与军械,军中马匹太少,待会他们只能步行去偷袭敌营。 “官兵所惧者,无过于东都失陷,你们从后方袭营,一是放火,二是自称东都降世军……” 宋星裁笑道:“这些事情大都督已经交待过,我记在心里,我们在营中放火为号,大都督带人赶去支援,我们少与官兵交战,只需让他们惊慌失措、四散逃亡即可,对不对?” “正是。”徐础笑了笑,马上收起笑容。 时候差不多了,宋星裁唤醒兵卒,命他们一刻钟之内准备好,然后出发,路上啃干粮。 自愿参加偷袭的荆州将领名叫戴破虎,家乡曾发现一处坟茔,他去看热闹,与人打赌,双手举起坟前的一只石虎,掷地破裂,因此得名,在荆州营中以勇力闻名,颇受敬畏。 不知是没睡好,还是另有想法,戴破虎脸色有些暗淡,见到大都督也只是嗯嗯,不如白天时恭敬。 徐础越要显得镇定自若,从鲍敦那里要来一身盔甲,由唐为天帮忙,穿在身上。 将士们看在眼里,戴破虎惊讶地问:“大都督要跟我们一块去?这可不行,全营将士都指望着你呢。” “东都已被义军包围,官兵吓破了胆,一击便破,我也要与诸位抢功呢。” 众人力劝,徐础勉强同意不参加夜袭,但是仍穿着盔甲,做出保证:“敌营火光一起,这边大军立刻出发,诸位小心,无需与官兵多做纠缠,让他们跑就是。” 宋星裁、戴破虎带人出发,由本地向导领引路,从小径绕行,天亮之前必能从后方袭击敌营。 接下来的事情就只能等待了。 营中将士逐渐醒来,前方斥候带回消息,说官兵营中并无异动,徐础稍稍安心,又去查看马匹。 城中的马也都被调出来,肥瘦不一,总共七十多匹,徐础亲选一批骑兵,时机一到,骑兵先行,步兵随后,加上夜袭者,前后三拨进攻,应该能让官兵大溃。 徐础相信计划万无一失,心中却没办法真的坦然无畏。 这是他第一次带兵作战,不能没有一丝焦虑。 鲍敦劝他回帐中休息,“大都督乃一军之帅,应当稳坐中军帐中,将士见之,自然心安。” “鲍护军说得是。” 徐础回到帐篷中,点燃油灯,端坐在凳子上,让唐为天掀起帘子,他能看到外面来往的人,外面也能看到他。 孟僧伦不请自入,送来一盘熟肉、一壶浊酒,“天亮前最冷,大都督喝些热酒,驱驱寒吧。” “再好不过。” 唐为天搬来另一张凳子,孟僧伦坐下,将一盘熟肉放在腿上,从怀里取出杯子斟酒,笑道:“杯子是洗过的,大都督别嫌弃。” 徐础接过酒杯,喝了一口,伸手抓来一块肉,边嚼边道:“酒好、肉好,有什么可挑剔的?” 孟僧伦又斟一杯,向唐为天道:“小唐虽瘦,力气却大,胆气也足,敢随主深入险地,来,我敬你一杯。” 唐为天很是受用,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伸手一抓,小半盘肉没了,“酒好喝,但我更爱吃肉。” “哈哈。”孟僧伦这才给自己斟酒,慢慢地喝,陪徐础聊天,说些吴国风土人情。 徐础听得津津有味,问道:“孟将军原来曾是吴国禁军将领,失敬。” “嘿,我靠祖荫在禁军里混日子,担着将军之名,其实不懂带兵,更不懂打仗,但是与其他七族子弟相比,能撑起一身重甲,算是相貌堂堂,因此得到先皇看重,赐我一个将军名号。实话实说,我也算‘以色事人’。” 徐础大笑,“便是现在,孟将军依然威风不减。” 孟僧伦摇头,“年轻时是绣花枕头,年老之后连外面那层‘绣花’也快磨光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心怀愧疚,恼恨自己当年无能,令先皇自杀殉国,令公主落难异乡。” “吴国之亡,非将军之罪。” 孟僧伦挤出笑容,举杯喝光酒,神情又变得振奋,“听说万物帝遇刺,我的心事少了一半,待听说刺驾者乃是公主之子,另一半心事也烟消云散。公主有子如此,九泉之下也当含笑,痛快,痛快!” “将军……当年如何认得公主?” 孟僧伦借着斟酒的机会,沉默了一会,然后道:“我被先皇指为驸马,若非国破,一个月之后本该与公主成婚。” 徐础也沉默了,不知该说些什么。 孟僧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明知苦涩,却要涓滴不剩,“请大都督谅解,这些话我藏在心中太久,无人可以言说,今天本来也不是时候,但是……我只希望大都督明白:当年我没能保护公主,遗恨至今,苍天可怜,令公主有子,我没别的本事,但凡有一口气在,必要守在大都督身前。” 徐础将酒杯和肉盘都递给唐为天,起身向孟僧伦深揖,“请孟将军受我一拜。” 孟僧伦忙起身搀扶,“大都督……” 千斤秤在门外道:“差不多了,大都督可以上马了。” 徐础向孟僧伦点下头,这是他第一次切实感到,吴国与自己的丝丝联系是真实的,也是有用的。 五十几名骑兵上马,徐础不顾众将反对,坚持要亲自带队,这种时候,他必须身先士卒。 步兵也做好准备,所有人都望向远方。 官兵营地离此不远,但是有一片山阻挡,除非火光冲天,这边看不到什么,还是要靠斥候的消息。 可所有人还是保持凝望姿态。 天亮前的寒意最重,多厚的衣物也阻挡不住冷意的侵袭,徐础握住缰绳,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以缓和气氛。 “无论谁抓住官兵将领,能不杀就不杀,带到我面前来,我得好好感谢他送来的这份大礼。” 徐础说得有些生硬,周围的人还是笑了,你一句我一句,气氛为之一变,不那么紧绷。 千斤秤指向远方,“好像有火光!” 徐础也看到了,抬手示意众人止声,没过多久,有一阵锣声传来。 这是前方斥候发来的讯号,敌营中确实着火。 徐础拍马前行,骑兵随后,步兵再后。 刚出营地,就有斥候气喘吁吁地跑来,大声道:“着了!” 吴军加速。 还没到拐弯处,官兵营中的火势已清晰可见,营中的惊慌叫喊声声可闻。 徐础拔刀,学宁抱关等人的样子,发出嗥叫,身后声音汇成一片,冲向敌营。 徐础的坐骑是匹好马,他却不是第一等的骑士,离敌营还有一箭之地,被其他人超过。 官兵以车辆环营,只留一条狭窄曲折的小道,马匹在这里必须减速,极易成为弓弩的目标,可官兵早已乱成一团,没人守卫通道与营门。 徐础顺利进入营地,只管奔驰、大叫,有几次,散落的官兵就从马前跑过,似乎挥刀就能砍中,他却放弃追赶,严格遵守自己事先制定的策略:此次夜袭,不为杀敌,只为驱散官兵,灭乱之威,长己之气,顺便抢夺一批军资。 吴军还打不得硬仗。 周围的叫喊声越来越响亮,身后却渐渐变得安静,徐础跑到尽头,调转马头,发现身后只剩下一个人。 乱军中想要牢牢跟随主将,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多年的演练与严明的号令,吴军一样也没有,进营之后不久,就在黑暗中各自为战。 剩下的一个人不是唐为天,也不是孟僧伦,而是千金秤。 千金秤握着一杆长矛,“大都督,往着火的地方去,方便大家互相看见。” 徐础点头,看准最近的一堆火,拍马冲去,刚跑出去没几步,就觉得后背上挨了重重的一击,整个人摔下马,手中的刀也扔了出去。 徐础遭到暗算,第一次带兵作战,他就被自己人出卖。 千金秤跳下马,跑到徐础身边,将长予插在地上,拔出随身短刃,“抱歉,大都督,借你的人头一用。官兵势众,打败这一拨,还有下一拨,我不想再担惊受怕,用你的人头或许可以换个官儿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二十三章 护主 (求订阅求月票。) 徐础身穿盔甲,后背遭受的一击没造成严重伤势,从马上跌落却摔得他眼前一黑,半天爬不起来,等到稍稍清醒些,看到千斤秤手握短刃向自己走来。 千斤秤单腿跪下,先摘掉头盔,牢牢抓住发髻,短刃向脖子抹去。 徐础挣扎不得,心中一沉,想不到自己竟会死得如此冤枉。 砰的一声,千斤秤向前栽倒,不由自主要以双手撑地,短刃贴着徐础的脖子划过。 砰砰砰连续三声,千斤秤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徐础被压在下面,同样动弹不得。 “瞧他的面相就不对,大都督,你还活着吗?” “嗯。”徐础费力地发出一声回应。 千斤秤被挪开,唐为天扶起徐础,“你应该留着神棒,它能保护你。” 徐础晃晃头,又清醒不少,低头看向千斤秤,“真想不到……” “有什么想不到的?公子当上大都督,好多人眼神都不对,尤其是这个家伙,我当时就觉得他有问题。”唐为天向尸体上啐了一口。 “你看人的眼力比我强。”徐础笑道,慢慢走了几步,觉得肋骨有些疼,但是没有大碍,轻轻推开唐为天,拣起地上的头盔,“我还能走,给我找匹马。” 徐础的坐骑已经不知去向,千斤秤的马匹还在旁边,唐为天牵过来,“行吗?” 徐础咬紧牙关,翻身上马,笑道:“没死就是没事,你怎么会找到……待会再说,先与其他人汇合。” 唐为天也上马。 徐础拔出千斤秤的长矛,虽然不怎么会用,握在手里至少觉得踏实些,也能用来唬人。 夜袭十分成功,官兵完全没料到叛军有胆量主动进攻,真以为东都已经陷落,所以叛军能从后方闯进营地。 官兵一个个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几乎没人留下来反抗。 吴军将士尝到甜头,早将大都督事先的叮嘱忘得干干净净,到处追杀官兵,剩下的人则在营地里大肆劫掠。 徐础逐渐聚集起一批人,命令他们停止搜刮,一半人去灭火,一半人将官兵停在营外的车辆推到另一头,重新排列,成为吴军的一道关卡。 天边放光,徐础查点人数,发现只剩下七八百人,其他将士跑去追赶官兵,还没回来。 徐础扔掉长矛,下马在人群中大喊大叫,命令将校召集部下、排列阵势,以免官兵杀个回马枪。 至于营地里的物品,则是人人有分,待一切稳妥之后再做分配。 将近午时,汝南城里来了一批援兵,他们到得正及时,那些出营追赶官兵的吴军将士正拼命往回奔跑——他们撞见了大队官兵。 幸运的是,大队官兵受到逃亡乱卒的影响,以为前方有埋伏,没敢立刻冲上来,吴军将士因此能够逃回营中。 官兵出现在视野中,他们已经回过神来,摆出阵势步步逼近。 宋星裁出去追人了,回来时满脸是汗,既兴奋又惊恐,“全是骑兵,得有好几万人!” 他说得过于夸张,官兵最多有一半是骑兵,人数也没有几万之多,可还是比吴军骑兵多出十几倍。 “挪开车辆。”徐础下令,他要再用一次疑兵之计。 大都督的威望已经建立起来,众人愿意听他的命令,只是搬车的时候,目光总要时不时往官兵那边望一眼。 徐础又传令下去,命宋星裁、戴破虎带手下人退回城内休整,昨晚参战的其他将士搬运一切能搬走的军资,新赶来的数千援兵列阵与官兵对峙。 他还特意交待,将士来往时,多造些灰尘,远远望去,像是有上万人在频繁调动。 新赶来的官兵也中计了,没有发起冲锋,反而后退数里,摆出守势。 一些人没走,坚持留在大都督身边,孟僧伦十分愧疚,他曾信誓旦旦要保护公主之子,结果进营不久就迷失了方向,天亮之后才回到徐础身边,从此没再离开半步。 冬季里天黑得早,官兵派出数百人,发起两次试探性的进攻,徐础禁止部下举起刀枪,反而又遣走一半人,只留下一千多人。 吴军缺少操练,一千多人站得横七竖八,不成阵形,徐础也不排兵布阵,只要求兵卒盯住本部的将校。 天色稍暗,徐础上马,带兵前进数里,也摆出试探架势,见官兵不肯接招,这才慢慢退回汝南城外的营中。 同样的招数竟然好用,徐础心中连称幸运。 入营之后,他再也支撑不住,下马时险些直接跌在地上,唐为天手疾眼快,冲过来一把抱住。 孟僧伦察觉到不对,马上过来询问:“大都督受伤了?” 唐为天嘴快,“还不是那个千斤秤?他昨晚偷袭大都督,差点……” “没什么大碍,千斤秤已死,算是罪有应得。” 孟僧伦大惊,“小姓将领竟然做出这种事!” “只是千斤秤,与其他将领无涉。”徐础推开两人,坚持自己走回帐中。 在唐为天的帮助下,徐础脱下身上甲衣,身上到处都是青肿,右肋下还有血迹。 孟僧伦更加自责,“都是我的错,是我向大都督推荐千斤秤,以为他不会有歹心,昨晚也是我没能保护好……” 徐础笑道:“这是打仗,哪能不受点伤?擦擦就好,我能受得了。” 徐础站起身,要穿衣出去巡营,孟僧伦将他按下,“大都督休息,我去安排守卫,有事再请你定夺。” 徐础其实是强自支撑,只得道:“那就有劳孟将军了,叫上鲍将军,让他负责奖赏将士,不要拖过今晚。” “是。”孟僧伦告退。 唐为天找来水和绢布,擦掉血迹,仔细看了看,“还行,血止住了。” “我说过没事。”徐础重新穿好衣服,盔甲既沉且硬,只得放弃。 外面传来叫喊声,徐础道:“你去看看,外面在吵什么?” 唐为天出去,很快回来,笑道:“是群官兵,大家在逗他们玩儿呢。” 官兵跑得快,可还是有上百人被俘,吴军第一次获得大胜,士气高涨,不顾外面有大军危险,在营中尽情羞辱俘虏。 徐础不喜欢这种事,向唐为天道:“找宋星裁来。” 宋星裁功劳最大,一阵风似地进来,兴奋、寒风与美酒三者齐下,令他两颊绯红,胸膛挺起,“大都督叫我?明天与官兵决战,我还做先锋!” 徐础还没想好怎么应对官兵大军,只知道硬拼的话,吴军肯定不是对手。 “决战之事待会再说,奖赏分下去了?” “正在分,鲍将军是个公平的人,大家都很满意,而且都愿献出一份给大都督。” 徐础笑道:“不必,出力的是诸将士,受赏皆为应得。嗯,你去将官兵俘虏都关押起来,不要让他们受辱。” 宋星裁一愣,“羞辱官兵能够提升我军士气。” “士气足够了,我担心会过头。” “好……吧,既然大都督下令。”宋星裁出去,外面的嘈杂声很快消失。 唐为天道:“大都督别太心善。” “我太心善吗?” “在降世军里,但凡是抢来的东西,必须分一半给头目,头目看心情返还一部分,可没有人一点不要。” “嘿,所以降世军人多却极混乱,终究难成大气候。” “我也觉得这样的分配不合理,可官兵都是坏人,打死也不冤枉,大都督不该救他们。” 徐础轻叹一声,“官兵皆是征调,原本也是百姓,被迫从军,何以都是坏人?” “原本不坏,当上官兵就坏了……大都督说的可能有些道理,总之你别太心善,当心军中还有千斤秤这样的家伙。” “我会小心。” 徐础还是想出去看一眼,以免将士生出疑心,刚刚起身,宋星裁又从外面进来,“大都督认得一个叫周律的人吗?” 徐础一愣,反应了一会才猛然想起这是东都的故人,惊讶地说:“东阳侯之子周律?” “对,他的确自称是什么侯之子,说家里会出钱给他赎身,还说是大都督的同窗好友。” “带他来。”徐础不当周律是好友,但也没有恶意。 周律被士兵推进帐篷,跪在地上爬行过来,先磕头,再抬头,盯着徐础看了一会,突然放声大哭,“原来真的是你!” 唐为天拔出别在腰带里的棍棒,喝道:“挺大个人,哭什么?这是吴国的徐大都督,快快拜见。” “故人周律,拜见徐大都督。”周律倒是听话,立刻改口。 “你怎么会来这里?”徐础问。 周律跪在地上没敢起身,虽然止住眼泪,脸上还是一副哭相,“都是我父亲,非让我出来历练,原以为这边的叛军……不不,吴军比较弱小,一击便溃,没想到碰上的是徐大都督。被抓之后,我才听说徐大都督原本姓楼……” 徐础摇头,官兵里如果尽是周律这样的人,才是“一击便溃”,“东都怎样了?” “啊?还是……那样。” “我问你,湘东王和太皇太后还在东都吗?还是兰恂掌握兵权吗?还是梁家控制小皇帝吗?城内民心如何?大臣有何异动?官兵可还愿为天成朝卖命?” 周律眨眨眼睛,一个问题也回答不出来,想了一会,说道:“我就知道一件事,大将军已经官复旧职,不日即将率军平乱……” 兰、梁两家必是走投无路,才会让大将军重新出山。 徐础正要再问下去,孟僧伦带领十几名卫兵进来,个个手持刀枪,身上还有血迹。 徐础一惊,唐为天握紧棍棒,周律直接尖叫一声,吓得瘫在地上瑟瑟发抖。 孟僧伦道:“大都督可以安心了,从此以后,军中再没人敢生异心,小姓诸将已被我等杀光。”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二十四章 军法 (求订阅求月票。) 从第一次见面时起,孟僧伦对徐础就表现出亲人般的和善与热情,非常坦然地承认自己不是带兵的料,甘愿做个和事佬,安抚七族子弟,免除徐础的后顾之忧。 徐础怎么也想不到,孟僧伦竟会做出屠杀将领这种事,而且事先一个字也不透露。 大敌当前,吴军却自斩一条手臂。 徐础又惊又怒,忘了身上的伤痛,走到孟僧伦面前,“你……” 孟僧伦跪下,“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也是我动的手,与他人无关,请大都督责罚。” 他身后的十几名卫兵也都跪下,纷纷声称自己才是主谋。 徐础压下心中愤怒,叹息一声,“孟将军一片忠心,可你坏了军纪,不可饶恕。” “末将不求饶恕,只求大都督在军中平平安安。” 徐础又叹一声,向唐为天道:“请鲍将军来。”又向孟僧伦道:“你们起来吧,带我去看一眼。” “大都督……” “我不是躲在别人身后的小孩子,有将领因我而死,我怎可避而不见?” “是。” 孟僧伦前头带路,众人拥着徐础出帐。 营地里的将士正在兴高采烈地炫耀所得奖赏,见到徐础走来,远远地躬身行礼,经此一战,他们对这位年轻的统帅已有敬畏之心。 杀戮发生在一顶帐篷里,七名小姓头目横尸地上,大都被抹了脖子,看样子没经过挣扎,孟僧伦策划得极为精准,杀人时没引起任何注意。 徐础看了一会,心中又涌起一股愤怒,强行忍住,下令道:“拆掉帐篷。” “拆掉帐篷,外面的人会看到……” “这种事情,能瞒得住吗?” “小姓十营还有不少小头目,至少要将他监管起来。”孟僧伦还要再劝。 徐础直接向卫兵下令,卫兵们不敢违抗,七手八脚地拆除帐篷。 徐础站在外面,鲍敦匆匆跑来,拱手道:“军赏已经分发完毕,记录在册,大都督……” 看到帐篷下面的七具尸体,鲍敦大惊。 发现尸体的人越来越多,七族子弟还好,小姓将士却是大惊,人人呼叫,质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 徐础不让卫兵跟随,独自走到小姓将士当中,他一到,众人避让,喊声渐消。 “我知道,有些人对我不满,恨不得我死。”徐础高声道。 小姓将士嘀嘀咕咕,不知是辩解,还是承认。 “金刀刘昨天就想动手,翻江龙见事情败露,自行逃走,许多人都看到了。” 一名将士开口道:“大都督这是要向我们报仇吗?” 徐础举起手臂,继续道:“就在今早,袭击官兵营地时,千斤秤要割我的人头送给官府邀赏。” 与前两人相比,千斤秤的威望更高一些,此次夜袭,吴军伤亡不多,千斤秤死得莫名其妙,早已惹来小姓将士猜疑,现在算是真相大白。 “大都督杀死了千斤秤?” 徐础几下脱掉上衣,露出遍体的青肿,“是他差点杀死我。” 众人惊呼,唐为天上前,举着棍棒大声道:“千斤秤是我杀的,有谁不服气?” 没人吱声。 徐础穿上衣服,转身看向七具尸体,又转向小姓将士,“想让我死的人不只那三位。” 小姓十营的头目虽然互不统属,常有明争暗斗,但是对外时常能保持一致,千斤秤等三人地位最高,他们的计划,另外七人通常都会参与。 小姓将士依然惶惑不安,却已不再群情激愤,一人道:“如果他们真有异心,该杀,但是我们对大都督绝无二心。” “绝无二心。”众人和道。 徐础不让唐为天跟随,又往人群中走出几步,完全陷在小姓将士中间,“千斤秤等人想要夺取大都督之位,推举不成,便生杀心,诸位还有谁想当大都督?” 所有人都摇头。 “所以我相信你们。”徐础拍了几个人的肩膀,转身走出人群。 孟僧伦正关切地看着大都督,刀已出鞘,以备不虞。 徐础也盯着他,心中一会叹息,一会愤怒,止步道:“这里是咱们吴军的营地,大家的自保之地,只要营地在,所有人皆得安全。所以无论有什么理由,营中不可随意杀人,绝不可以。刀枪要用在战场上,杀敌立功,杀自己人,只是怯懦。” 孟僧伦以及参与杀戮的卫兵露出愧色。 “孟僧伦,你可知罪?” 孟僧伦放下刀,拱手道:“是我自作主张杀死七名头目,未向大都督请示,罪该万死,请大都督杀我以平众心。” 徐础向鲍敦道:“鲍将军监护全军,按军法论,孟僧伦等人该当何罪?” 说是军法,连个现成条文都没有,鲍敦又非行伍出身,哪懂什么军法?但他守城多日,自己定下一些规矩,于是道:“营中蓄意杀人,该当死罪,但是这七人心怀不轨,杀之有因——孟将军可以官赎罪,其他人奉命行事,无罪,但夺军赏。” 徐础点头,“孟僧伦免去一切职位,罚作苦役一个月,其他人无罪。我是大都督,有纵容之罪,当让位思过……” “万万不可,大敌当前,大都督怎可让位?”众人立刻反对,就连小姓将士也不同意。 鲍敦道:“大都督的确有错,但是破敌有功,两相抵消,可罚没军赏,分与死者家眷。” 徐础只是做姿态,点头道:“好吧,暂且如此,诸位各去安歇,明早再论。” 人群散去,徐础与鲍敦巡营,重新安排守卫事宜,以保证一切妥当。 徐础担心消息传开之后,引发城内骚乱,让鲍敦回城安抚,自己留镇城外营地。 孟僧伦跪在徐础帐前,一动不动,几名七族将领站在附近小声交谈,见到大都督立刻闭嘴。 徐础径直入帐。 宋星裁跟进来,拱手道:“孟将军虽有不请之罪,却是为大都督免除后患,不赏就是了,没必要……” 徐础问道:“宋将军以为吴军能打败官兵吗?” “咱们刚刚胜过一场,大家士气正旺,至少有七八分胜算。” “夜袭乃是奇计,两军并未交锋,明日若是与大队官兵以硬碰硬,胜算几何?” 宋星裁只得承认,“胜算不大。” “吴军立足未稳,且又大敌当前,胜算全无,孟僧伦却在此时杀戮将领,令小姓十营惊疑不定,功过可得抵消?” 宋星裁低头不语。 “合则强,分则弱,这个道理你们还是不明白。” “万一不幸,大都督死于小姓头目之手,吴军必然离散,那才是‘分则弱’啊。” “事有轻重缓急,赏罚必须分明,小姓十营人数众多,乃是吴军主力,眼下只可拉拢,不可令其生疑。至于杀我之心,人人都可能有,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全都除掉,我帐下还能剩几个人?” “孟将军与我肯定会是剩下的人,但我明白大都督的意思。”宋星裁拱手,“七族连心,一人有罪,所有人担责,我愿交出此次所得奖赏,不为赎罪,唯表惭愧。” “明天再说。”徐础身上疼痛,心里疲惫,不想再纠缠。 宋星裁告退。 徐础坐在床上,自立时的满腔热血第一次稍稍冷却,但他无意认输,喃喃道:“总有办法,总有办法……” “是啊,会有办法。”一个声音道。 徐础吓了一跳,伸手拔刀,“你、你怎么在这里?” 周律从角落里走出来,帐中只点着一盏小油灯,十分昏暗,他站在阴影里,竟然没人发现,“大都督让人带我来的,记得吗?” 孟僧伦制造了一场意外,所有人都被吸引过去,将周律给忘了。 “啊,你坐下吧。” 周律拉来一只小凳,远远地坐下,双腿并拢,一脸谄笑。 唐为天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他此前出营去打探敌情,刚刚回来,“官兵没动静。这小子是官兵俘虏,怎么能留在这里?我把他带走。” 周律一脸恳切地看向徐础。 “留下他,你先去休息吧。” “可他要是想暗杀大都督呢?” 周律一个劲儿地摇头否认,徐础道:“不怕,他打不过我。” “好吧。”唐为天走出帐篷,没去休息,而是站在外面守卫着。 面对周律,徐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打个哈欠,“你不会趁我睡觉的时候动手吧?” “不会不会,我哪敢啊。”周律马上道。 徐础脱掉靴子,合衣躺下,怎么也睡不着,对孟僧伦既愤怒又不忍。 油灯灭了,帐中一片黑暗,周律坐在小凳上,仍不敢动。 “这里是军营,你随便找个地方躺下吧。”徐础道。 “我还好,不累,也不困。”周律长出一口气,好像得到特赦似的,沉默一会,他道:“大都督……以后是要做皇帝吧?” “我不能吗?” “能,当然能,如今谁都能做皇帝,大都督尤其能,我们周家愿保大都督。” 徐础笑了一声,东阳侯是员老将,但不会保他,至于周律,没什么用处。 周律颠三倒四地表忠心,徐础没听,在想其他枭雄遇到孟僧伦这种人该如何处置:薛六甲肯定是抡起棍棒一通乱打,打完之后跟没事人一样,该喝酒喝酒,该说笑说笑;沈耽……大概是表面上愤怒并定罪,然后暗地让孟僧伦逃走;马维很可能会杀死孟僧伦以安军心;宁抱关——徐础想来想去,觉得在宁抱关营中,根本不会出这种事。 “……管将军是大将军旧部,对你们楼家……”周律还在唠叨。 “你说什么?” “啊?” “你说到管将军?” “对啊,官兵统帅是管长龄管将军,若是知道这边的大都督是十七公子,没准就不用打了。” 打肯定是要打的,但徐础想出一个主意,不用以硬碰硬。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二十五章 降将 (求订阅求月票。) 管长龄年纪不小,伤病缠身,天一冷,全身骨节隐隐作疼,站也不是,躺也不是,如同一场永不结束的拷问,时时刻刻折磨着他,行刑者却不肯开口询问,这么多年过去,他仍然不知道自己该交待什么。 或许这就是单纯的惩罚,惩罚他年轻时过多的杀戮。 “有本事直接到我面前来。”管长龄小声自语,向那些看不见的敌人发出挑战,费力地扭动脖颈,骨节咯咯作响,不久之后,他败下阵来,向门口的卫兵怒道:“再拿几个炭盆来,那东西就是用来烧的,留着有什么用?” 卫兵急忙出帐去找更多炭盆。 管长龄斜身坐在椅子上,微微歪头,这是他尝试多次才找出来的姿势,能够稍减疼痛。 更多炭盆被送进帐篷,围着老将军摆了一圈,热气蒸腾,充满整个帐篷,唯独钻不进管长龄体内,他的皮肤被烤得一阵阵发干,骨头里的疼痛却没减轻多少。 “它知道外面是冬天,它知道,什么都骗不过它。”管长龄咬牙切齿地低语。 守在门口的两名年轻卫兵全当没听见,他们已经习惯老将军的喃喃自语,从不开口回答。 “末将奚援疑求见管将军。”外面有人道。 管长龄摆下手,卫兵掀开帘子,让求见者进来。 奚援疑二十多岁,出自恒国公奚家,身材挺拔,天生一双长臂,弯弓、舞槊都是好手,前趋行礼,刚要开口,管长龄冷淡地说:“又来劝我开战?免了吧,我意已决,汝南城既已失陷,叛军有所凭借,不宜逼之过急。叛军夜袭成功,其志必骄,我军示之以弱,待叛军进攻,再一网打尽。” 奚援疑道:“军旅大事由管将军定夺,我来另有它事。” “嗯。”管长龄嫉妒年轻人的精力与健康,恨不得将那双臂膀砍下来据为己有。 “有叛军将领前来投降。” “杀了。” “啊?” “我说杀掉投降者,这个时候来投降的人,必是奸细。” 奚援疑上前两步,“此人不同,他叫孟僧伦,是东阳侯之子周律带回来的,加上之前投降的叛军士兵,几方说法一致,应该是真的。” “东阳侯的儿子还活着?” “活着,被叛军俘虏,关了两天,孟僧伦将他救回来。” “东阳侯与我交情不错,曾特意求我照顾他这个儿子……先将他带进来。” 奚援疑很快将周律带进帐篷。 周律跨过炭盆,扑到管将军面前,扑通跪下,号啕大哭,“管伯伯,我差点见不到你啊。” 管长龄恼怒地说:“我知道自己没死,不用你提醒。说说吧,别人都能跑回来,为什么你落入叛军之手?” “被抓的不是我一个,好几百人哪,我也是运气不好,跑错了方向,正与叛军撞个对脸……” 奚援疑插口道:“周将军能逃回来,运气就算是不错啦,何况还带回来叛军的一员大将。” 周律反应过来,这不是诉苦的时候,而是要转败为胜、转过为功,马上道:“对对,我带回来一员大将,他愿意……管伯伯,你知不知道叛军首领是谁?” “这里是军营,我不是任何人的‘伯伯’。” “是是,管将军,叛军首领是咱们都认识的人。” “听说叫徐础,我可不记得这个人。” “他改姓徐,其实原姓楼。” 楼这个姓氏不常见,管长龄一惊,暂时忘却了体内的疼痛,“那个楼十七?” “对啊,就是他。” “你确定?” “亲眼所见,我还跟他说过几句话呢,我俩是诱学馆同窗,认识许多年了。” “嘿,不愧是大将军的儿子,可他为什么改姓徐?哦,那是母姓。这么说来,他真被江东人接受了。” “对,江东人奉他为大都督。救我回来……我带回来的孟僧伦,原是吴国将军,自以为对徐础有知遇之恩,所以借他的名义杀死七名头目。徐础很生气,免去他的职位不说,还当众羞辱他,打了十几棍。孟僧伦气不过,才愿意随我来营中投降。” “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周律将自己所见所闻都说一遍,孟僧伦在徐础帐前跪了半个晚上,仍未得到原谅,次日一早反而又挨了十几棍,这些他都能接受,可徐础竟然将他派给小姓将士为仆役,孟僧伦身为七族子弟,无论如何忍受不了这样的羞辱,当晚就去释放周律,带他逃出吴军营地。 周律害怕上当,挣扎很久才跟着孟僧伦离开,这段经历他隐去不说,反而声称是自己看出叛军将领不和,所以伺机挑拨,说服孟僧伦叛变。 管长龄轻笑一声,抬头向奚援疑道:“造反哪有那么容易?人望、才智、兵法,一样也不能缺。年轻人毕竟沉不住气,楼础算是一个聪明人,可他从小生活在东都,只凭母亲的身份,就想取得江东人的效忠,实在是可笑。至于兵法,他是读书人,只会纸上谈兵。周律,你们在诱学馆的时候学兵法吗?” “不学,尽是名实一类的学问,枯燥得很。” 管长龄又叹一声,“将门之子本应受家风熏陶,可惜,他们只享受父祖带来的好处,没经历过父祖的辛苦,完全不懂得带兵有多难、打仗有多复杂,个个眼高于顶,谈论时能将我们这些老家伙驳得哑口无言,真到了战场上,却是手忙脚乱,胡出主意,最后还是得由我们出面收拾残局。” 奚援疑知道这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脸上一红,没有接话,同样是将门之后的周律倒不在乎,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管长龄慨叹一番,向周律道:“姓孟的除了投降,还有何用处?” “他说能助官兵击溃吴军,夺回汝南城。” “叛军,无论他们如何自称,在朝廷看来,都是一伙反贼而已。”管长龄纠正道。 “是是,全是叛军。” 管长龄想了一会,“带进来让我瞧瞧。” 孟僧伦进入帐篷,在门口跪下,“降将孟僧伦,叩见管将军。” “嗯,脱下他的衣服。” 两名卫兵不由分说,扒去孟僧伦的衣服,按住他的头,露出伤痕累累的后臀。 那得确是棍棒造成的新伤,管长龄认得出来,点点头,卫兵起身,允许孟僧伦穿衣。 “你能帮官兵夺城?”管长龄冷淡地问。 “是。我对徐础忠心耿耿,为保他的安全,才……” “我不感兴趣,说夺城的事情。” “吴军号称十万,其实只有五万人,一半是家眷,还有一些老弱病残,真正能打仗的人不足两万,兵甲不全,马匹稀少,与官兵对峙,全靠虚张声势。而且吴军创建不久,内部不和,七族与小姓势同水火,荆州诸将初来乍到,时时担心自己被吞并,鲍氏是本地土著,受徐础欺骗,以为东都已经陷落,才同意献城,结果不到两天,官兵就来了。” “照你说来,叛军早该不战自溃。” “徐础别的本事没有,嘴上功夫却着实了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谎从不脸红,最爱许以空诺,这才勉强保住吴军。其实不堪一击,他将营地驻扎在城外,并非真想与官兵决战,唬人而已。” “夜袭也是他的主意?” “对,但带兵夜袭的人是七族将领,徐础事后拣便宜。” 管长龄笑道:“大将军跟我说过,他这个儿子专爱行险,是个大麻烦,早晚因此身败名裂,祸及整个楼家。知子莫若父,果然没错。” 孟僧伦道:“官兵一至,吴军将士都知道自己被徐础所骗,心中懊悔不已,可是想逃无路,欲降无门,官兵一冲,必然溃散。” 管长龄向奚援疑道:“跟你之前的主意一样,看来你猜对了。” 奚援疑忙道:“我没猜到叛军如此不堪,一味逞勇而已。” 管长龄道:“叛军是乌合之众,胜之无益,我要的是汝南城,完整的汝南城。” 孟僧伦膝行向前,“城主鲍敦原本是为朝廷守城,受徐础欺骗,才误投吴军,我愿潜回城中,劝说鲍敦投降,打开城门,接纳官兵,只求管将军事后能免他一家死罪。” 管长龄一辈子谨慎,在大将军麾下以老成著称,不喜欢阴谋诡计,听完孟僧伦的话,半晌不语。 奚援疑忍不住劝道:“机不可失,管将军,寒冬已至,将士急需进城休养,何况东都那边急等管将军率兵回去。” “仗不是这么打的……”管长龄叹道,又寻思一会,“降将不可以再放回去,另外派人去与守城贼将联络,再观察两三日,如果叛军果有离崩之势,再攻不迟。” 孟僧伦道:“徐础一旦发现我与周将军逃亡,很可能气急败坏,以强力镇压将士,内部更加不和,外面却看不出来。” 管长龄哼哼两声,遍布全身的疼痛又回来了,他怀念东都的家宅,只有厚实的墙壁才能挡住冬天的寒意,比一百个炭盆都好用。 “奚援疑。” “末将在。” “带降将下去,召集其他将领,商量个计划,再过来告诉我。” “是。”奚援疑面露喜色,速战速决一直就是他的策略。 “不管怎样,楼础是大将军的儿子,尽量留他一条性命,带回去让大将军处置。” “是。” 奚援疑带孟僧伦出帐,在门口道:“今晚就去攻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招降的人越多,你的功劳越大,不只是免死,还能获得重赏,明白吗?” “徐础无情,莫怪我无义。我别的不求,只希望朝廷能免去我的造反之罪。” 奚援疑相信孟僧伦,但是等到战胜之后,他不打算免除任何人的罪行。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二十六章 埋伏 (求订阅求月票。) 奚援疑希望用一次成功的夜袭报复叛军,并将其一举消灭。 他制定全部计划,诸将点头,通报给管长龄时却遭到质疑。 “你要带全部兵力进攻叛军?” “官兵只有八千人,叛军虽乱,却有两万将卒。我军派出的人太少,夜袭只能打败城外叛军,虽胜无益,此一战,当以夺城为务,毕功于一役。” 与叛军一样,官兵也经常虚夸兵力,号称三万,其实只有八千,但是有三千骑兵,是官长龄最大的一笔本钱。 他不喜欢冒险。 “万一叛军设下埋伏呢?” 奚援疑回道:“那又怎样?叛军乃是乌合之众,骑兵不满百,兵卒不擅弓弩,所恃者无非刀枪,绝非官兵对手。我军骑兵闯营,步兵随后,直抵城门。孟僧伦若能叫开门,大功告成,绝不能,步兵攻城,骑兵调头追杀城外叛军。据说徐础一直留在城外,他是贼首,一旦被杀,城中必然胆破……” “他是大将军之子……” “是,能不杀,尽量不杀,活捉徐础一样能令叛军惊溃。” 管长龄还是不喜欢这个主意,可他正用尽全力抵抗附在骨头上的疼痛,没精力与满腔热情的年轻将领争论,何况奚援疑出自高门,前途无量,是他立多少军功都比不了的。 “七千人,骑兵你都带走,留下一千步兵。” 奚援疑大喜,拱手告退,召集诸将,安排当晚的夜袭。 孟僧伦与数十名降卒同为向导,任务有二,一是进营之后招降,二是叫开城门,让官兵进城。 “叫开城门为重,那个鲍敦真肯听你的话?”奚援疑必须问个明白。 “回将军,鲍敦原是地方良民,并非反贼,只要官兵许以无罪,他必然开门相迎,我愿以项上头颅担保。” 奚援疑的确在东都见过汝南城的公文,众多百姓为一个姓鲍的地方豪杰请官,可朝廷自有规矩:平民必须得到荐举,才有可能封官,再多百姓的联名也比不上一位郡守寥寥数字的推荐。 “官兵来此只为平乱,进城休整两三日,就得旋师回京,汝南城仍由鲍敦守卫。管将军奉旨便宜行事,可以封他一个官儿,你也一样。有罪必罚,有功必赏,朝廷向来如此。” “能得无罪之身,我就很满足了。”孟僧伦脸上露出明显的欢喜。 入夜之后,奚援疑频频派出斥候,听说叛军营地与平时一样灯火通明,他很高兴,向诸将道:“大将军子孙虽众,却无人承继将帅之才,那个楼础,是名刺客而已,不足为惧,能将其生擒活捉者,重赏,杀死者,亦赏。” 奚援疑同样选择四更出发,他以骑兵为主力,因此不选小径,直驰大路,孟僧伦会带他们绕过营前鹿角栅,从侧面的一处缺口闯入营中。 “正是建功立业之时,望诸位各自奋勇,天亮后在城中会食。”奚援疑鼓励诸将,拍马出发。 两军相距不远,骑兵说到就到,奚援疑传令将卒不得呼叫,以免惊吓到叛军,他要的是一网打尽。 孟僧伦一马当先,驰入一道下坡,拐过一处小弯,折而向上,前方果然没有障碍,只有简陋的木栅,骑兵可以轻易越过。 营地里很安静,火把成行,帐篷林立,奚援疑进营之后,发了一声喊,兵卒随之鼓噪,帐篷里跑出一些人,四散奔逃,全无斗志。 这样的场景全在奚援疑的预料之中,向孟僧伦喊道:“去叫城门,这里交给后面的步兵。” 孟僧伦马不停蹄,带领官兵穿过整个营地,直奔汝南城。 深夜行军,紧随将校是骑兵的第一要务,在营中又未做停留,直穿而过,因此没有人注意到叛军的数量似乎有点少,每座帐篷里只跑出一两人。 营地与城门相距更近,一忽就到,城楼上有人喝道:“城下何人?营中为何喧哗?” 孟僧伦仰头道:“城上可是鲍护军?” “是我,你是孟将军?” “对,我已投降官兵。管将军、奚将军知道鲍护军为徐础所骗,愿赦你无罪,封你为汝南城主,只要你肯开门纳入官兵!” “两位将军到了?” “奚将军在此!”孟僧伦大声道。 奚援疑停在稍远些的方,数名兵卒挡在前面,举盾护卫。 听到孟僧伦的话,奚援疑大声道:“平洛将军副将奚援疑在此,鲍将军若能弃暗投明,开门纳兵,乃是大功一件,朝廷自有封赏!” 奚援疑没想真放过这些反贼,所以许诺时尽量说得含糊些。 城上犹豫一会,回道:“稍等。” 城门吱吱扭扭地打开,孟僧伦当先,第一个冲进去。 奚援疑守在外面,待骑兵进去一半,才加入队伍进城。 外城与内城之间相隔不到一箭之地,先进来的骑兵已经散到两边。 奚援疑驰至内城门前,问道:“此门为何不开?孟僧伦呢?” 孟僧伦不见踪影,奚援疑大惑,头上有人道:“吴军上下,欢迎奚将军。” “你是何人?”奚援疑喝道。 “在下宋星裁,吴军一卒,奉大都督之命,恭候奚将军多时。” 奚援疑立刻调头往城外去,却见城门已然关闭,城头上有人大声道:“奚将军,投降事大,且容我再想一想!” 奚援疑大惊,却没有太过慌乱,他还有三千骑兵,面对不擅弓弩的叛军,仍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城外的步兵将卒也陷入困惑之中,他们跟在骑兵后面闯入敌营,开始时很兴奋,一通破坏之后,惊讶地发现帐篷里全是空的,少数叛军早已沿着小路逃到鹿角栅以外,同时挪移障碍,封死出口。 步兵将领也还镇定,发现落入陷阱,立刻派人去联络奚将军,同时排列阵形,要从里面攻破鹿角栅。 十几里外,管长龄仍在忍受疼痛之苦,告诉卫兵,除非大胜的消息传来,否则不要打扰他。 管长龄靠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梦中他仍是年轻的将军,比奚援疑还要矫健,可是身上背着一块巨石,被压得寸步难行…… “将军,将军……” 管长龄睁眼,好一会才认出这是自己的卫兵,“奚将军夺城了?” “还没有消息,是朝廷派来使者,要立刻见管将军。” 管长龄离开的时候,东都形势不太好,乍一听闻使者到来,心中不由得一震,“他说什么?” “只说星夜赶来,要立刻见将军。” “带他进来。”管长龄费力地起身,另一名卫兵过来搀扶。 管长龄挺直身体,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决定无论使者是谁,他只行以军礼,下跪对他这把老骨头来说,实在是太过艰难。 使者进入帐篷,不是一位,而是六七位,当先一人手持节杖,披风上沾满冰霜,真是星夜赶来。 管长龄没看清使者的容貌,拱手道:“尊使……” 使者上前,还礼道:“我不是尊使,而是故人之子,管伯父还记得我吗?” 管长龄仔细看了一会,猛然一惊,向后摔倒,“你……” 使者伸手扶住,又有一人上前,扶住管长龄的另一边,将他送回椅子上。 使者退下两步,再次拱手,“在下徐础,拜见管将军。” 管长龄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扭头看向门口的卫兵,却发现那两人站立不动,脖子上各有两柄刀剑相加。 “你……你……” 徐础摇了摇节杖,笑道:“曹将军所赐之物,我一直留着。” 管长龄长叹一声,曹神洗原想利用徐础招安南路叛军,结果却是养虎为患,“大将军即将官复旧职,你还有回头的机会。” 徐础摇头,“奸臣一日掌权,朝廷一日不宁,梁氏得势,宁死不会放弃小皇帝,兰恂无耻,败的次数越多,越要铲除异己。只要两家还在东都,大将军怎么可能再掌兵权?愚侄在外面看得清清楚楚,管伯父还存有幻想吗?” 管长龄不语。 徐础继续道:“愚侄陪在大将军身边时,常听他说,旧部诸将当中,唯有管将军老成持重,对他最为忠心,因此每有大计,必与管将军商量,托付子孙,也是首选管将军。” “我老了,再也帮不了大将军——我对不起他。”管长龄叹道。 “想帮大将军只有一个办法,东都越是危急,兰、梁两家越要被迫起用大将军,管将军若能……” “我不能。”管长龄直接拒绝,靠着自己的力气站起身,“造反终归是你们年轻的事,我这一把朽骨,只配给你们垫脚。大将军一生忠义,家中已经出了一个刺驾的儿子,麾下不能再有叛国之将。” 管长龄抓起旁边桌上的配刀,想要做最后一搏,刚才扶他的小个子上前夺走刀,轻轻一推,管长龄又坐回椅子上。 徐础也叹息一声,“国既不存,何来叛国之将?管伯父不必心急,东都很快就将陷落,兰、梁两家不过在做垂死挣扎。” “杀了我吧,我不会与你同流合污。”管长龄怒目圆睁。 旁边的唐为天道:“大都督不必与他废话,让我把他撕碎了吧。” “不可,管伯父是我长辈,他纵然无礼,我不能无情。”徐础想了一会,“堵住管伯父的嘴,带他出去招降官兵。”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连胜 (求订阅求月票。) 徐础制定了一整套复杂的计划,以应对各种可能出现的意外,结果顺利得超乎想象。 他只带了三十几人,先以管长龄的名义将留营将校一拨拨叫进来,命他们放下兵器投降。 看到老将军落入敌手,进帐的军官没人反抗,乖乖地解下配刀,放在地上,唯一的要求就是善待老将军。 徐础亲自解开管长龄嘴上的布条,拱手致歉,向十多名将校道:“天成将亡,人人皆知,尔等当自寻出路,以免池鱼之灾。我不会强求你们投降,告诉全营士兵,兵器、盔甲与马匹不能带走,人随意,去留自选。” 官兵不比叛军,令行禁止,全靠层层将校掌控,军官投降,兵卒绝不会反抗,徐础押着管长龄与众将校走了一圈,宣告用意,士兵纷纷放下兵器、解下盔甲,大多离营而去,留下的极少。 天成朝毕竟还在,它的灭亡在有些人看来一目了然,另一些人却仍保持效忠的习惯。 徐础带来的部下将官兵旗帜降下来,换上提前备好的吴军旗帜。 天亮不久,一批吴军士兵赶来,他们原本留在城外营中,一遇偷袭,立刻逃至营外,如约奔往官兵营地,见到自家旗帜飘扬,大喜,立刻入营听命。 徐础下令换上更多旗帜,堆积器物,然后列队面朝汝南城,等候夜袭官兵归来。 官军步兵没能与奚援疑联系上,但是冲破了鹿角栅,顾不上将领,慌张奔回自家营地,谁知望见的却是敌军旗帜,无不大惊失色。 吴军士兵大呼:“管长龄已降,你们还不束手就擒?” 官兵闻声溃散,徐础派出一小队士兵,做追击之状,官兵跑得更快,也有少数人就地投降。 吴军收拾器物,押着管长龄等将官,列队回营。 汝南内外城之间,奚援疑带着三千骑兵左冲右突,踏毁了一批无人居住的简陋帐篷,却没遇到一个活人,他也曾试图登城,可汝南城士兵不擅野战,却精于守卫,钩连枪、长竹竿、热油、沙土、木石等物准备得极为齐全,轻松挡住了官兵的进攻。 奚援疑没带任何攻城器械,人心慌乱,马匹疲惫,三千人很快陷入窘迫境地。 天已大亮,内城城墙上有人大呼道:“奚将军过来说话!” 奚援疑驰到近前,抬头看去,认得那是孟僧伦,不由得怒从心头起,骂了几句,道:“江东孟氏,必遭灭门之祸!” 孟僧伦笑道:“兵不厌诈,奚将军看开些,何不尽早早下马投降,免去将士之苦?也算是识时务的俊杰。” 奚援疑呸了一声,调头又向外城跑去,天已大亮,他要找个突破口。 外城城头也有一人大声道:“奚将军过来听我一言。” 奚援疑不想理他,那人道:“管将军已在城外投降,奚将军还要做困兽之斗吗?” 奚援疑驰到城下,“管将军乃本朝老将,忠心昭著,绝不会向反贼低头。” 守卫外城的是鲍敦,笑道:“向反贼不会低头,向故人之子呢?徐大都督晓以利害,管老将军颇有自知之明,率军投降,连营地都交出来了。你在城内看不到,我给你几样东西。” 城上飘下几面旗帜,官兵看得真切,那是管长龄的将旗,出征时不离左右,绝不会无缘无故落入他人之手。 奚援疑弯弓拱箭,向城上射去,“少来骗我。” 城上人头消失,笑声还在,“我们不急,奚将军慢慢考虑,或是下马投降,或是饿死城中,别无它路。” 奚援疑向部下道:“这是反贼的疑兵之计,管将军身经百战,经验丰富,断不会落入宵小之徒的手中,必定在想办法破城解围,咱们再坚持一下,寻找薄弱之处,助管将军一臂之力。” 汝南城不大,内外城之间更是狭小,中间还有河池阻隔,骑兵无法越过,只能在小半圈的范围内来回奔驰,的确找到几处低矮的城墙,但那里也是吴军守卫最严的地方,没有器械相助,骑兵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又是几圈下来,不少马匹已经口吐白沫,官兵只得下马,奚援疑慨然叹道:“是我的错,不该骑兵进城,步兵居外,若是反过来,或许还有转机。我无颜再见管将军,更无颜回朝,你们带我的头颅,投降了吧。” 奚援疑拔刀要自刎,身边的将校急忙冲过来夺下刀,劝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奚将军何苦自尽?大家一块投降,再做打算吧。” “我是奚家人,怎么能向反贼投降?你们放开……” 众人不由分说,拥着奚援疑走到城下,向上面喊道:“奚将军愿降,请来人说话!” 奚援疑挣扎一会,终于放弃,叹道:“奚家名声,毁于尔等之手。” 没人理他,也没人救他,心里都知道,投降是早晚的事,奚援疑不好意思承认,只能由众人力推。 城上有人道:“留下马匹、盔甲与兵器,都到城门那里去,若有人身上藏着兵刃,哪怕是匕首,我们也不客气。” 奚援疑的盔甲由别人脱下来,他不反抗,也不配合,总之是“被迫”投降。 城门打开一小半,官兵列队出城,远远望见叛军中间的管长龄,都低下头,不再后悔此次投降。 徐础仍宣告同样的内容:天成朝离灭亡不远,但是官兵去留随意,吴军不会强人所难。 大部分人还是走了,他们的家人在东都,不愿成为反贼。 奚援疑走在后面,来到吴军阵前,向管长龄拱手,上前几步,跪在老将军脚边,“末将无能,连累管将军受困,罪该万死。” 管长龄已经冷静下来,开口道:“打仗就是这么回事,总得分个胜负。败就是败了,我是统帅,一切责任由我担负。唉,老了,真是老了,想当年,就是大将军也不能强迫我贸然出兵。你起来吧,无需向我请罪,倒是该向你的对手致意。” 奚援疑起身,看向徐础,不肯行礼,昂然道:“我见过你。” “哦,我倒没什么印象。”徐础微笑道。 “我虽是败军之将,但我不服气,再有对阵的机会,我必能取你首级。”奚援疑依然相信,如果一开始就采取他的策略,速战速决,官兵绝不会落入陷阱,胜负也将是另一种结果。 “我很期待下一次对阵,请将管将军带走,护送他回东都。”徐础向管长龄道:“见到大将军,请代我转告一句:楼家若亡,我为之报仇,楼家若在,我与之一争雌雄。” 管长龄连笑数声,“好,无论存亡,楼家不亏。” 降军当中,只有管长龄骑马,在奚援疑等人的簇拥下,缓缓沿大路离去。 徐础望着官兵远去的身影,默默无语,身边的唐为天忍不住道:“真的全放走啊?” “留之无益,放回去可以沮败朝廷士气。” “呵呵,我觉得大都督是在卖人情。” “哈哈。”徐础没做更多解释。 城中将士陆续出来,个个喜形于色,这一战几无伤亡,就将官兵打败,夺得大批军资,乃是众人举旗造反以来,从未有过的大胜。 孟僧伦等将领赶到,数十人趋至徐础马前,同时跪下,以额触地,齐声道:“末将拜见大都督。” 徐础立刻下马,首先扶起孟僧伦,携其手道:“此战孟将军功劳最大,当官复旧职。前日杖责,迫不得已,请孟将军受我一拜。” “能为大都督效犬马之劳,正是我愿。”孟僧伦急忙还礼。 整件事就算是遮掩过去,徐础带兵进城,立刻分配军资,论功行赏,有意偏向小姓将士,以安抚其心。 徐础在诸将之中没看到鲍敦,寻机向一名鲍氏将领道:“鲍护军何在?” 将领小声回道:“三爷受伤了。” 徐础一惊,将行赏之事交给王颠,立刻去探望鲍敦。 奚援疑精于箭术,随手一射,正中鲍敦肩膀,官兵没看到,鲍敦也不露面,只以声音劝降。 箭矢已经拔去,鲍敦露出半边臂膀,缠上厚厚的绢布,大口喝酒止疼,见到徐础,笑道:“让大都督见笑,我是唯一受伤的人吧?” 徐础顿足,“是谁射伤鲍护军?早知如此,我当手刃此人,为鲍护军报仇。” “是我自己没注意,何仇可报?那个奚将军是条好汉,他可愿留下?” 徐础摇头,“我将官兵都放走了,留下的人十中无一,奚援疑也走了,他还要与我再战一场。” “哈哈,奚援疑箭射得准,论才智就差得远了,绝非大都督的对手。” 徐础笑笑,接连险胜,他对这支军队仍无太大信心。 见鲍敦伤势不是太严重,徐础稍稍放心,安慰多时,才要告辞。 鲍敦却要话要问:“大都督要带兵去往东都吗?” “嗯,群雄皆在东都,吴军不可落于人后,至少要去观战。” “恕我直言,大都督没留下官兵是对的,吴军已有数股力量,再加进官兵,纷争只会更多。”鲍敦长长吐出一口气,刚才这些话还不是“直言”,见徐础没有反驳,他才继续道:“七族将领忠心可嘉,本应是吴军中坚,可惜没有将才,无法服众。大都督虽事事亲为,只可小胜,难与群雄争锋,望大都督多多在意。” 徐础拱手行礼,这也正是他耿耿于怀的难题。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二十八章 诸王 (求订阅求月票。) 并州牧守沈直遇刺,晋阳军愤怒过后,不安的感觉开始散布,越来越多的将士希望返回老家,沈聪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于是召集心腹诸将一同议事。 “父亲死得蹊跷,徐础与刺客只是奉命行事,背后必然另有主谋。” “徐础逃走之后立刻去投奔梁王,又被放走,主谋必是梁王。”有将领道,没有明白主人的意图。 沈聪摇头,“梁王若是主谋,刺杀我父之后,必有吞并之举,可他按兵不动,我军打上门去,他还派人求和,事先对刺杀显然不知。” “不是梁王,那会是谁?” 沈聪只得自己说出口:“只能是自家人。” 众将不语,沈聪继续道:“沈家不幸,出了一两位孽子,弑父夺军,意欲自行称王,诸位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终于有人小声道:“沈五公子?” “就是他!”沈聪拍案而起,“父亲尸骨未寒,沈五就大肆夺取兵权,拉拢将校,安插亲信,诸位营中都被硬塞入新人吧?” 十余位将领同时点头,这些天他们的确接受数量不等的军官,说是当副手,却常常越位向沈五公子请示,已有明显的夺权迹象。 沈聪趁热打铁,“别的我不多说,沈五生性狂妄,野心难遏,等他完全掌握兵权,必然先称王,再夺帝位。皇帝是他能当的?莫说群雄林立,就是朝廷,也未见衰败之象,东都尚有数十万雄兵,邺城更有冀州突骑可用,一旦南下,谁能御之?沈五一人涉险也就算了,却要搭上晋阳几万将士,你们愿意陪他送命吗?” “不愿!”众将齐声道。 “好,这就随我去向沈五问罪,当众揭穿他的弑父之举。然后咱们回晋阳,观察时势,朝廷若能扫荡群丑,咱们还是归顺,继续当天成朝的官。” 众将叫好,簇拥着沈聪出帐,召集亲信士兵,很快聚起近百人,浩浩荡荡地穿行军营,直奔沈耽住处,一路高呼“回家去”——这三个字最能打动晋阳将士。 沈耽闻声从帐中走出来,身边跟着刘有终。 问罪者止步,沈聪大声道:“五弟,不必再隐瞒了,大家都知道,是你派刺客杀死父亲!” 越来越多的将士围过来,只旁观,不参与。 沈耽叹息一声,“大哥无端指责,愚弟心痛不已。” 沈聪冷笑,“少来这套,徐础是你的结拜兄弟,他无缘无故为何派出刺客?刺杀之后又为何早早逃走?必是受你指使,又被你放走。” 沈耽再次叹息,“大哥非要此时此地论说此事吗?” “父亲是晋阳之主,他的死因当然要昭告晋阳将士。” “好吧。”沈耽无奈地说,扭头看去,自家兄弟几乎都到了,全都旁观,没人站在大哥那边,这让他心中大安,向刘有终点下头。 刘有终高声道:“五将军早已查清真相,碍于兄弟情分,隐藏至今,大公子既然非要当众问罪,好吧,那就让一切水落石出。大公子声称五将军弑父,可有证人或是证物?” “徐础就是证人,你们一块结拜,他做下的事,你们会不知道?” “徐础逃亡在外,大公子怎么说怎么是,我们这边却有现成的证人。” 沈聪一怔,他的本意是借助思乡之情,挑起将士的仇恨,没料到沈五这边似乎早有准备,“嘿,随便找个人作证,能有何用?” “这位证人可不是随便找来的。出来吧,郭先生。”刘有终道。 郭时风从帐篷里走出来,分别向沈大、沈五拱手。 沈聪一惊,他完全不知道郭时风竟已进营,而且就躲在五弟的身边。 郭时风高声道:“在下郭时风,许多人想必认得,我曾奉命与沈工部一同前往邺城,许多人想必也都记得。在邺城,沈工部见冀州突骑拒绝南下援助我军,心生惧意,以为朝廷还有残喘之力,于是向济北王世子卖父求荣……” 沈聪大笑,“好一个郭时风,不愧是天下知名的墙头草,认钱不认主,谁给好处,你替谁说话,到现在为止,你换过多少主人了?” 郭时风不与他争论此事,将声音抬得更高,“沈工部有一尊七宝佛像,乃沈并州所赐之宝物,只能在冀州出兵之后,送给统帅,如今却落入济北王世子手中,这是为何?” 沈聪一震,他早忘了这件事,脸色不由得一变,“信口胡言!” “咱们那次出使,没能请来冀州兵,七宝佛像应该还在沈工部手中,请拿出来给大家看一看吧。” 普通士兵不了解佛像的来历与珍贵,将官们却都多少有些耳闻,于是目光齐刷刷看向沈聪。 沈聪大窘,“郭时风反复小人,说的话一句也不可信,诸位若想回晋阳,就随我一同为牧守大人报仇!” 郭时风也呼道:“沈聪早已暗中投靠朝廷,他不会带你们回晋阳,而是归顺东都,将晋阳将士当成谢礼,他一人享受荣华富贵,你们却要客死异乡。我受沈并州大恩,不能为虎作伥!” 沈聪辩不过郭时风,拔出刀来,大吼一声,冲向五弟等人,跑出几步之后,他觉得奇怪,止步转身,发现跟上来的只有六七人,就这几个人也放慢脚步,犹豫地垂下手中兵器。 沈聪大骇,转身向围观将士跑去,“你们都被骗了,都被骗了!” 人墙没有退让,反而伸出手来,将沈聪推回去。 郭时风嘴巴不停,将邺城之行定下的计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徐础无罪,栽赃给他,就是为了拉五将军下水……” 沈聪的确曾有弑父之计,这时后悔莫及,既知郭时风反复,当初不该与此人定策,挥刀冲过去,“你撒谎!我早就命令手下放弃刺杀,那个刺客不是我的人……” 此话一出,郭时风再不多嘴,微笑而已。 沈聪面无人色,他在说自己放弃了刺杀计划,在别人听来,却是他的确养了几名刺客。 沈聪原地转了一圈,发现已无路可逃,突然明白了什么,大笑道:“我名为聪,哪有五弟半点聪明?你一直在等我发难吧,哈哈,你如愿以偿,祝你青云直上,有朝一日登基称帝,我在阴间看着,看你如何祭拜父亲神位……” 沈聪挥刀冲上去,要砍的人不是五弟沈耽,而是站在旁边的郭时风,他恨死了这个反复小人。 郭时风后退避让,另有卫兵执槊上前,几杆长槊先后刺中沈聪。 沈耽扭头不看。 刘有终下令抬走尸体,棺椁收殓,沈家子弟虽有重罪,死后不可受辱,然后他又代沈耽巡行军营,宣告真相,声称朝廷才是沈并州遇刺的真正主谋,晋阳将士若要报仇,必须攻下东都。 当天夜里,诸将轮番劝谏,沈耽几次拒绝,终于在次日一早接受并州牧守之位,中午进号为晋王。 晋阳军士气再起,发兵逼近东都。 郭时风回到梁王营中,劝说马维第一个承认晋王之号,两军联手,共为先锋。 与此同时,刘有终则再度出使降世军,将晋王之号归入降世军,劝说薛六甲早日派出大军。 晋、梁为先锋,降世王随后,缓缓向东都进发,声势越来越大,四方百姓、散兵竞相投奔,数日间,兵力号称五十万。 朝廷一方,曹神洗原想先平定南路叛军,可是派出的官兵太少,打了几场无关紧要的小胜战,却在两路重要的叛军面前铩羽而归。 南路的吴越王也挺兵北上,声称略逊于北路,宁抱关颇识时务,立刻派出信使前去拜访北方三王,立誓结盟,共举降世军旗号。 降世军从此号称百万。 另一路叛军的名声就更逊一些。 徐础率领吴军轻易攻下一座几乎无人守卫的军寨,距离东都只有数十里,中间隔着一座无上苑。 无上苑是皇家避暑、狩猎之所,占地广大,周回百余里,军寨正好面对少阳门。 立营不久,来了一位信使,自称代表降世军五王,向吴军大都督传旨,命他即刻率军与诸王围攻东都。 五王分别是降世王薛六甲、晋王沈耽、吴越王宁抱关、梁王马维、蜀王甘招。 看到沈耽的名号,徐础暗自叹息,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对蜀王甘招则很意外,降世军中的称王者大都遭到报复,非死即逃,没听说甘招做出什么事迹,居然能在降世王身边保留王号,算是奇事一桩。 除了蜀王甘招,诸王单独都有信件,降世王例行公事,先是赞扬,然后以命令口吻要求徐础速速带兵前来相会。 沈耽在信中表示已为四弟洗刷罪名,盼望早日相见。 宁抱关的信最简单,只有几个字:速称王,立参战。 马维的信更长一些,讲述兄弟之情,自己如何努力维护徐础的名声,终于令一切真相大白。 徐础读罢信,命人好生招待信使,亲笔写下回信,对薛六甲恭谨,对宁抱关服弱,对沈耽慨叹,对马维感激,各有不同,派王颠携信,随使者回访诸王,约定日期,一同发兵进攻东都。 大战日益迫近,吴军攻破少阳门,进入无上苑,珍禽异兽尽杀为军粮,开辟出一条平坦的道路,可供骑兵奔驰,直达洛阳城外的官道。 数日之后,王颠带回诸王约定的日期:腊月二十开战,年前破城,降世王要在皇宫里与群雄共贺新年。 离开战之日只剩三天,义军将士皆有必胜之志。 王颠还带来一条东都的动向,掌权的梁、兰两家终于承受不住四面临敌的压力,已于日前重新起用大将军楼温。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二十九章 执政 (求订阅求月票。) 孟僧伦、宋星裁、王颠三人先后进来,一字排开,拱手行礼,沉默不语。 徐础起身相迎,笑道:“又是那件事?” 自从降世军五王派来使者之后,吴军诸将就频繁劝进,希望徐础称王。 宋星裁道:“大都督明天就要带兵去与降世王汇合,到时候我军无王,岂不是矮人一头?” 王颠道:“群雄并起,吴国并未落于人后,该有一王,便是降世军五王,也愿意看到大都督称王。” 徐础微微一笑,宁抱关的确在信中劝他速称王,可那只是试探,宁抱关早已将江东视为己有,断不会与他人分享。 孟僧伦道:“大都督才智过人、功勋卓著,满军公认,非大都督谁可称吴王?” “我乃改姓之人,非吴皇嫡孙,而且我已承诺,必要寻得吴皇后人,奉其为王,言犹在耳,怎可背信?” 若是在汝南城,官兵到来之前,徐础假意推辞几次,很快就会接受王号,与官兵交战之后,他却不那么着急了。 所有义军,包括五王与吴军,都面临一个严重的问题,从未得到解决,反而越来越明显,这让徐础很不安,而且吴军还单有一个致命漏洞——缺少大将,全靠徐础一人的计谋勉强支撑,鲍敦是可塑之材,可他有伤在身,留镇汝南城,没有跟来。 那三人却不在意这些,来之前早已商量好,孟僧伦道:“徐氏当年惨遭屠戮,幸存者寥寥无几,不知躲在哪里。寻找吴皇后人绝非易事,七族从未放弃努力,这么多年也没找到线索。大都督乃公主之子,亲为吴皇报仇,既已改姓,当可继承大统。若神明另有安排,让咱们找到真正的吴皇后人,大都督自可决定是否禅位。” 徐础还是摇头,他曾经极度渴望一个王号,事到临头却觉得时机不对。 王颠道:“不如这样,大都督称‘吴假王’,王号以镇四方,‘假’字则表示虚位以待。” 宋星裁立刻道:“不好,‘假王’说出去让人笑话。” 王颠道:“‘吴执政王’如何?代吴王执政,然后还之。” 大家心里都明白,执政王是不可能归还王号的,何况这位“吴王”连影儿还找到。 徐础沉吟,三人苦劝,说到慷慨处,孟僧伦指天发誓,大都督若不称王,他与麾下将军不愿参战。 “其他将领怎么想?”徐础问道。 见大都督口风松动,三人大喜,宋星裁道:“诸将皆愿奉大都督为王。” “我去叫人进来。”孟僧伦转身出去,马上就带进来十几名将领,七族、小姓、荆州、汝南鲍氏各有三五人,齐声道:“臣等叩见执政王。” 众人这要就跪拜,徐础急忙让开,说道:“承蒙诸位抬举,推我为大都督,又要奉我为王,盛情难劝。况时事艰难,吴军草创,非王者不可安抚。唯有一条,诸位同意,我便接受王号,若不同意,还是维持现状为好。” 众将也不问条件是什么,七嘴八舌地表示同意。 “‘吴执政王’四字甚好,对外称王,对内,诸位请称我‘执政’或是‘大都督’,不可自称‘臣’。” 众将互相看看,孟僧伦道:“暂时先这样,至少让外人知道,吴军有王,非无主之人。” 事情就这样定下,众将宣告全军,改换旗帜、刻写新印,然后派出使者传告义军诸王。 吴军分为两部,步兵仍留守少阳门外的军寨里,加固围堵,做坚守之备,徐础则率领全体骑兵与少量步兵前去与降世军汇合。 吴军创建没多久,骑兵更是粗糙,马匹大都是官兵留下,多数吴军将士仅仅能够骑乘而已,徐础带他们出征,一是以战练兵,二是炫耀军威,与另外几支义军相比,吴军最为弱小,必须虚张声势,才能抬高地位。 徐础频繁巡营,尽可能提前将大事小情都安排好,直到下午,才吃上当天的第一顿饭。 唐为天从外面进来,“公子……大都督……执政……那个王……唉,真是麻烦。” “拣顺嘴的叫吧。”徐础笑道。 “大都督,我喜欢这个‘大’字。呃,那个张问璧想见你一面。” 张问璧本是宁抱关的幕僚,随徐础一同循行南路义军,与其说是助手,不如说是监视者。 徐础没将他太放在心上,“让他进来吧。” 张问璧身子虚弱,经过这些天的劳累,越发显瘦,身子向一边倾斜得更加严重,像是腰上受了重伤,一进来就前趋几步,跪下磕头,“小生张问璧,叩见大王。” “‘大王’不敢当。” “叩见执政。”张问璧又一次磕头,与唐为天不同,他心里知道该怎么称呼,口称“大王”纯粹是为试探。 “张先生既是故人,可不必拘礼,起身说话。” 张问璧慢慢站起,上前两步,拱手道:“恭喜执政。” “天成未灭,何喜之有?张先生有话直说便是。” 张问璧扭头看一眼门口的唐为天,见徐础无意屏人私语,只得又上前一步,小声道:“对内如何称呼不重要,执正既已对外称王,就不担心……外人的想法吗?” “天下大乱,遍地是王,外人能有什么想法?”徐础装糊涂。 张问璧干笑道:“执政忘了,外面可还有一位‘吴王’呢。” “不可能,吴皇后裔幸存无几,个个下落不明,哪里还有吴王?” “吴越王啊。”张问璧没沉住气。 “哦——吴越王能有什么想法?他在信中劝我速称王。”徐础将信一直留在身边,取出来递过去。 信上就一行字,张问璧看过,双手交还,笑道:“吴越王的确希望执政称王,但我以为,吴越王言外另有深意,所以才会只写六个字。” “是吗?言外之意最为难猜,我只好见面之后再问他。” “见面再问怕是来不及,在下不才,愿为执政跑一趟,当面问清吴越王的用意,回来告知,以免双方发生误解。” 徐础皱眉,“你说的挺有道理,我光想着吴军的事情,险些忘记外面的影响。嗯,我原是奉吴越王之命招抚南路义军,幸而未辱使命,的确该通报一声。这样吧,你带上盔甲五十副、银钱十箱、布帛百匹,权当是吴军献上的礼物……这点不够,统统加倍,我派人送你回去。” 张问璧大喜,拱手道:“见此厚礼,吴越王对执政必无疑心。” “张先生一路陪同,备尝辛苦,我另有同样的厚礼送给张先生,只是盔甲不在其内,想必张先生也不喜欢这些东西。” 张问璧目瞪口呆,同样的厚礼就是银钱二十箱、布帛二百匹,祖上几代也没见过这么多的财物,至于盔甲,他的确不感兴趣。 “这个……礼太厚了些,在下……在下无功而受赏,心中……心中不安。” 徐础笑道:“出使宁王,代为美言,便是大功。” 张问璧对徐础的印象一直不好,这时感激压过一切,扑通跪下,激动地说:“徐执政放心,我便是拼上这条性命,也要令两王情同手足!” 徐础送张问璧出帐,叫来王颠,命他准备两份礼物,听到数额,王颠很吃惊,但是没有多问,遵命行事。 宋星裁闯进来,“执政,为什么要将自家东西送给不相关的人?宁抱关乃关西草莽之徒,从未得到江东士民的支持,如何敢与执政争夺吴王之位?张问璧更是无耻小人,送他一文钱也是浪费。” 宁抱关军中有不少来自江东的河工,但七族子弟口中的“士民”从来不包括真正的平民。 徐础笑道:“宋将军以为这些财物皆是‘自家东西’?” 宋星裁道:“是执政定下妙计,咱们吴军将士拼死夺来,当然是‘自家东西’。” “咱们抢来就是咱们的东西,如果又被别人抢去呢?” 宋星裁一愣,“谁敢来抢吴军?” “天下汹汹,咱们敢抢官兵,别人自然也敢抢咱们。” “那就……打呗。”宋星裁自从夜袭成功之后,就一直想打场硬仗。 “当然要打,而且还有许多仗要打,别人来抢咱们,咱们也会去抢别人。” “对嘛。”宋星裁笑了,这才是他心目中的执政王。 “所以,‘东西’是天下的,今天送出去,明天拿回来,周流不息,何必在意一时在谁手中?” 宋星裁愣了一会,拱手道:“明白了,是我愚钝,误解了执政的用意。” 唐为天一直守在门口,没有外人,他问道:“大都督要与宁抱关打一仗吗?”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送出去的东西,还要再夺回来,不就是要打仗的意思吗?” “会不会打、该不该打,要看吴越王是怎么想的。如果真打的话,你觉得谁会赢?” 唐为天连想都不想,“宁抱关会赢,降世军里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他,可他只要强壮士兵,看不上我这种人。” 唐为天力气不小,只是看起来瘦小。 徐础大笑,“你倒是实在,但是说得没错,吴军不是宁抱关的对手,何止于此,各路义军加在一起,也不是官兵的对手。” “咦,义军连战连胜,咱们也才刚刚打赢几场,怎么说不是官兵的对手?” 徐础长叹一声,这正是义军所面临的最严重问题,吴军同样没能解决,“据你所见所闻,可曾有哪支义军与官兵真正面对面地打过硬仗?” “怎么没有……”唐为天第一印象中有不少硬仗,仔细一想,却都不符合“面对面”这个要求,从当初在秦州击败大将军那一战起,义军在战场上就不是官兵的对手,往往要等官兵自己崩溃,才能“拣”一场胜利。 “反正赢了那么多次,还能再赢吧。”唐为天只能这么想。 “官兵已无退路,所谓哀兵必胜,又有大将军统率……”徐础沉思片刻,仍无计划,“义军必须团结,为此送出多少礼物都值得,一切都要等攻破东都再说。” 徐础希望宁抱关也能有同样的想法,否则的话,在与官兵开战之前,两家就得先分个上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三十章 受迫 (求订阅求月票。) 甘招是“被迫”当上蜀王的。 晋王、梁王、吴越王先后派来使者,表面上恭顺,异口同声地奉降世王为“祖王”,却没有真心服从之意,个个自行其事,通报一声而已。 薛六甲当着众头目的面,将三王的十八辈祖宗总共五十四辈骂个遍,最后道:“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他们心里没底,还是害怕官兵,所以推我为首,败了算我的,胜了算他们自己的。” 薛六甲又是一通骂,头目们各出污言秽语助兴,颇为热闹。 骂得够了,薛六甲道:“不能让他们得逞,三王欺负我一个可不行。老子手下原来有十几个王,可惜命不好,死得干干净净……你们谁还想当王?白送。” 刚刚还在痛斥三王的头目们纷纷闭嘴,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肯站出来,经过两次封王,他们已经看得明明白白,无论薛六甲说得多好听,谁称王谁就是他的眼中钉,早晚会被除掉。 “有胆量造反,没胆量称王?你们这些胆小鬼。”薛六甲又骂一通,看向自己的妻弟,“小六子,封你当秦王吧,跟宁暴儿他们几个平起平坐……” “小六子”跪在地上号啕大哭,“祖王姐夫,我没得罪过你啊,我姐姐的确老了点儿,不会说话,但我对姐夫真是忠心耿耿。” “滚远一点。”薛六甲怒道,目光扫视,看谁谁往后退,心中不由得更怒,“滚,全滚出去,一个有用的人也没有。” 头目们搀扶“小六子”退出帐篷,留薛六甲一个人生闷气。 王妃黄氏是个胖胖的妇人,疾风般地闯进来,指着降世王就骂,花样百出,更胜丈夫一筹,“我弟弟咋惹着你了,你非要杀他?我们黄家哪里对不起你?儿子给你生了,造反陪你做了,你找来一群贱货,我也忍了,你还想怎样?” 恰好有几名“贱货”就在屋子里,黄氏觉得其中一人在笑,脱下鞋子飞掷过去,追上去还要再打。 薛六甲焦头烂额,“弥勒弟子”的名头和手中的“杀皇灭帝棒”对结发妻子无用,只能上前拦阻,好言相劝,将美人护在身后。 “王妃休怒,我没想杀小六子,真心是要封他为秦王,他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何必闹成这样?小六子也真是,不愿意就说呗,干嘛找姐姐出面?” 黄氏怒气稍解,双手掐腰,“你不想杀我弟弟?” “真没想,我对自家人怎样,王妃不是一直看在眼里吗?” 黄氏怒气又减一些,薛六甲亲自拣鞋给她穿上,笑嘻嘻地说:“宁暴儿他们几个称王,合伙欺负我一个,我就是想让自家人称王,跟他们斗一斗。” “在你手底下称王全都不得好死,我家人绝不冒这个险。你想封王,就封……尤疯子,他整天没大没小,在我面前乱开玩笑,让他送死。” “不是送死……而且尤疯子不行,连自己人都不将他当回事,得了王号也没用处。” “那就封甘招。” “甘招?”薛六甲心中一动。 “对,这小子仗着自己当过小官儿,眼睛长在头顶,还是个笑面虎,我看他早不顺眼,让他当王,找机会弄死算了。” 薛六甲点头,“要说身边这些人,也就是甘招是个人物,我早先怎么没想到他呢?” “我说了,这小子是个笑面虎,有好事的时候恨不得贴到你脸上,一听不对劲儿,立刻躲在别人后头,让你根本瞧不见。” 薛六甲连连点头,“王妃看人准,我就说嘛,刚才好像没看到他。” “就这么定了?” “就这么定了。” “别再打我家人的主意。” “王妃怎么就是不信呢?这回是真封王,没有恶意。” 黄氏冷笑几声,完全不信,看了一眼丈夫身后的女子,厉声道:“少做没用的事,白白掏空了身体,你一死,全家老小靠谁去?至少等几个儿子再长大些,能继承家业,给你送终。” “行了行了,我不爱听这些话,佛祖保佑,我至少还能再活个百八十年,给儿子留片稳固江山。” “活那么久当忘八吗?”黄氏转身离去。 “要不是看你生了三个儿子……”薛六甲恨恨地小声道,扭头向几名美人道:“你们倒是努力给我再生几个儿子,我就不用受那个婆娘的气了。” 薛六甲走到门口,向门大声道:“叫甘招过来!” 诸头目当中,甘招比较懂得君臣之礼,行礼从不敷衍,不像其他人那样草草了事,只凭这一点,就颇得薛六甲的欢心。 “祖王唤我何事?” 薛六甲坐在椅子,轻轻抚摸手中的棍棒,“你跟了我这么久,立下不少功劳,给你一个王位当当吧。” 甘招没像小六子那样失态,拱手道:“我那点功劳,与其他头领相比不值一提,况且又非祖王故人,乃是半途加入,功劳更少一层,实在当不得王位。” 薛六甲笑道:“别那么客气,你的功劳我都记在心里,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以为之前分封的诸王运气不好,你怕晦气,所以不敢接受王位,对不对?” “祖王乃弥勒亲传弟子,什么晦气驱不散?我只是觉得自己功不抵赏……” 薛六甲拍腿而起,拎棒走到甘招面前,慨然道:“什么功不功的,我说你行,那就是行,非得让我请下弥勒佛祖亲自劝说吗?” “不敢。祖王真要封我为王?” “当然,还是老规矩,王号、封地随你选,与宁暴儿并肩,比我低半级。” “祖王若是真心,我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说,你若是看上王妃,立刻就能带走,让她跟你。” 几名美人在后面吃吃地笑。 甘招尴尬地笑道:“王妃于我如母,我怎敢生此恶念?我的条件是自立一营,仍举祖王旗号,但是中间有墙分开。别无它意,只是觉得唯有这样,才能助祖王一臂之力,与宁王等人一争高下。” 薛六甲想了想,“你真对王妃不感兴趣?那个婆娘老是老了些……” “美色非我所好,且家中有妻,不敢另娶。” 薛六甲同情地点点头,“许你自立一营,别离我太远,像宁暴儿一样,连面儿都不露,根本没将我当回事。” “我就在左近立营,充当降世军护卫。” “嗯,王号呢?秦王你喜欢吗?” “秦州乃祖王故里,龙兴之地,我怎敢僭称?” 薛六甲对这个回答很满意,“除了东都所在的洛州,天下四方,你随便挑吧。” 甘招想了又想,“我一直以为会永远留在祖王身边,没考虑过这种事——既然称王,以后当为祖王开疆扩土,永为守藩之臣……益州偏处西南,迄今尚未归顺降世军,如蒙祖王恩赐,我愿当蜀王,替祖王攻占巴蜀之地。” “你就是蜀王了。”薛六甲马上道,生怕甘招反悔,立刻召集众头目,宣布甘招为蜀王。 众头目纷纷上前贺喜,既高兴自己逃过一劫,又同情甘招的不幸。 甘招当晚就带本部人马另立新营,与降世军相隔不过一里有余,远远望去,仍像是一座大营。 薛六甲巡视过后,越发满意,分出一大批老弱兵卒,连同其家人,送给蜀王甘招充场面。 不久之后,诸王联兵,要做一次当面会谈,选择地点时,谁都不愿去降世王军中,薛六甲痛骂之后,正好用上甘招,命他另寻营地,与诸王军营的距离都差不多。 甘招为人谦和,以末王自居,书信、使者都不敢与诸王分庭抗礼,也允许诸王派人过来勘察地势,很快得到信任。 五王之会于是定在蜀军营中,就在这时,他们先后得到消息,说是徐础已经自称吴执政王,五王之会将变成六王之会。 薛六甲怒不可遏,骂出前所未有的新水平,甚至一度要发兵先破吴军,再打官兵。 宁抱关第一个承认新王,遍告诸军,梁王、晋王随后认可,蜀王甘招前去劝说降世王,“大敌当前,一切问题先放一放,等攻破东都再做打算。” “徐础凭什么称王?事先问过我吗?吴国能出几个人参战?等着吧,徐础若带来一群老弱病残,我杀他祭旗。” 腊月十五,寒冷的一天,夜里飘雪,午时方停,地面积了厚厚一层,吴军赶来,选地扎营,与诸王遥相呼应。 诸军当中,吴军人数最少,骑兵占比却最高,达到八成以上,诸王使者看过之后,印象深刻,降世王这才勉强接受吴执政王的称号,但是仍责骂徐础不来拜见。 徐础也派出使者与诸王互道寒暄,自己则带少量护卫前去观望敌情。 官兵选择合适的地势,连山跨水,环绕洛阳城修建一道长长的围壁,徐础只能望见一小段,驻立良久,直到有官兵出壁迎过来,他才带人回往军营。 张问璧又以吴越王使者的身份到访,讲述自己如何努力说服宁抱关,终于令他回心转意,不仅第一个承认执政王,还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徐础感谢不已,又送上一份厚礼讨好张问璧。 一批又一批的使者来来往往,除了张问璧,徐础亲自接见的还有一人。 谭无谓以晋王使者的身份到来,徐础仍称他为二哥,执兄弟之礼,心中十分高兴,这正是徐础目前最想见到的人。 “二哥觉得义军能有几成胜算?”徐础刚一坐定就迫不及待地问。 “这个难说,义军多而杂乱,无法预测。四弟应该反过来想,官兵有几成胜算?” “官兵……”徐础跳过浮夸之词,直接道:“官兵只需不动,坚守两三个月,便有九成胜算。” 谭无谓笑道:“四弟有眼力。我原说你已失去雄心壮志,现在看来,是我走眼。没错,官兵若是坚守不出,义军自败,可我敢保证,半月之内,官兵必要出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三十一章 王会 (求订阅求月票。) 天气寒冷,军营里炊烟袅袅,饭时未到,生火不是为了做饭,而是创造一块块的温暖区域,小而周全,能保住一家人的性命。 徐础遥望片刻,向唐为天道:“哪里炊烟越多,哪里越乱。” 唐为天踩着马镫直立,“肯定是降世军那边炊烟最多,拖家带口的人多嘛。” “百姓无辜,战时也无大用,应该让们远离此地,并州自有城池能够容纳他们。” “呵呵,大都督不像执政王,又像从前的徐公子了,降世王才不会让百姓离开,那些人就是他的……他的……” “会移动的城墙。” “没错,降世王还要用他们阻挡官兵进攻呢。” “百姓为何甘心送死,却不逃跑?” “往哪跑?不对,也有人跑,顶多三天,又回来了,在降世军里至少能吃上饭,跑到外面去,不是饿死,就是被官兵当反贼杀死。” 徐础没再说话,驱马前行,唐为天年纪轻轻就已见惯生死,嘀咕道:“也不知道顺子一家还有没有活人,估计够戗,顺子说他死了以后,那双靴子留给我,唉,怕是被哪个混蛋拣走……” 蜀王甘招的军营规模比降世军小许多,炊烟却没少几处,烟雾笼罩整个上空,远远望去,不像是军营,倒像是一处热闹非凡的临时集市。 六王相约在此相会,彼此却不信任,从昨晚开始就分别派人过来查看,确保每一方带来的卫兵数量相等。 薛六甲坚持自己的卫兵必须是别人的两倍,声称:“我是祖王,谁敢与我平起平坐?而且晋王、梁王、吴王不是我们降世军一伙的,我不放心。” 宋星裁骑马迎上来,向徐础拱手道:“营里没问题,但是请执政稍等,咱们不能第一个进营。” 吴人特别重视尊卑礼仪,无论外人承认与否,总是自认为吴国高人一等。 “好。”徐础不想拂违宋星裁的一番好意。 宋星裁调头奔回蜀王营地,继续查看情况。 唐为天却误解了宋星裁的意思,疑惑地问:“大都督也算是称王了,为什么不能第一个进?排在后面有什么好处?” “臣子以先为荣,帝王以后为尊,意思是让别人等他,而他不等别人。”徐础解释道。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可外面真挺冷。” 一刻钟之后,宋星裁没回来,另一拨人骑马从别的方向疾驰而至,旌旗招展,矛槊林立。 吴军将士大惊,以为遭到偷袭,纷纷拔刀举槊,徐础大声道:“故人来访,诸位休慌。” 来者是晋王沈耽,驰到近前停下,在马上拱手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四弟称王,可喜可贺。” “并州地广民丰,晋阳兵强马壮,三哥得称晋王,实至名归。” “哈哈。”沈耽突然收起笑容,驱马上前,与徐础两马交错,小声道:“大哥被朝廷收买,弑父求荣,乃我沈家奇耻大辱,并州便是战至最后一人,也要报此大仇。前些日子委屈四弟,多有得罪,望四弟不要记在心上。” “冤有头债有主,沈大已亡,我怎会耿耿于怀?” 沈耽笑着点头,伸出一只手,“你我皆已称王,但是兄弟之情不变,生死与共,富贵同享。” “譬如一体四肢,同进同退、同战同和。” 两人相视而笑,双方将士看在眼里,都觉得己方多了一个重要朋友,彼此的目光里多出几分友善。 “大哥没跟来吗?”徐础问道。 “我让他在营中留守。三弟一定将二哥招待得很好,他都不愿意回我那里啦。” 徐础将谭无谓留下,一直没放,笑道:“二哥倒是急着回去,昨晚被我劝酒,喝得多了,至今未醒,我说不必着急,让他睡个够吧。” “不急。”沈耽笑道,“咱们一同进营如何?” “同进同退。”徐础笑道。 两队并驾前往蜀王营地,一路闲聊,说到开心处,放声大笑。 沈耽以马鞭指向洛阳的方向,慨然道:“昏君无道,遂失其鹿,只可惜百姓深受其害,往往流离失所。东都乃天下名城,苦于苛政久政,我与四弟曾久居洛阳,当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既然自称‘义军’,当然是义不容辞。” 宋星裁骑马迎上来,向徐础点下头,什么也没说,加入到队伍当中。 第一个进营的人是吴越王宁抱关,他不在乎规矩,与甘招又是熟人,拍马就进。 营地门口,梁王马维恰好赶到,三王见面,免不了一通寒暄,马维对待两人的态度没有差异,矜持而又客气。 徐础明白,看到他与晋王并驾而至,马维心里不会高兴,但这种时候有些事情没法当面解释,私下也没法开口,只好等马维自己想明白。 甘招出帐相迎,又是一番寒暄,沈耽与甘招第一次见面,更要多说几句。 众人当中,只有徐础知道甘招早有称王之心,在别人眼里,甘招就是一个被降世王硬推出来的老实人,见谁都十分客气,不惜自贬身份抢先行礼,仍摆脱不掉小吏的一身习气。 帐篷里,宁抱关已经坐定,正在喝酒。 诸王的座位排序颇费工夫,争执良久,还是弱者让步,表面上却另有理由:降世王地位最高,自然要坐主位,蜀王占地主之利,陪在降世王身边,不敢并列,让出一个桌面,宁抱关以年长居于右手第一位,往下是徐础,沈耽则以客人身份坐在左手第一位,年纪稍长些的马维居下。 每人只带一名随从,罗汉奇在吴越王身后昂首而立,一手扶刀,双目圆睁,像是寺庙里的天王雕塑,不怒自威。 “嗯。”宁抱关没目的地点点头,继续喝酒,一碗接一碗,跟喝水一样。 诸王入坐,只有甘招站立,说了几句场面话。 降世王迟迟未到,无法谈论正事,场面渐渐有些尴尬。 宁抱关不知喝了多少碗酒,终于打住,扭头向徐础道:“你是要我杀了张问璧吗?” “我与张问璧无冤无仇,宁王何出此言?”徐础笑道。 “张问璧乃一无用书生,你却送他几车银钱、布帛,让大家看着眼红,我不杀他,我的手下都要跑到你那里邀赏啦。” “张问璧随我循抚南路,有功当赏。大家同为义军,联手对抗天成,绝不挖彼此的墙角,随非有宁王之命,宁王部下之人,吴军一个不收,对诸王之人,吴军莫不如此。” 宁抱关目光转动,打量帐中数人,马维没等遇到目光,先已低头,他有点害怕宁抱关,来之前在心中自激自励,真见面时,还是胆怯三分。 “嘿,好一个诸王联手。”宁抱关的目光落在对面的晋王沈耽身上,“今天是六王联手,明天不知又有多少个王冒出来,光是不停联手,就得忙到明年春天吧,也不知朝廷有没有这个耐心等待。” 沈耽不惧,坦然回视,微笑道:“万物萌生,初时都是嫩芽,过一阵子自能分出高下,或为数寸野草,或为参天大树。” “晋王会说话。”宁抱关冷冷地道,“攻打东都之后,就知道谁是草、谁是树了。” “没错。”沈耽端起酒碗,“我敬宁王。” 宁抱关端起酒碗就喝,意犹未尽,大声道:“大家都喝,薛六儿爱摆架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赶到,咱们先乐呵,甘招,你也不必站着,大家有手有脚,不用你照顾,坐下,喝酒。” 甘招笑着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宁抱关倒酒、举碗,一饮而尽,然后看向另外四王,监督他们喝酒,“梁王放开些,一碗酒而已,剩一滴也算不得大丈夫。” 马维急忙全灌进肚子里,急躁了些,喝完之后咳了两声。 宁抱关又倒一碗酒,“造反不是闹着玩儿,攻打东都不知要死多少人,现在喝的是酒,以后流的是血,大家坐在一块就是有缘,别管谁死了,我必要在你的坟头上敬酒三碗。” 沈耽举碗道:“彼此彼此。” 甘招笑道:“宁王尽说丧气话,都活着不好吗?” 宁抱关斜睨一眼,“怕丧气,何必造反?官兵也不是吃素的,我在南边跟官兵打了一仗,实不相瞒,我以五倍之数,才勉强打赢,中间还使了很多计谋。依我看,联手之后,得有十倍之数,才能与官兵一战。” 宁抱关轻松主导场面,徐础、马维、甘招都不与他相争,唯独沈耽不服,微笑道:“晋军还好,能够以一敌一,倒是不惧官兵。” “梁王也能……”马维想插句话,宁抱关一抬手,制止他说下去,目光盯着沈耽,“晋王当自己是大树,很好,腊月二十,让我开开眼。” “大树不敢当,算是丛矮树吧。我为义军先锋,当先破一壁,以振奋士气。宁王向以勇猛著称,名震天下,不知要破几处壁垒、杀多少官兵?”沈耽道。 “你们选,剩下的归我。”宁抱关道。 帐帘掀开,降世王终于赶来,别人都是一名随从,他非要带两名,来时也不让人通报,直闯进来,全副盔甲,怀里抱着“杀皇灭帝棒”,不与任何人打招呼,大步走向主位,半路上突然扭头看了一眼。 唐为天站在徐础身后,也抱着一根简陋得多的木棒,笑嘻嘻冲降世王怀中的神棒点头致意。 薛六甲愣了一下,没有当场发作,来到主位,转身面朝诸王,一脸严肃,酝酿片刻,开口道:“干他娘,谁先攻破东都,谁就是降世并肩王,与我平起平坐。”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三十二章 矮人一头 (求订阅求月票。) 薛六甲唾星飞溅,每当说到兴奋处,就拿神棒敲打面前的食案,碗里的酒、盘中的菜撒满桌子。 说来说去,他的意思只有一个:“拼啊!杀啊!上啊!不怕死人,咱们人多,只要拿下东都,天下就是咱们的了,到时候要什么没有?我这人好说话,哪怕只剩一碗饭,也愿与大家分享。天下这么大,够咱们分的了,我只要洛、秦两州,其它地方你们随便选。并州还是沈家的,淮州归梁王,中间的冀州你们两家分。益州是甘招的,旁边的汉、荆两州,你看着来。还剩一个吴州,有点小麻烦,宁暴儿和徐础,你俩打算怎么分?一人一半,还是谁另选一处地盘?” 徐础起身道:“天下未定,不必急于划分地盘。” “早说清早安心嘛。”薛六甲眨眨眼睛,惟恐诸王之间矛盾不够深。 徐础笑道:“我是吴国执政王,日后寻到吴皇后裔,当归还王位,这是我立下的誓言,全军皆知。吴王所在,便是吴国,不必非要是江东。” “如果吴王就在江东某处呢?”薛六甲追问。 “宁王称王在先,年纪又长,于我有知遇之恩,无论怎样,我不会与宁王相争,天下广大,荆州尚未有主,吴军中原有不少荆州豪杰,我愿率军西迁,与宁王为邻。” 徐础这么快服软,薛六甲很是失望,撇下嘴,“你倒是大方,手下的吴国人也这么想吗?” “不能令行禁止,何以称王?” 薛六甲干笑两声,“宁暴儿,你怎么说?” 宁抱关早已改名,只有薛六甲坚持称呼旧名。 在降世王到来之前,宁抱关主导场面,这时却极少开口,被问道才平淡地回道:“这个好说,我是吴越王,分一半江东,再向越地扩张就是,吴王可以占据另一半,往哪里开疆是他的事。” 薛六甲大笑,“好,好,这才有王者之风,不像我手下的那群混蛋,打仗的时候全往后退,分赃的时候,少粒米都能打起来。” 薛六甲嘴巴不停,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最后擦去嘴角的白沫,倒碗酒一饮而尽,起身道:“那就这样,腊月二十开战,谁最先攻破东都,谁与我平起平坐,见王高半级,大家没意见吧?” 不等有人开口,薛六甲迈步向外走去,诸王起身相送,薛六甲摆手道:“你们继续喝酒,别管我。”经过徐础桌前,向他身后的随从道:“小子,哪找来的棍子,看着不错啊。” 唐为天咧嘴而笑,“跟你的棍子是亲戚。” 薛六甲嘿嘿两声,“当心,福报不够的人,会反受其害。” 薛六甲扬长而去,甘招亲自送行,良久未归。 马维诧异地说:“这就结束了?好像什么都没说啊。” 的确,还有寥寥几天就要与官兵决战,诸王聚会本应详细商讨进攻计划,薛六甲对此只字未提,尤其不提兵力最足的降世军何时参战,说了一通大话,挑拨几句,竟然说走就走。 沈耽是客人,所率领的晋军又是先锋,与降世王第一次见面,却连句寒暄都没得到,像个隐形人似的坐在那里。 “大家各自为战吧。”沈耽起身道,“沈家与天成有杀父之仇,不可不报,当为诸军之先。告辞。” 沈耽也走了。 马维曾公开声称梁军要做先锋,起身道:“梁军紧随晋军之后,为诸王开道。”说罢追了出去。 帐内只剩两王,宁抱关闷头喝酒,徐础起身,端酒来到宁抱关桌前,“我敬宁王一碗。” 宁抱关二话不说,端碗就喝。 “宁王刚才说义军以十倍之数才能与官兵一战,我也深以为然。” 宁抱关抬头看着徐础,“你就应该去当谋士,干嘛学人家称王?” 这句话没让徐础生气,却惹恼了唐为天,在一边大声道:“大都督百战百胜,凭什么不能称王?” 宁抱关哼了一声,没做理会,倒是身后的罗汉奇向唐为天怒视。 徐础道:“宁王曾在信中建议我‘速称王’。” “对,我就是在问你,干嘛听我的呢?刚才又干嘛在薛六面前退让,你真愿意将江东全让给我?” 徐础拱手道:“诛暴君、除苛政,我愿足矣,江东虽是吴国故地,却非我的生养之乡,我半步也没踏进过,从无留恋,自然舍得。” 宁抱关也站起身,“称王就称王吧,反正现在是个人都能称王。南路还有几支义军,不肯加入降世军,各自称王,据说也在搞联合。我曾接受官府招安,但他们现在已经不信我了,这一战,我必参加。” “参战乃势在必行,吴军不会退却。” “呵呵,参战虽然冒险,却能一战成名,谁能首先攻破东都,用不着薛六承认,诸王必将奉其为主。” “我倒没有这个野心,吴军弱小,为义军添把柴而已。” 宁抱关大笑,“称王的人只有本事不够,没有野心不足。过几天在战场上见吧。” 宁抱关要走,徐础道:“如果官兵出壁迎战,宁王要如何应对?” 宁抱关止步,“不可能,官兵早吓破了胆子,就算大将军掌兵,也没办法恢复士气,他自己在秦州大败,就是今年的事情,大家还都记得呢。” “兵不厌诈,多想一步终归没错。” “义军人数虽多,在战场上却无章法,就算是神仙下凡,也调派不开,唯有按老打法来,然后——一切看运气吧。” 老打法就是百姓居前,义军居后。 徐础道:“人多更需要上下一心,否则的话,再多的人也是累赘。” “哈哈,你果然还是谋士。行,你有本事联合其他几王,尤其是薛六,让他派出降世军主力真正参战,我就放弃‘各自为战’的想法,跟你们合作一次。” 宁抱关也走了,剩下唯一的客人徐础。 唐为天左右看看,“大都督,那个……没有外人在,我能吃点吗?看你们又吃又喝,我的肚子快要叫破啦。” “吃吧。”徐础笑道。 唐为天将棍棒插在腰间,上前用手抓起肉就吃,含含糊糊地说:“咱们不走吗?” “等会。” 唐为天继续吃,喝口酒润润嗓子,怕被人看见,吃得极快,噎得直仰脖,半饱之后,在衣服上擦擦油手,“说句不好听的话,大都督,你太软弱了,大家都称王,干嘛在他们面前矮人一头?” “你把这称为矮人一头?”徐础笑问道。 “还不矮吗?连我都能看得出来,降世王和吴越王没拿大都督当回事,大都督不反抗也就算了,还……” “还怎样?” “还要讨好他们,我都有点脸红。” 徐础大笑,“你觉得‘高人一等’和‘矮人一头’哪个更难?” “当然是……”唐为天话没说远,有人进来,他立刻闭嘴。 甘招终于回来,苦笑道:“诸王总算是见过面了,以后来往更容易些。” 徐础上前,“还没恭喜蜀王。” 在徐础面前,甘招没必要隐瞒,拱手道:“多谢吴王当初的建议。” “我为吴国执政,并非真王,如蒙蜀王不弃,愿得一声‘公子’。” 唐为天仰天看头,觉得大都督做得太过了些。 甘招却不觉得,低声道:“别管什么名号,称王便是称王,吴王留下得正好,我有话要说,但现在不是时候,这里耳目太多。请吴王先回营,我会找机会亲自前去拜访。” 甘招谨慎,不愿与任何一王单独交谈,免受薛六甲怀疑。 徐础拱手告辞。 其他几王已经没影,徐础带吴国将士回自家军营,一路上没怎么说话。 快到营地门口时,唐为天突然追上来,斜身小声道:“我明白大都督的意思了,普通人想‘高人一等’更难,王侯却是‘矮人一头’更难。” “你很聪明。”徐础赞道。 唐为天摇摇头,“我不聪明,就等着看大都督什么时候能扳回这‘一头’来,要是一直矮下去,大都督就是普通人,算不得王侯。” 唐为天居然看得如此透彻,徐础诧异地看过来,唐为天却已放慢速度,重新落在后面。 营地门口,诸将迎出来,齐声欢呼,好像执政刚刚打赢一场胜仗。 徐础下马,与诸将交谈,找机会向孟僧伦道:“晋王使者谭无谓还在吧?” “刚走不久,执政在路上没遇见吗?” 徐础一愣,翻身上马,调头追出去,等诸将反应过来,他已跑出好远。 路上尽是积雪,徐础仔细观察,终于在一条小路上看到新鲜的蹄印,顺着追出十余里,看到谭无谓一行人的身影,于是大呼“二哥”。 前方人全都停下,谭无谓调转马头迎上来,拱手道:“四弟不用送了,我得回去向晋王复命。” “昨天只喝酒,没怎么聊天,今晚还要与二哥秉烛夜谈呢。” “唉,不必了,也没什么可谈的。我已说得很清楚:官兵所选壁垒,面对的尽是宽畅之处,必是要以骑兵冲锋,很可能会在腊月二十之后,待义军兵锋稍挫,官兵趁势涌出。” “我要谈的不是这个,二哥可还记得,当初在晋阳,你曾说过愿随我一同前往江东。” “我说过吗?真不记得了。”谭无谓笑了笑,“那时我是无主游魂,跟谁走都行,现在晋王对我信任有加,很快就能让我带兵,我已决定效忠晋王。” 徐础没法再劝,“不求二哥留在吴军,再向我指点一二,也能令我受益无穷。” “呵呵,经常听说吴士强项,兵卒精悍,昨日一见,怎么说呢,有点名不副实,四弟真想问鼎天下,得亲自去一趟江东,重新搜罗一遍,聚集一批真英雄才行。听说宁王曾写信劝你速称王,大概就是想将你留下,不愿你去江东吧。” 谭无谓真就是“指点一二”,调头离去,高声道:“后会有期!” 宁抱关的用意徐础早就明白,吴军没有大将他也知道,可是听谭无谓直白地说出来,还是感到几分落寞。 半刻之后徐础又振奋起来,喃喃道:“谁不是由弱变强呢?此战之后,自有英雄投奔于我。”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三十三章 猪虎 (求订阅求月票。) 甘招当晚如约而至,只带两名随从,宋星裁在营外奉命守候多时,无需通报,立刻带蜀王进营来见执政。 甘招抖去身上的雪,解下披风,向徐础拱手道:“让吴王久等了。” “有朋踏雪而来,不亦乐乎?” 两人大笑,徐础已经准备好热酒,各饮三杯,聊些闲事,甘招道:“我此番来,其实是有事要向吴王请教。” “不敢,还是称我‘徐公子’吧,顶着‘吴王’两字,你我没法畅所欲言。” “哈哈,那我就不客气了,徐公子如不见外,也请仍以‘甘统领’相称。” “甘统领。” 又喝几杯,甘招才道:“我有一个疑问,眼下真是称王的好时候吗?当然,徐公子也已称王,必然觉得这是个时机,可我心里还是不够踏实。” “有人向甘统领说过什么?” “呵呵,有人对我说,先称王者必遭嫉恨,皆难长久,上上之策,莫如多占地、缓称王,静待时局变化,扮猪吃虎,前代问鼎者莫不如此。” 徐础摇头,“时移事易,前代问鼎之人,速称王者有之,缓称王者亦有之,无需效法前代,事事只看今朝。” “今朝适合速称王?” “乱世方起,朝廷尚且稳固,揭竿者未成燎原之势,称王无异于引火烧身,此宜‘缓’之时也。乱相已著,揭竿者四方蜂起,王者遍地,天下豪杰不知所从,此宜‘速’之时也。至于扮猪吃虎——”徐础笑笑,“方今之世,扮虎者尚且常常被认为是猪,扮猪之人,那是连猪都不如了。” 甘招微微一愣,随即心领神会,大笑道:“徐公子说得对,闻君一言,我心无忧。”随即收起笑容,稍稍向前探身,“有人扮虎扮得久了,真有吃人的意思。” 徐础给甘招斟酒,“又要故计重施吗?” 甘招点头,直接道:“降世王嫉妒贤能,称王之人未必引来朝廷之火,却会引来他的怒火,他虽然没向任何人透露,但我能猜得出来,他希望诸王与官兵决战,两败俱伤时,降世军再抢渔翁之利。” 单论兵力,降世军一支就占据义军的多半,薛六甲若是迟迟不肯参战,五王即便联手,也难敌官兵。 “降世军能否接受新王?”徐础问道。 甘招摇头,“这就是扮虎的好处,有人能看穿,更多的人却心甘情愿接受那身虎皮,多数将士真的相信降世王乃是弥勒亲传弟子,否则的话,一介村夫何以能够聚兵百万,令天成朝摇摇欲坠?此中非有天意乎?” 甘招原是地方小吏,半路加入降世军,暗怀野心,当然不相信薛六甲是“真虎”,可是跟得久了,若干次见到降世王绝地逢生,他的信念发生动摇。 “天成自溃,无关天意,趁其势者得其名,晋阳兵在孟津一战成名,也是这个道理。” 甘招笑道:“倒也是,官兵在孟津无端惊溃,原因至今成谜,事隔不久,好多人却已忘记这件事,只记得晋阳兵大胜,称其为神勇,降世王最忌惮者,就是晋王。” 徐础恍然,怪不得诸王会面时,薛六甲故意冷落沈耽。 “只有一个办法能让降世王出兵。”徐础道。 “原闻其详。” “官兵打到门口,降世王只能应战。” 甘招想了一会,笑道:“官兵立壁坚守,怕是不会轻易出来,何况降世王在后方扎营,官兵必须先击败五王,才能攻到降世军营前,除非——”甘招看一眼徐础,“五王给官兵让路?” 徐础摇头,“义军缺少操练,不懂进退之术,一旦给官兵让路,斗志顿消,可能会自行崩溃。” “徐公子想必已有妙计。” “算不上妙计,只能说是时势所迫,五王若能真心联手,五军合为一军,尽力自保,或许能让官兵知难而退,转而进攻降世军。” “如果官兵拒不出战的话……” “官兵一定会出来。”徐础肯定地说,没有解释原因。 甘招放下酒杯,拱手道:“我明白了,五王合则生,分则死,我愿与诸王同生共死,不过我人微言轻,扮猪尚且吃力,扮虎更是不像,在晋王、梁王那边说不上话……” “我去劝说晋、梁二王,甘统领至少能与宁王说上话吧?” 甘招点头,“宁王之心深似海,劝他并不容易,但我能说上话,明天我就去见他。” “甘统领打算如何劝说?” “晋王之外,降世王最忌惮者则是宁王,宁王对此心知肚明,我相信他宁愿与诸王联合,也不愿臣服于降世王。” “甘统领要小心,观降世王白天之意,很可能也要拉拢宁王。” 甘招笑道:“让徐公子猜对了,我明天去见宁王,正是奉降世王之令前去示好。降世王的意思是我们三人出身相似,都是真正的降世军首领,徐公子等人则是外来者,出身高门,与降世军不会是一条心。” “降世王倒是信任甘统领。” “嘿,权宜之计而已,降世王不信任何人。” “咱们来往不便,我营中有位宋星裁宋将军,甘统领想必认得,今后由他替我传递书信,若换成别人,甘统领不必接待。” “认得。我派铁鸢来送信,徐公子记得此人吧?” “记得。”徐础在降世军营中曾受到甘招部下的保护,闲聊时互道姓名,其中有一位铁鸢,是个高大的汉子,脸上经常带笑。 两人又聊一会,甘招告辞,徐础亲自送到营外。 事情有了一点眉目,徐础很高兴,回帐中自斟自酌三杯,想着明天见到沈耽、马维之后该怎么措辞。 孟僧伦在外面道:“执政,我有事求见。” “请进。”徐础正襟危坐,对这个孟僧伦,他的感情十分复杂,不能离得太远,也不能靠得太近,分寸极难把握。 孟僧伦自从透露他曾与公主定亲,又施苦肉计骗官兵上当之后,就将自己当成执政王的第一号亲信,有话必说,从不隐瞒。 这次求见也不例外。 “我听说诸王聚会时,执政曾受宁抱关羞辱,是真的吗?” “你听谁说的?” “传言纷纷,营中人都知道。” 徐础摇头,“这是谣言,诸王虽然没谈出什么,但是无人受辱。” 孟僧伦脸色稍缓,“吴人宁死不屈,如果宁抱关仗势欺人,请执政告诉我,我愿舍身为执政报仇。” 徐础微微一笑,“得孟将军一诺,天下人谁敢轻视于我?孟将军请坐,与我共饮几杯。” 孟僧伦脸色终于舒展,与平时一样半是敬畏、半是慈爱,坐在对面,给徐础斟酒,“非我多心,实在是传言太盛,而且……” “孟将军但说无妨。” “执政还是太年轻些,吴军将士敬你如神,到了外面,尤其是面对那些草莽出身的所谓英雄时,气势上难免会低人一头。” 徐础好久没被人说“太年轻”了,“低人一头”倒是刚刚听人说过,笑道:“真英雄有名有实,当面折人,得名而不得实,无益于事。” “咱们不求当面折人,至少不能受欺负啊。执政可能不太了解吴皇的规矩,想当年,吴皇所至之处,无人敢于仰视,外国使节在城门外就得跪拜,不守礼者,割去耳鼻,再不守礼,剜眼拔舌……” “亡国之君,不值得效仿。” 孟僧伦长叹一声,喝下杯中的酒,“吴皇确有些残暴,但规矩总是没错的,执政初得王位,当以严治下,树威立仪……算了,执政比我聪明百倍,自有打算,我不多言,只请执政记得,我愿为执政门前猛犬,撕咬无礼之人,奋不顾身。” “谨记于心。” 孟僧伦起身告辞。 徐础稍稍松了口气,吴人重名而又固执,果然名不虚传,尤其是七族子弟,几乎个个如此,孟僧伦更是其中翘楚,但他们对执政王可谓忠为耿耿,是吴军的骨干。 徐础对这些“骨干”不太满意,却不能舍弃,只能小心应对,尽量用其所长,避其所短。 面对甘招,徐础反对“扮猪吃虎”,对面孟僧伦,则要示意他偶尔“扮猪”其实是有用的。 酒菜已凉,徐础意兴阑珊,叫人进来收拾残桌,再送一盆热水来,烫脚之后就要休息。 寒冬里以热水浴足,比喝酒还要快意些,徐础正在闭眼享受,忽觉一阵冷风袭来,睁眼看时,是唐为天抱着被褥进来。 “孟将军让我今后守在大都督身边,寸步不离保护安全。”唐为天在门口铺床,倒下便睡。 “诸王聚会时的事情,你不要向外乱说。”徐础叮嘱道,以为传言来自唐为天。 唐为天腾地坐起来,瞪大眼睛,“不是我,真不是我,好几个人来问,我一个字都没说,不信的话你问孟将军,他缠着我追问了半个时辰,许我好处,我就是一个字没说。” 唐为天满脸委屈,徐础相信他,笑道:“是我弄错了,想必是从别的军营传来的。” 水已经凉了,徐础抬脚出来,擦干上床,唐为天端走水盆交给外面的卫兵,回来道:“有人就是嘴欠,到哪都要编瞎话,要是我,干脆不让他们进营。” “你在说谁?”徐础莫名其妙。 “这些天有不少人前来投奔,其中一伙从前是降世军的人,我认得……” 徐础顾不得穿靴子,赤脚跑到门口,向卫兵道:“叫孟僧伦、王颠、宋星裁立刻过来。” 徐础回到帐中,看向一脸惊讶之色的唐为天,“诸王立约,不招对方的人,薛六甲这是在给我挖坑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一拍即合 (求订阅求月票。) 辨认降世军士兵很容易,他们大都操秦州口音,而且对唐为天手中的棍棒存有莫名的敬畏,甚至不敢长时间盯瞧。 徐础客气地派人送他们去往蜀王甘招的营地。 将领们不太服气,回到帐篷里,王颠首先发难,“群雄并立,君择臣,臣亦择君,秦州人愿意加入吴军,有何不可?” 孟僧伦替执政王说话,“不能这么说,如今降世军强,吴军弱,平白得罪他们没有必要,今后大家招人的时候注意些,别让秦州人进营就是了。” 王颠兀自不服气,连连摇头,“降世军也就是人多些,如今连人都往别处跑,真看不出他们哪里强。” 徐础不愿多做解释,“六王定约,就按约定来,至少在攻破东都之前,不要收留秦州人,降世军即便没有那么强,这个时候也不宜挑起内乱。” 王颠勉强点头。 徐础刚要开口屏退众将,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问道:“没有江东人过来投奔吧?” 将领们互相看看,没有立刻回答。 果然让徐础猜中。 “多少人?” 王颠抢先道:“不收留秦州人也就算了,江东人本来就是咱们吴国的将士,加入吴军谁能说什么?” “这个时候跑来的江东人,必是吴越王宁抱关军中的河工……” 王颠嗤之以鼻,“宁抱关一介莽夫,怎配称‘吴越王’?他称王的时候,问过吴人的想法吗?” 徐础脸色稍变,孟僧伦上前道:“不多,几十人而已。据他们说,宁抱关待人苛刻,军中的秦州人总是欺负外人,所以他们才会逃亡,只希望有朝一日能随吴军返回家乡。我想宁抱关也不会在意这点人。” “在宁王那里受不得苦的人,在我这里也是无用,给他们盘缠,让他们自回江东。” 孟僧伦应允,王颠心中一直有股气,大声道:“执政谨慎过头,忒小心了些,吴军如果连自家人都不敢收留,以后凭什么与群雄争锋?说得过头一些,又凭什么回江东扫定吴国?” “王将军似乎有话,都说出来吧。”徐础道。 众将不语,孟僧伦悄悄使眼色,王颠装作没看见,“执政是否当着诸王的面说过,要将吴国让给宁抱关?” “吴国如今归谁所有?”徐础反问道。 “当然是归执政、归七族、归吴国将士所有。” “既然如此,吴军干嘛大老远跑来洛州?真的只为攻破东都吗?” 王颠脸上一红,孟僧伦插口道:“都是自己人,用不着撒谎,江东眼下还被官兵占据,或一城一主,或连城为盟,咱们都是在江东被逼得走投无路,听说降世军强盛,才来洛州寻找机会。” 王颠昂然道:“江东是官兵的,吴国却是咱们的,两者虽是同一个地方,称谓不同,意义自然也不相同。” 吴士重名至此,徐础没办法,只得改口道:“同样,我让出的是江东,而非吴国。” 王颠哑口无言,半晌才道:“可是……没有江东的土地与百姓,吴国在哪呢?” 徐础微笑道:“吴国就在这里,在于你我,在于满营将士,只要咱们上下一心,吴国就在,若是离心离德,便是号称占据九州,又有何用?我明白王将军的心意,但是急不得,该让的时候就得让。” “该夺的时候呢?”王颠不放心,追问一句。 “大势所趋,谁能逆之?” 王颠拱手深揖,“是我愚钝,望执政海涵。”又向诸将道:“执政说了,让出江东只是虚辞,反正江东不在吴军手里,等吴军强大,自然还是要回归故里,兴复吴国!” 众将欢呼,徐础只能默认。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过来投奔的河工还是要被送回江东去。 次日一早,徐础带领数十名卫兵前往梁王营中。 中途要经过蜀王营地,甘招不在,一早出发去见宁抱关了,派人等在路上,留下口信,感谢吴军送还降世军士兵。 双方都知道那些士兵其实是薛六甲派出来的,谁也不肯点破。 梁军营地颇为广大,可与降世军营地比拟,里面的人却少多了,许多帐篷只是个样子,远看像是真的,近瞧就会发现那只是一块块被支起来的破布,后面根本没法住人。 马维深谙虚张声势的重要,营中旗帜林立,骑兵跑来跑去,看上去至少有十万大军驻扎在这里。 听说吴执政王到访,马维一改昨日的客气与冷淡,亲自迎出数里,与徐础在路上相见,跳下马张臂相迎,笑道:“昨晚眼跳,就知道今日会有好事,原来是吴王登门。” 徐础迎上前,拱手道:“故人面前,何敢称王?马兄若不见弃,你我还以兄弟相称。” “础弟深知我心。”马维立刻改口,亲自引路,步行进营,“础弟觉得梁军如何?” “气势雄伟,壮如山岳,义军精兵,梁军分其半。” “哈哈,假的,都是假的,用来欺骗官兵耳目而已。” 进到营中,马维下令设宴,徐础不想耽误时间,推却道:“今日前来拜访,实有要事。” 马维立刻屏退部下,留徐础一个人交谈。 “腊月二十,马兄果真要为先锋?” “说到做到,王者无戏言。” “马兄以为能有几成胜算?” 马维收起笑容,“实话说吧,前头有胜算,后头却没有。” 前头是官兵,后头是降世军,诸军的心事都一样,识破薛六甲的诡计,担心降世军会趁乱偷袭。 徐础道:“我来见马兄,为的就是这件事,降世王若是一直按兵不动,五军便是击败官兵,也难逃背后之劫。” “础弟乃是‘智囊’,可有妙计?” “谈不上妙计,当今之势,唯有五军联合自保,将官兵引向降世军,然后再参战,到时由不得降世军坐壁上观。” “我也正有此意,我与础弟多年至交,情逾手兄,梁、吴两军当不分彼此。以后我去淮州,与吴国是近邻,更该多多来往,础弟一句话,梁军将士随你调遣。” “梁军人多势众,马兄又为兄长,自然是吴军听从马兄指挥。不过只有咱们两家联合还不够,必须是五王齐心,才有可能扭转战局。” “晋王那边问题不大,我听其言,晋军也觉势孤,颇有联合之意。就是不知道吴越王、蜀王心里怎么想,这两人都曾是降世王部下,蜀王还是心腹之人……” “我与宁王有旧,有把握劝他联合,宁王加入,蜀王那边也好说。”徐础不提甘招昨日的拜访,就像马维不提他与沈耽早有计划,徐础今天不来,马维很可能会去吴军营地里拜访。 马维笑道:“吴越王这个人……心事难测,听说他写信劝础弟速称王,是真的吗?” 徐础点头。 “呵呵,我猜吴越王的意思是要将础弟留在洛州,免得你先往江东抢占地盘,令他无处可去。” “想必如此。” “础弟跟我说句实话,你既看破吴越王的用意,为何还来洛州?” “江东诸城仍被官兵占据,这边东都不破,那边守兵不溃,吴军只能逐城争夺,旷日持久,非上策也。何况攻破东都乃是扬名天下的一大良机,有识之士都不会错过。” 马维大笑,“没错,哪怕梁军只剩一兵一卒,我也必须赶来参战,错过这次机会,日后就只有称臣的份儿。” 马维又长叹一声,“即便扬名天下,后面的事情仍是一步比一步更难:降世王虎视眈眈,梁军在淮州人生地不熟,能否立足,难以预料,即便一切顺利,北有冀州突骑,南有吴越之兵……” 马维伸手抓住徐础的手腕,热切地说:“础弟不必向我隐瞒,你与吴越王日后必有一争,胜者得江东,断无共享之理,吴军眼下稍弱一些,你有何打算?” “还没想那么远。” “呵呵,础弟对我也要藏着掖着吗?事到临头再做打算,可不是础弟的风格。” 徐础想了想,“宁抱关兵将皆强于吴军,不可与之争锋,我的计划是攻破东都之后,立刻乘船东进,先收滨海之地,然后西行。宁抱关少船,十有八九会走陆路,由西向东进发,两军有段时间不会相遇。” “此为权宜之计,以后呢?” “宁抱关为人苛刻,他在西面以严猛夺城,我在东面以宽厚招抚,而且吴军中尽是江东人士,吴人两面受敌,自会投奔于我。待强弱改易,我再与宁抱关决战。” “哈哈,妙计。”马维赞道。 徐础自然不会将真计划说出来,笑道:“终归是得人心者得江东,但是人心难料,我前面的路,不比马兄轻松。” “梁、吴以后会是近邻,你我努力,各自占据一州,然后携手扫平天下,划江而治,岂不美哉?” 马维第一次说类似的话时,徐础还只是一名四处流浪的谋士,今番再提,马维显得诚恳许多。 “天下易平,知己难得,马兄明白我的心事。” 马维将徐础的手腕握得更紧一些,“更远的事情先不提,我去说服晋王,础弟说服吴越王与蜀王,五军联合,从吴、梁开始。” 两人又谈一些细节,徐础告辞,回到吴军营地时,已过二更。 冬夜寒冷,风声呼啸,徐础驻足观看卫兵牵走马匹,忍不住想:王者无友,自己不可多愁善感,当勇猛直前。 王颠留守营地,走来道:“有故人来访,执政要见吗?” “哪位?” “他不肯透露姓名,我们搜过了,他身上倒是没有兵器。” “带我去看一眼。” 王颠引路,小声向徐础道歉:“我昨晚无礼太甚,请执政治罪。” “我宁愿诸将都像王将军一样有话直说,何罪之有?” 王颠露出笑容,来到客人所在的帐篷,轻轻掀开帘子一角,让执政王往里面看。 徐础只扫了一眼,认得那真是故人,而且是他意想不到的东都故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三十五章 合营 (求订阅求月票。) 楼家第七子楼硕坐在帐篷里,紧张不安地轻轻抖动右腿,一旦发觉,他就伸手按住,可是要不了多久,那条腿又会不由自主地跳动,一次比一次严重。 楼硕干脆将手按在腿上,咬着牙,全力与它较劲。 徐础进帐,在门口站了一会,楼硕才发现身边有人,立刻站起身,惊讶地打量十七弟,半晌无语。 “在下徐础,哪阵风将楼七公子吹来的?” 楼硕终于能够开口,“十七弟……真改姓啦?” “嗯,所以咱们只算是故人,勿以兄弟相称。请坐。” 楼硕缓缓坐下,太过惊诧,腿也不抖了,盯着徐础道:“十七……徐公子变化很大,这才几个月……” 徐础无心叙旧,打断道:“楼七公子因何而来?大将军派你来的?” 楼硕摇头,“是兰夫人……派我来的。” “嗯。”徐础猜测,楼硕是不得不来,兰夫人肯定没给他多少选择余地。 楼硕长长地叹息一声,“事情其实没必要闹到这一步……” “不如这样。”徐础又一次打断楼硕,“你有话直说,我现在就给你答案,至于返回东都之后如何向兰夫人描述,你自可随意。” 楼硕又发一会呆,在他记忆中的十七弟,是个沉默寡言而又擅长钻营的庶子,说话向来小心翼翼,露三分、藏七分,眼前的徐础,却要“有话直说”。 “那个……那个兰夫人说,只要你愿意回来,刺驾之罪可免,禁锢之身可除,等楼中军袭爵,你就是中军将军。” 徐础露出微笑,“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身份?” “据说是吴国执政王、大都督。”楼硕眉头微皱,语重心长地说:“你不会将这个身份当真吧?” “为什么不呢?这里就是吴军营地,你亲眼所见。” 楼硕嘿嘿一笑,“你要求有话直说,那我就说了吧。朝廷那边已经探听明白,反王虽多,势强者只有两位:一位是秦州来的什么降世王,部下贼兵不少,但是大而无当、乱而无序,一击便溃;另一位是并州沈家自称的晋王,悬师千里之外,尚未大捷,就开始父子相残,必然有始无终。其余诸王——你别生气,是你让我有话直说——通通不堪一击。” “既然如此,朝廷为何迟迟不肯发兵一战,反而坚壁自守?” “朝廷要将反贼一网打尽,所以等诸路叛军到齐之后,才肯发兵。” 徐础大笑,笑声不绝,楼硕有些恼怒,“我说的有错吗?” “称王者虽多,诸路义军却是一家,何有强弱之分?至于朝廷迟迟不肯出击,是因为没人能够指挥全军吧?” 楼硕不语,徐础继续道:“听说朝廷已经重新起用大将军,可是兰、梁两家不可能放手兵权,必然从旁掣肘,令大将军不得尽情施展。在楼家这么多年,对大将军的打法多少该有些耳闻,若他做主,必然列阵于壁外,步兵层层进逼,骑兵侧翼挠敌,另一路兵马则去断敌后路,断不会采取守势。” 楼硕干笑,“徐公子没在军中待过,对父亲的打法却挺熟悉。” “虽未眼见,多有耳闻。可惜,大将军只是兰、梁两家推出的旗帜,用来稳定军心而已,他的打法用不上。义军发起强攻,长围一日可破,东都顶多还能坚持十天。你来劝我回去,我倒要劝你留下,楼家失势,大厦将倾,若不早做打算,难免会成为覆巢之卵。” 楼硕又叹口气,“兰夫人对你期望颇高,还以为……大将军也后悔当初的决定,常说身边无人,挑来选去,诸多子孙当中唯有十七可用。” 徐础面无表情,“大将军先求自保吧。” 见劝说不成,楼硕干脆放弃,改而聊起别的事情,笑道:“说起来,你可将管伯父害惨了,他在汝南大败而归,一回东都就被下狱。” “两军交锋,有胜自然也就有败。” “呵呵,奚援疑倒是逃过一劫,将败军之责全推到管伯父身上。” 徐础起身拱手道:“楼七公子是这就回东都,还是在此住上一晚?” 楼硕也起身,“不住了,早点回去吧,兰夫人还在等我的回信呢。徐公子——叫着真不顺口——你真的不愿回去?” “家在江东,要回也是回那里。” 楼硕连叹几声,“既然如此……在战场上,如果看见大将军的帅旗,你可以去求助,或许可以保住一命。” “东都里,楼七公子如果见到吴军旗帜,请勿来扰,因为我谁也保不住。” “呵呵,你真是……一点手足之情也不念哪,想当初,诸多兄弟当中,你我最为亲近……你既已改姓,当然对楼家人没有挂念。你说反贼必胜,我说朝廷不败,无论怎样,楼家总有一个人是正确的。告辞。” “无论谁胜谁负,对楼家都没什么好处。不送。” “高门大族,起起落落是常有的事情,楼家未必不能翻身。”楼硕拱下手,出帐去了。 徐础待了一会,回到自己帐篷里。 唐为天已经铺好床,问道:“来的是谁啊?” “楼家七子楼硕,从前算是我的一个兄弟。” “你们哥俩儿关系很好吗?” “不好。” “再不好也是自家人,我从前有一个哥哥,平时总打架,但是有吃的他都让给我。” “我上头有十六个哥哥,下边有二三十个弟弟。” 唐为天睁大眼睛,“这么多?大都督连具体数都不知道?” “大将军妻妾众多,随时都有儿女出生,连他自己都数不清。” 唐为天的眼睛还能睁得更大,“我家的猪也没这么能生,哇,我真羡慕你们楼家,不对,大都督改姓了,以后就是徐家,大都督还年轻,能生一百个儿子。” 话虽不好听,意思却是好的,徐础大笑。 次日一早,徐础召集诸将,宣布要与梁军合营。 吴军弱小,诸将都不反对联合,但是七族将领十分关心合营之后的名份。 “一切不变,旗帜、称号……都不变,吴军将士只听我一人的命令,外人传令,你们无视即可。” 孟僧伦等人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吴军人数四千出头,多是骑兵,家眷留在后方,没有累赘,用不上一个时辰就能拔营。 徐础带少数人提前出发,先去蜀王营地,表面上是通报吴军动向,以免发生误解,其实是要与甘招商议五王联合的事情。 甘招将徐础迎入帐内,寒暄几句,说道:“宁王比我预料得要好说话,一提起五王联合,他立刻同意,还说自己不求兵权,选谁为主,他都接受。” 徐础也觉得意外,“宁王果有此话?” “宁王这个人深沉难测,但是有肚量、识时务,并非一味强横。” 宁抱关几次接受招安,的确能做到伸屈自如。 “太好了,我今日带兵与梁王汇合,以为表率,晋王应该也会去,三王合营,静待两位。” “明天我与宁王就去汇合,共商大计。” “如此甚好。”徐础告辞,没提楼硕拜访之事,在外面与后赶到的吴军汇合,继续赶路。 在梁军营里,又是另一番景象,马维亲自迎出十几里,立于路旁,自称“小王马维”,称徐础“吴王”,表露出十足的敬意,令吴军将士,尤其是七族子弟,十分高兴,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去了。 进到帐里,徐础说起了楼硕。 马维很是吃惊,“他这是什么意思?兰夫人……楼硕是去你那里探听义军动向吧?” 徐础点头,“想必如此,我顺其意,让他以为义军主力是降世军与晋军。” “官兵会因此去攻打降世军?” “如果是大将军掌兵,肯定会。大将军常言,斩兵千人,不如擒帅一人,帅失而军乱,事半功倍。他当初灭吴,也是绕过诸多小城,直抵石头城,逼吴皇自杀,然后再分兵平定地方。” 马维点头,“何止灭吴?大将军灭晋、灭荆,用的都是这个打法,耀兵于边境,吸引敌国主力,然后突入其都。关键是,朝廷那边真是大将军掌兵吗?如果还是曹神洗,只会稳扎稳打。” “原来我还不敢肯定,楼硕此行,倒让我确信了。” “晋王怎么办?他也是朝廷忌惮的一方。” “等晋王来了之后再说,咱们没法替他做决定。” 傍晚时分,晋军赶到,规模更大,军容更整,梁、吴两军将士夹道观望,无不自惭形秽。 梁军营地广大,省却不少麻烦,晋军入营,沈耽带人来见梁王、吴王。 刘有终、谭无谓、郭时风随入,郭时风如今梁晋两边跑,成为两王最重要的纽带之一。 马维这边的将领是潘楷,徐础叫来的是孟僧伦与王颠,众人共聚一帐,互道久仰,喝了几杯酒,好让将领们互相认识,方便以后联络。 酒过三巡,将领们识趣地告退,只留下三王。 刘有终身份特殊,留下参谋。 徐础又将楼硕到访以及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沈耽立刻明白,慨然道:“没的可说,既然合营,就是一家,不分彼此。腊月二十,晋军独自前去攻围,引官兵出壁,导向降世军。” 马维道:“我们随后进攻,夹击官兵,此战若胜,东都胆寒,破城当在数日之间。” 徐础道:“只是合营还不够,义军需要一员大将,指挥全军,以免各自为战。” 沈耽指向刘有终,“我推荐刘先生。” “再好不过!”马维立刻道,“刘先生名满天下,降世军上下更是对刘先生敬若神明,他来出任大将,最为合适。” “如此甚好。”徐础也道,心里却第一次产生不安。 他以为大将会是谭无谓,其次也应该是宁抱关,无论如何也不是刘有终。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三十六章 选将 (求订阅求月票。) 郭时风的身份在别人看来有些尴尬,他自己却坦然接受,“看我的嘴,别看我的人,就因为我在各家都待过,才能与各家说得上话,这是一项本事,对不对?” 对徐础,郭时风引为同类,拱手笑道:“咱们都是翻过山、趟过河的人,天下山河形势,尽在你我心中。哈哈。” 对这次到访,徐础感到有些意外,请郭时风坐下,笑道:“若论翻山趟河,我可比不上郭兄见多识广。” “意思是一样的,可现在不同,吴王自己就是山河,要别人来翻、来趟啦。” “郭兄为此而来?” “像我这样‘见多识广’的人,怎能不来见识一下?” 郭时风脸上全无愧意,徐础心中反而生出几分敬佩,笑道:“小山小河,不值一来,郭兄会大失所望。” “嘿嘿。”帐中没有外人,郭时风不担心话会外泄,“若论大山大河,这边一个也没有,东都与邺城,才算有些规模。” “郭兄不看好义军?” “天成自亡,神佛难救,所以我看好义军,但是谁知道未来会不会一山更比一山高?天成已然朽烂,义军诸王就都是栋梁,身上没有蠹虫吗?” 徐础不得不承认,郭时风真说到他心坎里去了,天成皇帝昏庸,奸臣当道,可挨个看去,诸王似乎也没高明到哪去。 郭时风拱手道:“我知吴王心意,所以敢于直谏,想必吴王也不会太恼怒。” 徐础笑道:“咱们还是兄弟相称吧,‘吴王’两字我听着别扭。” “那我就不客气了,础弟心事向来长远,有没有想过攻破东都之后的事情?” 徐础虽然佩服郭时风,同时也有警惕,回道:“想得不多,我更在意如果没有攻破东都,义军反而大败,该如何自保。” “哈哈,果然还是础弟的风格。实不相瞒,我这次来,为的就是这件事。” “等等,先说明白,郭兄为谁而来?” “为梁、晋二王,也为我自己。” “请郭兄逐次道来。” 郭时风笑笑,“先人后己。梁王的意思很简单,以为诸军当中,梁、吴最弱,但是两王交情最深,当携手共进共退,莫以小事生怨。” “梁王想要吴军骑兵?” “础弟聪明,一点就透,梁王并非白要,愿以同样数量甚至更多的步兵交换。也可以反过来,吴军当有若有合适的骑兵将领,他愿将梁军骑兵全交给吴军。” 梁军当中没多少骑兵,可吴军缺少大将,尤其缺少骑将,也是事实。 徐础不置可否,“晋王呢?” “也是要借骑兵。” “用什么交换?” 帐中没有外人,郭时风还是扭头看了两眼,压低声音道:“梁、晋二王在这件事上已经谈妥,吴军骑兵借给谁都行,础弟可得更多步兵,除此之外——”郭时风将声音压得更低,“江东早晚会成是非之地,吴越王宁抱关亦非善类,战后必成础弟心腹大患,梁、晋愿助吴军一臂之力。” “如何相助?” “不等进入东都,打败官兵之后,就在城外解决。础弟不必出面,以免引起天下人猜疑,梁、晋二王当代为行事。” “以何名义?” “宁抱关对梁王不敬,忘恩负义,数次投降朝廷,反复无常,有这两项大罪就够了。” 徐础寻思片刻,“两王的事情说完了,郭兄自己的呢?” “如果诸事顺利,义军攻破东都,我对础弟无事可求。万一不幸,义军大败,我要提前求础弟收留。” “义军大败,吴军当无独存之理,郭兄何以求我收留?还是说郭兄向诸王都提出同样的请求?” “哈哈,除了础弟,没人能听‘大败’二字。我只求础弟收留,吴军存亦好,亡亦罢,都无影响,我只求础弟带我一同逃难。” “往哪逃?” “邺城。” 原来郭时风还记得济北王世子对徐础的看重与拉拢,要给自己也留一条后路。 徐础微微一笑,“郭兄考虑得倒是周全。” “我不白跟础弟走这一遭,础弟刺驾、造反、称王,样样皆是死罪,不好亲自出面说的话、做的事,我都可以代劳,而且——”郭时风露出暧昧的笑容,“我与邺城还有一点联系,能帮到础弟。” 徐础权衡良久,“郭兄的请求,我可以接受。” 郭时风面露喜色。 “梁、晋二王的请求,容我再想,吴军将士素以刚强重名著称,让他们归入他人军中,难。” “离开战还有三天,础弟慢慢想,腊月二十能借兵即可。” 郭时风将要告辞,徐础道:“如我借兵,谁当骑兵大将?” “梁将潘楷,他出身自骑将世家,这些年虽然隐居民间,家传本事仍在,梁王试用过,晋王也满意。” 徐础道:“我一直以为晋王会重用谭无谓。” “谭无谓的确有些谋略,但是爱口出大言,得晋王赏识,却不得诸将欢心。义军勉强聚合,非名位素高者,难以镇服,所以统帅只能是刘有终,骑将要选潘楷,谭无谓留在晋王身边当个参谋,足矣。础弟很欣赏谭无谓?” “我也是被他大言所诳之人。” “哈哈。不耽误础弟休息,这就告辞,等础弟定夺。” 徐础送到帐外,寒风吹来,郭时风哆嗦一阵,“帐篷毕竟不如砖瓦,希望能早日结束这行军之苦。” 郭时风刚走不久,孟僧伦过来打听情况,“那个郭时风,听说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执政不要被他欺骗。” “从前算是同窗,过来叙旧而已,别无它意。” 孟僧伦总想“奋不顾身”地为执政王做点什么,徐础不敢说出梁、晋二王的建议,怕他提前动手,真去找宁抱关拼命。 “那就好,执政早些休息吧,明天的事情不少。” “等等,有件事我想问你。” “执政请说。” “你觉得营中谁可担任骑将?” “执政掌兵,上下信服,何必另选骑将?” 徐础不能承认自己在兵法上的缺陷,笑道:“诸王联手,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需要有人替我分担掌兵之责。” 孟僧伦想了一会,“吴人不擅骑战,选个骑将还真难,依我看,宋将军合适,他有勇猛之气,敢于身先士卒,最重要的是,他对执政忠心无二,又是七族子弟,足以服众。” “宋将军堪为猛将,却非大将。如果我找一个外人来呢?” 孟僧伦立刻警惕,“外人?什么外人?小姓将领也是吴人,而且出身低微,更加不懂带兵之术。” 同为江东人,孟僧伦却视小姓将士为外人。 徐础笑道:“江东以外。” “荆州人吗?”孟僧伦微微皱眉,“我看不出他们当中有谁能当骑将,不过若是执政看中的人,我可以接受。” “我还在找人,未必是荆州人,孟将军心里知道就好,不要对外泄露。” “当然。”孟僧伦告辞,临到门口又补充一句:“这三千多名骑兵乃是吴军老本儿,执政凭一己之力创立,万不可假手他人。七族将领唯执政是从,可不服别人的管束。” 徐础点头。 战事未起,胜败未分,义军内部就开始明争暗斗,徐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唐为天进帐熄灯,他也没注意到。 天下哪里真有一呼百应的事情?他想,心中渐渐释然,造反之难,难就难在人心不齐,朝廷因此而摇摇欲坠,义军因此而成一盘散沙。 “得人心者得天下,果然是至理名言。”徐础开口道。 “大都督在说什么?”唐为天被吵醒了。 “我说得人心者得天下。” “那倒是,大家都这么说,谁得能得百姓的心,谁就能当皇帝。” 徐础笑笑,没再开口,这根本不是他的意思,人心并非虚无缥缈,也不在天下人那里,它就在身边,人人不同,心心各异,能揣摩透者占上风,能尽用者得天下。 名士范闭的形象莫名其妙地出现,似乎在摇头,徐础将他撵到一边去,安心入睡,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次日上午,宁抱关率军赶到,午时一过,甘招最后一个过来合营。 五王汇合,兵势大振,没人能说清究竟有多少人,号称五十万,粗一看去,确有几分样子,连许多营中将士也相信这个数字。 五王之间尚有隔阂,于是不谈正事,先设酒席,召集诸将一醉方休。 徐础找到郭时风,引到人群后面,小声道:“我可以借兵给梁、晋二王。” 郭时风大喜,正要开口,徐础继续道:“我要两倍步兵交换,而且只能是谭无谓担任骑将。” 郭时风一愣,“两倍步兵没问题,可是两王已经选定潘楷,这也是谈判的结果。潘楷是梁将,突然换成晋人,这个……不太好说啊。” “所以要郭兄去说,我等你的回话。” 郭时风点点头,拱手告辞,去找梁王、晋王传话。 借着敬酒的机会,徐础坐到甘招身边,悄声道:“五军合营,需要一位主帅,甘统领以为谁合适?” “确实需要主帅,要不然合营也是无用。徐公子可有意向?” “梁王、晋王属意刘有终。” “相士刘有终?他的名声倒是挺响,打仗……行吗?” “待会议事,甘统领也可以推荐一人。” “我这边没人能当全军主帅啊。” “他可以。”徐础抬头看向他心目中的主帅人选。 不远处,宁抱关踞坐,正与敬酒者对饮,没有半句废话,诸王当中,数他面前聚集的将领最多。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三十七章 将帅 (求订阅求月票。) 徐础正在小解,忽听得隔壁也有放水声,心里纳闷,他记得这处茅厕是独立的,应该没有“隔壁”才对。 声音消失,宁抱关的声音道“你真要推荐我做主帅?” “是。” “刘有终有什么不好?他在义军将士当中的名声,比皇帝还大,只比降世王小一点。” “刘有终只是一名相士,会看人,可不会治人,没有带兵之才。” “正好,义军里没有几个合格的将士,谁带都是一样,刘有终至少能够吓唬住那些将领,至于打仗,大家一块出主意就是了。” 宁抱关的谦让都是假客气,徐础脸上露出笑容,想起两人中间隔着一道木墙,又收起笑容,“宁王猜猜,大家一块出主意,刘有终会听谁的?” 宁抱关不语,徐础又道“刘有终以相人闻名,他若借主帅的身份宣扬‘真龙出世’,有几人能够不信?” 宁抱关嗯了一声,再无声音。 徐础走出茅厕,只见雪地上一块痕迹,不见人影,心中清楚,他说中了宁抱关的心事。 称王之后,当说客都比从前容易些。 帐篷门口,郭时风迎上来,低声道“两王同意谭无谓为骑将。” 酒宴持续到半夜方告结束,五王也不休息,屏退诸将,单独议事。 马维是地主,先提出设立主帅的建议,“这一战至关重要,胜则诸王平分天下,败者身首异处,沦为天下笑柄。以大势论,义军与官兵对峙,从小势看,却是降世军、官兵与五王之军三足鼎立,一足不稳,必受另两足欺压。我以为,五王之军既已合营,还应当选出一位主帅,令五军真正成为一军。当然,无论谁是主帅,都不改变现状,是谁的兵就是谁的兵,战后各归其主。诸王以为如何?” “好啊,谁来当这名主帅呢?”宁抱关冷冷地问。 刘有终没被立刻推出,马维道“大家先想想,待会可以各推一人,然后再议。当下还有一件事,需要立刻决定。据吴王得到的消息,官兵视降世军、晋军为最重要的目标,极可能出壁邀战。降世军兵多将广,却在后方扎营,他们若不参战,五军将士绝非官兵之敌。” “我可以再去劝说降世王,陈说利弊,劝他尽快参战。”甘招道。 马维摇头笑道“降世王心意已决,无可劝说,蜀王既已率军合营,到降世王那里想必不会再受到欢迎。” 五王合营,并未征求降世王的同意,此举肯定会惹恼薛六甲。 甘招点头,宁抱关道“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有主意了。” 马维向宁抱关拱手,“我以为,求兵不如引兵,降世王不愿参战,无非是想坐收渔翁之利,那就干脆将官兵引向降世王,令其不得不参战,五王之军从后方夹击,胜算大增。” “谁去引官兵?” 马维笑着看向沈耽,“官兵视晋军为另一眼中钉、肉中刺,因此引兵之责,非晋军不可。” 其他三人也看向晋王。 沈耽道“义不容辞,此一战乃为天下人而战,晋军不敢存自保之心。” “晋王可称得上是天下救主。”甘招拱手拜道。 沈耽微微一笑,“不敢当,但我也有一个要求,官兵多马,不可以步兵引之,晋军现有八千骑兵,还是太少,望诸王暂时借我骑兵,以壮声势。” 马维向徐础轻轻地点下头。 徐础上前道“晋军前驱,吴军不可落于人后,骑兵不多,三千有余,请晋王调用。” 甘招道“我这里也有四百多一点骑兵,晋王若不嫌少,请带走。” 马维也道“梁军精骑八百,尽归晋王。” 只有宁抱关没有立刻开口,扫视诸王,缓缓道“吴越骑兵不多不少,也是三千出头,但我不能借出,这些人个个桀骜难驯,非我难以统御。” 气氛一下子有些尴尬,沈耽不开口,马维咳了两声,“这个……只要说清形势,将士……” 宁抱关又道“人不能借,马可以借,晋王那边可有足够的骑士?” 沈耽脸色立缓,拱手笑道“并州将士无一不擅骑术,便有一万匹马,骑士也够。” 宁抱关却不肯全给,“我只能借出两千,留一千自用。” 他不解释原因,也没人敢问,马维带头,四王称谢。 沈耽随口道“我有一员大将,名叫谭无谓,由他统领骑兵,诸王以为可否?” 宁抱关道“骑兵既借与晋军,晋王可随意指定将领。” 甘招不反对,徐础也点头。 晋军为诸王冒险出战的形象一旦确立,马维觉得可以再提主帅的事了,“晋军独挑官兵,五王营中仍需要一位主帅,大家考虑得如何?我推荐晋王身边的刘有终刘先生。” 沈耽假意道“刘先生乃一相士,怎么能当全军主帅?” 马维道“大战在即,操练士兵一类的事情都已来不及,排兵布阵也嫌晚,所谓主帅,非为带兵,乃是能够服众。刘先生虽非大将,但是名满天下,孰人不知,孰人不晓?他当主帅,必然能得到众将认可。” 宁抱关不需要别人推荐,直接道“梁王此言差矣,练兵有点晚,排兵布阵从来不晚,而且义军向来以战练兵,临战时更需要一位合适的主帅,绝非服众而已。宁某从秦州战至洛州,自认为打过几场胜仗,麾下将士越是散乱,我用得越是顺手,所以还是我来当主帅吧。” 马维没料到宁抱关会自荐,一时有些慌乱,连咳几声,“蜀王、吴王可还有推荐?” 两王摇头。 马维恢复镇定,“那就是两人受到推荐,吴越王与刘有终,咱们正好有五王,谁的支持者多,谁就是主帅,如何?我还是觉得刘先生合适。若论带兵,吴越王的确无人能比,但是只论名声的话,可能比刘先生稍弱一些。而且刘先生当主帅,对吴越王必然言听计从,不影响排兵布阵。” 甘招道“名声是个好东西,但是真到了战场上,与官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时候,名声的用处就不大了。五王之军并非站在一边观战,而是要从后方夹击官兵,需要主帅身先士卒,刘先生比不得宁王。我支持宁王。” 五王议事,只有沈耽坐在一边,这时站起身,走来道“我也支持宁王。” 此言一出,不仅马维大惊,其他三王也很意外,尤其是徐础,可他马上明白过来,沈耽当机立断,真是个聪明人。 “蜀王说得对,此战到最后需要主帅身先士卒,宁王骁勇,看见他的身姿,足以令将士奋不顾身,这比虚名要重要得多。刘先生可以留在宁王身边,以其名辅佐宁王,岂不两全其美?”沈耽继续道。 马维讪讪地说“晋王说得有理,那我也支持吴越王,事情就这么定……吴王还没说自己的意见。” 三王支持宁抱关,徐础的意见已无关紧要,他道“宁王甚好。” 宁抱关出任五军主帅,刘有终为军师,诸王骑兵归入晋军,谭无谓担任骑将,晋王亲自监军,再无人有异议。 五王又聊一会,确定诸多细节之后,各回自己的帐篷。 徐础前脚刚进帐,没来得及坐下,马维跟了进来,唐为天在身后道“大都督,梁王说进就进,我可拦不住。” “梁王再来,不必拦,也不必通报。” “嗯。”唐为天退出帐篷。 马维打量几眼,“础弟一向不喜奢华,身为吴王,帐篷仍与普通将士无异。” “吴军草创,将卒今日共苦,来日方可同甘。” “哈哈。”马维不是来叙旧的,“础弟真心支持吴越王担任主帅吗?” “晋王已经表态,我支持谁都不重要。” 马维长叹一声,“想我与础弟亡命天涯困于孟津时,何曾想到会有今日并肩称王之时?可若是能重回过去,我宁愿还在孟津的小镇里,与础弟分席而坐,共享浊酒一壶。” “天下不会一直乱下去,你我兄弟,还有共饮的机会。”徐础笑道。 “希望如此。”马维叹息不已,最后道“晋王觉得础弟对他可能有些误解,所以让我来说几句无论如何,许诺不变,吴军既肯借兵,晋王心存感激,与官兵决战之后,立刻返兵回营,诛除宁抱关,我为内应,础弟不必出面。” “事关吴国,我怎好置身事外?” “础弟不必客气,你与宁抱关有江东之争,当远离此事,我与晋王不同,杀之不过是要报仇、除害,无损于名声。” 徐础拱手道“三千骑兵而已,马兄与晋王还礼太大了些。” 马维笑道“宁抱关野心甚大,除掉他不只是为础弟,也是我与晋王的自保之计。” 徐础拱手“此言极是,宁抱关已成诸王共敌。” “还有降世王、蜀王,三王同气连枝,杀宁抱关,就必须同时杀甘招与薛六甲。” “我对降世军三王忌惮已久,只是不得妙计。” “呵呵,除掉三王,妙计无用,非得以势压人,至于势从何来,础弟等着瞧吧,我与晋王自有办法。” “吴军弱小,全要仰仗两位兄长照顾。” “咱们终归是自己人,与降世军不同。攻占东都之后,础弟一定要回江东?” “嗯,我不回江东,吴军将士也不同意。” “好,天下是咱们三人的。”马维道,拱手告辞。 徐础心想,马维的这次拜访,消息估计很快就能传到宁抱关与甘招的耳中,那两人不知会怎么想……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三十八章 敌帅 (求订阅求月票。) 唐为天探头进来,“大都督,你出来看看吧,这里有个傻子,站半天了。” “傻子”是谭无谓,手扶长剑,背朝帐篷,目光越过来来往往的将士,遥望远方,那里既不是洛阳,也不是必争之地,只是一片起伏的矮山。 “好一会了,也不让我通报。”唐为天小声道。 徐础走上前,“二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徐础刚刚安抚好吴军诸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保证骑兵只是暂借,战后立刻回归本部,仍是吴军将士。 谭无谓轻轻慨叹道:“江山如画……” “二哥要做诗吗?”徐础笑道。 “随我来。”谭无谓大步走开,徐础稍一犹豫,迈步跟上,唐为天追在十几步以外,几名卫兵随得更远一些。 谭无谓走出营地,踏雪登上附近的一座小丘,徐础跟随其后,卫兵留在下面。 “谢谢四弟的推荐。”谭无谓仍然望向远方,好像那里有敌兵埋伏。 “别人统领骑兵,我不放心。” “所以我特意过来,说声谢谢,也说声抱歉。” “抱歉?” “吴军三千骑士,我能还回来的大概不多。” “二哥这是什么意思?骑兵只是用来引官兵出壁……” 谭无谓转过身,盯着徐础,目光中有些兴奋,而不是歉意,“没错,骑兵要将官兵引向降世军,可我有预感,这一战会是前所未有的硬仗,义军不会一帆风顺,必将伤亡无数,万一获胜,也是惨胜。” “我推荐二哥出任骑将,不是为了一场惨胜。” 谭无谓大笑,“惨胜已是最好的结局,四弟还嫌不够?” “我想听听二哥的‘预感’。” “兵者,诡道也,揣测敌军动向,其实就是揣测敌帅的心事,而敌帅的心事全在过往的习惯里。” “嗯。” “兰恂无能之辈,偏又好大喜功,要将敌军一网打尽,所以往往分兵采取围歼打法,如果敌军弱小而集中,或许有用,遇到降世军,则正好相克。” 降世军数量庞大而散乱,一遇强敌,通常是派出百姓当“移动栅栏”,头目们各自为战,四处突围,说不定就会在哪里冲破一处出口,官兵围歼不成,反而因此溃败。 谭无谓不多做解释,徐础已然明白,“二哥说的没错。” “兰恂之后是曹神洗,这是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战场上摸爬滚打养成的习惯,无论如何也改不掉。曹神洗排兵布阵都没问题,以官兵之强,若能严格执行,也就不会有诸路义军进攻东都了。可惜他有心无力,不敢与权贵抗衡,韬略在心中时有十成把握,出口时去掉两成,与诸将商议时再去掉两成,若有权贵干涉,又去两成,派出兵将时,还丢两成,最后只剩两成胜算。” “二哥仿佛亲眼。”徐础笑道。 曹神洗先破南路再破北路的计划本没有错,却没有执行到底,必是受到他人影响,没能分出足够的兵力,结果南路义军未灭,反而士气大振。 “然后就是令尊了。” “大将军姓楼,我姓徐。”徐础敛容道。 “楼温打下天成朝半壁江山,名动天下,秦州之败不足以坏其一世英名。但是凭心而论,楼温的韬略其实不如曹神洗,以曹神洗的严谨,即便兵少,也不会在遭遇伏击时一败涂地。” “大将军强在心志坚定,即便是皇帝亲口传旨,也不能让他轻易改变主意。” “对,曹神洗的韬略有十成,执行时能剩五成就不错了,楼温的韬略只有七八成,但是执行时一丝不减,遇到弱敌时无往不胜。” “五国后人怕是不愿听到二哥的评判。”徐础笑道。 “五国灭亡是有原因的。”谭无谓认真地说。 “义军呢?是强是弱?” “弱。”谭无谓没有一点客气。 “然则大将军这一次也不能随心所欲。” “义军的胜算全在于此。五王汇合之后,义军有两座大营和若干小营,小营皆是观望者,不必理会,两座大营距官兵围壁一远一近,按楼温一惯的打法,其实用不着骑兵引诱,他必然派兵直驱远处的降世军大营,出其不意,一举破之,调头反扑,五王大营当闻风自溃。” “这的确像是大将军的打法。” “四弟瞧远处那片山,大将军若是聪明的话,当提前派兵占据山口,守护侧翼,然后从另一头直扑降世军大营,令五王之军无从夹击。” “可那边并无官兵出没。” “对,所以楼温的韬略比曹神洗差了两分,他眼下急需一胜,既为鼓舞士气,也为巩固地位,所以他会先采守势,一两日后,倾巢而出,先破晋王骑兵,然后直奔降世军。” “如此说来,我军骑兵似乎不必去引诱官兵了。” 谭无谓笑道:“我刚才所言,是楼温一惯的打法,但是四弟有句话说到了点子上,楼温已非当初的大将军,掣肘颇多,无法再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 徐础明白了,“五王大营离东都太近,朝廷心中不安,必然强迫大将军先破此营,再攻降世军。” “所以还是得有诱兵,而且要真打,激起楼温的怒火,让他敢于孤注一掷。” 徐础黯然,真打的话,骑兵必然死伤惨重,谭无谓正是为此而道歉。 “没有别的打法吗?”徐础问道。 “这已经是最好的打法了,如果楼温不被激怒,或者朝廷的掣肘太强,楼温的命令没人服从,义军还是会大败。” “嘿,大将军受到掣肘,义军反而会败,这真是……意想不到,朝廷若是临时换回兰恂,会不会胜得更轻松一些?” “哈哈,话不是这么说,兰恂连败,官兵对他已失去信心,不肯为之苦战,必须是楼温带兵,朝廷拖后腿,官兵才有胜算。” 徐础在小丘上来回走动,望一眼远处的山,又望一眼下方的卫兵,良久方道:“真没有别的办法?” “照我估计,义军粮草顶多还能支持一个月,开春之后,人心思变,必然溃散,朝廷肯出兵,反而是好事,若是坚壁不出,才是大问题。” “东都士民不知道义军虚实,兰、梁两家惊恐万分,必然强令出兵。” “而义军的胜算全在于能否将官兵引向降世军。” 徐础叹息一声,“二哥说吧,不必绕圈子了。” “我要用一下四弟从前的身份,四弟不必亲自出面,允许我用这个旗号就行。” 徐础从前的身份是大将军第十七子,打他的旗号,更能激怒楼温。 “二哥还来跟我说一声,真是客气。”徐础讥讽道。 “兄弟之间,不可背后算计。” 听到这句话,徐础心中生出一丝惭愧,马上抹掉,说道:“好吧,二哥随便用,不要再来问我,也不要让我看到。” “吴军三千骑兵,我也不保证能够安全奉还。” “生死在此一战,伤亡勿论。我知道二哥行事公平,不会有意陷吴军于险地,这就够了。” 谭无谓稍稍睁大双眼,“这点骑兵远远不够用,我当然不会有意陷谁于险地。” 谭无谓不肯做,别人却抢着做。 徐础笑了笑,“官兵一旦与降世军交战,五王大军立刻从后方夹击……” 谭无谓轻轻摇头。 “不是这样吗?”徐础颇为吃惊,这可是五王共同制定的计划。 “我前面的话都在其次,接下来的才是至关重要,晋王只知道我来请用四弟从前的身份,并不知道我真正的计划,至于其他人,更不可信,全军之中,唯有四弟可堪此大任。” 徐础越发惊讶,“二哥请说。” “官兵与降世军交战之后,五王之军不要从后方夹击,立刻绕路进攻长围,直趋东都。” 徐础经常被人说胆子大,这时却觉得谭无谓才是真大胆,大到他怀疑自己看走了眼,或许这人就是一个大而无当的兵法家,其实没有真本事。 呆立半晌,徐础道:“官兵若是留下足够的兵力防守长围,义军一时攻不破呢?” “义军将一败涂地,但是我猜楼温受到再多掣肘,也会坚持他自己的打法,一旦派兵,必是倾巢出动,防守不会很严。而且他一开始的计划应该是先攻近处的五王大营,更没必要在后方留兵太多。” “好吧,即便一切如二哥所料,我也调动不了五王之军。夹击乃是五王共同议定的打法,晋王不在,梁王等人也不会改变主意。你再看我的营中,吴军将士大都已经借出去,虽换来两倍步兵,皆非我心腹之人,不会听我的命令,何况宁王、蜀王的部下?” “我只知道这么打才有胜算,至于如何劝动义军,要看四弟的本事。” 徐础忍不住笑了,摇摇头,“不可行,完全不可行,我没有这个本事,谁也没有。夹击必败吗?” “楼温非兰恂、曹神洗可比,他若受到激怒,必然越战越勇,无人能敌。” “他在秦州败过一次。” “完全不同,秦州是一次意外伏击,楼温全无准备,将士行军途中,未能及时布阵,一溃再溃,以至于不可收拾。此次交战,楼温将亲自率兵出击,阵势已成,即便被引向降世军,他对夹击也必有防备。义军所仗者,无非人多,可也不到官兵的十倍之数,以硬碰硬,就算是能将官兵包围,也不是对手。” “一面溃败,三面皆散,义军反而成了兰恂。” “正是这个道理。” 徐础摇头,“这件事不能瞒着诸王,我与二哥去见他们……” 谭无谓打断道:“万万不可,义军杂乱,没有事情能保密,此计一出,诱兵先不自安,晋王也不会同意。必须是我与晋王引走官兵之后,四弟再去劝说梁王等人。” “难,朝廷若是留一部分兵力守卫东都,哪怕只有一万人,义军也难突破,反而令二哥与降世军失去援兵,连夹击的那一点胜算也失去了。” 谭无谓伸手指天,“四弟常说天成自亡,这回就是验证。” 徐础还是觉得难。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三十九章 真情 (求订阅求月票。) 吴军骑兵多半是七族子弟,将领们特意查问过,确认晋王沈耽真是晋国公之子,家世清白,祖上历任三朝高官,这才欣然前往,愿意接受晋王的统领,对谭无谓他们倒不怎么在意。 孟僧伦召集吴军诸将,向他们道:“五王合军,除了晋军以外,就数吴军骑兵最多,三千多人尽数在此,咱们绝不能给吴人丢脸,更不能让执政失望……” 徐础悄悄走进来的时候,孟僧伦正说得起劲儿,没看到执政的身影,又说了许多,总之是鼓励吴人奋勇作战,“欲报亡国之耻、灭族之仇,尽在此战!” “尽在此战!”诸将齐呼,荆州人根本没被提及,这时也被感染,跟着大家一块叫喊。 “执政什么时候到的?”孟僧伦终于看到门口的徐础,急忙分开众人上前拜见。 将近三十名将领,在小帐篷里挤得满满当当,齐刷刷地行礼。 孟僧伦、宋星裁……徐础认得其中的每一个人,不仅能叫出名字,甚至能喊出对方的绰号。 相识不久,这些人却是吴军的根基,也是徐础自立的本钱。 “诸位不必多礼。”徐础突然生出一股不舍之意,这些人与大多数义军将士一样,因为官兵的节节败退而士气大振,怀着必胜之心,完全料不到这一战会有多么艰难。 如果谭无谓是对的,明天之后,许多人再也不能活着回来。 徐础还生出一股私心,这是他的将士,虽有种种缺点,但是极为忠诚,尤其是孟僧伦,忠诚得有些过头。 失去这些人,不知何时才能建起另一支可靠的队伍。 不舍与私心只存在了一瞬间,用不着别人劝说,徐础自己就能想明白:几股义军都到了生死关头,无论是诱敌的骑兵,还是五王营中的步兵,或者远处观战的降世军,皆无安全可言。 无论愿意与否,无论怎样躲藏,这场死战都是逃不掉的。 至于军队,如果一名王者念念不忘“可靠”二字,与占山为王的强盗头目有何区别? “天成大军曾践踏石头城与夷陵城,如今该是吴、荆之士去东都还礼的时候了。”徐础激励道。 石头城、夷陵城从前分别是吴荆二州的都城,听到执政王此言,诸将呼叫得更加响亮。 徐础带来几十坛酒,先敬诸将,然后出帐遍赏兵卒。 开战前的热情越发高涨。 趁着大家兴奋不已,徐础将孟僧伦叫到一道,“谭将军治兵如何?” 徐础推荐谭无谓是在暗中进行,将士们都不知道,孟僧伦微一皱眉,“没什么特别的,才过来两天,看不出此人有何本事,就是那那柄长剑……有点可笑。” 徐础笑了笑,“谭将军如何分派诸军?” “他说得很简单,让大家各自为战,管好自己部下的兵卒,先破围者得首功,如不能破围,被官兵追击,先跑到降世军营地的人亦是首功。” 徐础点头,“谭将军分派得当,你要严格遵照执行。” “是,连执政也这么说,那我就带吴军快进快出,不与官兵纠缠。” “自保为上。” “明白,我不会白白令吴军将士受损,大家还要跟着执政一块回江东收复吴国呢。” 徐础笑了笑,愧意又冒出来,被他立刻按压下去,“东都一破,吴地官兵自溃,旬月间就能夺回故土。” “到时候我要亲自引执政进入石头城,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名城,非东都可比。”孟僧伦兴奋地说。 “万分期待。”徐础又聊几句,还是千叮咛万嘱咐,要孟僧伦以“自保为上”。 既然到了晋军营地,总得去见一下晋王沈耽。 沈耽早已等候多时,一听通报,立刻起身迎到门口,笑道:“四弟大驾光临,快快请进。” 沈耽帐中布置得如同灵堂,一切皆素,沈耽平时与诸王相会时都是正常装扮,回到自家营地,则要戴上孝帽,一刻不摘,其父沈直的棺椁停在隔壁帷幕里,堆雪冷藏,要等到攻破东都之后才能下葬。 徐础先到牌位前磕头,起身道:“诸事繁杂,一直没来敬拜,三哥恕我失礼。” 沈耽神情暗淡,“只要能攻破东都,为家父报仇,就是对我沈家最大的敬意。” 两人走到一边,各自坐下,闲聊几句,沈耽真切地说:“你我当初结拜的时候,曾立下重重誓言,今日却生嫌隙,我愿与四弟坦诚相见,不愿彼此猜疑。” 徐础拱手道:“是三哥想多了,若非三哥暗中放行,我怕是早已身首异处。” 沈直遇刺的时候,谭无谓奉沈耽之命放走徐础,不管沈耽心里怎么想,至少兼顾了兄弟之情。 沈耽摇头,“因为我称晋王,颇有人怀疑是我弑父,四弟也有此心吧?” 徐础不语,他只是怀疑,却没有任何证据,也不打算管这桩闲事。 沈耽盯着徐础,缓缓道:“的确是我。” 徐础一惊,他以为沈耽会一直否认下去,没想到竟会承认,而且是主动承认。 “三哥……” 沈耽摆下手,表示自己还有话说,“当时,冀州兵迟迟未至,据说会留在邺城,大将军那边权势全失,已成废人,家父因这两件事忧心忡忡,斗志全无。家父对晋兵向来没多少信心,一心仰仗冀州外援,以及大将军在东都内应。” 沈直与楼温关系紧密,一外一内,互为援手,多年来配合得当,一旦失去一方,另一方不免感到慌张。 “嗯。”徐础应道。 “孟津大捷,让家父信心恢复一些,可是离东都越近,他越惊恐,不肯称王,也不肯与降世军联手,派出信使只是虚与委蛇而已。兰恂被免,曹神洗掌兵,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家父惶惶不可终日,声称曹神洗乃百战老将,义军绝非对手……” “沈并州想投降?”徐础问道。 “家父自知罪重,不会得到朝廷宽恕,所以他想退回晋阳自保,然后向贺荣部称臣,请北人入关。” 徐础眉毛一扬。 沈耽点头,“没错,我姐夫周元宾已得命令,要去贺荣部示好,以后四弟见到他,自然明白我所言不虚。” 徐础没开口。 沈耽也沉默一会,突然问道:“四弟也曾体验过劝父之难,如你当时有机会动手……” 徐础长叹一声,不愿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三哥对我坦诚相见,这就够了。” 沈耽起身,神情既悲痛,又坚毅,“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天下至重,夺人情而成大事,我为拯救天下,甘愿做沈家罪人……” 沈耽有点语无伦次,自己也察觉到了,抬手擦拭眼眶,挤出一丝笑容,“我一向觉得与四弟志同道合,因此相识不久就结拜为兄弟,我之所以向四弟袒露内情,也是因为觉得唯有四弟能够理解。” 徐础拱手道:“弑君之臣敬拜弑父之子。” “哈哈。”沈耽大笑,马上又换上悲痛之情,“心怀天下,就容不下别的东西,父子之恩、儿女之情,都要置之度外。” “该当如此。” 两人都觉得心里舒畅许多,又能无话不说。 “是我劝说甘招推举宁抱关担任主帅。”徐础承认道。 “我知道,所以当时表示同意。我明白四弟的用意,以为义军不宜一家独大。事后想来,亏得有四弟此举,否则的话,宁抱关、甘招必然当场发难,五王分裂,主帅有何用处?我在反思自己的做法,错就错在只考虑自家的好处,却忘了对方会不会接受,对我的好处越明显,其实越无法实现。有得必有失,我身边的人都没有提醒我这一点。” “那我也该提前向三哥说一声。” “那时咱们还有误解,不说是正常的。”沈耽不以为意,反而感激不尽,又道:“天成与降世军是两大害,两害不除,天下不定。” “只是不宜操之过急。” “四弟心事周密,我会见机行事,如果此战过后,薛六甲与宁抱关依然强大,那就再等一等,必须想办法让这二人因隙生恨、因恨生仇,打得不可开交,才好下手。至于甘招,庸碌之辈,不必特别在意。” 徐础点头,没提自己对甘招的真实看法。 两人越谈越深,徐础道:“天下必然一统,五国断无复兴之说,我在吴国称执政王,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还政于真龙。在我眼里,真龙一直是三哥。” 沈耽微微一笑,“我就知道四弟看得清楚,马维倒是一直坚信能够回到五国并立的时候。天下必然一统,但谁是真龙,还得再看,我有此心,却未必有此运。四弟的情义我心领了,但运数若在四弟一边,我不会逆天行事,我不求封疆一方,不求权倾一时,只求一位有德之君。” 两人互握对方手腕,真情流露,飘飘然如风举大鹏。 徐础告辞,终究没有透露谭无谓的计划,他相信,沈耽同样也有隐瞒。 得人心者得天下,徐础看穿了人心,却没有办法得到人心。 或许此战过后,大家都会变成游魂野鬼,什么雄心壮志,什么天下太平,什么人心是非,全是缕缕青烟,初时还有形态,升不了多高,就会泯然天地之间。 徐础看向来往的将士与马匹,悲壮之情油然而生,他从未觉得死亡如此之近,又如此可亲,它就像是严厉的闻人先生,平时不苟言笑,某一天某一刻,当他觉得时候已到,会突然向某一个学生透露心声,传授高深莫测的学问。 徐础对明日一战已迫不及待。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四十章 玩笑 (求订阅求月票) 义军骑兵凌晨出发,众人送行,用豪言壮语鼓舞士气,可骑兵连绵不绝,等得久了,送与被送者都觉得无聊,豪言壮语重复得多了,也有些尴尬,在一些将领的鼓励或默许下,相熟的兵卒开始互相开玩笑,一个比一个过分。 “嘿,老三,看好你的马,它比你值钱!” “奋勇杀敌啊,小武,砍掉官兵一根毫毛,你就值啦。” “杀敌立功,老七,别管自己的命,你媳妇替你收赏钱,我替你收着媳妇!” …… 笑话比豪言壮语持久,而且花样百出,出征的骑兵也不退却,还以更狠辣的嘲讽,气氛又热烈起来,连肃杀之气都被冲淡了,出营的将士好像是去打猎,而不是进行一场事关生死的战斗。 徐础是五王之一,必须留在营地门口目送吴军骑兵,听到数不尽的污言秽语,初时有些难堪,慢慢地却发现其中的好处。 宁抱关熟悉这一套,甚至亲自与吴越军骑兵将领开玩笑,“罗汉奇,杀敌数目若不是第一,你就改名叫‘骑罗汉’吧。”“多杀官兵,兄弟们,就当官兵杀过你爹娘、调戏过你媳妇、抢过你的粮食、拆过你的屋子!” “嘿,这些事我都遇到过!”有人大声回道,引来一阵哄笑,宁抱关也难得地放声大笑,“不敢报仇的人,现在就下马,把机会让给别人,咱们秦州有的是英雄好汉!” 秦州步兵大呼小叫,没有一个骑兵下马。 北方人开始劝说荆、吴两地士兵让出马匹,“这是四条腿的马,不是平底的船,你们骑得惯吗?” “老子砍翻的马比你骑过的还多。”江东兵卒还嘴,越说越往污秽的方向去,引来阵阵笑声。 徐础也想说点什么,结果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上嘴,不只是他,马维与甘招也是一样,马维尝试过几次,没引来笑声,他很快放弃,甘招只向自己的部下拱手而已,极少开口。 谋士的口才在这种场合没有用武之地,就连自称“与世沉浮”的郭时风,也没办法与兵卒打成一片,先是与马维低声闲聊,过一会又凑到徐础身边,小声道:“础弟不习惯这种事吧?官兵出征自有一套仪式,足以振奋军心、鼓舞士气,将领有将领的威严,兵卒有兵卒的规矩,像这样……”郭时风轻轻摇头。 徐础笑道:“仪式各有不同,殊途而同归,都是为了打赢战斗,只要士气能起来,用什么方法都不重要。” “呵呵,础弟说得也对,只是咱们在这种事情上不如那位。” 宁抱关原本就是穷苦百姓,与义军将士没有区别。 骑兵终于全部离营,宁抱关趁着众人情绪高昂,以主帅的身份大声道:“晋王去进攻官兵,咱们也别闲着,该干嘛干嘛,别等官兵来了,说义军精锐全在骑兵那里,留在营里的人全是废物。” “不是废物!”将士们散开,检查兵器、加固营栅、演练进退,也有人去往营地深处,向家人多叮嘱几句,回来之后,遭到无情的嘲笑。 徐础要做的事情不少,他有将近七千步兵,大都来自梁、晋两军,他得认全将领,尽可能说清楚本部的战略。 “吴营处于右翼,易遭骑兵偷袭,诸位不可大意。宁王守卫正面,无论那边打得有多激烈,没有我的命令,一个人也不准过去支援。” 陌生的将领不如吴人对执政王敬畏,有人点头称是,也有人当场发出埋怨,“功劳都被别人抢走了,官兵若是没有偷袭,咱们岂不是看着别人打仗?没有功劳不说,事后还会被那帮家伙耻笑。” 许多人附和,吴人将领只有王颠留下,见有人不敬,怒道:“吴王自有打算,你们遵守就行,用不着想那么多。” 徐础向王颠点下头,开口道:“打败官兵,功劳属于所有义军。” 对面的将领都笑了,另一人道:“吴王是从南边来的吧?” “不,我是洛阳人士,此前一直在北路诸军中来往。” “是吗?那吴王应该明白我们北军的规矩,杀敌者首功,抢旗抢物者次功,剩下的人就喝西北风吧,哪怕你不小心摔掉了腿,或是追敌十几里但是没追上,都不算功劳,什么都分不到。” 徐础正色道:“诸位归入我的营中,哪怕只有一天,也要按吴军的规矩行事。” “吴军什么规矩?” “服从命令者首功,人人有赏,然后才是杀敌、夺旗、追败,但是自己摔断腿就算了,无功无赏,自己受着吧。” 诸将大笑,有人问道:“追不上敌兵也有功?” “有功,但必须是我下达的命令,不等命令擅自追敌,即便追上也没有功劳,回来之后反而要受罚。” “总之就是一切都听吴王你的,然后就能分功,对不对?” 徐础点头,王颠将汝南城时分配占利品的规矩详细说了一遍,顺便吹嘘一下执政王的功绩。 徐础这回没有阻拦。 梁、晋诸将当中,有人只关心自家的事,有人爱打听消息,听说过吴王的事迹,于是一问一答,越说越多,越说越夸张。 “吴王真凭一己之力击杀万物帝?” “吴王真是大将军之子?曾得大将军兵法真传?” 王颠连连点头,“没错。” 徐础有点脸红,又特别需要这些将领的敬畏,于是找借口离开,留王颠一直吹下去。 义军兵卒没有什伍之分,想跟谁就跟谁,因此各部人数极不均衡,多的近千,少的只有一两百。 为争夺兵卒,将领们之间经常发生冲突,这两天要打仗,这种事情才少了些。 郭时风其实说得没错,义军急需建立规矩,但不是出征的仪式,而是彼此间的相处之道。 一伙士兵围着篝火取暖,正互相传授战场上的生存技能。 “别听他们忽悠,立功没那么重要,保住性命才是第一位,你们想想,没命的话,得再多奖赏又有何用?” “对对,那谁谁不就是太想立功,被砍断一条胳膊,结果怎样?的确得了不少东西,可是再想立功就难喽,媳妇倒是个聪明人,直接卷东西走人,孩子也带走了,不知藏在哪里。” “肯定就在这营里,不知被哪个四肢建全的家伙藏起来了。” 军营里尽是类似的传言,半真半假,往往连个真名实姓都没有,每一个听到的人却都相信。 有人看到徐础,知道这是吴王,捅捅身边的人,兵卒们立刻闭嘴,专心烤火,个别人向吴王点头,就算是比较守礼的了。 唐为天本来想当骑兵,孟僧伦要求他留下来保护执政王,所以他就一直跟着徐础,这时上前道:“看到大都督也不行礼,你们的头目是谁?” 围在篝火周围的兵卒这才纷纷拱手,姿态各异,徐础觉得自己像是来乡下收租的财主。 他也拱手,“保住性命与手脚,然后多立功劳、多得奖赏。” 众人唯唯,没人回应。 徐础继续前行,看到一伙老弱妇孺走来,他们本应留在后方,这时却往营外去。 徐础向唐为天道:“你去问问他们要去哪里?” 唐为天惊讶地看着大都督,“这还用问?当然是去营外,准备阻挡官兵啊。” “吴军并未携带家眷。” “呵呵,有人‘携带’的家眷,才不会出来阻挡官兵,这都是家里没人当兵,才出来派下用场。” 唐为天还是跑去问了一下,很快回来,“是宁王送来的。” 令徐础稍感意外的是,这些人似乎不太在意可能的危险,神情都很平淡,一名妇人边走边教训孩子,“跟紧了,娘去哪,你们去哪,实在跑不掉,就趴下装死,等娘回来找你们,记住没?” 小孩子不停地点头,一副“我早就记住”的样子。 “仗不能这么打。”徐础喃喃道。 “仗一直这么打。”唐为天道,他在秦州参加降世军,见惯了这种场面。 徐础主意已定,向唐为天道:“你去找王颠王将军,说是我的命令,让他留下这些百姓。” “啊?前方没有遮挡,降世军不会上前的。” “快去。” “好吧,大都督在这里等我回来。” “我要去见宁王,让他留下所有百姓,义军这一战不需要‘移动营栅’。” “百姓愿意着呢,阻挡官兵,立刻就能分得一点口粮,事后……好吧,我去找王将军,大都督走慢些,我来追你。”唐为天撒腿跑向吴营中军帐。 徐础迈步直奔宁王营地。 唐为天腿快,半途中追上来,“头目们不太高兴,听说大都督来找宁王,他们才松口,说是宁王下令撤回百姓,他们就同意。” 徐础早料到如此,所以才要来见宁抱关。 宁抱关直当正面,因此征用蜀王、晋王的一部分兵力,人数最多,这时还没排出阵形,营地里比较乱,将领们正在大喊大叫召集人群。 宁抱关还是比较爱用骑兵,留下一千人,在营地里列队奔驰,倒是能够鼓舞一下士气。 宁抱关不在帐中,登上一座望楼,正在观看外面的形势。 从这里望不到什么,义军骑兵早已不见踪影,宁抱关却看得目不转睛,神情又像平时一样严肃,与谭无谓倒有几分相似。 徐础走到宁抱关身边,直接道:“要换一种打法。” “嗯?”宁抱关冷冷看来,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百姓居前,挡住官兵,也挡住义军,无济于事。” “降世军一直这么打,前方没有百姓,将士不肯奋勇向前。” “让百姓居后,更能激励将士向前。” 宁抱关冷笑一声,突然明白过来,“你是说让另外一些百姓居后?” 那些有人“携带”的家眷,他们才是义军将士愿意上战场卖命的最重要原因。 徐础点头。 “你的鬼心眼子还是那么多。”宁抱关挤出一丝微笑。 “夹击官兵,是最好的打法吗?”徐础试探道,谭无谓交给他一道难题,他得开始着手解决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四十一章 出卖 (求订阅求月票。) 宁抱关下望楼,大步走回帐中,几步之后猛地转身,恶狠狠地盯人。 紧随其后的徐础止步,又后的唐为天一探头,立刻缩了回去,没人能在宁抱关发怒时坦然自若。 “夹击或许不是唯一的办法。”徐础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骑兵已经出征,其中有你的三千人,留营将士都为夹击做好准备,为了向薛六甲隐瞒这个消息,你知道我与甘招做出多少努力?” 降世军中难得保密,将官兵引向降世军的消息自然会传到薛六甲耳中,宁抱关与甘招暗中派人传播更多流言,混淆视听,甘招甚至亲身前往降世军营中,向薛六甲指天发誓,反驳所有流言。 好不容易诸事妥当,一切按计划行事,却有重要的首领提出另一条路,宁抱关怎能不怒? 徐础心中原本有些忐忑,可宁抱关一旦露出怒容,他反而不怕了,心中恢复镇定,拱手道:“请宁王听我说完……” “五王聚会的时候你不说,骑兵出征的时候你不说,这时却跑来向我一个人说,是何用意?” “先有可劝之人,后有可劝之词,诸王不可劝,唯独宁王可劝。” 宁抱关冷笑,怒容却减少几分,“你总忘记自己是吴王吗?” “我只记得一件事,此一战不容有失,必须击败官兵,否则的话,义军惊散,分成小股,再难聚合。朝廷也会因胜而骄,越发地横征暴敛,必要尽诛义军将士而后已。如此一来,天下不知还要乱多久……” 宁抱关上前几步,两人的身高相差无几,这时他却好像高出一头,“别跟我讲这些大道理,天下大乱不是我弄出来的,平乱也从来不是我的事。” 徐础不退,也不说话。 宁抱关突然笑了,“有话别说半截,我听着呢。” “如果官兵被引去降世军那里,咱们应该去直接攻打长围,然后长驱而入东都。” 宁抱关又笑了,这回是大笑,无所顾忌的放肆大笑,好一会才停下,“我真傻,居然以为你有妙计。哈哈,早没看出来,吴王也会开玩笑。” “这不是玩笑。” “是吗?我怎么觉得很可笑呢?”宁抱关握紧右拳,举到胸前晃了两下,低声道:“义军将士全是一堆堆狗屎,被人踩到,添些恶心而已,真打起来,根本不是官兵的对手。你知我知,诸王皆知。” “义军创建不久,在军纪上自有不足。” “他们根本执行不了复杂的命令,只能一窝蜂地上,一窝蜂地退,夹击的打法最大的好处就是简单,骑兵一进一退,步兵有进无退,我在后面督战,敢退者斩,或许还有一丝胜算。按你的打法,一旦在长围那里遇阻,或者东都有重兵留守……” “应该不会,官兵很可能倾巢而出。” “有人告诉你了,还是你有神机妙算,提前算出来了?”宁抱关讥讽道。 “大将军本是我的父亲。”徐础道,这一个理由就够了,看穿大将军战略的人是谭无谓,徐础觉得很对。 宁抱关以为这是知父莫若子的意思,垂下目光,向旁边走出两步,转身又回来,“如果你弄错了呢?官兵没有倾巢而出,专门留人以防偷袭呢?” “攻围不成,还可以回头,前去夹击……” 宁抱关摇头,“攻围而不破,本来就不多的士气会丢得一干二净,不可,万万不可,太冒险。而且——”宁抱关抬头看向徐础,“晋王亲自带兵去引诱官兵,他与降世王将陷入重重围困,一心以为会有援兵。咱们临阵变计,那些义军怎么办?我将永远背负恶名。” “骑兵当中有三千吴人,他们都是我的亲信。” 宁抱关还是摇头。 徐础轻叹一声,大战在即,没人能够无动于衷,即便是坚毅如宁抱关这样的枭雄,也会变得瞻前顾后。 如果连宁抱关都说服不了,徐础只能放弃,梁王、蜀王甚至不是可劝之人。 “一条路先易后难,一条路先难后易,宁王思之。”徐础拱手告辞,刚一转身,看到刘有终从外面进来。 刘有终留在营中给宁抱关当参谋,拱手笑道:“两王议事,怎么不叫上我?” 徐础待要含糊过去,身后的宁抱关冷冷地说:“吴王打算另辟战场,不想去与晋王会战。” 五王彼此忌惮,一有机会就要挑拨离间,宁抱关也不例外。 刘有终大惊失色,“这怎么可以?晋王所率骑兵乃是义军精锐,一旦失之,全军必败。而且晋王之所以敢于亲入险境,无非是依仗诸王后援,尤其是吴王。” 刘有终露出一丝责备,“晋王、吴王结拜为兄弟,为的就是能在乱世之中互相扶持,吴王借骑三千,晋王还兵六千,足见情深。凡人相交尚且有始有终,吴王何以忽生异心?” 徐础被卖个彻底,只得笑道:“刘先生果然是大哥,兄弟之间的事情让你操心了。请你放心,宁王令下,我不会有半点违逆,刚才所言,纯是假设,是我一时突发奇想而已。宁王已让我明白错在哪里。” 刘有终也露出笑容,“我就说吴王不是见危不救之人,我刘有终别的本事没有,看人还是有点经验的。倒是宁王的话,真的吓我一跳。” 宁抱关大笑道:“越到临战,越要放得开,笑能止惧,我试过很多次了。” 刘有终按住心脏的位置,“我可吓得不轻。” “明白,以后不与刘先生开这种玩笑就是。”宁抱关对刘有终比较客气。 徐础要走,刘有终拦在前面,“不过我现在好多了,吴王的突发奇想是什么,说出来让我也笑笑吧。” “待晋王引走官兵主力之后,五王之军不去夹击,而是直接破围,趁虚进攻东都。”徐础知道宁抱关不会为自己隐瞒,干脆实话实说。 刘有终先是一愣,随后大笑,“果然是个玩笑,东都必然守卫森严,怎么会有‘趁虚’之机?吴王这个玩笑有点天马行空的味道。” “能搏宁王与刘先生一笑,足矣。”徐础拱手告辞,出帐叫上唐为天等人,回吴军营地。 谭无谓的计划太过激进,胜则一劳永逸,败则一败涂地,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徐础扪心自问,如果他是主帅,要为满营将士的生死存亡负责,十有八九也会与宁抱关一样,拒绝此计。 夹击至少是个稳妥之计,若是不胜,各路义军还能四散逃亡,择机再起。 营中诸将都在等候吴王,徐础宣告宁王之意,所有百姓都留在后方,不必再去营前“立栅”,他解释道:“这一战与以往不同,进退皆需快速。而且官兵贪功,若是见到百姓,必然滞留不去,则诱兵之计会受影响,等官兵离去,我等出营追击时,百姓也是障碍。” 徐础以为要解释多时,结果将领们立刻就接受了,纷纷道:“吴王说得对,我们听你的。” 看来王颠做得不错,成功给吴王塑造了一副智谋百出的形象,令众将心服口服。 被“救”的百姓却不感恩,直到听说口粮照发,才高兴起来。 午后不久,晋王那边送来消息,义军已开始进攻长围,官兵守壁拒战,双方不分胜负。义军连番挑战,用各种办法激怒官兵,晋王预计,官兵在等义军士气衰落,明后两日或许会派兵出战。 这给五王之军留下一点时间,宁抱关尽一切努力排兵布阵,他懂得如何管治义军,能说粗话,能攀交情,该严的时候绝不容情,总能迅速建立权威,将一盘散沙捏出一个形状来。 可他不知怎么想的,将徐础的“玩笑”到处传扬,惹来不少笑声,也引起许多戒心。 马维亲自跑来,确认徐础真说过这种话之后,惊讶地说:“础弟这是怎么想的?大路不走,非绕险径?” “大路上人太多,咱们走得,官兵也走得。”徐础哈哈一笑,“而且这只是一个玩笑,我在试探宁王的想法,他不同意,这很好,他到处宣扬,无非是在挑拨,咱们倒要在意。” 马维点头,“对,吴越王对础弟还是忌惮,他想占据江东,必要先除础弟,暂时不可除,也要想方设法败坏础弟的名声。”马维还是有些不满,“础弟一向聪明,怎么会给吴越王留下话柄?” “一时大意。” “没关系,骄兵必败,吴越王越瞧不起础弟,咱们的胜算反而越大。”马维眨下眼睛,拱手告辞。 刘有终也来了一趟,私下里两人以兄弟相称。 “我知四弟不是真心,但在宁抱关面前一定要小心,此人虽是草莽出身,却颇有心机。我观其相,豺形狼心,若留世间,必然杀伤无数。” “江东乃我母国,我又是吴国执政王,寸土不可让出。大哥尽管放心,我分得清谁是同路人、谁是争路者。” 刘有终笑着离去。 甘招第二天来拜访,此刻前方战事正酣,官兵虽未派出大军,但已开始出壁应战,双方各有胜负,伤亡都不多,仍在互相试探。 “宁王心直口快,吴王莫要在意。”甘招是来安抚徐础的,担心他会恼羞成怒。 徐础笑道:“一个玩笑而已,外面还在传?” “临战紧张,笑话传得会久一些,其实吴王的建议也不算笑话,只有很少人谈论,他们尽幻想着进入东都之后如何抢夺财物,这才是惹大家发笑的事情。” “能笑就好。”徐础表现得全不在意。 宁抱关看来非要将这个笑话讲下去不可,徐础心里有数,等甘招告辞,立刻叫来王颠,命他回吴军留在无上园外的营地。 “你现在出发,马不停蹄,后日上午能赶到军营,率领剩下的吴军立刻向东都进发,若听到破围的消息,急速参战,与我在东都汇合。” 王颠目瞪口呆,“可是……” “什么也别问,路上什么也别说。如果四日内没有破围的消息,你立刻调头,带兵回汝南城。” 王颠领命,满腹疑惑地告辞。 徐础心中透亮,宁抱关被他的冒险计划说动了,传播“笑话”是要查看军心。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四十二章 立威 (求订阅求月票。) 前方的消息雪片般传来,如同一阵狂风,吹散五王营地中用大量笑话吹涨起来的士气,令整个事件看上去真像个笑话。 官兵终于大举出壁迎战,数量多到没有实数,只有前后不一的传言,信使一会说是一两万,一会说二十几万,待到流传营中时,又翻上几倍。 宁抱关要求诸王与他一同巡营,安抚人心,然后带上十余名卫兵,出营前去查看情况,留甘招守卫中军。 徐础回到自己的营地,重新排兵布阵、鼓舞士气,可将士们更希望吴王想出一条不战而胜的妙计,而不是鼓动他们进行一场恶战。 徐础努力多时,效果甚微,将士们像是一地落叶,被恐惧心所扫动,不由自主地要扎堆儿,好不容易排列出来阵形,就这样慢慢地被破坏。 徐础回头,看到东一堆、西一簇的兵卒,小声喃喃道:“非得杀人立威才行吗?” 紧跟其后的唐为天听到了,拍拍腰间的棍棒,“让我来,保管一下一个。” 徐础笑着摇摇头,“还不到时候,等宁王回来。” 他又登上附近的望楼,先看向中军营地,那里将士更多,也更容易混乱,甘招对此同样束手无策,宁抱关留下的一千骑兵发挥些作用,列队奔驰往来,总算能吓住一些人,不至于令整座营地失控。 更远一些的梁王营地,只能望见旗帜,见不到人。 徐础又一次认识到自己的弱点,他太缺少附众的本事,面对某一人时能够侃侃而谈,瞬间猜透对方的真实想法,一旦对面人数较多,他的猜测就总犯错误,说出的话往往不得要领。 宁抱关回来了,没有召集诸王与将领,而是直接面对中军将士说话,离得太远,徐础听不到宁抱关的话,只见人群蜂拥向前,很快哀声一片,甚至有痛哭声。 徐础一惊,他营中的将士闻声更是大惊,跑到望楼下向吴王询问,一些人干脆越营,要去宁王营里打听详情。 “诸位不要慌张。”徐础大声道,话一出口就知道,只凭陈词滥调无法安抚任何人,反而会令众人更加恐慌。 “官兵倾巢而出,很快就会到!”徐础抬高声音,向中军营里扭头看了一眼,那边依然惊慌失措,不知宁抱关在说些什么? “倾巢而出是什么意思?”“官兵究竟有多少人?”“会不会被引走?”楼下发出一连串质问。 徐础心一横,更大声道:“官兵数不尽,比咱们只多不少,而且兵强马壮,个个以一敌十。” 吴王营地里也变得哀声一片。 徐础没有阻止,就让将士们随意哭叫、咒骂——士兵一怒之下,什么人都骂,上至诸王,下至平日里的朋友,对望楼上的吴王更是不客气,将一切责任都推到他身上。 “你不是号称神机妙算吗?快出个主意啊。”“我们被你哄来,就这么等死吗?” 少量吴国将士力保吴王,声音微弱,压不过外来的兵卒。 徐础坚持不开口,等到下方声音渐小,他才道:“往后看。” 将士们纷纷回头,却只看到更多的士兵,不明白这有何特别。 徐础伸手指向营地深处,“想想你们的父母妻儿,想想官兵破营之后会对他们做什么。” 官逼才有民反,这些人太知道官兵的手段,一下子全安静下来,只有少数人嘀嘀咕咕,“多派些人挡在外面啊。” 徐础听到了这句话,大声道:“没错,让那些家中没有将士的老弱挡在外面,然后呢?官兵杀得起劲儿,士气更盛。而你们,一旦伤亡,父母妻儿也会落得同样的下场。” “可之前我们打赢了啊。”有人抬高声音说道。 “你们打败的只是小股官兵,这回是真正的天成铁骑,十万大军,一个人身上的盔甲比你们十个人加在一起还要厚重,矛槊锋利,弓矢迅捷,你们当中会射箭的人有多少?”徐础信口道。 没人吱声了。 “要保住自己和一家老小的性命,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将官兵引向降世军,官兵再多,多不过降世军,大家合力,方有胜算。” “晋王引诱官兵,咱们能做什么?”有人问道。 关于这件事,徐础不知解释过多少遍,可是临到战前,大多数兵卒依然糊里糊涂。 “官兵肯定会先来进攻这里的营地,咱们强硬些,让官兵攻不进来,让他们吃些苦头,晋王才有机会引走官兵。” 众人纷纷点对,他们终于听进去了。 “回到原处,所有人都回原处!”徐础迈步下楼,大步走进人群,“不想等死,就打一场真正的硬仗,此战若胜,人人有赏,此战若败,谁也别想独活,官兵不会饶过任何一个人!” 满营将士重新排列。 唐为天追上来小声道:“时候到了?” “自有军法,不必你来动手。”必要的话,徐础真要杀人立威。 唐为天大为失望。 士兵的动作比之前哪一次都要快,徐础要来马匹,上马在队伍中穿行,时不时大声叫喊几句,以为不必杀人立威,结果很快就有人送上门来。 一队士兵的前头,只有旗帜,没有将领,徐础不能装作看不见,以马鞭指旗,“这里是谁?” “小刘麻子。”有人回道。 徐础记得此人,那是一名脸上有麻点的壮汉,来自梁军,力气和脾气一样大,但是却不胆小,不像是会临阵脱逃的人。 “人在何处?” “好像……应该是回去看他老婆了吧,很快就能回来。吴王别生气,我代他站一会。”义军里,士兵与将领通常是故旧,关系亲密,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出列往前走。 徐础哼了一声,驱马上前,将那人撵回去,厉声道:“各有各位,擅动者斩,你想当第一个?” 那人吓得连连摇头,疾步后退。 徐础向身后的一名卫兵道:“去找小刘麻子,让他立刻回来。” 卫兵领命而去。 见吴王真的发怒,小刘麻子的部下心中无不惴惴,却有一人胆大,要为上头辩解,“擅离位置的人不只我们一家,吴王瞧,你自己的人也不在。” 吴军留下少量步兵,将领有三人,这时却只剩下两人,另一个名叫昌顺之的副将不知去向。 昌顺之是七族子弟,对执政王一向忠诚恭谨,孟僧伦留下他就是为了给其他人做个榜样。 徐础帐下聚集三王将士,只有晋兵最守规矩,一人不缺,列队也最快。 “昌顺之何在?”徐础驱马来到吴军的队列前。 另一名将领忙拱手道:“回执政王,昌将军去宁王营中打探消息,马上就能回来。” “无令擅动,与逃亡同罪。” “昌将军应该请示过,执政王……不记得吗?”那名将领想找个台阶。 徐础还没开口,一人从远处跑来,大声喊道:“在这里!我在这里!” 原来是小刘麻子,他已在回来的路上,途中遇见吴王卫兵,急忙加快速度跑回来,气喘吁吁,脸上带笑,“对不住啊,吴王,家里有点小事,我处理完了,今天不会再离开了,你给个数,今天我一定杀够官兵向你赎罪。” 对出身于降世军的将士来说,小刘麻子的行为真不算大事,也就是这种想法,令义军虽经百战,却一直没能成为真正的军队。 小刘麻子一向恃勇而骄,肯在阵前服软,已是很大的让步。 饶与不饶,徐础必须在一瞬间做出决定,而他想不出来哪一项决定更正确。 “临战脱逃,罪不可恕。”徐础冷冷地说。 小刘麻子脸上变色,笑容全失,瞪眼道:“谁脱逃?我没脱逃,这不是回来了吗?吴王别大惊小怪,老实说,我只是借调到这边,以后还回梁王那边去,恕不恕罪,也是梁王做主。再说,我也没觉得自己有罪。” 徐础正要开口驳斥,忽见一队人骑马奔来,领路者正是昌顺之,身后则是蜀王甘招极其卫兵。 昌顺之下马跑过来,“执政,我打听清楚了,宁王派蜀王过来……” “不告而别,形如脱逃,昌顺之,你可知罪?” 昌顺之一愣,“我……一时忘记了。”他虽是七族子弟,但是比较年轻,此前没经历过行伍生涯,对军纪了解得不多。 小刘麻子大笑,“行了,吴王,即将开战,你就别在我们两人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俩跟你赔罪,我保证杀够十名官兵,不够的话就记在账上,早晚还你。昌将军,你说呢?” “是是,我也……杀十名官兵。”昌顺之拱手道。 甘招停在附近,没有过来干涉。 徐础又一次犹豫,这种时候似乎可以稍稍宽容一些,或者将两人关押起来,或者贬为兵卒,让他们杀敌自效。 满营将士都望过来,后面的人看不到,也努力翘足观望,小声打听这边发生了什么。 徐础拔出腰刀,高声道:“军令如山,法不容情,从命者赏,违命者斩。” 几名卫兵上前,按倒两名将领。 昌顺之呆若木鸡,乖乖跪下,小刘麻子却不服气,脚打拳踢,被迫跪下之后喊道:“徐小白脸,有本事你来亲手杀我!皱下眉头,我不算好汉。” 徐础走到昌顺之身前,驱除最后一丝不忍之情,“擅自离营,你有脱逃之罪。” “啊?”昌顺之还是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徐础双手握刀,对准心口斜刺下去,随即拔出,鲜血喷涌,溅到他的甲衣上。 卫兵松手,昌顺之扑通倒下。 满营将士尽皆色变,后面的人看不到,但是有人将话传过来,所有人都缩回脖子,站回自己的位置上。 小刘麻子最吃惊,也最害怕,忘记自己的“好汉”身份,叫道:“兄弟们,快来救我!” 几名士兵走出队列,徐础快步走来,对准小刘麻子就是一通乱刺。 小刘麻子哇哇大叫,很快没了声音,那几名士兵又回到队列中——他们总算明白自己的身份是兵卒,而不是“兄弟”。 徐础拎着滴血的刀,看向甘招。 甘招拱下手,调头带人走了,一句话也没说。 他也没什么可说的。 “我与诸位共进退,再有擅离位置者,罪同此二人。” 徐础仍然不知道刚才的决定是对是错,满营安静,没人给他一个结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交锋 (求订阅求月票。) 宁抱关没带回好消息,他亲眼看到,义军骑兵四处奔逃,一些人甚至跑错了方向,身后明明没有官兵,却惊慌得如同丧家之犬,他没看到晋王与谭无谓,但是可以肯定这两人对此束手无策。 宁抱关不打算隐瞒,一回到营地就向将士们如实道出,引来哀声一片,然后他说:“两条腿能跑过四条腿吗?他们有马,想逃就逃,你们不行。天生两条腿,就是用来站着的,宁可面对官兵,也不要将后背让出来。” 宁抱关跳下马,用力拍打一下,撵走自己的坐骑,任它随意跑动,“今天,我就站在这儿,谁也别想让我后退半步。不就是官兵吗?老子见过,也打过,你弱他就强,从来不给你活路,你强他就弱,跑得比兔子还快。什么大将军、小将军,什么楼高、楼低,都是样子货,一戳就破。在秦州,老子打得大将军仓皇逃蹿,这回老子要取他人头!” 吴越军留下的一千骑兵有样学样,全体下马,将坐骑赶出营地,排列在吴越王左右,正是这一举动,令中军将士迅速镇定下来。 宁抱关不管排兵布阵的事,走到队伍最前面,第一个出营,不打算凭栅自保,而是要与官兵直接对阵。 将领们各自招唤本部兵卒,找地方布阵,看上去有些混乱,至少没人退却。 官兵还没到,宁抱关向蜀王甘招道:“你去看看徐础、马维,别让这两个雏儿坏我大事,若是有谁沉不住气,立刻带来见我,换人掌军。” 甘招虽已称王,对宁抱关还跟从前一样恭敬,领命而去,半路上遇到吴军营中的将领昌顺之。 “官兵什么时候打来?有多少人?吴王要不要……做些准备?”昌顺之一见面就问道。 “不必,宁王自有安排。”话是这么说,甘招心里却是一沉,以为徐础生出怯意,想要逃跑。 在吴军营中看到的场景,令甘招疑虑尽消,拱手告辞,穿越中军,前往梁军营地。 马维这边又是一番景象,他早准备好梁、晋、蜀、荆、吴等国的皇帝牌位,与他的王旗摆在一起,命部下将士轮流敬拜,各自立誓为故国复仇。 将士们对死去的皇帝没有多少怀念,但是敬拜仪式由马维亲自监督,整个过程庄严而肃穆,拜过的人都不由自主生出一股敬畏之情,觉得这一战似乎真要为某个很重要的人物报仇。 甘招传达前方的消息,让梁军做好准备,带人回去复命。 中军人数最多,宁抱关正挨个鼓励带兵诸将,他认得每一个人,了解其喜好,哪怕只认识两三天,也能说中对方的心事,大体不离色、利二字。 “官兵杀了你老婆,进入东都之后,我还你十名美女,公主、夫人、小姐,你随便选,看中谁就是谁。” “宫中的宝库,你带二十个人进去,能拿多少是多少,看你们力气有多大。” …… 宁抱关又回到最前方,执槊而站,身后是千名下马的骑兵,都是他亲选的精锐,再后则是一队队的义军。 “怎样?”宁抱关问道。 甘招上前小声回道:“吴王那边没问题,梁王那边可用来乘胜追击,不可直面官兵。” “嘿,他别带兵跑了就行。” “只要前方支持得住,他不至于逃。” “嗯,你去后面守住营地,谁敢后退你就杀谁。” 甘招带领本部数百心腹之人,在营地大门口列队督战。 义军成阵不久,远方出现散落的骑兵,拼命奔逃,他们本应跑向降世军,可是方寸已乱,见到大军就迎上来,以为这就是降世军营地,全忘了自己两天前刚刚从这里离开。 “射他们。”宁抱关下令,义军当中弓箭手不多,只有几百人,分散在不同队伍中。 “那是咱们的人。”旁边将领吃惊地说。 宁抱关狠狠骂了一句,“让你射,你就射,就算前面是你亲娘、是晋王本人,你也给我照射不误。” 将领急忙去传令。 弓箭手们一通乱发,既非齐射,也没有准头,却足以将逃亡的骑兵吓得调头就跑,这回总算找准了方向,奔向降世军营地。 败逃的骑兵越来越多,渐渐地显出一点队形,也不乱跑,经过宁抱关军阵时也不停留。 官兵出现了,全是骑兵,队伍更整齐,为保持队形,宁愿放慢速度。 一些胆大的义军骑兵经常原路折返向官兵挑衅,个别胆子太胆的人,陷入官兵当中,再也没出来。 官兵连绵不绝,似乎一直通到天边。 宁抱关特意挑选的阵地,大致上背对夕阳,他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的将士已陷入恐慌,于是双手持槊,大吼一声,第一个走向官兵。 义军有钲鼓,能听懂含义的人不多,会用的人更少,宁抱关干脆弃而不用,他一吼,千名精锐齐声应和,后面的各支队伍也是吼声不断。 官兵早已注意到这边的队伍,立刻分为两队,一队继续追赶逃跑的骑兵,一队迎向“伏兵”。 地上积雪很厚,道路上还好些,骑兵与行人来回踩踏,雪足够硬实,荒地中却是一踩一个坑,人走不快,马也奔驰不动。 官兵有些轻乱,以为叛军还跟从前一样,望风而溃,因此没有整顿阵形,也没等后方的大军,弓箭也不够多。 两军交锋,宁抱关早忘了自己的吴越王身份,执槊刺向跑得最近的一匹马,还没见血,就已杀红了眼。 吴军也已走出营地,阵势说不上井井有条,至少不再混成一团,也没人擅离位置。 夕阳正快速降落,天色越来越暗,前方的厮杀声越来越响亮,闻者心惊肉跳,明明相隔还有两三里地,刀枪却像是就在耳边交锋。 徐础注意到宁抱关放弃全部骑兵,他也下马,带领全军向战场进发。 义军虽有主帅,却没有明晰的帅令,徐础可以自做决断。 他觉得可以参战了,等得越久,将士们越是胆怯。 虽然吴王说过本部将士只需守营,但在这种时候,没人提出异议,两名将领被杀的场景仍牢牢印在众人心中。 徐础率军从侧翼加入战场,他来得及时,正赶上大队官兵赶到,其中很多是步兵,双方很快陷入混战。 之前在汝南城偷袭官兵营地时,徐础曾与手下人分散,险些因此丧命,唐为天牢记教训,这回跟得极紧,腰里仍别着棍棒,手持双刀,将所有敢于靠近的人砍翻,好几次差点砍中自己人。 另一翼的梁军没有参战。 主将潘楷来问过几次,马维的回答只有一句,“等吴越王命令,不可擅动。” “天色将暗,激战正酣,吴越王怕是没办法传令。” “莫急。”马维微笑道,“论到带兵,我不如你,论到兵法,我倒是无所不晓,两军交战,哪有一上来就派出全部兵力的?吴越王勇猛有余,谋略不足……” “听说吴军那边也已参战。”潘楷提醒道,这是他不久前刚刚通报过的消息。 马维嘿了一声,“吴王谋略有足,失之于急,经常耐不住性子,亲身冒险,既失谋士之风,又无王者之相。他贸然参战,令义军一翼失守,官兵若破义军,必从他那里凿开通道。” 潘楷扭头看了一眼,夕阳只剩一抹余晖,义军在此地驻扎多日,他尚且分不清方向,更看不到哪里是中军,哪里是侧翼,估计官兵同样不辨东西。 “要不要问一下蜀王?他在……” “蜀王无能之辈,问他什么?”马维不满地说。 郭时风留在梁王身边,插口道:“潘将军莫急,梁王说得对,两军交战,切忌用力过急过猛,官兵源源不断,我军却只剩这一支,总得留些后备。” “是,末将明白。”潘楷告退,命将士们原地再等。 冷气袭来,将士们原地跺脚,暗自庆幸自己不需参战,同时盼着前方的战事快些结束,好回营中生火取暖。 郭时风向马维小声道:“久无动向,军心生疑,梁王不参战是对的,但是应该做点什么,以免士气衰颓。” “我有主张。”别人越急,马维越是气定神闲,又等了一刻钟,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他传令全军前进,走出一箭之地,他又传令停下,命人上前观战,“若见到吴越王,立刻请命,说梁军严阵以待,只需一声令下,即刻参战。” 派出人的很快回来,他只看到混战仍在继续,分不清胜负,更找不到吴越王的身影。 梁军离战场不算太远,杀声入耳,用不着观看,也知道战事未完。 马维继续派人查看,自己留在原地,指挥梁军又前进一段距离。 一名探子匆匆跑回来,“我军退却!我军退却!” 马维大惊,立刻就要下令退军回营,郭时风提醒道:“听前方的声音不像是败退,梁王稍待。” 败退时,叫声纷乱,可这次战场上的喊声虽然响亮,听上去却不怎么乱。 马维让自己冷静下来,又等一会,第二名探子果然带回来另一个消息,“官兵先撤,我军也撤,说是明日再战。” “谁胜谁负?”马维问道。 探子一脸茫然,他只接触到很少的义军将士,没敢深入战场,无从了解胜负,“应该……应该是官兵胜了吧?” 又是郭时风及时提醒,“大概是不分胜负,双方各自退兵,所以都没有溃散。” 马维点头,传令全军向前进发,仍压住速度,不愿太快。 迎面走来一大片人,潘楷骑马上前,大声道:“梁王在此,前方何人?” “吴越王。”有人回道。 马维急忙翻身下马,快步迎上去。 宁抱关全身染血,手中仍然握着长槊,身后跟随大批将士,个个沾满血污,只有眼珠还干净着,在夜色显得咄咄逼人。 马维上前,心中气衰,不由自主就要跪下。 宁抱关倒转长槊,以末端轻轻扶了一下,“今晚你来守营。”顿了一下,他又道:“你与吴王真在同一个地方读书吗?学到的东西可不太一样。” 马维脸一红,埋怨的不是宁抱关,而是他还没见着的徐础。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四十四章 换夫 (求订阅求月票。) 徐础觉得这一仗打得毫无章法,他辛苦维持的阵形,刚一进入战场就四分五裂,好在官兵贪功冒进,立足未稳就来开战,同样混乱。 入夜之后,徐础甚至没再见到官兵,他很累,但那是雪中跋涉的结果,而不是奋勇杀敌时用力太多。 官兵鸣钲后撤,在合适的地点重整队形。 义军这边不知是谁下的命令,很快传遍战场,都说是宁王下令后撤,于是也纷纷退出战场。 徐础有些难堪,因为他在战前手刃两名将领,到了战场上,却没有杀死任何一名敌人,一是雪深难行,二是唐为天挡在身前,令他无从下刀。 可在全体将士眼里,吴王却是一个“狠角色”,尤其是那些借调来的兵卒,敬畏之心陡增长一大截,只要听到“吴王在这儿”,立刻跟上。 回营途中,徐础碰见了宁抱关。 宁抱关来到近前打量两眼,只说一句“吴王有胆”,带部下走开。 就这么四个字的评价,令吴军将士兴奋不已。 回到营中,生起火堆,徐础惊讶地发现自己盔甲上沾满血迹,不知从何而来。 他没进自己的帐篷休息,重新布防营地,有人守卫,有人休息,有人生火造饭。 众将接受命令从来没这么干脆过,有时候徐础只是一抬手,对面的将领就主动请求做这做那,没有半点推辞。 清点人数之后,徐础心里一沉,伤亡人数比他预料得要多,其中包括几名将领,他必须立刻换人,然后命各队出人,去营外找回尸体。 忙到半夜,徐础终于吃上一口凉饭,稍稍洗漱,准备回帐中休息。 明天很可能又要苦战一场,刚刚与官兵打成平手的将士们兴高采烈,以为胜利就在眼前,徐础却知道,如果官兵迟迟不肯中计前去攻打降世军,五王联军必败无疑。 在帐篷门前,徐础向唐为天道:“你也去休息吧。” “我不累。”唐为天的双刀已经作废,只剩下腰间的棍棒,努力挺直身体,看上去还能再战一场。 “多吃多睡,明天有你挨累的时候。”徐础笑道。 唐为天只好走去隔壁的帐篷,亲眼看到十几名卫兵守在大都督帐外,他才踏实去睡。 帐篷里漆黑一片,徐础摸索着要点灯,眼前突然出现亮光,吓他一跳,急忙伸手握刀,正要开口叫喊卫兵,对面一人幽幽道:“吴王吓着奴家了。” 帐篷中竟然多了一名妇人,二十多岁年纪,容貌艳丽,披着一件貂袍,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儿。 徐础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他人之后,松开刀柄,“你是何人?” “奴家是吴王的人。” “卫兵!”徐础大声道,不与妇人纠缠。 “我是小刘麻子的妻子,现在是遗孀了。”妇人道。 一名卫兵探头进来,瞥了一眼妇人,没有显露半点意外之色。 “送刘夫人回去。”徐础冷淡地说。 “是。”卫兵进来,站在门口做出请的姿势。 妇人没走,反而坐下,看着燃烧的灯芯,道:“吴王敢杀将领,却不敢听其家人的几句话吗?” “刘将军不告而离营,你不告而入帐,皆是同罪。” “请吴王一刀砍杀奴家吧,让我们夫妻在地下团聚。” “念你并非吴军将士,暂不治罪。”徐础扭头向卫兵道:“谁放她进来的?” “不知道啊。”卫兵很无辜。 灯下的妇人露出妩媚的微笑,“吴王不必追究了,奴家是来向吴王求饶的。” 徐础一愣,“我已说过,不治你的罪。刘将军罪止其身,家人不受连累。” “不受连累?那些死了丈夫的人,为什么会被别人抢占为妻呢?既无姿色又钱财的人,又为何被送出营地阻挡官兵呢?” 徐础一时语塞,“我可以……派人保护你,家里还有别人吗?”徐础说得不太真诚。 “吴王派人保护奴家,就是当我是吴王的人了?” “嗯?” “若不当奴家是你的人,以什么理由保护奴家一人呢?传扬出去可不好听。” “吴军会保护所有百姓。” “奴家听说过,是吴王将百姓送回后营,没让他们去挡官兵。可奴家不是普通百姓,泛泛的保护全无用处。” “你不普通?” “奴家是秦州人士,姓冯,小字菊娘,两年间已换过十任丈夫。” “十任?”徐础吃了一惊。 冯菊娘笑道:“乱世之民,生死无常,奴家有过十任丈夫,想抢我的人数倍于此,所以奴家一听说小刘麻子被杀,就知道又要有第十一任丈夫了。” 徐础哑口无言。 “被人抢不如自己来,奴家在此等候多时,从今天起吴王就是奴家的丈夫。” “我有妻子,你回去吧。” “大丈夫三妻四妾,奴家又没想当王妃,吴王何必推辞?” 徐础摇头,正要命卫兵带妇人离开,冯菊娘又道:“吴王若肯留下奴家,奴家从此忘掉前面的十任丈夫,专心侍奉吴王一人。” “直到我被杀死?” 冯菊娘笑道:“及时行乐,吴王何必想得那么远?吴王万一不幸,失去的又何止奴家一人?” “我若不留你呢?” 冯菊娘敛容,冷冷地说:“那奴家还是小刘麻子的遗孀,孤苦无依,备受欺辱,只要还得一口气在,就要为亡夫报仇。” “报仇?”徐础倒有些佩服此女的胆气,却不相信她真有本事报仇。 冯菊娘轻叹一声,“没得选择,奴家只好去向宁王和梁王求告,宁王是全军主帅,梁王是小刘麻子的主公,总得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吧。” 徐础又是一愣,他知道宁抱关不会怎样,可马维那边的确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冯菊娘微微扭头,瞥向门口的卫兵,“你听说过我的名字吗?” “嗯。”卫后尴尬地承认。 “营中妇人众多,冯菊娘可称得上魁首?” 卫兵越发尴尬,直接道:“吴王留下她吧,军中规矩一向如此,放她离开,不知又要惹出多少麻烦。” 冯菊娘重新展露微笑,“小刘麻子临战之前仍不忘去看我一眼,吴王可以想一想,奴家是麻烦多,还是好处多?” “麻烦多。”徐础现在就感到头痛,但是没将这三个字说出来,想了一会,开口道:“你留下,给我收拾床铺,暂且当名侍女,过几天我给你再找一个丈夫。” 卫兵不等命令,立刻退出帐篷。 无论徐础说什么,在别人听来都只是一个意思。 “好啊。”冯菊娘的理解也与卫兵一样,打个哈欠,“吴王这就要安歇吗?奴家铺床。” “小刘麻子家里还有何人?” 冯菊娘眉头微皱,好像计算得颇为费力,“他还有三个老婆,一个比一个丑,这时候应该都归别人了,她们原本就有姘头。” 徐础差点想问冯菊娘有没有姘头,想了又想,还是忍住了。 “嗯,他没爹娘,不知是死了,还是被他扔在什么地方,儿女倒有几个,都跟他一样,脸上长麻子,奴家最感庆幸的就是没给他生儿育女,奴家没为任何人生养过。” “我派人去将小刘麻子的儿女接来……你笑什么?” “据说吴王是大将军之子,名门之后,果然……与别人不同。” 徐础听出这是嘲讽,“这里又有什么规矩?我不该照顾小刘麻子的儿女?” “小刘麻子自有亲友,儿女由他们收养,过得好不好就看运气了。吴王既杀其父,又收其子,别人会怎么想?” “怎么想?” “当然是以为吴王要斩草除根,如此一来,不只小刘麻子的家人害怕,连他的亲友也跟着害怕,军中人情复杂,一个人害怕,就能引来成千上万人胆战心惊。” 徐础越发惊讶,他原以为冯菊娘只是一名以色求荣的妇人,没料到她思路会如此清晰,谈吐颇有不俗之处。 “所以我什么都不能做?收留你岂不是也会惹来非议?” “当然,肯定有人会说,吴王为夺冯菊娘而杀小刘麻子,但是没人会因此害怕,也没人会觉得吴王做得不对,因为——”冯菊娘稍稍探身,让灯光照亮半边精致的面容,“世上只有一个冯菊娘,吴王争之理所应当,吴王不争,宁王、梁王也会争,早晚而已。” 徐础大笑,转身出帐,向一名卫兵道:“让她留在这里,不准她外出走动。” “遵命。”卫兵向帐内瞥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到,却觉得有一双媚眼扫过,后背汗毛倒竖。 徐础走进隔壁的帐篷,唐为天抱着棍棒呼呼大睡,鼾声如雷,他说不累,睡得却比平时都要深沉。 徐础从唐为天身上夺来一张毯子,裹在身上,卧席而眠,本以为会受鼾声打扰,结果闭眼没一会就睡着了,连个梦都没有。 不知睡了多久,徐础猛然惊醒,翻身而起,套上靴子走出帐篷。 天边刚有一线光芒,营地里十分安静,火堆大都熄灭,青烟缕缕升空,卫兵换了一拨,守卫着两座帐篷。 官兵没有趁夜偷袭,徐础稍稍松了口气,回到自己的帐篷里,见冯菊娘正睡在他的床上,于是轻手轻脚地拿走几件衣物,到外面换上,去到望楼查看营外的形势。 天越来越亮,官兵的营地离此不远,横亘十余里,呈扇形将义军营地包围。 徐础心里又是一沉,大将军显然没有中计,官兵若是不被引走,莫说径攻东都,就是夹击之计也会成为泡影。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四十五章 龟缩 (求订阅求月票) 官兵立足已稳,不再急于交战,而是利用己方所长,步步紧逼,义军若是出营迎战,官兵则万箭齐发,义军冲了两次之后,再不做这种无谓的蠢事,凭栅坚守。 义军这一天过得颇为艰难,龟缩在营中,寻找能够阻挡箭矢的木板、铁锅等物,躲在栅栏后面,偶尔隔着缝隙向外快速张望一眼,盼望官兵快些攻进来,好痛快地打一场。 官兵打定主意不与叛军接触,停在不远的地方,轮番射箭,连间隔都很固定,差不多两刻钟一次,除此之外,无论叛军如何叫骂,都不为所动。 义军将士倒是骂得花样百出,时间久了,却也觉得无聊,每次官兵齐射之后,总有倒霉蛋中箭,一箭致命还好些,就怕伤而不亡,惨叫声响彻营地,能持续到下一轮射击。 义军两翼也没能逃过官兵的远射,无关人等全退到后方去,中箭者则被抬走。 午后不久,趁着两轮齐射的间隙,宁抱关派人来请吴王过去议事。 就这么等着终归不是个办法,义军伤亡虽然并不惨重,士气却在等待、严寒与惨叫声中迅速消耗。 中军营里盖了一座简陋的木头屋子,临时加盖数层屋顶,到处都插着箭矢,像是一只巨大而丑陋的刺猬。 宁抱关、甘招都在,还有几名重要将领,徐础与马维前后脚赶到,互相点头致意,都没说话。 窗户已被木板封死,屋子里点了一盏小灯,昏暗得只能勉强看清人影晃动。 众人围绕一张破桌站立,宁抱关扫了一眼众人,直接道:“官兵用这种打法恶心人,咱们不能干等,等会你们各去后方,将没用的人都撵到前面去,再过两轮……” “我不同意。”徐础脱口道。 所有人都看过来,宁抱关盯着他看了一会,冷笑道:“咱们的吴王又有妙计了。” “我没有妙计,但是……” “哪来的但是?先保命再说。” “晋王那边会将官兵引走。” “晋王送信给你了?” “没有,但我相信谭将军会有办法。” “是吗?什么办法?我只见到官兵越来越多。” “随机应变,谭将军……” 宁抱关大笑,“谭无谓就是一个能说大话的骗子,他能骗得了你们,骗不过我们这些战场上杀过来的老将。” 一名将领道:“就是,谭无谓第一次带兵,哪来的随机应变?” 宁抱关又道:“晋王是个人物,可他若有办法,早就做了,不会等到现在。” 徐础还要开口,宁抱关抬手,示意所有人禁声,片刻之后,外面响起疾风暴雨般的声响,木屋微微晃动。 声音消失,宁抱关道:“别耽误工夫了,去吧。” “等等。”徐础退后两步,拦在门口,“多等一会,诸位不相信我与谭将军,至少给晋王一次机会。” 宁抱关冷着脸,“再等一个时辰,差不多是四次射箭之后,必须开战,先将后方百姓聚齐,该出营的时候都得出去,一个也不能留,谁想当好人,就别怪我不客气。” 这就是宁抱关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百姓会感激宁王的。”徐础道。 “如果能活着享受他们的感激,我更高兴一些。” 众人告辞,宁抱关忽然道:“请吴王、梁王留一下。” 徐础与马维止步,回到桌前,互相看看,都不知道原因。 待房门关闭,宁抱关道:“大敌当前,希望你们不要因为一点小事而闹出不好看的事情。” 两人都是一愣,正要开口辩驳,宁抱关继续道:“姓冯的女人既然进了吴王的帐篷,就算是他的人,梁王不要再争,攻破东都之后,我自会给你补偿。” 马维面露惊讶,“你抢走了冯菊娘?” 徐础急忙摆手,“不不,她自己去我那里,我之前根本没听说过她。” “哦。”马维的神情有些怪,很快掩饰过去,“没什么,一个女人而已,倒让宁王操心了。” “你们两人是好兄弟,所以我才多嘴。去吧,召集百姓,吴王,这不是发善心的时候,因为你,进攻延后,期间不知有多少将士会死于官兵箭下,你要多想想能替你打仗的士兵。” “是。” 两人出了帐篷,徐础马上道:“我没有抢冯菊娘,我一回营,就派人将她送到……” 马维在徐础肩上轻拍两下,笑道:“础弟这是怎么了?跟我说这种话,我是那种贪恋美色的人吗?我连东都的妻儿都能舍弃,何况一个半路相逢的女子?础弟千万不要送到我那边去,送去我也不会接受。” “好……吧。”徐础没料到冯菊娘会是个大麻烦。 “我也多嘴一句,础弟要小心,冯菊娘名声在外,克死的将军比官兵杀死的还要多,础弟千万不可被他迷住。” “不会,还有小刘麻子……” “哈哈,础弟不必解释,小刘麻子自寻死路,与别人无关。事情不少,咱们以后再谈,告辞。” 两人各回各营,一到自己营中,马维先下令召集百姓,然后向副将潘楷抱怨道:“吴王当众杀死小刘麻子也就算了,连他的老婆也抢走了。” “哪个老婆?” “还能是哪个?当然是姓冯的那个。嘿,吴王装得倒像,说什么之前从来没听说过冯菊娘的名字。我之前也从来没发现他心狠手辣,敢在阵前杀人呢。嘿。” “吴王风头正劲,梁王宜稍稍避让。”潘楷劝道。 “可这口气……全营的人都知道吴王压我一头……算了,念在旧日交情上,我不与他计较。”马维恨恨不已,“人都是会变的,有些人变得尤其快。” 徐础回到营地里,思考的却是宁抱关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听上去像是在故意挑拨他与马维之间的关系。 召集百姓引来不少怨言,吴王得到的好名声顷刻间化为乌有,还得到一个虚伪的评价。 徐础没工夫管这些,与其他将士一同躲在营栅后面,观看外面的形势。 官兵没有退却的意思,弯弓搭箭,准备下一轮远射。 晋王和谭无谓率领的骑兵去哪了?为什么连次骚扰都没有?时间一点点过去,离约定的进攻只剩一轮远射,徐础等不下去,召集本部诸将,就在栅栏后面议事。 所有人都弯腰站立,尽量挨近木栅,手里举着盾牌或是木板,以防备官兵不定时射来的冷箭。 “官兵已经被引走了。”徐础道。 诸将面面相觑,都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徐础解释道:“晋王一直没有现身,外面的官兵极少马匹,而且只射箭不进攻,说明主力已被引走,剩下的官兵只想将咱们困在这里。” “好像……是这么回事。”有人犹犹豫豫地回道。 “官兵色厉内荏……官兵是花架子,一次强攻就能将他们击溃。” “怎么攻啊?官兵有弓箭,咱们却连盾牌都不齐全,不等冲到地方,人全死光啦。”一将道。 “吴越王的主意好,让百姓去挡箭,咱们跟在后面冲过去。” “这个主意不好,百姓挡在前面,义军反而没办法尽快冲到官兵面前。我有个主意,看大家有没有胆子跟我一块做。” 诸将又一次面面相觑,经过昨晚一战建立起的敬畏之心,正遭受严峻的考验。 “百姓的性命比我们还重要吗?”终于有人提出质疑。 “这与百姓无关,是要如何打赢这一仗,如果让百姓送死就能打败官兵的话,我立刻就会将他们全撵到战场上去。但是没用,我这个主意必须是前方没有阻碍才能行得通。” 诸将不再反对,但也不够热情,沉默以对。 徐础道:“你们都认得冯菊娘吧?” 好几个人点头,另外几位也道:“听说过。”所有人脸上都露出暧昧的笑容,显然是听说了冯菊娘夜宿吴王帐中的事情。 “我答应过冯菊娘,要给她寻个新丈夫。此战之后论功行赏,首功者可娶冯菊娘为妻,若是不愿,我也有相应奖赏……” “愿意!”好几名将领异口同声地喊道。 “死也愿意。”一名将领两眼放光,“我宁可被这个娘们儿克死。就是……吴王真舍得吗?” “我有妻子,她……妒心强,管得也严,若是听说我在外面有女人,千里之外也会跑来杀人。” 诸将纷纷点头,对吴王原本只是敬畏,现在多了几分亲近感。 “还等什么,吴王这就下令吧。”诸将突然变得急不可耐。 徐础说出自己的主意,命诸将散开传令,约定再有一轮射箭之后,立刻行动。 中军营里,宁抱关派人去观察两翼营中的动向。 梁王营里传来的消息令他比较满意,百姓已被驱到营门口,随时都能撵出去挡箭。 吴王营中只召集百姓,却迟迟没有送到前方,这让宁抱关很恼火,“他有军法,我就没有吗?抗命不遵,等我待会收拾……” 屋子外面又响起狂暴雨声,声音刚一停,宁抱关推门出屋,下令道:“来吧,总不能就在这里等死。” 营门口的百姓又哭又叫,却不敢违抗命令,出营之后立刻向两边跑去,寻找坑洼以藏身,不敢奔向官兵。 宁抱关一手执盾,一手持槊,监督将士们跟在百姓身后。 “快瞧,吴军营地会动!”望楼上的一名士兵喊道,声音里满是惊奇。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四十六章 首功 (求订阅求月票。) 吴军将士拆下栅栏,人手一两根,竖着拿在手里,所有人尽量紧紧靠在一起,形成一排,慢慢向前逼近。 齐射结束一会之后,官兵才发现异常,急忙重新射击。 义军全身躲在木板、木根后面,只有手指不得不露在外面,被射中之后依然哇哇乱叫,但这是轻伤,不会致命,许多人宁愿坚持前进,也不想留在后面——面对齐射,越空旷的地方越危险,与大家挤在一起,反而能得到一些安全感。 两军相距不远,官兵发现无法逼退叛军,稍显混乱,开始随意乱射,个别士兵臂力强健,能一箭射穿木板,略有杀伤,却无法阻止叛军。 徐础与将士们一同前进,不用亲持木板,躲在别人后面,猫着腰,手里握刀,时时开口鼓励两边的人,看上去胸有盛竹,其实心里七上八下。 万一他猜错了,官兵留下的不只是弓箭手,还有足够的步、骑兵,他带领吴军将士单独闯入战场就是在送死。 送死就送死吧,徐础将心一横,嘲笑自己的优柔寡断,如果是送死,他肯定活不下来,又何必在乎死后的评价? 离得越近,箭矢的力道越足,吴军的伤亡开始增多,徐础回头望了一眼,见离营已远,判断他们与官兵已是近在咫尺,于是大喊一声:“官兵要逃,快追!” 与所有军队一样,义军将士最喜欢追败,闻命纷纷抛下木板、木棍,亮出刀枪冲向敌阵,嘴里嗥嗥叫唤。 官兵的确出现一些乱象,但还没到溃逃的地步,将校拔出刀来,努力约束士兵,命令他们放下弓弩,改用刀、棒。 雪地依然难行,徐础一脚踩空,向前扑倒,被身边的唐为天一把拽起。 这回是白天,徐础能清晰看到周围的环境,其实比夜晚好不了多少,目力所及,尽是缠斗在一起的人群,吴军已无阵形,官兵同样乱成一团。 官兵人数不少,也没有溃退,唯一让徐础稍稍安心的是,他没看到手持矛槊的官兵,说明弓箭手后面真的没有支援。 官兵主力看样子的确已被引走。 可这一战怎么打赢,徐础还是没多少把握,由唐为天等卫兵在前方奋战开路,他跟在后面,大声道:“杀军官!杀军官!杀一个顶十个!” 战场上喊声连成一片,徐础的声音被淹没其中,他命令身后的卫兵齐声叫喊,希望能够激励吴军冲破官兵,直奔稍后一线的将校。 将校若乱,兵卒必然乱上加乱。 徐础的想法却不能传递到每个人耳中,尽管许多人一同叫喊,还是只有少量吴军向前推进,大多数人依然困于缠斗——被官兵压制的人走不开,压制官兵人的舍不得走开。 就连徐础自己也遇到过强烈的诱惑。 一名官兵与一名吴军兵卒打得难解难分,对周遭情形视而不见,身后完全暴露,没有任何防备。 徐础正好从这名官兵身边不远处经过,一瞥眼看到,心中猛地冒出一个想法,他只需迈出一两步,挥刀就能砍翻这名官兵,不仅救下自己人,战后也有得宣扬,吴王手刃敌兵,会是个好听的故事,自然有人往故事里添油加醋。 徐础斜着迈出一步,又回到原来的方向上,他不能为一次小利而放弃更大的目标。 必须突破官兵的防守,徐础继续叫喊“杀一个顶十个”。 吴军推进得极其缓慢,慢到徐础以为永远也没办法闯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官兵人数突然猛增,徐础等人深入官兵阵地,因此最先感受到这股压力,卫兵一下子被冲散,就连唐为天也没办法紧紧跟随,隔着几个人喊“大都督”。 徐础紧紧握刀,下定决心,宁死也不被官兵俘虏,他绝不会以败军之王的身份去见大将军。 目光扫动,徐础想找一个距离最近、威胁最大的敌人,他也不管身后安不安全,只想立刻有所行动。 官兵潮水般涌过,却没人接受吴王的挑战,甚至连目光都不肯回视,只顾往前跑。 徐础太紧张了,过去好一会才恍然明白,官兵真的在溃逃,而且是从中军方向跑来,他们比叛军的进攻更具威胁,侧翼的官兵没被吴军冲垮,却毁于自己人的冲撞,再多的将校、再多的威胁也镇压不住。 官兵全体溃败。 徐础此时此刻的心情难以言喻,突然纵声大叫,全无意义的大叫,既非下令追击,也非威吓敌人,但他必须叫出来,胸里才能感到舒服。 徐础终于稍稍镇定,从眼前跑过的官兵连兵器都没有,像是一条条逆流而上的鱼,伸手就能抓到,举刀就能砍到。 徐础举起了刀,没来得砍,被人从后面一把抱住,随后是双臂,他正要挥刀挣扎,有人贴耳大声道:“吴王,是我,你不能留在这里!” 蜀王甘招带领手下,护着徐础冲出混乱的人群,来到战场以外的一座小丘上,这里比较安全,能够望见形势,又不会受到冲击。 徐础挣脱护卫,向甘招道:“怎么回事?” 甘招笑道:“吴王立一大功,以奇计冲破敌阵,中军那边的官兵见势不妙,调兵向这边支援,宁王趁机挥师直进,官兵……一下子就溃败啦。” 官兵主将的想法没错,执行时却犯下严重错误,支援变成崩溃。 “官兵已溃,正该乘胜追击。” 徐础要离开,甘招拦住,“身先士卒,只为鼓舞军心,军心正盛,吴王何必冒险?” 徐础放下刀,笑了笑,“蜀王说得对。” 唐为天从远处跑来,一手持棒,一手挥刀,大喊大叫,要来救大都督。 “再过两三年,此子必成一员猛将,吴王从哪找到的?”甘招赞道。 “就在降世军中。”徐础曾经带着唐为天去邺城,一路上没注意到这名少年有何异处,可是留在身边之后,却亲眼见证唐为天展露过人之处。 “唐为天,我与蜀王在此观站,休得无礼。” 唐为天跑来,认出蜀王甘招,这才放下刀棒,谁也不理,径直走到徐础身边,小声道:“我来了。” 远处有人擂鼓,忽长忽短,显然不是官兵,甘招道:“宁王在找咱们。” 鼓声本是进攻之号,宁抱关却用来召集诸王与众将。 甘招先出发去往中军营,徐础留下来,找到几名吴军将领,临时命令他们掌管吴军,“将人都叫回来,穷寇莫追,这只是初胜,咱们还有仗要打。” 宁抱关站在一辆车上,身边就是大鼓,手下心腹猛将刘步升负责击鼓,一通乱敲,将鼓皮硬生生击破,这时正在把玩手中的鼓槌。 甘招、马维以及诸将环列于车下,神态恭谨。 徐础最后一个赶到,宁抱关大声道:“吴王首破官兵,功劳为最,你们都要向他拜谢,因为你们的性命都是他救的。” 车下两王以及十几名将领,齐齐地拱手敬拜,七嘴八舌地致谢。 徐础急忙上前挨个搀扶,扶到马维时,马维小声道:“此等妙计,何不早说?” 徐础没法解释,这根本不是妙计,只是一次冒险,幸运的是,冒险成功了,事后看上去,好像一切都在算计中,当时若说出来,马维、宁抱关却十有八九不会支持。 他只能笑笑,小声道:“临时起意。” 宁抱关走下战车,来到徐础面前,也拱手敬拜,“吴王智勇双全,义军得一人如得千军。” “一时侥幸,不敢领功。” “胆小之人永远不会有这‘一时侥幸’,吴王稍歇一会,天黑之前,咱们就得出发。” 宁抱关召集众人不只是为了炫耀徐础的军功,更要为下一战做准备。 “去哪?”徐础明知故问。 “降世军想必已经参战,晋王与义军骑兵正等着咱们前去夹击,于情于理,咱们都要尽快赶去。”宁抱关觉得无需多做解释,开始下达命令,约定黄昏时开饭,天黑之前必须发出,梁军居前,宁、蜀军居中,吴军刚刚苦战一场,留在最后出发,可以多休息一会。 “肯定会有人追赶官兵,追过了头,别管他们,有多少人是多少人,按时开拔。家眷一个也不能带,我若是见到女人,不管她是谁的,一刀砍成两段。”宁抱关下死令。 “不留些人保护营地吗?”一名将领小心问道。 “咱们若能打败官兵,这座营地比皇宫还安全,谁也不敢动,若是大败,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还管什么妻儿老小?”宁抱关稍露怒容,再没人敢开口。 众人领命而去,宁抱关单独留下徐础,说:“我仔细想过了,奇袭东都没有胜算,就算咱们能冲破长围,东都城高池深,哪怕只有几百人守城,咱们也攻不进去。白白浪费兵力,夹击至少还有一线生机。吴王是个聪明人,多想想如何夹击官兵,义军迫切需要再来一次你的‘侥幸’。” “是,既然宁王已经做出决定,我随大家一同去与晋王、降世军汇合。”徐础孤木难支,只得放弃谭无谓的冒险之计。 “对了,我们抓住了官兵大将,就是这辆车的主人,没准你会认得他。” 被俘的几十名敌将被关在一座围栏里,双手双脚被缚,系在栏杆上,像是一群认命的牲口。 徐础一眼就认出主将,几步上前,亲自解开绳索,拱手道:“曹伯父,又见面了。” 曹神洗越发显得衰老,却不低头,冷淡地说:“不管谁胜谁败,楼家总是赢,唉,大将军的深谋远虑,还是没人能比得上。” 徐础笑道:“我姓徐,不姓楼。” 曹神洗摇头,再不开口。 “我给曹伯父换个地方……” 曹神洗依然摇头。 徐础本想从曹神洗这里打听东都的形势,现在看来老将军绝不会透露一个字。 徐础不再勉强,拱手告辞,向看管俘虏的卫兵道:“曹老将军是我故人,别难为……” 被俘的将领当中,有人躲躲闪闪,徐础一眼认出来,“你怎么也跟来了?” 周律从人群后面蹦出来,苦笑道:“这不是缺人嘛,把我又派出来了,不只是我,连管将军也得到赦免,他现在应该跟大将军一起吧。” 徐础心中一动,突然觉得奇袭东都真的可行,而且是唯一可行的计划。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四十七章 自做决定 (求订阅求月票。) 周律喝了一口热水,感动得热泪盈眶,颤声道:“我要加入义军,朝廷真是腐朽到头,已经没救了。” 在他对面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徐础,一个是宁抱关,周律的目光扫来扫去,停留的时间不敢稍有差别,就怕得罪其中某一人。 “你想让我听什么?”宁抱关诧异地问,眼前的这个人一看就是东都的纨绔子弟,胆小懦弱,毫无价值,“我还以为你带我来见曹神洗。” “曹神洗轻易不会开口,这位周公子能说实话。” “说实话,我说的全是实话……呃,我该说什么?”周律什么都愿意说,只是不知对方想听什么,“其实我在汝南就想弃暗投明,可是……” “没让你说这个,说说东都的状况。”徐础打断道。 “哦,东都……城里早已乱成一团,据说皇帝已经跑了,只剩下太后、太皇太后留在宫中,已经好久没接受大臣朝见,一切事情都由梁太傅和兰恂做主,他两人不和,下达的旨意经常矛盾……” “东都有多少守军?”宁抱关只关心这件事。 “守卫……一两万吧。” “你亲眼见到了?”徐础问。 周律双手扔捧着热水碗,哭丧着脸道:“说实话,我真不知道,这次征兵特别仓促,前一天传旨,第二天所有人都得去军营里报到,不分尊卑贵贱,我父亲给天成朝立过多少功劳,结果一点用没有。” “‘所有人’?”宁抱关必须问个明白。 “就是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所有男子,十五岁以下的男孩儿都要站在自家门口接受检查,只要能拿动兵器,也要应征。” 宁抱关看了一眼徐础,又问道:“你爹是公侯?” “东阳侯,按理说我是不必参军的,可是不行,必须报到,好在我被曹将军要到身边,才有机会投奔义军。”周律小心观察,目光在宁抱关这边多停留一会。 “征兵是谁的命令?”徐础问。 “那个……这是兰恂、梁太傅共同传出的圣旨,据说……据说是大将军的主意,并且由他亲自派人执行,所以没有人家敢于隐藏子弟。监狱里的囚徒、各家的仆役都被征用,好像连宫里的宦者也出了好几千人。发放兵甲的时候,好多人哭得不行。” “这些人在哪呢?我看到的官兵都很正常,只有你一个是废物。”宁抱关对俘虏是不会客气的。 周律不为废物为耻,“留下来守卫军壁和东都城池,别看我是废物,他们还不如我,连刀都不敢拿,必须收在刀鞘里,一看到刀刃就发抖。” 宁抱关抬起右手食指轻轻一划,示意周律闭嘴,他要好好考虑一下,过了一会他问道:“楼温去追晋王了?” “是,不只是晋王,还有降世王。大将军……楼温从一开始就没想进攻咱们这边,他说擒贼先擒王,薛六甲一死,降世军必然崩溃,又说晋王以世家子的身份造反,若不立刻诛杀,必然引发各地效仿。楼温交待曹将军,说是不需要进攻这边的营地,将义军堵在营中即可,等他回来顺手收拾。” “可你们今天一直在进攻。”宁抱关道。 周律本来就哭丧着脸,这时五官下垂得更加严重,像是暴瘦几十斤的胖子,皮肤还在,只是无处不坠,“曹将军没想进攻,是兰镛坚持要打,他说义军一击便溃,打完这边,还来得及去围剿降世王。但我们都明白兰镛的心机,他怕大将军一去不返,所以要亲自去监督……” “兰镛是谁?”宁抱关问。 “兰恂的儿子,蠢得不能再蠢,大家都不喜欢他,大将军特意将他留在曹将军身边,就是不想受他干扰,唉。”周律忍不住一声长叹,若不是兰镛非要开战,他也不至于第二次被俘,忙又补充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若非兰镛愚蠢,我也没机会投靠义军。” 周律放下碗,谄媚地向两王拱手行礼。 “兰镛不蠢。”宁抱关喃喃道:“他若是胆子再大一些,一边射箭,一边攻入军营,义军早就散了。” 那一层围栅,是义军最后的依靠,官兵再前进一小段距离,义军将士也会分崩离析,不是忙着逃命,就是先去照顾自家人,即便是宁抱关也镇压不住。 “兰镛胆小如鼠,曹将军亲自督战,兰镛却躲在后面,我们被抓……落入义军手中,他却跑得快……” 宁抱关招下手,与徐础走到角落里,说:“凭这个人的几句话,你就想放弃原计划,带兵去攻打东都?而且你也听到了,长围和东都有人把守。” “皆是临时征调的百姓,义军身经百战,如狼入羊群,可一举而夺下东都。” “就算人不行,东都毕竟还有城墙。” “东都人心尽失,义军若能许诺秋毫不犯,东都士民极可能献城归降。” “你确定?” “值得一试,即便遇阻,也能引来大将军,解晋王、降世王之围,两王反追,仍是夹击之势。” “嘿,咱们没有如约去参战,你却指望他们来救咱们?” “降世王或许不会,晋王肯定会,一旦听说东都将下,降世王自然也会来。” 宁抱关轻轻摇头,“太冒险,东都不需要精兵,只需一名良将,就能守住城池,让咱们进退不得。” “东都若有良将,宁王如何能从秦州来到此地?” 宁抱关还是摇头。 周律在一边听得清清楚楚,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于是壮起胆子开口道:“我有个主意……” 宁抱关没理他,徐础扭头看来,微笑道:“周兄有主意?难得。” “‘周兄’两字万万担待不起,吴王称我名字就行,或者……” “说说你的主意吧。” “招降东都士民其实简单,把我和曹将军带到城下,让城里的人看到我们没事,他们觉得投降不是坏事,自然就……投降了。” 这算不上“主意”,徐础若能将义军带到东都城下,想都不必想就会用这一招。 宁抱关还是不给答案,掀开帐帘径直离去。 徐础纳闷,周律更纳闷,“吴王,我说的可都是实话,这位宁王……是怎么想的?” “你留在这里,不要乱动。” “是是,我一动不动。”周律真的僵立不动。 徐础追出帐篷,见宁抱关大步走向关押俘虏的围栏,手里提着刀。 围栏里的官兵将领无不大惊失色,可是无处藏身,只能尽量往别人身后躲闪。 “跪下,我不杀降将。”宁报关道。 俘虏纷纷下跪,只有曹神洗坚持站立,他已被松绑,却没往后躲,站在最前面,须发飘扬,不肯露出半点怯意。 卫兵要上前按倒曹神洗,宁抱关摆手制止,另一只手挥刀砍落,离他最近的一名降将人头坠地。 众俘大惊,纷纷磕头求饶,宁抱关不动声色,举刀又砍,连杀三人之后,扔掉卷刃的刀,立刻有卫兵送上新刀。 曹神洗终于跪下,咬牙道:“我是主将,要杀先杀我。” 宁抱关转身面朝老将军,冷冷地说:“没什么,我就是看看让你投降有多难。”说罢转身出围,迎向徐础,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徐础暗暗心惊,这些天一同对抗官兵,他已经忘了宁抱关的手段有多残忍。 无论怎样,宁抱关有一个优点,只要他认为对方说的话有道理,总会接受建议。 天色将暗,大部分义军已经吃过饭,等候出发的命令,他们早知道要去夹攻官兵,因此心中有准备。 宁抱关召集诸王与众将,也不做解释,直接道:“梁王,将军队交给蜀王,你留在我身边。” “啊?”马维大惊。 宁抱关盯他一眼,马维立刻道:“是。” 宁抱关向甘招道:“你留下三千人,其余带走,与梁军合一,前去救援降世王,即刻出发。” 甘招领命,当即指定宁抱关的几名心腹将领留下,他们带的兵只比三千人要多,然后甘招与其他将领离去,传令出发。 宁抱关亲自监督义军出营,期间不发一言。 经过两场恶战,义军也没了开玩笑的心情,默默行进。 夜色已深,火把连成一条长蛇,逶迤而去。 甘招留下三千人,加上吴军的数千人,总共不到一万,宁抱关再次下令,收集营中所有马匹,勉强凑齐五百骑兵,然后向将领说出实话:“咱们不去降世军那边,去东都,送俘虏回家。” 众将失色,宁抱关喝道:“我带你们去,难道我是傻瓜,会去送死?” 没人敢质问,跑去传令。 宁抱关第一个出营,去往东都的方向,徐础、马维随后。 走出一段路之后,宁抱关停在路边,监督将士进发,偶尔鼓励几句,“明天咱们就要进入东都,你们留好肚皮,那边的酒肉多的是。” 将士们嘿嘿地笑,心里虽不踏实,但是相信宁抱关与徐础不会带他们进入死地。 趁宁抱关分心,马维靠近徐础,小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吴越王怎么会改主意?一定是你……” “宁王自有决断。”徐础道。 马维轻轻摇头,“可他为什么叫上我?又不让我带兵。” “宁王没跟我说他的计划。” “嘿。”马维再没问下去。 沿大路行军二十余里,离官兵的第一道壁垒越来越近,宁抱关又一次勒马,向马维道:“你可以走了。” “啊?去哪?”马维完全摸不着头脑。 “去追蜀王,不用太快,追上就行,告诉他,我与吴王已经夺下东都。” “啊?” “怎么,你怀疑我的话?” “不不,我没怀疑,就是……我立刻出发,让蜀王带兵回来……” “告诉他‘我与吴王已经夺下东都’,就这一句,一个字也不能加,明白吗?让蜀王自己做主。” “是是。”马维颇显狼狈,调转马头,叫上自己的卫兵,疾驰而去。 “他们会信吗?”徐础忍不住问。 “爱信不信,决定都是自己做出来的。”宁抱关向远方望了一眼,“我带骑兵去攻围,你带步兵留在后头,如果……” “我会做决定。” 宁抱关微微一笑,拍马追赶前头,只带五百余人就要去攻打官兵的壁垒。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四十八章 胆破 ?(求订阅求月票。) 官兵俘虏由义军步兵押送,双手被缚,在夜色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心里叫苦不迭,却不敢开口说半个不字。 曹神洗年纪大、地位高,只有他得到一匹坐骑。 宁抱关已经带领骑兵出击,徐础来回分派将士,经过曹神洗时,笑道:“曹伯父觉得这一战结果如何?” 曹神洗叹息一声,“自寻死路。” “谁自寻死路?义军,还是朝廷?” 曹神洗又叹一声,“当然是你们这些反贼……”周围有人喝斥,曹神洗全不在意,继续道:“长围依山凭险,占尽地利,一夫挡关,万夫莫开,你们这点人就想攻破壁垒,真是笑话。” “兰恂屡战屡败,竟然还能步步高升,掌管天下兵马,即便到了生死存亡之时,也不肯完全放弃兵权,更不肯此罪告退。小皇帝登基初始,正需要良臣引导,可梁家自称书香门第,侍帝不以正道,反从其所好,荼毒天下。这两件事这才是最大的笑话吧。” 曹神洗开口之前必叹一声,“君君臣臣,朝廷还有转危为安的机会,你们的反贼之名却永世不得摆脱。” “曹伯父提醒我了。”徐础笑道,高声传令将士们多点火把,人手至少一支,队伍间隙稍稍拉开一些,远远看去,显得人数更多。 曹神洗还是叹息,“大将军早料到你们有可能行此险招,因此留恒国公奚将军守卫长围,奚将军用兵如神,不会上你们的当。” “奚将军用兵比曹伯父还神?” 曹神洗摇头叹息,不肯回答。 周律与其他俘虏待在一起,唯一的优待是身上没有绳索,这时忍不住插口道:“奚耘根本不是大将军留下的,他是拒绝接受命令,非要留守长围,大将军没办法……” “没人让你说话!”曹神洗喝道,难得地没有叹息。 周律一缩头,却没有闭嘴,“识时务者为俊杰,曹将军,形势怎么样,你比我更清楚,瞒是瞒不过的,不如一块弃暗投明,仍不失为开国之臣……” “东阳侯怎么生出你这样一个儿子?”曹神洗驱马要去冲撞周律,缰绳却被义军士兵握在手里,马匹嘶鸣两声,还是按原路线前进。 士兵怒道:“你老实点儿,让你骑马还不满足吗?” 周律得寸进尺,又道:“曹将军少说君君臣臣这样的话,天成建朝不过二十几年,当初是怎么回事大家都知道。我年纪小些,也听父亲说起过,你与张氏皇帝本来都是梁臣,君不君、臣不臣,也是先当‘反贼’后夺天下,如今面对义军倒大言大惭了。” 曹神洗与徐础问答多时都没恼怒,听到周律这番话却气得脸色发红,胡须微微颤抖,干脆不再开口,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 周律转而讨好徐础,“吴王此计必成,我愿为义军先导,带你们进城……” “奚耘手下有兵多少?” “这个……我不知道。”周律挠挠头,“我就知道守卫长围的士兵全是临时征集的百姓,算上奚耘,守壁将校不超过十人……” 前方突然传来叫喊声,宁抱关显然已率骑兵发起进攻。 叫声不断,听不出进展如何,徐础传令稍稍加速,边走边喊,高举手中火把,以壮声势。 宁抱关一直没派人回来送信,徐础开始感到不安,再次下令加速,自己骑马走在最前面,眼见前方点点火光连成一线,长围壁垒隐约露出形状,高不可攀,朝廷尽可动用大量民夫,旬月间就能筑起数丈高的墙壁。 义军唯一的攻城器械就是临时建造的几条梯子,徐础还真想不出什么办法能硬攻此壁。 前方已无叫声,徐础命步兵止声,稍稍放慢速度。 离壁垒越来越近,徐础却看不到宁抱关的骑兵,也没见到送信的使者,心中越发疑惑。 军壁近在眼前,大门紧闭,门前空无一人。 徐础下令步兵停下,带着唐为天驰至门前。 上头有人大声问:“来者何人?” “吴国执政王、大都督徐础率兵诛除暴君,三十万降世军随后就到……” “哈哈,原来是吴王,快进来吧,宁王等你呢。” 壁门大开,宁抱关手下将军刘步升带领十几名士兵迎出来,拱手笑道:“吴王来得真快,我们才进去没多久。” “为何不派人送信给我?” “刚要派人,吴王就到了。”刘步升笑道。 “原来如此。”徐础没计较,知道这是宁抱关的“玩笑”,试探吴王的胆量。 官兵放弃了长围,只留下数百名干杂活的民夫,据他们说,兰镛昨天带回兵败的消息,守围官兵一片大哗,当场就有人扔下兵器逃走,奚耘倒是努力劝说,可兰镛已被吓破胆,说是要回东都报信,自己先跑了。 兰镛不只带来坏消息,还带头逃亡,临时拼凑起来的官兵顿时一哄而散,奚耘见大势已去,也带亲信弃围逃走。 朝廷好不容易建起的长围关口,就这样白白送给义军,民夫跑了一些,剩下的人一商量,决定原地等待义军的到来。 宁抱关一向沉稳,这时却流露出明显的喜悦,来回绕圈,时不时仰头道:“天助我也。” 见到徐础,宁抱关几步迎上来,“你说得没错,东都已被吓破胆,必将投降于我!嘿,咱们在那边害怕朝廷兵强马壮,其实朝廷更加害怕义军,他们不知道外面形势如何,以为到处都是义军,以为天下都已造反……” 宁抱关说得有点乱,片刻之后,他突然闭嘴,狂喜之色一扫而空,又恢复成平时的样子,“机不可失,必须尽快赶到东都,我带骑兵前驱,你带步兵随后。” “东都不会这么容易投降,宁王心中需有定数……” “怀柔招安,我懂,朝廷经常对义军用这一招,如今轮到我对朝廷使用了。” 徐础必须再提醒一句,“万万不可令将士有屠城的念头,东都财物丰厚,足够奖赏全军,用不着……” “你想得太多啦。”宁抱关翻身上马,“只要东都士民顺应天命,投降于我,我会用朝廷财物遍赏全城百姓,何止义军将士?” 徐础拱手道:“宁王有此大志,义军之幸,万民之幸。” “嘿,你又露出谋士的尾巴了。”宁抱关策马离去,五百多名骑兵紧紧跟上。 徐础命步兵稍事休息,将民夫也编入军中,收集官兵扔在壁垒中的兵甲、器物,留数百吴人守壁,再派信使去给晋王等人送信,然后率兵出发,追赶宁抱关。 路越走越熟,天亮不久,徐础甚至望见了广普寺,他曾被周律带去寺中,第一次见到广陵王世子张释端以及欢颜郡主。 前方形势未明,徐础下令止军,让所有人吃些干粮,然后重整队形,多张旗帜——不管这些旗帜是谁的,只要多——他要让东都士民第一眼看到义军就留下深刻印象。 兵卒动作迅速,几名将领却有些拖拉,互相小声交谈。 徐础初时纳闷,很快明白过来,承认这是自己的错,立刻将吴军诸将召集过来,“前方就是东都,入城之后,人人皆有重赏。在此之前,先给出昨天许诺的奖赏,只是一点意思而已,等义军大军赶来,再重新论功行赏。” 众将皆露喜色,徐础继续道:“昨天一战,谁的功劳最大,我就将冯菊娘许与谁为妻。大家论一下吧。” 立刻就有人开口自夸,声称杀死官兵一百人,却遭到其他人的嘲笑。 众将争执不下,徐础不愿在这里耽搁时间,开口道:“我推荐一人,鲁宽鲁将军,身先士卒,进攻时双手中箭,半步不退,交战之后又被创十余处。为将者,当为兵卒楷模,鲁将军做到了。诸位若有谁不服,可展露伤口,若比鲁将军更多,功劳也更大。” 用伤口评比军功,绝非好办法,义军诸将却愿意接受,鲁宽本是梁将,自恃勇猛,一听吴王的话,立刻解下甲衣,露出身上的伤口,“只看新鲜的,旧伤不算。” 众将看了一眼,各自拱手道:“吴王说得对,鲁将军功劳最大,应当得到冯菊娘。” 鲁宽重新穿上甲衣,拱手道:“吴王言出必行,没什么说的,你指哪我去哪,绝无二话。” “咱们只去东都。”徐础笑道。 队伍再次上路,与鲁宽相熟的将领开他玩笑,“老鲁,小心些,冯氏已经克死十任丈夫啦。” “老子受过多少伤,都活下来了,还在乎一个小女子?莫说东都已经吓破胆,就算他们敢出城迎战,我也能以一敌百!” “以老鲁的勇猛,战场上肯定没问题,我担心你在床上受不得,哈哈!” 众人哄笑,鲁宽得意洋洋。 “床上受得了,嫂子那边也受不了,嫂子一口切菜刀天下无敌,小心你的命根子。” “那个婆娘喜欢金银首饰,几件就能堵住她的嘴,我还要让他与菊娘互称姐妹哩。”鲁宽越发得意。 前方有人骑马赶来,徐础一喜,以为宁抱关那边已经成功。 骑马者气喘吁吁,脸上却无喜色,一见徐础立刻道:“宁王传令,让吴王带兵快去。” “怎么回事?” “东都不肯投降,还扣押了咱们的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四十九章 城下城上 ?(求订阅求月票。) 宁抱关的到来,的确吓坏了东都士民,许多士兵在城墙上高声叫喊着准备投降,很快来了一名官儿,站在城楼上与义军谈判,希望宁王暂且率兵退后,派使者进城,谈妥条件之后,东都就会大开城门。 宁抱关同意了,派将军刘步升带十人进城,“答应一切要求,先让他们打开城门再说。” 刘步升领命而去,再也没有出来,城楼上的官儿也不见了,刚刚还叫嚷着要投降的官兵,也都不知去向。 喊话两次没得回应,宁抱关明白自己上当了,不由得大怒,立刻派人去召后方的吴王。 “喊话的官儿是谁?”徐础问道。 “自称姓费……” “费昞?” “对,我们还说呢,这个官儿的名字怪,不知吃什么,竟然‘费饼’……吴王快些过去,宁王等着你呢。” “你先回去告诉宁王,说我马上就到。” 信使骑马回去见宁抱关。 徐础立刻派出第一批将士,交待他们:“不可求战,到了城外,寻一处宽敞的地方,能与城门互望,然后划界定标,建一座能容纳十万人的军营。” “十万人?咱们可没这么多帐篷,连木栅都不够。” “无妨,你们只需插好地标就可以。” “哦,让东都官兵以为咱们要建一座极大的军营。”将领明白了吴王的用意,带数百人先行出发,少带兵器,多带旗帜、木杆等物。 徐础叫来刚刚获赏的鲁宽,“带你的人随后,架起云梯……” “明白,做出要攻城的样子,但是并不真攻城。”鲁宽笑道,喜欢这样的任务。 徐础点头,接着召唤其他将领,一批接一批出发,全是虚张声势,好像身后跟着十万大军。 徐础自己带三百余名兵丁,押着俘虏走在最后面。 徐础传令的时候,俘虏们都在附近,听得清清楚楚,周律开口道:“吴王妙计,这么一吓,东都肯定立即投降。” 曹神洗本没想开口,听到周律的话,忍不住道:“换成别人可能会被吓得不知所措,费昞绝不会,他若是胆小一些、多些变通,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只是礼部侍郎。” “费昞一个人,能挡住东都所有人?他不愿投降,兰家愿意。”周律反驳道。 曹神洗极为鄙视此人,不肯正眼瞧他,向徐础道:“你应该听说过费侍郎的称号吧?” “‘铁腰’费昞,轻易不向人躬身,东都无人不晓。”徐础听说过许多费昞的传闻,都是说他如何与权势人物争斗,时胜时败,他的地位也因之忽上忽下,高的时候做过吏部尚书,最低时被败为庶民。 最近两三年,费昞安静许多,又被万物帝召回朝中,逐渐升至礼部侍郎。 周律冷笑道:“曹将军太高看费昞了,我倒听说他这些年变得胆小许多,也懂得人情往来,与梁家关系不错,梁升之成亲的时候,他去送礼来着。” 曹神洗仍然不看周律。 东都城外,宁抱关已经等得不耐烦,看到吴王只派来数百人过来支援,他更恼火,待见到这些人到处树立地标,他立刻明白过来,派嗓门大的部下向城上大喊:“太阳落山之前,你们若不开门投降,降世军入城之后,要杀得一个不剩!” 同样的话的喊了几遍,城门楼上露出一颗脑袋,高声回道:“义军莫急,我们正在商量,很快就开门……” 东都人心慌乱,并非所有人都愿意跟随费昞抵抗叛军。 宁抱关再次后退,命部下到处拆房子,做出平整土地、大战一场的架势,拆下的土木砖瓦全往冻住的护城河里倾倒。 东都多年未经战乱,城外房屋密集,其中一些颇为牢固,几百人拆得很慢,宁抱关也是在虚张声势,弄得烟尘四起、响声阵阵就行。 后到的吴军颇为配合,或是树旗,或是搭建梯子与高台,一步步井然有序,看上去真像是大军的前驱队伍。 城门楼上又出现几个人影,没有说话,直接扔出十来件东西,落地乱滚,义军士兵上前查看,很快捧回来一个,递给宁抱关查看。 宁抱关只看一眼,怒从心头起,那竟然是刘步升的脑袋。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费昞显然不认为叛军有资格享受这样的待遇,将使者骗入城后,砍头不说,还扔到城外示威,一是激怒叛军,二是让城内士民死了投降的心。 宁抱关明白对方的用意,却不能不怒,刘步升是他多年好友,两人从小一块长大,加入降世军之后,刘步升也一直跟着他,即使在最为艰难的时候,也没生出叛意。 宁抱关派刘步升进城,本意是让好友立一大功,结果却送掉了性命。 大嗓门士兵再次出面,这回喊的话不再是劝降,而是严厉的威胁,“东都男子,不分老幼,一律斩首,女子不分贵贱,一律为娼……” 徐础故意走得慢些,赶到的时候正听到城门下的威胁,急忙拍马跑到前方,先看到宁抱关手里捧着的人头,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 不等徐础开口,宁抱关恶狠狠地说:“你若是在意自己的脑袋,就不要多嘴。” 徐础跳下马,先向刘步升的头颅拱手,然后道:“宁王何不再加几个人,一块骂破城门?” 宁抱关正在怒气头上,将头颅交给卫兵,拔出腰刀,“别以为你自称吴王,就没人敢杀你。” 徐础面不改色,反而上前一步,“吴王是要报仇之名,还是要报仇之实?若要名,请这就杀我,让天下人都知道宁王情重,一心要为知己朋友报仇,若要实……” 宁抱头挥刀砍落,刀身贴着徐础头发斜斜划过。 徐础心里不能不惊,脸上仍无变化,拱手道:“以东都之大、人物之多,总有一两人不肯服软,将心比心,宁王该若得这样的部下,也会高兴吧?” “呸。”宁抱关啐了一口,“天黑前,东都必须投降,若不然……”他还真没有办法,东都若不投降,这支义军将陷入困境。 徐础点下头,回去布置营地,宁抱关则唤回大嗓门,暂时停止威胁。 曹神洗被送上高台,正对城门楼,相隔数里,若是熟人,远远地也能认出来。 大嗓门又回到城门下,仰头喊道:“外头的官兵已经全军覆没,你们来看!大铁将军很快也会被押送过来!” 城上有人观望,很快又退回去。 宁抱关来回踱步,看到徐础走来,冷冷地说:“这个叫费昞的家伙,不许城里的人观看外面的情况。” “这更表明东都人心已溃,必然有许多人想要投降,再等一会……” “等他们杀死费昞出来投降吗?咱们这些玩意儿,很快就会被识破。” “费昞不许人登城观看,倒是帮了咱们一个忙。” “嘿,我可不会干等下去,只是虚的不够,得来一次真正的攻城。” 宁抱关大声叫来诸将,“东都就在眼前,无人守卫,翻过这道城墙,就能得到天下,坐拥金银财宝、良马美人,谁能第一个登城,城里的东西随你抢夺一日一夜。” 立刻有三名将领站出来请战,宁抱关很高兴,说道:“东都人已经吓破胆,城上连个兵都没有,就看你们谁的梯子建得又高又结实。” 三将召集手下兵卒,搬出虚张声势的梯子,就地取材,从民宅中找来绳索、木料、铁器,将梯子延长,抬往城下。 过护城河是个麻烦,好在这是寒冬,水已结冰,宁抱关之前又命人倾入大量木石,三支义军勉强能够过河树梯。 城楼上终于又冒出一人来,大声道:“请诸位英雄先不要攻城,稍等一会,最多半个时辰,我们就打开城门!” 义军的梯子歪歪扭扭,真有人攀援的话,怕是爬到一半梯子就会折断。 宁抱关叫回义军,再派出大嗓门,这回是恩威并施,声称只要东都人打开城门,就原谅他们之前斩杀使者的恶行,只问费昞一人之罪。 城上开始频繁有人露头,言辞越来越谦卑,看样子费昞已然失势,主降派提出各项条件,宁抱关有的同意,有的给出限制,小心操控谈判,不让对方发现他的虚弱与急迫。 徐础回到后方,继续指挥将士们建营,又派一批士兵悄悄离去,再大张旗鼓地回来,城上人若望到,会以为叛军正源源不断地赶来。 曹神洗已被带下高台,隐约听到城上的求和之语,不由得仰天长叹,“东都士民尚有数十万,人掷一石,也能守住城池,何以……唉,满朝文武,真的只剩下一个费昞吗?” 周律劝道:“曹将军总算看明白了,连皇帝都逃走了,城里还有谁肯忠于朝廷?” “我不信陛下会逃……逃又能逃到哪里去?”曹神洗心里没底,他也很久没见过皇帝了。 半个时辰将要过去,前方的义军等得急躁,尤其是鲁宽,刚刚得到义军中最有名的美女为妻,特别想再立一功,得笔重赏,一是用来讨好新妇,二是让原配闭嘴,于是上前道:“宁王,请让我登城,让东都人知晓,咱们不是没人。” 宁抱关首肯,“不必勉强……” “不勉强。”鲁宽叫上亲信士兵,大步走到墙下,那里已架好几具长梯,因为一直没遭受过反击,鲁宽不太担心上头的威胁,抬头看了看,命众人扶梯,他一个人快速向上攀援。 城外义军全放下手中的事情,遥望鲁宽登城。 “老鲁真是不满足啊,得一个菊娘不够,还要再抢一功。” “你想抢,你也去啊?” “我不去,那梯子……”言者话音未落,就见梯子从中断裂,即将爬到城头的鲁宽直直地坠下。 “冯菊娘克夫克得这么远啦!”众人惊呼。 宁抱关恼怒地拔出刀又收回刀,一名士兵从后方匆匆跑来,到近前小声道:“官兵调头,已到长围关口……” 宁抱关骂了一句脏话,看向远处的徐础,真想将他抓过来一刀砍死。 义军只夺得一处关口,官兵不必硬攻,只需绕行它处,夜里就能赶回东都。 宁抱关无计可施,只得道:“请吴王过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五十章 城里城外 ?(求订阅求月票。) 宁抱关将徐础请到一边,“攻打东都是你的主意,但是由我做出决定,所以一切责任在我。” 徐础拱手,“宁王大度,但此刻不是划分责任的时候……” 宁抱关又请徐础走出几步,“我不是在划分责任,只是要告诉你,虽然你是吴王,但是既然同意我当主帅,就得听我的。” “当然,若非宁王下令,我绝不会擅自分兵来这里。” 宁抱关满意地点下头,他虽然出身贫寒,但是自小孤傲,与别的孩子一块玩耍,必要当头儿,平生所耻,就是居于人下,虽奉降世王为主,一有机会,哪怕是极小的机会,也要自立。 对他来说,压人一头既非目标,也非选择,而是流淌在身体里的血液,就像有些人暴躁、有些人随和、有些人沉默、有些人爱说爱笑……宁抱关脾气如此,他自己甚至察觉不出来。 别人能察觉出来,薛六甲极度厌恶他,马维一见他就坐立不安,徐础也不由得处处小心,打点起十二分精神,就怕有出一点小错。 “大将军率兵回京救援,估计入夜之后就能赶到,本来咱们是要夹击官兵,现在却变成被官兵夹击,东都若不尽快投降,你我以及众将士必死无疑。” “东都已有降意,再等一会……” 宁抱关扭头看一眼西倾的太阳,摇摇头,“等不是办法,咱们等得越久,城里人越会看出咱们的虚弱。” “宁王有何计划?” “我要派你和那个胆小的家伙进城,劝说东都人快些投降。” 徐础早已猜到宁抱关的想法,拱手道:“我可以去,但是有话说在前头:宁王知道我的身份,东都士民更是一清二楚,我去劝降,可能令他们下定决心,也可能适得其反。” “我们是天下的‘叛贼’,你是东都的‘叛贼’。”宁抱关居然笑了一下,“让东都人看看,‘叛贼’过得更好,而不是更差,如果他们对你恨入之骨,不必说,你死在城里,我死在城外,一早一晚而已,如果他们冷静些,能听进去你的话,咱们就有机会提前进城。” 宁抱关扭头向远方望了一眼,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遇事虽然也有惊慌,总能迅速调整过来,“我可以假意接受招安,绝不会在阵前投降,官兵到时,我自会死战到底。” “请吴王派人向城里喊话吧。” “好。”宁抱关也拱下手,“想当初在河边第一次相遇时,我与兄弟们多有得罪,望吴王海涵,那时我还不知道吴王也是位英雄好汉。” 徐础还礼,望向城池,没说什么。 “吴王要带几人?” “不必,我与周律二人足矣。” 宁抱关去叫手下的大嗓门向城头喊话,徐础招唐为天过来,“待会我要进城与朝廷谈判。” “行,我准备好了,随时能走。” “你不用随我进去。” “那怎么成?”唐为天歪着脖子、瞪大眼睛,“我一步也不能离开大都督,城里人阴险,万一要暗害大都督呢?” 徐础笑道:“我就是东都人士,认得人多,谁敢害我?而且——”徐础压低声音,“我留你在外面另有用意,如果我天黑前不出来,也没有消息,或者我的脑袋被扔出来,你立刻去找王颠,大致在东边的无上园里,具体位置你得找找。” “我找,可大都督的脑袋……” “不必管它,你的腿脚快,找到王颠之后,对他说是我的命令,让他带兵回汝南城,与鲍将军汇合,一同去往邺城,向济北王或是湘东王投降,不可径回江东,记住了吗?” 唐为天侧耳倾听,没有反应,徐础提醒道:“我问你记住了吗?” “哦,记住了,回汝南,找鲍敦,一块去向邺城的两个王投降,不要回江东。” “别管他人,该走的时候就走,不要犹豫。” “可我还是想留在大都督身边。”唐为天毕竟年轻,有孩子气的一面。 徐础笑道:“算命的说我命大,以后我会找到你们。” “可你说过脑袋会被扔出来……” “我吓唬你的,应该不会……” 宁抱关走来,唐为天也有点害怕他,立刻退开。 “成了,我会带人退到营地里,你和那个家伙可以进城。” 周律被人押送过来,以为要在城门前被砍头,吓得全身发软,走路摇摇晃晃,最后几十步是被卫兵拖行。 徐础道:“周律,你随我进城劝降。” 听说不是砍头,周律的双腿又能站稳了,嘶喊道:“进城!一同进城!劝降!劝他们投降!” 卫兵面露鄙夷,将他推到吴王面前。 宁抱关道:“你还有大概一个时辰。”说罢转身离去,带领将士向刚刚建成雏形的营地退却。 唐为天最后一个走,几次想要说话,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突然跪地磕了一个头,起身也走了。 义军向后退,徐础往前走,周律紧紧跟上,慢慢地又有了些力气,“吴王,进城之后怎么说?” “要看向谁说,再定怎么说。” “吴王高见。我呢?需要我做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跟着我就行,你这张脸就是劝降的利器。” 周律没明白话中含义,抬手摸摸自己的脸,“那倒是,我在东都认识的人不少,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也会投降。” 快到城门前时,徐础看到了鲁宽坠地时留下的血迹,尸体已被搬走,轻叹一声,忍不住想,世上真有克夫这种事? 周律笑道:“吴王这一进城可了不得……” 徐础抬手,禁止周律开口。 城门上的小门打开一条缝,有人探出头来,确认外面只有两个人之后,稍稍开得大一些。 徐础进门,抬头看见接待者,心中稍宽。 先有可劝之人,后有可劝之词,如果迎接义军使者的人还是费昞,徐础此命休矣,如今站在对面的人不是费昞,而是楼硬。 楼硬似乎比从前更胖了一些,终于能与父亲不相上下,脸上表情十分古怪,像是要笑,又像是要哭,看上去与周律更像是兄弟。 “只有楼中军一个人吗?”徐础上前问道。 楼硬愈显尴尬,“还有其他人,那个……吴王请随我来。” 城门下只有十几个人,从他们身上,徐础能看出强烈的恐惧。 谈判地点就在城门附近,原是城门守官的坐厅,稍加装饰,摆着一条长桌,两边各有数把座椅。 徐础独坐一边,周律不敢坐,站在他身后,对自己的身份困惑不已,越发显得失魂落魄。 官员共有四位,除了楼硬,其他人徐础也都脸熟,记得应该是朝中重臣。 四人坐下,中间的椅子却空着。 徐础起身,“原来诸位叫我入城是在消遣,我不想谈了,告辞。” 楼硬等人大吃一惊,起身时太急,带翻了椅子,楼硬绕过桌子小跑过来,“吴王这是何意?我们绝没有消遣的意思啊。” 徐础止步,“既然如此,为何不见兰恂与梁太傅?你们能替皇帝做主吗?” 楼硬拉住徐础的一条胳膊,急切地说:“就是因为没有主心骨,我们才迟迟没有开门投降义军。梁家人昨天上午带着陛下悄悄出城,今天我们才得到消息,如今宫里只剩下太后还在,太皇太后和皇帝都跑啦。” “兰家人呢?” “兰镛昨晚回来,说大军已败,朝廷闻讯大乱,他趁乱跑回家,带着父亲、家人也走了。” “济北、湘东二王?” “走得更早,说是要去搬取救兵,一直没有音信,现在想来,他们这是带着太皇太后逃难去了。” “楼中军怎么没走?” “我……我……大将军还在外头,我走不得。” 徐础不信这个理由,楼硬只得道:“家里东西多,妻妾也多,我没想到义军来得这么快……” 这个理由可信,徐础又道:“费昞费侍郎为何没来?” “他疯了,东都连支像样的军队都没有,他却要坚守,说什么义军本是百姓,不会打仗,东都百姓尚多,以百姓对百姓,又有高城厚墙,没有必败之理……我们实在听不进去,又见他杀死义军使者,想要胁迫全城人与他一块送死,这可不行,于是我们将他关起来。义军想要报仇,找他就是,真的与我们无关。” 徐础心中暗惊,如果朝中大臣听从费昞的话,东都还真是不可攻破。 东都毁于兰、梁两家,掌权的人跑得干干净净,剩下的人自然不肯迎战。 “这个不在,那个也不在,如今东都谁的官职最高?” “没有了。”楼硬等人连连摇头,一个官儿道:“楼中军与吴王有旧,所以我们推他……” 楼硬气急败坏地说:“齐大人,你别乱说,你们推过,我可没同意。” 怪不得中间的椅子空着。 徐础道:“既然你们同意投降,那就好办多了,义军奉天讨伐无道,不愿看到生灵涂炭,你们提出条件,能接受,义军自会接受。” 四人抢着提出条件,与之前相差不多,全是如何保护自家的财物与地位,对百姓,没有一个字提及。 徐础心中生疑,费昞既已入狱,楼硬等人应该早就开门投降才对,何以犹豫到现在? 两名官员摊开纸,只要徐础点头,就将条件写下来。 谈判正进行中,厅门突然被打开,闯进几个人来,当先一人喝道:“谁敢言降,先受我……怎么是你?” 来者惊讶,徐础也很惊讶,拱手道:“田壮士,别来无恙。”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东都之主 ?(求订阅求月票。) 东都全城征兵,田匠这回没能逃过,临走时,老母亲对他说:“去吧,我的儿,你在为娘身边困得太久了,我一个老太婆,顶多再熬一个冬天,不值得你照顾。如今世道这么乱,你该早点寻条出路,别跟我死在一块,那样的话,为娘就是到了地下,也会悔恨莫及。” 田匠跪地磕头,起身道:“娘,你等我回来。” 进到军营,田匠穿不得盔甲、碰不得兵器,检查士兵的军官很生气,“看你的样子还以为是个好兵……算了,你去当仆役吧,跟你说,干活儿可比打仗累多了,你若是连活儿都做不了,就只能去填坑了——不是你填坑,是用你填坑。” 田匠有膀子力气,宁愿与一群老弱的百姓待在一起,总能提前做完分给自己的活儿,然后找机会回趟家,收拾屋子,做出足够三五天吃的饭,再悄悄回到营地里,居然一直没被发现。 大将军率军出围的那一天,东都士民额手称庆,以为此战必能击退叛军,谁想到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许多人都说,大将军根本没去打叛军,而是带着众儿孙与大军逃往并州,要在那里称王、称帝。 东都陷入混乱,连许多官员也相信这个传言,跑去找楼硬求证,看到他府里堆满成箱的行李,更加确信楼家要跑,任凭楼硬怎么发誓也没人在乎——何况楼硬的确想逃,根本掩饰不住,他想带走所有妻妾,妻妾想带走家人,家人想多带几个亲友…… 原本争着掌权的各家大臣,一个接一个消失不见,满朝文武官员能跑就跑,来不及跑的惶惶不可终日。 礼部侍郎费昞站了出来,先在朝堂召集群臣,痛斥他们的懦弱无能,然后一同进宫,要向皇帝和太皇太后进谏,结果发现皇城已经半空,两宫早就走了,只剩下万物帝的皇后、当今太后还留在宫中,不知所措,一见群臣就痛哭失声。 等太后终于止住哭声,立刻给予费昞全部权力。 凭着太后之印,费昞成为东都的临时主人,召集所有兵力以及男性仆役,要在一夜之间组建军队。 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费昞搜罗到将近五千人,数量不算少,不是太老,就是太弱,见官就拜,持兵就哭,一问不三知,极简单的一项命令重复几遍也没人执行。 费昞挑出二百人,算是精锐,至少这些人能听懂他的话。 从这二百人当中,费昞继续筛选,逐层下来,他挑中了田匠。 “你不该留在城里。大好男儿,为何不去战场上建功立业?还是说你是谁家的宠仆?” 田匠糊了一脸灰尘,继续装傻充愣,做出茫然不解的样子。 费昞道:“你不必装,老夫这一辈子起起伏伏,什么人没见过?你装傻的本事太差了。” 田匠只得实话实说,“家有老母,我若是被征为兵,也要想方设法逃回来,没有我的照顾,母亲活不了几天。” “你就没个妻子、亲友一类的人?左邻右舍也能帮忙啊。” “年轻时愚笨,将身边的人得罪个遍,而且我也不愿将母亲托付给别人,怕他们照顾不好。大人想留我当名贱役,可以,别的事情我做不了,既不能外出,也不能冒险,我这条命只属于母亲,没法交给别人。” 费昞叹息,“东都临危,衣冠之族尽做兽奔,闾巷之中却有一位真孝子。我只问你一句,东都若被叛贼攻破,满城皆遭杀伤抢掠,你们母子如何自存?” “我家无财,东西可以拿走,留一点粮食就够,我愿跪降。如果这样还不能令叛贼满意,我还有锈刀一口,挡得一时是一时。” “国之不存,家何安在?” “国之不存,非始于今日,我只要老母安全,不做它想。” 费昞好不容易才挑出一个可用的人物,极为珍惜,思忖良久,还是道:“你走吧,我解你从役之身,回去照顾老母,估计你也照顾不了几天。” 只有一天,费昞这边还没做好准备,叛军突然出现在城外。 城里人不知虚实,以为大将军不是跑了,就是大败,东都已被叛军包围,灭亡之日就在眼前。 整个东都崩溃了,明明只有一个方向来了叛军,却没人敢于打开其它城门逃亡,都躲屋子里,烧香拜佛,磕头求神。 费昞登上城楼,看出叛军似乎没有预料得那么强大,于是仍然坚持守城,下令不准任何人打开城门,骗进来几名叛军使者,砍掉头颅扔在外面,希望能用这一招激励城中的人反抗。 结果适得其反,城里人的确被激发出一些胆量,不是用来守城,而是反对费昞。 费昞寡不敌众,被关在城门口的一间屋子里。 主降派的胆量仅止于此,过后四分五裂,连个头目都选不出来,都想投降,却都不想担上投降之名,你推我让,耽误许久,城外的义军不知情,还以为有大臣仍要主战,平添许多惊疑。 另一头,田匠回到家中,母亲初时高兴,待问清缘由之后,却拒绝吃饭,“谁家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有出息?能不能出人头地倒不重要,至少做个响当当的男儿汉。朝廷无道,你不去投军也就算了,费大人我早有耳闻,是个好官,这么缺人的时候,还放你回家,更表明他是个心善之人,你怎可舍他而去?” “母亲,外面的人都一样,看你有些本事,施以小惠,骗你给他卖命,孩儿年轻时见惯了这种人……” 田母摇头,“别人我不说,费大人绝不是,这么多年来,我只听到有人说他好,没人说他坏。而且东都已经这样了,费大人哪还有工夫骗你给他卖命。” “孩儿若回去,不卖命是不行的。” “卖命给费大人,至少得个好名声,陪我送命,世人谁知道你?” “孩儿就是厌倦求名,才回到母亲身边……” “你就像那些富家子弟,吃腻了大鱼大肉,就以为这些东西最难吃,就没想过还有许多没吃过的穷苦百姓。你厌倦求名,有没有想过为娘这一辈子默默无闻,就指望着你能给为娘搏个名声,等我死后,也能有人说起‘田母如何如何’。” 母亲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田匠无言以对。 田母叹息道:“金银虽实,搁在一处是一处,名声虽虚,却可传扬千里,令世人皆知。孩儿,你是求名之人,从前是求得过头了,我才将你强留在身边,如今你已能明辨是非,求名的时候,不忘求实,该是离开我的时候了。你若不走,我便饿死在家中,给你一个侍母送终的名声。” 田匠痛哭,跪下磕了十几个头,起身出家门,来找费大人,却得知费昞已遭关押,楼硬等人正与叛军将领重谈献城投降事宜。 田匠夺过一柄刀,向几名老弱士兵道:“随我来。” 他也不做解释,那些人居然跟从,田匠打听到谈判的处所,直闯而入,本想一刀杀死叛军使者,没料到会遇见一位熟人。 田匠与徐础其实不熟,两人只见过一面,彼此认得相貌而已。 “楼家果然出人物,兄弟二人,一个卖城,一个买城。”田匠冷笑道。 徐础没说什么,楼硬恼了,“你是什么人,敢来这里造次?东都不是你的,谁买谁卖都跟你没关系。” “少说废话,交出钥匙,放出费大人,如若不然,你们看!”田匠上前,一刀砍下,将长桌断为两截。 砍断桌子并不难,难的是轻松如切纸。 田匠转身,睚眦欲裂,“天下失主,何况一个东都?我说东都现在是我的,谁敢不从?” 桌子刚断,楼硬等人就吓得坐倒在地上,跟来的士兵也吓得丢掉兵器,股栗不止。 只有徐础保持镇定,脸上露出微笑,拱手道:“田壮士果然是真英雄。好,东都是你的,我跟你谈,不跟他们谈。” 田匠昂首道:“去跟费大人谈,想跟我谈,先问我手中这口刀愿不愿意。” 徐础道:“早想拜见费大人。楼中军,请引路吧。” “十七……那个吴王,费昞不会投降……” “所以我才要劝说他,令满城人心服口服。” 楼硬站不起来,摸出钥匙扔在地上,田匠上前拣起,向徐础道:“你等在这儿,费大人想跟你谈,自然会来,不想跟你谈——你也有刀,拿出来顺顺手吧。” “我若用刀,不如直接攻城,何必进城斗匹夫之勇?” “嘿。”田匠提刀出门。 楼硬还是没搞懂怎么回事,“这人是谁?吴王,我们都不认识他……” “我认识。” 楼硬再不敢吱声,与另外三名官儿退到角落里,忐忑地等着看事态发展,没一个人愿意站出来。 田匠回来了,守在门口,让进来一名老者。 老者身穿官袍,没戴官帽,盯着徐础看了一会,“引狼入室,楼公子有何面目来见东都故老?” “我姓徐。” “姓什么是你自己的事,但这改变不了你的出身。” 田匠守在费昞身边,只需一言不和,就要动刀,他不会在两位“恩主”之间犹豫,费昞重过徐础,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徐础回道:“所以东都也能改姓,并不改变‘出身’。”徐础向费昞作揖,“费大人若保东都,东都就在这里,归谁都无改变。费大人若保朝廷,朝廷何在?费大人若保百姓——”徐础再次作揖,“我代百姓恳请费大人顺天承命,莫以一己之私,毁全城数十万性命。”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五十二章 百姓 ?(求订阅求月票。) 徐础的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费昞听过之后却只是笑笑,“百姓,百姓,人人都挂在嘴上,苛捐杂税越多的时候越要提,野心越大的人越要提,一有机会还不是奴役、抢掠、屠杀?你问我要不要保住满城百姓,好,你随我来。” 费昞转身出去,徐础迈步跟上,田匠随后,周律犹豫片刻,也跟了出去,剩下楼硬等人留在厅里,互相埋怨,彼此指责。 厅外站着数百名士兵,不成队形,零零散散地站在空旷的院子里,躲避城墙投下的阴影,守在阳光下,双手抱怀,搂着长矛,或是小声聊天,或是默默发呆。 无论是朝廷官员与叛贼议和,还是田匠提刀进厅,又出来释放费昞,都没在这些人当中引起任何反响。 “集合,排成四列!”费昞大声道,连喊几遍,士兵们只是看他,好不容易才有几个人慢慢走来,然后其他人效仿,走得更慢,而且只能聚成一堆,怎么排不成行列。 “这就是百姓。”费昞道,向前走出几步,士兵们这回动作倒快,纷纷后退,一些人连手里长矛都给丢掉了。 “他们真是傻瓜吗?”费昞指着其中一人道“我亲眼看见他领了一份粮饷,去藏好之后,空手回来又领一份,就因为记账人一时大意,没写他的名字。只要有利可图,他什么都能看懂、听懂。” 那人是个看不出年纪的瘦小老兵,也不反驳,嘿嘿地笑,缓缓地向旁边移动,躲避“大人”的手指,好像那是一支对准自己的箭。 费昞往营外走,在门口停下,指向街道两边的房屋,“东都将士差不多都被带走,还剩下几十万百姓,这么多人全是老弱妇孺?挑不出一两千名能持枪打仗的年轻人?未必,你可以随便闯进一家,无论是深宅大院,还是小门小户,仔细搜,掘地三尺,很可能会有惊喜。那些据称已经病死的人、出城未归的人,宁可躲在不见天日的小屋里,也不肯站出来保卫城池。你告诉他们,叛贼入城,必然烧杀抢掠,无所不用其极,他们根本听不进去,总觉得自己能逃过官府的搜查,同样也能避开叛贼。” 费昞越说越怒,胡须微微颤抖,突然抬高声音,像是在说给所有人听,“他们还以为跟从前一样,只要交出一点东西,就能保得平安。却不知道,叛贼不是官府,还没学会牧养百姓,只求一次收割,不会留下一粒粮食!” 城里还有不少人,街道上却空空荡荡,费昞的声音远远地传出去,未能掀起一丝波澜。 “这就是百姓。”费昞放低声音,既疲倦,又失望,向徐础道“换成你,愿意救这样一群人吗?” 徐础猜不透费昞说这些话的用意,因此没有回答。 果然,费昞自行说下去“我愿意,因为我见过官府之苛狠,见过民生之艰难。如果你以为百姓都是好人,或者好人居多,那就不必帮助百姓了,因为你会失望,非常失望。那些将百姓挂在嘴上,将百姓夸得天花乱坠、当成神明供起来的人,并不真心在意百姓,只是以此为借口,争权夺势罢了。那些说‘民贵君轻’的人,不过是想当皇帝,或者已经当上皇帝,警告大臣,自己最得民心罢了。” 费昞言辞激烈,全然不像是为官多年的大臣,徐础倒是明白了此人为何一直没能当上大官。 “费大人以为我也是这种人?” “你不是吗?”费昞人虽老迈,气势却丝毫不衰,“听君之言、观君之行,所谓枭雄也。你一个锦衣玉食的年轻公子,见过几名真正的百姓?你也不用威胁我,说什么只要投降,就能保住满城百姓。全是一派胡言,叛贼一路攻来,只有攻不破的城,哪有不掠城的时候?你不想,别人想,手下的士兵更想,他们原本也是百姓,同样的好处,同样的坏处,你不让他们掠城,他们就会弃你而去,另换首领。” 费昞倒出胸中的几分积郁之气,心情稍稍舒畅,转向田匠,“你不照顾母亲了?” “老母将我撵了出来,我想,与其守卫家门口,不如多走几步,来守城门。” “真壮士,护母就是护母,不提‘百姓’两字。” “说百姓的人,从来不当自己是百姓,而我就是百姓一个。”田匠道。 费昞点下头,向徐础道“你听到了,这就是我的回答。你也看到了,东都衰弱,人人自保,愿意从家门口多走出几步的人,只有一位。可叛贼让我们束手投降,休想。我不杀你,要让你给外面的人带个口信东都有两人,一老一少,誓死不屈。你们尽可攻城,破城之后也尽可抢掠,看东都百姓还能忍受多久,东都忍了,再看天下人能忍多久。” 费昞扭过头,表示送客。 徐础没动,问道“费大人也是一口一个百姓,天下只有费大人是真心的?” “真心假意任人评说,你还是省下花言巧语,去跟城外的叛贼说去吧,以东都士民之多、财富之厚,叛贼很快就会因为分赃不均而反目,你与其揣磨我们这一老一少,不如想想到时候如何自保。” 徐础拱手,“多谢费大人提醒。” 田匠上前道“徐公子曾帮我一个忙,可惜我还不了这个人情。世上有大义,有小节,帮费大人守城是大义,帮徐公子是小节,我只能说声抱歉。” “当初是这位周律周公子找我帮忙,所以田壮士不必谢我。周公子不是什么好人,帮你别有用心,所以田壮士也不必感谢他,就当那是一次侥幸吧。” 周律站在不远的地方,没敢开口辩驳。 天色将暗,徐础不能再等下去,拱手道“天黑之后半个时辰,义军会攻城。” 费昞道“奉陪。” 徐础转身要走,又转回来道“费大人说得对,我没接触过多少百姓,民生疾苦见过一些,却没什么体会。所以我接下来的话不是说给满城百姓,而是说给两位义军总数不到三万人,你们若能召集兵卒三千,甚至一千,或许也能守住城池,如果不愿守城,除了北面,东都其它方向都没有义军,想走尽快,路上躲着点散卒。” 徐础迈步向城门走去,周律紧随其后,小声道“吴王真说实话啊?” 义军不到一万,徐础的“实话”其实也夸张不少。 “费昞是块铁坨,楼中军等人还可以劝说,不如……” “不必。”徐础断然拒绝,“但你可以留下。” “啊?我不留下,我已经弃暗投明,誓死追随吴王。” “你没听到我刚才的话吗?” “什么话?刚才尽是费昞在说……”周律想起来了,脚步不由得放慢。 徐础照常前行,在他身后,楼硬等人追出来,大声道“吴王、十七弟,有话好说,什么事情都可以再商量,费昞说的话不算……” 周律转而跑到楼硬等人面前,小声嘀咕几句,四官脸色齐变,转身就跑。 营地门口,费昞跺脚,“大将军纵有千般不是,至少行为磊落,怎么生出这样一个阴险狡诈的儿子来?东都守不住了。” 田匠也明白过来,“我去追人,不让他们乱传话。” 费昞摇头,叹道“来不及了。” 的确来不及了,听到徐础刚才那番话的人不只是周律,还有那群在远处观望的士兵,平时连最简单命令都听不懂的他们,这时反应却快,已经有人扔掉兵器,也向营外跑去,只凭田匠一个人,根本挡不住。 费昞叹息道“我向徐础示之以弱,骗叛贼攻城,再将藏在南城的数百兵卒调来,只需击退一两次,就足以令叛贼气衰,现在……唉,是我老了,斗不过年轻人。田壮士,你也快回家去吧。” “我已决定追随费大人……” “不同了,原先我也以为东都被围,无路可逃,现在却多了一条出路,我观此子相貌,虽然奸诈,倒不至于说谎。你赶快回家,带母亲离开东都,再晚一会,等消息传开之后,街上必然人多,想走就难了。” 田匠稍一犹豫,“请费大人跟我一块走。” “唉,你是去逃生,我能去哪?南城将士也不必调来,任他们自去吧。” “费大人……” “你不明白吗?我给他出了一道难题,他也给我出了一道难题,我若真心在意百姓,就得放他们出城避难,我若假意,就秘而不宣,强迫百姓登城迎战。” 费昞已经做出选择。 楼硬、周律等人已经跑出军营,士兵们紧随其后,经过费昞、田匠身边时,甚至没人开口告辞。 “唉,这就是百姓。”费昞叹息道,看向田匠,“苛政猛于虎,百姓自然弱如羊,怨不得别人,天成朝自掘坟墓。散了吧,散了吧。徐础虽然使诈,至少给了东都一点时间,心里还有一份良善,城破之后,必受暗算。田匠,你或是回去救母,或是报徐础当初之恩……” 费大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啰嗦,田匠受不得这个,扔掉手中的刀,抱起费昞就往外走,怀里虽多一人,脚步却比其他人更快。 费昞大惊,“放下我,别人可走,我不能走……” 田匠一句不应,只是快步疾行。 城门口,徐础向几名开门的士兵叮嘱道“将此门关紧,然后去找其他人。” 城门外不远,三名士兵骑马等候,一见吴王出来,立刻问道“怎样?” 徐础抬头看看天色,“一个时辰之后,东都尽降。” 他又多给东都半个时辰。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五十三章 劝帝 ?(求订阅求月票。) 唐为天紧紧盯着夕阳,余晖刚一消失,他扎紧腰带,也不骑马,带着一包干粮悄悄离开,没告诉任何人,跑出数里之后,才向东都城里小声道:“大都督,你自己小心,你若是真的命大福大,我还给你当卫兵。唉,神棒我带走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你的福运?” 徐础赶回营地的时候,唐为天刚走一小会,已经没人能追上他,徐础也不打算追,虽然义军即将进入东都,他却不想让王颠率吴军赶来相会。 “一个时辰?”宁抱关望着夜色中的城池,“外面的官兵随时会到,一旦让城里人知道援兵将至……那可真是煮熟的鸭子又飞啦!” “大将军一生所胜之战,莫不是事先对敌人了若指掌,因此能够直击要害,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一旦知己而不知彼,大将军就会变得过于谨慎,秦州之战即是明证。若我猜得没错,大将军虽急行返回东都,数十里外必然停下,派人过来查看情况之后才敢上前。义军只要能守住消息,别让城里人知晓,东都自会按时投降。” “你确信他们一个时辰之后真会投降?” “我以项上人头担保。” 宁抱关微微皱眉,“东都果真不降,我要你的人头又有何用?约定投降的人是谁?” “费昞。” “嘿,杀我爱将的时候,他可没有投降的意思。” “我晓以大义,劝他以满城百姓为重,他才愿意献城。” “既然如此,又何必等一个时辰?” “皇帝与太皇太后都已逃走,宫中只剩太后一人,费昞需要些时间劝说太后。” “东都危在旦夕,他还听一个女人的命令?” “城中官多,无旨不敢擅自行事,太后虽是妇人,皇帝与太皇太后不在的时候,她的话就是旨意。” “怪不得天成会亡,我若是不在,也是手下将军做主,绝不允许妇人插手。” 徐础笑笑,没说什么。 宁抱关多派斥候,去打探返程官兵的行踪,“一有消息立刻回来,东都要么提前投降,要么我派人硬攻上去。” 徐础插口道:“义军的确要做两手准备,攻城梯要重做一批,不求多,务求稳固。” 宁抱关点头,“的确,义军平白损失一员大将。唉,为什么大家都说鲁宽是你害死的?” 徐础一愣,“鲁将军自己请缨登城,自己摔下梯子,从头到尾我没说过一个字,怎么会赖到我头上?” “好像也跟妇人有关,我没细听。” “哦,鲁将军昨日功劳最著,行军路上,我将冯菊娘赐予他为妻,所以……” 宁抱关大笑,“原来如此,妇人都是祸水,若非为了生儿育女,离得越远越好。鲁宽死了,接下来吴王要小心。” “不管冯菊娘是不是祸水,我都不会留她在身边。” “嗯,吴王虽然年轻,却能不为女色所惑,是个真英雄。梁王就差一些,军中传言,他对冯氏早有心事……” 徐础不愿听宁抱关的挑拨,拱手道:“宁王可否借一步说话?” 宁抱关微笑道:“可以。老实说,每次看到你,我都不相信你曾亲手杀死万物帝——没准万物帝自己也不相信,所以才会栽到你手里。” 徐础也不辩解,一笑而过,前头带路,走到一块空阔无人的地方。 宁抱关犹豫一下,大步跟上,没带卫兵。 徐础拱手道:“即将夺得东都,宁王进城之后有何打算?” “我现在只关心后面,不想前面。”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宁王乃一军主帅,总得想得长远一些。” 宁抱关微微眯着双眼,“读书人鬼心眼子多,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该是想这件事的时候了。” 宁抱关走开几步,伸手扶住一根标杆,嘴里啧啧有声,像是在用舌头努力剔除牙缝里的食物残渣,良久之后,他转身道:“说吧,让我听听。” “宁王应当尽快称帝,以安天下之心。” “咱们一块夺下东都,我是吴越王,你是吴王,为什么你自己不称帝,却要劝我?” “非我不愿,实不能也。宁王起兵秦州,深得降世军将士爱戴,称帝之后,纵有人不满,以宁王之雄韬伟略,麾下兵多将广,自能守住帝位。我称王不过寥寥数日,麾下将士尽是荆州与江东人,与我交情尚浅。我之称王,虽得其名,未得其实,因此只能自称执政王,如何敢于称帝?今日称帝,明日殒身,于我有何好处?” “嘿,谁称帝谁就是大家的目标,降世王第一个不会同意,晋王更不会奉我为主,你怕殒身,我也怕。” “宁王若是因惧而不称帝,我没什么可说的。东都人今晚献城给义军,我与宁王明日献城给降世王、宁王便是。” “慢着,你再多说一点。” “宁王称帝有三大便利:一则东都城池完好,以宁王之兵,借助城中百姓、粮草,坚守数月不成问题,降世王与晋王粮草将尽,入春之前,不得不退兵,是战是和,皆由宁王决断;二则诸王当中,宁王威望最高,义军投奔者必然前后相继,降世王、晋王不待粮尽,就得退兵;三则四方扰乱,先称帝者必得人心,宁王若能大赦天下,九州过半郡县可传檄而定,大势一成,天下再无敌手。” “你说三大便利,我说三大不利吧:第一,我部中精锐借给了晋王,带来的将士大都是梁、晋二王借给你的人,我用着不顺手;第二,论威望,我不如降世王,秦州人的确敬佩我,愿意当我的部下,可是若说到称帝,他们还是会支持降世王;第三,天成皇帝跑了,有他活着一日,我怎么着也是个假皇帝,得什么人心?” 徐础笑道:“三大不利皆可转为便利。宁王骑兵虽借与晋王,领兵者仍是宁王亲信,以罗汉奇之忠,必然带兵进城与宁王汇合,至于咱们带来的梁、晋将士,进城之后许以重利,可令他们不再思念旧主。降世王威望虽高,但是假借神力,手里有一根杀皇灭帝棒,如何能称皇帝?宁王可稍加辞色,奉降世王为活佛,反而更得秦州人欢心。天成皇帝还活着,对宁王是威胁,对其他各支义军同样也是威胁,以讨伐皇帝为名号,宁王正可合并义军,扩大势力。” 宁抱关轻轻摇头,“你等我再想想,这件事不可草率。已经说好了,东都归降世王,我去江东……你小子不是骗我留在东都,自己去江东扎根吧?” “宁王若是称帝,我自当留下辅佐,以求从龙之功,就算要去江东,也是天下平定之后,宁王许我去江东。” “嘿嘿,天下平定,说得倒是好听。”宁抱关脸上露出笑意,慢慢地,笑意隐去,“不行。” “宁王还有什么忧虑?” “称帝这种事,你一个人劝我没用,什么时候罗汉奇也来劝我,诸将都觉得我该当皇帝的时候,时机才算成熟。” “宁王想等时机成熟,别人却未必肯等。诸王皆入东都之后,必有一场争夺。” “晋王和梁王想杀我,对吧?” “这话我不敢说。” “不用装了,你肯定知情,那两人怎么可能不拉拢你?晋王是个聪明人,可梁王沉不住气,最近几天每次见我时,神情都不对劲儿,但他没胆子杀我,必要投靠晋王,而你,终归要跟我夺江东。” 宁抱关握住刀柄,冷冷地盯着徐础,没注意到自己的一名卫兵站在远处,欲进不进。 “我想要江东,却不一定非要与宁王争夺,宁王若得天下九州,何必在乎东南一角?” 宁王冷笑,松开刀柄,“我暂且信你一次,但谈话到此为止,称不称帝、何时称帝,是我的事,我一个人做主,用不着别人撺掇。” “只有称帝的野心可不够,宁王若想让天下人奉你为新主,需早早做出表率。” “什么表率?” “善待东都士民,以笼络天下人心。” “嗯?”宁抱关露出一丝疑惑,“那我拿什么善待手下将士?大家等着分东西呢。” “东都权贵逃得仓促,留下金银财宝无数,足够用来分赏将士。” “诸王若是都进城,可就不够了。” “所以我才劝宁王独占东都,而不是与诸王分享。” 宁抱关越发疑惑,“你这是怎么回事?突然对我说这些话,这可不像……过来!”宁抱关喝道,终于看到那名卫兵。 卫兵匆匆跑来,“宁王,探子有信儿……” “官兵来了?”宁抱关最在意这件事。 “没有,还没看到,可探子发现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 “城里的人好像在大批逃亡。” “往哪逃?” “除了咱们对着的城门,各个方向都有人往外跑,据说南边最多……” 宁抱关怒视徐础,“你敢骗我!” “我不敢骗宁王,所言皆是真心,请宁王三思。” “三思个屁,我……”宁抱关骂了几句脏话,拔出刀,恶狠狠地盯着徐础,突然转身走开,大声道:“进城,所有人立刻进城。” 几步之后,他向卫兵道:“带上吴王,不错眼地盯着,他若跑了,你拿命来还!” 徐础望向东都,喃喃道:“费大人,这是我的回答。”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五十四章 肥肉 ?(求订阅求月票。) 一个时辰,不足以令东都士民逃得干干净净,甚至不足以令许多人下定逃亡的决心,那些动作稍慢的人,在路上撞见义军之后,不是逃进小巷,就是跪地伏拜,以示臣服。 宁抱关没工夫处置城中百姓,就在城门口分派士兵,首先是占据东都诸座城门,一律关闭,没有他的命令,不准向任何人打开,哪怕是降世王亲自叩门也不行,然后是守卫皇宫,同样不准任何人进出,尤其是义军将士,只能守门,不能进宫。 皇宫乃是膏腴之处,宁抱关绝不允许他人抢在自己前面品尝。 对东都,宁抱关的了解仅限于此,再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急需防守,他带领剩下的士兵巡行街道,命令百姓各自回家,未得命令禁止出门。 东都士民跑掉不少,剩下的人仍然众多,宁抱关可不希望在大街上与成群百姓发生纠缠。 东都太大,宁抱关刚刚跑出几条街道,就有士兵追来,“宁王快去看看吧,城外有官兵!” 宁抱关指派将领继续驱逐街上的百姓,自己要去城上观看形势。 徐础一直跟在宁抱关身边,或者说被他带在身边,这时向受命的将领道:“撵回家中即可,不要动刀动枪,街上无人之后,立刻登城支援。” 没人知道吴王已经惹恼宁抱关,将领对他依然恭敬,应诺而去。 宁抱关不认路,徐础前头引领,疾驰至北城,登楼向外观望。 义军建立雏形的营地,如今已被另一伙人占据,火把看上去不少,暂时没有攻城迹象。 宁抱关心中稍宽,留亲信将领守卫北城,自己沿城墙巡视一圈,重新安排各处的防御,尤其是城门,务必关紧、守好。 一路上发现不少问题,宁抱关一一纠正,他的镇定也感染许多人,将士从惊喜到惊恐,见到宁王之后,终于逐渐稳定下来。 宁抱关时刻关注北城的状况,将一多半兵力布置那一边,随时有人跑来向他通报情况。 城外的火把越来越多,有小股人马奔到城下叫喊问话,那的确是官兵,义军谨守命令,一句不答。 虽然骑着马,巡城一圈依然费时颇久,宁抱关回到北城,见城外仍未发起进攻,大大地松了口气,仰天长笑,惹得周围将士侧目而视。 “官兵无能,东都是咱们的了,我向诸位保证,天一亮,官兵必退。” 宁抱关说得斩钉截铁,将士们的心又放下一些。 宁抱关坐镇正北的城楼中,命人连夜再造一批降世军旗帜,同时将所有会射箭的士兵全调到一起,正对北边大路,让他们见人就射,不必客气。 一切安排妥当,将领们各守一块,宁抱关不那么镇定了,来回踱步,越走越快,嘴里嘀嘀咕咕,突然停下,侧耳倾听,“外面为什么如此安静?” 徐础走到窗前,望了一会,“官兵在犹豫。” “犹豫什么?要逃走吗?” “看上去不像,火把排列有序,官兵应该是在布阵。” “布阵?难道他们要攻城?”宁抱关冲到另一扇窗前,凝望多时,喃喃道:“官兵器械充足,若是围城而攻,我军坚持不了半个时辰。” “官兵只见外面营地广大,不知城里虚实,轻易不敢攻城。宁王做得对,多布旗帜……” 宁抱关倏然转身,满面怒容,面对普通将士,他可以表现镇定而自信,面对徐础,他却没法隐藏心中的怒火,“官兵若是遇到逃走的百姓,立刻就能了解我军虚实。” 徐础摇摇头,“我对费昞说义军有三万人,百姓惊慌逃散,只会夸大此数,官兵更不敢进攻。” 宁抱关冷笑,“你到底是在忙谁?” 徐础拱手,“这本是我的破城之计,担心宁王不许,因此没有早说实话,请宁王……” 宁抱关走到徐础面前,“狗屁的破城之计!” 徐础没有退让,回道:“费昞绝不会投降,我看他的样子,必然藏有精兵,因此公开宣称义军只在东都一面,令士民开门自行逃亡,义军才有机会顺利进城。幸而得中,宁王不是已经站在城楼之上,向外观瞧官兵吗?” “不对,如果这是你的计策,我没理由不赞同,而且东都百姓一开始逃亡,我就能进城,用不着非得等一个时辰。你劝我称帝,无非是故意耽搁时间,令我忽略城中异常。嘿,千防万防,我还是没防住你的鬼心眼子。” “路边种树,既可防风,又可乘凉,一件事有两个甚至更多好处,并非罕见。我的计策同样如此,一是要让东都士民自己打开城门,二是请宁王临机而断,以帝王之术统驭帝王之都,以成大业。” “你所谓的帝王之术,就是不能劫掠百姓?” “帝王之术存于帝王之心,非他人所能传授,宁王自思,秦州人因何而反,自然就会明白如何应对东都。” “嘿,就是因为东都索取无度,才逼得秦州人造反,如今终于有机会报仇……”宁抱关想了一会,“今天留你一条命,以后我肯定会后悔。但我不杀你,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些鬼话,而是因为将士们尊敬你,杀你会惹来吴人猜疑。从现在开始,你端好自己的脑袋,管住自己的嘴,一句鬼话也不准说。” “是,我已无话可说,只管侍卫宁王。” 宁抱关转向窗外,望着那片火把,心里一阵阵后怕,每到怕到极致的时候,就想拔刀砍翻身边的吴王,但是等得越久,杀心越弱。 夜风阵阵,寒意越来越深,宁抱关终于完全冷静下来,开口道:“你小子有些本事,早晚我会需要你再开口。” “我在这里,宁王随时吩咐。” “我听人说,刘有终曾经给你相面,说你闭嘴如何、张嘴如何,是真的吗?” “那是我小时候的事情,刘有终给大将军诸子相面,戏言而已,为的是讨大将军欢心。” “一句戏言都能说得这么准,刘有终果然是活神仙。”宁抱关叹息一声,遗憾的是刘有终不肯为己所用,分兵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要去与晋王汇合。 “官兵要攻城。”宁抱关身子一挺,扶窗凝视。 一片火把正缓缓向城门口移近。 宁抱关立刻下楼,安排附近的士兵做好准备,尤其是六七十名弓箭手,他们得射出千人的气势才行。 “等我命令,不准乱射!”宁抱关命令道,领教过官兵的齐射之后,他知道同时放箭有多重要。 距离城门恰好一箭之地,火把停下,单有一支继续前行,宁抱关道:“先放下弓箭,官兵这是要谈判吧。” 果然,只有一人骑马来到墙下,仰头高声道:“大将军敬问义军,楼家第十七子楼础可在城中?” 宁抱关叫来一名军官,向他耳语,军官向城下大声回道:“他现在可不是楼家第十七子,已改姓徐,是吴国执政王、大都督,率军十万,刚刚夺占东都。回去告诉大将军,有本事就真刀真枪地来攻城,休讲什么父子之情。” 城下人道:“大将军不是来论父子之情的,只请吴王念及十八年养育之恩,放大将军家人出城,官兵即刻退去。” 军官不知如何回答,徐础小声说了几句,军官又向城下道:“楼硬带着家人已经逃走,不只是楼家,兰家、梁家早就带着皇帝逃了。” 城下人转身离开,很快回来,“大将军致意吴王,他说有吴王在,东都必得保安。官兵天亮之前就会离开,大将军请吴王稍稍照顾一下旧人,莫因父子反目而祸及无辜。大将军还说,子不认父,父不能不认子,血脉相连,不是一个姓氏能改得了的。今日暂别,日后或许还有父子相认之时。” 城下人等了一会,见城上没有回答,调头又一次离去,与后边的火把汇合,同返营中。 城上的义军将士偷眼观看吴王。 徐础向宁抱关道:“请宁王早做准备,天亮之前,大将军必然攻城。” 宁抱关大声笑道:“楼温行此反间之计,以为我会上当吗?吴王若有二心,何必等到今日?楼温亲征之时,就可以投奔过去。” 将士们纷纷点头,对吴王疑心尽释。 宁抱关向徐础道:“大将军不行此计,我还有点不放心,现在没事了。我对这里不熟,你带人下去,看守街道,给我搜罗些有用的东西来。” “是。”徐础拱手领命,没有自己挑人,而是等宁抱关指派。 宁抱关派出吴越军兵卒五十名,随吴王骑马巡城。 徐础在东都生长十八年,不能说熟知每一条街巷,至少认得大路以及一些重要所在。 东都武库建在皇城边上,守门人不在,一时打不开,徐础就在城内的几处军营里寻找器械,将勾连枪、叉耙、石块、滚木等物陆续送到城上去。 离天亮不久,城外果然喊声震天,官兵发起进攻,但是判断失误,真以为东都里的义军有几万人,因此没有全面围攻,而是集中兵力攻打北城,正中宁抱关下怀。 徐础没有登城,继续沿大路巡视,以防城内有人聚众闹事,尤其是费昞,万一他没走,仍留在城里,倒是一个大麻烦。 徐础带的人不多,但是马蹄声不断,颇有震慑之力,一路上没人敢于出来查看。 天边微亮,城外的叫喊声减弱,一骑追来,骑士兴奋地大叫:“晋王赶到,官兵退却,宁王请吴王立刻登城!” 众人欢呼,徐础微笑,目光却被附近的一样东西吸引。 那是一户人家门口悬挂的红灯笼,夜里没点,这时才能看见。 徐础远远望去,发现许多人家都挂着灯笼,他向身边的义军士兵道:“快要过年了。” “是啊,就要过年了,真是一个好年!”士兵兴高采烈。 对东都士民来说,这个年却不好过。 徐础突然间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东都已经易主,他走在街道上,如同走在自家的庭院里,再也不用低头躲避他人的目光,两边宅院的大门也不再是障碍,他想进就进,所有的人,他想杀就杀…… 东都已成为群狼环伺的一块肥肉,问题只是谁能先咬一口,谁能咬到最大的一块。 (本卷结束)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临城 ?(感谢读者“黄梁一梦中状元”的飘红打赏。求订阅求月票。) 大将军裹紧身上用十几张狐狸皮制成的氅衣,依然觉得冷,放眼看去,帐中的将军一个比一个老,也都跟他一样,无论穿上多厚的衣物,周围点燃多炭火,在这个冬天里,仍然觉得冷。 回想当初,大将军一旦说出要攻打某城某军,立刻就能猜出谁会第一个请战,但是真正可用的人又是谁,能够看出谁需要安慰,谁需要激励,谁需要奖赏……如今,他失去了这种能力,话已出口,他却不知道会得到怎样的回答。 当然,这一回不是要“攻打”,而是要“退却”,跟随大将军多年的老将们极不适应。 这比秦州之败还要悲惨,那一战中,大将军带的将士不多,突遭偷袭,以至不得不逃,事后,大将军虽然愤怒,但是志气不衰,无论是他自己,还是朝廷上下,都相信他能东山再起。 大将军忍不住暗中自问,现在算东山再起吗?他手里有精兵,身边有旧将,朝廷派来掣肘的人不是被支走,就是自己逃走,他终于又一次独掌大军…… 将士有了,大将军的信心却没回来。 终于有人开口,管长龄是大将军最忠实的旧部之一,大将军心情不佳的时候,通常只有他能提出一些异议。 “我仍然觉得东都城里没有多少叛贼,官兵如果四面围攻……” “管将军没看到叛贼留下的营地?足够容纳十万人!”另一名老将军道。 “营地未成,而且可以做假。”管长龄起身,忍着全身骨节的疼痛,拱手道:“吴王……” 大将军像是被一盆冷水迎面浇在身上,肥硕的身体剧烈地抖动几下,勃然大怒,“他算什么吴王?” 管长龄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城里的那一位。 “徐础,他就叫徐础。”大将军道。 “徐础善用巧计,示官兵以大营,却死守城池而不出战,十有八九是心虚,我估计叛军至多不过一万人,初入东都,立足未稳,正可一举将其击溃。” 管长龄开口,其他人也敢进言,大多赞同对东都再做一次围攻。 一名满身霜雪的士兵进帐,向大将军道:“后方叛军正在逼近,大概在十里之外。” 士兵退下,大将军稍稍挺直身体,“夺回东都又能如何?能跑的人都跑了,连张氏都放弃东都,剩下的是一座废城,外姓人何必替他们着急?我知道诸位为何想要夺城,无非是觉得家人还在城中。放心,他们很可能也已经逃走,何况你们的成年子孙都在军中,只需找到一块地方,自然还能开枝散叶。大丈夫在世,何处不能为家?” 众老将不敢再提攻城,一将问道:“去哪里合适?” “我想听听你们的想法。”大将军向管长龄道:“管将军去集合军队,毁掉辎重,只带干粮,轻装上路。” 管长龄领命而去。 众将议论纷纷,各有建议,有说冀州好,皇帝、太皇太后很可能都在那里,有说荆州好,与洛州山水相连,进可攻,退可守…… 最后有人提到了汉州,“汉中位于天下正西,地方虽小,四方却有山河隔阻,土地肥沃,百姓众多,若能占而有之,不失为立足之地。” 大将军轻轻点头,众将了解他的心事,立刻找出更多理由。 “大将军家里的六公子不是在汉州做官吗?正好可以做个接应。”一将给出更有力的理由。 大将军心中其实早有定论,只是希望由部下提出来,挺身而起,“去洛州,即刻出发,步兵在前,骑兵押后。叛贼若是不敢跟来也就算了,若是敢来,咱们在真正的战场上何曾败过?” 大将军重新鼓起几分信心,可这信心就像是帐中的炭盆,一旦来到冰天雪地里,迅速消散,又变成死灰一堆。 大将军乘不得马,只能坐车,走的时候,天光微亮,他向东都望了最后一眼,突然间心如针扎,悔恨不已,差一点就要传令全军停下,集中力量再攻一次。 但他最终还是放弃,治军最忌朝三暮四,说走就得走,来回反复,只会令军心崩溃得更快。 将士们也都频频望向东都,不知道自己的家人逃没逃出来。 大将军害怕军心生变,催促上路,许以诸多好处,一切都要到达洛州之后才能兑现。 多半个时辰以后,官兵撤得干干净净,只留下遍地的烟尘,大量军械被付之一炬,还有一些来不及点燃,被随意地丢弃。 晋王沈耽率军赶来,占据这片营地,重重地松了口气。 谭无谓骑马兜了一小圈,赶回来道:“官兵走没多久,看样子是往西去了,还来来得追赶……” 刘有终已经回到晋王身边,诧异地道:“追?为什么要追?” 谭无谓也很诧异,“因为……因为官兵已成丧家之犬,再来一点打击,就会溃散,永除后患。” 刘有终笑着摇头,虽然结拜,他很少与谭无谓称兄道弟,“谭将军的确是员大将,可打仗总有个目的,杀人只在其次。谭将军请看,东都就在眼前。” “看到了,我以前还来过呢。可官兵终究是个威胁,不将其消灭干净……” 刘有终依然摇头,向晋王道:“东都近在眼前,失之如失半壁江山,大将军纵然逃走,顶多是一州之敌。” 沈耽道:“两位兄长不必说了,先去叩门,如果能进城,与宁王合军,再追官兵不迟,如果不能进城——刘先生说得对,夺取东都才是重中之重。” 谭无谓轻轻叹息,他虽是骑将,其实没有指挥之权,仍是晋王身边的参谋。 已经有人去叫门,骑马匆匆赶回来,向晋王道:“城上没有回应,说什么都没用,他们就是不肯开口。” 沈耽眉头微皱,再次望向东都,“夺城者真是宁王与吴王?” “只能是他们。”谭无谓道,还没有人知道是他给吴王出的主意。 谭无谓之前就说过宁王、吴王会夺下东都,沈耽当时半信半疑,如今到了城下,看到官兵逃走,他相信了,尤其是城上的旗帜十分混乱,正是义军一向的风格。 “嘿,宁王这是想独吞东都了。”沈耽冷笑道。 “肯定是徐础的主意。”刘有终也不认这个“四弟”了,“原本就是徐础劝宁王奇袭东都。” “四弟……应该不至于吧,或许他被宁王挟持,身不由己。”沈耽仍相信徐础。 刘有终道:“无论怎样,徐础身在城中,却没有想办法让殿下进城。” 沈耽不语。 一名士兵骑马驰来,“梁王到了。” 马维赶去与蜀王汇合,他们本位于官兵后方,大将军调头奔返东都,他们阻挡不住,只能远远尾随,在长围外面发生一些争执,反而落在了晋军后面。 马维只带少数人赶来,一见面就道:“攻下东都了?怎么不进城?” “攻是攻下了,可东都的新主人不太欢迎咱们这些故人。”刘有终道。 马维立刻明白,“宁王这是要称帝啊,他连自己的部下也不要了?” 晋王军中有不少宁王部下,沈耽扭头望去,看到宁王猛将罗汉奇正与一大群将领聚堆闲聊,时不时望向城池,显得颇为困惑。 “刘先生可能说降罗将军?”沈耽道。 刘有终也看一眼远方的罗汉奇,微微摇头,“非一日之功,如果宁王坚持闭城不纳,一两日后,或许可成。” 马维急道:“不用等一两日,宁王在城上一开口,罗汉奇必然带人过去,甚至反过来与晋王为敌。” “城中也有咱们的人啊。”谭无谓提醒道。 刘有终笑道:“谭将军想得太简单,东都已被宁王占据,金银、珠宝、布帛、粮草尽归其有,可随意赏赐将士,‘咱们的人’怕是乐在其中。” 谭无谓不吱声,马维拍马上前,与沈耽相错,小声道:“徐础已不可信,咱们得改一下计划。” 原计划是攻破东都以后,将降世军头目一网打尽,名义上是为吴王争取江东之地,现在连城都进不去,计划自然无法实施。 沈耽这才认真地看向马维,笑道:“梁王必是已经有了主意。” 马维再次压低声音,“晋、梁兵少,不足以攻城,必须借降世王之力。宁王将家眷留在后方,这是他的失策,若能说服降世王驱赶家眷到来城下,宁王不降,城中将士也要开门。” “降世王对你我二人颇为忌惮,怎肯借力?” “没别的办法,只能先奉其为主,劝他称帝,而且咱们两人不必亲自出面,可以让蜀王代为传信。” 正说话间,蜀王甘招也率军赶到,派人过来询问情况。 沈耽打定主意,向刘有终道:“请刘先生辛苦一趟,随梁王去见蜀王,必要令他与宁王反目。” “这个好办,宁王夺城,却让蜀王前去夹击官兵,蜀王险些死于战场,对宁王必怀怨恨,一劝便成。”刘有终领命,与马维一同离去。 谭无谓道:“晋王不妨再等一等,四弟或许……” 沈耽摇头,“不能再等,降世王就在后头,他若被人撺掇,进攻晋军,咱们又会陷于重围,这回可没有援兵相助。” 谭无谓叹了口气,望向西边,喃喃道:“官兵千万可别回头。” 一名骑兵从城门方向疾驰而至,“晋王,城上说话了。” “说什么?” “说必须等降世王到来,才能打开城门,别人都不行。” 沈耽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还是梁王聪明,眼下之势,谁能得到降世王的支持,谁就能得到东都啊。” “如此一来,东都岂不是要归降世王?”谭无谓有些疑惑。 沈耽笑而不语,过了一会才说:“降世王不是问题,从来都不是。”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五十六章 钥匙 ?(求订阅求月票) 夺取东都之前,宁抱关也曾攻占过数座城池,地方都不大,城里没什么人,几乎都是空城,搜刮到的粮食仅够维持军队数日之用。 在将士们眼里,宁王永远都那么沉稳,事事了然于胸,无论面对多大的威胁,总能镇定自若,将全军安排得妥妥当当,将士们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奋勇作战。 没人知道,宁抱关每天早晨醒来的第一念头就是军中还剩多少粮食,从哪能再弄一点粮食,队伍越庞大,这个问题越紧迫。 所以宁抱关尽量不招拖家带口的将士,但他阻止不住部下抢来“家人”,每攻占一处,队伍中总会增加一点无用的人口,他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有时候还要将俘虏公开赏赐给某人。 没有金银、没有粮食、没有官爵的时候,赏赐人口就是他所剩无几的选择之一。 因此,当东都的一座粮仓终于被打开,宁抱关站在门口查看多少的时候,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光是这一仓的粮食,就比他从前从整座城中搜刮所得还要多。 十几名将士站在宁抱关身后,更是目瞪口呆,有人上前,抓起一把粟米,塞到嘴里就嚼,转过身时,真的热泪盈眶,含含糊糊地说:“是真的,是真的!皇帝一个人攒这么多粮食,却让秦州的百姓挨饿……” “这么多粮食,咱们什么都不做,也能吃上几年吧?”另一人道,咽了咽口水。 宁抱关终于回过神来,“全军上下每人先领一斛,剩下的粮食不要动,其它粮仓全都不要打开。” “是。”将领们兴高采烈,一斛粮食就能让他们满足一阵。 宁抱关转身,向众将道:“跟我进皇宫,瞧瞧宫里的娘们儿长什么模样!” 众人哄然叫好,兴奋得眼里放光。 宁抱关需要他们的兴奋,目光扫过,却看到一张完全没有兴奋之情的脸孔。 “吴王似乎有话要说。”宁抱关稍稍冷静下来。 “不是我有话要说,是城外的晋王、降世王等人有话要说。” 宁抱关兴致全无,向众将道:“先发粮食,其它事情以后再说,东都已经是咱们的,不急这一时。” 众将悻悻离去,一边走一边议论宫里的女人究竟会是什么模样。 宁抱关示意卫兵留在原地,带着徐础走到一边,“你在城外劝我称帝,现在又觉得不是时候了?” 徐础微笑道:“我劝宁王称帝,讲过几大便利,可没说过称帝之后会一帆风顺,只是……” 唯独在徐础面前,宁抱关很难保持镇定,右手总想摸刀,“一会人话,一会鬼话,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徐础拱手,“别管人话、鬼话,宁王择其善者而从之,有何不可?” 宁抱关扭头看一眼粮仓,再看一眼仍处于兴奋中的卫兵,思忖再三,“你再说点人话给我听听。” “宁王夺得东都,好比路上拾金,可以挥霍一时,可以卖田置地,可以藏而不用,还可以赐予他人。” “等等,前面还像人话,后面就不对了,我拣来的金子,为什么要送给别人?” “宁王刚才为何要给每名将士一斛粮食?” “他们替我打仗,当然要分点好处,不止是粮食,东都的好东西都要分。” 徐础拱手,“怪不得降世军将士都愿意追随宁王。然则宁王还想要更多将士?” “当然……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宁抱关沉默了一会,不是在想徐础的话中之意,而是在想自己究竟愿不愿意接受,“东都算是我白拣来的,用它收买人心,我还能拣来更大的金子。” 徐础再次拱手,宁抱关绝不是一个容易劝说的人,但是至少能听得进去。 “可我也可能拣不到更大的金子,反而将到手的一块给分光了。” 徐础点头,任由宁抱关自己寻思。 良久之后,宁抱关道:“我得收买多少人心才够?” “此所谓多多益善。” “嘿,听你这么一说,东都立刻变得没有多大,粮食也没有多少,好像不够分啊。” “志在天下者,当然会以东都为小。” “不知不觉,你就从人话说到了鬼话……”宁抱关又陷入沉思,到手的金子,还没用来享受,就要分与他人,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极其艰难的选择。 宁抱关有一点与别人不同,需要劝说的时候,他可以听取意见,一旦做出决定,他就不再与别人商量,而是要自做决断。 将领们正好带本部士兵过来领粮,并非所有人都来,只是少数人,将足够的粮食抬走,回去再分,宁抱关表现大度,允许将领们自报人数,多一些也不追究。 趁着大家高兴,他向众将道:“东都所有的钥匙今后都由吴王掌管,任何一道门,不管是皇宫的大门,还是百姓家里的小门,没有吴王允许,谁也不准进入。明白吗?” 众将领命,都用极其羡慕的目光看向徐础,羡慕他得此肥差,但是以吴王之功,没人提出异议。 宁抱关走到徐础面前,小声道:“既然要收买人心,先从你开始吧,如果真有效果,我再考虑‘多多益善’的事。” “宁王若无大志,我绝不会说那些话。” 宁抱关露出一丝微笑,“我管城上和城外,你管城下和城内,别让我的人饿着、冻着、苦着,其它事情随你处置。” “我不会让宁王失望。” 这本是一句奉承话,宁抱关却叹了口气,“去找你的人吧,留一部分助我守城。” 对宁抱关来说,信任吴王是必要之举,也是不得已的冒险。 徐础拱手,没再多说一句。 这回徐础不必再故做姿态调用宁王部下,直接叫来吴军本部将士,将梁、晋兵卒全留给宁抱关。 吴军骑兵大都借给了晋王,剩余不足三百人,首领昌顺之还被处死,徐础必须重新巩固这些人对自己的忠诚。 这件事做起来并不困难,徐础早已得到吴军的敬畏,昌顺之的死亡只是增加了“畏”的一面,在得到一些额外赏赐之后,近三百名吴军对执政王再无半点怨言。 东都部司众多,库房更多,没人总管全部钥匙,徐础若是一处处收集,几个月也未必能够完成,他得另想办法。 周律跑了,曹神洗还在,仍是军中俘虏,被关押在一处军营里,由于有吴王的照顾,曹神洗独占一间屋子,没受太多苦头。 一见到徐础,曹神洗就叹息,比宁抱关悲忧百倍。 “大将军已带兵逃走,降世军诸王就在城外,宁王正在考虑要不要将他们全放进来。”徐础道。 “唉,东都真的落入群贼之手,我还能说什么呢?这是我的错,我若是……唉,不提也罢,只希望你们能够稍稍手下留情,给东都百姓留一条活路。尤其是你,无论你与楼家有何恩怨,东都仍是你的故里。” 徐础想起费昞和田匠的话,将百姓挂在嘴上的人,都没当自己是百姓,借机肥私而已。 他忍不住笑了,随即端正颜色,“曹将军不想回家看看吗?” 曹神洗露出惊讶之色,“我可以回家……你有何用意?” “曹将军不必多想,我不能放你自由,但是可以陪将军回府中一趟,看看家人是否安全,过后还得回来。” “你……我要去看看。”曹神洗对家人悬念已久,无法拒绝徐础的好意。 东都权贵之家多半集中在北城,东边文臣多些,西边武将多些,前往曹家的路上,正好经过楼府所在的街巷,徐础甚至没有扭头看一眼,曹神洗暗暗观察,又叹一声。 曹府大门紧闭,吴军士兵敲打好一阵,直到曹神洗亲自去叫门,才有人打开小门,见到主人,先是一愣,随即放声大哭。 曹神洗的成年儿孙都在大将军帐下,兵败消息传来,家人几乎跑个干净,只剩下老夫人带着几个年幼的孙子、孙女,坚持不走,没想到真的等来了丈夫。 夫妻二人抱头痛哭,曹神洗先冷静下来,安慰一番,交待一些事情,回到府门外,向等在这里的徐础道:“我明白你的用意,唉,本来我是宁死也不做这种事情的。可是一路走来,我看街巷未遭破坏,你们似乎真是一支义军。我想我可以为你们做点什么,但我不会投降,仍是天成之臣,请你勿存它想。” “当然,我找曹将军帮忙,不为招降,只想保住东都,不令士民受辱。” “唉,你想从哪开始?” “先从召集群臣开始,东都若要维持正常,离不开他们。” “怕是没剩下几位,我听夫人说,我家的儿媳、孙媳都跑回娘家,一同逃出东都。” “有几位是几位,若是不足,可以再任命一些,东都人应该还愿意当官吧?” 曹神洗只剩下叹息。 吴军士兵跑遍全城大街小巷,高声宣布曹神洗曹将军回城,在殿中召集群臣,下至无品小吏,上至三师三公,都要去拜见,先到者有赏,后至者无功,不至者受罚。 的确有人赶来,开始不多,见到曹神洗之后,他们又去找人,引来不少同僚,老吏居多,三师三公一位没有。 徐础当场造簿,记录人名、职位,重新指派责任,多半天过去,虽然没能掌握整个东都的府库钥匙,至少弄了一个大概,于是先调布帛、粮草、器械,以供应城上的宁王将士,然后是供应全城士民,甚至没忘了赈济最为穷苦的百姓,专门指定数处赊粥之所。 曹神洗露脸而已,坐在一边旁观,慢慢地,唉声叹气少了许多,最后他说:“稳定东都,先从皇宫开始,两宫避难,太后还在。若能得太后出面,事情会更容易。” 徐础拱手致谢,带人前往宫门,快到门口的时候,他才想起来,太后是万物帝正妻,这么久了,他居然一直没注意到此事。 一名士兵跑来,对皇城的宏伟惊讶不已,边跑边看,来到近前,拱手道:“宁王让我通知吴王,明天一早,降世王会率诸王进城,让你找个地方,好好接待。” 宁抱关终究还是有自己的主意,徐础佩服此人,同时也明白,前路将更加艰难。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五十七章 泡影 ?(求订阅求月票) 太后娘家姓栾,出自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家族。 栾父曾做过地方小官,与权贵之门几乎没有任何来往,独生女儿被选入东宫之后,他从来也没有过奢望,继续踏踏实实地做自己的官,断绝了再生儿子的念头,打算致仕之后徜徉山水之间,以养天年,结果却死在了任上。 栾父之死对整个朝廷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是在地方上也没引起波澜,照常收葬,照常记录在案,仅此而已。 天成朝——那时候还是大成朝——的开国之君张息帝在给太子挑选皇后时,却注意到这件小事,并因此下定最后的决心。 万物帝那一年才十七岁,温文尔雅,少年老成,颇有帝王之风,深受臣民喜爱,尤其是各家权贵,早在几年前就已开始明争暗斗,都想让自家女儿当未来的皇后。 张息帝不胜其烦,从每一家都挑选了一名女儿送到东宫,却迟迟不肯选立太子妃,直到再也拖不下去的时候,他要来册籍,查看东宫诸女的家世,权贵之家的女儿全被否掉,家族盛大、兄弟众多的人也不入眼,最后他选中了栾氏。 栾氏此时已是孤女,父亲的亡讯记录在册,她却一无所知,从来没人想到过要通知她一声。 张息帝派人稍做打听,发现栾氏差不多是个透明人,东宫的许多人根本不认识她,即便认识也说不出什么来。 张息帝越发欣赏此女,让皇后召见栾氏,劝慰一番送回东宫,有聪明伶俐的太监、宫女看出端倪,向栾氏悄悄恭喜,并暗中通知各大权贵之家。 栾氏不相信,各家权贵也不相信,三天之后,张息帝颁旨选定太子妃,满城皆惊。 多少年之后,栾氏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直小心翼翼,从来不敢与其它秀女相争,继续做她的隐形人,成为皇后、诞下太子,都没有让她改变性格,看到她的人都说,先帝果然有眼光。 太后兰氏对皇后也很满意,对她毫无忌惮,但也没有半点信心,于是将太子留在身边抚养,一是避开众多贵嫔的忌恨,二是担心孙子受栾皇后影响太深,日后性格软弱,不能统驭大臣。 就这样,栾氏住在深宫之中,享受着皇后的待遇,像是一件被藏在盒子里的珠宝,然后又被埋入地下十尺,主人偶尔想到珠宝的存在,却从来没再打开过。 万物帝早早就对后宫失去兴趣,转而喜欢民间女子,驾崩前三年,与皇后一面也没见过。 栾氏倒也不在意,她已经听说父亲的死讯,派人重修坟茔,年年祭拜,经常与太后一同四处拜佛,打算就这样过完自己的一生。 万物帝遇刺的消息传来,栾氏心无波澜,努力回忆,居然想不起皇帝的相貌。 太子登基称帝,对待亲生母亲如同陌生人——他们的确算是陌生人,每年只能见上两三次,周围还总是有人陪同——他与太皇太后更亲密。 栾氏心如止水,除了太后的头衔,察觉不到万物帝之死对自己的任何影响。 天下越来越乱,败战一场接着一场,栾氏全不关心,拜佛拜得更勤,一日不落,乞求的不是国秦民安,也不是皇帝无病无灾,而是希望自己能够早登西方极乐世界,再不入帝王之家。 对栾氏来说,接下来的事情太过突然,她还没看到碎石的滑落,整座山就在眼前坍塌:太皇太后好几天没出现,传言都说兰氏已被湘东、济北二王带走,没过几天,皇帝也跟着梁家人一块消失。 逃走的时候,谁也没想起太后,栾氏心中并无怨恨,只是纳闷,祖孙二人曾经相依为命,比母子更亲,何以大难来临的时候却各奔东西?由此她越发笃信佛经所言,世间一切“皆如梦幻泡影”。 可“梦幻泡影”也有成真的时候,有一天,栾太后突然发现身边的太监似乎少了几名,没过几天,一群大臣突然闯进宫来,大叫大嚷。 栾太后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普通男子,更没经过这么大的阵势,多年拜佛练成的禅定功夫,一朝破散,吓得痛哭失声。 大臣们对哭声另有解释,劝慰一番,退了出去,栾太后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点头已经任命了一名守城大臣。 日子似乎恢复到原有的样子,太监虽然少了几名,诸多宫女还在,服侍太后仍与从前一样严谨。 只有一个变化,栾太后吃素多年,入冬之后,暖房每日提供新鲜蔬菜,这天早晨却没有了,宫女端上来的是一碗粥和一碟咸菜。 栾太后为人随和,没有指责,吃了小半碗,命人撤膳,坐在屋中发呆。 午膳同样简单,太后念了一个下午的佛经,将近黄昏时,她问身边的女官,“外面怎样了?” “回太后,外面大晴天,就是有点冷。” “我是说皇宫外面,大臣们前两天叫叫嚷嚷,说什么我没听清,好像不是好事。” “外面……”女官再也忍受不住,扑通跪下,哭道:“太后,东都已被反贼包围,早晚会攻进来。” “哦,怪不得皇帝和太皇太后要走。”太后端起茶杯,轻轻抿尝,心想,原来外面发生这么大的事情。 女宫惊讶得止住了哭泣,“太后,反贼入城,免不了烧杀抢掠,太后快想个办法啊?” “我能有什么办法?不是有大臣吗?” “大臣都跑了,只剩下费昞费大人独力支撑……” 说谁谁到,一名宫女慌张地跑进来,“太后,费大人求见,我斗胆做主,将费大人带进来了。” 一想到大臣们的叫嚷,太后心有余悸,放下茶杯,“让他在外面说话,我这里……不方便。” 宫女出门,外面很快传来费昞的声音,“太后,形势危急,叛贼即将入城,请太后移驾,出城暂避。” “我不走。”栾太后坐在屋中,能够保持气定神闲,“有人进城,就让他们进来好了。” “叛贼乃是造反,进城之后还要进宫,太后母仪天下,怎可落入叛贼之手?太后若受一点羞辱,臣等纵死难辞其罪。” “唉,凡事自有天意,‘一切皆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费大人自己出城吧,我要留下。与其受那奔波之苦,我宁愿待在宫中,佛祖对我自有安排。” 费昞苦劝,栾太后不为所动。 费昞无奈,只得告退,临走时说:“臣等无能,陷太后于险地,望太后好自为之。叛贼当中有个吴王,原是大将军之子,改姓徐,名叫徐础,与其他叛贼不同,还剩三分斯文,太后若遇急,或许可向他求助。” “明白了,费大人慢走。” 费昞长叹一声,转身急急跑出宫去。 太后唤进来宫女,“不管外面怎样,里面的规矩还是要守的,以后再有男人求见,不要带到我这里。” 宫女茫然应了声是,退出房去,原先只觉得太后随和而温吞,现在她却想,太后是不是有点……傻? 屋里女宫问道:“太后为何不肯出城避难?” “唉,出城之后能去哪呢?你们说是避难,我看到的却是迎难。” “据说太皇太后在冀州邺城,陛下……可能去了淮州,太后可以去投奔两宫,总能……” “走的时候没叫上我,我千里迢迢地去投奔,能得到什么呢?走亦受辱,留亦受辱,不如留,静观其变。若我命蹇,那是该有此劫,前世造孽,今世偿还,无债一身轻,才能往生极乐世界。” 女官目瞪口呆。 栾太后又道:“倒是你,不必留在这里,外面若有家人,快去投奔,无需陪我受劫。” 女官摇头,“我没有家人,愿与太后生死与共。” “也好,扶我去休息,你也早些安歇。世事往往如此,半世平稳,往往要用一时的惊涛骇浪偿还。你说我还会再哭吗?” “上次事发突然,太后没有准备,所以才会……这次太后已得到提醒,应该不会了。” “嗯,我也不想再哭,更早一次哭,还是……还是许多年以前,我才七八岁……”太后回忆起往事,唏嘘不已。 女官搀扶太后,难以相信这只是一名刚过三十岁的妇人,比自己还要年轻几岁。 到了床上,栾太后想起一件事,“费大人说叛贼当中有一个楼家人?” “对,大将军之了,但是已经改姓,叫徐础,自称吴王。” “是不是他?” 栾太后问得没头没尾,女宫却听得明白,点头道:“就是他,逃走之后当了反贼。” 栾太后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个人真是有趣,刺杀我的丈夫,吓走我的儿子,如今又要夺我的住处,他跟我有仇吗?” 女官回道:“他与太后无仇,只是野心太大,想夺天下。” “天下……天下有什么好的,谁都想夺?明天早晨若有鲜笋的话,最好。” “是,太后。”女官给太皇盖上被子,没敢说皇宫里就快断粮。 次日一早,仍是粥与咸菜,栾太后没说什么,照样吃了半碗,该念经念经,该发呆发呆,也不出屋,察觉不到有什么变化。 到了下午,“变化”终于来了,宫女进来,面色苍白地说:“太后,吴、吴王求见。” “哪个吴王?” “反、反……义军首领,吴王徐础。” “带他进来。”太后十分好奇,这个处处与自己作对的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因此忘了昨天不许带人进宫的命令。 太后身边的女宫一点也不好奇,只在意一件事,绝不能让太后受辱,哪怕是同归于尽。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五十八章 舍小 ?(感谢读者“heathers”的飘红打赏。求订阅求月票) 徐础从来没有如此深入皇宫,从进门的那一刻起,路边就不断地有人躬身相迎,甚至跪拜,一开始他尽量还礼,很快就只管大步前行。 那种感觉又出现了,好像寄居多年的客人,突然变成了主人,虽然还没有立刻适应,心里已是欣喜若狂,特别想要展示一下自己的权力。 这正是徐础力劝宁抱关放弃的感觉。 东都如同受伤的猎物,伏地轻轻喘息,没有猛兽此时能够忍住腹中的饥饿,不张开自己的血盆大口。 徐础也有野兽的一面,虽然劝说宁抱关时头头是道,这时却感觉到强烈的诱惑,至少在此时此刻,东都属于他,即便是在皇宫里,他也能为所欲为。 来到太后的寝宫外面,徐础已抵住全部诱惑,不再胡思乱想。 经过通报之后,徐础来到庭院里,隔着一道门帘与太后交谈,他觉得这样安排很好,因此没有提出进屋的要求。 徐础上前,拱手道:“在下徐础,拜见太后。” 即使隔着珠帘,徐础也能感受到审视的目光,许久之后,里面才有人道:“你是吴王?” “吴国先帝是我外祖,我以外孙身份暂领执政王称号,待找到真正的徐氏后人,自会交出称号,退而为民。” “哦,你是吴国公主的儿子。” “正是。”徐础不像从前那样对母亲讳莫如深,问道:“太后见过我母亲?” “没有,但我听说过她的事迹,她是个勇敢的妇人,巾帼英雄,怪不得你敢造反。” 徐础上前一步,“我来见太后,是有要事相商,如果太后避而不见,于东都不利,于己更为不利。” “你不是正在与我说话吗?” “太后若有你这份胆量,也不至于困在东都。” 帘后有人轻声道:“算了,还是我跟他说吧,终归逃不过这一劫。” 帘后身影晃动,换了一个人,声音极轻柔,像是久病未愈,没力气说话,也没兴趣讨好任何人,开口就问:“吴王是来杀我的吗?” “义军诛暴君、除奸佞,不会为难一名妇人。” “吴王所说的暴君,是我的丈夫和儿子吗?” “正是。” “你……他死的时候痛苦吗?” “嗯?” “先帝,应该是死于你的刀下吧?”太后声音越来越低,微微颤抖,像是在问一件极不得体的事情,生怕对方会发怒。 “万物帝先被刺客所伤,然后又被我与另外两人以匕首各刺一下,应该没受太多痛苦,与万物帝相比,百姓忍饥挨饿、卖儿鬻女,才是真正的痛苦。”徐础不由自主地用上“百姓”,心里突然明白这两个字的威力,用它们来反对任何人或事,无往不利。 太后轻叹一声,“久在宫中,不知民间疾苦。吴王来此,所为何事?” “东都士民尚众,对义军心存疑虑,我来请太后传懿旨,平定民心,以免骚乱。” “我……我哪有这样的本事?”太后的声音显得很慌乱。 徐础从怀中取出一份折子,双手递上,“不劳太后多虑,我已拟定懿旨,太后盖印即可。” 守在一边的宫女上前接过折子,送到帘后。 之前冒充太后的声音又开口了,“楼础,你也是天成旧臣,为何背国弃君,投靠反贼?” “别这么说……”太后小声道。 徐础笑道:“我是禁锢之身,无官无职,只算天成之民,并非天成旧臣,在朝廷眼中,我本就是‘反贼’一类的人物,何来投靠一说?又何来的背国弃君?” 不知是被徐础驳倒,还是被太后制止,女声没再说什么。 太后道:“吴王写得一手好文章,我已看过,马上就盖印……” 女官顾不得避讳,小声提醒道:“不能就这样盖印,向他提条件。” “什么条件?”太后诧异地问。 “保证太后的安全与用度,无关人等不准擅入皇宫,还有……” “唉,人家愿意怎样就怎样,咱们还能反抗不成?整个东都没做到的事情,咱们更做不到。你去取印来,吴王若是想将印带走,你也给他。” 徐础早听说太后懦弱,见她如此好说话,还是有些意外,拱手道:“东都安全,太后自然安全,无需担心。” “人生如梦,我做了半世悠闲梦,做次噩梦也无妨。东都士民若得平安,也是吴王的功劳,与我无关。” 宫女出来,奉还折子,徐础打开看了一眼,上面已有太后印记,这是一份正式的懿旨。 “印你也带走吧,用时方便。”太后道。 “不必。”徐础退后两步,收起折子,“我尽量不来打扰太后。” 寝宫外面,数十名吴兵探头探脑,见吴王出来,有人问道:“执政见过太后了?” “嗯。” “长什么模样?我们能看一眼吗?” “我没看到,你们也不该看。” 吴兵讪笑,跟随执政往外走,快到宫门时,有人忍不住道:“咱们攻占东都,为什么还要对天成太后如此客气?想当初,天成士兵是怎么对待吴皇的?” “对啊,吴皇被曝尸,嫔妃被赐与兵卒,公主……吴国公主也被楼温从宫中掳走。” “楼温还放纵士兵淫乱后宫,多少年了,吴人还为此深感羞耻。” 吴兵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气愤。 徐础必须停下脚步,向众人道:“天成无道,三世而亡,诸位却要效仿吗?” 众人这才勉强闭嘴。 出到宫外,徐础与曹神洗汇合,将太后懿旨交给他,“东都安定与否,全看曹将军。” 曹神洗上前几步,冲着宫门跪地磕头,然后才起身接过折子,叹息道:“曹氏名声,尽毁于我手。” “弃小家而保大局,曹氏当得更大的名声。” 曹神洗轻轻摇头,“吴王让我掌管东都,好,我接受,义军想要什么,你跟我说,要多要少随你开口,给个期限,我尽力满足。唯有一条,请诸王手下留情,不要祸乱百姓,皇宫我也会找人把守,等我给太后安排一个妥善去处,再将皇宫让给义军。” “全由曹将军做主。现在我就有事相劳,明天我需要一个地方,能容纳百人,大摆宴席,酒要多,肉要足够。” 曹神洗一边叹息,一边点头,“唉,这个容易,鸿胪寺里有地方,唉,酒肉肯定够,唉,今后我在皇宫外面的吏部治事,你可以去那里找我。唉,我这是在做什么啊?” 虽然心有不甘,曹神洗还是接下职责,带着太后的懿旨,召集更多隐藏家中的官吏,稍一点数,十缺其七,东都闲官多,剩余三成倒也够用。 曹神洗选出三名副手,共同治理东都,一切倒也井井有条,皇宫以及户部库房一律封存,其中物品任由吴王调用。 徐础给曹神洗留下一百名士兵,一是护卫,二是监督,自己去见宁抱关。 宁抱关就住在城楼上,也不怕冷,开窗向外遥望。 夜色已至,城外只见点点火光,宁抱关却看得入迷,好久才转过身,向徐础道:“还是你有办法,找来的东西不少啊,我这边都快堆不下了。” “这才只是一小部分,若治理得当,贡物当源源不绝。” “嗯,我得能活下去,才能享受这‘源源不绝’。听说你进宫了?” “是,向太后要来一份懿旨,安抚东都士民。” “你还让曹神洗忙你掌管钥匙?” “是,义军初到,未得东都士民信任,需要曹将军出面安抚。” “嘿,左一个安抚,右一个安抚,好像义军就是专门来讨好东都士民的。” “收买人心,有时候的确与讨好无异,但最后的结果绝不相同,一个是为己所用,一个是为他人所用。” 宁抱关骂了一句脏话,“收买人心真难。你先不必管我,看看外面,明天一早,薛六就要带着晋王、梁王、蜀王进城,我不能拒绝,只能让他们进来。” “宁王做得很对。” “然后呢?让出东都,还是将他们杀个干净?” “诸王怕是不会孤身进城。” “各带三千人,加在一起,已经比咱们人多了。” “那就是没法杀个干净,但也不让出东都。” 徐础等于什么都没说,宁抱关转过头,又向外面望去,“薛六与晋王,只能先除掉一个,晋王早有害我之心,应当先除,可薛六部下最多,我若再让一步,怕是永无退路……” 宁抱关一整天都思考这件事,难下定论。 徐础道:“五王联军,宁王是主帅,天下皆知。宁王本是降世王部下,王号得之于他,同样天下皆知。” “嘿,你总能说到点子上,既然是造反,当然先要除掉头顶上的家伙。那就是薛六了,待会你就出城,去见晋王,告诉他,天下九州,我可以给他秦、并、冀、汉四州。他若同意,大家一块杀薛六,他不同意,大家混战一场,看谁命大。” “还有梁、蜀二王呢?” “跟从前一样,梁王得淮州,蜀王得益州,至于你,我若得东都,吴州可以让给你,还剩一个荆州,算是给我养老吧。” “宁王若有此心,天下可定。” “我有此心,可惜你们不会相信。跟我说实话,晋王是不是已经将吴州许给你了?” “是。” “但他只是暗中许诺,没有公开,对吧?” “当然。” “很好,在你出城之前,我会召集诸将,宣布去掉吴越王之号,今后只称宁王,让你一个人当吴王,怎么样?” “宁王……” “这就对了。我若是不能得到你的信任,就得不到诸王的信任,更得不到天下的信任。徐础,你若助我得到天下,我必与你分享,何况区区一个吴州?江东是你的,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 徐础佩服宁抱关,同时也越发忌惮,仅仅相隔几个时辰,宁王已懂得舍小得大的道理,而且用得炉火纯青。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五十九章 釜底 ?(求订阅求月票) 宁抱关说到做到,真的召集将士,就在城墙上宣布自己的决定:“从今以后,我不是吴越王,只是宁王,你们叫得顺嘴,我听着顺耳,大家都高兴。” 将士们欢呼,他们的确更习惯称“宁王”,既亲切,还能少一个字。 宁抱关指向徐础,“带‘吴’字的王只有这一位,再有敢用者,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不放!”吴军将士虽少,喊声却大,带动其他将士一块呐喊。 宁抱关命人送上酒肉,犒劳将士,又惹来阵阵欢呼。 将一块自己从未得到过的土地让与他人,以巩固联盟,宁抱关做到了。 徐础也必须做出相应的回复,趁大家争抢酒肉时,向宁抱关拱手道:“我见过的英雄不少,有帝王之相者,唯宁王一人。” “嘿,你又不是相士……以后你留下来专心帮我打天下,我不会亏待你,你也不必再四处逃蹿。” 徐础微笑道:“我的毕生之愿是找一位可劝之人,既已找到,绝不弃之。” 宁抱关点点头,“你出城去吧。” 徐础告退,只带两名卫兵,悄悄出城,奔往外面的军营。 出城不久,空中飘下雪花,待到军营门口时,雪势纷纷扬扬,遮天笼地。 守门士兵认得吴王,十分惊讶,立刻前去通报。 徐础站在营地门口回头望去,已看不见东都的身影,心中忽生一阵茫然,急忙忍住,他现在需要的是决绝果断,而不是多愁善感。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大笑声,徐础转身看去,只见沈耽穿着单衣单裤,大步迎来,居然还是赤脚,边走边笑,朗声道:“吴王来访,瑞雪先知,倒先我一步迎接佳客!” 与宁抱关相比,沈耽的笼络之术更加随和,令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好感。 徐础也迎上去,笑道:“瑞雪虽然好客,却比晋王冷三分。” 沈耽来到近前,执臂查看,好像两人已经多年未见,“快随我进帐,外面的确有些冷。” 沈耽的帐篷与士兵无异,只是温暖许多,没地放置桌椅,沈耽拉着徐础坐在床上,又以兄弟相称,嘘寒问暖,问的都是个人私事,然后才谈起夺取东都的过程。 徐础没提起谭无谓,也不谈自己的劝说,将功劳尽数归于宁抱关。 沈耽听得明白,笑道:“若无四弟相劝,宁王断不敢冒此奇险,义军能攻下东都,多半是四弟的功劳。” “动嘴终究不如动手,我怎敢与宁王比功?” 外面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是执政到了吗?我要见见,现在就见!” “四弟有一帮忠臣,可喜可贺。”沈耽起身,到门口掀帘道:“几位将军请进,吴王在此。” 孟僧伦带着几名吴将进帐,跪下磕头,徐础急忙上前扶起,“诸位辛苦,吴军伤亡几何?诸位有谁负伤?” 孟僧伦起身,稍显激动,“还好,晋王与谭将军智勇双全,大家运气也好些,伤亡一千三百多人,折损十一名将领。” 孟僧伦报出将领的名字,徐础叹息,他借出三千人,伤亡近半,对这场大胜来说,损失不算严重,对于初创的吴军来说,却是伤筋动骨。 徐础出帐,抚慰等在外面的一些吴将,孟僧伦知道吴王有事而来,见他安全,也就放心,带众将离去。 回到帐篷里,沈耽已经穿好衣靴,笑道:“孟将军对四弟可谓忠心耿耿,每次激励将士,必以四弟为名,但有功劳,也全归于四弟。”沈耽稍一停顿,“就像四弟将功劳归于宁王。” 为臣与为王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沈耽得弄清楚,徐础究竟要选哪一样。 徐础道:“江东偏居一隅,人民习于水战、步战,难与北方争雄。当初吴国最后一个被天成所灭,原因无它,乃是太弱,天成先除强敌,再扫其余,反给吴国几年喘息。我欲兴复吴国,首要之务就是联络强豪,附龙骥而升天。” 附龙骥就是要为臣了,沈耽大笑,“四弟志向当不止于此。” “我所愿者,天下太平,吴国兴复,能成此两事之人,便是达我心愿者,志向至此已足。”徐础轻叹一声,“吴人虽忠,却非问鼎之利器,与其强而迫之,不如顺天知命。” 沈耽微笑点头,“四弟总是比别人看得开。” 刘有终掀帘进来,“我听外面吵吵嚷嚷,还以为发生兵变,半天没敢出来,要不是有人通知,我还不知道四弟来了。” “有劳大哥挂念,快来坐。” 床沿已没有位置,刘有终拽一只小凳坐在两人对面,道:“四弟是来给宁王当说客的吧?” 沈耽道:“我与四弟正谈得高心,大哥非来扫兴。” 刘有终笑道:“是我的错,光想着三弟之苦,却忘了四弟之苦,该罚我三杯,眼下无酒,四弟先记账吧。” 刘有终是为臣之人,而且精擅此道,极能活跃气氛。 徐础道:“大哥无错,来得正好,也的确该说正事了。”徐础咳了一声,“宁抱关刚刚去除吴越王之号,改称宁王了。” 刘有终看了晋王一眼,开口道:“宁抱关终归是个草莽之人,事到临头,才来抱四弟的佛脚,其心不诚,于此明矣。” 徐础点头道:“宁抱关野心极大,而疑心甚重,除了秦州旧部,轻易不会相信他人。但他此时的建议,值得三哥、大哥考虑一下。” “宁王有何建议?”沈耽问道。 “他愿与晋王联手,一同对付降世王。” 刘有终冷笑,“宁抱关独占东都不够,还要杀主夺军不成?” 沈耽道:“大哥别急,听四弟说完。” 徐础拱手,也不隐瞒,将宁抱关的建议全说一遍,“宁抱关已经猜出三哥有杀他之意,但他仍觉得降世王才是最大的威胁,愿与三弟尽弃前嫌,共襄大计。” 刘有终又在冷笑,却没有开口。 “他真愿让出秦、并、汉、冀四州给我,让出其它各州给诸王,自己只留洛、荆两州?”沈耽问道。 徐础点头,“他是这么说的,当众去掉吴越王之号,算是一份证明吧。” 沈耽沉思,刘有终道:“不用想了,宁抱关险恶之心昭然若揭,先利用诸王除掉降世王,接下来就是晋王,然后是吴王、梁王……他与降世王一样,容不得别人称王,连说辞都差不多,降世王不也声称只要秦、洛两州吗?东都已被攻下,当然人人都想要现成的。” 刘有终说得没错,沈耽却没有全盘接受,向徐础道:“四弟以为呢?” “天下只有独得,没有共享之理。但事有轻重缓急,与天成交战时,诸王尚且能够联手,若是再有共同敌人,何妨再度耿手?可先难而后易。” “我已与降世王谈妥,明日聚会上……” 刘有终连咳几声,沈耽笑道:“在四弟面前,大哥不用那么小心,若是连结拜兄弟都不能相信,晋军不如散伙,各自投奔明主去吧。” 刘有终道:“非我不相信四弟,实在是……四弟在宁王身边待得太久,怕是会受他蛊惑,舍不得离开。” 徐础道:“我与三哥在东都一见如故,晋阳再见而结拜,情比金坚。宁王虽是枭雄,如大哥所言,终是草莽之徒,对部下唯以小利安抚,我留在他身边不过寥寥数日,便是一年、十年,我终不为他所用。” 刘有终起身拱手,“又是我错了,四弟休恼,欠多少酒你都记着,以后一并补上。” “四弟好说话,还是我来记着吧,至少六杯了。”沈耽道。 刘有终大笑,请徐础继续说下去。 徐础道:“三哥与降世王明日要如何?” “诸王各带甲士入城,酒过三巡,降世王以弥勒佛祖的名义,宣布宁王各项罪状……” 刘有终插口道:“我们凑了十条。” 沈耽点头,“然后看宁抱关部下做何举动,众将士若是义愤填膺,降世王就公开赦免宁抱关之罪,再赏他夺城之功,若是惊慌失措,我与蜀王、梁王立刻挥甲士上前,斩断其首,传示全军。” “别人尚可,三哥军中的罗汉奇等人,由秦州追随宁抱关至此,必然不服。” “他们人少,倒好对付,只要城中将士别大乱即可。唉,虽然入城只有一日,足够宁抱关拿东都之物收买人心,我与四弟、梁王借给他的兵,怕是很难收回来了。” 宁抱关收买人心的东西不只是东都财物,还有他近几天的连战连胜。 刘有终问道:“宁抱关将皇宫赏给谁了?” “谁也没赏。”徐础将自己在东都所作所为简述一遍,说到曹神洗掌管东都,派人把守宫门时,刘有终拍腿大笑。 “四弟果然是个奇人,你这一招可谓是釜底抽薪,宁抱关大势去矣。” “无论谁进东都,我都会劝他同样的话。”徐础道,他保住东都,不是为了抽谁的薪。 刘有终连连点头,“我明白,四弟心善,但是宁抱关的确失策了。”他向沈耽道:“东都已是宁抱关囊中之物,他若用来遍赏城中军队,将士人人皆有所得,自然不愿意再让其他人进城,如此一来,必要誓死替宁抱关守城。可东都几近完整,谁许诺得豪爽,谁就能得到城内、城外将士的支持。” 沈耽早已明白刘有终的用意,“如此说来,宁抱关反而不是紧迫的威胁,降世王才是,他一进城,必然要用东都奖赏本部将士。” 刘有终又点头,向徐础道:“四弟来得及时。明日聚会,再除降世王,再将东都赏给诸军,以减宁抱关之威,若有机会,就将他与蜀王同时除掉。一日尽除降世三王,我等无忧矣。” 这可不是徐础来此的目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六十章 变计 ?(求订阅求月票) 对任何一位称王者来说,降世王都是最大的威胁,沈耽决定接受宁抱关的示好,“至少先要除掉降世王,否则的话,咱们都是白忙一场。至于宁抱关——先等等,看情况再定,实在没办法,就将东都暂时让给他也可以,只要他真肯让出秦、关、汉、冀四州。” 刘有终道:“对宁抱关不可心慈手软,我观此人相貌,狼形豺心,平时隐忍不发,下手必然一击必杀。晋王虽有退让之心,宁抱关却未必适可而止。东都如今已是困斗之场,有进无退,晋王三思。” 刘有终进谏时,不自觉地将称呼从“三弟”变成“晋王”。 沈耽点头,“我明白,但四弟说得对,事有轻重缓急,我若能除掉宁抱关,当然不会犹豫,可他既已占据东都,得地利之便,事事必然有所防备。咱们与降世王联手,都未必杀得了他,何况先杀降世王,人心必乱,我等明日为客,更不占优势。容我好好想一想。麻烦大哥、四弟去见梁王、蜀王,得让他们知道计划有变。” 刘有终没办法,只得说声“好”。 徐础倒是稍稍松了口气,晋王的这一犹豫,至少能保住东都一时平安,拱手道:“争夺天下不在一时胜负,天成已然四分五裂,大乱既除,正是群雄并立之际,角力斗智之外,还有仁义之争。仁义虽无益于当下,将来却大有用处。” 沈耽笑道:“我明白四弟的意思,力、智可除大害,却不能收拢人心,非得打出仁义之旗,令天下人前来附我才行。我的确要尽快返回晋阳。” “三哥深知我心。” 沈耽大笑,送二人出帐,他留下来重新布置明日的计划,精选的甲士还能再用,只是要杀的目标变成另一个。 外面雪花飞扬,半途中,刘有终停下,示意护卫退后,向徐础小声道:“有件事我必须问个明白,四弟可以实话实说,也可以撒谎,但我还是要问。” “大哥这是怎么了?我干嘛要对你说谎?”徐础笑道。 刘有终没笑,拉着徐础又走出几步,“告诉我,你究竟是想自立,还是要拥戴明君?你心中的明君是晋王,还是宁王?” 徐础没有立刻回答,渐渐收起脸上笑容,“大哥既然问了,我就说实话好了,我有自立之心,却没有自立之资。自称王以来,步步艰难,倒让我看得清楚,与诸王相比,我在天时、地利、人和上皆不占优,若勉强参与争鼎,无异于自寻死路。” 刘有终露出一丝微笑,“相术并无奇异之处,更非神仙所授,无非是见得人多些,认人也更准一些。四弟别说我小瞧于你,以我观之,四弟虽是天下无双的人杰,却无帝王之相。” “能得大哥一句‘天下无双’,我已满足,怎敢再求其余?”徐础笑道。 “然则四弟以为谁是明君呢?” “我还没有做出定论。”徐础摇摇头,“天成初亡,英雄未必尽聚于东都,或许别处还有他人趁势崛起,便是天成,也有死灰复燃的机会。” “哈哈,这倒是真的,降世军涌出潼关之前,谁能想到秦州的一群乱民竟有今日的成就?但我问的不是天下,就是东都,四弟以为谁是明君?” “谁能保住东都,并能物尽其用、人尽其力,谁是明君。” 刘有终微微一愣,随即再次大笑,“四弟果然实话实说。嗯,徒有仁义者,不过愚腐之徒耳,但若是智、力皆强于众人,仁义便有大用。” “正是这个道理。” “论智与力,晋王超凡脱俗,至于‘仁义’,四弟很快就能看到。” “若看交情,我只认晋王。” “哈哈,咱们一样,我只比四弟多份信心。”刘有终停顿一会,“四弟不喜欢瓜分东都的计划?” “东都再富,富不过天下。得小富即欣喜若狂,争于瓜分,我看不出他有大富的机会。” “瓜分东都是我的主意,你也听到了,晋王并没有同意。所以我是小富之人,晋王却有大富之志。” “晋王确已露出‘仁义’的端倪。” “我就是一名相士,懂些人情世故而已,只懂智、力,不明仁义,四弟别笑话我。” “晋王正需要大哥这样的人,所谓以仁义驭智、力,此之谓也。” 刘有终大笑,连连点头,“智与力,我得一样就够了。” 两人说开,刘有终变得更热情些,叫上后面的护卫,边走边聊。 马维的营地离此不远,他还没睡,对明日的计划忧心忡忡,反复思考利弊,生怕有一点漏洞。 见到两位客人,马维大喜,“人说吴王入营,我还以为是谣言,原来真是础弟!” 寒暄几句,刘有终立刻说起明天的计划有变,马维先是一愣,随即露出喜色,“我也觉得原先的计划不妥,降世王本已高居诸王之上,若是杀死宁抱关,降世王更要飞扬跋扈。两位稍等,我去叫个人来。” 计划变得有些突然,马维担心自己考虑得不周到,叫来郭时风。 虽然认过的主人不少,郭时风最终还是回到梁王身边,愿意为他出谋划策。 “降世王的威胁确实更大一些,他在降世军当中威望甚高,根深蒂固,只杀他一人不够,必须斩草除根才行。”郭时风转机更快、更彻底,“这件事必须叫上蜀王,他最了解降世王的心腹都有谁,明日城内城外同时动手,一个也不能留。” 刘有终微微皱眉,“甘招这个人有些古怪,我见过的人算是不少,一眼就能做出判断,不能说百发百中,大致不会错,就是对甘招,见过几面了,我还是说不清他为人如何。” 郭时风笑道:“刘先生怕是想多了,甘招本是秦州一小吏,上传下达,求的就是一个左右逢源。刘先生大人物见多了,见到此等小吏,反而眼花。” 刘有终也笑道:“或许吧,甘招若不是蜀王,我的确不会多瞧他一眼。谁去劝说甘招,梁王能再辛苦一趟吗?” 马维刚要开口应允,郭时风抢先道:“不妥,梁王与甘招只是泛泛之交,劝说他对付宁抱关容易,对付降世王却难。甘招毕竟是降世王亲封之王,追随日久,万一泄密,反而坏了我等大计。” 徐础道:“不如我去探探口风,甘招见我之后,若是泄露明日之计,那就是想救宁抱关一面,我正好趁机劝说他加入新计划,他若只字不提,我也不提。至于降世王的心腹之人都有谁,宁抱关也了解。” 另三人同时点头,马维道:“我派人送础弟过去,你不要暴露行迹,甘招营中尽是降世军旧部,没准会有多嘴的人向降世王告密。甘招若是有心最好,若无,础弟还得想办法去除他心中的疑虑。” “我就说自己在城中受宁抱关排挤,想办法出城,是要找些帮手。”徐础道。 另三人再次点头。 刘有终留在马维营中,等徐础回来,同时商议明日的细节。 这个夜里,诸王当中只有甘招睡得踏实,被唤醒之后,一边穿衣,一边请客人进帐。 “吴王?”通报说梁王那边有人过来,甘招见到徐础之后,十分意外。 马维的人退出帐篷,徐础上前拱手道:“夤夜来访,唐突勿罪。” 甘招请徐础坐下,“盼还盼不来呢。吴王此来……吴王是自己出城的?” 徐础没有遵守他向马维等人做过的承诺,直接道:“我受宁王之命出城,联络诸王,共除降世,晋、梁二王皆已首肯,但是没有蜀王相助,此事难成,我正为此而来。” 甘招大惊失色,衣服还没全穿上,呆呆地坐在那里,半晌才道:“变得……太快了些。” “宁王只留洛、荆两州,其它地方让与诸王,蜀王以为如何?” “这个……说实话,我不想参与此事。东都归谁都可以,我没有争夺之意,只想尽快去往益州,按吴王教我的计划,找到原蜀王的子孙,将王位让给他,静观天下局势变化。” “既然如此,算我白来一趟,只望蜀王能够保密。” 徐础起身要走,甘招急忙拦住,“吴王先坐,等我寻思一下。” 甘招穿好外袍,默想多时,问道:“益州归我?” “嗯,吴州归我,淮州归梁王,秦、并、汉、冀归晋王。” “宁王也觉得晋王是个劲敌,对吧?” 徐础微笑点头。 甘招又想一会,摇摇头,“我还是要置身事外,当然,我会保密,一个字也不泄露。之前诸王要杀宁王,我只是代为传信,不听他们的计划,也不派甲士参与其中,更没有向宁王泄密。” “蜀王果真无意参与此事?置身事外虽然危险最小,事后得到的封赏也最少。” “我连益州的一寸土地都没得到,那边够我忙的,无意再要更多封赏。” 徐础起身,拱手道:“好,我相信蜀王会保密。我有一言,不知蜀王可愿意听?” “吴王金玉良言,每一句我都听。” “想去益州,并无良机,越快越好。东都是非之地,一旦陷入,再无脱身之时。且大将军率兵西行,所去之地不是汉州,就是益州,两州山水相连,大将军若得一地,必然窥望另一地。蜀王去得晚了,将一无所得。” 甘招深揖一躬,“我若得蜀地,必要重谢吴王,只是不知吴王何时能西行相聚。” “我若不去,蜀地平安,我若一去,必添战乱,所以,我还是不去的好。” 甘招笑道:“也是,一方之王,哪有孤身去往另一方的道理?不管怎样,我感谢吴王,别人得天下,我要多观望一阵,若是吴王,我必将益州拱手奉上。” 无论这些话是否真心,徐础都拱手致谢。 回往马维营中的路上,徐础在心中评判诸王,最后还是觉得自己更应该得到东都。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六十一章 闯宫 ?(求订阅求月票) 望着窗外的漫天飞雪,宁抱关像是坐在逐渐加热的火炕上,越来越焦躁不安,毫无睡意,嘴里时不时嘀咕一声“人心”或是“天下”。 不知过去多久,他再也不想忍受下去,骂道:“去他娘的人心与天下,什么大块金子、小块金子,到手的才是金子。” 宁抱关走出城楼,叫上一队士兵以及一些将领,骑上马,踏雪疾驰,跑出一条街之后,心情大为舒畅。 他们都不怎么认路,专拣大道,很快就到了皇宫北门外。 北门并非正门,但是规模依然不小,在黑夜与雪花的映衬下,越发显得巍峨高耸,宁抱关以为这就是皇宫大门,从士兵手中要来一张弓箭,对准门楣射出一箭,夜里看不清,不知那支箭射中哪里,总之没掉下来。 身后的将士欢呼不止。 宁抱关越发热血沸腾,不明白自己此前为何要听从徐础的鬼话。 “大丈夫在世,当快活恣意,哪怕只是一时,诸位随我进宫!” 众人早就存有这个念头,听宁王发令,欢呼声更加响亮,如同雪夜里的惊雷。 立刻有人上前砸门,宫门厚重,没有器械相助,人力无论如何是砸不开的,将士们恼怒地大叫大嚷,威胁着要放火烧门。 里面终于有人颤声回道:“你们是什么人?可有吴王与曹将军……” “这里是宁王,吴王是他的部下,曹神洗是他的俘虏,再不开门,一把火将皇帝老巢烧得干干净净!” 小门打开,里面的人声音颤抖不已,“义军请进……” 宁抱关怒不可遏,“整个东都皆归我有,进皇宫走不得大门吗?” 宁王一怒,将士们更怒,拔刀持矛,向小门里乱刺乱捅,里面的人躲避不及,发出惨叫,片刻之后,大门吱吱吜吜地打开,门后跪着十来名宦者,其中一人身上流血,将地面染红了。 宁抱关纵马进门,停在宦者们面前,问道:“谁是头目?” 一名老太监膝行向前,“我、我是……” “姓名?” “高、高圣泽,恭迎大王,大王千岁千千岁。” “前头带路。” “是是。”高圣泽强撑着起身,却不知道该往哪走,“大王……要去哪?” 宁抱关很想去传说中的金銮宝殿看一眼,确认一下那里是不是真有金子,可是看到俯伏在地的宦者,他突然改变主意,“宫里现在谁的地位最高?” “太、太后。” “带我去她那里,老子要问问这个太后,吃了那么多民脂经膏,她心中没有愧意吗?” “是是,请这边走。”高圣泽立刻带路,没有半点抗拒。 宁抱关依然骑马,带着百余名将士,向皇宫深处进发,过了一道门又一道门,虽然畅通无阻,他心中仍然不快,“修这么多门干嘛?皇帝进出的时候不嫌烦吗?” 高圣泽狼狈不堪,只能顺着说:“也烦,也烦……前面就是太后寝宫。” 几名将士跳下马要往里闯,宁抱关喝道:“到这里守点规矩。” 宁抱关跳下马,向宦者道:“你进去通报一声,说我到了,让太后准备准备,出来见我。” 高圣泽只能称是,硬着头皮上前敲门。 里面的人已被马蹄声惊醒,惊慌地问:“是谁夜里擅闯寝宫,惊扰太后?” “那个……宁王要见太后,请太后……请太后出来一趟吧。”高圣泽隔门道。 “太后是外人想见就能见的?何况这是深夜……” “他们会杀人,还要放火烧宫。”高圣泽小声道。 宁抱关跳下马,大步走到门前,昂然道:“皇帝都被我打跑了,太后又能怎样?吴王见得,我更见得。” “请宁王稍待。”门内的声音立刻变得柔和。 宁抱关问高圣泽:“宫里还剩多少人?” “我不知道,我只管守北门。” “这么大的地方,总有一个管事的人吧?” “从前是二十四监司管事,现在……人都跑走了……” “你怎么没跑?” “我、我这条腿不行。”高圣泽一手按着右膝,愁眉苦脸,“而且我也不是陛下的宠臣……” 寝宫院门打开,宁抱关将宦者推到一边,将士们挤在宁王身后,延颈翘足,想看得清楚一些。 一名中年妇人站在门口,衣饰与画中人一般,脸上不怒自威。 宁抱关不由得后退一步,疑惑地问:“你是太后?” 妇人摇头,“我是太后身边侍者,太后请宁王进宫。” 宁抱关迈步要进,妇人却不让路,“太后只请宁王一人进宫,其他人请留在外面。” 将士们进宫就是要见个新奇,听说不准进,立刻叫嚷起来,许多人甚至破口大骂。 宁抱关盯着妇人看了一会,抬手制止部下,大声道:“你们等一会,我见过之后,你们再见她不迟。” 一名将领上前道:“宁王不可独自进去,万一里面是陷阱呢?” 宁抱关大笑:“一群妇人,能奈我何?” 众人只好留在外面,对那名妇人评头论足。 宁抱关进到院子里,只见中间的屋子里亮着灯,门外廊庑下站着四名宫女,房门打开,珠帘低垂,后面隐约有人。 妇人道:“请宁王在这里拜见太后?” 宁抱关低头看一眼脚下的青砖,冷冷地说:“让太后来这里拜见我。” 妇人道:“吴王来时,也在这里……” “吴王算个屁。” 女人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宁抱关几步来到门前,掀帘就进,两边宫女谁也不敢阻拦。 帘后横着一张软榻,坐在上面的妇人惊慌失措,瘫在那里动弹不得。 宁抱关的眉头越皱越紧,左瞧右看,“太后在哪?再不出来见人……” “我、我就是。”榻上的妇人道。 宁抱关重新打量此人,“不可能,太后怎么会如此年轻?” “我三十三岁,一点……一点都不年轻。” 宁抱关略显惊讶,在他眼里,妇人也就二十几岁年纪,稍稍弯腰,靠近一些,还是不太相信,“三十三岁也太年轻了些,太后应该是五六十岁吧。” 栾太后依然全身发软,脸上却不由自主露出一丝微笑,“大王怕是有误解,先帝长我两岁,驾崩时才三十五,当今皇帝是我亲生,还不到十岁。大王以为的老妇,应该是太皇太后吧。” 对宁抱关来说,皇帝、太后向来是戏台上的模样,与亲眼所见截然不同。 宁抱关本想羞辱太后,激励将士,然后抢掠宫女,遍赏军士,看到太后本人,心中的那份焦躁却迅速冷却下来。 “你不必怕,我不是来杀你的,只想看看你的模样。站起来让我瞧个仔细。” 栾太后脸上微红,“我……站不起来。” “嗯?你的腿也有毛病?” “没有。大王……大王威严,惊吓到我了。” “早说过,你不必怕。皇帝是你亲生儿子?” “是。” “他跑的时候,怎么不带上你?” “皇帝从小被太皇太后带大,与我不亲,走的时候,大概是没想起我。” “万物帝是你丈夫?” “是。” “他是怎样的人?” “嗯?” “万物帝是怎样的人?都说他英明神武,怎么会死在吴王手中?” “我已多年未见过先帝,不知……他是怎样的人。” “嘿,皇帝家里挺有意思,老婆几年没见过丈夫,儿子逃跑时不管亲娘,你当这个太后究竟有何好处?” “老婆”、“丈夫”这样的称呼,太后听在耳中既新奇又羞怯,脸上更红,身体却有了些力气,慢慢坐直一些,轻声道:“我不知有何好处,人家让我当,我就当了。” 宁抱关半生摸爬滚打,所见之人,无论男女,一个比一个强横,非以武力压服对方不可,从未见过太后这样软弱可欺的人。 说来也怪,太后越是毫无抗拒之力,宁抱关越没有羞辱她的心情,用自己从未有过的温和语气道:“从今以后,你当我的老婆吧,我还封你做皇后。” 栾太后十几岁嫁给太子,初入洞房时,也没这么羞怯,身子又瘫下去,“不不,我不能……” 宁抱关笑了笑,“‘人家’让你当太后你就当,我比‘人家’的本事更大一些,你却不肯听从?” “我……年老色衰之人,羞于侍奉大王。” “没事,我看你还挺年轻。嗯,你叫人将这里布置一下,像个新房的样子。明天我有事,过不来,后天吧,咱们成亲。” 宁抱关转身出屋,栾太后瘫在榻上一动不动,她以为自己命中该有劫难,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事情。 女官从外面进来,她听到了谈话,积愤于心,关上门,小声道:“太后绝不可受此羞辱。” “不受又能怎样?我一见他,吓得连动都动不得。” 女宫从袖子里抽出一柄匕首,“等他后天来的时候……” 栾太后面无人色,倒在榻上,竟然晕了过去。 女宫叹了口气,“我自己动手就好,也算是为天成报仇,事后我与太后共赴黄泉。”说罢上前扶起太后。 寝宫外面,宁抱关向期待已久的将士们道:“回去吧,今晚就这样了。” 众人大失所望,宁抱关道:“后天我要迎娶太后,随我进城的人,每人可分一名宫女,若不够数,我拿金银补偿。” 众人这才笑逐颜开,纷纷开口恭喜,真有口无遮拦的人,问道:“一个老太婆,宁王也瞧得上眼?” “太后就是太后,娶她之后,天成皇帝就是我儿子啦。” 将士们大笑,觉得这个主意真妙。 宁抱关向宦者高圣泽道:“从现在起,你就是宫里管事的人,将宫女都搜出来,后天我要办喜事,若是被我知道有一人被你隐藏,你的腿就不再是坏腿,是没有腿。” 高圣泽跪地磕头,连声称是。 宁抱关回到城楼里,心绪一如平时沉稳,对明日的诸王聚会,信心十足,喃喃道:“大块金子毕竟有它的好处,值得一争。”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迎王 ?(求订阅求月票) 徐础一回到城里就来见宁抱关,卫兵告诉他,宁王已经睡了,之前交待过,让吴王次日一早再来。 宁抱关如此沉得住气,徐础有些意外,很快他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曹神洗派人将吴王请去,见面之后,拱手道:“你另找他人治理东都吧,我做不了。” “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时辰以前,宁王带人闯入皇宫,面见太后,事后声称要在后天……迎娶太后,唉。”单单是将这件事说出口,曹神洗就感到又羞又怒,“他还让宫里召集所有宫女,要当作奖赏分给进城的每一位将士。” “宁王……对太后做什么了?” “深更半夜擅闯太后寝宫,这还不算什么吗?” “我会劝说宁王,请曹将军继续治理东都。” 曹神洗摇头,“不行,我现在做的事情就已足够身败名裂,若是宁王真的强娶太后,我纵然不能阻止,也绝不能参与其中,半点也不能参与,否则的话,外人会说是我逼迫太后改嫁。” “曹将军若是撒手不管,我只能将东都交给义军将士,到时候事情更不可控。” 曹神洗唉声叹气,“一步走错,步步皆错,我一开始就不该听你的话。唉,夫人也是固执,别人都逃出东都,为什么她不走呢?” “夫人在等曹将军回家。” “唉,我倒是回家了,可是……你真能劝说宁王改变主意?” “试试看。” “东都各处尚有宫女三千余人,若加上官婢,至少有八千人,可以全交出来,其中不乏绝色,宁抱关随意挑选,唯独不能碰太后,也不能再去见太后。你能做到这一,我继续治理东都,替义军搜财、搜物,若不能,唉,我们夫妻二人活得也够久了,儿孙又都在外,死就死吧,没什么可留恋的。” “请曹将军等我消息。” 徐础先回营中睡了一会,让卫兵一早将自己唤醒,去城楼上见宁抱关。 宁抱关也没睡多久,但是脸上毫无倦意,还跟平时一样,神色阴沉,总像是在提防什么,见到徐础,他问:“怎样?” “晋王、梁王没有问题,蜀王打算作壁上观。” “嘿,我猜也是如此。” “但他不会向降世王告密。” “当然不会,诸王当中,甘招最恨降世王,只是隐藏得好,何况降世王一死,众多将士无主,他最受益。甘招这个人太爱占便宜,既要旁观,又要得好处,那可不行……你这是什么眼神?” “我原以为宁王是位真英雄,现在看来,是我走眼了。” 宁抱关目露怒意,很快控制住,“你听说了?” “嗯。宁王为何要做这种事?于己于人皆无利处。” “大家这些天都累坏了,每人赏一名宫女,人人高兴,更忠于我,怎么叫没有利处?” “若有人赏两名宫女呢?或有人将东都几十万士民全变成奴仆,遍赏诸军呢?” “东都是我的,谁能……” “可宁王的表现却好像东都是别人的,急着将它送人,毫无珍惜之意。” 宁抱关上前,“我早料到你会说些鬼话,跟你说吧,我就是要娶太后,就是要分赏宫女,为什么?因为这就是大家造反的目的。你不能总拿几年、几十年以后的好处欺哄大家,大家出生入死,有今天没明天,必须见到一点眼前的东西,才肯为你打仗。这种事情,你不会懂,我懂,因为我跟大家的想法一样。” 徐础拱手道:“宁王若只是常人,我留下已无用处,请允许我告退,待会我就带吴兵返回江东。” “江东是我许给你的,你不为我做事,哪来的江东?”宁抱关冷冷地说。 徐础脸上露出微笑,“宁王能否保住东都尚且难说,就不要乱许别人江东了吧。” 宁抱关怒极反笑,“就因为娶太后、分宫女,我就守不住东都了?” “我与晋王、梁王之所以愿与宁王联手,而不是投向降世王,并非仰慕宁王为人,更不是交情深厚,乃是看重宁王心怀大志,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以为宁王不至于见小利而忘大义。” “不是说好了吗?洛、荆两州归我,太后当然也归我。” “事成之后,宁王可以说这样的话,如今诸王尚未进城,降世王有否防范,谁也不知。诸王的生死存亡尽在今日,宁王不思大计,却急于享受好处,如何能得诸王信任?消息传扬出去,降世王如何不怒?如何不生疑心?” 徐础就没想委婉劝说,直来直去,完全是一副教训的口吻。 宁抱关初时露出明显的怒容,渐渐地神情却缓和下来,沉默许久,开口道:“吴王说得对,可是话已经说出去,我能怎么办?” “宁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至于怎么办,宁王自有办法,用不着我来多嘴。”徐础也变得客气。 “不不,换成别的事情,我自有办法,这件事不行,还是要吴王给我出个主意。” 徐础想了一会,“宫女、官婢皆是受张氏奴役之人,宁王既破天成,当反其道而行之,可以下令,放诸人出宫,或回自家,或择良人。” “全放出去?” “全放,城中年轻男子不多,宫女的家人又不是全在东都,她们自会选嫁义军将士,用不着宁王分赏。” “好吧,这个主意不错。” “至于太后,宁王不可以娶,事前事后都不可以。” “事后为何不可?”宁抱关又露出怒容。 “天成皇帝弃母而逃,不孝之举昭著天下,宁王正可以此为借口,讨伐昏君。太后若是改嫁,妇德尽失,反受指责,如何归罪于天成皇帝?” “等我打下天下呢?” “宁王若要长治久安,还需时时自省、自制,若是不在意明君的称号,可稍稍恣意。” “娶前朝太后算‘稍稍’恣意,还是‘过分’恣意?” 徐础叹了口气,“算‘稍稍’恣意。” “好,这就够了。” 徐础觉得奇怪,“宁王妻儿尚在,太后再怎样,也不过是一名妇人,宁王为何非要娶她?” “你总跟我说‘天下’,可我一直没弄明白,‘天下’究竟是什么?‘天下’有什么好处?直到我看到太后的那一眼,我才真真切切地看清‘天下’的真面貌。” 徐础呆住了,原以为宁抱关只是看重太后的身份,所以非要娶她以羞辱天成朝廷,没想到他居然动了几分真情。 可宁抱关完全不像是这种人。 宁抱关明白徐础的疑惑,笑了一声,“吴王别弄错,我不是贪恋太后的美色,当然,她是个美人,吴王见过……” “我没见过,隔帘交谈而已。” “总之我不是贪恋美色之人,我就是想证明,我比万物帝更配得上太后。” 徐础还是难以置信,但是不愿纠缠,“宁王能生此心,算是接近‘心怀天下’了,可要争鼎,靠的是手下将士与四方英雄,宁王太在意一名妇人,会令众人失望。” 宁抱关沉思良久,“我暂时不娶太后,也不会将她送给任何人,就让她先留在宫里,等我夺得天下再说。” 卫兵进来,“宁王、吴王,降世王快要到了。” 宁王点头,向徐础道:“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 “那咱们下去迎接吧。今日的话,你知我知……” “话入我耳,不出我口。” 宁抱关笑了笑,“降世王才是好色之徒,我不是,吴王别笑话我,‘天下’总得有几样实实在在的东西,才值得一争,对不对?” “宁王说得有道理。”徐础目的已经达到,不愿再争执下去。 两人来到城门外,等候诸王的到来,将士排列两边,都穿上了新的盔甲,十分整齐,只是脸上笑嘻嘻的,不像官兵那么严肃。 诸王没有一同到来,最先赶来的是蜀王甘招,带来的人不到三千,且多是宁王旧部,自己的人只有三五百,下马拱手,向宁王、吴王笑道:“几日前一别,竟在东都相会,既是天意,也是二王神勇。” 宁抱关见到自己的部下,对蜀王比较满意,拉他到一边说话,看着将士们陆续进城。 晋王沈耽、梁王马维同时到来,也带来宁王与吴王的部下,就在城门口互相交换回来,将士们进城,诸王站在一起闲聊,谈笑风生,谁也不提今日的计划。 降世王架子大,先是几名头目率兵赶到,从城门一直排列到聚会之所,反将宁王将士撵走。 又等许久,午时已过,降世王薛六甲姗姗来迟,本来说好每人只带三千人,他却公然违反,前驱就有三千人,自己又带来三千人,见到诸王也不解释,诸王向他行礼,他不下马,点下头就算回礼。 “这里就是东都了?嗯,城墙挺厚,也挺高。宁暴儿,你可以啊,替我夺下这么大一座城。” “吴王功劳更大。”宁抱关冷淡地说,又恢复他平时的样子。 “自古英雄出少年,吴王是位大英雄。你们二人的功劳不分上下,等会我皆有重赏。那什么,不能让有功之臣宴请我,应该是我宴请有功之臣。不用挑地方,就在皇宫里吧,酒肉我都带来了。” 降世王果然有备而来,五王都没反对,甚至没敢互相看一眼,宁抱关道:“吴王已经准备好了,不过降世王赏赐的酒肉,肯定更有仙气。” “哈哈,那是肯定。”降世王在马上探身,将手臂靠在马鞍上,“宁暴儿,恭喜你啊,听说明天你要成亲。干嘛非要明天呢?今天就是个好日子,待会咱们进宫之后,一是庆功,二是喝你的喜酒。将新媳妇叫出来,也让大家看上一眼,万物帝的老婆,总有一点过人之处吧?哈哈。” 宁抱关昨晚进宫,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飞过城墙,连营地相隔最远的降世王也知道了。 “好啊。”宁抱关神情更加冰冷。 诸王进城,沈耽居后,拉住徐础,小声道:“还以为他是个人物,原来不过如此。” 徐础笑了一声,也觉得宁抱关令人失望,可是再一看到降世王得意洋洋的背景,他突然有些疑惑,自己与诸王是不是都被骗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六十三章 颠倒 ?(求订阅求月票) 降世王带来的东西很全,桌、椅、酒、肉、杯、盘、碗、筷等等,挨样摆设,天城皇帝用来朝见群臣的大殿,很快就变成了热闹的酒肆。 六王各占一桌,在宝座前一字排开,陪宴的将领多达百人,两人一桌,排成四行。 趁着兵卒摆桌,众将尚未进殿,薛六甲走到宝座前,一屁股坐下,换了几个姿势,撇嘴道:“太硬,坐着不舒服,躺下也难受,什么玩意儿,还以为皇帝的宝座有多好……这里镶的是金子吗?” 薛六甲抠了几下,挺身道:“哈哈,让几位见笑。你们都来坐坐,至少以后有的吹嘘。” 另外五王笑而摇头,谁都不肯上去试坐。 薛六甲也没想让出座位,直到开宴之前,一直坐在那里,挑三拣四,忽然想起什么,“我说怎么不对劲儿,旁边应该还有一位皇后才对。可惜我家里那位没跟来,她也不配坐这里。那个宁暴儿,把太后叫来,陪我坐会儿。” 宁抱关眼中闪过明显的怒意,但是没有发作,“今日聚会,来者都是英雄好汉,弄个娘们儿过来做甚?” “这个娘们儿可不一般,丈夫是万物帝,儿子是小皇帝,朝廷逃得干干净净,就她一个人留下,也算是女中豪杰吧,要不然,你也不会娶她,对不对?哈哈,我对你可不薄,昨晚特意让我家那位去劝你家那位,让她忍着点,男子汉大丈夫,谁没有个三妻四妾?她给你生了一儿一女,再怎么着也是正妻,太后就就算是仙女下凡,也只能做妾,诸位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诸王不言不语,宁抱关脸色已经是铁青,硬梆梆地说:“祖王管得倒宽,连我家里的事也要插手。” “自家兄弟,分什么彼此?你那个老婆脾气跟你一样暴,不提前说一声,以后会闹出人命来。行了,快去将太后请出来,大家等着看她一眼呢,宝座也需要她来陪衬一下。” 宁抱关快要发怒,徐础上前道:“祖王有所不知,太后是不能坐宝座的,必须是皇后才行。” “我就要个意思,又不是真封皇后。宁暴儿,怎么着,不愿意吗?你若是娶她做正妻,我当她是弟妹,自然要守点规矩,可她只是个妾,你有什么舍不得?” 宁抱关连拳头都握紧了,“我娶她做妻,不做妾。” “怎么可能?你家里有老婆!”薛六甲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酒席已经摆好,外面的将士们急不可奈地冲进来,化解了一场尴尬局面,薛六甲离开宝座,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欢笑如常,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宁抱关的脸色。 薛六甲与宁抱关居中,两边是沈耽与徐础,再两边是马维与甘招。 徐础有夺城之功,所以排在稍前一些,正好与宁抱关、甘招相邻。 降世军没那么多规矩,薛六甲将自己的神棒放在桌上,胡言乱语一通,宣布开宴,话音刚落,秩序就乱了,将领们喝酒吃肉,互相敬酒、笑骂,轮流上前向自家主公敬酒,再向其它几王敬酒。 没过多久,大殿里已是酒香弥漫,空坛扔得到处都是,几十名宦者被叫来撑场面,站在角落里暗暗摇头,甚至有人悄悄垂泪。 薛六甲就是不肯放过宁抱关,喝到兴起,起身大声道:“今天不止是庆功,还有贺喜,贺宁暴儿迎娶美妾之喜!” 众人哄然叫好,大声开宁王的玩笑。 宁抱关再也忍耐不住,拍案而起,怒声道:“够了,老子娶的是妻,不是妾,今天谁再敢提起此事……” 众将对宁抱关素存惮意,见他发怒,立刻闭嘴,只有薛六甲不以为然,抬手按在宁抱关肩膀上,请他坐下,笑道:“兄弟之间开个玩笑,当什么真?反正是你的人,是妻是妾你说得算。来来,喝酒,你若是再不高兴,我将自己的老婆送你总可以了吧?你嫂子对你印象一直不错,跟你家里的那位也熟……” 薛六甲的妻弟也来参加宴席,远远地听到这些话,急忙跑过来,“姐夫……祖王,你不能这样,我姐姐对你忠贞不二,可不能送人。” 众人大笑,宁抱关也有点不好意思,道:“老嫂如母,我可不敢要,认她做干娘还可以。” 薛六甲比宁抱关年长不了几岁,听到这句话笑得前仰后合,“那你岂不是要给我做儿子?” 宴席越来越热闹,降世军诸将吃得开,渐渐地将其他将领也带动起来,诸王反成为陪衬。 徐础喝了不少酒,接受吴军诸将敬酒之后,又去还敬,喝得头晕脑胀。 将领多是粗人,喝多了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解带便溲,甚至不出大殿,薛六甲更不客气,对着一根柱子放水,醉醺醺地说:“我来个水漫金銮殿,再来个大水冲倒金銮殿,哈哈。” 徐础出殿,向宦者问清楚,绕大圈子去找茅厕,刚拐过弯,郭时风从后面追上来,观察前后无人,小声道:“这样不行啊,薛六人多,没法动手。” “嗯,再等一等,薛六甲带来的人虽多,但是人人嗜酒,等他们喝多之后……” 刘有终也追上来,听到徐础的后半截话,接道:“麻烦,晋王、梁王带来的人也都被灌醉了,降世军那些人谁也挡不住,我连脚步都是虚的。” 郭时风也一样,被硬灌了几碗酒,勉强保持清醒而已。 “从外面再叫人进来。”徐础心里还算明白,可说出的话像是从远方传来,不由自主就要大喊大叫。 刘有终毕竟是老江湖,比徐、郭两人酒力更好一些,抬手压了两下,提醒道:“小声。” 郭时风道:“外面的人也是降世军居多,没法悄悄唤人进来。唉,没想到薛六甲还有这样一招,在城门口别同意……那样也不行,他若当场发作,更加麻烦。” 刘有终道:“我现在最担心一件事,薛六甲以为这场宴会上要杀宁抱关,宁抱关以为要杀薛六甲,咱们若不动手,他二就要动手,很可能会不可收拾。” “稍等,我再想办法。”徐础憋得慌,还要去找茅厕。 郭时风笑道:“吴王太拘谨了些,入乡随俗吧。” 郭时风走到丹墀下,对着石壁解手,刘有终也过去,“世事难料,此处宫殿再不是皇家居所,东都也不再是都城了。” 徐础只好加入其中,明明难忍,却等了好一会才放出水来,郭时风与刘有终背对着他小声交谈,都觉得形势不妙。 “在城门口,我就不该让晋王进城。”刘有终后悔莫及,“宁王是此地主人,他应该多手准备吧?” 徐础转过身,“我不清楚。” “你怎么会不清楚?”刘有终十分惊讶,“吴王昨晚不是回城了吗?” “我今早才见到宁抱关,一直劝他不要娶太后。” 对面两人不约而同地皱眉,郭时风道:“宁王太着急了吧?至少等今天的事情成功之后,再生这种心事啊。何况太后……哦,太后年纪倒也不大。” 刘有终眉头皱得更紧,“想不到宁王是这样的人,真是令人失望。” “我也是对宁抱关这么说的,他承诺暂时不娶太后,对宫女改赏为放,任她们自择良人出嫁。” “有些事情是没法回头的,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宁抱关算是毁了。不必多说,今天这件事,宁王已不值得依赖,必须……” 几名降世军将领结伴,看到三人,摇摇晃晃地迎上来,“哈,你们躲到这里来了。酒还没……喝够,怎么就走?来来,回去……再喝。吴王,我还……还没敬过你呢。” 大殿里杯盘狼藉,秽物满地,宦者们也被叫来喝酒,其中几人假装酒力不胜,倒地不起,其他人使出全身解数,讨好这群新主人。 徐础走到吴将中间,希望能找几个稍微清醒些的人做帮手,可吴将人数少,早被灌得东倒西歪,能说话的没剩下几个,就连孟僧伦也变得语无伦次,见到吴王只会傻笑。 倒也不怪这些吴将,徐础的任务是联络诸王,安排甲士是其他三王的事情,他事先没通知任何自己的部下,孟僧伦等人自然放得开,要一醉方休。 徐础往外走,突然被人一把拉住,吴将王颠一脸酒气,冲他喊道:“昌顺之对执政忠心耿耿,他若不死……” “王将军喝多了。”徐础小声道,将王颠推开。 王颠倒下呼呼大睡。 放眼看去,无论是清醒,还是沉醉,降世军将领比任何一王的部下都占居至少两倍的优势,令任何一王都不敢轻易动手。 刘有终、郭时风站到沈耽、马维身后,一边假意与将士们拼酒,一边寻找机会,向主公小声耳语。 薛六甲正在“酒巡”众将,宁抱关与甘招隔着一张椅子谈得兴起。 …… 徐础一阵头晕,站立不稳,险些摔倒,被路过的薛六甲伸手扶住。 “吴王去哪了?刚才一直在找你。” “出去一趟。”徐础含糊道。 “啊,你真是年轻啊,今年多大?” “二十。”徐础虚报两岁,倒也没有太夸张,过年之后他就十九岁了。 “我有个女儿,今年十六,与你正般配,吴王,咱们结门亲吧。” “承蒙厚爱,可我已有妻室。” 薛六甲根本没听吴王说什么,拽着他往座位处走,猛夸自己女儿武艺有多高强、脾气有多直爽,就是不提容貌如何。 徐础笑着拒绝,抬头看一眼刘有终、郭时风,这两人都对他点下头。 见到徐础回来,宁抱关与甘招停止交谈,让出中间的椅子。 徐础坐下,头晕得更严重,心里却还清醒:待会酒宴结束,沈耽与马维不知要杀谁。 薛六甲与宁抱关,只能杀一个,留另一个安抚降世军将士,事情到了这一步,杀降世王越来越难。 可宁抱关真的由枭雄变成了情种?徐础还是不太相信。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六十四章 认错 ?(求订阅求月票) 酒宴从上午一直持续到黄昏,将士们大都醉得不省人事,偶尔醒来,兀自到处找酒、要酒,薛六甲不允许任何人离开,为此唤来一队士兵,专门把守大殿出口。 “军令如山,今天的军令就是喝个痛快,谁想半途逃走,谁就是违反军令!休怪我不客气。” 至少在这座大殿里,薛六甲的优势越来越明显,诸王谁也不敢先动手,只能互相使下眼色,慢慢地,连目光交流也省了,各怀心事,做另外的打算。 薛六甲终于尽兴,一脸的疲态,站起身,向左右诸王道:“我要向你们说几句心里话。” 诸王虽努力控制,还是喝得头重脚轻,马维与甘招借势假装睡着,薛六甲走到两人身后,伸手拍醒。 “当王的人怎么能倒下呢?起来,起来,我有话要说。” 薛六甲绕到桌前,面对五王,挨个看过去,突然笑了,“我得敬你们一杯。”说罢上前端起半碗酒,一口灌下去,然后看着诸王。 徐础等人不能不喝。 薛六甲将酒碗狠狠一掷,碗碎一地,几名将领听到声音,茫然地抬起头,随便躺倒又睡。 薛六甲脸上已无半点笑意,“我知道,有人恨不得我死,我还知道,有人将今天定为我的死期。” 五王神情各异,甘招道:“谁有这样的本可,能给祖王定死期。” “嘿嘿,你少来这套,甘招,你平时老实,其实一肚子坏水,盼我死的人,第一人就是你。” 甘招一脸苦笑,“祖王真是喝多了,怎么怀疑到我头上了?” “从前在秦州的时候,你是官,我是民,你被迫无奈才加入降世军,奉我为王,心里一直不服,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暗中拉帮结伙,就想着有一天能将我取而代之。” 甘招只能继续苦笑,“听祖王这么一说,我真是罪无可赦了。” 薛六甲摆摆手,“但我宽恕你,为什么?因为你有点本事,能拉拢不少人,而且在我被官兵围困的时候,带兵赶来救我。” “那是诸王共议的计划,非我一人之功。”甘招淡淡地说。 薛六甲目光转向徐础,“你,一个小白脸,一个陌生人,突然就冒出来,对降世军指手划脚,建议我封王,结果让我损失不少爱将。” 那些请封者被薛六甲派出去送死,这时却怪罪到徐础头上。 “祖王受到围苦的时候,我没赶去援救,而是来夺东都,罪莫深焉。”徐础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薛六甲摇头,“夺取东都与救我的功劳是一样的,所以我也宽恕你。” 徐础与甘招互视一眼,全都莫名其妙。 “宁暴儿。”薛六甲说到第三王,脸上又露出一丝微笑,“宁暴儿啊宁暴儿,你为什么要改名字呢?旧名字多好?一说宁暴儿,就像是曾经一起出生入死、一起寻欢作乐的朋友。宁抱关——这是什么鬼名字?你抱得动吗?” 宁抱关冷着脸不吱声,给他改名字的马维有些坐立不安。 薛六甲脸上的笑容再度消失,“宁抱关这个名字听着就像是阴险小人,甘招只是盼望着我死,你却一直想要动手,动手不得,干脆离我远远的。你跟徐础混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个小子曾经刺杀过万物帝,不是好人。” 宁抱关转开目光,看向别处,“没有吴王刺杀万物帝,咱们今天也不会在这里喝酒。” “对,所以我宽恕他,也要宽恕你,因为你毕竟没动手,还将东都让了出来,就凭这一条,你还是我的兄弟。” 宁抱关草草拱手,“多谢祖王。” “你想娶太后,那就娶太后,想让她当妻,那就当妻,男子汉大丈夫,想干嘛就干嘛,还能让家里的女人管住不成?” “嗯。”宁抱关仍然不看薛六甲。 “马维……你是叫马维吧?” 马维立刻点头,“这就是我的名字。” “前梁帝胄,天成侯爷,到我这里,你成梁王了,觉得够吗?是不是有点嫌小?” 马维起身拱手道:“得梁王之号,奉祖宗灵位,就是我……” 薛六甲示意马维坐下,“别跟我客气。” 马维坐下,“我是说我很满足。” “嘿,读过书的贵公子,撒起谎来就是脸不红、心不跳,其实你跟徐础一样,打心眼里瞧不起我们这些泥腿子王,看不惯我们的所作所为,总觉得自己更配得上降世王之号。但我也宽恕你,不管怎样,最后你去参战了,没像胆小鬼一样躲起来。” 马维低头不语。 薛六甲最后看向沈耽,左看右看,好一会才道:“我不认得你。” 沈耽微笑道:“我是晋王沈耽,来自并州,第一个率兵赶去与祖王汇合,祖王想起来了吗?” 薛六甲摇摇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我仍然不认得你,尤其是不认得你的心。” “知人知面难知心,祖王可曾真认得某人之心?” 薛六甲笑了两声,“一回生两回熟,以后我会认得你。你第一个带兵与我汇合,其实不安好心,要将官兵引去,逼我应战。但你引火之后,没有一跑了之,的确跟我一快灭火,出力不少,也该获得宽恕。” 沈耽只是笑,没再接话。 薛六甲抬高声音,“你们合伙算计我,逼我出人,好像我这个人不好说话,是个胆小鬼,只会站在远处,眼睁睁看着你们与官兵拼命。我是那种人吗?你们派人来求援,我会不答应吗?” 薛六甲正是这种人,对面五王却都摇头,说“不是”,说祖王误解了。 薛六甲用力一挥手,“我已经宽恕你们了,干嘛还跟我装模作样?承认一次错误有那么难吗?” 五王都不吱声。 还没醉倒的将领放下酒碗,倒下的人一个接一个醒来,虽然不明所以,但都知道酒宴已告结束,祖王正在发怒,人人清醒三分。 薛六甲四处寻找自己的神棒,发现不在身上,脸色骤变,宁抱关从桌下拣起来,扔给他。 薛六甲接过之后抱在怀里,神情恢复正常,“差点……”话没说完,双手挥棒,一通乱砸,五王纷纷起身避让,片刻工夫,桌子全被砸倒,酒肉散落一地。 薛六甲一边砸一边骂脏话,也不指名道姓,像是在骂所有人,良久之后,他总算停下,气喘吁吁,脸色更红,心情却好了许多,笑道:“我就是这样的人,有话必须说出来,心里坦荡,藏不住事情,也不记仇,别人有一点好处,我却会记一辈子。诸位的好处不止一点,我会记几辈子上,什么时候到了三十三天,也要向弥勒佛祖讲述你们的功劳。但你们得承认自己做过什么,要不然,我就成了傻瓜。我不想当傻瓜,你们也不愿意奉一个傻瓜当祖王,对不对?” 马维没沉住气,第一个道:“我们的确希望祖王能早些参战,别无它意,只想合力击败官兵。” 薛六甲露出大度的神情,“这就对了,我不生气,也不报复,就像我一直在说的,我宽恕你们。” 甘招第二个开口:“我们自作主张,确实……有错。” “有错改了就好嘛。” 薛六甲的目光又看过来,徐础只得道:“引兵向降世军是我的主意……” “够坦率,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少年英雄,这个女婿我是认定了,明天你跟宁暴儿一块成亲,他娶太后,你娶我女儿。” 徐础轻轻摇头,没有直接反对。 还剩下宁抱关与沈耽,两人互视一眼,谁也不肯先开口认错。 刘有终在沈耽身后轻轻戳了一下,沈耽才不情愿地道:“兵不厌诈,但我确有不告之错,我……” “你的错不止于此。”薛六甲拎着神棒走到沈耽面前,目光冰冷,“引官兵的事情就算了,我不计较,反正是打赢了,怎么打的不重要。你的错是两面三刀,一边跟我商量着要杀宁暴儿,一边又跟宁暴儿勾结,要在城里杀我。” “祖王真是喝多了……”刘有终想打个圆场。 薛六甲怒喝道:“闭嘴,你个老匹夫,两王交谈,有你插口的地方吗?” 刘有终以相术闻名于天下,降世军将士对他颇为敬畏,薛六甲自己也是神棍,不吃这一套,刘有终受到训斥,一句不敢反驳。 沈耽冷冷地回道:“祖王这是欲加之罪。” “欲加之罪?你是不是向我承诺过,要在今天帮我杀掉宁暴儿?” 沈耽昂首不语,身后的刘有终向晋军将领使眼色。 晋军将领十余人,刚要有所动作,就被身边的降世军将领阻止,刚才还一同举杯痛饮的伙伴,突然间就成为冷酷无情的看管者。 薛六甲又向宁暴儿道:“而你,今天也想杀我吧?” “我老婆就能杀了你,用不着我动手,也用不着非选今天。”宁抱关的语气同样冰冷。 薛六甲大笑,“这是实话。”然后转向沈耽,“晋王,你选吧,今天你要杀谁?” 沈耽一下子落入窘迫境地,向诸王看去,“大家商量好的事情,就让我一个人受着吗?” 大殿里的将领降世军独占四成,殿外还有一批薛六甲中途招来的士兵,强弱易势,另外四王各自低垂目光,没做回答。 薛六甲笑道:“晋王这招真妙,一下子将所有人拉到自己身边,让我成为诸王死敌。你以为我会上当?我有弥勒佛祖看顾,额头中间有慧眼,肉体凡胎看不到它,它却能看穿肉体凡胎。你们都是肉体凡胎,尤其是你,晋王,你的肉都烂了,胎里全是坏水,我看得一清二楚。” 徐础终于完全明白过来,宁抱关刚刚逃过一劫,他用强娶太后这一举动败坏自己的名声,将“祸水”全引向了晋王沈耽。 徐础同样明白,薛六甲这是在分而破之,先除掉他眼里最大的威胁晋王,以后再依次除掉其他诸王。 他必须做点什么,于是上前一步,拱手道:“祖王弄错了,要杀你的人不是晋王,是我。”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六十五章 信任 ?(求订阅求月票) 薛六甲的话就像是一阵阵寒风,吹醒了大醉的众人,甚至令有些人瑟瑟发抖。 徐础的话则像是冬天里的一声惊雷,震得众人魂魄出窍,等到魂魄回到原位,许多人立刻做出行动。 孟僧伦等吴将一跃而起,可他们的数量比晋将更少,被周围的降世军将领全给按下。 徐础冲吴将点下头,示意他们稍安勿躁,然后继续盯着薛六甲。 沈耽、宁抱关等人比诸将更惊,每个人心中都生出无数的疑惑以及无数的冲动,想立刻做点什么,又什么都不敢做。 所有人当中,数薛六甲最为惊讶,歪头拧眉,好一会才干笑道:“你在开玩笑吧?” 这是一个台阶,虽然不够牢固,至少能踩着走下来,徐础却一点也不领情,反问道:“祖王说晋王的那些话也是开玩笑吗?” 薛六甲目光扫动,先看诸王,再看诸将。 宁抱关、甘招、马维三人还没表露出任何倾向,但他们手下的将领,尤其是那些略微知情的“甲士”,已然蠢蠢欲动,大殿内,单独一王的将领远远少于降世军,加在一起,却要稍多一些,薛六甲必须叫进来殿外的士兵,才能占据优势,但也会是一场苦战。 这是庆功宴,除了薛六甲时刻带着神棒,其他人没都有携带兵器,至于甲衣里面藏着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许多将领依然迷迷糊糊,没明白周围为何安静,薛六甲突然放声大笑,“玩笑,都是玩笑。看不出吴王平时拘谨,其实也挺会玩儿。哈哈,晋王,你没当真吧?这就是玩笑,让大家乐呵乐呵,你瞧,人都醒了,咱们可以接着喝下去了。” “祖王都没当真,我怎么会当真?”沈耽微笑道。 将领们没听懂笑意何在,三三两两地跟着干笑,过了一会,才齐声大笑,到处寻找还没破碎的碗,重新倒酒,互敬互戏。 但气氛终归是变了,刘有终扶着沈耽,向诸王告罪,无论如何要先走一步,晋将都要跟上,刘有终却命令他们留下,“祖王今日心情好,你们要代替晋王敬酒,务必要让祖王尽兴。” 晋将轮流上前敬酒,薛六甲送碗到嘴边,意思一下,他已经没心情喝酒,抱着神棒想东想西,偶尔用余光扫一眼诸王,尤其是吴王徐础,但是再没有“开玩笑”。 宁抱关起身告辞,徐础、马维、甘招立刻跟上,谁也不愿单独留在大殿里。 薛六甲意兴阑珊,挥手道:“走,都走吧,我要一个人留下。娘的,皇帝的屋子真大,连铺炕都没有,就睡在那张硬椅子上吗?” 众人陆续告退,一出大殿,就像比赛一样,拥着自家主公,跑得飞快。 孟僧伦等人二话不说,与执政先回城内的临时营地。 六王进城,薛六甲占据皇宫,其他五王各占一面城墙,吴军与蜀军人少,共占西墙。 殿内诸王不和的消息已经传开,半路上,一队吴军兵卒赶来相迎,吴将这才稍稍放心。 到了城墙下的营地里,徐础与诸将进入大厅,点起油灯,喝茶解酒,孟僧伦终于腾出空来,半是责备、半是敬佩地问:“执政……干嘛要说那些话?万一降世王……” 一想到降世王发怒,诸王众将当场火并的场景,孟僧伦等人不寒而栗。 徐础心里比谁都怕,脸上却无丝毫惧意,反而露出笑容,“我敢‘认罪’,因为我知道降世王绝不会动手,为何?因为五王各有忠士,若是齐心协力,至少能与降世王拼个两败俱伤。降世王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挨个试探,就是想分化诸王,然后各个击破。他已选中晋王,我若不开口,降世王必然以为计谋已成,将会肆无忌惮。晋王若死,四王更弱,皆成他的刀下鱼肉。” 众将既敬畏又疑惑,还是觉得执政的胆子太大了一些。 徐础笑道:“诸位有所不知,我与诸王私下已立誓言,降世王还算聪明,他当时若是非要治我的罪,宁王等人也会站出来‘认罪’。” 众将这才稍稍安心,孟僧伦道:“执政昨晚出城,夜会晋王等人,为的就是这件事?” “正是,那时降世王尚未显露恶意,所以我没跟诸位商量。” “这种事情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们跟随执政,你指哪我们去哪。”众将纷纷表态。 宋星裁已然酒醒,忘了自己曾在大殿上抓着执政追问昌顺之的死因,慨然道:“降世王的意图已经很明显,非要置诸王于死地不可。执政下令吧,吴兵虽少,尚堪一战,降世军乌合之众,面对官兵时畏战不前,全靠着晋王率领骑兵才能勉强守住,我们都不怕降世军。” “诸位辛苦些,严守营地,切勿轻举妄动,待我与诸王商量妥当之后,再做打算。” 众将告辞,各去分派兵卒。 孟僧伦四处巡视一圈,单独回来见执政,拱手问道:“正是用人之际,为何不见唐为天与王颠?有这两人守在执政身边,我们在外面拼杀时,也能安心些。” “我让他们返回汝南,与鲍将军汇合,观望形势。”徐础没提他让王颠率兵前往邺城的命令。 “执政早知道东都是块险地?” “嗯。” “那咱们不如趁夜离开,直奔汝南。我也看出来了,诸王各怀异心,就算侥幸除掉降世王,晋王、宁王之间也有一战。咱们不如回江东,先站稳脚跟,再图中原。” “东都是要地,所以也是险地。吴军趁夜离开,担逃亡之名,回到江东之后何以服众?必须挟战胜之威,裹数万之众,方可一举平定江东。” 孟僧伦知道执政说得没错,他们就是因为在江东屡战屡败,才被迫来到洛州,若是又被迫返回江东,殊无胜算。 他叹了口气,说:“好吧,执政自有主意,我们拼命就是。” “有劳孟将军。吴军人少,每一个都要珍惜,我在想办法,能不拼命,尽量不要拼命。” 宋星裁从外面进来,“执政,有人求见,自称是郭时风。” 郭时风也参加了大殿之宴,宋星裁对他却没有印象。 “这是梁王与晋王的谋士,快请进来。” 孟僧伦与宋星裁露出喜色,终于相信执政与诸王之间真有联合。 郭时风带来一名随从,进帐之后,见无外人,随从摘下头盔,上前两步,跪在地上,向徐础道:“晋王要我务必跪谢吴王,他不能亲来……” 随从竟然是刘有终,徐础急忙上前将他扶起,“大哥这是干嘛?愚弟如何承受得起?” 刘有终坚持拱手跪拜,然后才站起身,激动地说:“吴王今日之义举,昭如日月,莫说是结拜兄弟,便是一母同产的亲兄弟,又当如何?晋王说了,吴王今天救下的不是他一条性命,而是晋军近万将士、乃至并州数十万百姓的命。晋王还说,他这条命从今往后属于吴王,请吴王随意处置,一声令下,前面哪怕是刀山火海,晋王与晋军将士也会直趟过去,绝无二话。” 刘有终一口一个“吴王”,再不称“四弟”。 面对两名谋士,徐础又有一番说话,微笑道:“合则生,散则死,一直都是这个道理,晋王明白,我明白,梁王等人也明白。今日之事,非一王所能独挡,若是彼此推诿,更会落入敌人彀中。” 郭时风终于能插上一句话,“梁王也说了,吴王仁义,除了吴王,他谁也不信,万事皆请吴王做主。” “降世王一计失算,必然再生它计,如何应对,还需诸王共商大计。” 郭时风、刘有终哪里肯同意,只说是晋王、梁王的主意,必须由吴王做主,否则的话,他们宁可连夜逃走,也不想留在东都。 任何一位稍有野心的王,都不会在这种时候离开东都,徐础推辞再三,勉强道:“好,请两位回去转告晋王、梁王:五王联合总得有人做主,承蒙二王信任,我可以挺身而出,但是不能立刻‘做主’,待我说服宁王、蜀王之后,再请二王,五方合力,方有胜算。在此之前,请各王谨守营地,先求自保,不要让降世王有可趁之机。” “城里的降世军虽多,不过六千人,各门皆由诸王把守,绝不再放人进来就是。”郭时风道。 徐础点头,降世王贪图皇宫,的确是个昏招,“但是不要轻举妄动,东都形势复杂,需步步小心。” 刘、郭两人点头,刘有终道:“宁抱关果然阴险,他假装迷恋美色,令薛六甲将忌惮之心转到晋王头上,没准他还事前告密……” 徐础摇头,“如果有人告密,薛六甲用不着挨个试探,他向来不喜欢有人称王,仅此而已。五王既要联合,不可再互生疑心。” 刘有终讪讪地笑了笑。 郭时风道:“宁抱关、甘招毕竟是降世军出身,他们若被降世王拉拢过去,咱们就更不占上风。” 何止不占上风,哪怕只是宁抱关一个人倒向降世王,吴、晋、梁三王也不是对手。 “信任最重要,五王必须互相信任,才有机会破局。”徐础尤其需要“信任”,他的将士最少,诸王彼此防备的时候,他只能当一个传话的谋士,取得“信任”之后,他才能借势成为真正的吴王。 郭时风、刘有终同时拱手道:“我们两家信任吴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六十六章 借兵 ?(求订阅求月票) 甘招打算离开东都,甚至不讳言这是一次“逃亡”。 徐础与甘招共占西城墙,见面比较方便,他进屋时,甘招已经穿上全副盔甲,正在来回踱步,看到吴王,他很高兴,“必须走了,一刻不能停留。徐公子——请允许我不称吴王——徐公子跟我一起逃亡吧。” “去哪?” “当然是益州,徐公子建议我去那里立足,你还说离开得越早越好,不可耽搁。” “蜀王还在城外时,离开得越早越好,既已进城,想走怕是没那么容易。” 甘招颓然坐下,发了一会呆,抬头道:“降世王的心事不在我身上,这样也不行吗?” 徐础坐到对面,微笑道:“与降世王无关,是晋王和宁王,他们不会放过你。” 甘招一愣,“我没得罪他们两个……” 徐础微笑不语,甘招想要继续辩解,话未出口,脸色先已微红,于是挤出干笑,“徐公子,不不,吴王真是个聪明人。” “我对他们说,绝无告密者。” 甘招沉默一会,“我不是有意告密,只是……只是……” “薛六甲找上你了?” “他派人找我,还威胁我,说他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杀一王立威,如果我不开口供出一人来,就要拿我开刀。”甘招尴尬地笑了笑,“我并非贪生怕死之辈,所以……” “所以你没供出一人,而是供出所有人。” 甘招更加尴尬,“降世王本来就已怀疑诸王,我顺着说了几句,但是没提今日的计划,我曾向吴王承诺保密,真的只字未提。” 甘招的“告密”虽未指向任何一王,却足以令薛六甲下定决心要杀一王,经过一番权衡,他选中了晋王沈耽,要不是徐础挺身而出,大殿里已是鲜血沾地。 “吴王胆子真大,但是这么一来,降世王更加相信诸王都在反对他,早晚要动手。” “五王守门,部下将士至少一万人,薛六甲只带六千人入住皇宫,怕他做甚?” “五王虽有万人,但是彼此不合,降世王最擅长挑拨离间,而且他在城外还有数万人,一旦攻城,五王将腹背受敌。” 徐础笑道:“城外降世军虽众,但是不擅攻城,五王各留数百人守城,足矣。薛六甲挑拨离间,对秦州乱民有用,对五王无效。咱们这些人不至于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一同抗衡官兵时,五王联合,薛六甲在哪呢?如今东都已下,诸王人人出力、人人有功,唯独薛六甲乃是被迫参战,在战场上,他可曾倾其所有、奋勇杀敌?” 甘招摇摇头,默不做声。 “蜀王追随降世王日久,对他或有忌惮,我们几人可不管他是不是弥勒亲传弟子,哪怕他是弥勒本人降世,如今也是肉体凡胎,该杀还是要杀。” 甘招叹了口气,“吴王请听我说,我也不相信降世王的那套鬼话,我担心的是……还是诸王不和。” “即便联手过一次,蜀王仍存疑虑?” 甘招笑着摇摇头,又叹一声,比上一次更长更重,“吴王的眼光比我准,我不信吴王没看出来。你刚才说得对,诸王不是秦州乱民,至少比之前称王的那些人要聪明一些,或许太聪明了些。别人不提,宁王与晋王势同水火,昨晚吴王离开之后,晋王派人拉拢诸将,甚至进到我的营地里,向他们许诺,晋王若能独占东都,必将东都的财物、人畜全分给所有将领,他只要四面城墙。” 徐础在场的时候,刘有终就曾提出过这样的建议,沈耽拒绝,要用仁义之术服众,事后的做法却与刘有终一致,不知是被劝服,还是本来就有此意,在徐础面前伪装而已。 徐础不去细琢磨,“嗯,晋王会有此举,我一点都不意外。” “然后是宁王,我太了解他的为人,绝非好色之徒,突然对太后产生兴趣,还闹得内外皆知,显然是为了安抚降世王。他必有后招,以他一贯的手段,要杀就不是只杀一个……我还是早些逃走的好。” “蜀王因何没有逃走,而是随诸王进城?” “我有点……希望降世王与宁王或是晋王两败俱伤。”甘招又笑了笑,“诸王都有野心,我也不能免俗,一点小野心,希望增加些兵力,到了益州,事情能更顺利些。” 徐础点点头,对此没有挑剔,“宁王、晋王野心不小,都有吞并诸军的意图,但是没关系,若非如此,诸王也联合不起来。我只担心大家野心太小,贪图营头小利,见好就收,不敢与降世王以硬碰硬。” 甘招脸上又是一红,以为吴王在说他,几十岁的人,在一名青年面前,狼狈得像是初见上司的小吏。 他的确是名小吏,却从来没怕过任何上司。 “吴王真以为诸王还能再度联手?” “不是‘以为’,而是‘事实’,晋王、梁王已同意加入,两军将士尽由我来支配。” 甘招十分惊讶,“晋王也这么说的?” “尤其是晋王,经过今日之事,他明白若是再不与诸王搞好关系,无异于将项上头颅送给薛六甲。” 甘招想了一会,“还有宁王呢?” “宁王简单,待会我就去见他,三言两语,就能让他交出所有将士。蜀王可以随我一同去,若是顺利,咱们当场结盟,若是不顺,西城由咱们把守,你想走就走,谁能阻拦?” 话说到这个份上,甘招咬咬牙,开口道:“好吧,我随吴王走一趟,看宁王怎么说。事已至此,躲也不是办法。” 两人不带卫兵,登城绕到北边,刚到分界处,就被宁王士兵拦下,通报之后,才允许他们走过去。 “宁王带兵总是这么严厉,但大家还是喜欢跟随他。”甘招小声道,对宁抱关颇有敬畏之意。 宁抱关仍然住在城楼里,终于关上窗户,点了一盆炭火,取暖、点亮全靠它。 宁抱关坐在那里烤火,再没安排椅凳,听到有人进来也不抬头,更不开口寒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 甘招拱下手,没吱声,默默地站在一边,要看徐础如何劝说宁王。 徐础上前,也不开口,从地上拣起木炭,一块接一块往盆里放,火焰先是为之一旺,随后被压得烧不起来,眼看就要熄灭,冒出一股股烟。 宁抱关伸手抓住徐础的右腕,另一手用铁条拨开多余的木炭,冷冷地问:“你在干嘛?” “炭上加炭,看它是烧得更旺,还是不堪重负而熄灭。” “当然是熄灭……有话你就说,少来这套。” “宁王的借刀杀人计用上瘾了,想看薛六甲与晋王火并,可惜未能如愿。而且宁王有没有想过,那两人无论谁胜,下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你。” 宁抱关松开手,冷冷地道:“如果我是胜者,下一定要对付的是你。” 徐础笑道:“承蒙宁王高看,但胜者不是薛六甲就是晋王,他二人的想法不由你来支配。实不相瞒,我早就派人去通知留守在无上园的吴军将士,命他们速返江东,不可来东都与我相会。所以你瞧,我在东都就这些人,两千不到,晋王与薛六甲都不会拿我当成下一个目标。” “你派人回江东了?”宁抱关起身问道。 “正是。”徐础随口撒谎,其实他让王颠率军前往冀州邺城,“东都陷落的消息很快就能传遍天下,王颠以降世军的名义循行江东府郡,谁敢不降?” 宁抱关慢慢坐下,“你的心眼太多,多到有人非杀你不可。” 徐础笑道:“那是以后的事情,总之江东很快就将归我所有。我留在东都只为除掉降世王,以免有人拿着‘祖王’的旗号压我一头。” “所以你不是真心劝我称帝?” 站在门口的甘招听到“称帝”两字,吃了一惊,仍不说话,打定主意只做旁观。 “宁王从未真心待我,奈何要我真心?但你的确应该称帝,这与我是否真心无关,只看宁王是否有这份野心和胆量。” “嘿。” “我这次来见宁王,别无它意,请宁王将麾下将士全交由我来指派。” “嗯?”宁抱关抬起末端已经烧红的铁条,神情严厉得好像吴王开口要他的老婆。 “宁王想杀薛六甲,却不愿担此名声,我来担,反正我已有刺驾之罪,不在乎再多一个杀王之名。除掉薛六甲之后,我带吴军去往江东,东都爱归谁归谁,我不参与。” “我去益州,也不参与。”门口的甘招插上一句。 宁抱关瞥了一眼甘招,低头沉思,片刻之后,抬头道:“好啊,蜀王,你将罗汉奇叫进来。” “是。”甘招出门,很快将宁抱关手下大将罗汉奇叫进来。 “宁王找我?”罗汉奇大声道。 “我将你与众将士借给吴王……你要几天?” “今日相借,后日傍晚奉还。”徐础道。 “后天傍晚你再回来,在这两天里,吴王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吴王让你杀我,你也得服从,明白吗?” “啊?这个……好吧,我明白了,吴王尽管吩咐。” 徐础也不客气,“请罗将军留五百人守城,保护宁王,不准任何人进出。明日天亮前,率军前往西城与我汇合,日出不至,军法处置。” “遵命。”罗汉奇拱手道。 徐础也向宁抱关拱手,“告辞,宁王静候佳音。” 一回到西城墙,甘招就惊讶地说:“宁王真是看重吴王,竟然真的借出将士。” 徐础微笑道:“宁王虽然口口声声要杀我,其实与我惺惺相惜,他相信我能降掉薛六甲,也相信我会归还将士。” 甘招拱手道:“没什么说的,我帐下的几百人全听吴王派遣,城外还有我的人,也叫进来……” “不必,这几百人就够了,城外军队一动,必会引来降世军疑心,反而于城内不利。” 甘招点头称是,心服口服,再不做逃亡的打算。 徐础心里重重松了口气,若不是甘招陪同,他还真没把握说服宁抱关。 大军在握,徐础开始思考如何对付薛六甲,以硬碰硬是他激励别人的说辞,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他得再想办法。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六十七章 困计 ?(感谢读者“Lord_of_lies”的飘红打赏。求订阅求月票) 薛六甲愤愤不平,这本应该是完美的一天:率兵进入东都,将皇宫据为己有——这曾是他只有独自睡觉时才敢做的美梦,如今竟然成为现实——然后大宴众将,恣意快活,趁着大家高兴的时候,揭穿晋王的真面目,杀之以立权威,等大家吓得浑身发抖,再叫进来太后与宫女,当场赏赐,所有人一同欢乐…… 后面的场景他只继续做梦了,因为吴王的干涉,他连晋王都没杀成,酒宴不欢而散。 “他们合伙,合伙对付我一个。”薛六甲咬牙切齿地低声自语,没注意到妻弟小六子走进来。 “姐夫,你嘀咕什么呢?” 薛六甲抡棒要打,小六子急忙后退两步,“祖王别急,我是一时口误。” “你来干嘛?”薛六甲仍坐在不舒服的宝座上,大殿内稍稍收拾了一下,仍有一股浓重的怪味,那是烈酒与秽物混合产生的味道,他已习以为常,后来者却直皱鼻子。 “大家伙想问问,什么时候分东西啊,咱们都已经进入皇宫了,还等什么?放手抢吧,至少让每人抢个宫女,嘿嘿……” “呸,你的眼皮子就这么浅?咱们……不对,整个皇宫都是我的,我一声令下,宫里所有女人都得乖乖走来,还用得着去抢?” “是是,我就是这么一说,习惯了。祖王,什么时候让她们走来啊?大家等得有点着急了。” “我还没急,你们急什么?想得赏赐,先做正经事,诸王那边有何动向?” 小六子挠挠头,“我给你问去。”说罢转身跑出大殿。 大殿里太过空旷,宝座周围点着好几只炭盘,薛六甲仍觉得冷,裹紧袍子,反复回想酒宴上诸王的一举一动,揣摩晋王究竟有多大决心、吴王在其中发挥什么作用、宁王在打什么主意、梁王是谁的人、蜀王的话有几分可信…… 又一名将领进来,拱手道:“二叔……” “嗯?” “呃……祖王,是祖王。”将领反复念叨几次,以加强记忆,然后道:“咱们现在不能出城啦。” “什么意思?” “宁王他们派人把守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入。” “我的侄子也是‘任何人’?” 将领双手一摊,“对嘛,我也是这么说的,可他们死活不肯打开城门,我本来想揍他们,被老九拉开,要不然,我早就出去,将外面的家眷带进城了。” 能否迎接家眷进城,薛六甲毫不在意,可是城门不通,令他顿生警惕,嘴里发出一连串的咒骂,“别人都有忠臣辅佐,我咋就没有?” “有啊,我们都是忠臣,而且是自家亲戚,对二叔……对祖王忠心耿耿。” 薛六甲并没有特意提拔亲友,可是几番清洗过后,不知不觉就只剩这些人,薛六甲十分恼火,越发愤慨外姓人的不可靠,“忠个屁,没一个人长点心眼,进城的时候光想着跟我进宫,怎么没人去夺城门呢?现在好了,被人堵住,要关门打狗。” 将领只是嘿嘿地笑,薛六甲越看越气,“愣着干嘛,去别的城门瞅瞅,到甘招那边,就说是我派你出城。” “我去试试。”将领匆匆跑出去。 薛六甲越发感到冷意刺骨,喃喃道:“老子一时大意,不会阴沟里翻船吧……”他仰起头,向着三十三天的师父恳请道:“佛祖一定要保佑徒儿……” 薛六甲离开宝座,跪地向天上道:“徒儿薛六甲,乞请佛祖保佑,我若能除掉诸王独占东都,连做九九八十一天法事,我不烧纸钱纸物,我给您老人家送真人真马真钱……” “姐夫,你又跟佛祖聊天呢?”小六子又来了,没有半点脚步声。 薛六甲大怒,起身走下台阶,伸手捏住妻弟的左耳,“不能懂点规矩吗?一惊一乍地吓唬老子。” “祖王饶命。”小六子发出夸张的惨叫声,这一招通常好用,薛六甲在妻弟头上拍打两下,松开手。 “祖王这是怎么了?住进皇宫还闷闷不乐的。” “我乐得起来吗?诸王把守城门,不让咱们的人进出,分明是有反心。” 小六子眼睛一亮,“不止如此,我听说诸王的军队都在向西城调动。” “西城?那不是甘招把守的方向吗?” “西城是甘招和徐础共同把守,不知诸王军队去投奔谁。” “笨蛋,还能是谁?肯定是徐础,他在酒宴上站出来替晋王说话,就被认为是个人物了。呸,一个毛头小子而已,敢跟我斗?” “祖王真要将外甥女嫁给徐础吗?”小六子还记得酒宴上的话。 薛六甲用惊奇而厌恶的目光打量妻弟,“你真是笨到……算了,笨人听话,也算是个好处。” “我听话,最听话。”小六子笑道,“而且我跟祖王是‘六六大顺’,无往不利。” 十个数字当中,只有“小六子”叫得顺口,其它数字配“小”不配“子”,妻弟并不行六,被家里叫惯了,怎么也改不了,薛六甲初时很讨厌有人与自己重名,就因为“六六大顺”这个彩头,才同意妻弟继续用旧名。 “嗯,大顺,诸王军队既然向西调派,北、东、南三面必然空虚,你带一千人,去将北边的两座城门给我拿下来。” 小六子是忠臣,可不是猛将、莽将,一听说要让他去打仗,立刻摇头,“不去,谁知道那边有没有埋伏,北边是宁抱关把守,就算只剩他一个人,我也不敢攻打。” “那就去东面和南面。”薛六甲没好气地说。 小六子仍然摇头,“不去,晋王、梁王的骑兵个个以一敌十,祖王亲眼所见,我哪是他们的对手?祖王另派他人吧。” 薛六甲手下将领众多,聚在一起喝酒,或是以多敌少打群架时,个个勇猛,说到带兵打仗,全往后退,谁也不敢上前。 薛六甲有点后悔此前除掉的将领太多,若是留下几名,也不至于无人可用。 “城外还有咱们的人,全叫进来,怕谁啊?”小六子提醒道。 “呸,我还不知道城外有人?问题是进得来吗?硬闯的话,惹恼诸王,咱们反而倒霉……”薛六甲心中突然冒出个想法,再不后悔帐下无人可用,抬头道:“我有佛祖保护,用不着那些心怀鬼胎的外姓人。” “对,用不着,只有我们黄家例外,我们跟祖王是一家人。” “嗯,一家人。”薛六甲收回目光,笑吟吟地看着妻弟。 小六子被盯得心里发毛,干笑道:“祖王有妙计了?” “妙计没有,想法倒有一个。你去给我张罗一下,明天我要娶十个王妃。” “啊?” “怎么,你不同意?” “不不,我是说……那我姐呢?” “她怎么着?你家姓黄,她就是正宗黄脸婆,难道还想永远霸占王妃的位置?从前我让她三分,现在我是天下共主,我在宫里,她在城外,中间隔着好几道墙,诸王守门,她想管我也管不着。” “可是……现在也不是时候啊。” “我说是时候就是时候,立刻去办,将宫里的女人聚齐,待会我要亲自选美。”薛六甲越想越得意。 “那个……好吧,祖王能不能找别人操办?我姐要是知道我……” “屁话,都是亲戚,你让谁操办?黄脸婆也就对你下手轻些,你出头最合适。快去!” 小六子没办法,只得转身,唉声叹气地往外走。 “等等。”薛六甲又有了新主意。 “祖王改主意了?”小六子笑道。 “我不娶十个了,那么多没用。” “可不,祖王在外面营里已经有三十多个女人,何况大家还没分到甜头呢,祖王自己却……” “闭嘴,轮不到你来说我。我不娶十个,只娶一个,你出去通知大家,明天晚上,我要娶太后,还要封她做降世王后,你姐姐是王妃,见到王后要低一头,需行跪拜之礼。” 小六子惊得下巴快要掉下来,“姐夫,你忘啦,太后早被宁王看中,你还说过酒宴是他们的喜酒呢。” “太后是什么人?” “我哪知道?我又不认识她。” “笨蛋,太后是万物帝的老婆,逃亡小皇帝的亲娘。” “哦。” “万物帝会娶的女人,肯定美若天仙,算起来年纪也不会太大,怪不得宁暴儿会动心。这样的女人天下只有一个,不归我归谁?宁暴儿不过是诸王之一,怎么配得上独一无二的太后?” 小六子张嘴结舌,“惹怒宁王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是弥勒佛祖亲传弟子,还怕一个凡人?你也不用大操大办,派人给我守住太后寝宫,然后遍邀诸王众将,明晚一块来喝我的喜酒。知道的人越多越好,明白吗?” “行,祖王说的算,反正这是城里,我姐一时半会不知道,我替祖王保密……” 薛六甲上前给妻弟一个嘴巴,气急败坏地说:“谁让你保密了?没听懂我的话吗?知道的人越多越好,老子这是要普天同庆,用得着你来保密?” “是是,我明白了。”小六子捂着腮,心里也有一股怒火,暗自决定,必须将消息传给城外的姐姐,得让“黄脸婆”管一管姐夫。 小六子退下,薛六甲回到宝座上,抱着神棒,觉得不那么冷了,喃喃道:“死婆娘,你蛮横了一辈子,这回若是横不起来,白瞎咱们夫妻一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六十八章 逼门 ?(求订阅求月票) 将近午时,一队娘子军浩浩荡荡地杀向东都北城门,人未到,声已先至。 城墙上的士兵恰好是一群江东河工,他们虽是江东人,却宁愿做宁抱关的手下,远远望见将近千名的妇人,不知所措,立刻派人去请宁王。 宁王迟迟没有露面,娘子军已到城下。 “让瞎子六出来见我!”一名妇人高声喝道,年纪虽大,身材却依然高壮,身着长裙,前后身披挂甲衣,腰带紧束,冬日里也将袖子高高挽起,双手各持一刀,说话时以刀指人。 河工士兵不认识她,也不知道“瞎子六”是谁,见妇人气势汹汹,倒也不敢得罪,头目胆子大些,向下探身道:“你们干嘛的?擅闯城门,不知道这是死罪吗?” 妇人更怒,“你不知道我是谁?好,我让你知道知道。” 妇人虽多,但是进不了城门,墙上士兵意外过后,颇觉有趣,头目笑道:“我等着呢,你是爬上来,还是飞上……唉约,我去!” 那妇人将双刀交给身边的人,摸出一只弹弓,随手射出枚铁丸,铁丸正中墙角,打得火星四射,弹飞之后贴着头目脸颊掠过,却未击中,劲风刮得脸微微作痛。 “好个老泼妇……” 另一伙士兵跑来,有人向城下看了一眼,向头目道:“你惹祸啦,那不是别人,是降世王的老婆,有名的混世女魔头,姓黄,人称‘沉鱼落雁黄铁娘’,你惹她,真是找死。” 黄氏率群妇在城下破口大骂,头目探头又看一眼,“就她还‘沉鱼落雁’?现在长这样,年轻时也不会是美女吧?” 那名士兵从地上拣起铁丸,“你没看到吗?是这东西‘沉鱼落雁’,上打飞雁,下击游鱼,弹无虚发,你能躲过,算是运气好,可能是她今天太生气,准头差些。” 头目脸白了,“这么厉害?那个‘瞎子六’就是……” “这是降世王成为弥勒亲传弟子之前的绰号,他那时到处给人家驱鬼、做法事,假装是瞎子,所以就叫瞎子六,现在可没人敢叫,除了城下那一位。” 城下越骂越难听,城上士兵没一个自认为是文雅人,听得也得脸红,头目望向城楼,“宁王怎么还不来?” “来干嘛?谁来谁倒霉。再说降世王今晚要娶太后,宁王正在气头上,才不愿意管他家的闲事……” “咦,不对啊,这个婆娘进城肯定是向降世王兴师问罪,阻止他娶太后,宁王干嘛不让开门?” 士兵刚才已经看过一眼,伸手向城外指了指,“看见黄铁娘身边的那个瘦女人没有?” “嗯,替她拿双刀的那个。” “那是宁王的原配夫人,牛天女,你别看她不爱说话,见面可会砍人,一点情面不留。” “牛天女?这个名字……真是奇特。”众河工士兵都到墙边,往城外快速地瞥了一眼,头目点点头,明白了什么,“怪不得宁王要从秦州前往江东,原来是要避难。” 其他士兵点头,“可还是被追上了。” 宁抱关不肯现身,也不肯传令,士兵不敢打开城门,缩在墙上,再不敢探头,城下骂声不绝,半个时辰过去仍无减弱迹象,士兵们只好捂住耳朵,也有人愿意听,甚至借此开玩笑。 城下突然安静,士兵们倒吓了一跳,你推我让,最后还是头目来到城墙边,小心躲避,侧身向下望去,只见黄铁娘身前多出一排孩子,大小都有,十好几个,呆呆地站在那里,不敢动弹,也不敢哭。 黄铁娘看到城头上人影晃动,大声道:“上面的人听着,去告诉瞎子六和宁暴儿,给你们一炷香时间,再不开城门,我将你们的儿子全杀光,一个不留,让你们通通绝后!” 一个孩子听到“杀光”两个字,终于哭出声来。 黄铁娘喝道:“哭什么?早死早托生,下辈子给自己寻一个好爹。” 那孩子硬生生将哭声咽了回去。 城上的其他人也来观看,有人认得那些孩子,大惊失色,“那真是宁王和降世王的儿子,还有其他将军的儿子,黄夫人这是疯啦!” 头目见情况不妙,亲自去见宁王,敲门、说话都未获得回应,壮胆推门进去,才发现里面根本没人,宁王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城外妇人群情激愤,看样子真会杀人,头目担不起这样的责任,下城去找人,临走时向兵卒们道:“看情况,那些泼妇……那些女人若是真要杀孩子,说不得,先给她们开门,她们若是作假,就别开,等我找人回来。” 东都士民这两天都不怎么出门,街上没有行人,头目找到一匹马,直到皇宫。 大殿位于正南方,从北城去往那里需要绕行,得花一些工夫,头目心急如焚,担心时间不够,另一头不管是妇人杀子,还是士兵打开城门,他都要倒霉。 跑出不远,头目看到街头上站着一群人,其中似乎有降世王部下的将领,心中大安,跑到近前,顾不得军中规矩,大声道:“快去看看吧,黄铁娘和牛天女要杀孩子啦!” 小六子脱口骂了一句脏话,“我姐姐这是疯啦,姐夫也是,整这么一出干嘛?唉,什么也别说了,快去开门。” 头目松了口气,调头要走,却被人拦下。 张问璧是名文弱书生,留在宁王身边充当书吏,有时也办些杂务,“要开就开别的城门,北城不行,宁王有令,不是他亲自授意,就是天大的事情也不能开城门。” 头目惊讶地说:“宁王的儿子也在城外,那些女人看样子真会杀人!” 张问璧摇头,“军令如山,必须是宁王下令。” “可宁王在哪呢?”头目突然间明白过来,这些人不是聚在街上聊天,其实是张问璧带人拦阻降世王部下,自己无意中闯来,没准会惹麻烦,于是闭嘴,跳下马,站到一边去,反正有人担责,他不用害怕。 头目忽然想到自己曾下令必要时打开城门,后悔不已,趁其他人争执不下,悄悄离开,回去阻止士兵有所动作。 小六子气急败坏,可他带来的人太少,闯不过去,向张问璧道:“你也听到了,祖王的儿子若是伤损一根头发,你吃不了兜着走。” “宁王的儿子也在其中。俗话说虎毒不食子,王妃们只是开个玩笑,不会真动手。即便真动手,降世王新婚,再生儿子应该不成问题。” 小六子破口大骂,张问璧微笑以对,偶尔回一两句,就是不肯放行,反来覆去只有一句话:“除非宁王下令。” “宁王宁王,他在祖王面前算个屁?” “降世王若亲自来,我也可以让路。”张问璧微笑道。 要不是看对方人多,小六子真想一刀将那张苍白的脸劈成两半。 双方争执不下,有人突然喊道:“吴王来了。” 徐础早就听说城外发生的事情,立刻明白这是薛六甲想要夺取城门的计谋,与宁抱关、甘招商议之后,决定由他出面解决此事。 小六子第一个迎上去,“吴王,你来得正好,评评理,怎么着?大家都是降世军,干嘛我们不能出城?外面的不是外人,干嘛不让进城?现在好了,我姐姐发怒,要杀祖王和宁王的儿子……” 徐础道:“黄将军莫急,不开城门,是防止官兵与城内士民勾结,王妃不是外人,应该让她们进城,我这就去迎接。” 小六子长出一口气,向张问璧道:“吴王你也敢拦?” 张问璧曾与吴王一同前往汝南,对他又嫉又畏,拱手道:“吴王何不开西城门?北城门必须等宁王的命令……” “嗯,宁王有令,让我代管北城。” “呃,可有文书?” “我的话比文书更可信。”徐础道,他带来的士兵更多,前面开道,张问璧的人拦不住,也不敢拦。 小六子十分高兴,“还是吴王好使。等等,我跟你一块去。” 徐础道:“黄将军也要去?” “对啊,姐夫说了,我必须……” 徐础微笑道:“去可以,麻烦黄将军多穿一套盔甲,再找一匹快马。” “干嘛?又不是要打仗……哦。”小六子恍然醒悟,他一直急着执行降世王的命令,忘了姐姐有多可怕,尤其是在气头上的时候,六亲不认,他正好犯“六”,现在迎上去无异送死,“可是姐夫说……” “降世王想让王妃进宫相聚,我亲自送人过去。黄将军不放心,可以等在这里,然后随我一同进宫。” “好主意,我就在这里等着,姐姐若是不那么生气,我就出来,若是还在生气,我远远跟在后面就行。” 徐础带兵前往城门,张问璧紧随其后,总想要个明确的说法。 徐础也不理他,心里在想如何应对城外的妇人,这是他从未遇到过的状况,满腹韬略全无用武之地。 城外,一柱香已经燃毕,城门还是没有打开,黄铁娘怒不可遏,要回双刀,挥舞几圈,向自己的儿子道:“你爹不要你们,活着也是无趣,我送你们去阴曹地府,下辈子再做母子。” 孩子们连这辈子的母子都不想做,哪里还要下辈子?哇哇大哭,一个劲儿地喊“娘饶命”、“爹救命”。 黄铁娘心中也有不忍,可是一想到丈夫的种种行径,再无母子之情,举刀要砍,城上突然传来叫声:“刀下留人!吴王来开城门啦。” 黄铁娘一愣,“吴王是哪个家伙?” 身边的牛天女道:“就是那个刺驾的徐础。” “哦。”黄铁娘点点头,垂下双刀,决定待会要给吴王一个下马威。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六十九章 婶娘 ?(求订阅求月票) 徐础设想了若干种可能与若干种说辞,打开城门之后,见到的场景还是让他大为意外。 “劫后余生”的孩子们站在路边哭得直发抖,黄铁娘怒火转移,依然手持双刀站在道路中间,身边陪着牛天女等人,站在她身前瑟瑟发抖的人却是——徐础看了一会才认出那是冯菊娘。 徐础一时间没明白黄铁娘用意何在,上前拱手,微笑道:“在下徐础,恭迎……” “我认得你,刺杀万物帝的卑鄙小人。”黄铁娘喝道。 徐础停在十几步以外,“王妃对此不满,是因为觉得万物帝是个明君?” “呸,狗屁明君。万物帝不是好人,你也算不得好东西,别以杀了无道昏君,就是英雄好汉。万物帝无道,你们这些人还不如他,杀人不过头点地,可你们居然要抢他的老婆!” 黄铁娘说得义正辞严,周围的妇人纷纷点头赞同。 “太后只有一个,抢她的人不是我。” “你杀的万物帝,你夺的东都城,你放进去瞎子六,你关的城门不让我进去,太后就是你拱手送出去的,还敢狡辩?你来看!” 黄铁娘大喝一声,抬起双刀,一左一右,架在冯菊娘脖子两边,正好夹住头颅。 冯菊娘吓得魂飞魄散,两腿发软,却不敢有丝毫抖动,眼泪扑簌簌往下掉,“铁娘,我……” “闭嘴,没跟你说话。” 徐础终于明白过来,“王妃这是……在威胁我吗?” “抢别人老婆,你是有例在先,自己不学好,还教唆别人,瞎子六真是个瞎子,身边就没一个好人。” 徐础竟然无言以对,见城外的确都是妇人与孩童,拱手道:“王妃不就是想进城见降世王吗?可以,城门已经打开,我送王妃一程。” 吴王如此容易屈服,黄铁娘倒是一愣,却不满意,反而更怒,双手稍一用力,向冯菊娘骂道:“你个狐狸精,将多少男儿迷的晕头转向,连英雄气概都给丢了。我早该杀你,今天日子正好……” “铁娘饶命,我今后再也不敢了。”冯菊娘哀求道,平时的伶牙俐齿一句用不上,聪明才智反成罪过。 黄铁娘看一眼吴王,将他的沉默视为惊恐与怜惜,这才勉强收回双刀,“暂且饶你一条贱命,好好跟着吴王,再让我听说你换男人,我右一刀、左一刀,将你剁成三截。” “是是,多谢铁娘刀下留情,今后我一定改,再不做从前的事了。” 黄铁娘走向徐础,上下打量两眼,“看你的命够不够硬。” 徐础无奈地笑了笑,侧身道:“王妃请。这些人都要进宫吗?” “当然,宫里美女多,进去的男人都会动心,我们都要看着自家丈夫。刚过上一点好日子,可不能让他们败坏光喽。” “王妃请。” “别叫我王妃,听着恶心。我姓黄,你叫我一声‘婶子’,不为过吧?” “不为过,黄婶娘请。” 吴王一味服软,黄铁娘怒火稍减,大步往城里走,徐础陪在身边,向自己的带领的将领小声道:“待会你关城门。” 娘子军浩浩荡荡进城,走出不远,黄铁娘突然想起一件事,“宁暴儿呢?甘招呢?怎么不出来见我和他们的老婆?” “二王各有要务,脱不开身。” “嘿,也是被谁迷住,不愿脱身吧?我可听说了,最早是宁暴儿想娶太后,瞎子六见太后美貌,硬抢过去,两人在皇宫里差点大打出手。” “绝无此事。”徐础回道。 “绝无哪件事?宁暴儿想娶太后,总是真的吧?” 徐础扭头看一眼默默跟在后面的牛天女,点点头,“这是真的。” 黄铁娘咬得牙关直响,过一会道:“宁暴儿还想立太后为正妻,是也不是?” “呃……” 黄铁娘当这是默认,破口大骂,突然止步转身,后面的一大群人反应不及,前后相撞,叫声一片。 “宁暴儿这样,你不杀他?”黄铁娘问道。 牛天女比丈夫更为沉默寡言,脸上没有表情,“见面再说。” “说两句你就舍不得杀了。”黄铁娘转身继续走,向吴王道:“我看你像是个好人,跟我说实话,瞎子六与宁暴儿是不是要互相下死手了?” 徐础从“卑鄙小人”变成了“好人”,笑道:“黄婶娘言重,祖王与宁王同出秦州,情同手兄,便有小小争执,也不至于你死我活。宁王夺下东都之后,别人来都不开门,专等祖王一个人……” “天天叫‘祖王’,你不觉得肉麻?” “名至实归,怎么会肉麻?” “嘿,小白脸倒会说话,你真的刺杀过万物帝?” “非我一人之力。” “看你也不像,但你敢参与,就算有胆子。”黄铁娘又一次突然止步,身后的人这回有了准备,及时停下,没有彼此相撞。 “是谁鬼鬼祟祟?出来!” 大街上别无行人,一有人影晃动,黄铁娘立刻注意到。 小六子从巷口跑过来,“姐姐,是我啊,我来接你……” 黄铁娘提刀冲上去,“我正要找你算账!” 小六子早有准备,见势不妙,转身就逃,远远地喊道:“姐姐,不干我事,全是姐夫一个人的主意!” 黄铁娘回来,怒冲冲地道:“走啊,直接去皇宫找瞎子六。” 徐础只要确定这群妇人不会借机占领城门,对其它事情并不在意,指路道:“这边走,祖王住在大殿里,要走南门。” 黄铁娘骂了一会,问道:“吴王,你见过太后?” “我……见过一次。”徐础临时改变主意,小小地撒了个谎,他的确去拜见过太后,却没有真正面对面地见过。 “她今年该有五六十岁了吧?还有那么美貌?那不成了老妖精?” “这些话我不该说。” “说,在我面前没有不该说的话!”黄铁娘今天心情不佳,说怒就怒,一怒就晃刀,露出的手腕比徐础还要粗壮些。 “万物帝才三十几岁,太后年纪不大,容貌还要更年轻些。说她美若天仙可能言过其实,但是万物帝的确曾用‘沉鱼落雁’形容太后,说……” “又一个‘沉鱼落雁’。”黄铁娘怒上加怒,“你知道我的绰号是什么?” “黄婶娘还有绰号?我的确不知。”徐础又撒一个谎,他来之前,其实已向宁抱关、徐础打听过。 “‘沉鱼落雁’啊,我有一副弹弓……算了,跟你说这些没用,早晚我要让你们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沉鱼落雁’。” 绕行南门的道路不近,黄铁娘怕自己的气势提前用光,改问别的事情,“东都不是天下第一名城吗?怎么萧条成这个样子,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义军进城不久,百姓不知底细,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哪来的义军?就是一群强盗,不从百姓手里抢粮抢物,这么多人靠什么活着?这是谁家?屋子不错,以后我要住这里。” 那只是一座寻常的宅院,徐础笑道:“皇宫更大,屋子更华丽,黄婶娘既然进城,该住那里。” “走了这许久,皇宫到底在哪呢?” “黄婶娘看左边,咱们一直在顺着皇城的围墙行走。” 黄铁娘瞪大双眼,“这么长的墙,全是皇宫的?” “这是外围皇城的墙,皇宫另有墙壁,从这里看不到。” 黄铁娘倒吸一口凉气,再看街边的宅院,立刻显小许多,喃喃道:“原来皇宫真这么大。瞎子六真是忘恩负义,自己住这么大的地方,却让老婆孩子在外面挨冷受冻。他是个好色的笨蛋,守不住这么大的家业,我得……那边怎么有人?” 黄铁娘第三次突然止步,伸刀指向右手巷子里的一群人。 那是一群百姓,也注意到巷子外面的人,黄铁娘一伸刀,人群一哄而散,剩下几只木桶。 黄铁娘一愣,“东都的人胆子都这么小吗?” 徐础道:“那是寺庙在施粥,东都城里有不少从附近赶来避难的百姓,需要接济才能存活。” “这是好事啊,还是和尚比较慈悲,待我去拜一拜。” 徐础没说这是自己与曹神洗的主意,领着黄铁娘等人进到巷子里。 寺庙大门紧闭,黄铁娘站在门外,反手握刀,拜了三拜,妇人们也都行礼,甚至跪下磕头。 降世军笃信弥勒降世,对寺庙向来恭敬。 “不管这庙里供的是哪位神佛,告诉他们,今后要加上弥勒佛祖。人间变化,天上也不能总是从前那样,现在是弥勒掌权,所有人都该知道。” “是。”徐础随口应道,深感有趣,黄铁娘对弥勒如此虔诚,对身为弥勒亲传弟子的丈夫却毫无尊重。 黄铁娘出巷,继续赶往南门,路上让徐础指点,听说哪条巷子里有寺庙,必然停下拜一拜,听说是道士的宫观,就说一个字:“拆。” 徐础虚与委蛇,渐渐熟悉黄铁娘的性格,发现根本没他事先想的那么复杂,这就是一个极单纯的暴躁老妇,心狠手辣倒是真的。 黄铁娘提前预定了皇宫,向牛天女等人道:“待会你们自己挑,看中城里哪座院子,就当是自己的家,让住在里面的人给你们当奴仆,咱们秦州人这些年尽受苦了,全是东都人欺负的,这回要狠狠报仇。” 妇人们齐声欢呼,一边走一边挑房子,很多人甚至为此打了起来。 “吴王挑好地方了?” “我就是东都人,原先有家。” “对,你好像是大将军的儿子吧?” “从前是。” “哈哈,儿子就是儿子,哪有‘从前’是,‘现在’不是的道理?你们东都人,花花肠子太多。” 行走多时,终于到了皇城南门,站在高耸的城门楼前,黄铁娘等人又是倒吸一口凉气。 “过了这道门,就是大殿,祖王在那里等候黄婶娘。” 黄铁娘点点头,重新酝酿气势,“吴王跟我一块进去吗?” “黄婶娘若是需要我引路的话……” “需要,皇宫这么大,我肯定会迷路。” 徐础也想跟进去,一是看薛六甲如何应对,二是保护太后——他刚才的一些话,已将太皇置于险地。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七十章 难得糊涂 ?(求订阅求月票) 薛六甲的计划是激怒妻子夺门进城,派妻弟趁机抢占一条出城的通道,可他低估了妻子的怒气,高估了妻弟的胆量。 听说小六子被人拦在城门附近,薛六甲大怒,又一次哀叹自己手下无人,偏偏不敢派出太多将士,害怕惹来诸王的围攻。 等到听说吴王开门迎入黄铁娘,薛六甲大喜,以为妙计将成,跪地感谢弥勒佛祖的保佑,免不了也要洋洋自得一番。 不久之后传来消息,娘子军进城,小六子却没敢前去占据城门,而是躲在街巷里窥望,被他姐姐提刀一吓,跑得不知去向。 薛六甲既失望又愤怒,在空旷的大殿里骂不绝口,苦了那些卫兵,不能躲、不敢辩,只能硬着头皮承受祖王飞溅的唾星。 “我说得不清楚吗?迎接你姐姐,让牛天女跟宁暴儿吵闹,你留在城门口,死活不要离开。宁抱关的兵大都在西城,你带几十个人肯定能守住一阵。然后我率兵前去劝架,夺下城门,还能顺势扣押宁暴儿……多好的计划,你听不懂吗?” 这些话原本是对小六子说的,承受指责的却是一排卫兵。 卫兵们满脸无辜,谁也不敢吱声,只能嗯嗯地点头。 黄铁娘一路怒骂的时候,薛六甲的怒气也越来越高涨,骂得越来越难听。 卫兵头目是薛六甲的亲侄子,关系比较亲密,实在听不下去,大胆开口道:“祖王别急,咱们人多,诸王人少,你想要城门,咱们去夺一座便是,何必弄这么麻烦?” 薛六甲上前朝侄子脸上狠狠啐了一口,“你以为就你聪明?在城内,诸王的兵都比我少,加在一起却比我多,降世军主力在城外,必须进城之后,才能帮上忙。诸王往西城调兵,明显是要合力与我为敌。我率兵一出皇宫,无论攻打哪座城门,西城之兵都会从背后打过来。现在咱们有皇宫高墙保护,出去之后靠什么自保?必须施巧计夺门,你有巧计?” 卫兵头目抬手擦去满脸口水,苦笑道:“我就是随口一说,哪来的巧计?祖王你做主,你让干嘛,我就干嘛,说杀谁就杀谁,说打哪就……” 薛六甲平时爱听这种话,今天却没心情,抡棒要打,“没用的东西,就会拍马屁。” 侄子急忙躲到卫兵身后,不敢再露面。 薛六甲在大殿里来回绕圈,无人可以商议,只好自言自语:“现在还没撕破脸,我不敢出宫,他们也不敢硬打。徐础是个毛头小子,诸王怎么可能真将自己的部下交给他?我还有机会,实在不行,再做鱼死网破的打算,反正城外我的兵多,只要他们能攻下一座城门……” 薛六甲叹了口气,城外兵多,却没有称职的大将,让他们一窝蜂似地以多打少行,硬攻城墙却没有多大希望。 “还是得拉拢一王到我这边来,甘招肯定没问题,但他带进城的人太少,诸王调兵到西城,没准就是防着他。宁暴儿……宁暴儿就算归顺过来,我也不敢相信他,马维诡计多端,也不可信,晋王……晋王……” 薛六甲正苦想计策,外面有兵匆匆跑进来,“祖王,王妃带着吴王打进来了!我们拦不住。” 薛六甲一愣,“吴王也跟进来了?” “是,他一路送王妃进宫……” 薛六甲放声大笑,“哈哈,天助我也。一个是我的爱妻,一个是跟我有过命交情的朋友,你们为什么要拦?快快请进来,不不,我亲自前去迎接。” 殿内卫兵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刚刚还在痛骂妻子与诸王的薛六甲,为何转变如此之大。 薛六甲快步走出大殿,将神棒别在腰间,远远地看见一大群妇人走来,心里不免有些发怯,稍一犹豫,还是迎上去,笑道:“我的妻,你可算来了,想煞我也……” 黄铁娘光顾着惊讶皇宫之大,怒气下降三分,看到丈夫的人、听到丈夫的声音,怒气腾地蹿起来,挥舞双刀,拾级当先而上,“谁也别拦我,今天非要砍下瞎子六的脑袋不可……” 薛六甲连下十几级台阶,“今天是贤妻大喜之日,要什么给什么,哪怕是我的脑袋。” 薛六甲真将脑袋伸过去。 黄铁娘吃软不吃硬,丈夫一耍无赖,她反而下不得手,右手举刀,犹豫半天,恨恨地说:“瞧你做的这算什么事?” 薛六甲抬起头,诧异道:“贤妻何出此言?嫌王后太小吗?等我当皇帝,你就能做皇后啦。” 黄铁娘听糊涂了,“怎么回事?什么王后、皇后的?” “贤妻不是听说我要封你做王后,所以才急着进城的吗?” “没听说啊。”黄铁娘更糊涂了,“人人都说你要娶万物帝的老婆,你做皇帝,她做皇后,所以……” 薛六甲哈哈大笑,“贤妻这是听谁乱嚼舌头?” “大家都这么说。” “那就是传错了,我怎么可能娶万物帝的老婆?” 黄铁娘转身看向众人,一眼看到徐础,“不对,你也说过降世王要娶太后,难道也是撒谎。” 薛六甲借机来到徐础面前,笑道:“不怪吴王,他肯定是听错了,大家估计都听错了。我昨天的确说是娶太后,但不是宫里的太后,而是城外的太后。” “城外哪来的太后?”黄铁娘莫名其妙。 “就是贤妻你啊,这么多年来,你为我操持家务,为我生儿育女,帮我多少忙,助我多大益,人人都知道,在咱们家里,你是管事的‘太后’。” 黄铁娘咧嘴笑了笑,“那倒是,当年若是没有我,你早就冻死在雪地里。是我好心将你抱进屋里,救你一条狗命,你倒好,一通花言巧语,拿我取暖……” “当年的事情我都记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贤妻就不要说了吧。” 黄铁娘晃晃刀,“还是不对,咱俩成亲多少年,儿女都有好几个了,哪里还有‘娶我’的道理?” “这不是进宫了嘛,我要与贤妻二度成亲,弥补穷困潦倒时的缺憾。” 黄铁娘眼泪差点流出来,“真的?” “若是假的,你砍我脑袋。” 黄铁娘扭头向徐础道:“别人听错也就算了,你是吴王,看上去像是个聪明人,怎么也能听错?” “大概是昨天喝酒太多。”徐础没有揭穿薛六甲的谎言,这个谎言漏洞百出,只有黄铁娘这种对丈夫还存有幻想的人才会相信,她身后的妇人神情各异,没人相信,不敢开口而已。 “年轻人,少喝点酒。”黄铁娘厉声道,转而问丈夫,“究竟有没有人要娶宫里的太后?” “呃……” “说,当着大家的面说个明白!” “宁暴儿要娶太后,定的日期也是今晚……” 黄铁娘划出一刀,薛六甲以为谎言被识破,吓得脸都白了。 黄铁娘的目标却不是他,向身后的牛天女道:“听见没,是你丈夫忘恩负义要娶太后,你还留着他干嘛?” “等见面再说。”牛天女还是不动声色,比宁抱关还要沉着镇定。 “见面再说……哼,等你见着宁暴儿,大概也是跟我一样。”黄铁娘突然长叹一声,相信丈夫的鬼话并不容易,她得努力不去想其中的漏洞,劝告自己难得糊涂。 薛六甲劝道:“弟妹别当真,如今这城里,谎言满天飞,你听到的没几句真话,宁暴儿可能只是酒后失言,当不得真。” “嗯。”牛天女仍不肯表态。 薛六甲又向黄铁娘道:“今天的喜事不少,还有一个人要成亲……” “又是谁想娶太后?”黄铁娘气得脸色赤红,青筋暴起。 “不是太后,是咱们的女儿金摇。” 黄铁娘这一天时怒时喜,心力交瘁,无奈地问:“金摇才十几岁,还没定亲,跟谁成亲?” “吴王啊,昨天喝酒的时候,我将女儿许给他了,今天就成亲。” 徐础就知道要说到自己头上,也学牛天女,不动声色,不发一言。 黄铁娘看了看徐础,不能说完全满意,也不能说不满意,哼了一声,向丈夫道:“你昨天喝了多少酒?东一出西一出的,嫁女儿这么大的事情,怎能如此草率?” 薛六甲正要开口,从妇人群中走出一人,似少女又不似少女。 说她是少女,因为她脸上还残留着稚气,说她不是,因为她的个子比徐础高出一两寸,相貌不丑也不美,一团英气,同样手持双刀,比母亲更像是战士。 “女儿,瞧瞧我给你挑选的丈夫,体格弱了些,好歹也是吴王,将就一下吧。”薛六甲笑道。 “金摇,满意吗?不满意就说,咱们……” “满意,就是他吧。”薛金摇个头不小,声音却很轻柔,只是没有半分少女的羞怯,说完转身回到人群中去,鹤立鸡群,昂首挺胸,好像她是在替别人答应婚事,与己无关。 黄铁娘道:“咱们是老夫老妻,就别再成亲了,让人家笑话。你若真有心,就好好操办女儿的婚事,少起坏心,我也就高兴了。” “一定要让贤妻和女儿都满意。”薛六甲一味讨好妻子,最后才向徐础道:“吴王来得正好,留下不要走了,今晚就成亲。” 黄铁娘皱眉道:“你这个小子嘴挺严啊,这么大的事情,路上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徐础拱手道:“祖王尚未宣布,我怎敢四处乱说?” 黄铁娘点点头,“也对,但冯菊娘又是怎么回事?” 妇人群中有声音大声回道:“我做丫环,服侍吴王与金摇姑娘。” 冯菊娘可不敢与黄铁娘的女儿争宠。 薛六甲上前握住徐础的双手,笑道:“女婿,这事可就定了,你别临阵脱逃。” 徐础也笑道:“能得祖王做岳丈,我是撵也撵不走的。” 两人齐声大笑。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七十一章 墙内 ?(求订阅求月票) 每一时每一刻,曹神洗都在后悔当初的决定,“义军”索求无度,他必须尽量满足,晚一点就会受到呵斥,另一头,帮他做事的官吏怨声不绝,曹神洗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可是已经上了贼船,再想下去可不容易,他只能硬扛下去。 曹神洗有一条底线,那就是无论如何不能让太后改嫁,至少不能在他管事的期间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丑事。 可传言一会一变,曹神洗疲于应对,干脆搬到皇城西边,那里有一片内官衙署,被他临时征用,然后召集胆子大些的官吏与宦者,拼凑二三百人,一边继续治理东都,一边保护太后寝宫。 好在传言虽盛,却一直没人真来打扰太后,曹神洗心中稍安,频频派人去请吴王。 徐础留在宫里,正好有机会去见曹神洗,薛六甲派出上百名卫兵跟随,说是保护安全,其实是怕“女婿”跑掉。 其中两名卫兵是薛六甲的亲信,紧跟徐础,寸步不离,即便是吴王见客,也不肯退下。 曹神洗管不了那么多,一见徐础就说:“为什么有传言说降世王要娶太后?” “谁说的?”徐础装糊涂。 “降世王的人已经来过几拨,让我准备婚宴,一会要这个,一会要那个。”曹神洗瞥一眼两名卫兵,认得其中一人,“你来过,说是要一万两金子给新人压床。” 卫兵脸色微红,在降将面前却不肯服软,昂首道:“怎么着,别人要得,我要不得?你瞧不起我吗?” 曹神洗脾气好,轻轻摇头,“你知不知道一万两金子是多少?就算皇帝还在的时候,也未必能立刻搬出这些金子,何况国库空虚……” “少来这套,金子都被你们这些贪官污吏藏起来了,你找不出来,等着,过两天我自己找。” 曹神洗只得向徐础道:“就是这样。” “绝无此事,祖王正妻刚刚进城,已经解释清楚。”徐础又向那名卫兵道:“阁下怎么称呼?” 卫兵不敢对吴王无礼,“吴王太客气了,我算哪门子‘阁下’?我姓薛,是祖王的侄子,吴王叫我薛小乙就行。” 降世王名为六甲,侄子叫小乙,的确像是一家人,另一名卫兵却噗嗤笑出声来:“你叫薛小尾巴,怎么省了一个字?” “要你多管闲事?大家都改名,祖王加个字,我去掉一个字,正好。” 另一名卫兵也是薛家人,只管嘲笑,两人当场就要动手。 曹神洗无奈地看着徐础,什么也没说,意思却很明显,他心里瞧不起这些“义军”,却又不敢明说出来。 两名卫兵吵了一会,薛小乙占据上风,迫使对方不再提“小尾巴”这个旧名,转而向曹神洗道:“一万两金子以后再说,这次来是要为吴王准备婚宴。” 曹神洗早已见怪不怪,嗯了一声,一句也不多问。 薛小乙提出一堆要求,曹神洗一律点头。 一名官吏进来,“曹将军,腊肉刚找到一批,要送到哪里?” 不等曹神洗开口,两名卫兵齐声道:“送到我那里。” 薛小乙道:“至少让我先检查一下,别是存了几十年的老肉,狗都不吃。” “我也去,你根本不懂辨认腊肉的好坏。” 两名卫兵推着官吏往外走,让外面的人守住门口,别让吴王丢了就行。 厅里终于只剩两人,曹神洗长出一口气,“东都还能保住几天?” “保一天算一天。” “他们的胃口越来越大,再这样下去,整个东都喂给他们都不够。”曹神洗向外面看了一眼,“良机就在眼前,吴王为何视而不见?当初你曾劝大将军及时起事,自己却犹豫不决吗?” 徐础微笑道:“良机?” “我听说了,诸王将军队调遣至西城,总不至于归蜀王吧?吴王既掌诸王之兵,在城内已占优势,可一举除掉贼首,为何孤身进宫,自投罗网?” 徐础打量曹神洗,笑道:“这可不像曹将军会说出的话。” “都这个时候了,我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旁观。天成大厦倾覆,我不能说没有一点责任,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天成有罪,东都百姓无过,我不希望看到东都毁于一旦。” “我与曹将军的想法一样,所以不愿轻动刀兵。降世军虽是乌合之众,若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却能奋力反扑,到时候大开杀戒,宫中涂炭,宫外也难保完整。” 曹神洗叹了口气,“我到现在也不明白,朝廷大军明明胜券在握,那些人为什么要跑?” “此所谓当局者迷,当初曹将军率兵在外,能看到胜券,城里人却只能听信传言,自陷泥潭。如今曹将军不也是心存疑虑,以为东都危在旦夕?没准多等几天,就会发现‘胜券’仍在手中。” 曹神洗愣了一会,又叹口气,这些天他不知道叹息多少次,觉得胸腹之间快要空了,“论到阴谋诡计,我自愧不如吴王,可算来算去,不过除掉一两人而已,天下之大,计谋能用多久?” “心怀天下,眼看当下,这种事情急不得。” 曹神洗的岁数足够当徐础的祖父,这时却觉得自己十分幼稚,半晌无语,墙壁里突然有个声音道:“吴王贼名日益昭著,以后怕是再难除掉。” 徐础吃了一惊,曹神洗更是大惊,急忙走到门口,向外窥视一眼,转身到墙边,小声道:“你怎么如此不小心?” 墙壁上原来有道暗门,从里面打开,走出一人,竟是侍郎费昞。 费昞向徐础拱手,回头看一眼密室,说道:“宦者在宫中造此机关,居然无人过问,唉,天成初创之朝,何以腐朽得如此之快?” “得之不正,守之不正。”徐础回道,拱手还礼,“费大人没有离开?” “挺身而出时说过的大话言犹在耳,我脸皮薄,思之再三,还是决定留下。” “田壮士呢?” “回家去了。” “费大人有何打算?” “让我先问你几句。” “请问。” “你既心怀天下,为何避大道而行小道?小道虽有捷径,必然偏离得越来越远,没人能走得回来。” 曹神洗不放心,走到门口替两人查看情况,提醒道:“小点声,外面的人能听到。” “天下既然是天下,就没有大道、小道之分,皆在普天之下。” 曹神洗对降世军的种种无礼要求经常难以理解,听到徐础与费昞的交谈,更是不明所以,心焦如焚,不明白这两人谈论大道、小道有何意义。 费昞觉得很重要,“虽然皆在普天之下,也分高低,否则的话,何以有贵有贱?有尊有卑?你以智争强,天下人皆当你是谋士,谁当你是吴王?” “只要能保全东都,谁在意我用智还是用力?” 费昞微微点头,“你想要的是东都人心,你也看到了,留在东都的士民怯敌畏战,得此之心,你有何用?” “得此之心,以洗贼名。” 费昞大笑,门口的曹神洗急道:“小声,外面有人看过来了。” “任重而道远。” “我亦不求一时之功。” 费昞寻思一会,“我到死都是天成之臣,但在保全东都这件事上,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多谢。” “我有一臂,吴王的一臂是什么?” 徐础将右手负于身后,笑道:“时候未到,还是藏起来比较好。” 费昞摇摇头,“不想说算了,我没什么可隐藏的,除了……躲在墙壁里。我有大概二百名兵卒可用,五十人藏在附近,剩下的人居于南城,随叫随到。” “二百人可不多。” “不多,但是熟悉东都大街小巷,攻、退疾如迅风,降世军追不上。” “降世军宁可拆掉整个东都。” “所以我才一直隐忍不发。” 徐础没料到会再见到费昞,因此最初的计划里不包括此人,现在却觉得费昞大有用处,需要他仔细思量。 门口的曹神洗道:“他们回来了。” 费昞拱下手,回到密室里,关上暗门,曹神洗走回原处,咳了两声,一听到开门声就道:“东西就是这些,没办法弄到更多。” 薛小乙两人手里、身上全是腊肉,要不是戴着头盔,与肉贩没有两样。 “好肉,够味。我们给吴王也带来一些。”薛小乙兴高采烈地说。 徐础道:“你们留下吧,我今天成亲,不能什么好事都要。” “呵呵,既然吴王不要,我们就全留下了。其实那边还有不少,但是不够所有人分,我让他们藏起来,免得大家来抢。”薛小乙觉得这个主意很妙。 徐础向曹神洗拱手道:“那就这样,今晚的喜宴,曹将军一定要来。” 曹神洗只会叹气。 薛小乙怒道:“你一名降将,能参加喜宴应当高兴,怎么唉声叹气的坏人兴致?” 曹神洗摇头不语,徐础道:“曹将军一向如此,咱们回去见祖王。” 薛六甲派人去请诸王,没一个敢来,全都推脱有病、有事,贺礼倒是送来不少。 薛六甲正在殿内大骂,见到吴王进来,立刻换上笑脸,“宁暴儿他们居然都不肯来参加婚宴,这算怎么回事?难道要我亲自去请?” “不如我去。” “不行,你是新郎,必须留在宫里,哪也不能去。我明白大家的意思,被我昨天吓到了,所以不敢来。行,大家各退一步,婚宴不在宫里办了,去你家。” “我家?” “对啊,你不是大将军的儿子吗?大将军府里总有地方吧。” “有地方,怕是没人。” 薛六甲笑道:“吴王的心真是大,回到东都也不去自家看一眼。我派人替你看过了,大将军府里有人,自称是大将军夫人、吴王的母亲,愿意在府里娶儿媳妇,这不挺好?诸王若是连大将军府都不愿去,那可真说不过去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七十二章 翁婿 ?(求订阅求月票) 兰夫人拒绝逃走,向儿子楼硬说:“十七最爱虚张声势,他亲自进城,正说明城外贼兵没有多少,他们攻不进来。” 楼硬没有母亲这份信心,带着早已装好的财物以及哭哭啼啼的妻妾,迅速逃出东都。 兰夫人只算对一半,贼兵虽然没有多少,东都人却早已失去守城的信心,大批逃亡,弃城而去。 听说吴王率兵入城,兰夫人微微叹息,照常治家,不允许奴婢稍有懈怠,其实也没剩下多少奴婢,偌大的府里,经常安静得像是一座空宅。 降世王派人来大将军府的时候,只想征用这座宅院,没料到主人尚在,将领对吴王颇存敬意,听说这位老夫人乃是吴王嫡母,态度十分客气。 兰夫人与他聊了一阵,欣然同意在府内举办婚礼,“新娘子以后就是我楼家的儿媳了。” 薛六甲重新派人去请诸王,这回大家都变得有空,而且身体健康,纷纷表示会来,甚至提前派人前往大将军府又送一份贺礼,借机查看情况,以免落入陷阱。 薛六甲将徐础留在大殿里,感慨万千,讲述创业之难与夫妻情深——黄铁娘就站在旁边听着,偶尔哼一声,脸上神情却显得很高兴——甚至让吴王轻触神棒。 “挨过它打的人无数,用手摸过的没有几个。吴王是我的女婿,今后咱们是一家人,可以分享神力。你感觉到了吗?凡人初次触摸神棒,手指会略微发麻,很正常,这是弥勒佛祖在查看你的人心。” 一般人纵使开始无感,被降世王说几句,心里也会有点发麻,徐础点点头,“还好,我感觉……好像很亲切。” “哈哈,女婿心地纯净,佛祖也喜欢你。” 新娘子薛金摇走进来,毫无避讳之意,也不看父亲和“丈夫”,径直来到母亲面前,“这身不合适,我要换。” 薛金摇穿着一身红裙,平增几分艳丽,脸上却无半点喜色,好像是被迫出嫁。 “哪不合适?这不挺好吗?”黄铁娘喝道。 “穿在身上心里烦躁。” “嫁人的时候都这样,过一阵就好了。” “不行,我要换。” 黄铁娘拿女儿没办法,只得道:“行,咱家现在不缺衣物,我带你去挑,看中哪件穿哪件。” 母女二人出殿,薛六甲点头道:“若是玩乐,当然要找美人,若是娶妻,就要取这样的。” “嗯。”徐础应道。 “我这位婆娘虽然凶些,但是能守家,能生儿,危急时刻还能救我一命,喜怒全在脸上,虽说爱吃醋,但也没到踢倒醋坛子的地步。” “贤妻良母。” “对,贤妻良母。我这个女儿年纪最小,也最像其母,今后必是吴王的贤内助。唉,金摇一直留在身边,突然将她嫁人,我还真有些不舍。” “成亲之后,我与新妇不会离祖王太远。” “这时候还不改口吗?” “岳丈大人。” “哈哈。”附近没人,薛六甲仍不放心,带着女婿走出几步,小声道:“既然是一家人,就说一家人的话。诸王是不是将军队都交给了吴王?” “一些,不是全部。” “嘿,外无强敌,内无骚乱,诸王合兵是要对付我吧?” “岳丈想多了,东都士民虽然逃亡不少,仍剩数十万人,若是受到煽动,将成大祸,诸王合兵,乃是防备万一。” “女婿还没当我是自家人。那我先说实话吧,我已经向城外降世军传达密令,三日之内我若不出城,他们就会强攻东都,四面围攻。诸王及其将士的家人都在我手上,说不得,只好让他们打头阵。” “祖王若行此招,诸王手下将士必然无法动手,只能开门纳兵。”徐础改变称呼。 薛六甲笑了笑,“但我不想这么做,既破坏我与诸王的交情,又让降世军分裂,非我所愿。所以我会等三天,诸王若肯真心奉我为主,大家一同打天下、分天下,我就不计前嫌。” “祖王这些话何不直接说给诸王?” “他们不信。我承认,酒桌上我说了一些过分的话,吓坏了晋王,可我这人就是这样,口无遮拦,没有坏心,宁暴儿与甘招可以作证。” 薛六甲拉着女婿又走出几步,轻叹一声,看着远处的卫兵,更小声地说:“降世军无人。” “降世军兵多将广,怎会无人?” “没有可用之人,我这些亲戚,一个比一个蠢笨,打仗不行,抢功拿手,谋略半点没有,算计自己人时倒是花样百出。还有我那些儿子,不是太小,就是太笨,没一个能有出息。老实说,我现在真是急啊。” “来日方长,待王子长大,总有出类拔萃者。” “出类拔萃不够,得是人中龙凤,像吴王这样。” “祖王真是太高看我了。”徐础笑道。 “不高,不高。”薛六甲递来神棒,示意女婿再摸一次,“我是弥勒弟子,功成之后,要上天与师尊重聚,留在人间的无非是一具躯壳。在我走之前,得将天下交托给一位可信之人。” 徐础收回手,“无论祖王的哪个儿子继位,我与诸王都会全心辅佐。” 薛六甲笑着摇头,“我说过了,那些儿子一个也不行。吴王才是我选中的人,所以将最小的女儿嫁给你,要与你成为一家人。不止如此,我还要收你做徒弟,将弥勒佛祖的密法尽数传授给你。” “祖王……” “你不愿意?” “怎会不愿?只是无功受赏,心中有愧。” “东都是你夺下来的,宁暴儿抢功,我看得清清楚楚。今晚的婚宴上,我要将杀皇灭帝棒当众传给你,从今以后,咱们翁婿二人共掌降世军!” “祖王……”徐础显出几分激动。 “怎么又叫回来了?” “岳丈如此看重,小婿不知如何报答。” “好好待我的女儿,以后照顾一下我那些不成器的儿子,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薛六甲笑容满面,真像是放下心中一件大事。 徐础必须说点什么,“我也说实话吧,诸王的确要合力对付岳丈,他们将军队调到西城,归我掌管,可是各有将领,对我阳奉阴违,人数虽多,其实不堪一用。所以我才趁岳母进城之机,孤身入宫,查看岳丈虚实。” “哈哈,这才像一家人嘛。其实我也不想让城外的降世军攻城,他们就是一群土匪,进城就要洗劫,东都是咱们家的产业,我可舍不得让他们祸害。” “刀兵相见乃是下下之策,我有办法劝诸王离开东都,让岳丈独占全城……” “我与贤婿共占。”薛六甲笑道。 “是,我辅佐岳丈。蜀王早有前往益州之意,可以先让他走,以破诸王联合。梁王兵弱,入城之后一直深不自安,与我又有多年交情,我会劝他速去淮州立足,莫为他人作嫁衣。宁王、晋王野心颇大,但是彼此忌惮,稍一挑拨,必生内乱,一个去江东,一个回并州。东都至此无忧矣。” “我就说我没看错人。”薛六甲大喜,“此计需早行。” “三日之内。” “我等贤婿的好消息。唉,这两天我快烦死了,东都之大、皇宫之美,我都没机会领略,等贤婿撵走诸王,你替我掌管降世军几天,让我和你岳母休息一下,尤其是城外那些土匪,你得狠狠管教。” “没有岳丈指点,我可担当不起如此重任。” “你是我的女婿,没人敢欺负你,真有事,用我的杀皇灭帝棒横扫过去,谁敢不服?” 翁婿谈论甚欢,大殿里的卫兵真以为他们已成为一家人,待吴王再走到近前时,都向他笑,热情许多。 薛六甲挨个介绍,都是远近亲戚,哪怕是几十年没有来往,也能拐弯抹角攀亲。 天色将暗,徐础前往大将军府准备成亲,薛六甲仍不放心,派出百名卫兵跟随。 徐础做的第一件事是去拜见兰夫人。 兰夫人站在后院门口,亲自相迎,徐础快行来到近前,拱手道:“不肖儿惊扰兰夫人,特来请罪。” 兰夫人微笑道:“吴王多虑,既已改姓,认宗徐氏,何来不肖之说?” “征用尊府,非我本意。” “我明白。”兰夫人望一眼远处乱蹿的兵卒,“吴王大喜之日,红色怕是不会少。” “兰夫人似有病容,该当静养,今晚喜宴,就不叨扰了。” 兰夫人点头,“有劳吴王关心,喜宴我不参加,略备薄礼,请笑纳。” 身边的婆子送上一只锦盒,打开盖子,露出里面的一支金凤钗,上面缀满宝石。 “这是令堂留下的遗物,送与吴王,也算物归原主。” 徐础没有推脱,接过锦盒,告退离去。 薛家的成群亲戚迎上来,拍打吴王的肩膀,一个赛一个热情。 诸王的人提前赶到,总数不能比降世王的人少,场面有些混乱,徐础捧着锦盒,不肯交给旁人。 郭时风从人群中挤过来,使个眼色。 徐础笑道:“今晚的喜酒,郭兄要多喝几杯。” “一定一定。”郭时风压低声音,“大家都有点糊涂……” “尽情饮酒,早早离开,你们若是糊涂,就中计了。” 徐础这么一说,郭时风更糊涂了。 徐础挤出人群,来到曹神洗面前,笑道:“曹将军很久没来过这里了吧?” 曹神洗依旧是唉声叹气。 徐础凑近曹神洗耳旁,小声道:“转告壁中人,明日出城,去迎邺城之兵。” 曹神洗憋着一口气,没叹出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七十三章 新婚 ?(求订阅求月票) 薛六甲一反常态,没摆祖王的架子,亲自来到大门口,迎接宾客,笑呵呵地说些吉祥话,怎么看都与喜嫁爱女的父亲毫无二致。 但他毕竟是降世王,不必遵守世俗的规矩,不仅在女婿家里喧宾夺主,还收下诸多宾客送来的礼物,好像他才是这家的男主人,在娶儿媳妇进门。 诸王同时赶来,薛六甲降阶相迎,挨个拱手,笑道:“明天过年,今天嫁女,好事一桩接一桩,我都有点不好意思啦。几位太客气,又带来这么多礼物。快请进,今天不谈军务,只喝酒。” 诸王轮番道喜,进到门内,又向吴王道喜。 徐础换上一身新衣,越发衬托得相貌英俊,宾客赞扬不已,几名妇人甚至替他感到可惜,“这么好的一个人,居然要娶那个小魔头。” “嘘,管好你的嘴,当心……还好,那位不在。” 华灯初上,黄铁娘亲自护送女儿来到大将军府,这是一支独特的送亲队伍,没有鼓乐,却有一群身穿盔甲、手持刀枪的女兵护送,新娘子不穿红妆,而是一身亮银甲,反倒是新娘子的母亲,一身的红红绿绿,颇为喜庆。 那身亮银甲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薛金摇穿在身上居然极为合体,像是专门给她定制的一样。 许多将领的女眷夹道相迎,心里既惊讶又好笑,嘴上却是赞声不断。 薛六甲看到女儿的模样,吃了一惊,“女儿,你是出嫁,不是出征。” 薛金摇摸了摸身上的甲衣,“我就喜欢这一身,以后我要天天穿。” 薛六甲直皱眉,黄铁娘道:“今天是乖女儿的好日子,一切全由她说得算。” “行行,想穿就穿吧。贤妻,你穿成这样又是干嘛?真要和我再拜一次天地吗?” “去,我看这身衣服不错,女儿不穿,扔掉可惜,所以我就穿了。怎么,你觉得不好看?” “我是担心贤妻这身装扮,会抢乖女儿的风头。” 黄铁娘笑了,“哪能?听宫里人说,女儿这身银盔银甲天下独一份,连逃走的皇帝都没有,谁能抢女儿的风头?你看看这银片、银线,一点不掺假……” “挺好,以后不用担心没钱了,这一身得有几百两吧?快进去,大家都等着呢。” 徐础看到一身亮闪闪的新娘子,也吃一惊,笑着上前迎接,拱手改称黄铁娘为“岳母”,对薛金摇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于是点下头。 薛金摇拱手还礼,上下打量两眼,“你这身可不配我。” “小姐这身银甲十分罕见,不好配。” 薛家的亲友围上来,将新娘子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新郎反成陪衬。 黄铁娘四处查看,向徐础道:“哪位是亲家母?” 徐础道:“我母亲姓徐,这里的兰夫人并非我的生母,我既改姓,与楼家再无关系。” “没有关系,还要这里成亲,那不成了强占民宅?去将她请来,今天晚上她就是亲家母,明天再一刀两断不迟。等等,我亲自去请,别人不会说话,将亲家母吓坏喽。” 有人叫来府里的奴仆,带黄铁娘前往后院,连降世王都不敢拦她,更不必说徐础。 徐础今晚只想讨好薛家,任他们胡作非为。 婚礼实在太仓促,没人敢做司仪,薛六甲亲自担任,一会吆喝这个,一会叫喊那个,众人奔走不停,厅内厅外乱成一团,倒是极热闹,一点也不拘束。 诸王也在人群中走来走去,遇到吴王,一边拱手贺喜,一边使眼色,都想知道他的用意:这场婚礼是真是假?有没有别的安排? 谭无谓将徐础拉到一边,认真地说:“我有点糊涂了,东都虽是天下第一名城,但也只是一城而已,离平定天下还远着呢。怎么大家就好像已经大功告成一般?昨天庆祝,今天又庆祝,就是没人谈论正事。诸王将士既归吴王帐下,你该做主……” “二哥晚些走,我有话要对你说。” 兰夫人被请出来,徐础必须迎上去。 兰夫人面带微笑,全无被强迫之意,话虽不多,但是有来有往,与黄铁娘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姐妹。 见到徐础,黄铁娘笑道:“亲家母是个好人,你居然不认,真是有眼无珠。” “家事难理。”徐础向两人分别拱手。 大将军夫人的名头颇能吸引目光,将领们不懂礼节,挤过来就看,或点头或摇头,女眷们挨得更近,甚至抬手去摸兰夫人的衣服。 黄铁娘一通喝斥,撵走围观者,向丈夫大声道:“亲家母到了,开始吧,还等什么?” “吉时已到,宾客归座,新人上前。”薛六甲挥棒乱舞,将众人赶开,清出一块空地。 这场婚礼没有规矩可讲,一切全凭薛六甲临时决定,他让妻子站中间,自己与兰夫人一边一位,高声念了一段似是而非的自创经文,带领所有人跪拜三十三天的弥勒佛祖。 兰夫人出奇地好说话,也跟着跪下,黄铁娘越发满意,挽住兰夫人的一条胳膊,与她同跪同起。 薛六甲又讲述一番创业辛苦,鼓励诸王众将同心协力云云,然后叫来一对新人,让他们一拜弥勒,二拜天地,三拜父母,四拜亲友,五拜彼此,多出两拜,也没人敢笑话。 薛六甲遵守诺言,仪式刚一结束,立刻宣布自己的决定:“今晚数喜临门,不只是我的乖女儿成亲,我还要收一位徒弟。我的徒子徒孙不少,许多人今晚也来了,但我这次收徒不同,是最后一次,收关门弟子。我已经得到弥勒师尊的启示,他看中此人,要我传授密法与衣钵。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是谁吧?反正不是你,薛小乙,你那颗榆木脑袋,连我的神棒都敲不动。” 众人哄笑,心里却极惊讶,平时没看出来吴王深受赏识,突然间什么好事都落到他头上。 徐础上前两步,薛六甲双手横棒,递交过来,没有立刻松手,叹息道:“此棒乃是神物,你要好好珍惜。弥勒降世,神棒先行,手执此棒,上打昏君,下理庶民。若失此棒,轻则殒身,重则连累九世先祖。” “祖王传授,小子必以命护佑。” 杀皇灭帝棒在降世军中名声响亮,几乎就是降世王的化身,别人顶多挨过它的打,摸过的人没有几个,今晚居然被送给吴王,众人惊上加惊,连恭贺的话都说不出来。 薛六甲咬咬牙,终于松手,向众人大声道:“以后你们见到吴王,就跟见到我一样,若是稍有不敬,受到神棒责罚,死伤自负,别来找我叫冤。”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开口祝贺。 喜宴摆了上百桌,从厅内一直延伸到大门外的街道上,酒肉堆成了山,许多肉甚至还没化冻,酒也是凉的,却一点不影响众人的热情,男人大吃大喝,妇人你争我夺,往自己口袋里装食物。 徐础抱着神棒,与薛金摇四处敬酒,新娘子更豪爽些,喝酒跟喝水一般,薛家的亲友都有点怕她,必然起身还敬,赞美几句,不敢说太过分的话。 徐础的心事不在里,面带微笑,悄悄观察周围的人,尤其是几位王。 宁抱关与夫人牛天女坐在一起,夫妻二人不动声色,不与他人聊天,彼此也无交流,看样子还没打过架。 晋王与本部将领坐在一起,低头慢饮,同样不说话。 甘招与薛家人比较熟,互相敬酒,毫无芥蒂。 马维大口喝酒,命令部下也喝,神态张扬,与平时殊为不同。 只有吴将真心感到高兴,以为吴国复兴指日可待。 黄铁娘在远处嚷道:“行了行了,少喝点酒,去入洞房吧。” 一群妇人拥着新郎、新娘去往洞房。 洞房是薛六甲挑选的,他只要地方大,不管用途,挑中的是一间偏厅,床是现抬进去的,屋里插满了蜡烛,红白都有,还有一桌子酒肉,同样堆成小山,尽是整只鸡、整根猪肘,其中一些还是生的,正往地上滴水。 房门关闭,徐础才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自己真要与降世王的女儿洞房吗?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稳住局势,令降世王与诸王互相猜忌,但又不会立刻撕破脸,争取时间,等待他所期望的变局。 为此,他忽略了许多细节。 薛金摇虽是十几岁的少女,却从来不懂什么叫羞怯,摘下头盔,头发像男子一样挽成发髻,转身道:“过来忙把手。” 穿盔甲麻烦,脱掉更麻烦,徐础上前帮忙,好一会才将甲片全卸下来,堆在桌边的椅子上,比酒肉更高。 薛金摇里面穿着一身淡紫色长裙,稍稍显出几分妩媚,可神情还是那么冷漠,不施粉黛,往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扭扭脖子,开口道:“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洞房啊。” “我……随你。” “听人说你娶过一个妻子。” “对,也是在这座府里。” 薛金摇眉头微蹙,“你喜欢她吗?” 徐础摇摇头,“她将我休了,但是大家不认,所以我们还算夫妻。” 薛金摇愣了一下,随便大笑,“有趣,以后你若是不听话,我也一样休你。这么说,你也不懂洞房的事?” 徐础又摇摇头,洞房花烛夜,总得有人害羞一下,看来只能是他了。 薛金摇想了一会,“我要定三条规矩。” “请说。” “第一,是我娶你,不是你娶我。” “随意。” “嗯,第二,神棒你得给我,它是我家的东西,不能交给外人。” 徐础看了一眼手中的神棒,“我在岳丈面前发誓,要以性命保护神棒,不能交。请夫人说第三条。” “别叫我夫人,叫我薛金摇或者金摇。第二条你不同意,第三条不必说了。”薛金摇从怀里掏出一柄匕首,往桌上一扎,“我再说一遍,神棒归我。” “你要它做什么?” “回秦州。” “嗯?” “我爹已走入歧途,我预见到了,降世军必然亡于东都,只有带神棒回秦州老家,才能重得弥勒护佑。” 徐础没料到自己娶了一位女神棍。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七十四章 圣女 ?(求订阅求月票) 薛六甲从前是个“生意人”,而且是小本生意,几样简单的乐器兼法器,就敢驱鬼捉妖,至于世上是否真有鬼妖,他全不在乎,佛典、道经信口乱说,从未想过其中的区别,只计算着赚钱之后买壶好酒。 直到有一天,他受聘去富人家里驱鬼,多喝了几杯,赶夜路回家,实在困得不行,于是走进一座无人的小庙里,打算小睡一会。 借着醉意,薛六甲斜眼看向庙里供奉的大肚弥勒,笑道:“庙里破败成这样,你还能笑口常开,我穷得叮当乱响,几杯酒下肚,也是笑口常开,所以咱们是一路人。既是一路人,就该互相帮助,兄弟,我在你这里睡一会,不介意吧?” 薛六甲躺在香案上呼呼大睡,据他自己事后声称,连个梦都没有,可是到了半夜三更,突然就听到有人喊道:“徒儿快起!” 他不肯起,那声音越来越响,最后如雷鸣一般,随即他眼前一亮,看到一名法相庄严的菩萨在俯视自己。 薛六甲惊而跳起,双脚像是不归自己控制,夺门出庙,没有几步,身后的庙哄然倒塌。 薛六甲吓得醉意全无,心里疑惑,刚才叫醒自己的菩萨幻相究竟是谁?既无大肚,也无笑口,与弥勒没有半点相似。 薛六甲就像着了魔一样,回家之后翻找家里仅有的佛经,未得线索,又去附近的寺里向和尚打听,终于明白,自己梦中所见就是弥勒,真正的弥勒,不是那个以讹传讹的大肚汉。 这算不上多大的发现,看过佛经的人差不多都知道,薛六甲却像是进入了一个新世界,花一个月时间读完了有关弥勒的十几本经书,杂糅自己的想象,创立了降世教。 最初,黄铁娘以为丈夫疯了、傻了,恼怒不已,拿出从前的老办法,抓起木棒就打,薛六甲的老办法是一边躲一边说好话,创教之后,他却改变策略,不躲不闪,任凭木棒落在头上、身上。 “弥勒佛祖假借你手,用这木棒去除我半世尘污。” “你连头发都不肯剃,信什么佛啊?” “剃度是如来的规矩,弥勒掌权,当然要改,不能与前朝一样。” 两人就这样一个打,一个说,几天之后,黄铁娘累了,也信了,交出木棒,痛哭忏悔,那木棒后来就成为降世王的神棒。 薛家的几个儿女先后入教,尤其是小女儿金摇,从小耳濡目染,最为笃信,读过的经书比父亲还多,但她很少开口讲述,默默地跟着父母颠沛流离,信仰从未丢失,反而历久弥坚。 她相信自己受到弥勒佛祖的垂青,但这是一件极私密的事情,与许多典故中的事迹一样,得道的师父对最为得意的弟子总是私下传授,师父不宣扬,弟子更要保守秘密,至于在师徒都不开口的情况下,典故是怎么传开的,那属于“法力无边”的范围,薛金摇在这件事上学父亲,不想、不问、不疑。 还在孟津北岸的时候,薛金摇就得到师尊的启示,预见到东都将是降世军的坟地,必须有人带领将士返回秦州故乡,从那里开始建立净土。 面对自己的“丈夫”,薛金摇愿意透露一点秘密,“我预见到你了。” “什么时候?”徐础忍住笑意。 “在孟津的时候,我预见到有个眼神明亮的男子将成为我的丈夫,他会助我返回秦州。父亲指婚,我一眼就认出是你。” 徐础咳了一声,“你大概是想家了,降世军远离故土,很多人都会思乡……” “你不信?” “你指哪件事?” “弥勒降世。” 徐础想了一会,“乱世常有,而弥勒不常见……我也不是不信,接触得太少。” 薛金摇指着徐础手中的神棒,“当我同意嫁你的时候,父亲还没宣布要将神棒交给你,对不对?” “对。” “连你自己也想不到。” “可能祖王也没想到。”徐础已经看清薛六甲的路数,那就是没有路数,全凭随机应变。 “可我却看到了,看到你能助我得到神棒。” “你刚才说我能助你返乡。” “一回事,没有神棒,大家不会听我的话,必须先得神棒,才能率众回秦州。” 徐础发现自己陷入困境,思忖片刻,“这样好了,神棒是祖王亲手给我的,总不能立刻交给别人,再等几天……” “明天过年,我预感到会有血光之灾,必须尽快离开东都。” 徐础倒是挺希望降世军能离开东都,但不是现在,而且他也不相信薛金摇能说服秦州人放弃到手的一大块肥肉。 徐础摇摇头,“不行,我的‘预感’跟你不太一样。” 薛金摇拔出桌上的匕首,站起身。 她个子太高,徐础骤感压力,却不退让,“如果你的预感是杀夫夺棒,那就动手吧。如你所言,弥勒让你预见到我,那就是佛祖对我有所安排,如果是要我今晚就死,我也不能违背神意。” 薛金摇一愣,她读过的经书很多,却极少与人争辩,一时词穷,放下匕首,“你得自愿交出神棒,这是师尊对你的安排。” 徐础想了一会,“不行,我现在还没有这个‘自愿’,显然是佛祖觉得时候未到。” 薛金摇蹙眉,“为什么我的感觉跟你不一样呢?” “你再跟佛祖聊聊,或许他之前没说清楚,也可能是你听错了。” “祖师的话向来含糊,得自己理解……你在逗我?” “绝无此意。我去送客,你自己细思慢想。” 不等薛金摇同意,徐础转身出屋,被冷风一吹,越发觉得好笑,摇摇头,走向宴厅,那边欢声笑语不绝,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姑爷去哪?”几个人从阴影里走出来。 “去送客人。你们怎么不在那边喝酒?” 薛小乙笑道:“祖王让我们在这里看着,以免有人打扰姑爷的洞房之喜。” “天还早,我再去喝几杯。” “天不早啦,姑爷快回洞房吧,祖王最喜欢金圣女,等着抱外孙呢。” 薛金摇被称为“圣女”,徐础以为名至实归,上前两步,小声道:“别对外说,其实我是被撵出来的。” 薛小乙噗嗤笑出声来,一点都不意外,“明白明白,金圣女的脾气……姑爷慢慢就都知道了,但她心善,姑爷让着些,多说软话,没有大事。姑爷今晚就别回那边了,被亲友看到不好。” “那我就在这里闲逛几圈吧。” “行,我们替姑爷挡着外人,保证什么都不说。” “晋王手下有一位谭无谓将军,是我的结拜义兄,能请来吗?我有几句话要对他说。” “那个配长剑的家伙?” “对。” “呵呵,姑爷居然跟这种人结拜……行,我去找来。” 谭无谓很快到来,手扶长剑,脚步有些摇晃,看样子酒没少喝,一见到徐础就道:“四弟,真的不能再等啦。” 徐础与谭无谓在院中绕圈,薛小乙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随。 “二哥有话尽管直说。” “当然要直说。东都是个祸害,我真不应该……唉。”当初是谭无谓出主意奇袭东都,如今他却后悔莫及,“大家都当东都是件宝物,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反而被束住手脚,走也走不快,躲也躲不得,作茧自缚,必酿大祸。” “再请二哥细说。” “东都士民逃亡,却非溃败。据传,太皇太后兰氏与湘东、济北二王早有离意,很可能去往冀州邺城。梁、兰两家挟持皇帝,应该是去了淮、吴两州。大将军奔西,奚氏南下。以此观之,天成朝并未灭亡,当有反扑之意。” “二哥所言极是。” “东都四面环敌,从前是义军围天成,现在却是天成围义军,可叹义军尚不自知,以为夺得东都就是夺得天下,沉湎酒色,人人都想着巧取豪夺……” 身后的薛小乙听不下去,插口道:“谭将军说的这是什么话?大家拼死拼活夺下东都,还不能分点好处啦?既然如此,还打什么仗、夺什么天下?” 谭无谓嘿然不语,拒绝与无知者交谈。 徐础转身向薛小乙道:“这是我的结拜二哥,我们闲聊,小乙将军听听就是,不必放在心上。” 薛小乙瞪了谭无谓两眼,“看在姑爷面子上。你们聊,我去别处守着。” 薛小乙不爱听这些胡说八道,转身走到院门口,与手下人汇合,聊自己的事情,时不时发出笑声。 徐础回到谭无谓身边,“诸王……” 谭无谓满腹想法,不等徐础说完,抢先继续道:“东都位于四战之地,宜攻难守,当今之计,必须乘胜逐败。天成弃都而去,威名扫地,义军所至,必能一呼百应。若等天成余孽站稳脚跟,强弱易势,义军可就危险了。” “二哥稍等,我问诸王可还安心?” “全想独占东都,哪敢安心?” “降世王收我为徒、赐我神棒,诸王对此安心否?” “四弟如此聪明之人,怎么会在这件事上犯糊涂?降世王此举用意再明显不过,就是要离间诸王。而且四弟莫以为只有你得到降世王赏识,我若猜得没错,他必然向诸王皆许以重诺……唉,这些事我不关心,四弟先想想我说的乘胜逐败吧,这才是头等大事。” “二哥别急,我与晋王不是不想乘胜逐败,而是腾不出手来。很快,我们就能用到二哥的计策了。” 谭无谓摇摇头,“义军义军,不义不军,只怕转眼就生变故。”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七十五章 反差 ?(求订阅求月票) 薛金摇正在屋中喝酒吃肉,听到开门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咽下嘴里的食物,说道:“我想好了。” “你想好了?”徐础实在没办法才回来,谭无谓已经告辞,薛小乙等人一遍遍催促,他只得硬着头皮进屋。 “你说得对,弥勒师尊对你自有安排,我不该强迫。”薛金摇放下割肉的匕首,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来吧,咱们先行夫妻之事,阴阳调和,融为一体之后,我才能更好地理解师尊本意,你或许也能自愿交出神棒。” 徐础立刻摇头,“不必着急,我觉得……” 薛金摇起身走来,虽然穿着长裙,走路姿态却像是即将步入战场的将士。 徐础大惊,转身要跑,发现房门竟然已被薛小乙等人锁上,怎么都推不开,只得又转回身,“这种事情你不懂,我也不懂,还是等等再说。” “母亲说过,如果你懂,就按你的方法来,如果都不懂,那就顺其自然,用不着学。”薛金摇稍稍挽起袖子,上下打量丈夫,“你太弱了,不好下手啊。” 徐础顾不得礼节,双手持棒,“夫妻之事,也得自愿。” 薛金摇显得有些疑惑,“我娘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说当年我爹也是推三阻四……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你这是不够冷啊。” “嗯?” “你感到冷,就想找个温暖的怀抱,抱在一起,接下来的事情水到渠成。” “你弄错了。”徐础虽然未经人事,但是多少有些了解,不好直白开口而已。 薛金摇上前,伸手夺去神棒,动手快,力道也足,徐础全神戒备,竟然没能守住。 薛金摇轻轻抚摸神棒,轻叹一声,“你早晚归我所有,但不是现在,得是相公自愿交出来才行。” 单是“相公”两个字,就足以令徐础浑身起鸡皮疙瘩。 薛金摇左手握棒,右手来抓丈夫,徐础不肯轻易屈服,双手反抗,斗了几招,薛金摇笑道:“还行,你有点力气。” 徐础却悲哀地发现,自己以两手对一手,竟然处于下风。 又斗几招,薛金摇厌烦了,单刀直入,不管丈夫如何反抗,来到身前,将他拦腰夹起,往床边走去。 徐础更觉悲哀,奋力挣扎一会,决定放弃最后一丝尊严,“等等。” 薛金摇将丈夫扔到床上,轻轻放下神棒,“少说话。” “神棒给你,我是自愿的。” “言不由衷。”薛金摇上床躺下,与丈夫面面相对,突然也觉得有些古怪,起身下床。 徐础稍稍松了口气,没想到薛金摇只是吹熄灯烛,摸黑回来,“这样好些,你觉得呢?” 徐础抓起床边的神棒,听准声音,奋力打去,却扑个空,手中一松,神棒又被夺走。 “别害怕,我娘说了,初行夫妻之事,新娘受苦,新郎都高兴着呢。” 徐础来硬的不行,只好讲道理,“金摇姑娘,这样对你不公平。” “是啊,你总是不配合,就让我一个人费事,的确不公平。” 薛金摇上床,抓过丈夫,开始剥他的衣服。 徐础大骇,心中一片恍惚,就在不久前,他还与谭无谓谈论天下大事,意犹未尽,突然却被一名女子按在床上反抗不得,世间反差莫过于此。 薛金摇扯掉丈夫的新衣,自己也褪去长裙,将他紧紧搂在怀里,然后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僵持良久,她说:“该你了。” 徐础拒绝开口,将这段经历视为奇耻大辱。 “你怎么不动?” “我不知道该怎么动,咱们就样躺会吧,你说水到渠成,大概是还没到时候。” “有道理。” 两人就这么躺着,更让徐础感到羞耻的是,他居然觉得很舒服,困意袭来,眼皮直打架。 薛金摇也困了,打个哈欠,“你怎么样?” “还是那样。” “那就先睡吧,等我醒来,向我娘问个清楚。” “你放开我。”徐础有点口是心非。 “睡吧睡吧。”薛金摇没松手,反而在丈夫胸前轻轻拍了两下,像是在哄婴儿入睡。 徐础真睡着了,一觉到天亮,睁眼时,薛金摇已不在床上,桌上的酒肉还在,银盔银甲则已消失。 “天哪。”徐础悔恨莫及,他原以为降世王的女儿就是一名粗壮些的普通女子,绝未料到她既是女神棍,又是大力士,而且个性单纯,没准会将昨晚的事情到处传扬,那自己好不容易建立的威名将会付与流水。 徐础急忙穿衣起床,看到神棒还在,拿在手里,急急出房。 外面的卫兵换了一批,见到吴王,全露出暧昧的微笑,降世王妻弟小六子以长辈自居,上前道:“吴王,你以后就是我的外甥女婿,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你找我,我通能能给你解决。” “多谢。”徐础笑道,“金摇姑娘人呢?” “被我姐姐叫去,拜见婆婆。” 徐础一愣,“王妃还在?” “对啊,我姐姐留在府里,姐夫回宫里去了。他留下话,说吴王这两天不必管事,也不用去见他,好好休息,以后有你忙的。”看到神棒,小六子心里有点嫉妒,“吴年真是年少有为啊,这么年轻就得到我姐夫的赏识,我们跟随他多年,都没得到过机会。” 徐础伸手指天,“弥勒垂顾,非我之力。” “嘿嘿。” “我想出趟门,可以吧?” “当然可以,姐夫说了,吴王想去哪就去哪,东都属于你们两人。” 徐础将神棒别在腰间,拱手告辞,他还有比薛金摇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孟僧伦昨晚没有离开,带领吴兵守在前院,见到执政,立刻过来贺喜。 “回营。”徐础出府,骑马前往西城军营,路上让孟僧伦去见曹神洗,“从他那里带个人出城,什么也别多问。” 孟僧伦领命而去。 军营里,贺喜的人一拨接一拨,徐础遍赏将士,派人去请蜀王甘招。 甘招转眼就到,原来他已在路上,用不着请。 “吴王可算回来了。”甘招省去寒暄,连茶水也不喝,直接道:“诸王各生疑虑,众将都要返回自家。吴王……究竟做何打算?” “蜀王先告诉我一句实话,薛六甲向你许诺什么了?” “吴王怎么会问这种话?”甘招神情稍显不悦。 徐础笑道:“蜀王追随薛六甲多时,还看不懂他的路数吗?他将神棒给我,就是要引起怀疑,令诸王分裂,他好趁虚而入,分而治之。” “吴王没有……” “当然没有,薛六甲能给的,自然也能夺回去,我从来没相信过他。” “可他将女儿嫁给你,这个是夺不回去的。据我所知,降世王夫妻真的很宠爱金圣女。” “看得出来。可薛六甲是位枭雄,该舍的东西他会舍。而且他不会只离间我一人,明着捧我,暗中必然对其他人也有手段。” 甘招笑了两声,“什么都瞒不过吴王。嗯,昨晚他向我许诺,秦、汉、益三州全归我,并且许我称帝,衣锦还乡。他说自己的野心不大,就想占据东都,当个富家翁,将当年的贫穷生活全补回来。寿终正寝以后,安然升天去见弥勒佛祖。” “蜀王相信?” 甘招又笑两声,“我以为吴王会继承降世军,对我来说,能得西方三州,也是个不错的结果。况且我就是秦州人,的确挺想回去。” “薛六甲不会让任何一王离开东都。他本可以招来城外的降世军,与诸王决一死战,颇有胜算,可他放弃这样的机会,宁可斗智,正说明其志不小,绝非一个富家翁可以满足。” “唉,如果降世王连神棒和女儿都能拿出来利用,那他的野心……吴王真的没有改变心意?” “降世王下了血本,难怪蜀王不信。”徐础将神棒从腰间抽出,放在桌上,推给甘招,“蜀王可以拿去。” 甘招睁大眼睛,在神棒和徐础之间来回扫视,确定对方是真心实意之后,他推还神棒,“我还没有这个本事。降世王万一不幸,谁有神棒谁就能接管整个降世军,此物非同不可,吴王自己留下吧。” 徐础又将神棒推回去,“我请蜀王代为保管。” “这是为何?” 徐础当然不会提起薛金摇,回道:“正因为此物非同不可,才不能留在我手中,徒惹猜疑,正入薛六甲彀中。我信任蜀王,因此将它暂时交托,待到事成之后,再将它交给有德之人,以免无谓的纷争。” 甘招十分惊讶,终于完全相信吴王的话,拿起神棒,“吴王不必再说,我已明白,它终究只是一个物件,如同皇帝的御玺,有道明君以德治天下,无道昏君便是天天握着御玺也是无用。等到以后,谁得降世军军心,谁得此棒,而非相反。” “正是此意。” 甘招起身,打算告辞,想了想,说道:“宁王那边没有问题,降世王从来不信他,多少许诺都无用处,十有八九是要借牛天女之力打压宁王,可牛天女不会轻易上当。” “宁王相信我吗?” “我带此棒去见宁王,宁王必然再无疑心。” “有劳蜀王。” “问题是晋王和梁王。” “他们不信我?” “我对这两人不是很熟,或许是看错了。算我多嘴吧,提醒吴王一声,我看他们的意思,似乎以为自己被吴王出卖,只因为在城中处于弱势,所以隐忍不发。吴王要多加提防。” 徐础就像是行走在一根离地千尺的细绳上,任何一头的人稍一牵扯,都有可能让他坠下去,他必须小心维持平衡,直到变局到来。 “我与晋、梁王交情深厚,能够说服他们。”徐础表现得不以为然,心里却明白,说服沈耽、马维,比说服甘招难多了。 他尤其不明白,自己纵横诸王之间都能如鱼得水,为何偏偏对付不了一名少女?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七十六章 计中之计 ?(求订阅求月票) 沈耽还与平时一样热情,出门相迎,拱手笑道:“四弟新婚,还有工夫出门闲逛?” “休提此事。”徐础是真的不想提。 沈耽大笑,请客人进屋。 马维也在,坐在桌边,轻轻点下头,说声“恭喜”,脸上笑容淡得像是嘴里哈出的白气。 “为离间诸王,降世王真是不惜血本。”沈耽先开口,“但我知道,四弟一定不会入彀。” “还是晋王明白我。”徐础当着马维的面,没称“三哥”,他将自己的想法又讲一遍,说到他将神棒暂时交给甘招保管时,马维显得很吃惊。 “甘招这人不可信。”马维脱口道,见徐础似乎不是很当真,他补充道:“我与甘招接触得比较多些,此人面善心狠,最会装傻充楞,好像什么都不懂,让别人拿主意,其实心里早有定数,暗地里使阴谋。” 沈耽也道:“降世王多疑嗜杀,甘招与他非亲非故,却能在他手下坚持至今,毫发未伤,反而称王,必有过人之处,四弟不可小瞧。” 马维点头,又道:“就拿这次进城来说,别人都带三千人,就他只带几百人,故意向诸王示弱,开口必提自己想去益州,好像他对东都毫无兴趣。可他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我知道他一直费尽心机拉拢降世军将士,收为己用。降世王嫁女这一招没准就是从他那里学来的,甘招光是认养的义子、义女就有十几个,全与军中头目联姻。” “甘招极擅长从细节处笼络人心。”沈耽插了一句。 马维道:“正是,甘招的夫人与黄铁娘亲如姐妹,一个劲儿地替丈夫说好话。” “薛六甲对此没有察觉?”徐础问道。 马维笑着摇头,“甘招十分小心,而且自认为善于识人,他所拉拢的人,都不是薛家近亲,更不是军中大将,而是一些小头目,为此得了一个平易近人、礼贤下士的名声。这些小头目对甘招也是感恩戴德,虽然不在他的军中,却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徐础笑道:“蜀王果然有些真本事。” 马维恚道:“吴王不信我的话吗?” “梁王想多了,我怎会不信?我早就知道甘招必非凡人。” 马维道:“我之所以知道这些,因为甘招曾经不自量力,来拉拢我的人,可惜没能成功,梁人虽少,但是思念旧朝,对我全无二心,将甘招的话原封不动转告给我。我此后多个心眼,观察甘招所作所为,很快就看清他的真面目。” 沈耽道:“四弟将降世棒交给甘招保管,恐怕有些失策。” 徐础道:“薛六甲施离间之计,我必须反其道而行之,不做些姿态,怎得甘招信任?如梁王所言,甘招善于拉拢小头目,城内城外的降世军都有他的人,得他之心,正是斩断薛六甲的根基。” 沈、马二人互视一眼,沈耽道:“四弟心中有数就好。” 马维忍不住道:“可我现在真有点搞不懂,吴王心中究竟做何打算?诸王之兵集于西城,吴王弃之不用,反而孤身入宫,得降世棒,娶祖王女,我与晋王刚刚还在谈论此事,都以为吴王欲行险计,殊为不智。” 沈耽点下头,表示同意。 徐础道:“让两位兄长担心了。黄铁娘率妇人进城,我原以为她受薛六甲指使,欲借机夺占城门,后来发现,薛六甲虽有此意,黄铁娘却不知情。于是我送她入宫,顺便探听薛六甲动向,得棒娶女不在我的意料之中。” 马维摇头,“吴王此举太过冒险,薛六甲若是在宫中动手,可没人能救得了吴王,吴王若有万一,诸王必乱。” 徐础笑道:“世上的事情往往如此,我知而敌不知、敌知而我不知,薛六甲最忌惮者乃是晋王、宁王,我孤身进宫,他更觉得杀我无益,只会想办法收买我,手段的确出人意料。” 马维还要开口,沈耽道:“四弟想必已有妙计,可否让我二人先了解些眉目,也好做些准备,配合四弟。” “我正为此而来。”徐础看看两人,收起脸上笑容,“薛六甲自以为得计,很快又会召集诸王,表面上是我开口,实际上是他的主意。诸王到来,他便会下手。我的计策与他相似,也是要趁聚会之机,囚禁薛六甲。” “不杀吗?”马维疑惑地问。 “暂时不杀,还得用他安抚城外降世军。” 沈、马二人又互视一眼,他们陷入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信任吴王,就得去参加聚会,而这正是薛六甲的意思;不信吴王,则诸王分裂,也会中薛六甲之计。 徐础明白两人想法,正色道:“请两位兄长给我一份名单,我要从晋、梁军中拣选勇士,这一回断不会无疾而终。” 沈耽、马维这才稍感心安,连说不必,在徐础的坚持下,马维道:“我也不必罗列名单,潘楷现在吴王军中,你去找他,让他挑人,绝无差错。” 沈耽也道:“袁挺、史万峰是晋军两员大将,熟识兵卒,吴王找他二人即可,我会派人通知他们,唯吴王之命是从。” “如此甚好,请两位兄长等我消息。邀请诸王时,必有信函,上面若写‘吴执政拙’,便是我计得售,若无此等字样,或是一字偏差,则是计划不妥,两位兄长千万不可应邀。” “该当如此。宁王那边呢?不会又生变故吧?”沈耽问道,对第一次宫中聚会时的场景记忆犹新,视宁抱关的种种举动为背叛。 “所以这回不用宁王的人,只让他旁观。” “要不要趁机连他一同……”马维灵机一闪,想出个主意,他对宁抱关既怕又恨。 “只是除掉降世军首领,对咱们并无大用,反添祸乱。先囚薛六甲,再图宁抱关,一切以争夺降世军军心为要务。”徐础回道。 马维深知兵多将广的重要,点头道:“吴王说的有理。” 徐础告辞,没问薛六甲是否许以重诺拉拢过两王,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听到实话。 屋子里,两王沉默多时,马维先开口道:“徐础心深似海,我看他这些天来野心日增,已非当年的禁锢之人,咱们要多加小心。” 沈耽轻叹一声,“可惜四弟不肯为他人所用,否则的话,倒是一位难得的谋臣,日后封王、封侯,不在话下。” “他总忘不了自己是吴国公主的儿子。”马维讥讽道。 沈耽笑了笑,没有指出马维也经常将“大梁帝胄”四字挂在嘴上,“这一次咱们该信他吗?” “再等等看。他若是真心,这条计策的确不错。” “是啊,降世军将士近二十万,哪怕是二中选一,也能得十万精兵,凭借东都粮械,可谓是帝王之资……”沈耽及时收住,大笑道:“四弟心事太多、太重,终不如你我二人情义坚固。” 马维也大笑,心里同样惦记着城内城外的降世军,在薛六甲手下,那是一群乌合之众,若肯归顺自己,大梁断不至于偏居一隅。 走访诸王之后,徐础心情好了许多,一扫昨晚的郁闷之情,但是仍不想回大将军府,于是叫上卫兵,前往皇宫拜见薛六甲。 这是一场互相骗取信任的游戏,谁先付出,谁就是输家。 孟僧伦正好也赶回来,他已将“壁中人”送到城外,什么也没问,知道吴王暗中有所准备,他心里踏实许多。 诸王进城之后,一直没有抢掠,城中百姓稍安,街上的人也多了些,有买有卖,一切照旧,只是物价涨了几倍,引起一些小小的纷争。 徐础骑马走在街上,恍然回到过去,张氏仍是皇帝,他也仍是禁锢之身。 前头开道的吴兵打破他的幻觉,几句“执政王驾到”,惊退众多行人,偶有胆大之人躲在巷子里瞧看,眼神躲闪,提醒徐础,他的确攻占了东都。 徐础注意到一件事,行人虽是老弱妇孺居多,其中也有一些壮年男子,看来费昞所言不虚,东都藏着不少壮丁,他们不为皇帝出战,宁可看到东都陷落。 “若我独占东都,必能引出众人,为我效力。”徐础暗暗道。 薛六甲还住在大殿里,一见到徐础就笑道:“我的好女婿来了,你……杀皇灭帝棒哪里去了?” “我将它交给蜀王暂时保管。” 薛六甲大惊,起身下阶,来到“好女婿”面前,“你这是什么意思?” “蜀王对我说,祖王许给他西方三州,还允许他称帝?” 薛六甲稍显尴尬,“反正三州不在我手里,许给他也不损失什么,还能令他安心。” “蜀、宁、晋、梁四王,一人三州,天下不够分啊。” 薛六甲大笑,“女婿想多了,每人数州,中间多有重复,暂安其心,到了最后,一州也逃不掉。” “我猜祖王就是此意,所以我将神棒暂交蜀王,又去面见晋王、梁王,已得到他们的信任,可将他们召来,一网打尽。” 薛六甲一愣,他的确有这个想法,还没开口,“好女婿”居然就抢先施行了,“你真的……还有宁王呢?” “宁王不易说服,但是三王既除,宁王孤木难支,不足惧也。” 薛六甲重新打量徐础,“你真肯为我除掉诸王?” 徐础拱手,“为岳丈大人,也为我自己,岳丈大人若能将诸王之兵尽数许给我……” 薛六甲大笑,拍打“好女婿”的肩膀,“明白了,明白了,我真是没看错人。不过咱们先说说我女儿的事,她昨晚不太满意啊。你不会……真的什么都不懂吧?” 徐础又从“天下”掉到“床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七十七章 私交 ?(求订阅求月票) 无论世道有多乱、日子有多艰难,年还是要过,处居东都的士民,这两天就像是初到新家的小猫小狗,先是藏在最隐蔽的地方,然后慢慢地探头出来,小心查看,确认安全之后,出来巡视,不敢离藏身之所太远,一听到脚步声还是会躲起来,要等几天之后,才能认可新家,开始胡作非为。 东都百姓正处于小心试探的阶段,个别胆大的人已经开始走街串巷,甚至敢于谈论进城的“义军”,“一朝天子一朝臣,可百姓还是那些百姓,交同样的税,做同样的活儿,过同样的日子。” 到了初夕这一天的下午,街面上尤其热闹,飞涨的物价挡不住大家购买的热情,每户商家门前都是人挤人、人挨人,客人们一边埋怨商家坐地起价,一边争抢货物,没机会挑肥拣瘦。 城里的义军将士也很高兴,酒肉源源不断,差不多一半人整天都是醉熏熏的,城外的义军感觉到明显的差别对待,十分不满,等到一大批酒肉、布帛送到营地之后,他们暂时得到安慰,虽然仍嚷嚷着要进城,但是已不那么急迫,愿意在城外过年。 徐础回到大将军府,以吴王的名义邀请诸王明日前来相会,得到了赞同。 事情进展顺利,至少在表面上,徐础得到了各方的信任,在这场明争暗斗中,他第一次处于明显的上风。 在府里,徐础宴请一批吴军将士,向他们描绘重返江东之后的种种景象,赢得阵阵欢呼,但他终归不擅长这种事情,酒过三巡,孟僧伦、宋星裁等将领很自然地夺得讲话的机会,将执政的许诺重新演绎,与原意背离颇多,却赢得更大的欢呼声。 徐础说:“待东都平稳,我与诸君率军东进,官兵必然望风而降,吴国复兴在即,不分吴州人、荆州人,都是开国功臣。” 孟僧伦再说时变成这样:“天成完蛋了,咱们吴国人终于能报当年的灭国之仇,拿下吴州是肯定的,但这不够,执政还会带领大家追亡逐败,将张皇子孙铲除干净,不让这世间再留一个孽种!” 徐础说:“吴国虽亡于天成,徐氏暴政难辞其咎,再返江东,找到徐皇后裔,当记此前车之鉴,我等辅佐新帝,善待百姓,令吴国自强!” 宋星裁的理解是:“咱们虽是吴国旧臣子弟,但是实话实说,当年徐皇确有做得不对的地方,酗酒嗜杀,多少忠臣死于酷刑,以至大敌当前时,朝中竟无可用之将。帝王兴衰皆由天定,若能找到徐皇后裔,此人又有帝王之风,咱们当然还要奉其为主,再做忠臣。若是找不到,或者此人太不像样,那就是天意如此,要让新徐登基。” 徐础不能辩解,只都笑纳。 酒宴进行一半,执政夫人薛金摇进屋,依然是一身银盔银甲,也不见外,与诸将士拼酒,来者不拒,哪怕对方只是一名普通兵卒,她也一饮而尽,绝无扭捏、轻视之态。 薛金摇立刻获得将士们的欢心,得到的敬酒比徐础更多。 夜色降临,将士们告辞,个个脚步踉跄,对未来充满信心。 孟僧伦走得晚些,趁执政送行时,小声道:“执政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咱们吴国的事情,没必要仰赖他人。” 徐础也正想透露一些,笑道:“孟将军就是我的左膀右臂,没有你,我真的施展不开。”他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明日诸王聚会,孟将军不必参加,谨守西城,聚集将士,等我号令。” “是。”孟僧伦满意告退。 回到宴会厅里,徐础又得面对新婚妻子,拱手道:“金摇姑娘,早些安歇吧。” 薛金摇面色红晕,增加几分柔媚,但眼神还是那么冷漠,看了一眼丈夫,说:“我问明白了,夫妻之事……暂时不行也罢,再敢碰我一下,我打断你的胳膊。” 徐础如释重负,想笑,马上憋回去,正色道:“金摇姑娘做主。” “神棒呢?你怎么没带在身上。” “我交给别人暂时保管。” 薛金摇冷笑一声,走到徐础面前,“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我将神棒暂交他人,不是为了防备金摇姑娘,何况这也不是什么聪明招数。” 薛金摇就像没听到辩解一样,“我不如你聪明,但我有弥勒师尊赐予的天目,能够预见将要发生的事情:你会自愿将神棒交给我,而且很快。” 徐础忍不住笑了,“你还预见到什么?” 薛金摇没回答,大步离去。 同样是神棍,薛金摇远远比不上其父薛六甲,更比不上凭相术天下闻名的刘有终。 徐础避开一道难题,心情舒畅许多,走出宴厅,要另寻一处住所。 宋星裁匆匆跑来,他与一些吴军将士留下来守卫大门,“执政,你有客人。” “哪位?” “自称叫田匠。” 徐础一愣,亲自来到大门外,果然见田匠站在外面,一身单衣,也不觉得冷,神情有些恍惚。 “难得稀客临门,田壮士快快请进。” 田匠平淡地嗯了一声,迈步进府,甚至没有拱手还礼,宋星裁等人颇为不满,见执政不在意,才按下手中刀枪。 徐础还没找到住处,于是带田匠进入宴厅,“抱歉,刚刚喝酒,还没收拾。田壮士怎么有有空……令堂?” 到了灯光下,徐础才注意到田匠腰间缠着一根白色的孝带。 “昨天刚走的。” “节哀顺便。” “嗯,我不是为这件事来的,我去找费大人,曹将军让我来找你。” “费大人上午已经出城。” “我还以为费大人要与东都共存亡。” “费大人确有此意,是我让他出去,前去迎接冀州邺城兵马。” “冀州人要来?” “我猜如此。” “嘿,徐公子要么猜得很准,要么是想以此为借口送费大人出城。” “我猜得很准。事实上,我猜测官兵在孟津大败、东都权贵纷纷逃亡,也都与邺城有关。” 田匠沉默一会,指着桌上的残酒,“我能喝吗?” “随意。” 田匠自斟自饮,也不敬酒,半天没说话。 徐础拉张椅子坐下,也不说话。 “我可以了。”田匠放下酒杯,就这么一会工夫,喝了十几杯,脸色丝毫未变。 “可以什么?” “可以为徐公子效力。” 徐础起身,拱手道:“能得田斗士效力,是我之幸。” 田匠抬手,表示自己的话还没说完,“但我现在不能留在徐公子身边。” “你还有事?可以办完再说。” 田匠摇摇头,“我无事,而是徐公子眼下不需要我的效力,也不值得我效力。” 前半句还好,后半句就有些古怪,徐础道:“我做错了什么,令田壮士以为‘不值得’效力。” 田匠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徐公子没有帝王之相,勉强行之,必遭后患。我若此时留下,只会将徐公子更快地推向火坑。” 徐础笑道:“田壮士还会相面?” “相面不会,只是见得人多而已。徐公子足够聪明,也有仁义之心,但是自矜自持,往好了说,你太善良,往坏了说,你想得太多,这都是称帝称王的大敌。什么时候徐公子改变心意,我自会再来投奔,告辞。” 田匠转身就走,徐础在后面追赶,“田壮士稍等……” 田匠走得却快,推门而出,徐础跑着跟出去,竟然追赶不上。 徐础只得放弃,望着田匠的背影,喃喃道:“哪来的帝王之相?功成名就,自然有人替我编出帝王之相。” 可田匠的话还是令徐础心中不安,在院里转了两圈,去大门口叫来宋星裁,单独请他喝酒。 徐础知道自己最大的软肋是什么,所以要刻意纠正,笼络麾下将军。 宋星裁等人虽然忠于执政王,关系却不紧密,彼此之间缺少私交,单论这一点,徐础甚至比不上同样初创军队的梁王马维。 宋星裁有些受宠若惊,几杯酒下肚,才越来越自然随意。 两人闲聊,宋星裁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有些人真是天生,执政如此年轻,就有这样的胆识与智谋,实是我吴国之大幸。” 徐础笑笑,赞扬宋星裁的勇猛,然后将话题引到昌顺之身上。 “阵前斩杀昌将军,我心至今犹痛。” 与官兵交战时,为了立威以约束将士,徐础不得不杀死两名将领,其中一位就是吴国七姓将领之一的昌顺之。 宋星裁兴奋的目光一下子暗淡下来,默默地又喝两杯酒,开口道:“昌顺之不守军法,虽死不冤。” “即便如此,我仍觉心痛。只是乱世艰难,弱肉强食,吴军稍显疲弱,就会亡于诸王之手,甚至没机会返回江东。” 宋星裁点头,却不再喝酒,“执政所言极是,七姓从前就是太过散乱,才会被小姓压制,在吴国连战连败,若非执政出现得及时,吴军恐怕还在汝河边上挨冻,哪有机会进入东都?天晚了,执政早些休息,我再去巡查一圈。” 宋星裁告辞离去,徐础轻叹一声,他还是没有学会人情世故的技巧,看别人做起来极简单,自己实践的时候却总是磕磕绊绊。 徐础出屋,虽然一切计划都在他的控制之下,他却备感孤独,再没有初入东都时的兴奋与张扬。 所谓拥有一座城,终归是个幻象,他想。 薛金摇带着一队女兵向大门口走去,没有打招呼的意思,徐础纳闷,问道:“金摇姑娘要去哪?” “去见我娘,跟她一块打猎。” “打猎?” 薛金摇停下脚步,“听说猎物已经走出巢穴,正是围猎的好时候,你们吴国人从来不打猎吗?” 徐础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猎物是指东都士民。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七十八章 贪心 ?(求订阅求月票) 徐础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拦住薛金摇,“等等。岳母大人要打猎……要掠城?谁的命令?是岳丈大人?” 薛金摇愣了一会,“什么叫‘谁的命令’?我娘做事不需要任何人的命令。” “她自己的主意?” “当然,我娘是个有主见的人。”薛金摇要绕过去,徐础却移动脚步拦住不放,她感到厌烦,怒道:“去找婆婆,她什么都知道,别拦我的路,让开。” 徐础想了一会才明白“婆婆”是指兰夫人,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薛金摇已经带着女兵走过去。 徐础又追上去,恳切地说:“金摇姑娘帮我一个忙。” “嗯?” “请岳母大人晚些动手,我马上过去见她。” “就现在时机最佳,猎物还都没睡,好东西也都没有藏起来。” 这是除夕之夜,所有人睡得都晚。 徐础握住薛金摇的一只手,轻声道:“你我既是夫妻,应当互相帮助、彼此扶持,你想让我自愿交出神棒,或许这就是一个开始。” 薛金摇垂目看向被握的手,“我之前警告过你。” “嗯?”徐础急忙松手,薛金摇的确说过不准再碰她一下。 薛金摇神情稍缓,“只能等你一小会。你跟我一块去吧,省时省心。” “一会就够,我稍后就到。” 薛金摇率兵出府,前往皇宫,徐础命宋星裁备马,自己跑向后院,他得先问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再去劝说。 兰夫人也没睡,往年的这个时候,大将军府热闹非凡,先是众多儿孙前来拜见,黑压压地跪成一片,只有少数人有资格起身说几句吉祥话。 年长的儿孙磕头之后就得离开,或是在前院排桌聚饮,若是回自家过年,年幼受宠者会留下几名,围绕着大将军夫妇欢笑撒娇。 有一幕是兰夫人最不喜欢却又无法避免的,大将军每到过年,都要叫出众多姬妾,品评一番,让她们当场争宠,对佼佼者给予重赏。 每到这时,兰夫人都会推脱头疼,早早回自己院中,逗弄孙子,与相熟的儿媳、女儿闲聊,直到后半夜才会上床休息。 今年,兰夫人身边一个人也没有,突然间,她竟然有点怀念大将军的那些只有脸但又不要脸的姬妾,她们至少会营造热闹气氛,就像是一块块油腻的肉,吃饱之后看它们恶心,挨饿的时候又无比怀念,口内生津。 徐础对这些没什么印象,他曾在很小的时候进入内院,陪兰夫人过年,稍大一些就失去这样的待遇,通常是磕个头就回自家,或是自饮,或是读书,从来不知道府内的热闹为何样场景。 所以,他一点也不觉得这个年过得冷清。 他现在是吴王,无需通报,直接就能登堂入室。 兰夫人摆了一小桌酒菜,正与一名留下来陪她的老妇对饮,徐础一进来,老妇立刻起身避让。 “吴王不跟家里人过年吗?”兰夫人淡淡地问。 “是你劝说降世王夫人劫掠全城?” “她真要这么做?”兰夫人露出一丝惊讶。 “就在今晚,马上就要动手,她称之为‘打猎’。” 兰夫人脸上浮现微笑,“黄铁娘真是一位妙人,有趣,我从来没见过像她这样敢做敢为的妇人。” 徐础上前一步,“黄铁娘要劫掠全城,东都百姓大难临头,请兰夫人告诉我,你究竟对她说了什么?” 兰夫人轻轻摇头,“我能说什么?顺着她的心意说呗,劫掠是早晚的事情,她早就习以为常,这两天事情多,她才一直没有动手,我不过鼓励几句。而且,我的几句话救下不少百姓。” “你说过什么?” “我说天下权贵八成聚在东都,横征暴敛、欺压地方的是他们,派兵攻打降世军的也是他们,如今东都出事,他们逃得干干净净,一时仓促,家中必定留下不少金银财宝,降世军若不早早动手,财物都会被奸仆偷走。” “就这些?” “这是黄铁娘的本意,一点即透,百姓家里能有多少财物,值得她大费周章地去抢?” “兰夫人这是引狼入室,黄铁娘瞧不上百姓财物,可她一动手,将士们就会心动,他们不嫌百姓家贫,有什么抢什么。城内一旦开始劫掠,城外降世军自然也要分杯羹,数十万将士与家眷涌入东都,谁也拦不住,也不敢拦。东都必遭刮地三尺,百姓沦为奴隶,无人可以幸免。” “徐公子想得真远,我总不能说黄铁娘的不是,惹她生气吧?况且——带降世军进城的人是徐公子,你这时候才想起后果,未免太晚了些。” 徐础转身离去,兰夫人在后面大声道:“既入其道,当守其规,人心贪婪,向来如此,徐公子不可违背!” 徐础没应声,走得远了,兰夫人叫上老妇,继续饮酒,笑道:“今年的除夕,比往年都热闹些,可惜,我还是不能亲眼得见。” 徐础匆匆出府,他曾对兰夫人有过好印象,这时荡然无存,但又恨不起来,兰夫人独自留在府中,除了谄媚事人以自保,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人心贪婪,真的不可违背吗?徐础非要挑战一下。 黄铁娘是个急性子,女儿求情,她真的只等一会,“吴王怎么还不到?他什么都好,就是性子不够豪爽。金摇,你万万不可学他,以后有了儿女,你自己带在身边,好好养育,要他的容貌,不要他的性子。” 薛金摇哼了一声,“我才不要生儿育女,恶心。” “我辛苦生你,你居然说恶心?” “我是说那件事恶心。” “哈哈,你还是太年轻,很快你就能明白其中的……算了,跟你说这些干嘛?我不等了,女婿来了,让他去找咱们吧。你婆婆说东都楼、兰两家最有钱,王公反不如这两家,楼家是亲戚,暂时算了,咱们先去兰家。” “婆婆不就是姓兰吗?” “嫁出的女泼出的水,她现在是楼家人。” “那我呢?” “你永远都是薛家人。”黄铁娘怒道,“女婿也是薛家人,他若有异心,你来找我。” 薛金摇冷冷地说:“我自己管得了,干嘛找你?” 黄铁娘大笑,“走走,去兰家,乖女儿选挑,看中什么拿什么。” 黄铁娘带着数百女兵扬长出宫,由宦者引路,直奔兰宅。 徐础晚来一步,薛六甲部下的将士正聚在大殿前议论,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好了要大抢一番。 “今天是黄铁娘,明天就该轮到咱们了吧?我早看中一所宅子,真是不错,能住几代。” “傻瓜,要房子干嘛,一把火烧掉,要钱、要物、要人、要牲口,这些东西能带在身边,比较稳妥。” “咱们不留在东都吗?” “打了这么久的仗,你还是不开窍,咱们能夺东都,别人就不能了?咱们降世军就适合到处征战,哪有好东西去哪,恣意快活,比守城有意思多了。” 见到吴王,将士们笑脸相迎,“姑爷来晚了,黄铁娘和金圣女已经走了,留下话说是要去兰家。” “我要见祖王。” “姑爷不是外人,进去就行。替我们说两句好话,早些分城,让我们过个快活年!” 薛六甲叫来几名宫女,让她们陪着饮酒,正教训她们:“露些笑脸,你们在宫里侍候皇帝时啥样,对我就得啥样。哈哈,女婿来了,坐,一块喝几杯。你说说,宫里的女人为什么一个个都哭丧着脸?看来太后也好不到哪去,真想将她揪来……先不着急。女婿有事?咱们不是明天聚会吗?” 徐础上前,拱手道:“岳母大人和金摇姑娘一块去‘打猎’,岳丈大人知道吗?” “是吗?没跟我说。唉,你岳母就是这个脾气,每次打仗,稍有掳获,她若是不分头一份,就会不高兴。来来,喝酒,娶妻如此,就得认命。咱俩同病相怜,待会你挑一个带走,我替你保密。”薛六甲眨下眼睛。 “东都乃祖王称霸之资,日后平定天下,皆要以此为根基,一旦劫掠,人心尽失,东都反成降世军祸患……” 薛六甲起身离席,来到徐础面前,拉着他走出几步,“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的确将东都当成称霸之资,但是不要太死板,东都这么大,抢两家无伤大雅。要平天下,先从治家开始,夫妻不和,全军不和,全军不和,凭什么争夺天下?所以就随她们去吧,妇人见识短,不用跟她们计较。” “祖王不计较,我不计较,下面的将士却会计较,就在殿外,众人已在商议劫掠之事,城外……”话未出口,徐础就知道自己要说错话。 果不其然,听到“城外”两字,薛六甲眼睛一亮,立刻明白这是一次良机,城外将士多是他的部下,若是义愤填膺想要进城分赃,正合他的心意,那些人为救主只出三分力,为抢东西却会拼尽十分。 徐础只能继续说下去,“城外军心必乱,岳父大人虽能借机除掉诸王,却会失去东都,消息传扬开去,降世军以后再要攻城,难上加难,对方必定拼死拒守。” “啊啊,女婿言之有理,可我没办法,那个婆娘根本不听我的,一见到珠宝就迈不开步,多少次耽误大军行程。这次就忍忍吧,至于其他将士,慢慢劝说,实在不行,将东都分一半给他们,留一半当称霸之资,总可以吧?” “义军之名一旦失去,无可挽回。” “哈哈,名有什么用?降世军都是实在人,不需要那玩意儿。女婿不必多说,先坐下来喝几杯,踏实过年,什么事情等明天再说。” “我若以祖王之名阻止岳母大人,可以吗?” “呃,可以倒是可以,但你不要惹怒她,第一,她不会听我的,第二,她若是找我算账,我就得找你算账。” 徐础拱手致谢,转身快步走出大殿。 薛六甲转身,向愁眉苦脸的几名宫女道:“这是我女婿吴王,从前是大将军楼温的儿子,现在改姓徐了,白长一副聪明相,其实死板得很。不过也好,他若是什么都顺着我来,我反而要多加小心。你们倒是笑一个啊,大过年的,哭给谁看?” 徐础叫上人直奔兰家,没想好怎么劝说黄铁娘。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七十九章 守门 ?(求订阅求月票) 兰府只剩几名老家人,一见到有人闯进来,立刻跪下磕头,毫无抵抗之力。 黄铁娘驾轻就熟,分派手下女兵审问俘虏、四处搜寻,将所得之物全搬到前院来,重要的内室、库房则由她亲自检查。 一圈下来,搬出来的东西不少,黄铁娘却不满意,她希望看到成箱的金银珠宝,而不是一堆烛台、铜炉等物品,它们上面虽然也镶有金银,全扣下来极麻烦,不合她的胃口。 “兰家富甲天下,肯定有成箱的金银,藏在哪了?”黄铁娘亲自上前审问。 几名老家人只会磕头,好半天才有一人壮胆回道:“都被带走了,一点没剩。” “怎么可能?兰家人是突然逃走,来得及带走所有东西?” 老家人颤声道:“主人是突然走的,东西在几个月前就开始往外搬啦。” “搬哪走了?” “不知道啊,主人不会告诉我们,反正是一车一车往外拉,估计是去很远的地方。” 黄铁娘恼羞成怒,“兰家太不仗义,一边跟降世军打仗,一边往外转移财产,混蛋至极。” 薛金摇在一边提醒道:“这么大的宅子,肯定有收藏宝物的密室。” “对,密室在哪?” “我们这几个人就是守大门的,平时连二门都进不去,哪能知道密室?” “给你们一点苦头,就全想起来了。” 几名女兵上前用枪杆抽打,老家人哀号不已,一个劲儿地求饶,但是的确说不出密室所在。 徐础就是这个时候赶来的,进院先让女兵住手,上前几步,向薛金摇点头,然后朝黄铁娘拱手笑道:“岳母大人安好。” “一点也不好,都说兰家有钱,连秦州人都听说过,可我就搜罗到这点破烂儿。”黄铁娘指向地上堆积的杂物。 “果然都是破烂儿。”徐础道。 黄铁娘打量徐础两眼,“对啊,你是东都人,还是大将军的儿子。” “从前是,现在不是。” “嗯,从前是,你总该知道东都谁家有钱吧?” “皇家以及六臣四王,都比较有钱。” “六臣四王都有谁?” “楼、兰、奚、曹、梁、皇甫六家,广陵、湘东、益都、济北四王。” “可兰家的钱都被运走了,再去别家瞧瞧。” “别家想必也是如此,而且六臣四王虽富,却富不过皇帝。” “那是当然,皇帝肯定最有钱。”黄铁娘恨恨地咬牙,“是我一时大意,将皇宫让给了降世王……要不我再去找他,他要女人,我要金银,大家各得其乐。” 徐础笑道:“皇帝也不是最有钱的人。” 黄铁娘十分惊讶,“别吹牛了,谁还能比皇帝更有钱?” “请问岳母大人,皇帝的钱从何而来?” “从天下百姓手里收上来的呗,人人交出一点,皇帝家里就要堆不下啦。” “所以天下百姓比皇帝更有钱。” “什么玩意儿?百姓穷得要死,被逼无奈才要造反,哪来的钱?” “我说的是‘天下百姓’,不是‘一方百姓’,也不是‘一个百姓’。” 黄铁娘没听懂,薛金摇道:“娘,他在跟你开玩笑呢。” 黄铁娘怒道:“没大没小,哪有女婿开丈母娘玩笑的?你小子不想活啦?” 徐础拱手道:“岳母大人听我说完,我绝不是在开玩笑,而是想告诉岳母大人,有办法弄来更多的金银珠宝,比搜刮富户更简单,所得也更多。” “说来听听,你说简单,就得是真简单,有一点复杂我也不听。” “非常简单,学皇帝。岳母大人以为皇帝最有钱,何不学他征税,学他从收百姓手里收取贡物?金银珠宝自然而来,用不着岳母大人亲自搜检。” “你在劝我当皇帝吗?” 徐础笑道:“弥勒降世,不就是要再建新朝,一统天下吗?” “我们不当皇帝,弥勒亲赐杀皇灭帝棒,自称皇帝不祥。”神棒原是黄铁娘的“兵器”,她仍相信它是神物。 “称呼不重要,岳父和岳母大人只需学皇帝的做法,不必要皇帝的称号。” 黄铁娘想了一会,向女儿道:“你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吗?” “我觉得他在胡说八道,学皇帝哪能那么容易?咱们现在让天下百姓交税,有谁肯交?” “百姓不愿交税,是因为名不正言不顺。现在让天下百姓交税,确实困难,但是让东都百姓交税,还是挺简单的,给我十天时间,我能征来万两白银、千两黄金。” 黄铁娘惊讶得下巴都合不拢,突然想到自己不能露怯,马上道:“统统翻倍,没有金银,就用珠宝抵偿。” “没问题,岳母大人安坐宫中,静候佳音即可。” “十天之内?” “十天之内,今天是除夕,到正月初十天黑之前,金银送到岳母大人面前。” 黄铁娘咧嘴笑了,“我没看错,你这个女婿有点用处。” 徐础拱手,趁机道:“收税容易,唯有一个条件。” 薛金摇冷哼一声,“娘,你听到了吧,绕一个大弯,他其实是想提条件。” “让女婿说,只要不是太难,条件可以接受。” “不要惊扰东都士民,让他们觉得安全,然后我才能收税,要让他们相信,交税之后自家就能得到保护。如此一来,人人愿交,义军所费极少,所得甚多。” “我的‘两万’、‘两千’不能少,剩下的才归义军。”黄铁娘纠正道。 “当然,如果只为义军,我也不愿劳神费力。” 黄铁娘更高兴了,将女儿拉过来,“你爹这辈子没做过几件好事,就是给你挑了一个好女婿,比你的姐夫有用多了。” 薛金摇冷眼打量,“他在骗你呢,娘,到了最后,你肯定得不到金银。” 黄铁娘却早已心动,笑道:“乖女儿快回家去,跟好女婿恩爱一晚,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说话了,哪有新婚妻子尽说丈夫坏话的?” “我不回去,让他自己回去。” 黄铁娘虽然宠爱小女,也有脾气暴躁的时候,喝道:“回去,今晚就圆房,亲已经结了,没有反悔的道理。我去给你们守门,不懂的问我。” 薛金摇怒容满面,众女兵笑容满面,唯一感到羞耻的人是徐础,可这又撞到他的软肋,想了半天,直到被众人簇拥着离府,也没想出合适的推脱之辞。 回到大将军府时,已是夜半时分,黄铁娘真带着几名女兵守在门外,将女儿、女婿推进房去,“别糊弄我,我是过来人,什么都懂。你们两个雏儿,乖乖给我行事,至少试上一次,过后还不喜欢,我无话可说,随你们便。” 薛金摇也生气了,拽着徐础的手往床边去,怒声道:“我给你做,以后别再逼我,再找女婿,也不用你们指定,我要自己挑。” 黄铁娘关上门,笑道:“傻姑娘,女婿就一个,没机会再找喽,是好是坏,你都得认……” 女兵都是黄铁娘的老伙伴,要来酒肉,就站在外面饮酒,谈些年轻时的风流韵事,也不压低声音,说到兴起,笑声能传遍半座大将军府。 “牛天女怎么回事?宁暴儿想娶太后为妻,她怎么一直没点举动?”黄铁娘想起这件事。 一名女兵道:“牛天女别看平时挺厉害,到丈夫面前就跟老鼠遇见猫一样,乖巧得不得了,别说娶太后为妻,就是让牛天女当丫环服侍太后,她也不敢说个不字。” “行了,我知道你俩不和,一有机会就互相说坏话。我了解牛天女,她可不是忍辱负重的人,宁暴儿带着一帮人出走秦州,她就很生气,宁暴儿拉起一支队伍,却迟迟不去接她和孩子,她更生气。即便没有太后这档子事,她也不会放过宁暴儿。等着吧看吧,牛天女一出手,必然吓你们一跳。” 一名女兵跑到门口听了一会,回来道:“好像有点动静。” 黄铁娘不屑地说:“我这个女儿,说是天不怕、地不怕,到了这时候,还是有点怕。我当初就不怕,虽然是薛六先动手动脚,我也没含糊……” 言辞越来越露骨,老妇们越来越兴奋,比抢到金银珠宝还要高兴。 觉得时候差不多了,黄铁娘向屋里大声道:“女儿,完事了说一声,别让为娘在外面挨冻,今天可是除夕,你俩别光想自己过年。” “行了,走吧。”屋里的薛金摇说道,她的身形高大,声音却不粗豪,这时更显轻柔。 黄铁娘侧耳倾听,大笑道:“这就对了,年纪轻轻的,又不是出家人,那么古板干嘛?弥勒佛祖降世的时候还要再娶一百个妻子呢,何况咱们凡人?睡吧,好好休息。” 黄铁娘带人往外走,她不愿住在大将军府,要回皇宫里去,刚来到大门口,就见有人骑马疾奔而至,嘴里喊道:“大事不好,快叫吴王!” 宋星裁立刻要去唤醒吴王,黄铁娘拦住,“等等,有大事先跟我说,吴王新婚,谁也不准进去打扰。” 信使认得黄铁娘,跳下马,气喘喘吁吁地说:“城外……城外传来消息,说官兵又打回来啦!要咱们赶快开门,他们要进城避难。” “官兵怎么了?来一次打一次,又不是没见过。传我的命令,打开城门,先让女人、孩子进城,咱们也算是义军了,用不着再驱赶百姓打前阵。” 信使没动,黄铁娘怒道:“怎么,我的话不是命令?今晚我做主,谁也不准进去,不到天亮,吴王不能出来。” 黄铁娘说到做到,留下一百名女兵把守各处,不准吴王的部下前去打扰,她自己带着剩下的女兵径直前往北城,要开门接纳妇孺,顺便看看牛天女和宁暴儿究竟怎么回事。 对黄铁娘来说,这是一个充实的夜晚。 对徐础来说,这是一个意外的夜晚,睡得很香,却错过了他一直在等的重要消息。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八十章 良机 ?(求订阅求月票) 徐础睁眼,薛金摇已不在床上,银甲也穿走了,这让他松了口气,可以避免一次尴尬交谈,结果走出房门之后,众人的目光令他更加尴尬。 黄铁娘可不会保密,人人都知道吴王夫妻昨晚做了什么,虽然不敢拿来开玩笑,脸上都却带着调侃的微笑。 孟僧伦从西城赶来,已经等了一会,见到吴王先说“恭喜”,然后引到一边,低声道:“执政以后最好能先出房。” 徐础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是丈夫,应该比新婚妻子更早出门,以体现“男主外女主内”之意,于是笑了笑,“明白。孟将军怎么来了?你应该留在军营里等我消息。” 孟僧伦这才说起正事,“官兵又打回来了,昨晚城门打开,降世军蜂拥而入,无论执政原有什么计划,怕是都要推迟一阵。” 徐础大惊,匆匆向外走去,“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没人叫醒我?” “降世王妃留下人把守门户,不许外人进去打扰执政,虽然我们也能闯进去,但是觉得没有必要。宁王那边一听说消息,立刻打开城门,执政做不了什么。” “嗯。”徐础没有生气,但是神情严峻,“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官兵吗?” “应该是大将军吧,估计是看后面没有追兵,部下又都怀念家乡,所以率兵调头回来。” 徐础了解大将军的为人,楼温喜欢带兵深入,但是皆有条件,一是要有充足的给养,源源不断,无需他来操心粮草问题,二是要有必胜的把握,敌方受到惊吓,已有崩溃迹象。 楼温新败,又失去朝廷的支持,断不会调头再战。 马匹都已备好,徐础带领一队卫兵直奔北城。 路上挤满了进城不久的降世军,孟僧伦、宋星裁率兵奋力开道,勉强能够保证执政的通行。 宁抱关主动打开城门接纳降世军,黄铁娘原本只想允许家眷进城,可降世军向来不是严格服从命令的队伍,城门一开,谁也拦不住那些拖家带口的将士,他们的理由倒很充分,“我送家人进城,怎么了?” 宁抱关不止开打开城门,还带领剩余的几百名亲兵出城,留一部分人维持秩序,自己直奔官兵的方向,前去打探敌情。 “有宁王在,大家不用害怕,咱们还能打败官兵。”进城的人尽说宁抱关的好话。 徐础赶到北城的时候,宁抱关还没回来,刘有终、郭时风早就到了,站在城墙上,频频向外观望,见到徐础,同时迎上来。 “肯定不会是大将军。”徐础先回答两人们最关心的事情。 刘、郭二人脸色稍缓,将徐础请到一边,刘有终道:“消息不会是假的吧?降世军进城,诸王联手也斗不过薛六甲。” “应该不是,如果薛六甲施计,这时候应该已经占据城门。他一直没现身吧?” 郭时风道:“薛六甲没来,只有……”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黄铁娘的声音,“别争别抢,官兵没追在你们屁股后面!” 郭时风苦笑道:“薛六甲这是要让王妃替他守城,诸王皆是雄杰,居然受制于此等人物。” 徐础示意郭时风禁声。 黄铁娘带着女兵大步走来,向徐础道:“女婿来了,你不用着急,更不用害怕,官兵来了,咱们照样打回去。” “我不害怕。” “哈哈,是我说错了,女婿的事迹我都听说过,你的确不怕官兵。” “还有多少人没进城?”徐础问道。 “多着呢,我原想让百姓先进城,你知道……”黄铁娘笑了一下,她想要百姓交税,“可他们腿脚太慢,被拦在后面了,将士们倒差不多都进城了。嘿,就是这种时候最见真心,谁带着家人、谁没带,一目了然。” “进城的人安置在何处?” “让他们自己找地方,这么多人,谁管得了啊?” 徐础笑道:“管不了也得管,否则的话,东都一乱,反给官兵机会。岳母大人辛苦,先去休息,我来安置众人。” 黄铁娘对女婿印象正佳,点点头,“行,你来管吧,我也的确累了,昨晚一直没睡,就为了让你们两个……” “岳母大人请随我来。”徐础急忙打断。 徐础想派人送黄铁娘回皇宫,她却不同意,非要留下,“我给女婿当后盾,谁敢不听你的命令,找我,我有办法收拾他们。” “多谢岳母大人。金摇姑娘呢?” 见女婿问起女儿,黄铁娘大悦,“你这是知道好处了。哈哈,金摇出城去了,很快就能回来。” 徐础将黄铁娘送到城下的军营里,立刻召集吴兵,带上刘有终、郭时风,展开旗帜,重新回到街上,指挥降世军往人少的地方疏散,同时寻找头目,不管大小,一律都要加入他的队伍。 还真有不服气的人,嚷道:“等我将家人安顿好,再来找你。事情这么多,哪有闲工夫……” 宋星裁立刻带兵上前将头目按倒,再不服气就捆起来,用绳索牵着行走。 一开始惹来不少纠纷,降世军不认吴王,徐础也不解释,不提自己已被降世王收为弟子并得到神棒,更不提他有黄铁娘做“后盾”,只是一味强硬,要求大小头目听命,好几次刀兵相向,他也不肯退让。 降世军为躲避官兵而初入东都,人心涣散,数量虽多,却不占上风,徐础坚持了一会,拒绝从命的人越来越少,之前不服气的头目,也央人过来认错求情,希望解开身上的绳索。 在大街上来回巡视一圈,徐础收集到三百余名大小头目,还有更多的头目不知去向,他也不找了,当街向头目们分发旗帜,人手一面,写上籍贯、姓名与绰号,告诫他们:“天黑之前,我会挨处查看,旗帜丢失或是没带在身上,一律问斩。” 头目们牢牢抓住分给自己的旗帜,纷纷点头。 徐础再给每名头目分派一名吴兵充当向导,然后指定去向,大都在西城,吴兵就对那一片比较熟悉。 得到向导和位置的头目,扯着旗帜回到街上,叫唤部下兵卒及其家人跟自己走,只喊一圈,不许滞留,再有后来者,可以向吴王兵卒打听头目去向。 街上的人变得少些,徐础开始将降世军分配到东、南两个方向,交由马维与沈耽处置,那两人比他更熟东都街巷。 刘有终与郭时风没走,要来笔墨,一个在旗帜上写字,一个将头目去向记录在册,纸张不够,就写在临街的门板上,然后拆下门板,由士兵扛着。 孟僧伦叫来更多吴兵,确保执政身边随时有人可用。 城外的人还在涌来,多少有些秩序,不再是乱成一团,越往后,贫弱的百姓越多,徐础将他们分派给曹神洗安置。 将近午时,城门附近终于不再是人山人海。 许多头目自行跑来领取旗帜,一见到吴王就跪地磕头,因为消息已经传开,降世王传位给女婿,吴王就是降世军的新首领。 徐础没必要辩解,专注于分派进城将士,到了后期,有意向东、南方向多分一些,免除沈耽与马维的戒心。 刘有终与郭时风没提出过异议,一直留在徐础身边。 宁抱关带人回来了,依然是那一副冷峻神情,高声道:“小股官兵,不足为惧,还在长围以外,一时半会到不了。” 街上的百姓发出阵阵欢呼,坚信宁王能够再次击败官兵。 宁抱关来到徐础近前,跳下马,脸上挂着霜雪,一开口嘴里往外冒白气,“长围已被攻破,天黑之前,官兵必至。” “哪来的官兵?”徐础最关心这件事。 “打着九州旗号,但我看他们来的方向,应该是冀州兵。” “嘿,邺城这是要坐收渔翁之利吗?”徐础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脸上不动声色。 “利在东都,谁也别想坐收。”宁抱关看看街道,“吴王安置的降世军?” “嗯,我没在北城留人,这边比较乱。” “只要没送去皇宫就好。” “一个也没送。” 宁抱关望向皇城,“薛六儿此刻大概正在后悔,等到官兵一到,他又会来求你。” “求人不如求己。诸王今日本应聚会,不如现在就见面,商议对策。” “好,还在大将军府?” “嗯。” “我稍后就去。” 刘有终、郭时风告辞,去请自家主公,孟僧伦则去邀请蜀王甘招。 除了躲在宫里的降世王,诸王都没闲着,宁王出城查看敌情,得勇猛无畏之名,吴王安置进城者,得临危不乱之名,晋、梁二王安排迅速而得当,收编诸军,令众人满意,得招贤纳士之名,蜀王亲自迎接投奔者,优先安置将士家眷,得宅心仁厚之名。 降世王的一大良机,就这样转到诸王手中。 在大将军府里聚会的时候,谁也没提起宫里的薛六甲,他们现在面对新的威胁。 “当务之急,是选一位军主,令诸王合力。”沈耽首先提出建议。 徐础道:“宁王原是主帅,可以继续担任,不必再选。” 宁抱关心里清楚,经过入城第一次聚会时的事情,自己得不到晋王的原谅与支持,于是摇头,“我可以守城,可以为诸王先锋,但是做不了主帅。上次勉强担任,出主意的也是吴王。我推荐吴王,他有降世军头目名录,指挥起来也比较方便。” “吴王可以,晋军愿唯吴王马首是瞻。”沈耽也知道自己不会得到宁抱关的支持。 马维与甘招更没话说,他们都分得大批降世军将士,对徐础没有疑心。 徐础再不客气,拱手接受军主之职,与诸王定约,压抑心中的兴奋,将新婚妻子薛金摇忘在了脑后。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八十一章 内外之战 ?第一批官兵赶到的时候,太阳尚未下山,数千骑兵直逼城下,吹角整队,擂鼓示威,以求一战。 徐础登城观望,体验到东都士民此前的感受:站在高处,凭借厚实的城墙,虽然感到安全,但是看不清城外敌军的底细,又无处可逃,盯得越久,焦灼感越是强烈。 若有人能够带兵出城迎敌,哪怕只是打成平手,也能极大地鼓舞士气,可若是战败,则会雪上加霜。 如果是一名谋士,徐础肯定会力谏统帅趁敌军立足未稳时出击,现在他自己就是统帅,一切由他做主,他要劝说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这让他有些犹豫。 胜则通盘皆活,则败满盘皆输,这是一场豪赌,而徐础从来不喜欢赌博。 他有许多不喜欢的事情,如今都要一一做起。 徐础转身,向诸将笑道:“官兵也玩这种把戏,初来乍到,不先立营,而是列阵挑战,分明是虚张声势。官兵仅此千余人而已,后军尚远,不足为惧。我要率兵出城迎战,以显我军威风,诸将谁愿随我一战?” 五王将领几乎全在这里,立刻就有一群吴将站出来,都愿随执政出战。 徐础指定宋星裁,留下孟僧伦。 吴军不擅骑术,此前引诱官兵,奔跑而已,真正交战时,还是晋兵、宁兵出力。 徐础命宋星裁下城准备,向剩下的将领道:“吴军出战,请诸位在城头观赏,为我吴军呐喊助威。” 果然有人受不得激,宁将罗汉奇站出来,粗声粗气地说:“我只会挑战,不会观战,我愿随吴王出城,只要……只要宁王同意。” 徐础虽被推为军主,诸将也来受他调遣,可心里还是只认旧主。 徐础一开始想要安抚一下,笑未挤出,话未出口,立刻改变主意,厉声道:“我乃全军之主,诸位各领王命,受我节度,何需再经他人同意?罗将军欲战则战,欲留则留,不必另找借口。” 罗汉奇面红耳赤,也厉声道:“我愿出战,请吴王下令。” 徐础拱手道:“有劳罗将军。” 罗汉奇下去召集本部兵马,徐础又交待几句,指定孟僧伦为守城大将,自己去与宋、罗二将汇合。 兵马已经集齐,足有五千之多,徐础觉得够用,正要下令开门出战,宁抱关来了。 宁抱关驻守北城,离着较近,听说消息之后立刻赶到。 徐础想好诸多应对的话,必要当众说服宁抱关,不许他阻挠出战。 可这些话都没用上,宁抱关并非阻战,而是来请战。 “吴王乃是军主,不宜亲自出战,还是我来吧。” 徐础稍一犹豫,宁抱关已向将领下令,“官兵不过一千多人,咱们不做以多欺少的事情。你们各自拣选,宋将军四百人,罗将军七百人,咱们要叫官兵败得心服口服!” 罗汉奇立刻听命,宋星裁也没犹疑,传令手下头目裁减兵卒,只留骑术稍好、敢打敢拼之人。 宁抱关横槊鞍上,向徐础拱手道:“请吴王登城助威,我若战败,宁愿死于战场,不劳吴王开门,更不必派兵援助。” 论到冲锋陷战,徐础的确远远不如宁抱关,他知道这一点,诸将也都知道,所以宋星裁毫不犹豫地接受宁王的指挥。 徐础拱手还礼,“我为宁王擂鼓助威,宁王若有万一,城内还有骑兵,我会率兵相继,绝不让官兵得意。” 宁抱关点下头,策马第一个跑向城门。 门口士兵早已做好准备,立刻打开城门,放骑兵出城。 徐础重新登城,上面的诸将已经得知宁王出战的消息,全都扒墙向外望去。 城上有战鼓,徐础双手执槌,擂响第一下。 擂鼓自有规矩,徐础略知一二,好在宁抱关等人也不太懂,只需听个声响而已。 夜色初降,城外官兵叫喊半天,气势稍衰,正要退兵扎营,突然看到城内有人冲出,城上又有鼓声响起,急忙重新布阵,迎战叛军。 这是义军极少经历的硬仗,双方兵力相当,打得尤其惨烈。 徐础不停擂鼓,直到气力不支,才转交给孟僧伦。 宁抱关处于下风,他有点托大了,冀州骑兵天下驰名,兵强马壮,训练也多,义军骑兵多是临时拼凑,来不及操练,敢出城应战已经很了不不起,真到战场上,很快就变得散乱,不如官兵整齐。 即便如此,宁抱关少带骑兵还是对的,人数越多,义军只会越乱,一千一百人当中至少有五成能够跟上宁王,不至于全成为一盘散沙。 虽然宁抱关声称不要支援,徐础却不能坐视不管,立刻下城,带领剩余的数千骑兵出城,过桥列队,做出立刻就要参战的架势,城上多处鼓响,一阵紧似一阵。 官兵察觉到城门口的动向,他们没料到叛军真敢出来应战,战场上虽然占据上风,气势却已减弱三分,待见到叛军背后还有骑兵,气势又弱三分,立刻鸣金收兵。 徐础也派人前去招回宁抱关。 这一战不求大胜,只要能显出敢战之心即可。 宁抱关带兵回到城里,徐础守在桥边,确认外面再无自己人之后,才退兵进城。 官兵停在远处,没有趁势攻城。 徐础猜中了,这只是一支先锋,后方大军距离尚远,主将不敢真与叛军硬拼。 这一战持续得不久,双方的损失也都不大,对士气的影响却极显著,官兵乖乖地立栅建营,不再以为叛军散漫可欺,城里义军士气陡增,对吴王、宁王的敬畏也随之暴涨。 徐础挟此余威,重新整编队伍,将降世军正式分派给诸王,人数相差无几,绝不厚此薄彼。 薛六甲派人来过几次,请吴王去宫里议事,都被徐础婉拒,他刚刚崭露头角,在薛六甲的忌惮名单上,很可能已经与晋王、宁王平齐,甚至更高一些。 从现在起,徐础再不会冒险进宫,孤身去见薛六甲。 夜半之后,城内义军分派完毕,城外官兵也越来越多,开始绕城扎营,做出围攻之势。 徐础一夜未睡,四处奔走,要让城内的每一名头目和尽可能多的士兵看到自己。 城外城内各有一场战斗,城外大兵压城,乃是存亡之战,城内诸王各立旗号,乃是威望之战。 一实一名,徐础都要争取大胜。 城外暂时陷入僵局,城内徐础稍占优势,他是军主,又是降世王的女婿,刚刚击退官兵气焰,越是远离北城、没看到战场详情的兵民,越以为义军大胜,对吴王、宁王也越是畏服。 徐础回到北城时,已将近五更天,刚一进营,就被拦住。 黄铁娘找女婿已经找了好一会,她不关心降世军将士归谁,甚至没注意到诸王势力正在迅速膨胀。 “我女儿呢?金摇在哪?”黄铁娘拉住缰绳问道。 徐础早忘了这件事,“金摇姑娘……还没回来?” “回来个屁!”黄铁娘一急,口出脏话,抓住徐础的一条手臂,硬拽下马,“老婆没了,你也不着急、不过问,算什么丈夫?” 徐础也有愧意,下马搀扶黄换娘,“岳母大人别急,官兵尚未合围,金摇姑娘正在回来的路上,很快就能进城。” “你又没亲眼看到,说这些有什么用?快派人去找啊。” 城外官兵已经包围半座城池,徐础绝不会平白派人出去送死,伤亡事小,减损士气事大,于是敷衍道:“岳母大人先回宫里,岳丈大人一直在找你,我会派人寻找金摇姑娘下落,一有消息立刻告知。” “你真会派人?” 徐础点头。 黄铁娘无计无施,她的脾气虽然暴躁,但也是降世军一员,对官兵心存畏惧的习惯一时半会改不掉,自己不敢出城,只好道:“那我先回去,你一定要找回我女儿。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可不能忘了自己的妻子。” “怎么会?”徐础派人送黄铁娘以及女兵回皇宫,登城巡视,交待将领,若见到薛金摇回城,立刻叫他,金圣女身后若有追兵,不可轻易开门。 徐础希望薛金摇能够平安回来,但是不能因她一人而冒险。 当初马维抛妻弃子逃离东都的时候,徐础还有些难以接受,现在却明白,儿女私情终究比不上天下重要,莫说他与薛金摇并无真情,即便有些,该舍还是得舍。 诸王当中,只有薛六甲时时拖家带口,宁抱关等人都不携带妻子,甚至托付给对手也不在意。 官兵初战未捷,不再急于求战,专心建筑营地,徐础回到营房里,打算小憩片刻。 刚一下城,就见到郭时风站在下面等他。 一同来到屋内,郭时风拱手道:“恭喜吴王得尝所愿。” “郭兄这话说得古怪,官兵围城,我有何愿得尝?” 郭时风上前,笑道:“吴王可以瞒别人,不必瞒我。冀州兵来得突然,吴王却应对得井井有条,像是早有准备,我没说错吧?” “郭兄看不得我能临危不乱?” “哈哈,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是来投奔吴王的。” “投奔?” “记得吗?我早就跟吴王说过,吴王什么时候要退到邺城,我愿追随,替吴王传话递信,以效微劳。” “郭兄想多了,我无意退到任何地方。东都在此,义军不下三十万,守城有余,攻战也占优势,为何要委命他人?” 义军号称三十万,真正能上战场的人远远少于此数,徐础还是不习惯夸海口,没说五十万。 郭时风稍愣一下,随即笑道:“明白。吴王既是军主,则城中将士皆为臣仆,我来投奔,不算背主吧?” 郭时风最擅长见风使舵,这是他第一次完全转到吴王这边。 徐础明知此人品性,却不能说是厌恶,郭时风的“投奔”至少表明他的计划已经初见成效。 “郭兄愿意留下,可以。” 郭时风再次拱手,小声道:“一仆不事二主,既归吴王,我不能再有隐瞒。” “哦?” “梁王率兵去往皇宫,要杀降世王。” 徐础大惊,尤其不明白,为什么是马维要杀薛六甲?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八十二章 取代 ?等到诸王将进城的降世军瓜分殆尽,薛六甲才醒悟过来自己犯下多大的错误,可他不肯承认此前的胆怯与失误,反而埋怨进城的将士不忠、留在身边的亲友无能、妻子黄铁娘见识短浅坏他大事。 “我是降世王,他们不来投奔我,却去投奔诸王,反了,真是反了!等我知道是谁带头,绝不饶他!”薛六甲愤慨地大叫。 “听说……是吴王分配降世军。”妻弟小六子在一边提醒道。 “吴王,吴王。”薛六甲发出一连串恶毒的诅咒,最后颓然坐下,“我上当了,我以为沈耽和宁暴儿是头儿,原来大错特错。他凭什么……他还是个雏儿,能有多大本事,让诸王听命于他?” 薛六甲派出的信使一一返回,带来的消息全都一样:吴王太忙,要等击退官兵之后,才能来见降世王。 薛六甲知道,吴王不会再送上门,等他真的登门,必然已是强弱易势。 薛六甲将周围的将领痛骂一顿,仍不解恨,待听说官兵已将东都团团包围,他突然释然了,喃喃道:“反正都是个死,徐础绝不是官兵的对手,大家一块死在城里也好。我不能白死,好不容易住进皇宫,我还有许多地方没去过,还有……太后,至少要看她一眼。” 薛六甲想带人硬闯太后寝宫,却在大殿门口撞见了黄铁娘。 黄铁娘太了解丈夫,一看到他满面惊慌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出来,“好歹也是称王的人,东征西讨快三年了,怎么还是这么没骨气?不过就是一群官兵而已,上回能打败,这回也能。我看女婿是个人物,有他在,不用你操心。” 薛六甲顿足,指着妻子骂了两句,“你、你真是个废物,就会争风吃醋、抢夺金银,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你明明就在城门口,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徐础将我的将士分给诸王?你还说他是个人物,我告诉你……” 黄铁娘被骂得一愣,清醒过来以后,伸手紧紧握住丈夫的手指,怒道:“我是废物?我给你生儿育女,我是废物?没有我帮你镇压着,降世军早就四分五裂,还用等到今天?我说女婿没问题,就是没问题,你敢怎样?” “唉哟,唉哟,王妃轻些,再轻些。”薛六甲立刻服软,将妻子请到宝座上,与她并肩而坐,仔细地分析利弊,指出当前形势对薛、黄两家有多么不利。 黄铁娘的眉头越皱越紧,仍是半信半疑,“女婿就是个小白脸,连床上的事情都得由我督促,我不信他有野心。” 薛六甲一脸苦笑,“我的夫人、王妃,你怎么还不明白?徐础若无野心,怎么会娶咱家的女儿?” “金摇怎么了?武艺高强,性子爽快,跟我年轻时一样。” “你说得没错,可徐础是什么人?大将军与吴国公主生的儿子,刺杀过万物帝,即使是逃亡在外,说称王就称王。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野心?怎么会轻易同意娶金摇?他是……” “不对,是你非要将金摇嫁给他。” “我的本意是先拉拢诸王当中最弱的一个,谁想到竟然引狼入室,徐础分明是最阴险的一个。” 黄铁娘揪住丈夫的胡子,“你居然拿咱们的宝贝女儿当工具,还算什么男人?我打死你这个老匹夫!” “老匹夫”一个劲儿求饶,周围的亲友也都劝说。 黄铁娘松开手,茫然道:“怎么办?生米已经煮成熟饭,还是我亲自烧火煮熟的。” 薛六甲轻揉下巴,“怪我,全怪我。可现在女儿的问题还是小事,徐础与诸王强夺我的部下,若是战败,我与他们同罪,若是战胜,他们绝不会归还将士……” 黄铁娘鄙夷地看向丈夫,“瞧你说话的腔调,哪还像是弥勒弟子降世王?诸王算什么东西?吴王、晋王、梁王全是外人,蜀王半途加入降世军,就连宁暴儿,也是在降世军兴起之后,才跑来投奔。宁暴儿当时连饭都吃不饱,妻儿饿得跟狼一样,现在敢跟咱们争夺将士?笑话。走。” “去哪?” “出宫巡城,要回咱们的将士,顺便连诸王部下一块收服,然后再看,女婿若是真怀着鬼心,杀了他,给金摇再找一个好的,你若是看错了,女婿还是好女婿,再将降世军交给他不迟。” 薛六甲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内心深处,他相信自己的余威足够召回本部将士,可他不敢出宫,害怕诸王早已设好陷阱,他一出去就会失掉性命。 “先不要着急,从长计议……” 黄铁娘却是个急性子,“刚才你还怕得要死,现在却要从长计议?等你鼓起勇气,外面的仗都打完了。唉,我黄铁娘一世英名,怎么嫁给你这样一个没用的家伙?我倒宁愿女婿有点野心,别像你一样胆小如鼠。” 黄铁娘起身往外走,薛六甲惊讶地追上来,“王妃要去哪里?” “替你将兵全要回来。”黄铁娘怒道,向弟弟小六子等亲友道:“就让我一个妇人出面吗?要点脸的,跟我走!” 六七人畏畏缩缩地跟上,与其说是要脸,不如说是害怕黄铁娘。 “王妃小心,我在这里等你。若是能要回神棒,事情或许会容易些。如果不成,也别得罪诸王,以后还有得商量……” 黄铁娘不理丈夫,出殿叫上女兵,她一向蛮横惯了,在降世军中无人敢惹,认得几乎每一位将领的妻儿老小,她想要回本部将士,没什么计策,就是觉得没人敢拒绝。 皇宫大门外,聚集一大批将士,黄铁娘大喜,向身边众人道:“谁说没人来投奔降世王?这不就是?数量还挺多,降世王被吓破了胆子。唉,真不明白,天下英雄无数,弥勒佛祖怎么就选中这个一个玩意儿?跟我一样有眼无……佛祖饶恕。” 黄铁娘唯一害怕的就是神佛。 小六子望了一会,担心地说:“姐姐,不对劲儿啊,这些人都打着梁王的旗号。” “嗯,梁王比较忠心,亲自送兵过来。” “不像啊。” “那又能怎样?都是咱们的人,我去要,梁王敢不给?他敢不给,咱们的人也不会同意啊。” 黄铁娘当先迎上去,其他人只好跟上,多多少少相信她能要回将士。 马维骑在马上,全副盔甲,周围簇拥着众多将领与卫兵,正琢磨着如何攻破皇宫大门,却看到一群人开门出来,不由得喜出望外,向将军潘楷道:“可以进攻了。” “要死要活?”潘楷问道。 “降世王要交到我手里,其他人的死活,由诸将决定。”马维看向左右的将领,向他们点头微笑。 潘楷明白,传令步兵向前逼近。 对面的黄铁娘仍没看出威胁,向身边人道:“都是咱们的人,我认得那个家伙,他叫什么来着?” 小六子脸色骤变,“不对啊,姐姐,那是程巨灵,记得吗?姐夫跟他老婆有过一腿,闹得很僵,后来他老婆自杀,程巨灵当时没说什么……” “瞎子六还做过这种不要脸的事?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黄铁娘对这个弟弟十分不满。 小六子越瞧越不对劲儿,拉住黄铁娘的一条胳膊,“姐姐,真的不对,还有其他几个人,也都与姐夫有仇。你瞧他们的架势,这是要打过来啊。” 黄铁娘有点害怕官兵,却不怕降世军,甩开弟弟,拔出双刀,“那就打一仗,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就全都老实了。” 对面的士兵加快脚步,刀枪指来,真要动手。 黄铁娘大怒,冲着程巨灵道:“姓程的,有本事冲我来!” 程巨灵双手握着一柄特制的长刀,大吼一声,越众而出,直奔黄铁娘而来。 黄铁娘突然感到一阵惊慌,开始怀疑自己的双刀是不是有用?弹弓还来不来得及拿出来?从前的胜利是不是对方让着自己? 程巨灵没有惊慌,也没有怀疑,长刀狠狠地劈下来,对准那个他早就看不顺眼的老太婆。 小六子留在后面,亲眼看到姐姐被一刀劈成两半,叫声“娘呀”,转身就跑。 梁兵杀红了眼,数百女兵与少量男兵根本不是对手,瞬间就被冲垮,横尸皇宫门前。 小六子反应快些,抢先跑回大殿里,“不不不好啦,程巨灵杀来啦,姐姐死啦,咱们全都要完蛋啦……” 薛六甲莫名其妙,“程巨灵是谁?” “就是……” 薛六甲突然醒悟过来,上前揪住妻弟衣领,“王妃死了?” “是啊,被程巨灵一刀劈死的。” 薛六甲松手,惊骇莫名,突然又醒悟过来,“你关上大门了?” “啊?我急着回来报信……” “去你……”薛六甲一脚踢翻妻弟,迈步往外跑,刚到大殿门口,见到蜂拥而至的梁兵,急忙又往回跑,想从后门出去。 可他心惊腿软,跑得不快,刚到宝座附近,只听身后喊声震耳,双腿越发绵软,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一群将士将他包围,薛六甲隐约认得其中几人,“我是弥勒佛祖亲传弟子,替他掌管天下的降世王,你们……你们……” 一人冷冷地说:“你交出了神棒,就不再是弥勒弟子。” “是我赋予它神力,没有我,它不再是神棒。” 那人摇头,“你有神力,展示一下给我们看看。” 薛六甲哑口无言,是他将一根普通木棒捧为神器,没想到最后它竟会变得比自己更重要,“我、我没亏待过你们……” 有人走来,将士们让路,梁王马维低头俯视,正色道:“你将好处都留给自家亲友,对其他将士非打即骂,甚至霸占他们的妻女,还说没亏待过?” “我、我将妻女都交出来,随你们挑选。” “不必了。”马维拔出腰刀,高高举在手中,向众将士道:“弥勒佛祖在上,他若保护薛六甲,现在就雷劈我马维,他若放弃此人,另选降世王,许我一刀毙命!” 薛六甲魂飞魄散,“你们听我说……” 马维一刀砍下去,人头落地,周围的将士纷纷躲避。 马维心中一股闷气终于消散大半,转过身,正看到目瞪口呆的徐础,于是提刀走来,笑道:“取代降世王有许多方法,不好意思,我抢先一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八十三章 心索 ?十几名将士举刀分割降世王,各持一块走出大殿,留下大滩血迹。 殿外,屠杀正在进行,薛家亲友无一幸免,无论是哀求,还是怒斥,都得不到宽恕。 马维没走,仍然站在宝座前方,手里提着滴血的刀,脸上透出兴奋的光芒,“就这么简单,就这么容易。” “为什么?”徐础十分困惑,他阻止不了外面的降世军,此刻只想知道原因。 马维看一眼手中的血刀,掏出绢帕,仔细揩拭干净,收刀入鞘,微笑道:“我已经说过原因了,础弟如此聪明的一个人,还不明白呢?” “取代降世王?杀他并不能……” 马维摇头,“简单、容易,就是最大的理由。” “就因为……你能杀死降世王,所以你非要杀死他?” “对别人,我会给出冠冕堂皇的理由,对础弟,我愿实话实说,毕竟咱们相知多的,曾经一同刺杀过万物帝。” 徐础不语,他有一段时间没跟马维单独交谈过了,突然感到陌生。 马维正处于兴奋状态,特别想要直抒胸臆,向大殿外面望了一眼,转身看向几级台阶上面的宝座,慨叹道:“就是这么一个东西,你以为它遥不可及,远远望见就得匍匐下跪,你以为它高不可攀,是寻常人一辈子永远不可能逾越的山峰。其实……它就是一张椅榻而已,谁都能坐得,谁都能拆毁。当初你我参加大典的时候,何曾想过会有一位低贱之人坐在上面喝酒吃肉,甚至在周围随意便溺?” 徐础想不到,他从前参加过朝廷大典,但是位置太靠后,连大殿的门都看不到,更不必说殿内的宝座。 “谁都可以坐在上面,但坐在上面并不都是皇帝。”徐础道,开始明白马维的意思。 “我就知道础弟与我心意相通,一点就透。”马维犹豫片刻,拾级而上,站在宝座前,手指在椅面上轻轻划过,似乎要坐上去,最后却改变主意,转身笑道:“无论怎样,咱们当过天成的臣子,心里就像有道绳索,束手束脚。像薛六甲这种低贱到骨子里的人,反而不受束缚,所以他敢造反,敢自称弥勒弟子,敢占据宝座。” 马维走下台阶,“可那不是胆量,而是无知。薛六甲不明白,他亲手打破了众人对宝座的一切敬畏,也让自己沦落尘埃。是他亲自证明,一切都很简单,一切都很容易,杀他只是杀死一个老神棍而已,并不比杀死其他人更复杂。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外难未除,先生内乱……” 马维打断徐础,“础弟是个聪明人,唯有一个缺点,太过依赖于智谋,总想万事俱备,不愿孤注一掷。记得吗?刺杀万物帝的时候,你总是提出许多不妥之处,我都一一弥补,最后怎样?你刺死万物帝,轻而易举,事先准备的计划几乎全是多余。” “一点也不多余,若没有那些计划,刺杀根本就不会发生,我也没有机会动手。” “可那些计划太复杂,事后想来,可省略的地方还有许多。” “事后想来当然觉得复杂,当时却是另一种状况,咱们对万物帝近乎一无所知……” “只要知道他是一个人就够了。”马维又一次打断,“你我还是束缚太多,刺驾已给出启示,咱们却迟迟没有醒悟,直到现在——” 马维看向不远处的血迹,“降世军任凭础弟分派,几乎没人来投奔薛六甲,那时我就知道,他只是一个蠢货,毫无特别之处,咱们对他的敬畏、忌惮、揣摩,全是自欺欺人。对他这种人,每多等一天、一个时辰,都是对自己的羞辱。” “薛六甲玷污宝座,却没能成为皇帝,你杀死他,也无法成为降世王。” “哈哈,那是薛六甲太笨,他毕竟只是来自穷乡僻壤的草民,拣到宝贝也认不出来,更不懂得如何使用。我懂。” 马维重新拔出刀,喃喃道:“想得越多,越不成事,有时候,你就得灵机一闪。” 徐础突然感到一阵惶恐,伸手握住自己的刀,“马兄既有主意,我不多言,告辞。” 马维哈哈笑了两声,“础弟别怕,知己之交终归有些价值,我不会向你动手,何况,你一定带来许多部下。吴人忠于你,一如梁人忠于我,仅凭此一点,你我就当互相礼让三分。” 徐础点下头,一句话也不想多说,世上有可劝之人、不可劝之人,还有一种人,劝之不可,反生祸患。 徐础已经后悔自己的话太多。 他刚刚走出几步,马维突然大声道:“础弟一直以为我没有帝王之资,对吧?” 徐础止步,没有转身,也没有开口。 “你一会投奔晋王,一会拉拢宁王,甚至曲意讨好薛六甲,就是不肯来找我。在你眼里,我不过是晋王身边的陪衬,早晚要向他俯首称臣,是不是?” 徐础还是不回答。 “你错了!”马维的声音里带着愤怒,“你们全错了!我是大梁帝胄,比你们所有人都有资格称帝。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清醒些吧,吴人对你忠诚,不是因为吴国公主,而是因为远离家乡,一回到江东,他们立刻就会生出异心。” 徐础迈步往外走,马维的声音却越来越响亮,紧紧地跟着他,“你以为乱世从何而来?就从‘简单、容易’这四个字开始,所有人都变得简单,所以人人可杀,所有事情都变得容易,所以事事可改。你杀死万物帝,我杀死降世王,我愿乘风破浪,你却要逆风而行……” 徐础走出大殿,终于将马维的声音甩在身后,眼前所见场景,却像是马维的证据。 对这些“反叛”的降世军将士来说,一切的确简单而容易,他们憎恶薛家人已久,却不敢反抗,一旦第一刀砍下去,就再也没有东西能够束缚住他们的手脚。 薛家人不分男女老幼,全被杀死,血流成河,凶手们早已杀红了眼,趟血而行,向同伴炫耀自己杀死的人数,尤其是那些分割降世王的人,各持一块,好像那是一块盾牌、一件法器,能够替他抵挡死亡。 皇宫门口,一大群吴兵列阵,惊恐地看着这场屠杀,终于见到吴王走来,他们全都大大地松了口气。 对这些旁观者来说,心中还省下一点束缚。 徐础上马,立刻带领部下离开,希望这点“束缚”能够保留得久一些。 梁王闯宫杀死降世王的消息迅速传开,震惊之余,真有许多人要报仇,满城皆乱,到处都有聚集起来的将士,大叫大嚷,或者哭天抢地,却没人真敢去向梁王问罪,没有诸王的引领,他们甚至没办法聚成一军。 联军立时破散,诸王只能牢牢掌控本部人马,各守一面城墙,官兵若是发起围攻,义军可用之兵不过一万余人。 幸运的是,官兵并不知道城内发生了什么,仍在规规矩矩地立栅、挖沟,做长久围攻的打算。 徐础回到西城吴军营地,想召集诸王,可他知道没人回来,而他也不会再去拜见其他人。 对马维来说,事情简单、容易,对徐础来说,形势却变得更加复杂、艰难。 郭时风还在,而且已经听说大殿那边发生的事情,一见到吴王就说:“梁王疯了。” 徐础坐下,稍解疲惫,“他要么是疯了,要么是太聪明。” “梁王太聪明?”郭时风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就算有聪明,也是别人的,比如晋王。” 徐础看向郭时风,虽然鄙视此人的品行,却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他们的想法出奇地一致。 “降世军分裂,梁王得弑王者,晋王得复仇者——他们想要舍弃东都,带兵离开。”徐础在路上就已猜想明白。 郭时风点头,“冀州与并州相邻,不是盟友,便是仇敌,冀州既然发兵,则晋阳危矣,晋王必须尽快返回老家。至于梁王,久居人下,心中不满,早想独占一方,不受诸王控制。听他意思,不想去淮州,而是要带兵前往秦州,与晋王接壤,互相扶持。” “降世军愿意跟他回秦州。” “当然,梁王暗中拉拢降世军将士,不是一天两天了,最懂他们的心意。” 徐础突然想起,马维曾经说过,蜀王甘招以收养义子义女并与头目联姻的方式巩固地位,现在想来,那分明是马维的“自白”,只是手段与甘招稍有不同。 “可他们怎么出城呢?”徐础问道。 “简单。”郭时风说出这个词,令徐础一惊,郭时风却没有别的意思,“晋王、梁王必然与官兵暗通款曲,求官兵放开一角,他们则献出东、南两边的城门。” 徐础苦笑一声,这几乎是必然的选择,沈耽与马维只有出卖其他三王,才能保住自己的势力。 这么一想,马维杀死降世王其实一点都不简单,他是在给城外的官兵做个样子。 官兵很快就会知道城内的乱象,但凡统帅胆子大一些,立刻就会发起围攻,至于愿不愿意放开一角,就看沈耽与马维的本事了。 徐础又一次看向郭时风,“郭兄为何不肯追随二王?” 郭时风笑道:“梁王终归离不开晋王,而晋王身边的谋士是刘有终,我还是避让一下为好。吴王这边似乎缺一位谋士,所以我来自效。” 徐础笑道:“不是似乎,真缺一位郭兄这样的谋士。时势如此,郭兄有何妙计?” “妙计谈不上,一点想法而已。晋王、梁王想从官兵那里借路,吴王的选择就只剩下一个。” “投降?” “不能说是投降,应该算是投靠。而且——”郭时风笑了笑,“有传言说吴王与邺城一直来往不断,想必也有此意吧?” 徐础大笑,“知我者,郭兄也。但是不急,两王在先,城中大乱,这时候投靠邺城,无异于腆颜乞食,必须先平定城内局势,令邺城觉得东都难破,投靠才有价值。” “吴王所言极是。”郭时风拱手道。 徐础不想投靠谁,只是想随机应变,修改一下原定计策,一次巨大的修改。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八十四章 忠将 ?每次投靠新主人,郭时风都要想办法立刻立功,对徐础也不例外,拱手道:“先定东都,再归顺邺城,吴王可谓明智。吴王被推为军主,名已经有了,就差一个实,倒也不难。” “梁王强杀降世,我未能阻止,全城大乱,我未能镇压,空有军主之名,何以求实?” “吴王所谓的实若能求到,也就不必要非得归顺邺城了。”郭时风笑道。 “郭兄想必已有妙计,愿闻其详。” “以在下浅见,名即是实,实即是名,两者并无多大区别,所谓求实,无非是求特定之名。比如对方是科举出身的状元,我便有万无不当之勇,对他来说也只是虚名,非得是文章天下传诵,才是真名,也就是真实。” “若对方是名沙场杀出来的将军,名实就会颠倒。”徐础笑道,两人都是同一批先生教出来的,对名实的理解几乎一样。 “正是。就拿眼下来说,吴王所需之‘实’,当迎合城外官兵所要之‘名’,军主当然不行,但也不必非得收服诸王以及所有降世军,其中有一条捷径。” “太后?” “哈哈,劝说吴王令人愉悦。” 徐础笑了笑,对这样的奉承还不太习惯,“太皇太后与皇帝逃亡的时候,都没想到过栾太后,现在她却变得重要了?” “名这个东西就是如此玄妙,不要的时候,谁都弃之如弊屐,一旦有人想要,其他人也蜂拥而至。栾太后本来无名,宁抱关令她有名,薛六甲令她名上加名。栾太后若是无人搭理,或是在宫中自尽,对邺城来说,事情也就简单多了,可她活着,还受到贼王的觊觎,邺城若是见危不救,名声扫地,比弃母而去的皇帝还要令人不耻。而且邺城若得栾太后,好好利用的话,对逃亡在外的皇帝是个制约。” “我若能将栾太后安然无恙地交出去,当是一份大礼。” “然也,且是一份轻松的大礼,无需费时耗力,只需抓住时机,趁诸王还没想到栾太后的重要,先发制人。” 徐础拱手道:“郭兄此言,令我醍醐灌顶,此事重大,不可托付他人,须得郭兄亲自出马。” 郭时风当然不会推辞,慨然道:“吴王放心,我绝不辜负所托。而且此事吴王做起来比别人还要轻松些,曹神洗曹将军守卫太后寝宫,他只听吴王命令,省去许多麻烦。” 徐础立刻叫进来宋星裁,向他道:“点选五百兵卒,只要吴人,随郭先生进宫,听到号令。此事关系重大,你要多加在意。” 宋星裁拱手从命,也不多问,出去点兵。 徐础向郭时风道:“郭兄守住太后寝宫,待我与邺城沟通之后,再做出城打算。” “吴王需要信使吗?我可以先出城,由宋将军守卫寝宫即可,正好我在邺城那边有几位熟人,能说得上话。”郭时风急于立功。 徐础笑道:“郭兄不是已经听说我往邺城派人了吗?通个信还是很容易的。” 郭时风大笑,拱手告辞,他来投奔徐础,最为看重的不是能力,正是徐础与邺城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送走郭时风,徐础独自坐了许久,太后是一枚重要的棋子,当然要保住,可他仍想夺得整个义军,数十万人握在手里,方能进退自如。 东都形势就像是夏日午后的天空,风云变幻,阴晴不定,上一刻还手握大权,下一刻就可能身首异处。 马维的做法虽然有些疯狂,说的话却没有错,在东都,所有事情都在变得越来越“简单”,他没说的是,所有事情也都变得越来越危险。 徐础走出营房,叫来孟僧伦,与他一同巡视吴军驻守的城墙,抚慰将士。 许多降世军将士留下了,无意为降世王之死报仇,徐础尤其在意这些人,将他们的家眷安置妥当,许下一个又一个诺言。 孟僧伦在一旁帮腔,将吴王夸得天下无双。 回到营房里,徐础留孟僧伦喝了几杯酒,这是他最忠诚的部下,越到混乱而危急的时刻,越显得重要,比猛将、名将更重要。 孟僧伦也特别想成为吴王心腹,三杯酒下肚,他问:“城里传言纷纷,都说晋王、梁王一伙,宁王、蜀王一伙,很快就要进行一场火并,拼个你死我活。咱们到底站在哪一边?” “咱们站在胜者一边。” “执政的意思是坐山观虎斗?” 徐础极需一批忠心耿耿地部下,于是第一次将实情道出:“事情到了这地步,没必要再向孟将军隐瞒,其实我派王颠王将军率兵前去投奔邺城,冀州兵来得如此之快,或许与此有关。” 孟僧伦惊讶万分,“执政……吴军好不容易立足,执政这就要投靠朝廷吗?” 徐础摇头,“我原本的计划是这样,维持东都不变,挑拨诸王互不信任,待冀州兵到,诸王只能将兵权交到我手中。等我击退官兵,兵权就会永远留在我手中。” 孟僧伦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执政之计,实非我等所能领悟,可是……” “可是事与愿违,诸王虽将兵权交出,却非真心。梁王率先发难,杀死降世王,令联军分裂,我这个军主也变得有名无实。” 孟僧伦点头,眼下东都已没有人可称为主,诸王各有兵马,各守一方,随时都可能刀兵相向,“执政想必还有妙计。” “成功才算妙计,不成功只是痴心妄想。但我的确有一个想法,需要孟将军相助。” 孟僧伦正色道:“执政一人支撑吴军,我久已羞愧难当,若能助执政一臂之力,虽死无憾。” 徐础真的有些感动,“孟将军为水,我为舟船,若无孟将军之力,我绝不敢担‘执政’之名。” “不说执政天资聪颖,只凭执政乃是吴国公主之子,我便愿为执政赴汤蹈火。” 徐础越发感动,但他必须及时收住,孟僧伦的忠心无可置疑,只怕忠心过头,反而坏事。 “我需要孟将军出城,前往官兵军营。此行十分危险,如果一切如我所料,王颠已投靠邺城,孟将军与他联系,探听虚实,若是我算错了,王颠没在冀州兵中,孟将军此行无异于羊入虎口。” 孟僧伦起身道:“若是毫无危险,也不需要我出马。执政放心,我即刻出城。” “不必着急,待天黑出城不迟。” 孟僧伦坐下,“容我多问一句,执政之意仍是自立,而非投靠朝廷吧?” “当然,刺驾之名永远悬在我头上,别人能投靠,只有我不能,无论朝廷说得多么宽宏大量,我也不会相信。” 孟僧伦放下心来,“吴人与天成之仇不共戴天,有执政这句话,我没得说了。还有一件事,我若离开,谁来保护执政安全?” “宋将军被我送到宫里,营中还需孟将军推荐一人留守。” “有一位雷大钧雷将军,执政记得吗?” “记得,他是七姓后人,吴人当中,数他骑术最精。” “说的就是他。雷家世代忠良,雷大钧对执政十分敬仰,留他保护执政,我能放心许多。” “很好,孟将军相信的人,我也相信。荆州诸将当中,孟将军也推荐一人吧。” 孟僧伦眉头微皱,他只相信吴人,而且只信七姓子弟,“荆州多是草莽之徒,见利忘义,执政不可委以心腹。” 徐础笑道:“选一位荆州将领,倒不是收为心腹,而是安慰其心,东都混乱,多得一份支持是一份。” “执政说得是,我想得太少。嗯……也没什么可选,荆州人最为推崇戴破虎,执政在汝南之战中曾重用此人,他颇为感恩,可以留在身边。” 徐础想到的也是戴破虎,由孟僧伦推荐,意义又不一样,于是道:“请孟将军叫来此二将,共商大计。” 孟僧伦出门,很快叫来两人,徐础没说全部实情,只说宋星裁入宫,孟僧伦出城,临行时力荐他们掌兵。 雷大钧与戴破虎受宠若惊,先谢执政,再谢孟将军,发下许多重誓。 只得两名亲信将领还不够,城中占数最多的还是降世军,诸王军中莫不如此。 孟僧伦准备出城,徐础带着雷、戴两将,再次巡查全营,随后召集诸将,立誓互助互保,从今以后有福共享,有难同当。 誓言比较可笑,形式也极简陋,许多新来的降世军头目,徐础连姓名都没记住,也得与他们慨然立誓,像是认识多年的故交。 没人知道这些降世军头目是否可信,他们留在吴军营中,一半是自愿,一半是不知去往何处,暂时避难而已。 徐础不求真正的忠诚,只希望能令这些人暂时安心。 诸王不会一直维持平衡,一旦分出强弱,降世军就会如同百川汇海一般,投向最强的一方。 二更左右,孟僧伦独自一人出城,奔向官兵营地。 徐础送走诸将,独自在营房中待了一会,坐立不安,又一次想到自己的软肋,总觉得其他诸王更能附众,争夺得越久,他越会落于下风。 将近三更,雷大钧进来通报,“执政,蜀王要见你。” 徐础又惊又喜,急忙道:“快请进来。” 甘招一个人来的,连名卫兵都没带,进屋之后拱手笑道:“我还以为吴王会与我联络,迟迟未得消息,只好亲自前来拜访。” “东都已成一团乱麻,我不敢轻扯绳头。” 甘招从腰带上解下神棒,交手捧还,“吴王多虑。吴王曾委以重托,如今该是原物奉还的时候,请吴王为它另寻主人。” 徐础笑脸相迎,心里却轻叹一声,在诸王之间的这场争斗中,他至少已弱于甘招。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八十五章 屈伸 ?(感谢读者“百醉莫赎”的飘红打赏。) 徐础也曾孤身犯险,或是为了说服对方,若是为了迷惑对方,却从来没有因此直接取得某人的信任。 甘招做到了。 诸王互相忌惮,混战一触即发,徐础与晋王、梁王又是故交,在外人看来,他们三个是同一类人,高门出身,家世显赫,与降世军没有半点相似。 在这样的状况下,甘招居然独自来访,至少在表面上给予吴王极大的信任。 徐础必须还以同样的信任,并在心中自愧不如,这种时候他不敢冒险,而且他已有善谋的名声,去哪都会被认为是别有用心。 徐础接过神棒,轻轻抚摸两下,捧还给甘招,“此棒虽非神物,降世军将士对它却颇为敬畏,应当留在有德者手中。蜀王乃是长者,没人比蜀王更适合拥有此棒。” 用神棒能够招徕不少降世军将士,眼下颇有大用。 甘招却摇头,“非我不愿,实是不敢,梁王多次派人索取此棒,我若是再拒绝下去,怕是会首当其冲。归还此棒,一是守诺,二是解祸脱身,吴王不必推辞。” 徐础大笑,知道甘招这是在客气,谁得神棒,谁就能得到降世军的大量支持,用不着害怕梁王的威胁。 徐础收下神棒,叹息道:“我让诸王失望了,出任军主不到一天,外敌一步未退,城中先已大乱。” “诸王各怀异心,错不在吴王。” 这是一个微妙的时刻,两王相见,互道实情,谁若多退一步,谁就是臣,多进一步,则为主,需担负更大的责任与风险。 徐础有一点犹豫,很快消失,他早已厌倦无聊的劝说,一心希望自己做主。 “对错不论,我已是焦头烂额,蜀王可有高见?” 甘招笑道:“我之称王乃是机缘巧合,非有雄韬伟略,我来拜见吴王,正为讨教。” 徐础想了一会,“晋王、梁王显然已有叛意,意欲出卖蜀王、宁王与我,带兵返回并州。之所以迟迟未发,一是想要争取更多的降世军,二是与官兵还没有谈妥条件。” “吴王所言极是。官兵势大,诸王联合尚且没有太大胜算,若再分裂,必败无疑。我无异心,愿随吴王进退,只是不知其他三王是否还有挽回可能?” “宁王沉稳而识大体,想必愿意联手,可他很难相信我。” “宁王对我还有几分信任,我倒是可以去劝说几句,他或许会听。诸王分裂的原因在梁王,不在宁王,劝说梁王才是最难的。” 徐础等的就是这句话,两人虽然都说实话,但也都有隐瞒,甘招必定已经与宁王商量过,才会再见吴王,他说“劝说几句”,那就是一定能成。 徐础思忖片刻,“梁王虽是肇始者,却非主导者,只需劝说晋王回心转意,梁王孤掌难鸣,自然也会暂时按下野心。” “晋王可劝否?” 徐础想得更久一些,回道:“可劝。” 甘招大喜,“若能劝回晋王,大事成矣。” “但我不能这样就去,晋王心事缜密,单凭言辞难以劝动,非得先让他见到实事方可。” “吴王的意思是……” “蜀王与宁王明早若能来我营中共议军情,对晋王来说可算是‘实事’一桩。” 甘招拱手,“请吴王待我回信,宁王若不肯来,我自己来,誓与吴王共进退,他若肯来,也请吴王辛苦,再做军主。” 徐础还礼,“若得蜀王、宁王相助,义不容辞。” 甘招告辞离去,徐础稍稍松了口气,立刻带着降世棒出门,又一次巡视全营。 降世军将士对薛六甲早已心怀不满,对降世棒的敬畏却是与日俱增,他们仍坚信弥勒降世的说法,以为棒中必有神力。 徐础获得成片的跪拜,消息传出去之后,许多降世军将士前投奔,大都无主,还有一些是从蜀王营中跑来的——他们只认降世棒。 对这些后来者,徐础必须先回答一个问题:什么时候给降世王报仇。 降世军从来就不是一个联系紧密的军队,从薛六甲一直到最普通的兵卒,无不各有想法,降世王遇害,有人不以为意,甚至感到欣喜,有人却铁心要报此仇。 甘招倒是说了句实话,他归还降世棒的一个原因就是应付不了这些复仇者。 徐础召集头目,将降世棒摆于主位的椅子上,带领众人一同跪拜,起身之后他说:“降世王早有预感,将会升天面见弥勒师尊,所以提前留下神棒,以为传承。弥勒假借梁王之手,收弟子回到身边,正显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这个说法比降世王莫名其妙死于凡人之手动听多了,立刻得到众头目的支持,许多人甚至认为这就是自己原有的想法,正好被吴王说中。 “可梁王仍是杀死降世王的凶手,咱们要报仇,对吧?”有人问道,对此感到困惑。 “是。”徐础不可能完全扭转头目们的想法,该迎合的时候也得迎合,“但报仇之事,需由弥勒佛祖决定,佛祖既然曾假借梁王之手,自然也能再假借他人之手。此仇非是不报,时候未到,神意若至,我持此棒必有感应。” 众头目深以为然,一些人看向降世棒,希望瞧出一丝端倪来,最后一无所得,于是也相信吴王的说法。 徐础尽力说服降世军将士暂时放弃复仇,先集中力量对付城外的官兵。 凌晨时分,官兵恰好发起第一次大规模围攻,火箭、石弹飞越城头,引发多处火情,砸毁不少房屋,义军伤亡寥寥,心中却受到极大震撼,对吴王的劝说又多信几分。 诸王全力守城,就连晋王、梁王也不例外,他们明白,官兵这是在试探,如果义军不堪一击,一切的出卖、投靠或归顺都将变得一文不值。 战斗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官兵退却,布置更多攻城器械,开始更认真地对待叛军。 徐础担心昨晚出城的孟僧伦,很快又有别的事情需要他操心。 宁抱关来了,与甘招同行,各带十余名卫兵,留在营门以外。 徐础亲至门口相迎,当着众将士的面谈笑风生。 到了营房里,宁抱关道:“我真心奉吴王为军主,不明白梁王、晋王为何生疑?是因为我没将所有将士都送到吴王这边吗?可官兵四面围攻,北城也需要士兵啊。” 徐础道:“宁王不必在意,我能说服晋王、梁王回心转意,唯有一点,既为军主,当有军主的样子,若是有名无实,还不如大家各自为战。” “吴王有什么‘样子’,说就是,我没二话。” 对宁抱关,徐础也得刮目相看,从前那个说话直白而严厉的莽王,竟然也懂得曲意奉承,而且没有半点为难之色。 能屈能伸者,尤其不好对付。 徐础暂时不想这些,与两王聊了一会,一同出去巡城,这回延伸到宁、蜀守卫的地段,每到一处,宁抱关与甘招必然先招将领,重申吴王为军主之誓。 徐础也不客气,命人赶造名册,调来一批令箭,他之前造了一方印章,上面只有一个“础”字,让众将辨认并牢牢记在心里,此后凭印章与令箭传递军令。 宁抱关与甘招分别被委任为北城、西城大将,虽然这一直就是事实,但由吴王当众委任,又多一层服从之意。 北城承受的进攻最重,徐础在离北城不远的地方,划定几座王府,改为巨大的军营,用来收纳降世军,可以随时支援北城或西城。 东都武库尚在,留下不少器械,徐础全都搬出来,留一部分在大营,剩下的分与宁王、蜀王,令将士们现学现用,尽量让所有人有事可做,不至于无故生乱。 城外的器械更多,抛石器林立,楼车才建成雏形,就能与城墙一比高低。 宁抱关与甘招频繁派人过来通报战情,徐础知道,两王其实是在探听他的动向,看他什么时候去劝说晋王、梁王。 徐础不着急,多派斥候监视东、南两方,若有意外,他立刻就能派兵前去接管城门。 马维色厉内荏,当初刺驾的时候,一听说消息泄露,他跑得最快,徐础因此猜测,只要自己这边显出实力,马维必然服软。 沈耽才是真正的对手,他与宁抱关一样,能屈能伸,若是认为有必要,服软会比马维更快、更自然。 杀薛六甲的时候,沈耽不肯出面,就已显出模棱两可的意思,徐础因此认为他是可劝之人。 这一次,他猜对了。 黄昏时分,宁抱关与甘招的信使来得更勤,每次见到吴王还在,都会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失望之色,直到听说吴王进宫去见晋王,信使才兴高采烈地回去报信。 沈耽没有直接邀请徐础,而是通过曹神洗传信,希望在宫里见一面,化解误会。 官兵的到来,令曹神洗十分尴尬,本不愿再参与诸王之间的事情,只想力保太后,战后能给自己找个免罪的理由,可是架不住沈耽诱说,还是亲自来请吴王。 “晋王说他只带刘有终、谭无谓两人,与吴王道兄弟之情。”曹神洗唉声叹气地说。 徐础留曹神洗喝了几杯,才起身一同进宫。 郭时风与宋星裁赶来相见,他们已听说外面的形势,对吴王越发恭谨,尤其是郭时风,身子躬到了朋友线以下,比臣子线稍高一些而已。 徐础命两人继续守卫太后寝宫,又往南去,寻一间宽敞的偏殿,只带四名卫兵,等候三位义兄的到来。 再度揣摩沈耽的为人之后,徐础又调来八名卫兵,自己也穿上甲衣。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八十六章 时机 ?沈耽真的只带两个人来,身穿便装,不着片甲,笑着迎上前来,上下打量徐础,“四弟英姿飒爽,不愧是将门之后——抱歉,吴皇之后。” 徐础也笑了笑,“刚从营中赶来,没来得及换衣。三哥那边可还支撑得住?” “还好,官兵只是试探,没有真打,仍在外面建造器械,我估计至少要三天之后才能完工。”沈耽转身,向刘有终、谭无谓招手,“咱们兄弟四人有一段时间没聚在一起了,可惜无酒,不能痛饮一番。” 偏殿不小,空空荡荡,大概是平时很少使用,连张桌椅都没有,徐础向自己的卫兵微点下头,示意他们留在远处,然后向沈耽等人拱手道:“三位兄长请恕愚弟招待不周。” 沈耽笑道:“四弟肩负重任,哪有心事想这些?况且我这次来,也不为喝酒,是要与四弟谈谈梁王。” “三哥请说,我也正在纳闷,梁王这是怎么了,非要在这个时候杀降世王?既不能取而代之,又惹怒降世军,如今城中人情汹汹,许多人要为降世王报仇,我好不容易才压制下去,不知何时又会生事。” “若非四弟主持局面,梁王怕是早已蒙难。”沈耽无奈地摇摇头。 刘有终上前道:“这件事比较复杂,我恰好参与其中,不如由我来说吧。” 沈耽点点头,脸上神情颇显无奈,看样子很不赞同梁王的举动。 “梁王一直觉得梁军势弱,希望能够扩充兵力,因此与降世军头目私下里联系颇多,许多人同意改换门庭,可是忌惮薛六甲之威,不敢公开投奔。不知是谁给梁王出的主意,据说郭时风在一边煽风点火,劝梁王专门结交那些心怀不满的头目。”刘有终笑了一声,“这种人还真不少,薛六甲显然不是一个公平的人,让手下拼死拼活,战胜之后的好处却都留给自己人。” 徐础道:“诸王都不喜欢降世王,也都有杀他之心,只是……时机不对。” 刘有终叹了口气,“时机这种东西,瞬息万变,令人眼花缭乱,每个人眼里都不一样。” “在梁王眼里是什么模样?” “那些对薛六甲心怀不满的头目,进城之后大都前去投奔梁王,劝说他当机立断,还说降世军将士全都痛恨薛六甲,梁王若能亲手斩断其头,必能得到数十万人的支持。” “梁王的确说过‘取代’的话。” 刘有终点头,“不得不又说到郭时风,他是梁王身边的谋士,不进忠言也就算了,反而谄媚事主,盛赞杀薛之计,自称有办法在全城散布流言,令降世军皆来投奔梁王。” 刘有终看来真的不喜欢郭时风,一个劲儿地说他坏话,徐础并不接话,偶尔点头。 “我也要负几分责任。梁王找过我,我劝他谨慎行事,可梁王一心想夺降世军,说什么富贵险中求、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杀死薛六甲本来就是诸王之意,如今时机正好,等薛六甲回过神来,重新掌控降世军,诸王反受其害。我听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就没有再劝下去,只说应该先与诸王商量一下。梁王当时同意,谁想到,唉,他竟然说动手就动手。” “这就是梁王眼中的时机?” 刘有终点头,“单论除掉薛六甲,这的确是最佳时机,他自己丢掉降世军,再过个两三天,等他明白过来,至少能要回一多半将士。” “的确如此,但对守城来说,这却是最差的时机。” 刘有终苦笑,“谁说不是呢?梁王过高估计了降世军对薛六甲的憎恨,没想到他的支持者依然众多,没有尊他为新降世王,反而叫嚷着要报仇,连守城都给耽误了。” 沈耽在一边插口道:“听说四弟重整降世军,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刘有终道:“可吴王只与宁王、蜀王重新结盟,却不来晋军这边,似有疑心……” 徐础笑道:“大哥言重,我不去见三哥,非是多疑,而是无疑,以为三哥必然可靠,能够劝动梁王,无需我去多嘴。” 徐础全身披挂铁甲,十多名卫兵就站在不远处,紧紧盯着这边,他却说自己无疑,对这种明显的谎言,沈耽就像没听出来一样,大笑道:“原来如此,我说四弟怎么不来,原来是我多心。不过,四弟猜得倒是没错,我已经令梁王认识到错误,他不敢出营,因此求我来见吴王,希望吴王念及旧情,能够救他一次。” “先平内乱,方能一致抗击外敌。我迄今的所作所为,全是为此。梁王与我相识多年,他若遇险,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管。不过,梁王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总得做点什么。” 沈耽道:“梁王托我带话,就是希望做点什么以挽回军心,可是心乱如麻,不知所措,需四弟指点。” “大家同样称王,我哪有指点的资格?” “四弟不必过谦,诸王当中,数四弟最为足智多谋,人所公认,因此危急之时,全都推你为军主。” 刘有终也道:“除了吴王,再没人能求梁王。” 徐础想了一会,向谭无谓道:“二哥一直没开口,可有‘指点’?” 谭无谓一愣,显然没料到自己会被问道,“啊……我在想如何击退官兵,诸王之间的事我不懂,‘指点’不着。” 徐础抛开梁王的话题,顺势问道:“击退官兵是当前最紧要之事,正要听二哥高论。” 谭无谓看一眼沈耽,得到默许之后,开口道:“兵无常势,随机应变,依我之见,义军不如各自为战。” 徐础笑道:“大家都说合则胜、分则败,二哥却以为相反吗?” 谭无谓一旦开口,就不管其它,只想着如何打赢,立刻回道:“如果原本就是一家,合则胜、分则败。义军来源各异,降世军更是早已分裂为无数团伙,空有其名。早先那一战,全仗诸王配合得好,其实仍算不上‘一家’。薛六甲死后,城中分裂之势越发明显,与其勉强捏合,不如各自为战。” “勉强捏合还有三分胜算,各自为战,只怕连一成都没有。” “我之‘各自为战’,非作一盘散沙,乃是要诸军各擅胜场。冀州兵弓马娴熟,堪称精锐,但是人少,此次来攻东都,不专打一面,而是分兵筑围,所谓舍己之长反用其短。诸王若能轮流出战,此起彼伏,日夜不停,数日内必能令冀州兵疲于应付,义军胜算或许更大一些。” 徐础还没开口,刘有终笑道:“二弟此计虽妙,说来说去还是要降世军听话才行。这种打法伤亡必多,莫说降世军,就是诸王本部将士,几轮之后也会生出惧心,拒绝出战。” “龟缩守城,义军惧意更会日盛一日。举兵以来,义军每每胜骄败馁,无论打过多少次胜仗,再见官兵,仍无敢战之心。无它,官兵自溃时多,义军全胜时少,长此以往,义军便是侥幸夺下半壁江山,也难守住。与其苦等时机,不如现在就硬战一场。” 刘有终笑道:“二弟眼中的时机,与梁王倒有几分相似。” 谭无谓干笑两声,“除了兵法,我一概不懂,看时机经常不准。” 徐础道:“二哥的计策没错,但是需要从长计议。至于梁王——”徐础看向沈耽,“他若是信我,就来我营中一趟,我为他向降世诸将解释,或许可以说和。” “梁王当然相信四弟,我回去劝说,必要他明日前去拜见。四弟军营还在西城?” “在四王府。” 天成张氏四王地位尊崇,王府相连,占地广大,因此被徐础征为军营。 沈耽点头,小声道:“我能与四弟单独说几句吗?” “当然。” 两人走出几步,离卫兵更远一些,刘有终与谭无谓则走向另一头。 “非我多嘴,既然结义为兄弟,有些话我若是不说,便是我无情无义。”沈耽显得很郑重。 徐础道:“三哥但讲无妨,无论什么话,我念三哥的情。” “当心宁抱关。” “我从来没小瞧于他。” “不是那个意思。”沈耽将声音压得更低,“宁抱关手下有一群江东兵卒,四弟应该知道吧?” “嗯。”徐础知道,当初就是他情急之下建议宁抱关以返乡为名,收拢造反的河工。 “我听说,宁抱关唆使他手下的江东兵拉拢四弟的吴军将卒,颇有人被说动,愿为他效力,暂时没有公开过去,仍留在四弟营中。四弟以吴军为根基,当心反受其害。” “多谢三哥提醒,我会在意。” 沈耽点点头,轻叹一声,“当初举事的时候,以为振臂一呼,天下响应,现在看来,还得多呼几声才行。世事无常,万物帝、降世王皆不得善终,今后不知还有几人会从高处跌落。望四弟多加珍重。” 沈耽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却更显真诚,徐础差一点也想透露心声,最后只是点头而已。 徐础返回的路上,又去找宋星裁与郭时风,见太后暂时没有危险,叫上郭时风,与自己一同回大营。 听吴王讲述刚刚结束的会面,郭时风嘿嘿笑道:“我一点都不意外,晋王的手段向来如此,先取信于人,再暗中下手。吴王听我一言,不可分兵,也不可相信梁王、晋王,必须先发制人,除此二人,夺其将士,方可自保。官兵没有别的选择,自然会给予吴王更好的条件。” “若除梁王、晋王,宁王、蜀王必生戒心。” 两人已回到屋中,郭时风确定无人偷听,劝道:“没有心,自然没有戒心。诸王不能只除一个,梁王之前错就错在这里,吴王如今已占据先机,有机会一网打尽!”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八十七章 抢先 ?郭时风建议尽除诸王,徐础没有立刻回复,慢慢坐下,突然发现屋子里堆满了金银铜器,很快明白过来,这是将领们为讨好他而送来的礼物,许多器物上面粘着纸条,注明来源。 郭时风也注意到了,摘下最近的一张纸条,笑道:“‘金炉一对、银杯十只,小的李樵儿孝敬。’他连金和铜都分不清。” “李樵儿是降世军。”徐础眼前隐约浮现一个模糊的形象,他现在必须尽量记住所有将领、头目的姓名与模样,这对笼络人心很有用处。 郭时风将纸条扔到炉内,“诸将已认吴王为主,正是天赐之时,吴王务必牢牢抓住,切不可一时心软。” “官兵在外,我杀诸王,城中必然更乱,凭什么自保?” 郭时风上前一步,正色道:“杀诸王就为自保,眼下形势,诸王皆有独揽大军之心,动手早晚而已,吴王若不抢先一步,莫说守住东都,怕是连自己性命也保不住。” “宁王、蜀王已经来过我营中,明日梁王也会来,大家都有同舟共济之意。” 郭时风露出笑容,“吴王观人甚明,何以自观时暗昧?吴王也曾孤身进入皇宫,可是真心投靠薛六甲?” 徐础不仅孤身进宫,还娶了薛六甲的女儿,完全取得对方的信任,若不是马维提前动手,徐础就会在一次诸王聚会中,囚禁薛六甲,夺其权位。 事实上,薛六甲之死,与他相信徐础有着莫大的联系,轻易付出信任者,难免对近在眼前的威胁掉以轻心。 徐础也笑了笑,很快又变得严肃,“难。” “吴王以为何难之有?” “第一难,诸王难以聚齐,若是只除一两人,惹怒另几位,反而得不偿失。” “此事甚易,吴王分别邀请诸王,各在不同地方见面,然后同时动手,用不着非得在同一个地方。吴王已得诸王信任,这是手中最大的优势。” “第二难,缺少心腹亲信,人少不济事,人多则泄密。” “吴兵虽少,也有数千,何言心腹太少?” “吴兵……有人对我说,宁抱关正通过江东河工拉拢我这边的将士,七姓还好,小姓兵卒却很难说。” 郭时风笑道:“吴王原来在担心这件事,是刘有终说的?” 徐础笑而不答,这话其实是沈耽告诉他的,他现在半信半疑,不信的话,怕自己被人暗害,太信的话,又怕落入沈耽的陷阱。 “吴王之忧,正是诸王之忧啊。” “诸王皆有此忧?” “我为吴王试言之。先说宁王,此人锋芒毕露,从之者甚众,忌之者同样不少,吴王担心江东河工拉拢吴军将士,宁王何尝不担心七姓将领收买他的部下?毕竟都是江东人,比较好说话。再说晋王,率领并州精锐远至东都,后方孤悬,巢穴受冀州威胁,前方无援,与宁王势不两立,心中只会更怕。至于梁王,受人蛊惑,冒险行事,结果却成为众人之敌,若论诸王谁最不安,非梁王莫属。” “还有一位蜀王。” “嘿,蜀王是只无头苍蝇,无力自保,到处寻找新靠山,可他自己也明白,无论谁获胜,都会连他一同除掉,无它,称王便是罪过。蜀王的焦虑,来自走投无路,而且无可化解,比诸王都不利。” 徐础沉思片刻,努力摆脱吴王的称号,当自己只是一名谋士,然后他叹了口气,“只能如此了。” 郭时风拱手道:“尽杀诸王,镇压各军,安内以刑威,示外以兵力,然后向邺城求和,必得同意。吴王或许可以保留王号,甚至留住东都,至少可以用它交换一两州,比如秦、并两州。” “邺城兵强,但是没有皇帝,行事名不正言不顺。” “哈哈,吴王只求一时脱困,何必在意邺城正顺与否?” 徐础打量郭时风两眼,“我欲行事,你不能留在城里。” “吴王怕我泄密或是不小心误事?” 徐础摇头,“你在我身边,梁王、晋王对我的信任必少三分,难以上钩。” 郭时风大笑两声,掩饰尴尬,“明白,吴王想得周全。我现在一心为吴王筹划,只要大事能成,我在哪里并不重要。吴王要我出城联络邺城吗?” “嗯,我已经派出一人,一直没有回音。你见到邺城的人之后,先不必说我的归顺之意,探其口风,得其实意,再说我的意思。” “吴王的意思是……”郭时风既要谈判,必须问个清楚。 “我可以归顺,交还东都,但是不去邺城,也不放弃一兵一卒,邺城要派我去秦州平乱,如果再能得到并州或是汉州,则是郭兄之功。” “若不能为吴王争得两州,是我无能。”郭时风夸口道。 徐础笑了一下,“如此甚好。” “吴王不要一个名头吗?西征时有用。” 徐础叹了口气,“你看着要吧,有一个就行。名实之间若要取舍,我宁愿有实无名。” “而我必要让吴王名实俱得。”郭时风拱手,“我什么时候出城?” “我这就找人送你出去,需要什么,请郭兄开口。” “余物无用,我需要吴王的一封亲笔手书。” 徐础摇头,“不妥,我派出的人迟迟未归,贸然写信,会让邺城以为我心急。” 郭时风想说自己一开始不拿出书信,马上明白过来,吴王并没有完全相信他,于是笑道:“不写也罢,我先与邺城熟人取得联络,让吴王的人回来报信,然后吴王再送手书出城。” “这样很好。” “吴王此前派出的人是哪位?” “孟僧伦孟将军。” 郭时风知道孟僧伦是吴王的心腹大将,心中最后一丝疑惑也消除了,拱手道:“邺城没理由伤害孟将军,我现在出城,孟将军明日必能回城。” “静候佳音。” 徐础叫来荆州将领戴破虎,命他带郭时风从西边出城。 徐础走出营房,寒风迎面刮来,如刀剑一般。 七姓将领雷大钧立刻走来,“执政又要巡营吗?” “我要进宫去见宋将军,你派两人随我去,你留下,若有人来,说我在休息。” “两人是不是太少?” “从这里到皇宫,都是吴兵把守,不会有危险。” “是。”雷大钧是名听话的将领,立刻指定两名强壮的头目护送执政,自己继续守卫营房,好像吴王还在里面。 徐础脱掉腿、臂上的甲衣,只留上半身两片,与普通士兵无异,带着两名头目,趁夜又一次进宫。 虽然三令五申,帅印、令箭都用上了,吴军还是漏洞百出,从四王府到皇宫的道路极近,徐础一路走去,几乎没遭到盘问,至少发现三处通道无人把守。 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了,徐础只能视而不见。 进入皇宫之后,曹神洗布置的防卫比较完整,都是一些老吏、老宦,没认出吴王,对义军不敢得罪,派人一直送到太后寝宫附近。 宋星裁就驻扎在这里,奉命保护太后,以防她被人夺走。 宋星裁没想到吴王今晚还会去而返复,十分意外,迎到屋中,亲自斟酒。 他正在烤火,因此酒是热的,喝到酣畅,连盔甲也已脱掉,以为吴王深夜来查岗,脸色通红,喃喃道:“外面天冷,我说让大家喝点酒取暖,斥候都派出去了,没有人来……” 徐础端起碗先喝一大口,笑道:“好酒,值此寒夜,必得此物才可忍受。大家都有吗?” 宋星裁露出喜色,急忙道:“大家轮流值夜,休息的人都有热酒。” 两人闲聊一会,宋星裁支走兵卒,道:“执政深夜来访,是有事吧?” 徐础点头,却没有立刻说明,又饮两口,放下酒碗,“我听到传言,诸王各有异心,想要剪除他人,独自称王。” 宋星裁双目圆睁,“实不相瞒,我也听到这样的传言。执政,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得先发制人才行啊。执政一声令下,我这就带人前往诸王营地,诸王兵多,但是散乱,我若突袭,他们肯定不敢拦阻。” 突袭只能一次,没有第二次,况且诸王警惕,谁也不会放任几百名士兵冲到自己身边。 徐础道:“可这只是传言而已。” 宋星裁拍案而起,“执政,这世上没有无根之树,传言必有来源,而且我也看出来了,诸王从来就不是一条心,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早晚而已。总之我觉得,下手越早越好。” 徐础也站起身,捧起酒坛,给宋星裁和自己倒酒,道:“我敬宋将军一碗。” “不敢。”宋星裁端起碗,一饮而尽,涓滴不剩。 徐础也喝光,将空碗放下,拱手道:“汝河相遇,是我毕生之幸。” “吴军未亡,吴国复兴有望,皆赖执政之力,汝河相遇,乃是我等大幸。” “话不多说,请宋将军等我命令。” “刀山火海,我都要趟一趟,绝无半个不字。” 徐础又聊一会,没有制定具体计划,告辞离去。 外面寒风越发刺骨,徐础喝多了酒,胸腹间火热一团,心绪却出奇地冷静,他相信七姓吴军,相信宋星裁,却没有那种默契与惺惺相惜,说来说去,他们还是两类人,难以互通。 徐础急忙压下心中多余的想法,这正是马维所谓“少思多做”的时候。 徐础一回到大营就发现不对,已经快到五更天,营中起来的将士却明显增多,守卫森严,他得露出真面目,才能进去。 守门将士见到吴王,个个大喜,簇拥着他往里走,七嘴八舌地说起营中的一次骚乱。 雷大钧迎面走来,推开他人,自己守在执政身边,右手扶刀,小声道:“来了一伙刺客,有人抢先动手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八十八章 他们 ?次日上午,梁王没有亲自出面,来的人是他手下大将潘楷,据说梁王已经准备好出营,却在天亮前遭遇军营哗变,这让他临时改变主意,让潘楷郑重传达歉意。 徐础安慰一番,说自己也遭到袭击,然后送潘楷到军营门口——也就是广陵王府的大门口,再度表达同仇敌忾之意。 送走客人,徐础立刻找来雷大钧,他还有许多事情没问明白。 雷大钧一直在审问俘虏,刚刚弄清一些事实。 将近五更天的时候,一群降世军将士冲出营房,声称要找梁王报仇,却在营地里乱蹿,要求其他人加入,对拒不从命者,先是辱骂,很快开始动手。 雷大钧与戴破虎率兵镇压,抓起为首的十几名头目,刚刚稳定局势,却发现吴王营房似乎有人闯入,于是进去查看,果不其然,床铺上一团糟,桌椅全被掀翻,将领们送来的礼物散落一地,刺客没找到目标,显然十分恼怒,在墙壁上用利刃划出一个歪歪扭扭的“死”字。 营中将士都见到哗变,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曾有刺客到来。 徐础盯着那个“死”字,忍不住冷笑一声。 雷大钧正好进来,满头汗水,审问是个力气活儿,他总算问出一点东西,“找不出主使者,所有人的说辞都一样:听到传言,说降世军皆怀报仇之心,只要有人起头号召,从者如云,亲手杀死梁王的人,就是新降世王。” “传言总有个来历。” “我详细问过了,传言只在降世军中间你说我听,有人一笑置之,有人却当真,我顺着线向前捋,最后指向蜀王那边。” 甘招部下全是降世军,由那里产生传言,说明不了什么。 “参与哗变的人不多,看来没多少人真心想为降世王报仇。” “人数倒是不多,不到一百,但惹下的麻烦却不小,我与戴将军动用近千人才镇压下去,更麻烦的是,哗变虽然没成功,传言却更盛。现在连吴兵也都说,降世王冤魂不散,正在城中游荡,看谁肯为他报仇,谁对他的死幸灾乐祸,一一记在册子上。” “有这种传言?”徐础微微皱眉。 “来见执政的路上,就有人跑来跟我说,希望我向吴王进谏,至少做个报仇的样子,别与梁王走得太近。” 徐础笑了笑,他刚刚送走梁王的使者,走的不可谓不近,想了一会,他问:“雷将军相信传言吗?” “我?当然不信,这一听就是胡说八道,降世王若有这样的本事,当时就不会被杀死。我在皇宫里亲眼所见,降世王的那些亲信,一个个死得跟牲畜一样,就会痛哭求饶,半点奇迹也没显示。但是……” “但是什么?” “有人相信,而且不少,执政得重视一下,要不然,真会惹出大麻烦来。” “雷将军所言极是。” “我是个蠢人,只能给执政卖卖力、跑跑腿,我再出去巡视一圈,让他们少嚼舌头。” “稍等。”徐础寻思良久,“将领们给我送来礼物,都是雷将军接待的吧?” “对,几乎全是降世军头目,送来的东西乱七八糟,我说你们先堆在屋子里吧,留张纸条,写下自己的姓名,我可记不住那许多人。” “雷将军瞧,纸条都没了。” 雷大钧一愣,仔细看去,礼物上贴着的纸条果然都没了,一张不剩,“是刺客拿走的?他要这东西干嘛?” “降世军里有一位头目叫李樵儿,有劳雷将军请他来我这里一趟。” “难道李樵儿……” “雷将军不要多想,李樵儿与刺客没有关系,我有别的事情找他。” “好。”雷大钧告退,良久之后,才将李樵儿带来,脸上不太高兴,一进屋就向吴王道:“李头目忙得很,好不容易才抽空来见执政。” 李樵儿四十几岁年纪,瘦瘦小小,看上去既不像樵夫,也不像将领,身上穿着不合体的甲衣,倒像是到处兜售这些甲片的商贩。 一见到吴王,李樵儿立刻点头哈腰,赔笑道:“雷将军误会,我不是忙,就是……就是有点紧张,我一个小小的头目,哪有资格单独来见吴王?真的,不信的话,请雷将军去打听,我这人向来怕官,从前的时候,连个衙役都能欺负住我。跟随……加入降世军这些年,胆子大了些,敢杀官兵,但还是怕上司。而且我这人又笨又不会说话,啥也不会,因为亲戚多,才当一个小头目,管着百十来个人。吴王真有事,找我上头的刘双枪……” 徐础不得不抬手阻止李樵儿,否则的话,他可能会一直说下去,不知会扯到哪里。 雷大钧本想留下来保护执政,但是看李樵儿实在瘦小,身上又没有兵器,于是拱手告退。 屋子里还没收拾,徐础扶起一张椅子,伸手道:“请坐。” 李樵儿反而后退一步,“我站着就行,吴王坐。” 徐础没再客气,坐到椅子上,盯着李樵儿打量。 李樵儿被看得心里发毛,又看到墙上的“死”字,笑容越来越僵硬,“吴王……找我有事?” “嗯,谢谢你送来的礼物,一只金炉、十只银杯。” 李樵儿困惑地眨眨眼睛,他的确送来了礼物,但不是最贵重,也不是最特别,实在配不上吴王的亲口感谢,“啊……应该的,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许多人都送了,刘双枪送来一箱珠宝,比我……” 徐础笑道:“我知道,大家的礼物都很好,我不能一一感谢,所以专找李头目,感谢你,也就是感谢所有人。” “啊?吴王把我看得太高了些。” “不高。我没有别的事情,李头目请回,若有人问起,你就说我喜欢金炉,所以专找你来感谢。” “真没别的事情?” “没有,李头目回去之后多多激励将士,等到官兵攻城的时候,还有硬仗要打。” “是是,那是肯定的,大家都说吴王神机妙算,此战必胜。那我……回去了。” “我送李头目出去。” “万万不可,吴王太客气,莫的折煞小人的寿命……” 徐础却非要客气,起身来到李樵儿身前,伸手扶住他的一条胳膊,笑道:“李头目既然加入吴军,就是我的家人,哪有‘客气’之说?我必须礼送一程,要让全军将士看到……” 李樵儿见拒绝不了,突然身子一软,跪在吴王脚前,哭丧着脸求道:“吴王饶了我吧。” “咦?李头目这是何意?怪我只讲虚礼,没有还赠礼物吗?” 徐础松开手,李樵儿磕了一个头,抬头道:“不是那个意思,吴王对我太好,只怕……只怕是会害死我。” “李头目说得我越发糊涂了,对你好,怎么会害死你?” “降世王……祖王阴魂就在附近晃荡,他不喜欢看到——”李樵儿将声音压得若有若无,“我们这些人与诸王走得太近,不单是吴王。” 徐础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解下腰间的降世棒,“我有神棒在手,乃降世王生前亲手所赐,也没用吗?” 李樵儿冲着降世棒又磕一个头,还是一副哭丧脸,“我不知道啊,跟那些人讲不清道理,他们认准了诸王要为祖王之死负责,谁与诸王走得太近,谁就是叛徒。” “降世军都已加入诸王军中,岂不全是叛徒?” “那不一样,加入诸王军中,是因为没有别的出路,城外还有官兵……走得太近就是另一回事了,比如吴王对我……就是走得太近,他们会怀疑我向吴王告密,其实我根本无密可告……” “‘他们’是谁?” “他们就是他们。” “昨晚闹事,被抓起来的那些人?” 李樵儿摇头,“不是,他们没参与昨晚的事,可他们无处不在。”李樵儿又压低声音,“甚至能钻到人心里头,什么事情都知道,他们想杀的人,一个也逃不掉。” “‘他们’能帮义军打败官兵吗?” “能,但他们不愿意,因为诸王杀死祖王,义军得已经得不到弥勒佛祖的保佑。”李樵儿说得一本正经,看样子是真心相信这套漏洞百出的说法。 徐础盯着李樵儿,看的却不是他,招李樵儿来只是一个偶然,因为昨晚郭时风恰好念到他的名字,正因为如此,徐础相信,李樵儿的想法差不多就是降世军的普遍想法。 马维杀死薛六甲,惹下的麻烦比预料得还要多。 李樵儿不知道吴王在想什么,又被盯得心里发毛,小心道:“吴王想见他们?” 徐础回过神来,“什么?‘他们’会出面吗?” “寻常人想见,他们当然不会露面,吴王不是寻常人,乃是祖王的女婿、关门弟子,手持神棒,得传衣钵,又是大将军和吴国公主的儿子,刺杀过万物帝……弥勒佛祖肯定是看中吴王了。所以吴王能招他们降世,换成别人就不行。” “降世……他们在天上?” “对啊。” 徐础差点想笑,强行忍住,正色道:“好,那就招他们降世,现在就开始吧。” 李樵儿连连摇头,“这里不行,得去祖王遇害的地方,他的灵魂还在那里。” “我以为祖王之魂在城中游荡。” “人有三魂七魄,魂儿留在原地不动,魄可在到处游走,所谓游魂其实是指七魄。魂儿更重要一些,所以要去魂儿在的地方请神降世。” 徐础想问李樵儿,弥勒佛祖怎么会接受道教的仪式,想想还是不要多嘴为好,“那就去大殿。” “还得找几位法师,这个倒是好办,我就能找来,都在咱们营中。” 徐础想起郭时风的提醒,诸王各怀杀心,都有独自称王的野心,在城里越小心越好。 “什么时候能招神降世?” “必须是子夜。” 徐础点头,他得抓住每一个机会,而不是一味地小心行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八十九章 攻守 ?诸王营地全都发生过哗变,或大或小,或早或晚,就像是在彼此炫耀,谁也不肯居于人后。 最严重的哗变发生在北城宁王营中,制裁手段最狠的也在这里,宁抱关抓起五百多人,斩杀其中的九十九人,他故意凑足这个数字,声称是给降世王送去的侍者。 他宣布,若有人还想去服侍降世王,他负责“护送”,一个不落。 诸王都变得加倍谨慎,互派使者往来,自己坚决不出营地一步,就连蜀王甘招也是如此,派来亲信向吴王求计,听说吴王要在大殿里招神降世,他表示赞同,送来许多器物。 诸王都有赞助,以为这一招能让降世军安静下来,徐础趁机发出邀请,希望明天一早能够聚会一次,化解误会,商议退兵之策,地点定在皇宫边上的一座寺庙里,与南北城距离相当,离西城更近些。 诸王都表示同意,无不声称要亲自前往,可徐础明白,诸王就算临时找借口不来,他也不能强迫。 这次聚会算是一次演练,如能令诸王心安,下一次聚会他们或许会亲自出面。 到了下午,招神降世发生一点小小的变故。 李樵儿对这件事的确是尽心尽力,找来十位有名的降世法师以及大批助手,他说本营中就能找齐人手,可消息传开之后,从别的军营里跑来不少法师,他不擅长拒绝别人,所以降世仪式还没开始,规模就变得越来越庞大。 十名主持仪式的大法师商议之后,提出一个严肃的问题:想要招请降世王的保护神降世,必须找一位降世王的血亲代为“引见”。 这可有点麻烦,梁王带去的那伙降世军当时杀红了一眼,将皇宫里的薛家亲友杀得一个不剩。 徐础传令,以自己的性命做担保,寻找降世王还活着的亲人。 傍晚时分,终于有人送来降世王一个三岁的儿子,其母已被杀死,婴儿恰好被乳母带回自家探望亲戚,因此躲过一劫。 仪式总算再无瑕疵,上百名法师前去大殿布置,乳母带着小孩儿留在大营中,徐础分配一百名吴兵专门保护他们两人,绝不允许再出意外。 徐础带着降世棒在营中到处巡视,甚至去看望了正被关押的哗变头目,每到一处,也不说什么,只是冷冷地打量对方。 降世军将士无不跪拜,尤其是那十余位哗变头目,痛哭流涕地求饶,但他们不认错,反而哀求吴王为降世王报仇。 令徐础感到惊诧的是,这些头目并非薛六甲的亲信,既无血缘关系,也没有过硬的交情,纯粹是因为坚信降世王乃弥勒弟子,所以要效忠到底。 薛六甲一死,他从前的种种不公与恶劣行径,正在迅速消散,他曾施行过的“神迹”反而在众人的印象中越来越清晰深刻。 徐础对当晚要进行的招神降世再无半点犹豫,多派兵卒守卫大殿以防意外。 大殿离南城比较近,徐础将仪式的每一个动向都通报给晋、梁二王,以免引起猜疑与误会。 夜色渐深,徐础需要沐浴更衣,过后独自在屋中静默,以示虔诚,但他交待雷大钧,若有重要人物到访,务必随时通知他。 诸王的使者又来过几次,没什么大事,探问而已,雷大钧代为回答,没有打扰执政。 二更左右,西城送来三位客人,雷大钧觉得很重要,必须立刻送到执政屋中。 郭时风倒是遵守诺言,在他出城之后,孟僧伦终于回来了,还来回两个人。 见到孟僧伦,徐础重重地松了口气,上前握住他的手臂,嘘寒问暖。 另两人都披着厚重的斗篷,徐础看不清模样,孟僧伦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王颠王将军的确找到了邺城军,但他不在城外,被留在百里以外,等候邺城后继大军。外面的主帅是冀州都督王铁眉,他派来一位使者随我进城面见执政,为表诚意,还送回……” 孟僧伦侧身,轻轻掀开身后一人的兜帽,露出真面目。 那居然是薛金摇,嘴上缠着布条,双手似乎也被负在身后,满面怒容,但是没有挣扎。 孟僧伦拱手道:“请执政和金圣女如恕罪,我没办法,进城需要安静……” 徐础冲他点下头,上前解开薛金摇嘴上的布条,“金摇姑娘原来是落入官兵手,大家都在担心你。” 薛金摇冷冷地打量丈夫,啐了一口,不肯说话。 徐础让孟僧伦带薛金摇去隔壁房间休息,自己转向另一人,拱手道:“阁下是王都督的使者?” 那人等孟僧伦和薛金摇离开之后,才掀起兜帽,微笑道:“我是湘东王、济北王的使者。” 见到薛金摇时,徐础都没这么惊讶,“是你?” “嗯,十七……不,吴王还记得我。”楼家第二十三子楼矶拱手行礼,面带微笑。 楼矶是欢颜郡主的未婚夫,在邺城外的思过谷里,徐础与他见过一面,彼此的印象都不是太好。 徐础已非当时的求助者,所以他也笑了一下,拱手还礼,“当然记得,楼公子怎么没去追随大将军?” “忠孝不能两全,现在大家都是各为其主,大将军西行汉州,而不肯北上归顺邺城,令人失望。” 这是徐础第一次得知大将军的具体去向,稍稍心安,汉州地方狭小,大将军去那里必是要去投靠在汉州做官的第六子,乱世之中而有畏难趋易之意,显然野心不是很大。 徐础笑道:“既然是各为其主,何来‘失望’?楼公子请坐,谈咱们的事情吧。” 楼矶坐下,徐础亲自斟茶。 两人默默地喝茶,楼矶先开口道:“吴王真有归顺之意?” “郭时风想必已将我的意思说得很清楚了。” “嗯,清楚,但是……吴王不是当真的吧?” “哪一点?” “全部,郭时风说吴王要保留王号与全军,不去邺城,以都督秦、并两州诸军事的身份前去平乱,还要朝廷供应粮草、器械。”楼矶笑着摇摇头。 郭时风提出的条件比原定要多一些,徐础没有否认,笑道:“郭时风没提汉、益两州吗?我要的是都督四州诸军事。” 楼矶笑容略僵,“郭时风倒是提过,听说大将军在汉州,他同意放弃,没有汉州通道,益州也就无所谓了,对吧?” “从汉州去往益州的确比较方便,不过绕路也可以,而且——‘各为其主’,我没理由因为大将军而放弃汉州。” 楼矶的笑容越显僵硬,“吴王虽已改姓,父子身份却改不掉,天下皆知吴王乃大将军之子,子与父争,似乎不妥。” “我不与大将军相争,而是要请他去邺城,如湘东、济北二王所愿。” “大将军怎么会听你的?” “那是另一回事,给我汉州就是。” 楼础笑容终于消失,露出明显的惊讶之色,半晌才道:“天下九州,吴王欲分四州,这个……万万不可。” “平乱之后,我可以让出并州。” “并州之乱,不劳吴王亲征,邺城自有办法。” “那我现在就让出并州,只要秦、汉、益三州。” 楼矶本想一见面就采取攻势,没想到几句话间,他变成纯粹的守势,只想着如何招架,全忘了原定的进攻计划,“不行,肯定不行,吴王既是归顺,怎能平白得西部三州?我便是暂时同意,到湘东王、济北王那里也会被否决。” 徐础道:“楼公子刚才说‘各为其主’,我还没问,邺城的‘主’是哪一位?” “呃……暂时是湘东、济北二王共同辅佐太皇太后。” “皇帝呢?归顺是件大事,我可不想选错人。” 楼矶大笑,“吴王谨慎过头了,皇帝弃母而逃,被梁、兰两家挟持到江东避难,已失众心,朝廷文武大臣纷纷北上投奔邺城。放眼天下,邺城才是正宗,很快就会有新帝登基。” “新帝是济北王,还是万物帝的幼子?” “这个……我不知情,也没法说,吴王归顺之后,自然有机会见到新帝。” “嗯,太皇太后想立济北王,但是湘东王不同意,立万物帝的幼子吧,又是江东皇帝的弟弟,平白矮了一截,所以迟迟未立。” 楼矶脸上神情又一次僵硬,他是自愿充当使者,不肯认输,“这些事情非臣子所能过问。吴王还是再考虑归顺的事情吧,老实说,王都督对吴王不是很相信,他说……” “楼公子肯定支持湘东王,他若称帝,楼公子就是驸马了。” 楼矶脸色微变,没忍住心中的怒意,冷冷道:“吴王妻子都娶两位了,就不要再想别人了吧。” 徐础大笑,“楼公子真爱开玩笑,我有何人可想?” 楼矶面若寒霜,“临行邺城时,欢颜郡主让我带一句话给吴王。” “哦?” “好自为之。” “这就是她让你带的话?” “对,就这一句,‘好自为之’。吴王莫以为邺城兵攻不下东都,也莫以为这是你的机遇。邺城接受吴王归顺,并非无可奈何,乃是两王念及旧情,尤其是济北王,对你仍怀翁婿之情。若换一人,想归顺也没有路径。” “邺城不在意太后?” “在意,吴王若是真心想要归顺,必须先将太后送出城,然后才能商谈细节。”楼矶终于回到原定的道路上。 徐础却不想顺着走,沉吟片刻,道:“楼公子既然来了,就随我去看些有趣的事情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九十章 是否 ?大殿里没有点灯,门户敞开,微弱的月光映照出绰绰人影,地上的血迹无人清扫,已被冻得凝固,味道若有若无,行走者因此要步步小心,以免滑倒。 乳母抱着降世王三岁幼子,坐在宝座上,瑟瑟发抖,她穿得很厚,一层又一层,发抖与寒冷无关,纯粹是心生恐惧,怕诸王、怕降世军、怕天上神佛……总之什么都怕。 小孩儿一无所知,躺在温暖的怀抱中呼呼大睡。 十名大法师站在宝座前,不停地跪拜、起立,口中念念有词,半吟半唱,满是悲意,仿佛在办丧礼,只是在悲痛之外又多三分愤慨,像是在指责什么人。 九十余名助仪环绕宝座,缓缓移动,就是他们,必须小心脚下的血迹,却不能躲避。 他们也在念诵,人数虽多,声音更小,如同一群嗡嗡叫的昆虫。 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名大法师突然抬高声音,高声喝问:“众生何在?”“尔等信否?”“降世来否?” 助仪齐声回答:“在!”“信!”“来!” 循环反复,问题稍有区别,回答都差不多。 每到这时,薛六甲的儿子就会被惊醒,开始哭了几次,慢慢地也就习惯了,顶多睁眼看看,将头埋在乳母怀中,睡得更深。 徐础守在大殿门口,寒风吹过,身上的铁甲加倍沉重,他得裹紧斗篷,希望仪式能快些结束。 雷大钧等人带兵守在丹墀上,只能听到殿内的声音,看不到场景,反而更生敬畏,全都静默无声,不敢稍有懈怠或是不敬。 徐础身边只有两人。一位是孟僧伦,他不管别的事情,专心保护执政。另一位是楼矶,受邀前来观看请神仪式。 楼矶从吴王那里听说了大致的前因后果,十分意外,想不到吴王居然如此直爽,将城中情况如实相告,此举无异于减少归顺的筹码。 半个时辰过去了,仪式还没有结束的迹象,楼矶忍不住小声道:“吴王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仪式的结果,若是‘降世神灵’——”说到这四个字,楼矶忍不住摇摇头,对这种佛不佛、道不道、俗不俗的仪式实在没法生出敬意,“执意要给降薛六甲报仇,吴王如何应对?” “那就报仇。”徐础微笑道,不太认真。 楼矶微微一愣,“吴王……殿中有吴王亲信掌控仪式吗?” “没有,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得,他们全是降世军的法师。” 楼矶又是一愣,嘿嘿笑道:“吴王真是自信,以为他们肯定会放弃复仇。” “楼公子不信?” 楼矶想了想,“如吴王所言,降世军发动多次哗变,复仇之意已如沸水,招神仪式怎么看都像是再加一把火。” “不然,城中虽有几次哗变,规模都不大,正说明降世军其实不愿报仇,只是信仰已深,受到撺掇之后,不得不为之。城中降世军需要一个借口,好名正言顺地放弃报仇,仪式的意义正在于此。我若猜得没错,今晚请来的神佛,必要化解仇恨,而非火上浇油。” 楼矶沉默一会,笑道:“希望吴王没错,东都若乱,邺城只好硬攻,伤亡必多。我们愿意看到吴王统管城中全军,至少吴王是个讲道理的人,能够看清时势。” “我也希望看到邺城能够削砍斜枝,独为主干。” “旬日之间,必成。” 两人相视而笑,都不相信对方的说法。 交谈之后,楼矶听得更加认真些,虽然还是听不清楚,但是能感觉到殿内充满了怒意,不由得看一眼吴王,什么都没说。 仪式继续下去,殿外的将士冻得牙齿打架,徐础命令雷大钧带一半士兵回去,另换一批人来,然后戴破虎与另一半士兵也可以回营休息。 将近五更天,殿内的一名大法师突然高声道:“吴王何在?” 仪式之前,没人说过要让吴王参加,徐础稍一犹豫,迈过门槛,大步走进去,回道:“吴王在此。” 孟僧伦立刻跟上,没带长刃,手握怀中的匕首。 楼矶留在原处,不愿去冒这个险。 殿外守卫的将士上前几步,随时待命。 九十余名助仪停下脚步,嘴里仍然哼哼唧唧。 徐础停在圈外,面朝宝座,又一次道:“吴王在此。” 一名大法师摇头晃脑,脚步虚浮,身体像是不受自己控制,声音也变得古怪,像是喝多了酒,又像是舌头受了伤,说话含糊不清,语气十分高傲,“吴王,你是我的弟子、我的女婿,为何不跪?” 徐础只得跪下,既然同意请神降世,他就得遵守这里的规矩。 孟僧伦拔出匕首,双手低垂,紧紧盯着距离最近的几个人,同时准备好大声求援。 “是祖王降世吗?”徐础跪地问道。 “我已——回到——弥勒佛祖——身边。”大法师拖长音调,声音越发显得古怪,“见你——诚心相邀,特来——相见。” “祖王带同亲友一同升天吗?”徐础继续发问。 “是也。” “天上可是佛国净土,一无尘埃?” “是也。” “祖王唯留一子,是要他继任降世王吗?” “是也。”大法师声音里露出一丝隐约的喜意,吴王没有借机夺位,显然很符合他的心意。 “新王年幼,是要其姊金圣女辅佐吗?” “是……也。”城里还没几个人知道薛金摇已经回来,大法师回答得有点勉强。 “祖王升天,乃是借凡人之力而为之,并非意外遇害,对吗?” “是也。”大法师回答得干脆利落。 “普天之下皆为佛土,率土之滨皆为佛民,祖王升天永伴弥勒身边,心生喜悦,无仇无恨,是否?” “是也。” “祖王还有何交待?” “惟忠新王,善待王兵,我愿足矣……”大法师剧烈地颤抖,扑通倒地,两边的人将他扶起,有人小声向徐础道:“吴王可以起身,祖王与众神已经回天上去了。” 徐础起身,向孟僧伦小声首:“带乳母和新王走。” 孟僧伦穿过助仪组成的人墙,上到宝座前,招呼乳母起身。 殿门外,楼矶听得真真切切,见吴王出来,拱手道:“佩服,吴王为何不自己继位?” “我顺人之意,人顺我之意,礼尚往来。” 楼矶笑着点头,“吴王知人,而又自知,怪不得湘东、济北二王无论如何也要劝吴王归顺。” “请,咱们回去再做详谈。”徐础带着楼矶等人要回大营,还没走下台阶,身后有人追来。 “吴王稍等。”一名大法师气喘吁吁地喊道,跑到近前,他说:“祖王与众神还有句话。” “请说。” “祖王虽是借力升天,动手之人怎么也得来殿内忏悔,不为复仇,而是洗清其罪,以配即将到来的人间佛国。” “好,弥勒佛祖法力无边,既然能借力召徒,肯定也能让出力者忏悔,我有预感,今日结束之前,此事必成。” 大法师笑得很开心,“吴王不愧是祖王所收的最后一名弟子。” “当然,祖王早就预见到一切,所以才会收我为徒、赐我神棒。” “嗯嗯,还有,新降世王是不是……” “我会将他交给金圣女,诸位法师以后皆为王师。” “可是金圣女下落不明。” “祖王升天之前,早将一切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今日结束之前,金圣女也会出现。她没有随父升天,为的就是辅佐新王。” 大法师听得目瞪口呆,“好、好吧,我们等吴王的消息。” 楼矶跟薛金摇一同进城,待大法师走后,向徐础笑道:“吴王‘预料’得真准,如有神助。” “楼公子便是助我之‘神’。” 楼矶大笑,没再问吴王能否劝说梁王过来忏悔。 回到大营里,两人继续谈判,徐础坚持索要秦、汉、益三州,楼矶坚持砍价,最后去掉益州、观察汉州、保留秦州。 “吴王必须带兵完全退出东都,不留一兵一卒。” “当然,降世军多是秦州人,他们也不愿意留下。” “还有栾太后,吴王必须先送栾太后出城,以显诚意。” “三日之内,栾太后出城。” “好,我没什么可说的了,请吴王送我出城,待我向上请示之后,再与吴王联系。” 徐础派孟僧伦送楼矶出城,让他就留在西城掌管吴军与城门,方便与邺城军往来。 天已经亮了,祖王降世的消息正在迅速传遍全城,立幼子为王、由金圣女辅佐、喜悦升天全无恨意、杀王者忏悔……所有传言都正中降世军将士的心怀,于是人人也跟着“喜悦”,再不用时时想着报仇了。 徐础在军营里巡视一圈,对所见所闻甚感满意,于是去见薛金摇。 薛金摇正在逗弄乳母怀中的弟弟,见到吴王进来,脸上立刻变得冷若寒霜,拒绝开口说话。 徐础问道:“你听说了?可还满意?” 薛金摇忍了又忍,开口道:“不管别人怎么想,我还是要报仇。” “弥勒师尊没给你新的启示吗?” “‘师尊’两字不是你叫的。” 徐础笑笑,“你早就预见到这场血光之灾,应该不意外吧?你落入官兵之手,想必也是弥勒佛祖的安排。” 薛金摇辩不过丈夫,“你做你的事情,我做我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击退官兵之前,井水、河水混在一起,想不犯也难。” 薛金摇看向丈夫腰间别着的降世棒。 徐础轻轻拍了两下,“它还不能给你,现在不能。过了午时,你就可以露面了,法师归你,将士归我。” “我要他们有何用处?” “看你怎么用,我必须留下将士与官兵交战,一个也不能让出。” 薛金摇再不开口,徐础当这是默认,转身出屋,没走出几步,看到雷大钧领着梁将潘楷匆匆走来。 潘楷代表梁王而来,向吴王拱手,直接道:“外面传言,都说吴王要让梁王去大殿里忏悔,可有此事?” “今日诸王聚会,见面时我会向梁王解释清楚。” “梁王说了,若不得实情,他不敢来见吴王。” “降世王之死,诸王皆是‘凶手’,当一同前去忏悔,这就是实情,请潘将军转告梁王,他若不来,其他人就去忏悔。” 潘楷呆了半晌,拱下手,匆匆告退。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不悔 ?马维一点也不后悔,甚至有些得意,坚信当时的决定是正确的,一直以来,他在诸王当中地位低下,与吴王、蜀王相当,等吴王被推为军主,他感到愤愤不平。 “大梁帝胄”四个字真的毫无意义吗? 亲手杀死人人厌恶的降世王,马维终于获得他梦寐已久的瞩目,没错,有许多人恨他,甚至要杀他报仇,可是也有许多支持他、感激他,特意从别处跑来投奔。 福祸相倚,不得憎恨,就不得敬戴,马维的队伍确实壮大许多,这些人与梁王共同沾染降世王及其亲友的鲜血,用这样的方式紧紧地捆绑在一起,成为一支真正的梁军。 “郭时风这个蠢货。”马维低声道,唯一的遗憾是身边的谋士居然逃跑,不知下落,“靠一张嘴终究难成大事,郭时风如此,徐础亦如此。” 马维走出营房,甲胄从头包裹到脚,有些沉重,但他觉得自己能承受得住。 梁军将士排列整齐,马维从他们面前走过,然后召集诸将议事。 “我会去见诸王,将这件事做个了解。” “梁王……真要去忏悔?”一名将领担心地问,他原是降世军,亲手杀过不少薛家人,害怕所谓忏悔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他们还要付出更多、更大的代价。 马维冷笑一声,“为什么要忏悔?我做了诸王都想做的事情,诸位与我一同为降世军除害,更不必忏悔。所有人都应该感谢梁军。” “对,应该感谢,咱们不过是敢动手而已,他们胆小也就算了,居然还想背后动刀!”将领们七嘴八舌地抱怨,愤慨背后露出难以完全掩饰的恐惧,他们在城里毕竟是少数,到处发生的哗变无形中被夸大,让他们觉得四面临敌。 等将领们抱怨得差不多,马维道:“我这就去见诸王,如果真如吴王所言,大家一同忏悔,我不妨随众,不为别的,堵住众人的嘴,给梁军一个喘息机会。等到时过境迁,降世军仍会感激诸位的义举。” 将领们纷纷点头,与大殿内的法事一样,他们嘴上不服气,心里却无比希望事态能够冷静下来。 马维轻叹一口气,“降世王根本不配得到大梁帝胄的忏悔,可是只要对全军将士有利,我可以忍辱负重。” 将领们纷纷开口安慰并感激梁王,马维听得满足,这才叫上卫兵,上马出营。 马维十分谨慎,沿途早就安排好士兵把守,不许任何人行走或是窥视,沿街人家都要将大门钉死,若是门户太小,住在里面的人就得搬走。 寺里的僧人们正在诵经,不紧不慢,按时敲打木鱼。 雷大钧向吴王道:“他们拒绝离开,执政说不可动粗,所以……”雷大钧无可奈何。 “让他们留下,反正诸王都不愿意进屋,就在空地上摆张桌子吧。” 徐础是第一个赶到的,站在桌子后面,倾听悠扬的诵经声,感受明媚的阳光,刹那间忘记了内忧外患。 蜀王甘招第二个到达,只带十余名卫兵,远远少于约定的百人,身上只穿很少的甲片,快步上前,拱手笑道:“吴王召集这次聚会太及时了,咱们真的应该见一面。” 徐础上前相迎。 卫兵都留在远处,徐础小声道:“蜀王那边怎样?” 甘招长出一口气,拱手道:“多亏吴王处置得当,将士们大都相信降世王真的……升天,不必为他报仇,哗变之忧尽除。” “可主谋还没有找出来。” “主谋?吴王认为这其中有主谋?”甘招露出惊讶之色。 “蜀王以为呢?”徐础笑道。 甘招发了一会呆,“吴王说得没错,诸王营中先后发生哗变,似乎太巧了一些,而且——吴王那里也有刺客?” 徐础点头,“我恰好不在房中。” “我在房中,刺客是两个人,被我的卫兵发现,他们宁死不降,连句口供都问不出来。” “没有人认得他们吗?” “有,这两人都是降世军的兵卒,可能受到任何人的指使。真是奇怪,降世王的亲友都已遇难,谁还会如此执着地为他报仇?而且冤有头、债有主,他们应该找梁王才对啊。” “所以主谋必然不是降世王的人。”徐础对此十分确定。 甘招稍稍瞪大双眼,片刻之后,长叹一声,“我相信主谋必不是吴王,也请吴王相信我,没有诸王,我也得不到所有人的支持,更不是城外官兵的对手。我有自知之明。” 徐础笑道:“当然相信。” “应该也不是梁王,煽动这样的事情,对他有弊无利。这样算起来,就只能是……” 卫兵宣告梁王到来,甘招立刻闭嘴。 马维远远地看了一眼,确定两王身边没有外人,留下卫兵,大步走来,冲吴王、蜀王略一拱手,到近前问:“晋王、宁王还没到吗?” “可能是在路上耽搁了。”徐础道。 马维又望一眼自己的卫兵,小声道:“多谢吴王相助。” “份内之事。潘将军说过我的提议了?” 马维点头,看向甘招,“其他人同意吗?” “我正要向蜀王说起此事。”徐础转向甘招,“降世王横死,我希望诸王今日都能去大殿祭拜亡灵。” 甘招一愣,思忖半晌,“我原是降世王旧部,于公于私,的确都该去祭拜。非得去大殿吗?” “降世王尸骨无存,衣冠散落,除了大殿,无处可祭。” 马维稍扬起头,“降世王该有这样的下场,二王不认为我做错了吧?” 徐础早已无话可说,甘招笑了笑,“我不敢评判诸王对错,梁王自己觉得没错就好。” “没错,人人都想杀死降世王,我不过敢于动手而已。” 宁王手下大将罗汉奇走来,同样将卫兵留在远处,马维瞥了一眼,冷笑道:“宁王不敢来,我还以为他在诸王当中胆子最大呢。” 罗汉奇向三王分别拱手,然后向吴王道:“宁王让我来问一句,所谓诸王同去大殿忏悔的传言,是真是假?” 马维也想知道,于是紧盯徐础。 徐础点头,“真。” “宁王说,他不喜欢别人替他做主,吴王应该与他先商量一下。” “召集诸王,正为商量此事。” “可传言已经人人皆知,还商量什么?”罗汉奇语气生硬,他只忠于宁王,对其他人不当回事。 “即便天下皆知,宁王照样可以拒绝,去与不与,全在宁王一句话。” “宁王若不去呢?” “我与其他三王仍要去,可以说是忏悔,也可以说是祭拜,看各人怎么想吧。” 马维想说如果宁王不去他也不去,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他知道徐础善于用计攻心,等宁王真的拒绝之后,他再做决定不迟。 马维心里定了一条底线,绝不能让梁军将士以为他要认错,那会令他显得软弱胆怯,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军心。 罗汉奇嗯了一声,拱手告辞,回到己方人群中,片刻之后,宁抱关本人从卫兵当中走出来,来到三王面前,点下头,面无表情地说:“那就去一趟吧。” 宁抱关一到,几个人反而陷入沉默,谁也不肯再开口,各怀心事,等候晋王的到来。 晋王迟迟未至,先派刘有终过来,声称营中发生混乱,晋王要处置一下,稍等就到。 刘有终走后,甘招笑道:“晋王这是不肯相信咱们,让刘先生过来查看呢。他见四王皆至,自己也会来了。” “嘿。”宁抱关一句也不多说。 马维替沈耽辩解道:“实话实说,咱们彼此间互不信任,我这次肯来——”马维看向徐础,“是看到吴王面子上,诸王当中,我只相信他一个人。” “我也相信吴王。”甘招笑道,没说“只相信”。 宁抱关依然不语,他肯来,就已表明态度,用不着非得说出口。 徐础向三王拱手致谢,心中有三分得意,还有三分愧疚,对于诸王聚会,他的想法可没那么简单。 宁抱关终于开口,“晋王不来,咱们先说些别的事情吧。官兵正在城外建造器械,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咱们就这么干等着吗?吴王既是军主,拿个主意出来吧。” 诸王各有想法,所谓让别人拿主意都是谦词,用它来掩藏自己的意思。 徐础明知如此,还是道:“我正与官兵谈判,讨论归顺之事。” 另三王大惊,宁抱关脸上露出明显的怒容,他曾几次接受招安,却不允许别人背着他投向朝廷。 徐础笑道:“先安其心,以怠其志。待官兵修好器械,又以为城中必降,士气必然衰竭,到时诸王率兵,轮番从各门杀出,以多敌少,令官兵疲于应付,数日内,可占上风。” “是个主意。”宁抱关怒容消失,冷冷地说。 甘招笑着点头,马维忍不住道:“吴王不要假戏真做就行。” “我亲手杀死万物帝,就没幻想过会得到天成的宽恕。梁王想必能够理解。” 马维刚刚杀死降世王不久,当然明白此中道理,讪讪地哼了两声,“那倒是,谁都能投靠朝廷,唯有吴王……与我不能,我也是刺杀万物帝的谋主,天成恨我入骨。” 晋王终于赶来,留下卫兵,一个人快步跑来,远远地致歉,“让诸王久等,我真是罪该万死。” 没人指责他,沈耽来到桌前,擦擦额上的汗珠,正色道:“的确应该祭拜降世王,不如咱们先去大殿,再议事吧?” “也好。”徐础说,他等到诸王的信任,该是利用的时候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九十二章 改意 ?外面响起敲门声,薛金摇将弟弟交给乳母,亲自去开门,见到拜访者,不由得微微一愣,“你是……你是吴王手下的孟将军?” “在下孟僧伦,特来拜见执政夫人。” 薛金摇对“执政夫人”这个名头极不适应,没有让路,“已经见过,你可以走了。” “我有几句话要对执政夫人说,这也是执政的意思。” “他自己怎么不来说?” “有些话执政不好亲自开口。” “嘿,好大的架子。” 薛金摇让开,孟僧伦迈步进屋,向乳母道:“请去里屋暂避。” 乳母立刻抱着孩子进里屋,薛金摇越发不满,正要开口斥责,孟僧伦转身拱手,“执政夫人要为降世王报仇吗?” “当然。怎么,徐础派人来阻止我?”薛金摇哼了一声,没瞧起眼前的这位孟将军。 孟僧伦摇头,“恰恰相反,我来给执政夫人提供一次机会。” 薛金摇愣住了,“徐础……” “有些话执政不好说,只能由我来说。” “你说。” “如果没有意外,诸王今日要去大殿里祭拜降世王,卫兵全都留在外面,殿内只有五王与几名不管闲事的宦者。” “你能带我进去?” “执政夫人乃降世王爱女,受命辅佐新王,满城的法师都在等待执政夫人现身,带着他们,没有任何降世军将士敢于阻拦。” 薛金摇寻思一会,“这真是吴王的意思?” “总之这对吴王没有坏处。” 薛金摇又哼一声,拔出怀中的匕首看了一眼,又收回去,向孟僧伦道:“带我去见众法师。” 另一头,大殿里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血迹,没有昨晚招神仪式的痕迹,只有孤零零的宝座还留在原处。 诸王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薛六甲大摆酒宴,独自占据宝座,虽然发出邀请,却没有第二个人敢上前坐一下或是看一眼。 今天,诸王以可走得近一些,虽然仍不好意思登上台阶,至少可以看得清楚。 马维没有上前,杀死降世王之后,他已经试坐过,这时宁愿居于人后。 “万物帝就坐在这上面朝见群臣、治理天下吗?”宁抱关问。 “不是。”沈耽冷淡地答道:“这里一年也用不上几次,万物帝很少朝见群臣,他依靠宠臣与亲信治理天下,地点飘忽不定,最常用的地方是资始园,他还经常出宫,在大臣家中寻欢作乐,顺便拟定圣旨。” 宁抱关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如此。”停顿一下他又道:“晋王从前是万物帝的宠臣?” 沈耽微微一笑,“时间稍长一些,若论受宠,不如吴王。” 宁抱关眉毛微扬,“也对,若非宠臣,自然没机会刺杀万物帝。吴王果决,佩服,佩服。” “佩服”这两个字从宁抱关嘴里说出来,别有一番意味。 徐础笑了笑,“待会有宦者过来,咱们按照朝见之礼祭拜降世王,让外面的人看到、听到,应该就可以了。” “为什么要宦者参与?”宁抱关问。 “嗯……因为我找不出大家都相信的人来做这件事。” “不要太多人。”宁抱关道。 “十人而已。” 说话间,宦者已到,个个面色惊慌,不像是来主持仪式,倒像是来送死。 徐础道:“咱们可以正经地拜上一拜,也可以站在一边观赏,做个样子。” “活人我尚且不愿拜,何况死人?”马维第一个走开。 诸王自恃身份,也都不愿真的祭拜,他们没有聚堆,而是分散开,在大殿里闲逛,宁抱关与甘招尤其好奇,对每一根柱子都详细观看。 十名宦者站在宝座前,颤声喊话,要求看不见的众人轮番跪拜看不见的帝王,自己也觉得诡异,声音颤得更加严重。 徐础没离宝座太远,看着宦者,心里觉得好笑,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 马维不知何时走来,在后面轻怕徐础的肩膀,徐础悚然一惊,险些喊出声来,立刻转身,见是马维,脸色才恢复正常。 马维笑道:“吴王这是怎么了?” “这里……死过人。”徐础勉强笑道。 “我亲手杀死的。”马维有点得意地说,示意徐础随他走到一边,小声道:“那天的话,我是信口胡诌,吴王别放在心上。” “哪些话?” “许多事情变得容易、简单那一类的话,我随口一说,其实没什么事情会真的容易、简单,要不是吴王出手相助,我可能……总之我得谢谢你。” “梁王不必多礼,你我二人多年交情,不因几句话而改易,当初我被冤枉时,也要多亏梁王相助,才能逃出来。” 马维嗯了一声,示意徐础再走远一些,绕到一根柱子后面,远离诸王,更加低声地说:“郭时风是不是跑到吴王那里去了?” “梁王在找他?” 马维摇头,“吴王可以不回答,但是不要撒谎,我比你更了解郭时风。” 徐础于是不回答。 马维等了一会,继续道:“这是怎么了?当初大家一块策划刺驾时,情逾手兄,如今万物帝已死,天成半倾,你我各自称王,却好像变成了陌生人,彼此提防,难得一句真心话。” “我想,这是因为咱们都没找准自己的位置。” 马维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没错,都想称王,都想问鼎,都不愿居于人下,可宝座只有一个,虽然宽大,却容不下两个人。反倒是郭时风,最明白自己想做什么。” “我送他出城了,郭时风想要投奔的不是我,而是邺城。” “唉,郭时风虽然两面三刀,但他的眼光向来不错,他投向邺城,必有原因。难道咱们的一番辛苦,都将付与流水?” “义军人数占优,只要团结,必能大胜。” “团结……”马维斜身向柱子外面扫了一眼,见无人走近,小声道:“说到投靠邺城,晋王也有此意,而且早就派人与官兵联系,之所以迟迟没有打开城门,是因为条件还没谈妥。” 对沈耽暗中的行径,徐础一点都不意外,对马维的直言不讳,徐础倒有些没想到,“晋王也在观察形势,义军若能重占上风,他自然还会站在义军一边。” 马维靠近徐础,几乎贴在他耳边,“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宁愿选择晋王,也不来帮我?” 徐础有些尴尬,干脆还是不开口。 “后来我想明白,我自己尚且今日投向晋王,明日倒向宁王,有什么资格埋怨吴王?吴王刚才说得对,咱们都没摆正自己的位置。所以总得有一个人做出改变,否则的话,就得刀兵相见。” “嗯。”徐础太了解马维,几乎能够猜出他每一句话背后的含义,这次却是例外,他听得有些糊涂。 马维停顿片刻,最终下定决心,“只要你肯让我保留梁王之号,我愿意奉你为主。” 徐础大吃一惊,后退一步,碰到了柱子,看向马维,分不清他的话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马维脸色十分严肃,“我从前希望吴王能够奉我为主,现在看来是没有可能了,吴王固执己见——”马维突然笑了,“向来如此,与其让吴王改变心意,不如我改。” 徐础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马维轻叹一声,“吴王现在不信,没关系,我会做几件事,让你相信。” “我相信梁王,只是……是什么让梁王自愿改变?” 马维脸部微微抽搐一下,半晌才道:“因为……我害怕了,我最初真以为所有降世军将士都希望杀死薛六甲,结果却是相反,许多人要为他报仇。满城哗变的时候,我真的害怕。但是害怕也有好处,我终于能够冷静下来,思考自己错在哪里,思考我与吴王谁更适合做皇帝。虽然我不太愿意承认,但我思来想去,只能是吴王。” “问鼎者众多,非我一人。” “能让我折服的,唯有吴王一人。”马维稍一拱手,“那边仪式快结束了,咱们过去吧,我会再找机会去吴王营中拜见,到时咱们详谈。” 宦者已经住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甘招笑道:“都说皇帝家龙多,果然没错,可是这么多龙,就没见一个跳出来保护朝廷,全是无用胆小之龙。” 沈耽在另一头道:“据说有人推算过,东都龙脉断裂,紫气北移,所以湘东王、济北王才要去邺城另立朝廷。” 宁抱关冷冷地说:“可以了吗?咱们在这里无所事事,官兵若是趁机攻城,正好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以了。”徐础宣布,挥手屏退众宦者,“今日就到这里,待我制定一个详细计划,再与诸王商议。” 诸王纷纷拱手告辞,正要离开,大殿外走进一群人。 薛金摇来了,带着十几名法师,堵住诸王出路,“等等,我还没祭拜呢。” 薛金摇回城的消息还没有传遍全城,除了徐础,诸王看到她都有些意外。 甘招与她最熟,见面之后也最觉尴尬,上前道:“金圣女无恙,可喜可贺,那个……我们已经祭拜过了……” “借你们的光,我才能正式祭拜。要不了多久,等一下没关系吧?”薛金摇目光扫视,她没带兵器,也没穿盔甲,却有一股抹不去的英武之气,令人不敢轻易提出反对。 宁抱关道:“可以等一会,侄女别耽搁太久。” 晋王没吱声,向外张望,不明白薛金摇是怎么闯进来的,晋军明明得到他的严令,不许任何人进殿。 梁王挪开目光,不看薛金摇,他早就忘了吴王是降世王的女婿,这时才想起来,心里有些嘀咕,后悔刚才那些话说得太早。 徐础上前,握住薛金摇的双手,凝视她的双眼,“诸王的确都有急事,不能久待,你……” 他想说点什么,心里却犹豫不决。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通知 ?2009-2014AllRightsReserved.版权所有。 本站内容系根据您的指令搜索各大小说站得到的链接列表,不代表赞成被搜索网站的内容或立场 如果版权人认为在本站放置您的作品有损您的利益,请发邮件至admin#,本站确认后将会立即删除。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两难 ?薛金摇不习惯吴王做出的亲昵动作,尤其是当着众人的面,于是想要用力收回双手,竟然没有挣脱。 薛金摇相信自己的力气比丈夫更大,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使不上劲儿,脸色反而微红。 徐础握得更紧一些,微笑道:“我陪你一同祭拜。” “用不着,你已经祭拜过了。”薛金摇心中困惑,语气仍是十分冷硬。 “咱们是夫妻,降世王是我岳丈,我可以再祭拜一次。我派人去将宦者叫回来……” “用不着。”薛金摇终于抽回双手,大步走向宝座,徐础快步跟上。 另外四王站在大殿门口,神情都已绷紧,看一眼薛金摇,再望一眼殿外,他们的卫兵都在丹墀下面,就算能听到他们的叫声,也来不及冲上来。 薛金摇走开,四王稍松口气,马维心中最为不安,一得空,立刻向殿外走去,几步之后,见其他人不动,他也只好停下,以免显得太胆小。 薛金摇在法师的簇拥下来到宝座前,对它却不看一眼,直接问道:“降世王在哪升天的?” 徐础记得大概位置,伸手指了一下。 薛金摇来到父亲遇害的地方,弯腰看了一会,那里已没有任何痕迹可供她凭吊。 薛金摇转身向法师们道:“降世王去往兜率宫内院,我要为他诵经祭拜,你们助我。” 薛金摇没有下跪,双手合什,眼眉低垂,轻声念诵《佛说弥勒来时经》 “佛言:弥勒佛欲来出时。阎浮利内地山树、草木皆焦尽……地皆当生五种果蓏,四海内无山陵溪谷,地平如砥,树木皆长大。” 天成朝张氏好佛,上行下效,贵门子大都学过几部经书,徐础恰好看过这部经,记得大概内容,于是跟着念下去,薛金摇看他一眼,略显诧异,“当是时,人民少贪淫、嗔恚、愚痴者,人民众多,聚落家居,鸡鸣展转相闻,人民皆寿八万四千岁,女人五百岁乃行嫁,人民无病痛者。尽天下人有三病:一者,意欲有所得;二者,饥渴;三者,年老。” 甘招不知何时也走过来,跟着念最后一段:“弥勒佛初一会说经时,有九十六亿人皆得阿罗汉道。第二会说经时,有九十四亿比丘皆得阿罗汉。第三会说经,九十二亿沙门,皆得阿罗汉。” “南无弥勒尊佛。”众人齐声道,薛金摇一个人多念了三遍。 徐础又一次握住她的手,“降世王得偿所愿,金摇姑娘不必伤心。” 薛金摇没吱声,稍一用力,没抽出手,只得随他。 甘招向两人拱手,笑道:“我等吴王定计,随招随到。” “我会尽快,不送。”徐础没有拱手。 大殿门口,沈耽远远地拱下手,第一个走出去,马维随后,甘招快步跟上,宁抱关单独留下,走到吴王夫妻面前,只是看,不说话。 徐础众法师道:“你们先退下吧。” 众法师得到薛金摇的示意之后,才排队走出大殿。 宁抱关道:“忍一忍是对的,大家都藏着兵刃,我也是。” 薛金摇缺少经验,被对方一诈就说出实话,“那又怎样?我一个人能对付你们……四个。” 薛金摇总算将丈夫排除在外。 宁抱关嘴角微微一动,“我也以为自己能以一敌百。金圣女想开些,听吴王的话,实在郁闷,可以去找牛天女聊天。” “用不着,我有自己的主意,降世王之死,你们都有责任,我暂时不动手……”薛金摇看一眼被握住的右手,的确动不得手,“以后也会动手。梁王是第一个,宁王就是第二个。” “为什么我是第二个?” “因为你见异思迁,抛弃糟糠之妻,想娶太后。” 宁抱关大笑,转身走了。 “你打算握到什么时候?”薛金摇问。 徐础松开手,微笑道:“谢谢金摇姑娘。” “谢我什么?” “谢你今日之隐忍。” 薛金摇脸上越显困惑,“你这个人怎么两面三刀的?” “嗯?” “你不想杀诸王?” 徐础寻思片刻,“想,但不是现在,我还没有把握收服诸王之军,此时动手,徒生是非,反而给邺城官兵可趁之机。” 薛金摇神情越发困惑,“既然如此,你干嘛让孟将军找我?” “他找过你?” “他说是你给我一个报仇的机会,还说降世王不会阻挡我与法师,后半句话对了,前半句话却是谎言,只是不知你与孟将军谁在撒谎。” “谁也没有撒谎,孟将军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说了,我的确有这个意思,但不是现在……” “嘿,承认自己胆小得了。”薛金摇迈步离去。 大殿内只剩徐础一个人,他站了一会,扭头看向宝座,突然想上去坐一会,没等迈步就改变主意,大步出殿,叫上卫兵,回四王府大营。 不等徐础招唤,孟僧伦自己来了,进屋拱手道:“执政怎么突然改变主意?” “谁告诉你我要在大殿动手?”徐础强压怒意,他现在太需要忠诚的部下,没办法下狠手。 孟僧伦一怔,“执政让宋将军做好准备,等你命令,决定聚会之前,又让宋将军查看前往大殿的路径,不是为了这件事吗?” 徐础的确让宋星裁做过这些事情,但在最后一刻,他改变主意,没有下达那道至关重要的命令:率五百兵卒进攻大殿,进攻诸王所带不多的卫兵。 七姓将领互通消息,亲如一家,孟僧伦回城不久就都听说了。 “既然你知道我有所准备,为何还找薛金摇帮忙?”徐础加重语气。 孟僧伦看样子不太想回答。 徐础道:“我信任孟将军、依仗孟将军,不是让你替我做主!” 孟僧伦上前一步,“两个原因:第一,我觉得宋将军率兵进攻,虽能以多击少,但是一时半会没办法进入大殿,执政在里面或有危险;第二……第二,我猜出执政会犹豫,所以……” 徐础心中感到了一阵狂怒,孟僧伦别的话他都不在意,那句“我猜出执政会犹豫”却让他无法接受。 “孟僧伦!” 孟僧伦扑通跪下,磕了一个头,挺身道:“我知道自己犯下重罪,即便薛金摇真的杀死诸王,我也会向执政请罪,甘受刀斧之刑。” 这不是孟僧伦第一次自作主张了,徐础又一次陷入两难境地,第一次还好,孟僧伦公开犯讳,徐础自可以公开处罚,这一次却是无人知晓,罚与不罚全在徐础一句话,这让他更加为难。 “这时候杀死诸王,城内必乱,还怎么对抗城外的官兵?”徐础希望能够让孟僧伦稍微清醒些。 “执政不是已经想好对策了吗?” “你又猜出我的什么想法了?”徐础哭笑不得。 “我出使城外的时候,见到了济北王,他对执政念念不忘,仍当执政是自己的女婿。我以为执政是要凭借这层关系,先归顺邺城,夺得一块立足之地,等到兵强马壮之后,再反不迟。” 这的确是徐础的计划之一,他没有实施,仍然是同一个理由:“还不是时候,济北王对你说的这些话只是权宜之计,我若不能先整合诸王之军,他根本就不会让我带兵离开,最大的恩惠不过就是带我回邺城,继续给他当女婿。” 孟僧伦垂头道:“是,我想得不够周到。” “而且你让薛金摇替我杀死诸王,济北王怎么会高兴?” 孟僧伦抬起来,脸上也露出一丝困惑,“薛金摇杀死诸王,执政杀死薛金摇以除后患,不是正好吗?执政正妻乃是济北王之女,降世王算什么?一个乡间神棍而已,他的女儿……” 徐础怒极反笑,“这就是吴士的夺权之术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而且不管外患如何,先除内忧,怪不得吴国……” 接下来的话太重了,有辱吴皇,徐础虽然从来没见过这位外祖,因为母亲的缘故,心里多少有几分敬重,于是收回后半截话,长叹一声,“孟将军请起。” 孟僧伦慢慢起身,“执政能听我一句话吗?” “你说。”徐础无奈地道。 “我长你二十几岁,虽然没多少聪明才智,也不擅长带兵打仗,但是经历的事情稍微多些。以我的经验看,诸王各怀异心,尤其是宁王与晋王,甚至梁王也有可能,都想尽除他人,独立为王。执政想得长远,不肯先下手为强,只怕必有近忧。” “我明白孟将军的意思,你容我再想想……”徐础心中猛然一惊,这句话听着有些耳熟,好像是大将军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容我再想想”,简单的五个字,听上去是客气,其实是推脱,是退让,等于承认自己此时此刻还没有清晰的想法。 徐础心中的疲惫之意一扫而空,他绝不能在孟僧伦面前显露出半点软弱,有时候忠诚比背叛更可怕,忠诚者总想离得更近,主人退让一步,他会跟上两步、三步。 “我自有计划。”徐础改口,语气变得冰冷,“你即刻出城,去看看官兵那边有何动作,多与郭时风商量,明天、后天……大后天晚上你要回来。” 孟僧伦眼前一亮,“执政真有计划……我怎么能问这么愚蠢的话?都怪我,自以为聪明,险些破坏执政的大计。” 孟僧伦告退,徐础坐下,倦意袭上心头,半天不想起来。 入夜之后,他来到薛金摇的房中。 乳母带着降世王幼子去隔壁房间休息,薛金摇正在磨匕首,见到徐础很是意外,放下匕首,起身道:“以后我不再听你的话,自己想办法报仇,你别……” 徐础上前,又握住妻子的双手,没有用力,尽是温柔,“我什么都不过问,咱们先做一对普通的夫妻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九十四章 以战练兵 ?徐础睡得很香甜,突然感到呼吸困难,发现鼻孔被一只手牢牢捂住,急忙挣扎脱开,大口地喘息几下,看向躺在对面的薛金摇,惊讶地问:“你要杀我?” 薛金摇仰面躺下,半晌才道:“你还有一个妻子?” “是,不过……” “无论因为什么,你都不应该抛弃她,另娶别人。你为什么早不说清楚,拒绝与我成亲?” “我向降世王说得很明白,而且我与……” “出去。” 徐础下床穿好衣靴。 床上的薛金摇突然又道:“你们男人都一样无耻。” 徐础想了想,回道:“我们的确无耻,但是不都一样。” 就算时机成熟,他也不会利用薛金摇杀死诸王,然后再除掉她以捞取名声,孟僧伦的计划听上去很合理,徐础却做不出来。 薛金摇并不知道丈夫心中的想法,只是冷笑。 天已经亮了,徐础重新感到精力充沛,带兵四处巡视,他得用最短的时间笼络军心,对他来说这是最好的时机,他刚刚平息一场人人厌恶的骚乱,就连那些参与骚乱的将士,也感谢吴王,他们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放弃复仇,将降世王的遇害当成一次早已安排好的“升天”。 但城里的小麻烦还是不少,进城的人太多,数量无法统计,粗略算来将近三十万,这也是降世军经常对外宣称的兵力,其中多半是老弱妇孺,剩下的人也不尽是兵卒,许多人名义上追随某个头目,可是一有空闲就自行其事。 降世军里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抢到就是自己的,占据东都以来,一直没人组织劫掠与分赃,这让他们非常意外,也很不满。 降世王遇害,诸王忙于争抢并安抚无主的将士,这给了他们一个机会,一开始是个人闯空房抢劫,很快就变成三五成群,劫掠目标不再限于空房,人数多些的时候,甚至直闯高门大院。 徐础抓起一些过于胆大妄为的头目,禁止再有劫掠行为,总算恢复了东都的稳定,寺庙也重新开始施粥。 午时过后不久,徐础正与将领们商议建造全军花名册的事宜,有人跑来送信,“宁王出城打官兵去啦!” 所有人都吓一跳,徐础来不及细问,立刻带人去往北城。 就在徐础忙于笼络将士、稳定东都民心时,宁抱关召集麾下将士,检查兵甲与马匹,最后他说:“兵强马壮,枪利甲厚,你们躲在城墙后面在等什么?冀州铁骑天下闻名,我要去看看究竟怎么个厉害法。” 宁抱关说打就打,诸王之中,他最喜欢骑兵,每到一处,必然先搜罗马匹,他先进入东都,占据先机,很快就凑齐将近七千骑兵,数量与晋军不相上下。 宁抱关将骑兵分成三军,罗汉奇领前队,第一拨冲出城门,直奔官兵营地,中队由宁抱关亲自统领,官兵若是出营迎战,他就带兵出去,后队的任务是接应,宁王退兵的时候,他们要出城迎接。 这一次进攻十分突然,徐础等人意外,邺城官兵更加意外,但是不怕,也派出骑兵迎战。 徐础等人赶到的时候,宁抱关已经带中队骑兵出城,后队在街道上排列整齐,等候出城。 徐础登城观望,叫来宁王的一名部下,问清大概情况,不由得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懂宁抱关为何选择这个时候与官兵交战。 城外战事正酣,冀州精骑虽然擅战,但是为了围城,兵力比较分散,一时聚不齐,宁抱关人数占优,竟能打成平手。 没过一会,蜀王甘招从西城赶来,站到吴王身边,看了一会,惊讶地道:“宁王……打得很有章法啊。” 徐础点点头,比甘招还要吃惊,就在不久前,宁军的战法还只是比降世军强一些,比不上晋军,如今虽说不上有多么精妙,但是进退有据,已经打了一阵,大致队形还在,散落的将士都在努力跟上。 军伍看重个人勇猛,但是并不依赖于此,队形越庞大、越紧密,越能令敌人无机可乘,宁抱关看上去已深谙此道。 “宁王必得高人指点。”徐础喃喃道。 “就这么几天工夫,高人能教出一支骑兵?” “你看宁军,战法其实简单,旗帜比以前要多,但是比官兵少,颜色艳丽,方便将士跟随——宁王出城,就是要在战场上练兵吧?”徐础终于明白过来。 甘招也明白过来,“宁王能做出这种事。” “官兵大营要派更多人出来支援,宁王必须退兵,他现在初具章法,还不是冀州突骑的对手。” 徐础的话刚说完没一会,城上就响起号角声。 角声通常用来整队,对于宁军来说,这却是退兵的讯号。 宁抱关带兵且战且退,城内后队冲出,官兵远远望见,以为城内还有更多骑兵,没敢追上来,而是停在原地,等候大营派来的援兵。 徐础与甘招循着角声望去,徐础道:“那是宁王夫人吗?” 百余步外的城墙上站立一群人,为首者正是宁王之妻牛天女,就是她监督部下吹响收兵号角。 “可不就是牛天女。”甘招回道。 “宁王夫人……懂兵法吗?” “不懂,她与降世王夫人一样,从前都是村妇,擅用刀,会砍人,对兵法一窍不通。应该是她身边的人。” 牛天女身后站着七八名将领,指指点点,似乎在讲析城外的战斗。 徐础不认得那些人,有牛天女在,他又不好过去询问,向甘招道:“宁王什么时候找到帮手的?” “宁抱关向来礼敬骑士,遇到骑术精湛之人,多大的罪过都能饶恕,甚至能将自己的马让出来。可这些人,我真的没见过,也没听说过。” “他们好像是官兵出身。”徐础觉得那些人的举止不像是降世军。 宁军将士退回城中,甘招拱手道:“宁王比较忌讳别人来他的地盘,我先告辞,吴王不同,身为军主,可以去往任何地方。” 甘招匆匆离去,徐础也不想留在狭窄的城墙上,下去与自己的卫兵汇合,派人向宁抱关通报。 宁抱关骑马赶来,脸上汗津津的,在马上略一拱手,“吴王来了。” “宁王因何出战?” “打仗就是这样,总躲起来,算什么仗?况且是吴王说过,要诸王轮番出战,令官兵疲惫,我见诸王没有动静,所以自己打头阵。” 徐础微笑道:“宁王勇冠诸军,果然名不虚传。我有薄礼相赠,望宁王笑纳。” 徐础早就叫人准备好,身后一名卫兵捧着一根金柄马鞭,上前献给宁抱关。 宁抱关有些意外,伸手接过马鞭,“多谢吴王,我可没有礼物还赠。” “宁王此战,就是最佳的礼物。”徐础拱手告辞。 徐础暂时无法压制宁王,没法像对待吴军将领一样惩罚他的擅自行事,更不能与他撕破脸,干脆赠礼示好,维持两王友好的假象。 望着吴王远去的背影,宁抱关掂掂手里的金鞭,冷笑一声,“没用的玩意儿,虚有其表,不如镕成金子。” 徐础回到大营,看到将士正在兴奋地谈论宁王大捷。 宁王并没有获得全胜,单论伤亡,他这一边还要更多些,但是就在诸军恐惧的时候,他敢亲自带兵出城迎战,还能平安归来,给其他人的印象这就是一场大捷。 徐础巡军多时,笼络到的军心,不如宁抱关贸然一战。 徐础调头,直奔西城。 这边的甘招也回过味来,正在调集将士,听说吴王赶到,立刻前来拜见,将所有人都交给吴王指派。 徐础先登城观望,官兵营中旗帜依旧,远远地看不出变化,但是向北望去,空中确有烟尘飞扬。 时值暮冬,官兵营中竟能扬起烟尘,说明聚集的兵马必然不少。 宁抱关的出战虽然没赢,却足以令官兵震动,迫使官兵向北方调动。 徐础下令出战,他与甘招亲自带兵,甘招居前,他居后,各带一千五百名步兵,列阵之后,向官兵营地呐喊叫阵。 官兵营栅上出现一排弓弩手,但是没人出来应战。 这正是徐础猜中的结果,估计时候差不多,官兵有可能从北边调头回来时,下令撤兵回城。 虽是虚张声势,但是能令官兵显露出胆怯,义军将士兴奋不已,上一次击败官兵时的士气回来七八分,许多将领主动请求出战,徐础反而要往下压一压。 徐础又回大营,派人前往四面城墙,时刻探听诸王动向。 徐础来找薛金摇。 她正在挑选钢刀,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一排十几口出鞘的利刃。 薛金摇不理丈夫,举刀细察。 徐础道:“宁王搜罗到几名骑兵将领,好像是宁王夫人推荐给他的。” “我能给你推荐几种杀人方法,最为利落。”薛金摇冷冷地说,放下手中的刀,“每次降世军抓到俘虏,牛天女都会去挑选几人当奴仆,你说的骑兵将领,大概就是从这些奴仆里挑选出来的吧。” “牛天女……是个怎样的人?” “女人,被丈夫抛弃也不肯报仇的蠢女人。” 徐础觉得牛天女一点也不蠢,笑了笑,默默地退出房间。 薛金摇继续挑选钢刀,心情却没来由地烦躁起来,最后只得将刀扔回桌上。 诸王之间的竞争一直就没有停止过,徐础必须做得更好一些才行,他心目中有几位比较不错的将领,不能再耽搁,必须将他们尽快提升。 一名斥候气喘吁吁地跑来,“吴王……那个、那个梁王和晋王打起来啦!” 这比宁抱关擅自出战还令人莫名其妙,徐础猛然明白过来,这大概就是马维为取信吴王而要做的“几件事”之一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九十五章 早不如巧 ?马维自知兵弱,没敢直接攻击晋军,而是派人邀请晋王,说是有要事相商,打算以伏兵暗算对方。 可他忽略一点,降世军将士分属各王,彼此间仍保持联系,有些人私交甚厚,无话不说。 马维这边刚有异动,消息就传到沈耽耳中,他仍然赴约,穿着长袍,内藏铠甲,打算将计就计,就在军营门口活捉亲来相迎的梁王。 当时的场面十分混乱,关于谁先动手,说法不一,总之两王的计划都没成功,双方卫兵打成一团,晋王人少,带领卫兵撤退,回到营中,立刻点兵出发,进攻梁营。 徐础带兵赶到时,双方战事正酣,各自封锁街道,不许其他人进入战场。 徐础可以指挥士兵冲进去,可那无异会使场面更加混乱,他想独自进去平息战乱,被手下将士团团围住。 宋星裁抓住缰绳,劝道:“执政不可涉险,两王相争,用意未明,哪怕其中有一人对执政怀有戒心,执政此去也将是自投罗网。” 徐础只得派信使分别去见梁王、晋王,传达己意,希望他们停战,解释误会。 马维让信使回话:“我为吴王而战,吴王若还念及一分旧日交情,请速参战,余话少说。” 沈耽倒是十分客气,带来话:“交友不慎,反受其害,让天下人笑话。请吴王稍待,等我事后亲自前去谢罪。” 梁军显然处于下风。 容不得分析利弊,徐础必须当机立断,得到回信之后,他传令将士逼向晋军,并且源源不断从西城调来更多士兵。 直到两军交锋,徐础才找出理由:晋王获胜,对他没有半点好处,这一次,他必须帮马维,而不是坐山观虎斗。 施加压力的同时,徐础不停地向两边派出信使,一会威逼,一会利诱,劝说他们罢兵,甚至以金圣女和降世棒的名义要求两军将士听他命令。 将近半个时辰之后,晋军终于承受不住两边的压力,率先退兵,梁军见好就好,也退回己方营中。 这是一次彻底的分裂,梁、晋原本亲如一家,如今成为仇敌,划出清晰的界线,不许对方逾越半步。 徐础也下令退兵,要求两王来见自己,解释清楚。 马维来了,他很感激吴王出手相助,也替他遗憾,“吴王为什么要退兵呢?咱们两方夹击,晋军必败。” “晋军若是一败涂地,必然开门投降官兵,到时候局面将不可收拾。” 马维还要再说,刘有终来了,不理梁王,直接向吴王拱手道:“晋王整顿军营,以防有人趁乱闹事,抽不出空来,因此派我来说明情况。” 马维冷笑道:“有什么可说明的?沈耽决定投降邺城,这是他亲口说出来的话,还要拉我入伙。当时刘先生在场,总不能不承认吧?” 刘有终面不改色,“吴王尚有假降之计,晋王的想法与吴王不谋而合。” “吴王的假降之计已公布于诸王,晋王的‘假降’却一直藏在自己心里,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即便如此,也是吴王问罪,梁王越俎代庖,偏偏又没这个本事。”刘有终笑着摇头。 两人辱枪舌剑,互不相让,徐础听了一会,打断道:“够了。梁王是我多年好友,晋王是我结拜义兄,在我眼里不分彼此。” “我来了,沈耽可没来。”马维忍不住指出这一点。 刘有终寸步不让,“梁王自知不是晋王敌手,所以来求助,非真心投奔。晋王不来,却将城门守得固若金汤,并没有投降官兵,不让吴王操心。” 徐础觉得自己够操心的,喝道:“两位还当我是军主吗?” 马维与刘有终讪讪地不再开口。 “大敌当前,莫论是非,梁、晋两军各退一步,让出东南角,由我派兵据守。今后再有纷争,先动手者,我将号召诸王尽攻之。” 刘有终拱手道:“晋军相信吴王的公道,愿退百步。” 马维只好也道:“梁军也退百步。吴王小心,沈耽掌握两座城门,随时都能放官兵进城。” 刘有终嘿了一声,“吴王小心,梁王今日对晋王背信弃义,明日就能对吴王背后出刀。” 徐础将两人分开,命他们回去退兵,入夜之前,他要派人登城,并且在城里划出一条线,也由他派兵巡视,同样不许两军将士逾越。 徐础稍得空闲,又得派人去安抚宁王与蜀王,告诉他们东南已经平定,误会一场,无需担心。 中间,他从皇宫里请来曹神洗,邀他一同吃晚饭。 曹神洗来得十分不情愿,不过既然来了,他就得有话直说:“吴王放了我吧,东都各库已空,我再也找不出东西来了。我不知义军究竟有多少,也不知你们原本有多少存粮,我交出的粮食足够十万人吃一个月。就是这样,东都并非粮仓,养不起太多人。” “却能养起许多百姓。”徐础笑道。 曹神洗微微一愣,“嘿,吴王也开始动这个心思了。举旗的时候都是为了百姓,势急的时候都要先拿百姓开刀。嗯,劫掠东都能让你们坚持得更久一些。” “曹将军曾为百姓做过什么吗?”徐础做出请坐的手势。 曹神洗坐在对面,老实回道:“不曾。” “曹将军这些天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百姓。” 曹神洗摇头,叹息道:“我是为了自家安全。我拿东都官库讨好义军,如今官库已空,我还是要将百姓交到匪徒手中,没有半点办法。” 曹神洗一时没忍住,直呼义军为“匪徒”。 徐础也不生气,“‘东都养活许多百姓’,这句话不是我的,是将士们以后要对我说的话,而我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因此特向曹将军请教,而曹将军刚才的回答……” “那是一时气话,不算数。”曹神洗马上改口,“劫掠东都虽然能让义军得到粮食,但是会尽失民心。义军山头林立,一旦抢到粮草,必然留在自己手中,再不需仰仗吴王,吴王将失军心。民心、军心同失,吴王忧矣。” “曹将军这番话颇有谋士之风。”徐础赞道。 “我不是谋士,说实话而已。吴王找我出主意,我自然想到什么说什么。” “请喝酒。” 徐础先饮,曹神洗喝一小口,放下杯子,“为吴王计,必须尽快突围,去往它方搜粮。据我所知,这些年四方旱涝频仍,粮食大都歉收,百姓手中余粮不多,唯有官仓尚还充实。各地官仓,又属益州最丰,益都王横征暴征,虽然惹得天怒人怨,但也的确留下不少积蓄。” “曹将军将我支得好远。” “吴王久在东都,这些事情你也应该有所耳闻。吴王若以为占据东都就是天下之主,我也无话可说。”曹神洗还是想说,略一停顿,继续道:“万物帝驾崩,新帝仓皇逃蹿,事情都发生在东都。” 徐础点头,又敬一杯酒,“益州要去,东都也不可轻言放弃。” “东都乃四战之地,欲称霸者,必来争夺,吴王留下的人少则无益于事,留下的人多则不足以攻占益州。事不可两全,吴王需有取舍。” “嗯,先不着急,待我击退邺城官兵,再做取舍。” 曹神洗叹了口气,接着喝酒。 又是几杯下肚,徐础道:“曹将军,我还有一事请教。” “吴王请说。” “当初前梁名将如云,为什么是成帝张息获得众将支持?” 曹神洗没想到吴王会问到如此久远的事情,想了一会才道:“先帝礼贤下士,与诸将都是性命之交,因此获得支持。” “能说得详细些吗?” 曹神洗又想一会,“吴王要详细,我还真说不出什么,先帝风姿如同天授,令人一见倾心,早在很久之前,我们就相信他必然能当皇帝。” 徐础笑道:“如此明显的事情,前梁皇帝为何看不出来?” “前梁皇帝并非没有戒心,几次想害先帝都没成功,反而令先帝更得人心。这种事情真的要由天定,凡人争不得。” 徐础问不出什么,只得改变方向,“曹将军曾与大将军发生过误会,险些刀兵相见,张息帝是怎么解决的?” 曹神洗明白过来,“梁、晋二王相争,吴王没办法平定?” “勉强平定,但是无法消除隔阂。” 曹神洗难得笑了一下,“第一,我与大将军并非‘险些’刀兵相见,而是真动了手,若说‘险些’,是我‘险些’死在大将军手里。第二,我与大将军从未消除隔阂,多年来彼此不信,若非如此……唉。” 曹神洗长叹一声,若非如此,东都官兵也不会莫名其妙地败给义军。 “但是你们二人至少表面平和,没再发生争夺。” “因为我一直忍让……吴王想听的不是这个,而是想知道先帝是怎么让我忍让的?” 徐础点点头。 事情往往如此,看别人做很容易,自己想起来也很容易,只有在做的时候才知道困难重重,渴望得过来人的指点。 曹神洗想了很久,不知不觉喝了三杯酒,手中杯子一空,徐础就立刻斟酒,不催不促,耐心等老将军想明白。 曹神洗抬起头,“吴王刚才问我,为什么是先帝得到众将支持?” “对。” “我想吴王的这个问题就提错了。” “嗯?” “吴王不如问我,为什么众将到了最后都不想当皇帝,而是甘愿为人臣?” 徐础眼前一亮,拱手道:“请曹将军指教。” “因为众将多多少少都试过,实不相瞒,就是我,早年间也曾有过野心,但是或早或晚——我比较早一些,大将军晚一些——众将都明白自己不是当皇帝的料。横在前面的障碍太多,解决一个又是一个,没完没了,直到大家都感到厌倦,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问题就都解决了。” “剩下的一个人是张息帝。” “对,所以我说‘天授’,先帝未必坚持得最久,但是恰到好处,就在众将心生厌倦的时候,他正野心勃勃。所以吴王问先帝如何解决我与大将军的纷争,其实先帝几乎什么都没做,冲到军营将我们训斥一通,是我与大将军不愿再争,顺势和解。吴王不巧,正处于群雄并起之时,晋王、梁王皆怀野心,便是神佛亲自出面,也化解不了。吴王想当‘最后一个’,唯一的办法就是坚持得久一些。”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九十六章 互猜 ?曹神洗那番话听上去似乎有点道理,又像是无用的废话,徐础笑着劝酒,剩下的时间里没再问东问西,专心喝酒。 曹神洗喝得够了,伸手遮住酒杯,“放过东都吧,百姓家中的藏粮多少不均,这才几天工夫,就有许多人已经坚持不下去,靠寺庙舍的薄粥过活,顶多再过十天,城里就得有饿死的人。” “粮食不均,那就均一下吧。” 曹神洗苦笑摇头,“事情若是这么简单……吴王从来没问过我如何对付冀州突骑。” 徐础笑道:“曹将军愿意指教?” “唉,一念之差,我现在里外不是人。助你保住东都,从此身败名裂,以忠臣始,以叛臣终。不帮你吧,邺城兵围得久了,你们必然要屠城,最后我还是身败名裂。唉。我这些话也不能算是帮你,只是老生常谈罢了。” “愿闻其详。” “突骑利平地,我一直没有登城,若无意外的话,冀州兵必然面朝平地扎营。” “嗯,他们几乎将城外的房屋拆光了,用来建造攻城器械,听曹将军这么一说,其实也是给自己留出平地。” “平地上突骑无敌,听说今天宁王率兵出北城挑战,大胜而归。但我不信,宁王若是大胜,不必回城,应当乘胜破营。我私下揣度,冀州必是兵力分散,又有些轻敌,贸然出营,以少敌多,与宁王打个平手,对不对?” 徐础笑着点下头,心里佩服,曹神洗不愧是老将,坐在宫中,隔着几道厚墙,对城外发生的战事猜得一清二楚,如同亲眼目睹。 “冀州统帅是王铁眉王将军吧?” “嗯,他现在是都督了。” “嘿,战前升官,对武将来说,这可不是好兆头。嗯……王铁眉不太擅长随机应变,但他很听幕僚的话,经此挫折,必然改变打法。” “怎么改?” “将骑兵集中在一起,专等义军出城挑战。” “将骑兵集中,何以守营?” “留下步兵,坚守不出。义军的策略无非是四面出击,碰到的若是步兵,顶多无功而返,碰到的若是骑兵,必遭惨败。” “骑兵会集中在哪一边?北城?” “难说,王铁眉心中恨恨,肯定会隐瞒调兵动向,让城里看不出来。” “冀州集中突骑,的确是股劲敌,曹将军以为该如何对付?” “我已经说了,骑兵利平地,应付之术就是将骑兵引入险地,避其所长,攻其所短,唯此而已。义军若是一味凭借勇力,虽能小胜,终将大败。” “义军被围城内,无处腾挪,哪有险地可引骑兵?” “城内就是险地。” 徐础一愣,马上笑道:“曹将军是说打开城门迎入冀州骑兵?” “嗯。” “哈哈,曹将军说笑,城门一开,军心涣散,何以迎敌?” “怎么凝聚军心是你的事,我只说如何应付骑兵。” “好,假如我能令军心不散,假如我能在城中设下埋伏,令马匹步步难行——王铁眉手下却不是只有骑兵,他若派步兵进城,义军还是没有优势。” “不会。”曹神洗极为肯定地说。 “不会什么?” “王铁眉不会派步兵进城。” “为何?” “王铁眉擅用骑兵、信任骑兵,那些人都是他的老部下。步兵必是邺城从各地临时征调来的,虽归王铁眉统领,但是终有几分隔阂。王铁眉这个人,里外分得极清,对自己的人视若子侄,对外来者视若隶仆。东都门开,第一拨入城乃是大功一件,他必然舍不得让与步兵。” “他还有幕僚呢。” “所有人都一样,吃亏的时候才想听劝告,大胜在即,谁还能听得进去逆耳忠言?” 徐础大笑,“没错,所有人都一样。不过……” 屋外有人道:“执政,西城有信。” “进来。” 雷大钧进屋,飞快地瞥一眼曹神洗,向吴王拱手道:“西城送来一个人。” “雷将军但讲无妨。” 雷大钧这才道:“城外来了一名信使,已经送到这里了,自称姓费。” “请他进来。” “是。”雷大钧出去叫人。 曹神洗起身,“我得告辞了。” “曹将军与费大人有旧,曾经将他藏在壁间,何不一同聊聊?” “正因为如此,我才羞于一见。” 曹神洗匆匆离去,他是降将,在东都帮助叛军治理东都,费昞抵抗到最后一刻,城破之后仍去邺城投奔,两相比较,曹神洗深感羞愧。 费昞带着一身寒气进屋,雷大钧得到吴王示意之后,带着卫兵退出。 “费大人来得正巧,一起喝杯酒吧。”徐础笑道。 费昞看一眼桌上,摇摇头,“打扰吴王宴客,抱歉。我来不为喝酒,只想问吴王究竟是什么意思?” “嗯?” “吴王一边说是要归顺,一边却派兵偷袭官兵,这是何意?” “哦,这件事。率兵出城的是宁王,我管不得。” “吴王管不得,又何必向楼骁骑许下三日之诺?不如直接打开西门,迎入官兵,真心归顺。” “明日才是期限,我仍有可能夺下诸王之军。” 费昞上前两步,直视徐础,“吴王用意,我能猜个大概。吴王早猜到邺城会派兵围攻东都,知而不言,无非是要借机夺取叛军兵权。” “什么事情也瞒不过费大人。” “你并不想归顺,从来就没想过,等你完全夺得整个叛军,就要与官兵大战一场,我也没说错吧?” “没错,但是……” “嘿,年纪轻轻就想当奸雄。” “这种事情与年纪无关。” 费昞上前,拿起半杯酒,不管它原来是谁的,一饮而尽,“所以吴王也不是真心要保护东都百姓?” 徐础沉默一会,如实回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在意东都百姓,希望保护他们,但是凭心而论,这个想法并不强烈,如果必须在义军与百姓之间做出选择,我想我会选前者。” 费昞也沉默了,徐础斟满酒,他却没喝,“百姓究竟在哪呢?” “躲在自己家中,到处都是。” 费昞摇头,“‘百姓’只在咱们的嘴里,吴王多久没接触过普通百姓了?” “很久,原本接触得也不多。”徐础自从进城之后,只远远地见过百姓,再没真正接触过。 “其实我接触得也不多。很有趣,离百姓越远的人,越觉得自己负有保护百姓的职责。” “嗯,所以官员自称百姓父母,皇帝则是天下人的‘父母’。” “恐怕咱们要的不是父母对儿女无微不至的照顾,而是父母对儿女的生杀大权。” “费大人将咱们这些人说得越来越不堪啦。” “承认事实没那么困难。就是这些‘不堪’之人才愿意站出来做点事情,百姓……百姓全躲起来,祸事没到自家门前,谁也不肯露头。唉。” “亏得这样,‘不堪’之人才有机会纵横捭阖,所以咱们该庆幸,还是该恼怒?” 费昞恼怒,他总是恼怒,恨铁不成钢,恨自己不够真心,往往又无能为力。 “告辞。”费昞转身就走。 徐础急忙起身拦住,“还没说几句话,费大人怎么就要离开?” “无话可说,说得越多越觉得是废话,我已明白吴王的想法,这就够了。” “我觉得费大人并没有明白。” 费昞嘿的笑了一声,“吴王怕我出城之后乱说,破坏你两边取巧的计划吗?那你可以放心,因为邺城根本没相信过你,楼骁骑来过之后,说你必反,绝无归顺之意。” 徐础有点意外,前天见面时,楼矶表现得完全被他说服,没想到竟然是假装的。 “楼骁骑真这么说?” “吴王犯了一个大错,你在楼骁骑面前平定城内骚乱,借一次装神弄鬼获得军心,你做得越好,楼骁骑越要说你坏话。” “他这是……嫉恨我吗?” “我不知道你们兄弟间有何过节,但他的确不喜欢你,他进城见你,乃是奉命行事,就是为了证明你反心坚固,所谓归顺乃是权宜之计。” “奉谁的命?” “湘东王。” “湘东王不相信我?” “是湘东王的女儿,欢颜郡主说你必用诡计,所以湘东王不信你,济北王倒是还记挂你这个女婿。楼矶是湘东王未来的女婿,当然要证明湘东王才是对的。” “欢颜郡主也来了?” “没有,她还在邺城,不过她对湘东王影响极大,书信往来每日不断。看来欢颜郡主对吴王十分了解,我刚迎上邺城军,说是你放我出来,湘东王一点都不意外,他说‘女儿所言果然没错,徐础真的趁乱而起,要成叛军首领’。” 徐础呆了一会,他天天猜测别人的想法与动向,没料到自己也遭到猜测,而且猜得很准。 “欢颜郡主既然猜到这一切,她出的主意呢?”徐础问道。 “跟你一样。吴王假装归顺,邺城假装接受归顺,你暗中夺权,湘东王同样权势日增——嘿,从前人人都说湘东王与世无争,其实只是时机未到——你想等掌握全部叛军之后,与官兵决战,凭借此战得问鼎天下之资,湘东王亦是如此,败叛军、夺东都,令冀州兵心服口服,邺城还有谁会反对他称帝?” 费昞越说越恼,“天成亡于勾心斗角,邺城小朝廷,以及至吴王,还在玩弄这一套。唉,说是群雄并起,其中就没有一位真正的英雄吗?百年乱世结束才不过二十余年,又要再来一个百年乱世?费某生于乱世,也将亡于乱世,可叹的是曾遇治世,却没能留住!” 费昞不知怎么想的,怒不可遏,竟然从怀里掏出一柄匕首,怒目圆睁,“像你这样的人,少一个是一个,干脆咱们同归于尽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九十七章 耿士 ?费昞是名文臣,只知道匕首能用来杀人,却从来没有练习过,激动之下,自觉全身充满力气,其实动作笨拙,毫无威胁。 饶是如此,徐础还是大吃一惊,想不到这位费大人的气性如此刚烈,一言不和就要杀人,急忙闪身躲开。 费昞年纪毕竟大了,一下没刺中,踉跄着跑出两步,直奔桌角撞去,徐础又急忙上前扶住,顺手夺下匕首,搀着费昞坐下,“费大人这是何必?” 就这么两下,费昞已是气喘如牛,眼中依然怒火中烧,瞪视徐础:“我没本事阻止乱世,至少可以杀死一两个像你这样的枭雄,让天下人少受些苦头。” 徐础坐到对面,“费大人真以为杀我能缓解天下纷乱?” 费昞长叹一声,“唉,我在骗谁呢?无论杀你有用没用,我根本动不了你,我连当刺客的本事都没有。百无一用是书生,像我这样的老书生,更是无用。吴王发发慈悲,杀了我吧,你若是不愿动手,将我扔给外面的叛军,让他们乱刀剁了我。” 徐础将匕首还给费昞,“费大人真想要一个治世?不如留下来帮我,越快铲除群雄,治世越快到来。” 费昞没接匕首,冷笑道:“你们都是一个腔调,专想拉拢别人,为什么自己不肯放弃王号前去帮助某人呢?吴王若肯帮人,治世来得更快。而我是治世之臣,乱世中出不了力,说话又难听,你留我也是无益。” “我倒希望经常听听费大人的话,虽然难听,但是如同良药。” 费昞没接话,发了一会呆,突然失声痛哭。 这比刚才的刺杀更令徐础惊讶,忙劝道:“费大人这又是为何?” 费昞擦去眼泪,再开口时,声音已没有异样,“没什么,只是失望而已,天成令人失望,邺城令人失望,吴王也令人失望。可惜九州大好河山,就要毁于一群枭雄手中。吴王……我还是称你徐公子吧。” “随意。” “徐公子还是个孩子。” “我的确比较年轻。” “与年轻无关,你们这些人都是孩子,连湘东王也不例外,你们既单纯又幼稚,都以为自己能够打败其他人,终结这个乱世,跟那些吵吵闹闹的孩子一个样子,他们也以为用哭叫就能换来好东西。” 徐础忍不住笑了一声,随后正色道:“我曾经与费大人一样,希望劝说某人挺身而出,趁乱世发生之前,就结束隐患。可是没用,没人肯听我的,等到时机消逝,乱世……” “是你杀死万物帝,到现在你也不认为是自己开启这个乱世?” “我的确捅破最后一层窗纸,但乱世并非因我而起,费大人久在朝中为官,应当比我看得更清楚。” 费昞沉吟不语。 “我有点好奇,费大人出城的时候还是志气昂扬,现在却已心灰意冷,邺城做了什么,令你如此失望?” “对邺城,我说得已经够多了,徐公子不必再从我这里打探消息。你只需知道,邺城的计划与你几乎一样,谁胜谁负,就看谁兵多将广、谁心狠手辣。” “冬日里北方不便运输粮草,我倒觉得这一仗比的是谁能坚持得更久。” “嘿,徐公子还以为这是治世,朝廷出兵的时候要配送粮草吗?这是乱世,徐公子,你自己带兵劫取东都官粮,就不许别人也做同样的事?邺城兵走到哪,就在哪征粮。东都周围已被叛军搜刮过一遍,如今又被敲骨吸髓。徐公子觉得谁能坚持得更久?” 徐础沉默。 费昞一说起失望之事,再也忍不住,继续道:“邺城还从北方引来贺荣部,异族入主中原,更是乱上加乱。” “我没见到城外有贺荣部的兵马。” “贺荣部不肯南下太远,他们去攻打并州了。沈家辛苦经营多年,眼看就要灰飞烟灭。” 徐础吃了一惊,冀州铁骑虽强,但是数量不多,既来围攻东都,很难分兵去打晋阳,因此徐础与沈耽都不是太担心,可一旦引入贺荣部骑兵,事态就将大为不同。 徐础沉思良久,“费大人已对邺城失望,我即便真心想归顺邺城,又有何用?” “邺城虽已丢掉王师之风,尚不算久,若能及时醒悟,还能拣得回来。叛军以劫掠起家,一路走到现在,劫掠成性,无从改起。” “费大人以为晋王如何?” 费昞摇头,“我对晋王不熟,但是传言说他弑父杀兄,光凭这一点,就不足为天下正主。” 徐础笑道:“湘东王要从孙辈手中夺取帝位,可称‘正主’?” “邺城若要改过,湘东王绝不可称帝,我已经劝过他一次,只要我还活着,就要继续劝下去,劝说不成,就以死进谏。” “湘东王若是退让,谁可称帝?总不至于再奉逃跑的那一位为主吧?” 费昞摇头,“我知道谁不该称帝,至于奉谁为主,现在言之过早。” 徐础拿起桌上的匕首,轻轻划动,半晌才道:“邺城会相信我吗?” “湘东王不信,济北王信。对徐公子来说幸运的是,济北王在军中的地位稍高一些,有他担保,湘东王也不敢乱来。” 徐础继续思索,匕首在桌上划出的痕迹越来越深,“如果我能得到保证,可以考虑真心归顺。” 费昞眼睛一亮,“你说的是真话,不是骗我?” 徐础微笑道:“乱世之中,难得还有费大人这样的无私者,我骗谁也不会骗费大人。我在想,你说得对,若要结束乱世,改造邺城总比重起炉灶要容易些。而且——邺城真的引来贺荣部?” “嘿,徐公子不肯骗我,我又怎肯骗你?骗术能得一时之利,却会令人心更乱,我宁死不为。” “是我多心,费大人休怪。想来也对,若非北方无忧,冀州也不敢倾巢南下,当初济北王世子前去邺城,打的旗号就是出使贺荣部。” “世子的确去了,带去许多礼物,还有济北、湘东二王的亲笔信,据说世子颇受贺荣部大人的欢心,已经招他为婿了。” “大家都很爱招女婿啊。” “联姻定盟,古之常事,济北王走得更远一些,给世子争取到关中王之号,蛮夷女就是王妃了。” “既然如此,我可以真心归顺,但是要一个保证,保证我不会被杀,也不会沦为阶下囚。” “什么样的保证你才肯信?” “我不知道,让济北王想吧。” 费昞眉头微皱,“保证的事,以后再说。你既然真心归顺,条件得重谈,别再漫天要价。” 徐础苦笑道:“我之前的条件很过分吗?” “除了乱世,没有异姓称王的道理,所以你不能保留王号,顶多是个吴国公,与开国六臣等齐,算是例外之恩。” “费大人真会讲价。” “我不会讲价,只是明白些事理,有所坚持而已。” “降号吴国公,我可以接受。” 费昞神情稍缓,“既然归顺,也没有独立一方的道理,所谓‘都督州军事’,得由朝廷任命,不是你自己能索要的?” “我这不是归顺,是投降,而且是自束手脚,将性命送到他人手中,费大人不必说了,我就当一个枭雄,与邺城决一死战吧。” 费昞两眉竖起,“说得好好的,怎么又要决一死战?” “不能称王也就算了,我不求名。可是不给地,接下来想必还要夺我的将士,这样的归顺,我不干。” 费昞重叹一声,“济北王世子刚被封为关中王,可关中是九州乱源,降世军在那里兴起——你可以带他们回去,若能平乱,邺城自会封你实衔。但那不是你提出的条件,而是正常的论功行赏。” “费大人保证邺城还能论功行赏?他们现在连王师之风都丢掉了。” “徐公子非逼我说出这句话吗?你在关中若能平乱,邺城鞭长莫及,不想论功行赏又能怎样?” “嗯,我原想要四州,楼骁骑砍掉两州,费大人又砍掉一州……” “天下正州有九,徐公子得其一还不满足?照这样下去,再有几名归顺者,整个天下也不够分的。” 徐础笑道:“好吧,我只要秦州……不对,我带兵去秦州平乱,等邺城朝廷的封赏。” 费昞稍感满意,点下头,“还有,济北王之女乃徐公子明媒正娶,天下皆知,不可更改。薛女或是离出,或是为妾,不可与济北王之女争位。” “费大人连这种事也要管?” “夫妻名分乃是大道,我必须得管,而且没有这个名分,济北王为何要保你?” “好吧,我会处理。” 费昞起身,“徐公子可能以为我是故意用这种不成体统的方法来劝你归顺,可我真无此意,原定的计划就是杀你之后出门大呼,破坏叛军士气,纵死无憾。结果行刺不成,你又改变主意——我暂且信你一次,至于接不接受你的归顺、给出什么保证,都要由济北王做主。” “当然,若无济北王,我也不愿归顺。” “我不久留,这就告辞。希望咱们以后真能同殿称臣,共同辅佐明君,结束这乱世。还有希望,我相信还有希望,纵然渺茫,也值得争取。” “天成若是早用费大人,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用我无益,我有自知之明,徐公子才是匡世之才,若能用在正途,实乃天下人之幸。” 费昞拱手,深深作揖,挺身出屋,再无余话。 徐础来到门口,命人送费大人出城。 他在寒风中站立良久,心中极为敬佩费昞,遗憾这样的人不能为己所用,寻思良久,他叹了口气。 最了解他的人还是欢颜郡主,而不是费昞。 “必须速战速决。”徐础喃喃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九十八章 传话 ?徐础进屋待了一会,注意到薛金摇今晚有所不同,手里没有玩弄兵器,身上也没穿盔甲,一身长裙,桌上红烛映照,显得正常许多——对她来说,应该说是不正常。 但她脸上仍不施粉黛,英武之气未减。 “金摇姑娘,我有事与你商量。”徐础不敢随意夸赞妻子,干脆视而不见。 “嗯。”薛金摇的语气也没变。 “你与宁王夫人牛天女很熟吧。” “当然。” “能帮我送她一份礼物吗?” “嗯?” “别误会,这份礼物比较特别——我要送栾太后出城。” “不如直接杀了。” 徐础笑道:“降将尚且不杀,何况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 “她没有缚鸡之力,却有勾引男人的本事。” “公平地说,栾太后什么都没做,是宁王自己生出想法,而且我怀疑这个想法是真是假。” “是真的,宁暴儿找人教他礼仪,虽然没说为什么,但是大家都明白,肯定不是为了牛天女。” “宁王学礼?”徐础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薛金摇突然变得不耐烦,“你要向牛天女传话,别来找我,我跟她熟,但不是太熟。你身边有现成的人,找她便是。” “我身边的确有不少降世军将士,我不知道谁与……” “嘿,谁说将士,我是说隔壁屋里的人。”薛金摇抬手指了一下,脸上不止是不耐烦,还有些恼怒,瞪视丈夫,如果手里再有一口刀,就能搭配上了。 徐础拱手告辞,到了门口突然领悟到什么,转身道:“请金摇姑娘给我留门,我今晚还要在这里休息。” 薛金摇哼了一声,没同意,也没拒绝。 徐础以为隔壁屋里的人是降世王幼子的乳母,于是轻轻敲门,以免吵到孩子。 屋里的灯亮了,过了一会,有人轻声问道:“外面何人?” “吴王,有件事要跟你说。”徐础回道。 房门打开,槛内槛外两个人都是一脸惊讶,徐础尤其意外,“你……你怎么在这里?” 住在里面的人不是乳母,而是“克死”诸多丈夫的冯菊娘。 “我一直在这里。吴王不是来找我的吗?” 徐础看一眼薛金摇的房间,以为她弄错了,一时间有些尴尬。 冯菊娘迅速恢复正常,笑道:“是金圣女让吴王来我这里的?有其母……未必有其女。吴王请进。” “你与宁王夫人很熟?” “牛天女是我干娘,当然很熟。” 牛天女严肃寡言,与冯菊娘全然不是一路人,竟会是义母干女,徐础理解不了。 冯菊娘一身妩媚,唤之即来,转身侧头道:“门是开的,吴王自便。” 徐础心中没有邪念,迈步进屋,犹豫一下,觉得身后寒风太猛,还是将门关上。 “宁王夫人怎么会……收你为义女?”徐础得问个明白。 冯菊娘站在桌边,离油灯的距离恰到好处,能让她平增三分姿色,“简单地说吧,我的第三任丈夫是宁王的亲信部下,也是他的干儿子,于是我就认牛天女做干娘。我那个丈夫死了以后,接下来的几任丈夫都是干娘挑选的,应该是从第六任还是第七任开始,干娘有点害怕了,不再管这件事,但是对我仍然很好。我也经常去问候她。” 冯菊娘突然笑了,与之前的媚笑不同,多了几分调侃。 “我想请你替我传句话。”徐础不笑。 “吴王休怪,我想起之前的几任丈夫,也都要我去讨好干娘。可吴王有点特别,你来之前好像不知道我在这里,所以你是真想传句话,而不是利用我给自己捞取好处。” “讨好牛天女无非是为讨好宁王,我与他同样称王,没必要讨好他。”徐础突然觉得这不是一个好主意,冯菊娘这个女人不大可信,于是道:“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以后再说吧。” 徐础转身要走,冯菊娘动作倒快,闪身追到前面,背倚房门,微笑道:“传句话而已,我愿意帮忙。” “不必了,那句话传不传都不重要。” 冯菊娘却不肯让路,微微扭头,用目光指向隔壁,“金圣女让吴王来找我的?” “是。” “那就是金圣女觉得我可以传话,吴王不相信我,至少可以相信金圣女吧?她是个实在女人,从不耍花招。” “好吧,请你明天一早去转告宁王夫人,明天入夜之后,我会将栾太后送出城外,她不必再担心这件事。” 冯菊娘显得有些意外,但她并不关心这种事,只想争取吴王欢心,笑道:“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好啊,我一早就去见干娘。干娘肯定很高兴,会感激吴王的。” 徐础更希望冯菊娘如初见时一样,有见识,直言不讳,“宁王夫人只会感激吗?” 吴王问得认真,冯菊娘打量他几眼,确认媚功的确无效,这才挺身离开门板,思忖片刻,回道:“吴王这是要嫁祸给干娘吧?”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冯菊娘笑道:“吴王先传话,再送人,在外人看来,就是干娘求吴王送走太后,传言一起,宁王不信也得信。” “宁王自会来问我。” “呵呵,这种事我可明白,宁王来问,吴王就说‘此事与干娘无关,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宁王万万不可怪罪干娘’,吴王越替干娘辩解,宁王越会相信确有其事。” 徐础也笑了,“我不会这么说话。” “便意思差不多。吴王放心,我不会破坏你的计划,还会帮你煽风点火,让干娘与宁王更生嫌隙。吴王也别以为我不孝,干娘的义女很多,自从她给我挑选的几个丈夫死了以后,她对我大不如从前,心里也当我是扫把星。我既然归了吴王,当然要站在吴王这边。” “嗯嗯。”徐础含糊应道,拱手告辞,“那就多谢了,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吴王要走?” “夜深了,我得……休息,你也要休息。” 冯菊娘笑道:“吴王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为何就在这种事上不开窍?金圣女让你来,可不只是让我替你传句话。” “不,我觉得她没有别的意思。” “恕我直言,听说吴王与金圣女新婚之夜不太顺利,要由黄铁娘亲自监督……”黄铁娘已经死了,冯菊娘提到她的名字还是会脸色微变,“我想金圣女是希望吴王从我这里学点什么吧,她看上去豪爽,其实脸皮薄得很,自己不好意思过来问我,所以请吴王……” “你在胡说什么?”徐础轻轻推开冯菊娘,推门出去。 冯菊娘一个趔趄,来不及阻拦吴王,只得眼睁睁看他离开,心中既恼羞又困惑,呆立半晌才关门熄灯,上床辗转反侧,喃喃道:“吴王的野心真是不小,这样的男人——我一定得抓住。” 没过多久,隔壁传来床架的响动,冯菊娘百思不得其解,“吴王这是眼瞎了吗?” 徐础回到薛金摇房中,她已经熄灯躺下了,徐础摸黑上床,立刻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搂过去,他不肯服软,奋力迎合。 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温柔的抚摸与试探,两人像是在做贴身肉搏,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 完事之后,两人疲惫不堪,想说话也说不出来,各自沉沉睡去,手握在一起。 次日一早,冯菊娘去见干娘牛天女,徐础亲笔写下一封信,命人送到晋王手中。 一个时辰之后,冯菊娘先回来,向吴王道:“干娘说‘知道了’。” “就这三个字?” “嗯,干娘不太爱说话。” 徐础眉头微皱,宁抱关就经常让人猜不透,牛天女更是令人无从捉摸。 冯菊娘盯着吴王看了一会,笑道:“吴王不会以为我只能传话吧?” “你还做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总之我离开的时候,干娘已经完全相信吴王是因为她而送走栾太后,而且宁王的部下也都看到我去见她。干娘这人就是这样,面冷心热,嘴上只说三个字,心里其实很感谢吴王。” 以徐础以牛天女的粗略了解,觉得无需冯菊娘多嘴,但还是笑道:“多谢冯夫人,你去休息吧。” 冯菊娘不想显得太急迫,告辞离去,走到门口时,扶门道:“吴王当心。” “当心什么?” “当心母鸡打鸣,据说这是不祥之兆。” “你说的是牝鸡司晨?” “吴王是读书人,比我懂得多。”冯菊娘走了。 “这个女人……”徐础摇摇头,心想找个什么人将她送出去,虽说冯菊娘有克夫的名声,总有人贪恋她的美色,不会害怕。 徐础唯一要小心的是,万一冯菊娘的新丈夫真的死了,肯定有传言会说他故意要“克死”此人。 雷大钧匆匆进来,抱拳道:“执政,晋王派人过来了。” “请进来。” 来的是刘有终和谭无谓。 谭无谓点头,没说什么,刘有终一见面就问:“传言可真?” “确凿无疑。”徐础请两位义兄坐下,“所以冀州兵才能放心来攻东都。” 刘有终茫然道:“贺荣部南下,晋阳危矣……晋王的姐夫周元宾与贺荣部大人乃是世交,此刻应该就在那边,怎么……” “想来邺城给的好处更多一些。” 周元宾虽是沈家女婿,毕竟只是一名商人,所能提供的好处,无法与邺城相比。 刘有终长叹一声,抬起头来,“晋王让我转告吴王,晋军需尽快返回并州,有劳吴王想条妙计。无论怎样,晋军仍是义军一员,认吴王为军主,为示诚意,晋王将谭将军留下,以效微劳。” 这是一个意外之喜,谭无谓面无表情,无喜无恼。 支走晋王,挑拨宁王,拉拢梁王、蜀王,徐础不再想着争夺整支义军,只要七成以上,他就满足了,可以凭此与官兵一战。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九十九章 拒用 ?谭无谓扶剑站立,像是一名骄傲而固执的窃贼,即使被人贼俱获,也不肯低头认错或是供出同伙。 徐础笑道:“二哥这是在想什么呢?” 谭无谓像是没听到,良久之后才长叹一声,“唉,想不到我也有今日。” “今日怎么了?二哥不愿意留在我这里?” 谭无谓摇头,长吁短叹,与被俘之后的曹神洗倒有几分相似。 “晋王知道你为我出谋划策了?”徐础猜道,他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沈耽将谭无谓当成礼物送过来。 “怪我多嘴,我劝晋王择机出战,他不肯,我就说了一句‘若非听我的主意,吴王也不会夺得东都’,结果就成了这样。” “早知如此,我一开始就该公布此事,好让二哥来我这边。” “唉,可叹我苦等多年,原因为机缘已至,没想到……唉。” “我正指望二哥继续给我出谋划策,咱们一块大展身手呢。” “不行。” “为什么不行?二哥已经给我出过主意,再往前一些,在晋阳的时候,二哥还曾提议与我一同去往江东。” “此一时彼一时,在晋阳,我是无主之客,待价而沽,只为择一善主。晋阳起兵,我就是沈家之臣,怎可再改换门庭?至于偷袭东都——其实我没安好心,吴王能够夺下东都,当然很好,夺不下来,也能引走官兵,减轻晋军压力。” 徐础笑道:“还好,我夺下东都,无论怎样,这仍是二哥之功。” 谭无谓还是叹息,“你若早当吴王就好了,我可以随意选择,或许能归吴王,现在我是晋臣,即使被贬,也只有默默思过,别无它想,我再也不会替吴王出主意。” “即便是‘不安好心’的主意也不肯说?” 谭无谓摇头,表示不肯。 徐础也不勉强,“好吧,二哥随意。既然晋王将你留下,你总得从命,在我身边当名卫兵吧。” 谭无谓勉强点头。 “二哥不会一心效忠晋王,准备刺杀我吧?如今的刺客可有点多,防不胜防。”徐础想起费昞,虽未受伤,仍心有余悸。 “兵者,诡道;臣者,直道。若在战场上,我当会无所不用其极,战场以外,莫说我当刺客,便是晋王想派刺客,我也会劝他放弃。如果刺客能够解决问题,群雄何必招兵买马?如果只凭匕首就能夺得天下,还学什么兵法?还读什么文章?” 徐础自己当过刺客,听到这番话,心中有些羞愧,“二哥所言极是,刺客虽常有,却非正道,自古没有依靠刺客定天下者。” 谭无谓打量徐础,“即便吴王与晋王同日起兵,我十有八九也会选择晋王。” “因为我曾经刺杀过万物帝?” “嗯。” “二哥以为万物帝不该杀?” “万物帝该杀,但是杀之者不祥。好比茅厕坑底的一块金子,虽然值钱,取出者必遭耻笑。” “二哥的比方真是……别致。” “吴王刺驾,显然是个急躁之人,刺驾之后逃亡,显然计划不周,只有第一步,没有第二步。这是我不会投靠吴王的原因。” 谭无谓的话虽然不动听,却很真实,徐础想了一会,“有办法改变大家对我的看法吗?” “有,可吴王做不到。” “二哥说来听听,反正这又不算是给我出主意,只是闲聊而已。” “很简单,摒计谋、弃险招,专行正道,宁可仁义过头,不可见利而忘义。但是我说吴王做不到,因为群雄方起,比的就是阴谋诡计,吴王恰恰以此见长,怎可弃己之长?” 徐础大笑,他当然不会放弃,“再等等吧,至少我得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有机会行‘仁义’。” “若无舍生取义之心,谁会相信吴王的‘仁义’?” “二哥怎么突然讲起仁义来了?”徐础笑问道。 “是你问我如何去除往日污名。” “若说污名,晋王也有吧,二哥劝他行仁义之道了?” “晋王有何污名?” “二哥真以为沈牧守是沈聪派人所杀?” “我之论仁义,非卫道之士的仁义,而是计谋之仁义,吴王刺驾之名天下皆知,吴王自己也没否认过,因此需要以仁义清洗,晋王弑父之名是非难定,信者寡少,刻意正名反落人口实,所以无需清洗。” 徐础竟然无言以对,知道谭无谓此时终不肯为己所用,点点头,“二哥高论,咱们改日再谈。随我去巡营吧。” 谭无谓轻拍剑柄,“先说清楚,我这柄剑虽然长大,但是比较脆,一击便断,杀不得人,我给吴王当卫兵可以,但你别指望我能保护你。” 徐础大笑,出门叫上其他卫兵,巡营一圈,回到广陵王府的前厅,这里已被改造成中军幕府,徐础在这里处理军务。 诸王说是奉他为军主,其实各自拥兵,真需要请示的事情并不多,只有蜀王每事必问,梁王与晋王决裂之后,也经常派人过来,宁王只会要人要物,晋王则极少派人询问。 徐础很快处理完手头事务,遣散众人,留下雷大钧与戴破虎,与二将商议,如何送晋王突围。 雷、戴二人受宠若惊,甚至没问晋王为何要突围,但是想不出奇计,说来说去无非是诈降、硬闯两策,徐础分析利弊:“硬闯肯定不行,冀州骑兵众多,追亡逐败正是其所长,晋王即使闯过第一关,以后也是步步艰难,到不了并州就得耗尽兵马。诈降稳妥些,就是不知能否骗过官兵……” “让晋王先往南去,绕道回并州呢?”戴破虎建议道,“我可以派荆州将士给晋王带路。” “嗯,这倒也是一个办法。”徐础点点头,“咱们再想一想,务必要让晋王安全返回并州。”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多时,还是没脱离硬闯与诈降两个办法。 谭无谓以卫兵的身份在一边听着,先是无动于衷,渐渐地露出不屑,最后已是急不可奈,几次欲言又止,徐础看在眼里,只当不知道。 半个时辰过去,徐础让两将先去吃午饭,“让我再好好考虑一下。” 两将一走,谭无谓终于忍不住,“现成的计策摆在眼前,吴王怎么想不到?” “有现成的计策吗?不可能,若是真有,晋王为何不用?” “因为这条计策必须有吴王配合啊。” “是吗?二哥再多说一点,这是替晋王出主意,不是为我,不违背二哥的决定。” 谭无谓想了一想,觉得是这个道理,不由得大松一口气,立刻道:“吴王是军主,传令诸王轮番出击,如我之前给你出的计策,官兵必然疲于奔命。轮到晋军出击时,择机而动,官兵若是防备虚弱,晋王立刻带兵突围,吴王这边再命诸王四面出击,官兵自然没办法分兵追击晋王。” 徐础其实早猜到这一招,若非如此,沈耽也不会放低身段,派刘有终来求助,甚至将谭无谓当成“礼物”。 他想了一会,摇头道:“我虽是军主,权限不出中军与西城之军,宁王不会听我号令,梁王若是知道出击是帮晋王突围,他也不会同意。” “吴王用不着向诸王道出实情,只说是疲兵之计就行了。” 徐础笑道:“二哥刚才还建议我摒计谋、弃险招,现在却又要让我对诸王用计吗?” 谭无谓一呆,“这个……反正吴王也不打算接受我的建议,再用一次计谋无妨。” 徐础摇摇头,“并非我不愿用计,也非我不愿帮助晋王,而是另有打算,与二哥的建议截然不同。” “击败官兵的打算?没用,疲兵之计最为稳妥,不可能再有比这更好的打法。” “我正犹豫不决,请二哥为我斟酌。有人对我说,冀州所恃者,无非骑兵,步兵多是临时征调。骑兵利平地,不利险地,因此可以诱兵入城,在街巷上将其击败。” 谭无谓大摇其头,“笑话,谁给吴王出的这个主意?立刻杀了他,以惩效尤。他这分明是在陷害义军!” “此计虽非十拿九稳,但也不至于一无是处吧?” “不妥者有三:一是天时,官兵远道而来,以夺回东都为旗号,士气高昂,一旦入城,士气越发高涨,岂是险地所能阻挠?二是地利,义军初占东都,未得人心,不熟街巷,进退失据,谁肯力战?三是人和,诸王各怀异志,一方战败,全城溃散,所谓险地,是义军的险地,不是官兵的险地。” “我若数计并用呢?先是轮番出击,以疲敌兵,削其士气。然后晋王诈降,邀官兵进城,我以吴军设伏,身先士卒,督将士力战。与此同时,诸王依旧出城会战,内外无需配合,一方战败,另一方仍有机会,一方得胜,则全军胜。” 谭无谓依然摇头,却没有开口反驳,好久之后才说:“义军守城,吴王分兵抗敌,乃是兵家大忌。” “非我分兵,诸王自分,与其勉强合之,不如各自为战。” 谭无谓突然想起自己的决定,“我不给你出主意,吴王自己决定吧,只要能让晋王顺利突围,别的我都不管。” “这就是我的决定,请二哥回趟晋营,向晋王言明我的用意,晋王若无异议,我会尽快实施。” “吴王真的这样决定?” “宁可做错,不可不做,二哥去吧,我意已决。” 徐础心意已决,但这不是他的全部心意,他早已不信任何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章 绞痛 ?栾太后几乎忘了东都陷落这件事,对她来说,除了一开始闯来的拜见者,生活几乎再没有过变化,她依然每天无所事事,坐在屋里,感受日升日落,用佛经与念珠拂拭波澜不惊的心境。 因此,当女官惊慌地跑来,说“那个宁王又来了”,栾太后没听懂,问道:“哪个宁王?” “就是上回来的那个黑大个儿。”女官真替太后着急。 “哦,那个人。”栾太后想起来了,感觉那好像是许久以前的事情,记忆已经模糊,只剩下微弱的印象,“他好像也不太黑。” “太后!” “嗯?” “宁王此来不怀好意,咱们得想个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 栾太后总是这句话,女官听在耳中,心中更急,“可以找吴王帮忙。” “吴王又是谁?” “太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吴王就是那个年轻人,大将军楼温的儿子,一直派人保守寝宫。” “对了,他是吴国公主所生,有趣。他能帮我?” “叛军当中,只有吴王比较守礼,又派人保护寝宫,应该能阻止宁王。” “吴王既然派人保护寝宫,宁王进不来吧?” “外面宁王的人多,吴王人少,我刚才在门口远远地望了一眼,吴王的手下似乎不太敢阻挡,必须是吴王亲自……” 话音未落,外面响起沉重的敲门声,还有含糊不清的叫喊。 女官脸色煞白,“宁王真的来了。” 栾太后轻叹一声,“那就没办法了,要不咱们先别开门,看吴王能否及时赶来。” “只有如此了。”女官再不与太后商量,转身出去,召集院中的十余名侍女、仆妇,准备带她们一同去堵门。 众人刚到门口,就见一口刀从门缝伸进来,吓得她们尖叫逃跑,女官弹压不住,呵斥几声,只见那刀向上移动,挑开了门闩。 院门大开,女官将心一横,张开双臂大声道:“有我在,不准你们骚扰太后!” 士兵分列两边,宁抱关大步走进来,盯着女官冷笑一声,“天成的男人都是胆小鬼,想不到在深宫这中却有一位护主的女子。” 宁王比女官记忆中的样子还要可怕,她的声音微微发颤,人却不动,“擅闯太后寝宫,你就不怕吴王找你算账?” “我俩的确有账要算,他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他。”宁抱关大步前行,随手一拨,就将女官推出几步远。 女官心急如焚,稳住身形,快步追上去,余光看到宁王的部下都留在门口,心中稍安。 栾太后在默默念经,自觉已是心如止水,房门一开,她还是吓了一跳,连熟读几千遍的文字都给忘记了。 宁抱关看着太后,心像是被拧了几圈,带来的全是焦躁与痛苦,想要结束这种感觉,让自己的心重新通畅,只有一个办法。 “你是我的,就算与天下人为敌,你也是我的。”宁抱关愤怒地说,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拔刀将面前的女人砍成碎块,又有一种更强烈的冲动,阻止他这么做,甚至想让他匍匐在地,乞求一点安抚。 “我什么都不会做,是个无用之人,宁王何必非得要我?”栾太后努力维持镇定,让自己露出一丝微笑,希望用这样的姿态稳住这个强闯者。 宁抱关看到的却是一名怯生生的美妇人,一笑倾城,让他的心又拧紧两圈。 “你是个祸害,是个不要脸的贱女人,天成亡于你手……”宁抱关走到太后面前,紧紧抓住她的一只手腕,眼里射出野兽般的贪婪目光,嘴里继续咒贬。 栾太后从未听过如此不堪的语言,有许多词她根本听不懂,只知道这些全是无端指责,心里又急又气,反而说不出话来,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宁抱关突然就心软了,手上松劲,轻声道:“我会对你好,让你成为……” 后背一痛,宁抱关转身挥拳,将行刺者打倒在地,心一子又变得通畅——原来还有别的办法去除那些古怪的感觉。 倒地的女官厉声道:“不许你污辱太后!太后,快动手!” 宁抱关背上插着的匕首就在栾太后眼前微微晃动,她吓得心都要停止跳动,耳中虽然听到尖锐的叫声,却不明其意,更不敢伸手去碰匕首。 宁抱关忍痛拔出腰刀,来到女官面前,杀心陡盛,双手握刀,将要狠狠地戳下去。 “不要杀她!”栾太后终于清醒过来,哀求道:“不要杀她,我……我做你的人便是。” “太后,让他杀了我!你要想办法自杀,保住贞节,绝不能受叛贼污辱!” 栾太后却不想自杀,“前世之因,今世之果,譬如还债,若是避而不还,下辈子仍要受苦,不如此生还尽,为来世种因。” 虽然一直陪在太后身边,知道她是什么人,女官听到这番话还是惊怒交加,“太后,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是天成女主,母仪天下,他是草莽里的强盗,一身污秽,多看你一眼都是羞辱……” “来人!”宁抱关走到门口大声唤道,立刻有几名士兵跑来,先瞥一眼太后,再看到宁王背上的匕首,不由得大惊失色。 “将这个女人带下去,堵住她的嘴,但是不要杀她。” “宁王,你背上……” 宁抱关扭头扫了一眼,“小伤,替我包扎一下。” 两名士兵拖走女官,到了屋外她还在叫嚷,劝太后自尽。 宁抱关在士兵的帮助下小心脱掉上衣、拔出匕首,还好,女官力气不大,衣内的甲片又阻挡一下,匕首透过缝隙,只刺进去一小截,令背上流血,却不致命。 宁抱关草草地包扎一下,遣走士兵,向太后道:“你没藏着兵器吧?” 太后摇摇头,移开目光,不看宁王袒露的上身。 女官的一刺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宁抱关胸中的火焰,却没有浇灭他的野心,“吴王想送你出城,但我不会允许。你现在就跟我走,我带你去北城,从今以后,你住在我的营里,接受我的保护。” 太后还是摇头,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宁抱关问道:“你从来没出过皇宫?” “出……过。”栾太后不是很肯定,每次出宫她都坐在凤辇里,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与在寝宫里没什么区别,还要更压抑一些。 宁抱关伸出一只手,“站起来,跟我走,这是命令。” 栾太后从不自己做主,连早餐想吃什么,都要委婉地提出来,宫女们若是为难,她也不会坚持。 宁王一声令,她不由自主站起来,却不肯迈步,不是不想,而是全身无力,勉强维持站姿而已。 宁抱关上前,将太后拦腰抱起,背上微微一痛,伤口似乎又流出血来,他不在意,甚至感到痛快。 抱着太后走出房门,宁抱关看到自己的妻子正站在院中,目光冰冷,带有一丝责备。 这是比女官的匕首更冷、更多的一盆凉水,宁抱关双臂一松,发现太后在下滑,急忙又用力托起。 栾太后为了维持身体平衡,不得不搂住宁王的脖子,也看到了院中的妇人,越发地羞愧难当,干脆闭上眼睛,默默祈祷这一切都是噩梦,她能早些醒来。 牛天女上前两步,“这就是赫赫有名的天成太后?” 宁抱关点下头,对妻子,他有分三尊敬、三分感激、三分畏惧,唯独丢掉了那一分夫妻之情。 牛天女不喜欢吵架,“你要带她去哪?” “回北城军营。” “然后呢?” “然后……就一直留在那里。” “官兵破城,你怎么办?带她一块逃亡,还是一块死?” “她一个妇人,对守城能有多大的影响?” “你若是连这点小事都想不明白,枉称宁王。” 宁抱关不语,他当然明白,太后本人没什么用处,但是利用太后,能够换取官兵的信任,这是吴王诱兵之计的重要一环,没有这一环,义军就得与官兵以硬碰硬,伤亡巨大,胜算骤减。 “想当初,是我劝你称王,劝你离开降世王,另寻地盘。别人都以为你抛妻弃子,我也不辩解,因为我知道秦州宁暴儿胸怀壮志,不可受家人拖累,等宁暴儿它日归来,必是万人之上。” 宁抱关依然不语,手臂上的太后越来越显沉重。 “可你没去江东,半途而废,留在了洛州。也好,至少你建起一支军队,能与诸王平起平坐,就连降世王也对你礼让三分。你喜欢骑兵,我替你从俘虏当中物色合适的将领,你天生有带兵打仗的本事,好,我替你收集粮草,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你的好处,我一刻未忘。” “我却忘了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几万将士陪你出生入死,就是为了夺一个妇人?吴王血气方刚的年纪,尚且知道适可而止,不以女色为念。堂堂的宁王,却迈不过这道槛吗?吴王有意传出消息,有意让你闯进皇宫,无非就是要让你出错,你是看不懂,还是明知而故犯?看不懂,你是个瞎子,明知而故犯,你是个傻子。” 宁抱关低头看一眼太后,心又绞了几圈,双臂忍不住用力,要将她塞入自己的胸膛,背上的疼痛让他及时清醒过来,慢慢松手,将太后放在地上,向妻子道:“吴王不除,必有后患。” “嗯,但不是现在,吴王急于出头,就让他与官兵决战吧,咱们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训练骑兵,这支大军才是你横行天下的利器,所谓的阴谋诡计,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看他们玩就行,用不着参与。” 栾太后站立不稳,必须靠在门框上才行,宁抱关看她一眼,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牛天女微笑道:“万物帝的妻子、小皇帝的生母,真是想不到——宁王若能打败官兵,自然还能将她再夺回来,何必在意一时小别?” 宁抱关扭过头,“我要的是天下,不是一个妇人。” 牛天女赞许地点头,搀住丈夫受伤的一边,扶着他往外走,心无波澜,她知道自己总能夺回丈夫,因为别人只看到宁王的过去与现在,她看到的却是未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零一章 好人 ?宁王走了,栾太后倚在门口,半天动弹不得。 女官匆匆跑来,扯去嘴里的布条,大声道:“来人搀扶太后!” 终于有胆大的仆妇过来搀着太后回到软榻上。 “天哪,天哪,我以为……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你没事吧?”太后关切地问。 女官摇摇头,“我没事。太后再忍一忍,我听说入夜之后,吴王会将太后送到城外。” “城外?”太后显出几分惊恐,不知道城外有什么。 女官叹道:“太后忘了吗?湘东王、济北王带着太皇太后去了冀州邺城,如今是两王率兵赶来救援东都,吴王颇识时务,要将太后送到城外的冀州军营里。” “是吗?”栾太后依然胆战心惊,对她来说,城外的官兵与城内的叛军一样可怕。 女官又叹一声,“太后这样的人就不该生活在乱世之中。” 栾太后勉强笑了笑,“命中注定的事情,能有什么办法?” “太后少说这样的话,人生在世,总有办法,只是有人不想做、不敢做。太后听我一言,与其活着受辱,不死而守节。” “我若自杀,会坠入地狱的。”栾太后摇头,“我信佛多年,怎能功亏一篑?” 女官苦笑道:“太后活成这样,还想什么功亏一篑啊?” 女官言语不敬,栾太后也不生气,微笑道:“谢谢你刚才挺身而出。” “可惜我力气太小,没能杀死无耻叛贼,连匕首也没了。” “好在宁王没杀你。” “那是因为有太后求情。”女官跪在太后面前,恳切地说:“太后,早做决断吧,既免人生痛苦,又能名垂千古,有何不好?” “名垂千古……我想世人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根本不会记得有我这样一个人。你也如此——”栾太后露出一丝歉意,“你留在我身边快要三年了吧?我连你姓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你家乡何处、父母为谁。” 女官稍稍一愣,“我姓林……我是谁不重要,太后不同,你是天下独自无二的人。” “我是吗?” “当然,天下只有一位太子妃、一位皇后、一位太后,就是你。” 栾太后示意林女官起身,想了一会,说:“唉,我不求名,你却非用名来压我。” 林女官不肯起身,“太后再思再想,沦落泥淖与以死自洁,哪个更好?” “你起来。” “太后……” “你起身我才能对你说话。” 林女官慢慢起身。 “我还是不能自杀,但是,如果我被别人杀死,那就是天意,神佛觉得我已还尽今生孽债。” “宁王虽是草莽叛贼,但他不会杀你,只会……只会……”林女官说不下去。 “我也不想死在他手中,我想……死在你手中。” “太后!”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决方法,我不想自杀,而你希望我能以身殉名,你杀了我,咱们各得其所。或许我前世欠你什么,所以今生注定死于你手,两不相欠。你杀我有因有果,也不会受到佛祖的惩罚。” 林女官呆了半晌,“可是……” “你若觉得杀我太难,就该明白,自杀更难。” 林女官一咬牙,“好,如果不能顺利出城,或是出城之后再生是非,我送太后一程,可惜匕首没了,但是总有办法。杀死太后,我也自杀谢罪,我不怕堕入地狱。” 栾太后笑了笑,“那就这样吧?我今天的经书还没诵完。” 林女官告退,心中一会悲伤,一会愤慨。 天色将黑时,徐础来了。 听说宁王闯宫又走,徐础有些失望,还有些惭愧。 失望的是计策没能得逞,宁王的行为在他的意料之中,牛天女的反应却让他倍感惊奇,越发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位宁王夫人。 惭愧的是,他利用了栾太后,过后却要来装好人。 “现在还不是讲仁义的时候。”徐础这样安慰自己。 林女官不懂吴王的心事,看到他到来,大大地松了口气,立刻打开院门,问道:“吴王是来送太后出城的吗?” “正是。我照顾不周,令太后受惊,万望海涵。” “这不能怪吴王。什么时候出发?太后已经准备好了。” “这就可以出发。”既然不能利用太后离间宁王夫妻,徐础决定还是将她送出城去,以换得冀州军的暂时信任。 “吴王稍等。”林女官匆匆回屋去请太后,片刻之后回来,“太后想见吴王一面。” “嗯?”徐础没准备见太后。 “太后想当面感谢吴王。” “这个……请前面带路。” 这回徐础没有被留在院子里,而是被带入客厅。 吴王也是叛贼,还是刺杀万物帝的凶手之一,栾太后见他却一点也不感到惊慌,“多谢吴王送我出城。” “或许只是暂时,太后日后还能再还旧宫。” 栾太后微微一笑,“借吴王吉言。我见吴王,一是感谢,二是有事相求。” “太后请说,只要我能做到,绝不推辞。” “张氏无德,天成失鼎,宫人却都无罪,请吴王善待他们,不要让他们流离失所。” 徐础一愣,旁听的林女官也是一愣,没想到一向懦弱无为的太后,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尽我所能。”徐础敷衍道。 “我只是一名没什么见识的妇人,与吴王也只见过两面,但我相信吴王绝非残暴之人。你杀死万物帝,想必也不想再看到另一个万物帝出现。唉,我在胡说什么,一切自有天意,吴王行善,自己也必得善果。” 栾太后起身,“可以出发了。” 徐础送太后以及宫女上车,亲自带兵送往西城,一路上心事重重。 宁抱关没来捣乱。 城门打开,徐础停下,改由雷大钧护送太后出城,官兵那边已经接到消息,派人在外等候。 徐础登上城墙,安抚将士,向外遥望,夜色已降,看不到太后一行,入眼的景象只有远处的点点火光。 他又一次想起太后的临别之言,心里纳闷,为什么费昞、谭无谓以及栾太后都觉得他是“好人”?诸王并立,好像只有他才能行仁义之道。 徐础不愿当“好人”,至少现在这个时候不想当,乱世之中,拼的是力与智,“好人”几乎就是软弱的同义词。 他怕连手下将士也认为吴王是“好人”,失去该有的敬畏。 城外似有骚乱发生,一队人马急速跑来,快到城下时,徐础认得那是雷大钧,忙下令开门相迎,城内戒备,以防官兵趁机夺门。 雷大钧身后没有追兵,一进城门,他立刻下马登城来见吴王,“执政,宁王又带兵出城了。” “他还要抢夺太后?”徐础倒有点希望宁抱关能犯这个错误。 雷大钧摇头,“宁王带兵去攻打官兵大营,官兵很生气,以为吴王使诈,于是我赶快回来……” 徐础立刻命人去北城打探情况。 派出人的没走多久,甘招的人先过来了,通报说宁王的确带领一支骑兵出城,与官兵短暂交锋,很快又回城,没有纠缠。 先是强闯太后寝宫,然后无故出城与官兵交战,同一日内,宁抱关两次自行其事,前者虽是徐础设计,但在外人看来,却是吴王这位军主管不住宁王。 徐础必须做点什么,他还真不敢直奔北城,诸王纷争减少许多,矛盾却越发集中在吴、宁两王之间。 徐础派信使前往北城,邀宁王来到蜀王营中相见。 徐础已经下定决心,如果宁抱关不接受邀请,他就得下令,命令仍不得遵守,只好以大兵相迫,必须要让宁抱关来一趟。 事情没闹得太僵,宁抱关接受邀请,来得稍晚一些,只带十几名卫兵,一身戎装,不用通报,直入厅中。 徐础与甘招正在闲聊,见到宁抱关进来,甘招起身,徐础坐在原处不动。 宁抱关手里握着吴王赠与的金马鞭,大步走来,冲甘招点下头,向吴王道:“你找我?” “宁王对我的退兵之计若有不满,可以直接说出来,咱们共同商议,何必私下里使绊儿,令义军将士不知所从?” 宁抱关将马鞭插入腰带,扭头看了一眼,大厅里只有三王,别无他人,“没什么不满,吴王让诸王轮番出击,以疲官兵,我正按计行事。” “轮番出击不是随意出击,我将太后送出城去,为的是迷惑官兵,令其懈怠,然后攻其不意,宁王却破坏计划,令官兵保持警醒。” “嘿,吴王的鬼心眼子总是这么多,可是你得明白说出来啊,难道让我们这些大老粗乱猜吗?” “我的每一步计划都曾派人通告诸王。” “那就是你的人说话太文绉绉,我听不懂。” 徐础起身,“宁王若以为自己就能打败官兵,非常好,我可以让出军主之位,或者宁王在北城自行其事,其它三面受我指挥。宁王乃豪杰之士,无需言不由衷,大家目标一致,都是击退官兵,何必互使阴招?” “吴王说得真对,何必互使阴招?你仍是全军之主,以后不得你的命令,我不出城就是。”宁抱关略一拱手,转身走了。 宁抱关终究不会为人所用。 徐础表面上压了宁抱关一头,却无得意之情,向甘招道:“宁王心中只有宁军,没有义军。” 甘招上前道:“宁王善战,若能得而用之,如虎添翼,若不能得,吴王需小心。” 徐础笑而不语,对甘招他还不能太相信。 回到西城吴军营地,雷大钧通报说官兵那边来了一队使者,已经等候多时。 随使者一同进城的还有孟僧伦和唐为天。 唐为天一见吴王,先跪地磕了几个头,起身道:“大都督没死,真是太好了。” 徐础也很怀念这位贴身侍卫,笑道:“你辛苦了。邺城这回派来的使者是谁?” 孟僧伦上前回道:“我们都没见着,费昞倒是说了,‘吴王想要一份保证,济北王就送一份保证过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零二章 保证 ?随孟僧伦、唐为天进城的是一辆箱式马车,遮得严严实实,车身雕花涂彩,两名俊俏少年徒步伴随,别人没注意到,徐础却一眼就瞧出这两人是宦者。 徐础大吃一惊,以为济北王将女儿张释清送来了,他从不觉得自己对这个妻子负有责任,这时竟莫名其妙地有一种负疚感,可是一想到是张释清“休夫”在先,他不再认为自己有错,转而担心另一个妻子薛金摇的反应。 吴王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一名少年伴随上前小声道:“主人不便当众露面,希望……” “好,随我去大营。”徐础清醒过来,无论怎样,这是一场谈判,济北王若是真送来女儿,确能显出几分诚意。 唐为天不管闲事,追着吴王说东说西。 他成功地找到了王颠,传达吴王的命令,带兵去投奔邺城。 他们在半路上遇到了冀州兵,湘东、济北二王与王铁眉正犹豫不决,见到吴王使者之后,大喜过望,立刻发兵渡河,直奔东都。 王颠与他手下的吴军将士被留在百里以外,唐为天则被送回城内,以示官兵的诚意。 “我早就到了,官兵不放人!我几次想跑,都被他们拦住。”唐为天愤愤地说。 徐础急需忠诚、听话的部下,对唐为天很看重,到了四王府大营,从腰间解下降世棒,双手捧送,“这是真正的降世棒,降世王生前赠与我,以后由你替我保管。” 唐为天倒吸一口凉气,他腰间也有一根木棒,是吴王随便找来唬人的,他却一直当真,以为是降世棒的“亲戚”,但亲戚毕竟只是亲戚,不如原主神力广大。 “真的?”唐为天不敢相信。 “人在棒在。” “是,大都督,你放心吧,它比我的命都重要。”唐为天慨然许诺,吴王交托得越正式,他越高兴。 薛金摇住在广陵王府里,徐础带邺城使者去往济北王府,如果车中人真是张释清,至少算是回家。 在王府的一座小院里,唐为天等人退下,两名少年伴随也离开,只有孟僧伦不肯走,小声提醒道:“执政不可大意,万一车中藏有伏兵……” 徐础还真得考虑到这种可能,于是带着孟僧伦上前,他自己掀帘往里面瞥了一眼,转身道:“没问题,孟将军退下吧,谈判之后,我会叫你们。” “真的没问题?”孟僧伦什么都没看到,兀自放心不下。 “嗯。” 孟僧伦这才离去,几步一回头。 等到院门关闭,徐础刚要请邺城使者下车,车中人探头出来,笑道:“他们都走了?” 济北王派来的人不是女儿张释清,而是世子张释虞。 徐础心中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己一开始怎么会想到张释清,大概是以为济北王舍不得让儿子涉险吧。 “济北王真是……”徐础不知该说什么。 “是我自己要来的。”张释虞跳下马车,四周看了一眼,惊讶地说:“这不是我家吗?” “现在是义军大营。” “哈哈,妹夫真会选地方。” “进屋说话吧,外面又黑又冷。”徐础做出主人的姿态。 “好啊。妹夫知道这座小院原来住的是谁吗?” “不知。” “是我父王的一名宠姬,姓阮,最擅长歌舞,尤其是饮酒微醉之后,愈见功力。父亲极宠受她,一年当中倒有一半时间住在这里。我小时候见过阮姬之舞,啧啧,至今难忘。” “济北王将她带去邺城了?” 说话间,两人已进入正房,张释虞虽是王府主人,却只记得大概,徐础点灯,请他坐下,“只有凉茶。” “我带着呢。”张释虞穿着一件狐皮长袍,从袍下拎出一只细长酒壶,用手摸了一下,笑道:“车里有炭,我一直用它热酒。” 张释虞又从怀里取出两只杯子,分别斟满,敬道:“很久没与妹夫喝酒了,来,我先敬你一杯。” “真是好酒。”徐础喝完之后赞道。 “不知是哪里贡来的,我尝过之后觉得不错,就带来了。妹夫刚才问我什么?对,住在这里的阮姬,她没去邺城,几年前就死了。说来可笑,那次她喝的酒稍多了些,跳舞之后找地方呕吐,千不该万不该,她竟然去了井边,手扶井栏,一个没注意……唉,天妒红颜,就是这个意思吧。阮姬死后,父王郁郁不乐,封井锁门,自请就国,两三年不回东都。” 徐础默默饮酒,他不是来听故事的,却有一点被打动,心中感慨阮姬死得不值。 “唉,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认认真真地活着,天上神佛看你却只是一个笑话,轻轻一拨,就将你推入一个极尴尬的境地。”张释虞发出与年龄不符的感叹。 “听说世子已获封为关中王,恭喜。”徐础改变话题。 张释虞笑道:“别提了,事情麻烦着呢,太皇太后封我为王,好让我去贺荣部谈判,当时没人反对,等我回来,一班逃亡邺城的大臣却不同意,说太皇太后没有资格封王,我只能算是假王,必须等到圣旨,才能成为真王。瞧,我与阮姬一样,也被轻轻拨了一下。” “皇帝逃亡江东,不肯封你为王吗?” “他就是肯,我也不能接受啊。接受江东的封王,就等于承认那边才是正统皇帝。”张释虞摇摇头,“我必须等新皇帝在邺城登基之后,才能获封真王。” 徐础笑道:“到时候,虞世子就不止是封王了吧?” “妹夫什么意思?哦,抱歉,我总是改不了口,你现在是吴王。” “跟你一样,也不是真王,我是吴国执政王,寻到真王之后,要让出王号。” 张释虞笑得颇为开心,“听妹夫这么一说我还是叫你妹夫吧,顺嘴一些你也不是真王,我心里踏实多了。” “怎么?” “妹夫别多想,我不是说你不配称王,只是……王号易得,想去掉却难,妹夫不是真王,少了许多麻烦。” 徐础归顺之后,要去掉王号,改称吴国公。 外面脚步声响,徐础正纳闷谁敢擅闯此地,就见薛金摇身穿盔甲,持刀进屋,看到张释虞,一下子愣住了。 张释虞不明底细,脸都白了,从椅子上跌下来,颤声道:“吴王,你、你真要对我下手?” “世子休怕,这位是……”徐础含糊过去,起身来到门口,小声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薛金摇听到传言说吴王的另一个妻子进城,心中大怒,提刀就来,结果看到的却是一名少年,不由得大为羞惭,脸上却不肯表露出来,收刀入鞘,“听说你有客人,我来敬杯酒。” 薛金摇绕过吴王,来到桌前,拿起吴王的杯子,向坐在地上的张释虞道:“别怕,我不是来杀你的,敬杯酒就走。” “是是,这位将军怎么……” 薛金摇仰脖一饮而尽,转身走了。 徐础将张释虞拽起来,“没事,咱们继续谈。” 张释虞惊魂未定,坐在椅子上不动,全没了刚才的随意洒脱,“那是妹夫手下大将?” 徐础不能再瞒,只得道:“那是……降世王之女,我的妻子,曾被官兵掳获,世大没见过她?” 张释虞恍然,“原来是她,我昨天才从邺城赶来,听说过,没见过。呵呵,妹夫见异思迁啊,可我怎么也想不到,妹夫会……会喜欢这种女人。” “世子不也娶了贺荣部女子?咱们还是一样的。” 张释虞大笑,终于恢复正常,“没错,想要取信于人,联姻总是最常见的手段,可是好像也没什么大用,妹夫没留在父王那边,也没保住降世王。算了,都是小事,妹夫就算再娶十女、百女,第一位正妻也还是我妹妹,你是张氏的女婿,赖也赖不掉。” 张释虞忍不住向外望了一眼,生怕薛金摇还在外面,听到这句话会闯进来砍他。 “济北王派世子进城,足见诚意,我再没有疑虑,愿意尽快归顺。就有一个麻烦,城中诸王不和,尤其是宁王,不肯听从我的命令,我若归顺,他立刻就会火烧东都,与官兵决战。” “那人是个疯子吗?三番五次前去挑战官兵,打又不敢真打,像苍蝇一样令人厌恶。” “宁王以为这样能显出他的勇猛,争得义军的拥戴。” “哦,可妹夫一定有办法收拾他。” “有,需要邺城配合一下。” “怎么说?” “后天上午,我会传令诸王四面出击,东、西、南三面皆是虚张声势,官兵无需在意,将突骑集中在北面……” “妹夫不用说了,我已明白。可是宁贼一见官兵势大,绝不敢迎战,肯定带兵逃回城里。” “我会提前夺取城门。” 张释虞大笑,拍腿道:“妹夫这一招真够绝的,行,就按你的计策行事。妹夫送出太后,如果能除掉宁贼,就是湘东王和欢颜郡主对你也不会有疑心了。” “湘东王还是不信我?” “湘东王还好说,欢颜郡主……她现在跟从前不一样啦,天天守在太皇太后身边,深受宠爱,言听计从。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视妹夫为仇敌,说你的话一句也不可相信。” “她大概怕我到了邺城,对她是个威胁吧。” “有可能,欢颜擅使计谋,与妹夫是同一类人。别管她,还有我们呢,我与父王盼着妹夫过来帮忙。” 张释虞眨下眼睛,算是回应徐础之前的一句话。 邺城若有新皇帝,张释虞就不止是称真王那么简单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零三章 谋端百出 ?有来有往,徐础送出栾太后,邺城送来张释虞,双方的信任加深许多。 徐础亲自将张释虞送到城门口,目送车辆离去,心里既有愧疚,又有对愧疚的鄙视,他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不配做一名创业的帝王。 转过身时,徐础的心已恢复平静,向孟僧伦道:“去一趟南城,说我要去拜见晋王。” “现在?”孟僧伦觉得这么晚去见晋王,实在有些危险。 “嗯,你去通报,我随后就到。” 孟僧伦还想劝说,徐础冷冷地道:“需要与孟将军商量的时候,我自会问你。” 孟僧伦只得领命告辞,身影刚刚消失,宋星裁就带着一大队卫兵赶来。 徐础不喜欢受到“照顾”,但是没说什么,向一直留在身边的唐为天道:“你留下。” “为什么?”唐为天惊讶地问,以为自己既然回来,就该一直留在大都督身边。 “我与降世棒至少有一个得留在营中。” “那我……” “回四王府大营,保护降世棒,如同保护我。” “好吧。”唐为天悻悻离去。 徐础约摸时候差不多,带上卫兵前往南城,路上正好巡视自己派驻在东、南城中间的将士。 夜里的东都分外安静,连犬吠都很少,数十万人似乎都躲在了地下。 降世军的家眷都被安置在空置的深宅大院或者寺庙宫观里,他们倒是不必隐藏,城外的威胁越大,他们越要恣意狂欢,以免错过这最后的时机。 许多将士没有守在岗位上,而是偷偷回到家人中间,或者三五好友一同饮酒作乐,满街乱蹿,随性所至,敲打紧闭的门户,用脏话污辱、威胁门里的住户。 徐础曾在阵前斩杀过一名头目,原因就是此人擅回家中,如今他却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离开军营的降世军实在太多,他又分不清这些人的归属,没法加以惩处。 宋星裁与吴王并驾,同样鄙视这群人,说道:“一群乌合之众,与小姓兵卒一个模样。” “给我一个月时间,就能让这些人成为真正的兵卒。”徐础感慨道,他有现成的人选与现成的办法,就是来不及实施。 宋星裁道:“执政智勇双全,义军就该归你所有,诸王不识时务,耽误大事。” 如果所有人都像宋星裁这样想,事情将会变得极为简单。 徐础笑笑,他从未认为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会一蹴而就,但也没料到会这么难,“不急,不急。” 前方蹿出一伙酒徒,十二三人,全是降世军,喝得多了,胆子比在战场上更大,竟然拦住吴军,喝问道:“来者是谁,报上名来!” 宋星裁拍马上前,“吴王在此,尔等让路。” “吴王……哪个吴王?” “只有一个吴王。”宋星裁十分恼怒,示意身边的士兵拔刀横枪。 别的酒徒都有分寸,转身要走,偏有一人醉得不知天高地厚,反而上前几步,迎上刀枪,“原来是那个认降世王做丈人和师父,但又见死不救的吴王。来得正好,叫他出来,我要问他,当初为什么不救降世王?” “降世王自愿升天,用不着别人搭救。”宋星裁没得吴王的命令,只能威胁,不能真动手。 “呸,这种鬼话骗骗胆小鬼还行,对我没用。让吴王交出降世棒,我来当降世王,所有染过薛家血的人,一个……” 其他酒徒害怕了,拽着他就走,此人不服气,远远地还在叫嚷。 队伍继续前进,宋星裁回到吴王身边,小声道:“不该纵容这样的人。” “也不能与他一般见识,我的对手不是他们。”徐础停顿一会,“派人跟上他们,知道住处之后,给他们每人一坛酒、一条肉、一袋粮食。” “不罚也就是了,还要赏吗?”宋星裁理解不了,话一说完,他突然明白过来,拱手道:“是,执政,我这就派人跟随。” 孟僧伦等在路上,“晋王请吴王不必劳动,他亲去大营面见吴王。” “已经在半路上了,还是去一趟晋营吧。” 孟僧伦原是吴国禁军将领,主要职责就是迎来送往,熟悉王侯之间的礼节,应声是,立刻又回去见晋王,表达吴王的意思。 很快,刘有终陪孟僧伦一同到来,下马相迎,声称晋王已经出营,要来亲自迎接。 徐础与刘有终很久没有互称兄弟,都不觉得尴尬。 离晋营数里,晋王沈耽率部下停在路边,执礼甚恭。 两人见面免不了一番客气,沈耽比刘有终热情得多,仍坚持称四弟,徐础自然也叫他三哥。 无论彼此之间存在多少过节与疑虑,沈耽总能视而不见,情义一如往昔,徐础深感佩服。 两王携手进入晋营,吴王卫兵大都停在营外,少数人随入,守在议事厅门口。 宋星裁立刻将路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述一遍,孟僧伦点头,小声道:“执政虽然年轻,想得却比咱们都要周全,那些酒徒得到赏赐之后,若不亲去跪头请罪,就真是笨到家啦。” “我瞧他们都不太聪明。”宋星裁撇撇嘴。 “嗯,我找人去点拨他们一下。”孟僧伦走开,到营外找两名心腹,交待一番,回到议事厅门口。 宋星裁对孟僧伦无话不说,低声道:“执政的意图我已大致明白,如今梁王、蜀王都好说,晋王会被送去,就是宁王最难对付,每次听说宁王违命行事,我都替执政感到愤怒。” 厅外还有其他人,孟僧伦拉着宋星裁走出几步,在无人处道:“宁王爱冒险,经常亲自带兵出城,我看官兵的意思,对他也十分恼怒,正设陷阱,要引他入彀。要我说,最大的威胁还是官兵,天成是咱们吴国死敌,假装归顺可以,真心归顺绝不接受。” “当然,可是我看执政的样子……” 孟僧伦微笑道:“放心,执政绝不会真心归顺,这点我可以保证,而且,我也做了一些准备。” “哦?” 七族将领亲如一家,孟僧伦自然不会向宋星裁隐瞒,小声道:“其实也是执政埋下的计谋,他让王颠带兵暂时投靠邺城,就驻扎在不远的地方。我向湘东王、济北王求情,请他们召王颠过来。执政哪里都好,就是偶尔不够坚定,思前想后,以至错过时机……” 宋星裁点头,“若是执政再生犹豫,咱们就推他一把——孟将军与王颠联系上了?” “当然,投靠邺城本非王颠所愿,他很愿意做点事情。” 宋星裁心情大好,“独占东都,击退官兵,以执政之多智、吴人之勇敢,何止恢复吴国?” 孟僧伦冷笑一声,“复国尚在其次,报仇才是第一等的要务,等时机到来,拼上自己这条性命,我也要为吴皇和吴国公主报仇!这件事不可向执政透露,明白吗?” “明白,只是……吴王能杀昌顺之,未必……” “我这条命早归执政所有,他要杀,我绝不反抗。只要能报仇雪耻——”孟僧伦抬眼四望,“东都就是吴国公主的牢笼,她活着的时候我没能救出来,她不在了,我要替她毁掉整个牢笼。可惜楼家人逃得干净,只剩一个老太婆……不,还有一个楼家人留在邺城军中。” 孟僧伦说得咬牙切齿,宋星裁心生敬意,慨然道:“咱们吴人有仇必报。” 厅外,两将小声议论,厅内,徐础也与沈耽达成共识。 “后天上午?”沈耽再次确认。 “后天上午,我与虞世子约好,义军四面出击,不会真打,官兵会放过三面,只在北边布置大军,围歼宁王骑兵。” 沈耽面露喜色,拱手道:“四弟此计甚妙,一箭双雕,既能让我突围,又能借机除掉宁王。宁王骄横,不服管束,早晚会误四弟大事。” “我与宁王志不同、道不合,已经无话可说。非我无义,实在是不愿看到义军辛苦得来的胜利,毁于他一人之手。”徐础说这些话时,心中已无半点愧疚。 沈耽马上道:“当然,东都乃四弟夺得,宁王坐享其成,不感激也就罢了,反而三番五次地违命,是可忍,孰不可忍?唉,若非晋阳危急,我真想留下来,襄助四弟共成大业。四弟龙形显露,经此一役,夺得天下不过是早晚的事,请四弟不必担心并州,我一回到晋阳,立刻派人奉表称臣。” 徐础笑道:“三哥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我结拜兄弟,何分君臣?以后我专心向南,北方诸州,尽归三哥,我绝不派一兵一卒北上。” “我却要亲自率兵南下,随四弟征服天下,以效微劳。” 两人大笑,刘有终在一边适时插话,将气氛烘托得更加热烈,就差再来一场拈香结拜。 徐础告辞,没有回大营,而是直奔东城梁营。 马维的心事还不平稳,徐础拜访过晋王,必须再来安抚一下梁王。 果然,马维已经听说吴王夜访晋王,心生疑惑,坐立不安,待接到通报说吴王要来梁营,立刻转惧为喜,亲自出营相迎。 徐础要对马维说的话很简单,“晋王急于返回并州,但他不会就这样离开,必然要引官兵入城,一是令官兵无力追赶,二是令官兵与义军两败俱伤,不会妨害他日后争鼎。” “我猜也是如此,沈耽是个笑面虎,他说的话必须反着听。” “我不打算阻止晋王,让他回晋阳阻挡架荣部,中原也能得些喘息。” “就这么放过他?”马维深感遗憾。 “我要将计就计,晋王引入官兵,咱们就在城内设伏,这件事要马兄全力相助。” 马维点头,“十万梁军,尽由础弟指派。” 梁军没有十万,徐础只要马维的这句话就够了。 南城的议事厅里,沈耽与刘有终反复分析吴王的用意,最后得出结论,绝不能让吴王战胜官兵,甚至不能让吴王除掉宁王。 这个夜里,东都百姓躲藏在家里忐忑不安,街上却有许多人影蹿来蹿去,传递或真或假的消息。 徐础离开梁营,天亮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必须争取宁抱关的信任,哪怕只是暂时的信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零四章 同胜同败 ?夜已经很深,薛金摇还没睡,也没有把弄兵器,坐在桌边,眼睁睁瞅着烛芯一边燃烧,一边变长,等到光亮即将消失的时候,她才拿起剪子剪掉一小截多余的绵芯。 听到开门声,她扭头看去,对之前持刀误闯的事情感到不好意思,但她不会道歉,也不想道歉。 徐础刚刚回来,被妻子盯得有些心虚,“你还没睡?” “嗯。” “休息吧,天已经很晚了。” “嗯。”薛金摇没动。 徐础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多余,于是向床走去,他得尽快睡,明天一早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 “降世军真能击退官兵吗?”薛金摇问,在她眼里,所有义军都是降世军,不分来源。 “能。”徐础斩钉截铁地说,坐在床边,准备脱靴。 “我有不祥的预感。” “哦?”徐础实在提不起兴趣。 “你会失去东都。” “是吗?你有没有预见到我会得到什么?”徐础已在别的房间里洗漱完毕,脱掉外衣,仰面躺下。 “一无所有。” “呵呵,那我倒是能得一阵清闲。”徐础闭上眼睛。 薛金摇没再发出声音,徐础反而睡不差,睁开眼睛,看到妻子已经站在床边,正低头俯视他。 “你有话要说?”徐础睡意全无。 薛金摇摇头,“我无话可说,只想看看你。” “我有什么可看的?你每天都能见到我。”徐础笑道,从下往上看,薛金摇更显高大,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收养的猴子。 “你不仅会失去东都,还会失去所有,包括我,咱们在一起不会太久。” “你要走?回秦州吗?咱们很可能同路。” 薛金摇脸上露出一丝烦躁,“我不知道,我预见得不够清晰。” 徐础坐起身,正色道:“这或许不是预见,弥勒给你的只是一种启示,你察觉到什么,感到不安,但又不明白其中原因,所以觉得自己预见到不好的未来。比如……降世王,你曾说预见到血光之灾,结果它真的发生,但那可能只是进城之后的所见所闻让你心生警惕,以为降世王应付不了这样的局面。” 薛金摇慢慢在床边坐下,思忖良久,“你说的有点道理,因为每当预见到什么,我总想改变它,而不是接受它。有时候……有时候我真能改变‘未来’,只要我肯参与进去。爹娘的死,我也想干涉,只是弄错了方向。” 徐础点头,“就是这个意思。休息吧,我不会一无所有,你也不会离开单独回秦州。” 徐础打个哈欠,再次躺下,这回没有受到干扰,很快沉沉入睡,直到他被一阵剧烈的摇晃弄睡。 眼前一片漆黑,外面天还没亮,薛金摇仍坐在床边,但是满身寒气,显然出过门。 “怎么了?”徐础脑袋里昏昏沉沉,真不想睁眼。 “我查过了。” “查过什么?”徐础有气无力地说。 “我希望能帮到你,所以去查你在做什么。” 徐础苦笑道:“你可以直接问我。” “你不会对我说实话,你对任何人都不会说实话。” 徐础笑了两声,竟然没法反驳。 “冯菊娘已经回来了。” 徐础一下子清醒,坐起身,“这么快?” “嗯。你想杀宁暴儿,是吧?” “你……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所有人都知道:吴王想杀宁王,宁王也想杀吴王。吴王多智,宁王多力,大家都很好奇,这回是智胜,还是力胜。” 听到薛金摇说出这样的话,徐础忍不住笑了,“你预见到我会‘一无所有’,所以你心里觉得我不是宁王的对手?” “你不是他的对手。”薛金摇直言不讳。 “那我更要跟他斗上一斗。” “你的那些计谋都没用。” “哪些计谋?” 薛金摇停顿一会,“你让冯菊娘向牛天女说了什么?” “冯菊娘没对你说吗?” “她不肯透露,说是你向她下过严令,不准她泄密。” 徐础对冯菊娘比较满意,“其实也没什么,晋王会施离间计,说我要暗害宁王,所以我得提醒宁王,晋王不怀好意,他要引官兵进城,将义军斩草除根。” “既然是提醒宁王,为什么要找牛天女?” “因为——”徐础调整坐姿,好让自己舒服一些,“牛天女才是做主的人,不通过她,我没办法击败宁王。” “是吗?宁暴儿当初离开降世军的时候,可没带上牛天女。” “那是因为降世王妒嫉贤能……”话已出口,徐础才想起妻子是降世王的女儿。 “你接着说,我爹的确是这样的人。” “宁抱关留在降世军中,早晚会有危险,所以他争得一个王号,带兵自立。可降世军兵多,是一股极强大的助力,所以牛天女留下。牛天女一直在给丈夫特色将领,有被俘的官兵,也有降世王头目,人数不多,在宁抱关这里却个个受到重用。” “嗯,牛天女的确经常往宁暴儿这边送人,当时我们还笑话她对丈夫太软弱。” “所以我要争取牛天女的信任,只有她能帮我击败宁抱关。”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薛金摇坐在黑暗中思考,半晌之后开口道:“我看到的还是你败。” “有原因吗?”徐础笑问道。 “你……用的计谋太多啦。” “计谋多有何不好?我总不至于跨马持枪,亲自去向宁抱关挑战吧?” 薛金摇拒绝回答,改口道:“刚才来了一伙降世军,跪在营门外求饶,我将他们打发走了。” “哦,是一伙醉鬼,大概是酒醒了。” “我知道你瞧不起降世军……” “恰恰相反,我非常在意降世军,进入东都之后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得到降世军的支持,对我来说,降世军比东都更加重要。” “可你的那些计谋,只会让降世军离你越来越远,因为他们理解不了,大家更支持宁暴儿。” 徐础沉默一会,“不到最后,胜负难料。” 薛金摇轻叹一声,“带上你的人,跟我一块去秦州吧。我至少能叫上一半降世军,剩下的留给宁暴儿,别跟他争。” “就因为你‘预见’到我争不过他?” “我向法师仔细询问过,诸王营中此前发生的骚乱,很可能是宁暴儿暗中指使,他不肯公开给我爹报仇,却要利用这件事铲除异己。” “我记得宁军营中也有哗变,宁抱关杀死的人最多。” “他杀死想杀的人,不管他是否参加哗变。” “我一点也不意外。”徐础道。 薛金摇又沉默一会,终于说出她一直寻找的答案,“你不如他心狠手辣。” “时候未到。” “不不,没有什么时候不时候,心狠手辣是个性格,要么有,时时都能显露出来,藏都藏不住,要么没有,勉强狠辣,也会让人觉得别扭。” “好吧,我不够心狠手辣,但是两王相争,比的不是谁更狠。” “对降世军来说就是这样,谁狠他们跟谁。如果你从一开始就在秦州加入降世军,你也会这样。我爹还在的时候,最多相隔三天,必须杀人,或多或少。他说,降世军被迫造反,本不愿背井离乡,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个个拖家带口,累赘众多。必须从严治军,让他们知道生杀大权掌握在谁手里,才能勉强不散。” “瞧瞧降世王的下场,杀他的人虽是梁王,但是随梁王一同闯殿,将薛家亲友杀尽的,却都是降世军。” 薛金摇从来辩不过丈夫,叹息道:“我仍然觉得你不是宁暴儿的对手,真希望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千万不要。”徐础马上阻止,“我自有办法。” “嘿,你总有‘办法’,你的问题就是‘办法’太多,手腕太软。”薛金摇伸手握住丈夫的手腕,没她想象得那么细弱,但也不是很粗壮。 徐础挣脱不出来,只得随她,“降世军有始无终,乃是因为胸无大志,一味地随波逐流,所谓的佛国太过遥远,将士们不知所从。现在不同,我与宁王争的不止是东都,还有整个天下,这个时候光凭心狠手辣是不够的。你是我同床共枕的妻子,给我一点信任。” “我希望你能胜。”薛金摇不肯松开手,与丈夫相识短暂,她却已有不舍之心,“如果你没胜,我会将你带走。” “如果我没胜——你也是输家,以宁抱关的心狠手辣,怎么可能放咱们二人活着离开?”徐础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按在妻子的手背上,“胜则同胜,败则同败,方为夫妻。” “唉,为什么当初我会同意嫁给你呢?” “因为弥勒佛祖给你的启示?” “其实是因为……我见过的人当中,你最俊俏。” “哈哈。”徐础大笑,“想不到我还有以色事人的时候。不管当初,只看现在,咱们已是夫妻,当同舟共济。” “当然,可你在邺城还有一个妻子……” “娶她非我本意,也非她意,离开东都的时候,她曾经写下一纸休书。” “她休了你?”薛金摇吃惊地问。 “嗯。” “对啊,为什么只有男休女,不能有女休男?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有点喜欢她了,那是一位奇女子。” “她不是奇女子,只是被娇惯坏了。” “好吧,我相信你,相信你会胜,而且我希望能帮上忙。” “别的不用你帮忙,我只对牛天女感到不安,冯菊娘怕是不能取信于她……” “我去一趟,我能看穿她的心思。”薛金摇爽快,抽手而出,起身就往外走。 天已经微亮,徐础没法再睡,心里却不舒服,又陷于愧疚与鄙视的循环当中。 虽说薛金摇是主动送上门来,可徐础还是对她说了一些谎言,将自己的妻子也利用上。 他曾经给自己定下一条底线,如今这条线越来越模糊。 “还不是讲仁义的时候。”徐础只能用这句话来劝慰自己。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零五章 女心 ?牛天女将薛金摇看成自己的女儿,见到她来,非常高兴,迎到屋中嘘寒问暖,找出许多美食堆在桌子上,好像对方还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薛金摇的确喜欢零食,尤其是那些她从未见过的小东西,挨样品尝。 牛天女平时沉默寡言,对薛金摇却是另一种态度,看她吃得越多,笑得越是开心,“尝尝这个,也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甜甜的,很好吃。要说东都不愧是东都,啥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要说这班贪官污吏打仗不行,搜刮民脂民膏倒有一套。” 薛金摇一边吃一边点头,表示赞同。 “你这些天还好吧?吴王待你怎样?这么小就没了爹娘,降世王就算了,黄铁娘可是你的靠山,唉,连兄弟也只剩下一个……” 薛金摇咽下食物,开口道:“没有爹娘,我自己也能过得很好。至于吴王,对我好,就在一起过,对我不好,一拍两散。牛婶,你听说过女子休夫吗?” 牛天女笑道:“我活这么大岁数,可没听说过这种奇事。” “据说是有,但是现在用不上,吴王对我……还好,没什么毛病。” “苦命的孩子,听婶一句话,别太相信男人,他终究是异姓人,现在对你好,一遇新欢,立刻变脸。” “就像宁暴儿?” 薛金摇受母亲影响,说话直接,从不考虑对方感受,牛天女习以为常,笑着点头,“宁王尤其如此,几十年夫妻,孩子都有了,他说变心就变心。降世王贪恋美色也就算了,反正你娘不在意,宁暴儿……唉,只能说男人永远长不大,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变回孩子,做出疯狂的事情来。” “牛婶见过太后?” “嗯。” “她怎样?” “怎么说呢……你用一根手指头就能戳死的那种女人,连站都站不直。但是真的很显年轻,根本看不出是三十多岁的女人。” “比冯菊娘如何?” “哈哈,完全两类人,冯菊娘再妖媚,至少还能站得住、走得动,太后是个面人儿,跟天成朝一样,不堪一击。” 薛金摇点头,不再想太后,问道:“宁暴儿这样对你,牛婶也不生气?” “你们都等着看我生气,是吧?” 薛金摇也不掩饰,回道:“当然,若是吴王敢这样待我,我当天就砍下他和贱妇的人头。” “男人长不大,那是没办法的事情,只好让女人成熟些。我的孩儿,你已经成亲,又遭逢巨变,可不能再孩子气了。” “孩子才不会砍人头。” “大人也不会随便砍人头,咱们另有招数,能将自己的男人放出去,也能收回来。” “什么招数,忍耐吗?” “嘿,那是怨妇所为,咱们不仅不忍,还要像赶牛一样,在后面抽鞭子,让男人走得快些。” 薛金摇笑了,“鞭子我也有,就是不知道……” “傻孩子,我是打比方,不是让你真用鞭子。就拿宁王来说吧,他为啥喜欢太后?无非是称王之后野心膨胀,自以为地位很高,必须是顶尖的女人才配得上他。要说真喜欢那个女人,倒未见得。” “那牛婶怎么抽鞭子呢?” “简单,宁王自以为高人一头,我就告诉他,还有更高的位置等他夺取,到时候,不是他要太后,而是太后来求他。于是他就放弃太后,又回到正路上来。” “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可这是暂时的吧,宁暴儿若是真的再进一步,当上……皇帝呢?” “他想当皇帝,还得拼搏好多年,就算成功,他的心自然更大,很可能看不上太后。而且,谁说太后就能活到那个时候?我看她的样子,出城之后用不了几天,就得惊吓而死。” “什么太后、公主、郡主,全都一个样,看上去娇贵,其实不经碰。” “就是,所以咱们有什么可担心的?撵着男人往前走,只要路没走完,他们就没工夫胡思乱想。” 薛金摇颇以为然,“我爹刚开始也是一心上进,抢到美女与财物,全送给部下将士,自己一点不留,那时我娘还和他吵架,想留点好东西。等我爹称王,觉得没啥追求的时候,才变了一个模样,好酒、好色、好财,谁劝都没用,否则的话,也不至于落一个这样的下场。” “我的孩儿,你算是想明白了。我看吴王也是野心很大的人,你也不用时时鞭打,看他懈怠、有自满之色的时候,轻轻催一下就好。” “嗯,我听你的。吴王野心是不小,他虽然没说,但是一看就是要当皇帝。”薛金摇看向牛天女,认真地问:“我的男人野心大,你的男人野心也不小,两人都想当皇帝,若是互相打起来怎么办?” “那样更好。”牛天女笑道,又拿起一块像是果脯的零食递过去,“胜的人继续往上走,败的人要么心灰意冷,要么还想报仇,总之都没精力拈花惹草,咱们两个都是胜家。” “我不准宁暴儿杀死吴王。” “哈哈,这才几天工夫,你就只认夫君,不认婶娘了。再说,现在是吴王占上风,他不杀宁王,我们两口就感恩戴德了,哪敢图谋杀吴王?” “吴王占上风吗?我可看不出来,他天天东跑西颠,到处求人,见个小兵都要客气几句。” “嘿,城中有五王,你看除了吴王之外,还有哪一位王敢满城行走?吴王这是大占上风,而且这其中有你一份功劳。” “跟我有什么关系?除了睡觉,我俩几乎见不着面。” “傻孩子,老大不小了,别乱说,让外人听着笑话。” “我说的睡觉就是睡觉,没有别的意思。” “那也不能说出口。” 薛金摇拧着眉,颇不服气,最后道:“好吧,你说我有什么功劳?” “你是降世王的女儿,就是凭着这一点,吴王才能收拢降世军为己用。” “嘿,降世军没把我这个女儿当回事,会对女婿高看一眼?” “你太单纯,我的儿。比如刀剑,有人会用,有人不会用,有人用得好,有人用得差。” “我会用刀剑,而且用得很好。” “但你不会用心。” “嗯?” “吴王会用心,不是一般的会,而是擅长,诸王当中没人比得上他,宁王是个粗人,只会带兵打仗,在这种事上更斗不过吴王。你就是吴王手中的刀剑,他将你利用得淋漓尽致,将本来属于你的降世军,全拉到自己身边。” 薛金摇皱眉想了许久,“我不喜欢被利用。” “没人喜欢,但这不怪吴王。自己的刀剑,你不用,别人当然要用。反正你们是夫妻,谁用都一样。” “可他利用完了,不要我怎么办?到时候我拿什么鞭子抽他?” 牛天女起身,来到薛金摇身边,轻按她的双肩,“所以啊,女人不能只是默默地待在男人后面,手里必须留点什么、掌握点什么。” “牛婶留什么、掌握什么了?” “我留下宁王的孩子,掌握宁军的选将之权。” “可我没有孩子,也不会选将。” “用不着,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你有金圣女的身份,有佛赐的降世棒。” “降世棒不在我手里,在吴王……吴王宁可将它交给一个进城不久的毛头小子,也不愿交给我。”说起这件事,薛金摇露出怒容。 “要回来、骗回来、抢回来,总之降世棒就该归你所有,凭你的圣女身份,还有你弟弟,再加上佛赐宝物,降世军不追随你还追随谁?到时候吴王要从你这里求取将士,对你的‘利用’无穷无尽,自然不敢忘恩负义。” 薛金摇想了一会,“听上去不错,可就是降世军杀了我爹,他们没准也会杀我。” “不不,你刚才也说了,降世王志得意满之后,变了一个模样。你要做从前的降世王,不做变了的降世王,将士们自然不会生出异心。金摇,我看着你长大,看着你接受佛旨,成为弥勒弟子。降世王升天,你的运数还没完结,绝不会只是做一个吴王夫人。” “我要让吴王做金圣女的丈夫。” 牛天女笑道:“我就说女人要提前长大,瞧,金圣女已经不再是小姑娘了。” 薛金摇说是明白,却没有完全明白,呆呆地坐了一会,“你不要让宁暴儿杀吴王,我也不让吴王杀他,好吗?” “当然好,你娘不在,我就跟你的亲娘一样,咱俩绝不结仇。眼下,是你看住吴王,不要让他使计杀宁王。” “吴王能有什么计?无非就是借官兵杀宁暴儿,你让他别出城就行了。” “宁王以勇猛立世,绝不可显出半分怯意,他必须出城,他不愿意,我也得撵他出去。” “那我就没办法了。” “你有办法。” “嗯?” “拖住吴王,别让他来夺北城两门,这就够了。宁王能不能安全逃回来,看他自己的本事。” “怎么拖?我连降世棒都没夺回来呢。” “这个……你们是夫妻,我不能瞎出主意。” “不行,牛婶必须给我出个主意,要不然我今天就白来了。” “你先说自己为什么要来?是吴王的主意吧?” 薛金摇瞪大双眼,似乎受到了羞辱,片刻之后讪讪地说:“他让我来探听牛婶和宁王动向,但我不是听他话才来的,我的确想见牛婶,想知道……想知道……” “冯菊娘找我说了什么?放心吧,那是一个自以为聪明的笨女人,换了这么多丈夫,什么都没留住,只得一个‘克夫’的名声,她不是你的对手,以吴王的野心之大,也不会看上她。” 薛金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牛婶还没说主意呢。” “其实也简单,不光是帮我和宁王,你还能夺回降世棒。” “快说啊,我早想要回降世棒,那是我们薛家的宝物,不能落到外人手中。” “你是降世军圣女,又有大批法师支持,可以再来一次招神。” “招哪位神?招来干嘛?” “当然是降世王,招来之后……你想干嘛就干嘛。”牛天女用力按按薛金摇的肩膀,回到对面坐下。 薛金摇恍然大悟,眼前突然出现一个新世界,“对啊,我爹升天为神,比凡人更有资格统领全军!”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通知_209 ?2009-2014AllRightsReserved.版权所有。 本站内容系根据您的指令搜索各大小说站得到的链接列表,不代表赞成被搜索网站的内容或立场 如果版权人认为在本站放置您的作品有损您的利益,请发邮件至admin#,本站确认后将会立即删除。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零六章 送美 ?薛金摇回到大营,进入议事厅,见吴王正与诸将议事,她什么也不说,默默地站在门口观望。 牛天女的许多话都深深地打动了她,可这一切都不如吴王本人。 吴王看到了她,向她笑着点头,薛金摇担心自己会显露出真情,于是脸上越发冷酷,甚至将目光移开。 厅里的将领很多,将近一半原是降世军头目,薛金摇差不多都认识,只有个别人叫不出名字。 有将领向金圣女拱手致敬,也有人视而不见。 薛金摇经历过贫穷的日子,对人情冷暖不以为然,人家向到拱手,她不回礼,人家冷淡,她也无所谓,目光转动,像是在找人,其实只为目光移动时能顺理成章地看一眼吴王。 即便是对自己的丈夫,她也要保持一分尊严。 吴王侃侃而谈,面对来源复杂、诉求各异的将领,丝毫也不觉得为难,一句话里,总能尽量讨好各方。 他说:“天成残灭五国、苛虐百姓,以至四方乱起,天成不灭,我等终不得安心。诸位远道而来,或秦州,或荆州,或吴州,所为者何?无非是报大仇、雪巨耻,幸而夺下东都,算是得尝一半,若是再败于官兵,无异于旧耻未尽,又添新耻……” 将领们纷纷点头,不知是心里是否真当回事。 薛金摇被说服了,甚至不等吴王说完,她就已经心悦诚服,忍不住想:他这张嘴可真能说,若是换成另外一个人,肯定令人厌恶,偏偏是他,偏偏是他…… 薛金摇怕自己忍不住会真情流露,转身离开,到了屋里坐定,仔细想吴王说过的话,慢慢明白过来,吴王仍在努力争取诸王的信任,他希望将领们能将话传出去,令众人以为他一心只想击败官兵,无意于内斗。 “他若是没有这么大的野心,能跟我一块回秦州就好了。”薛金摇喃喃道,不像别的女人,愁绪缠心的时候赏花赋诗,薛金摇一有心事就要擦刀。 她有十几口刀,样式不一,全是降世王抢来的,女儿开口索要,无人再敢争抢。 薛金摇仔细擦刀,每一寸都不放过,擦完一遍之后,对着阳光反复查看,稍有不满,立刻再擦一遍。 这一招永远有效,薛金摇的心逐渐平静下来,于是收起刀,先去隔壁看望弟弟。 降世王三岁的儿子对自家的变化全无了解,只要乳母还在,整个世界就还一切正常。 薛金摇想不起弟弟的生母长什么模样,也不在意,抱着他哄了一会,还给乳母,又走出来,来另一间房门前,刚要推门而入,转而敲门。 冯菊娘开门,脸上带笑,“金圣女怎么来了?你让人带句话,我去见你啊。” “不用那么麻烦。”薛金摇迈步进屋。 冯菊娘注意到金圣女带着刀,心里咯噔一声,虽然金圣女经常带刀,她还是有点害怕,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僵硬。 冯菊娘关上门,走到桌边倒茶,终于没忍住,脱口道:“是吴王不让我胡乱说,真的,金圣女,不是我不说……” “你在说什么?” “啊?金圣女不是来问我去见干娘的事?” “不是。” 冯菊娘稍松口气。 “坐下。”薛金摇命令道。 冯菊娘立刻坐下,心里又紧张起来,辩解道:“我与吴王清清白白,他……他根本看不上我。” 薛金摇轻哼一声,“我也不是为这件事来的。” 冯菊娘尴尬地笑道:“那是我想多了,金圣女请坐,喝杯茶吧……茶有些凉,我让丫环去热……” “用不着,丫环人呢?” “在外面……马上就回来。”冯菊娘不忘加上一句。 薛金摇不坐,“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 “对,今后你要怎么办?” “我……我也不知道,生为女人,又逢乱世,只好当一片随波逐流的浮萍,还能怎么办?”冯菊娘见金圣女似乎真没有恶意,说话正常多了。 “你这片浮萍倒挺有想法,前一个丈夫刚死,立刻就缠上了另一个男人。” “不是我想缠着吴王,实在是……每次我的丈夫一死,总有一群男人围上来,为我打打杀杀,好像我很喜欢这种事情似的。为了少造些冤孽,我必须尽快找个靠山,从前是干娘给我选人,现在她不太愿意管闲事,我只好自己出面。吴王杀死我丈夫,我若找别人当靠山,倒像是对吴王不满,所以……” “你的嘴巴也挺能说。”薛金摇冷冷地道。 “我说的都是实话,而且我是一个识时务的人,自从降世王将金圣女许给吴王,我就明白自己的地位,别无二想。” “你什么地位?” “金圣女身边的丫环。” “嘿,我没见你过去服侍我,你自己也有丫环,丫环养丫环,我咋这么有钱?” 冯菊娘起身,“之前没敢打扰金圣女,我现在就能……” “坐下!”薛金摇喝道。 冯菊娘立刻坐回凳子上,说出后半截话,“就能服侍金圣女。” “我不用丫环,就算用,也不用你这样的人,娇滴滴,能打磨刀枪、能擦拭盔甲吗?” “我能铺床垫被、打扫屋子……” “省省你的力气吧。我给你找个去处,一会你就走。” “金圣女要撵我走?”冯菊娘从凳子上滑落,扑通跪在地上,泪水涟涟,“金圣女开恩,我真的没想争抢吴王……” “坐!”薛金摇怒道,十分厌恶身子骨太软的人。 冯菊娘勉强坐回凳子上,泪珠仍一滴接一滴地涌出。 薛金摇同样厌恶眼泪,“你不用求我,也不必找吴王,这件事我做主。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让我再给你找个去处,二是明天上午我要招神降世,正好拿你当祭品。” “祭品?” “我爹一直挺喜欢你,被我娘阻止,才没将你要到身边。如今他已升天,我这个做女儿的,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他,只好拿你……” “金圣女给我安排了什么去处?”冯菊娘对第一个选择开始感兴趣。 “大法师刘九转,是我爹的大弟子,弥勒佛祖的徒孙,降世军众法师之首,配得上你吧?” 冯菊娘一愣,“配得上,可是……刘九转今年七十多岁了吧?” “哪有,才六十五。” 冯菊娘一脸苦笑,“六十五也太老了,我、我喜欢年轻些……” “我弟弟年轻,今年三岁,你嫁给他,给我当弟媳吧。” “这个……更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你当我弟媳,还能当乳母,还能当丫环,吴王对你也不至于再起心事,四全其美,合适,再合适不过。” 冯菊娘心里明白,薛金摇妒心一起,自己再想留在吴王身边几无可能,只得道:“不是我不愿意与薛家结亲,可不管真假,我毕竟有一个‘克夫’的名声,小王是薛家仅存的男丁,我可不敢嫁,万一……” “老的不要,小的也不要,你到底想怎样?非得逼我送你升天吗?” “不不,我不想升天。我是说——”冯菊娘想了想,觉得吴王十有八九不会管这桩闲事,终于吐出实话,“金圣女若是真想给我安排个去处,那就让我自己选吧。” “自己选?你有现成的姘头?” 冯菊娘脸上竟然红了,“金圣女说的这叫什么话?我嫁过的丈夫虽然比别人多些,但是专守妇道,从未勾三搭四,不信你可以去打听。” “没事我打听这个干嘛?说吧,你选谁,我觉得合适,就送过去,我觉得不合适,你接着再选,一直到我满意为止。” 金圣女的蛮横地步不让其母黄铁娘,冯菊娘焦头烂额,怕这个女人,更怕女人腰间的刀,“护世将军伍十弓一直想要我,如果非选一人的话,我选他。” 降世军有好几位护世将军,薛金摇想了一会,“伍十弓是哪个?名字有点耳熟。” “三十多岁,个子高高,力气特别大,大家都说他能同时力挽十弓,所以得这样一个名。” “哦,他啊,想起来了。嘿,力挽十弓,真能吹牛。他现在是谁的手下?我给你说去。” “多谢金圣女,但是不必了,金圣女只需放我走就行,伍十弓肯定要我。” “那怎么行?你一个人去,别人会说我撵你走,我必须陪你去,让伍十弓知道,是我将你送给他的。” “伍将军一定感谢金圣女。”冯菊娘无奈地说,“吴王那边……” “这个就不用你管了。走吧,咱们现在就出发。” “现在?太快了吧。” “我嫁吴王就是当天,快吗?” “不快,一点不快,我的丫环……” “以后让她自己过去。”薛金摇是个急性子,不停催促。 冯菊娘没办法,收拾细软之物,自己肩负包袱,迈步出门,四处瞧看,希望能碰上吴王,或有转机。 吴王又去巡城,根本不在营里,薛金摇叫来马车,亲自送冯菊娘上路,“伍十弓在哪座营里?” “北城,金圣女送我到营门前就可以。” “我得见他本人,若是觉得不好,咱们转身就走,下一个还是我给你选。” “金圣女大恩大德,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伍十弓是宁王部下,接到通报来到营门前,听说冯菊娘要嫁给自己,高兴得当众乱蹦乱跳,喜不自胜。 薛金摇皱眉看他多时,勉强点头,自回大营。 伍十弓搀着冯菊娘,“娘子,随我回家,我立刻将原先的老婆休掉,给你腾位置。” “送我去见干娘。”冯菊娘冷冷地说,在听话的男人面前,她另有一副模样。 牛天女也没料到冯菊娘又来,听她说完经过,忍不住笑道:“这个傻丫头,居然动真情了,唉,可惜所托非人。关于明天的招神,她都说过什么?” “除了要拿我当祭品,别的什么都没说。干娘,招神的事情很重要吗?或许我可以再去打听……” 牛天女摇头,“不必,看来她真听进我的话,这就好办。我原想她是不是在利用你骗取我的信任,但她不提招神,当是真心。” 冯菊娘如坠云里雾里,牛天女却放下心,终于可以按自己的计划行事。 薛金摇回到大营里,仍不打算将实情说给吴王或是任何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零七章 突变 ?降世王的儿子会说的话不多,将姐姐叫成“娘”,薛金摇也不纠正,抱在怀中逗他笑,小声道:“我姓薛,你也姓薛,薛家就剩咱们两个活人啦。” 徐础带着满身寒气走进来,薛金摇立刻道:“别走过来,就站门口。” 徐础止步,问道:“宁王夫人……” “我们聊了一阵,我觉得她挺好,没有坏心眼。” “那就好。”徐础笑笑,本来也没抱太大指望,“我今晚要住在外面,你不必等我。” “嗯。”薛金摇继续逗弄弟弟,很快抬头,向正要离开的吴王道:“等等,还有一件事,我将冯菊娘送走了。” “听说了,对她来说算是一个归宿。” “你不生气?” “不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自作主张,没跟你商量。” 徐础觉得妻子的态度有些古怪,没往深想,笑道:“这种事情,你做的主张越多越好。” “那就好。”等吴王从外面关上门,薛金摇向怀中的孩子道:“吴王不生气,那咱们就再来一次自作主张吧。” 孩子只会笑,没提出任何反对。 徐础必须另想办法挫败宁王。 天色将晚,徐础借口去西城巡视,只带少量卫兵,前去见甘招。 想对付宁王,甘招是最有用处的帮手。 两人多次见面,甘招愿意为吴王效力,徐础来见他不为别的,只为巩固这次联手。 甘招也明白吴王的用意,所以很快遣走外人,说到正题:“据我所知,宁王明日必要出战,宁王一向自诩勇猛,绝不会在诸王出城邀战的时候落于人后。牛天女会留下,替丈夫守卫城门。这个比较麻烦,牛天女已经做好准备,将通往城门的道路全都堵死,在城墙上又垒起一道高墙,阻止西城之兵,不易攻破。” “算来算去,想不到宁王夫人才是最大的麻烦。” “但是无妨。”甘招笑道,如果事情太容易,显不出他的本事,“宁王军中不少将领与我相熟,明天只要我去夺门,他们自会给我打开通道。牛天女终是女流之辈,精锐将士都会让宁王带走,她身边留不了太多人,即使无人接应,明天我也能攻下北城两门,只是多费些周折而已。” 两人又聊许久,徐础少不了给出诸多许诺,确定甘招再无二心之后,起身告辞。 徐础大量调动军队,悄悄增加西城的实力,召来吴将,分派事宜,孟僧伦、雷大钧等人明天要随他出城——吴王必须亲自带兵出城,以身作则,才能让其它三面的义军出击。 宋星裁则被留下守城。 等到议事结束,徐础留下宋星裁,另有嘱托:“明日之战,城外固然重要,城内更是重中之重。蜀王会从城墙上进攻北城,你要从城内街道上进攻,首要之务是夺门。” 宋星裁连连点头,“我早就看宁抱关不顺眼,终于等到这一天。执政放心,明天我就是拼上这条命,也要夺下北城两门。” “我宁可不得两门,也要留下宋将军的命,你是我军中第一猛将,没有你,吴军如失锋刃。” “我算哪门子猛将,只是敢冲而已。”宋星裁笑道,心里很受用。 将近四更,徐础就在西城军营里小睡,五更起床,开始安排将士,与诸王频繁联系,督促他们及时出城进攻官兵。 西城是第一拨,此后每隔两刻钟冲出一拨,依次是北城、东城、南城。 如果一切顺利,南城的晋军将突破包围,寻路北上回并州,梁王将主力藏于城中,他自己也会迅速返城,要在城内伏击官兵,蜀王以守城为名,实际上要攻占北边城墙,至于宁王,则会被挡在城外,留给急于报仇的冀州突骑。 如果一切顺利,徐础将除掉义军中最强大的两名对手,从此独掌全军,虽会有些损失,仍不失为一支强大的军队。 至于城外的官兵,徐础也有计划,起床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召来孟僧伦,“孟将军做好准备,今日之战并非虚张声势,咱们要攻破官兵大营,解除东都之围。” 孟僧伦眼睛一亮,“我就知道执政不会真心归顺邺城!可是咱们的兵力足够吗?要不要再叫一些人来?” “不必,官兵突骑要用来围歼宁王,还要分一部分兵力进攻南城,东、西两边必然虚弱,咱们现在的人数足够。唯有两点,一是不可怯战,以至坐失良机。二是必须听从号令,太早太晚都不行,太早进攻,会引来官兵警惕,破坏城北、城南之战,也不能太晚,等官兵腾出手来,机会就将失去。” “执政放心,我听你的命令,你指前我就冲,你指后我就退。” “非得是孟将军,我才敢托以重任。” 孟僧伦一时冲动,想将自己的计划也说出来,吴将王颠已被调至城外,可以里应外合,令此次进攻更加稳妥。 话到嘴边,孟僧伦又咽回去,他几次自作主张,都令吴王极不高兴,这一次,他想等事成之后再道出实情,也好将功赎罪。 他不在乎功劳,只想为吴王效力。 万事俱备,徐础稍松口气,但也只是稍松,不到最后不敢大意。 整个计划太庞大、太复杂,依赖诸王与众将的配合,中间不可能不出意外,徐础只好随机应变。 为此,他放弃许多野心,比如不求除掉晋王,只想让他离开,别再与自己暗中争权。 徐础出来巡视将士,一出房门就望见不远处竖起的一座高台,他记得清清楚楚,四更自己休息时,还没有这个东西。 高台距离城墙百余步,高出一小截,虽说是木头搭建,速度也够快的。 “这是什么?”徐础吃惊地问。 “这是执政让金圣女建起的降世台。”孟僧伦回道,他亲眼看到此台出现。 徐础哦了一声,没再追问下去。 一身银盔银甲的薛金摇从台下走来,天将破晓,营中尽是火把,照得银装越发闪亮。 薛金摇比许多男将士还要高出半头,扶刀走来,没有半点扭捏之姿,徐础在心中赞了一声,同时也在纳闷自己怎么敢与这样的女人睡在一起。 孟僧伦则是赞美出声,“金圣女不同凡响,她要是男子,必成吴军第一名将。” 薛金摇来到近前,冷淡地说:“我要招请诸神降世,请吴王陪我登台。” “非得是现在吗?” “降世军要与官兵决战,降世王必须下来看一眼,给将士们助威。要不了多久,吴王上去亮个相就可以。” “好吧。”徐础不想当众拒绝妻子,尤其是这个要求还算合理,周围的许多人都用敬畏的目光看着高台,真将它当回事。 “还有降世棒,没有它,无法与诸神沟通。” “当然。”徐础叫来唐为天。 唐为天就站在旁边,腰间别着两根棍棒,一左一右。 “不要他,只要吴王。”薛金摇道。 唐为天回来不久,对薛金摇不熟,听到这句话,立刻大声道:“人在棒在,棒在人在,我绝不交出神棒。” 薛金摇不理他,“请吴王持棒随我登台。” 唐为天气鼓鼓地盯着薛金摇,徐础伸手道:“给我降世棒,等我下来,还由你持棒保护。” 唐为天没办法,极不情愿地交出降世棒,用手捂着另一根,“这个我要留着。” 徐础笑了笑,又向孟僧伦交待几句,跟随薛金摇直奔高台。 台下是十几名法师,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拾级而上,台顶摆放一只不知哪来的大鼎,高香燃烧,青烟袅袅上升。 鼎左鼎右各站一名大法师,嘴里正在诵经,身子也因寒风而微微发抖。 看样子,这是一次简单的招神,不会持续太久。 徐础站在高台上,目光越过城墙,望见远处天边的微光,以及稍近一些的官兵营地。 官兵营里必然也在做各种准备,从远处看不出来。 徐础突然想到欢颜郡主,她曾经与他惺惺相惜,如今却坚定地不肯信他——她是对的。 “还好她不在这里……”徐础喃喃道,感觉少了一个强大的对手。 “谁不在这里?”薛金摇问。 “没谁。咱们可以招请降世王了。” 薛金摇跪在鼎前,低声祈祷,徐础双手捧着降世棒,跪在妻子身边,心中全无诚意,仍在计算今天的每一个细节,没注意到大鼎挡住对面城墙上的大部分视线,台下的人更是一点也看不到他。 薛金摇毫无预兆地出手,将丈夫按倒,麻利地在嘴里塞入布条,随后捆绑双手。 徐础大骇,待要挣扎,力气不如妻子,待要大叫求援,嘴里已发不出声音。 他心里有无数疑问,只能用愤怒的目光来表达。 薛金摇不为所动,将绳索另一头牢牢系在一只鼎足上,向两名大法师道:“会有人过来传令,到时候你们解开绳索,向吴王谢罪。” 两名大法师显然是知情者,立刻点头。 薛金摇蹲下来向丈夫道:“想让牛天女信我,只能这样。你不用着急,我替你带兵出城,宁王那边有人监视,他一旦出城陷入官兵包围,立刻会来通知这边,两位大法师给你解绑,你带兵去攻北城,牛天女绝计料不到。我知道你不高兴,但是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徐础唔唔几声,他的计划不只是出卖宁抱关,还有一系列的后续,需要他随时做出判断、下达命令,是薛金摇无法代替的。 薛金摇摸摸丈夫的脸颊,“等我回来,你会当皇帝的。”说罢拣起降世棒,立身下台。 徐础惊怒交加,却无计可施,过了一会,听到薛金摇响亮的声音:“降世王留吴王在台上观战,让我替吴王带兵出城。降世棒在这里,诸将听令!诸神护佑,我军必胜!” 徐础希望孟僧伦等人能瞧出破绽,上来救他,结果听到的却是一片欢呼声,响逾雷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零八章 各行其事 ?临战之前,薛金摇手持降世棒,突然要代替吴王率兵出城,降世军将士欢声一片,吴人却是一头雾水。 唐为天第一个不信,拔腿向高台跑去,“大都督人呢?我得问问……” 薛金摇伸手抓住唐为天的一条胳膊,拽了两次,将他推回原处,“降世神台,凡人不得靠近。” 薛金摇是名女子,唐为天长得瘦小,都没料到对方的力气这么大,最后还是薛金摇略占上风,唐为天没闯过去,气势稍减,扭头看向其他吴将。 孟僧伦上前道:“执政说好要亲自带兵出城,怎么……” 薛金摇右手扶刀,左手指天,傲然道:“降世王亲临,要以无边法力帮助义军击败官兵,因此停留的时间比较长,普通肉身承受不起,必须是吴王才行。吴王乃降世王关门弟子,得传衣钵,除他之外,世上再无第二人能让神魂久据。” 薛金摇转身,看向营中降世军,“弥勒佛祖护佑,降世王亲临监督,我军必胜。你们尽管勇往直前,生者有赏,死者升天,畏惧退缩者,永坠地狱,不得超生。” “必胜!”“勇往直前!”降世军高声附和,连吴王兵卒也受到感染,喊得更卖力,孟僧伦等吴将面面相觑,心中都有疑问,却没办法开口再问,只能频频望向高台,唯见青烟升起,不见吴王身影。 一名法师牵来坐骑,两名法师抬来长槊,薛金摇将降世棒插在腰间,上马执槊,数名法师骑马赶来,人手一杆旗帜,上面画着本教各种神符,虽然粗糙,却颇能振奋军心。 薛金摇向孟僧伦等人道:“或是随我出城一战,或是留下来等吴王,随你们便。” 薛金摇说到“留下来”时,语调稍变,像是在讥讽吴将胆小,众人哪受得了,纷纷上马拿兵器,要随金圣女出城,就连宋星裁也跃跃欲试。 孟僧伦心里惶惑不安,可是吴王夫妻看上去情深意切,甚至没绊过嘴,他一个外人没法揣测,大敌当前,由不得他乱想,翻身上马,叫住宋星裁,叮嘱道:“金圣女没说吴王要改变计划,你留下,按原计划行事。” 孟僧伦又叫来唐为天,“你也留下,找机会登上高台,看吴王究竟怎么回事,若有万一,立刻出城找我。” 唐为天很想出城参战,为了吴王,只得勉强点头,“你们一出城,我就想办法上去。” 薛金摇已经带队出城,按照序列,吴将要紧随其后,孟僧伦急忙拍马追上去,左思右想,悄悄观察金圣女的神态,觉得不像是有事,何况出城危险,留在高台上反而安全,这么一想,他的疑心更少一些。 军队出城要费些工夫,唐为天性子急,前头的将领刚一消失,他就跑向高台,要上去查看情况。 几名法师拦在木梯前,同时摇头。 “我是大都督贴身护卫,随时都在他身边。” “吴王当初没带你上去,现在更不能上去。”一名法师回道。 “我这也有一根神棒,你们不让路,我可要敲你们的脑袋啦。” 法师们对降世棒的这根“亲戚”不当回事,有人道:“你上去也没用,现在的吴王不是吴王,而是降世王。” “那吴王人呢?” “魂魄暂时沉睡,将肉身让给降世王。” 唐为天也是降世军出身,颇为相信这种事,退后两步,抬头望去,“降世王已经升天了,还回来干嘛?” “当然是帮助降世军击败官兵。” “他活着的时候一见官兵就跑,死后反而长本事了?”唐为天琢磨不透。 一名法官斥道:“休得无礼,降世王转战四方,传播佛旨,何时一见官兵就跑?你没见到降世军越来越壮大,还夺下东都吗?” 唐为天撇撇嘴,他刚回来不久,没经历降世王死后的诸多变化,仍像从前一样,对薛六甲缺少敬意。 唐为天围着高台慢慢绕圈,可法师们护得紧,台子又高得很,除非登梯,别无上去的办法。 有人骑马跑来,急急地道:“蜀王派我来问:怎么回事?吴王在哪?” 宋星裁已经带兵出营,以巡视街道为名,准备攻打北城,留下来的将领是戴破虎,他是荆州人,忠于吴王,却不愿多管闲事,伸臂指道:“在那,降世王托在吴王身上,施法助战,金圣女亲自带兵出城。” 来者一脸困惑,“能让我见吴王一面吗?只说一句话。” 戴破虎无可奈何,守台的一名法师大声道:“不行,谁都不能上去,现在那不是吴王,是降世王。” 甘招的部下全是降世军,对这种事信多过疑,没敢再坚持,拍马离去。 在他之后,宁、梁、晋三王都派人过来询问,个个急迫,梁王、晋王的使者不是降世军,尤其坚持要见吴王,法师更坚持,寸步不让。 使者只能无奈离去。 倒是唐为天,趁乱找到机会,从两名法师中间穿过去,急步登梯,只走几步,就被几双手抓住脚踝,给硬拖下来。 法师很生气,向戴破虎道:“降世王附在吴王肉身内,万分危险,若遇惊吓,降世王神魂难返天上,吴王也受伤害,这个责任谁来担负?若是再有人擅闯神坛,我们只能怪你。” 戴破虎没办法,连声道歉,将唐为天叫到一边,低声劝道:“别闹啦,等吴王自己下来。” “我有点不放心。” “降世王亲自降神,金圣女亲自带兵,你有啥不放心的?” “我老早就认得降世王,对他的法术……不太放心,金圣女虽说力气不小,可她根本没带过兵,我更不放心。真不明白,吴王怎么会……” “神仙的事情,咱们能明白吗?你真担心,不如登城去看看外面的仗打得怎么样了。” “有理。”唐为天撒腿就跑,迅捷一如平时,很快就来到城墙上。 城上的士兵不多,都在向外观望,发出各种叫声,不知是惊是喜。 唐为天向远处望去,只见义军与官兵已经交战,打得难解难分,初次带兵的薛金摇至少没落下风。 唐为天稍稍放心,刚要走,城墙上跑来一人,一把抓住他,“你是吴王的护卫?” “对,我叫唐为天,你是蜀王的手下,叫铁什么。” “我叫铁鸢。你随我来。” “去哪?” “蜀王找你。” 唐为天跟着铁鸢匆匆向北跑去,几步之后扭头望向城里的高台,隐约见到吴王坐在鼎边,一动不动,那青烟像是从他头顶冒出来。 唐为天被唬一跳,以为吴王真被附身,没敢细看,大步追上铁鸢,“死人真比活人本事大啊,你瞧瞧,降世王真的降世了。” “嘿。”铁鸢也向高台望一眼,同样看不清,没多说什么。 蜀王甘招急得不行,一见到唐为天,立刻面露喜色,“吴王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借肉身给降世王,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甘招当然知道,但是根本不信,“然后呢?” “然后……就等着呗,等降世王施展神力,按理说他也该施法了,好不容易降世一回,不能只看着吧。” “吴王的计划你一概不知?” “知道啊,打官兵嘛,吴军全出城了,只留下戴将军和宋将军……” “宋星裁在城里?” “对啊,巡城去了。” 甘招心中稍宽,知道宋星裁是要配合自己攻打北城,可还是没法完全放心,向手下将领道:“宁王那边怎样了?” 一将回道:“刚刚得到消息,宁王已与官兵交战,双方不分胜负,梁军出城,晋军即将出城。” 官兵也真沉得住气,没有立刻派出精锐围攻宁王。 甘招直挠头,没有吴王做后盾,他对原计划颇为疑虑,不敢攻夺北城,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向唐为天道:“你立刻去趟北城,面见牛天女。” “见她干嘛?” “呃……她是黄铁娘的心腹,黄铁娘没准托降世王她带话,不不,降世王的确有话要对她说,你去请牛天女登临神台。” 唐为天没听懂,甘招正色道:“你是吴王护卫,对吧?” “对。” “你尽快想见到吴王?” “当然。” “那就找牛天女,她与金圣女情比母女,她要登台,别人不敢拦,你也能跟着上去。” “对啊,我这就去。可牛天女若是不来呢?” “那你立刻回来找我,我给你想办法。” “行,你办法多。” 唐为天转身要走,甘招叫住他,“别走城上,中间有墙隔绝,走城下。” 唐为天腿脚快,也不骑马,下城跑向北城,路上遇见宋星裁,宋星裁也在等候命令,不知所措,听说唐为天的目的之后,催他再快些。 唐为天跑得不能再快,到了北城营地门口,却进不去,只能大喊大叫,声称降世王要见牛天女,捎来黄铁娘的几句话。 他这么一嚷还真有些用处,牛天女亲自来到营门前,当着众将士的面回道:“请回,黄铁娘已经托梦给我,将事情说得清清楚楚,我不便再见降世王神魂,请去代我致歉。” 唐为天只得又往回跑,半路上被宋星裁埋怨几句,到了蜀军这边,甘招倒没生气,只是长叹一声,“大势去矣,吴王功败垂成。” “谁说去矣?我才不信。” 甘招不愿多说,只是摇头,向手下将领道:“做好防备,时刻盯着北城动向,宁王若是回城,立刻来告诉我。” 将领遵命,唐为天却是越听越糊涂,而且心里感觉不妙,拉住甘招的一条胳膊,“蜀王,你得给我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简单地说吧,诸王各行其是,晋王出城不会再回来,梁王的想法谁也猜不到,但是宁王,他不等战事分出胜负,就会率兵回城,然后攻打西城,夺下高台以及高台上不知死活的吴王。” “那咱们先去打宁王啊。” “不行,没有吴王,我只能自保,绝不派一兵一卒。你去通知宋将军,让他小心吧。” 唐为天挠头,“那咱们先去抢吴王啊。” 甘招苦笑,“能否抢回来另论,吴王若是需要人救——那就不如不救。” 唐为天更没听懂,只明白一件事,他不能再犹豫,必须登上高台。 他也不跟别人商量,转身就跑,甘招不去管他,一边分派将士守营,一边琢磨着待会如何与宁王谈判,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与军队。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零九章 降世 ?高台上,两名大法师念念有词,或许是为了偷懒,声音很低,闭上双眼,不看吴王,尽量用身体挡住城墙上的目光。 徐础早就放弃挣扎,又愤怒又想笑,最后通通化为心中无声的叹息,在他身边,总有人自作主张想替他做点什么,同样的事情似乎没在其它营中发生,思来想去,他只能认为问题出现在自己身上。 徐础盘腿坐定,也闭上眼睛,拒听外界的声响,渐渐地心无所想——也不敢再想,怕自己承受不住功败垂成的痛苦。 不知过去多久,徐础微微睁开眼睛,注意到两名大法师已经睁开眼睛,似乎在看他。 徐础重新闭眼,慢慢地做深呼吸,胸膛起伏,身子微微摇晃,眼皮动个不停……他只会这些,更复杂的“入神”做不出来。 两名大法师停止诵念,徐础知道自己已成功吸引他们的注意,于是突然紧绷身体,脸上挤出痛苦神情,喉咙里嗬嗬作响,像是就要倒地暴毙。 这一招果然有效,两名大法师过来按住吴王,一人道:“怎么回事?金圣女捆得太紧了?”另一人道:“不像,难道是……难道是真有神佛降世?” 两人虽是降世军大法师,在法力上仅弱于降世王,主持过无数仪式,但是真正请神成功却寥寥无几,就是那几次,也是降世王主导,令人存疑。 但他们毕竟相信这种事,一见吴王表现怪异,立刻往这边想。 徐础越发僵硬,用尽全身力气,脸、脖变得通红,青筋毕露,若非大法师用力按住,眼看就要仰倒。 稍作犹豫之后,一名大法师拽出吴王嘴里的布条,却没有解手上的绳索。 徐础可以大声呼救,但他没这样做,因为眼下的处境十分尴尬,他是义军军主,却被自己的妻子设计困在高台上,而薛金摇已经率领全军出城与官兵交战,消息若是传扬出去,只怕全军很快就会崩溃。 徐础渐渐停止抖动,脸色慢慢恢复正常,睁开双眼,冷冷地打量面前的两人。 大法师满脸惊恐与疑惑,弯腰看着吴王,拿不准主意该如何应对。 “刘九转、邢八极,你二人胆子好大。”徐础用一种古怪的腔调说话。 两名大法师正是刘九转与邢八极,他们虽然与吴王见过几面,但是从未互相介绍过,突然听到吴王喊出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大吃一惊。 徐础曾经花心事特意牢记好多人名,没想到今天居然用上,怕这两人还有怀疑,开口便骂,“两个老杂种,一个好色,一个好酒,几十岁的人,没有一点收敛,怎么侍奉佛祖?我在天上被佛祖训斥,说我收人不当,败坏教德,尤其以你们两人为最,令我在佛祖面前颜面无存。” 徐础发现自己骂得不够狠,于是搜肠刮肚寻找恶毒的词汇,同时努力回想薛六甲常用的骂人话,不管含义,一个接一个地吐出来。 两名大法师听了一会,再无半点疑心,扑通跪下,此起彼伏地磕头。 “祖王饶命,我俩以后一定改。” “祖王,您老人家这是真的降世啦?” 薛六甲的年纪其实比大法师要小,升天之后,能当“老人家”了。 徐础又骂一会,想要起身,可双手还被缚在鼎足上,命令道:“解开。” “是金圣女……” “我的女儿我还不懂?她担心吴王不肯乖乖献出肉身,才行此下策,如今我已降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若是吴王还在,早就纵声大呼,还有你二人活命的机会?” 刘、邢二人哪懂吴王深意,一听有理,立刻上前解开绳索。 徐础重获自由,不自觉地想要揉揉手腕,马上醒悟,这个动作可能会暴露真相,于是改揉腕为高举双臂,仰面朝天,嘴唇微动,念了几句。 刘九转惶然问道:“祖王降世,是……是要报仇吗?” “弥勒佛祖招我升天,我舍不得家里亲友,因此一起带上天,何仇之有?何仇可报?” “是是,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刘九转身心俱颤,他对活降世王比较熟悉,对死降世王却不知该如何服侍。 “不是你们这么想,是我施法力将念头注入你们心中。” 刘、邢二人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天我有醍醐灌顶的感觉。”“是是,我也头晕来着,差点摔倒。”“祖王,天上的兜率宫什么样?跟经书里的记载有何异同?”“弥勒佛祖什么时候降世?他一来,人间立刻变成佛国,事情可就简单多了。” 徐础又骂几句,向城外望去,其实看不到什么,隐约听到厮杀声,心里着急,脸上却不能露出半点异样,“人间不信者尚众,弥勒佛祖怎会轻易降生此污秽浊世?但是不必着急,佛祖自有安排。我此次降世,不为与你二人闲聊,是要助我女儿和降世军大胜。” “对对,这才是当务之急,请祖王施法。” 徐础可不会施法,回道:“待我巡城,集结将士,一举破敌。” 刘、邢二人已毫无疑心,一前一后,要引“祖王”走下高台。 就在这时,台下传来马嘶人喊,显然是发生骚乱。 唐为天回来了,没有硬闯,径直走到戴破虎面前,“借你的马一用。” “干嘛?”骑兵出城作战,留在城中的马没有几匹,戴破虎轻易不会外借。 “蜀王让我去给梁王送信。” “什么信?” “你管得着吗?将马给我。” “蜀王营里没有马?” “有,但我不爱用,我是吴兵,当然要用咱们自家的马匹。” 唐为天伸手去拽,他是吴王亲信,戴破虎不大敢得罪,自行下马,“别动手,借给你就是。快去快回,得还给我,待会肯定会有急事,我要用。” “一会就还。”唐为天翻身上马,向营地门口驶去,到了空旷地方,突然调转马头,用力拍马,连声吼“驾”,催马全力奔驰。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许多人也没反应过来,戴破虎提醒道:“嘿,慢点骑!那是马,不是你放过的蠢牛。” 唐为天骑马直奔高台,相距不远,台下的十几名法师终于醒悟,大叫:“停下!拦住他!” 名头虽是法师,肉身还是凡体,哪敢直接阻挡奔马?法师们纷纷避让,唐为天早做好准备,双脚退出马镫,一手撑在鞍上,一手去抓楼梯。 他的骑术极为一般,却要做复杂的动作,想的挺好,做的时候手忙脚乱,靴子飞了一只,手指与楼梯擦过,身体下坠,重重地掉在地上,摔得他屁股生疼,眼前直冒金星。 法师们一拥而上,要按住这个捣乱的小子。 大法师刘九转在台上高声喝道:“住手!” 法师们止步,一人指着唐为天道:“他冲撞神台,不止一次。” 唐为天坐地仰头道:“快请大都督下来,否则……” 刘九转不理众,高声道:“尔等退避,跪拜祖王。” 后四字一出口,在场所有法师以及将士,无不大吃一惊,身上都觉得一凉,虽说早就相信祖王的神魂在高台上,可是真能亲眼所见,还是超出他们的预料。 法师们立刻退后,老老实实地跪下,唐为天没动,“我要大都……” 刘九转引路,徐础慢慢走下木梯,样子还是从前的样子,神情大不相同,木然如雕像,迈步时很是古怪,好像没法屈膝似的。 唐为天闭嘴,坐在地上向后蹭,小声问道:“什么时候还回大都督?” 没人回答。 徐础来到地面,向唐为天道:“交出神棒。” 唐为天忙道:“这不是你的那根降世棒,这是大都督……” “棒非一根,神力同源,皆为天上之物,归属于我。” 唐为天不太情愿地解下棍棒,“用完之后,会还给我吧?” “还,如同此躯,都是暂借。” 唐为天这才起身将棍棒送过去。 徐础拿起棍棒,二话不话,先在刘九转、邢八级头上各敲一下,“尔等罪深,需以神棒消除。” 徐础敲得不重,那两人还是疼得直想流眼泪,嘴里却要千恩万谢。 大法师得到恩宠,其他法师也扑过来,纷纷请求“除罪”。 徐础一路敲打,法师们身上越疼,心里越喜,个个表情扭曲。 戴破虎与手下将士看得呆住了,他们不是降世军出身,但是久仰其名,来洛州就是要加入其中,碰巧遇到吴王,才成为吴军,此时一见祖王附身、神棒除罪,心中震惊难以言喻,忽见“祖王”向这边走来,数百人齐齐跪下。 挨个敲打太费时间,徐础在戴破虎肩上敲一下,随后一挥棍棒,大声道:“尔等罪过今日洗尽,以后当多种善业,来世往生天宫,再与本王相聚。” 徐础对佛学只有粗浅了解,说的话似通非通,却正符合营中诸众人的心事,连大法师都没生出疑心,觉得祖王生前就是这样。 城外正在战斗,城内疑云密布,徐础要做的事情太多,只能先选择最重要的一件。 “弥勒佛祖俯视下界,看出此战关键全在北城。将士留守,法师随我前往北城,我要助宁王一臂之力。” 既然装神,徐础就不打算再靠兵力夺门,他眼中的对手不是宁军将士,而是牛天女一个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一十章 送死 ?牛天女时刻关注着城外的局势,亲自登城遥望,并派多人出城到近处观战,随时回来通报情况,与她的观察互相佐证。 到目前为止,她对丈夫的表现十分满意,宁抱关天生应该是马背上的将军,练兵不久,却已得其中精髓,率兵在战场上横冲直撞,与官兵周旋,鏖战多时,也没落入埋伏。 冀州突骑早已做好准备,可宁军若不进入预定地点,他们的伏击将失去意义,因此一直没有出现。 牛天女也没放弃对城内情况的关注,诸王的每一个动向都有人向她汇报。 “蜀王关闭营门,按兵不动。” “吴将宋星裁缩在四王府大营里,一直没有动静。” 牛天女冷笑,薛金摇看来真将吴王囚禁起来,免除她一大后患,无需急着招宁王回来,宁王需要通过大量战斗练兵并确立威名,以招徕更多将士。 “晋军全部出城,未与官兵交战,城门大开,似乎要纵敌入城。” 牛天女低声骂了一句,对这些称王的贵公子充满鄙视,正想着如何应对,又有人来通报:“梁军封堵街道,能够拦下官兵,梁王也在往城里撤退。” “知道了。南城不用担心。”牛天女稍稍安心,有一点佩服吴王的准备充分。 “祖王降世,要见夫人。” “嗯。”牛天女被城外的战局所吸引,“我已经说过不见,打发回去。准备召回宁王,官兵等不及,怕是要提前派出伏兵。” “那个……祖王亲自来了,马上就要登城。” 牛天女一愣,扭头道:“什么祖王?” “就是……升天又降世的祖王。” “嗯?”牛天女还是没听懂。 “夫人看,祖王来了。” 牛天女远远望见吴王徐础和身后的一群法师,不由得大怒,向头目斥道:“谁放他进营的?难道没接到我的命令吗?” 通报者也是一脸困惑,“祖王……没法拦……夫人没说过……” “滚开。”牛天女怒道,左右看看,自己身边的将士尚有近百人,而吴王那边只有不到二十名法师以及一个傻小子护卫,不足为惧。 吴王走近,脸上没有平时的温和文雅,全是傲气,故意做出僵硬的姿势。 牛天女心中暗暗嘲笑,吴王模仿的降世王实在不像,比照猫画虎还差层意思,这样的伎俩若能骗过众人,那降世军真是全体瞎了眼睛。 “不知吴王驾到,有失远迎,万望海涵。”牛天女淡淡地敷衍道。 徐础也知道自己模仿的降世王不像,因此不讲细节,只求大略,手里拎着棍棒,气急败坏地说:“牛天女,你这个黄脸婆胆子不小啊,我叫你来,你竟敢不来,还编造黄铁娘的谎话。她什么时候托梦给你?她有话为什么不让我说?算了,你别解释,女人就是能坏事。让到一边去,我要施法,助宁王一臂之力。” 牛天女坚信对方就是吴王,突然遭到训斥,不免有些意外,面红耳赤,一时间无言以对,等她明白过来,吴王已经走到墙边,手里挥舞棍棒,嘴里乱七八糟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牛天女大怒,不想再假装服从军主,喝道:“来人,将这个假祖王拿下!” 有人嗯嗯两声,但是没人走向前去,牛天女一惊,扭头看去,只见自己的部下个个面带敬畏,膝盖微屈,看样子随时都要跪下磕头,哪里敢上前拿下假祖王? 牛天女又惊又怒,“你们发什么呆?这不是祖王,就是吴王,他……” 徐础转身,举起棍棒在牛天女头上敲了一下,“小心你的言辞,别再给自己增加罪孽。” 就是降世王还活着的时候,牛天女也没挨过他的打,这时突然遭袭,竟然没躲开,捂着头顶,看向手下将士,却见他们脸上的敬畏更多一些,有几个人已经跪下。 大法师刘九转开口道:“神棒佛授,除今世罪,牛天女,还不快谢恩?” “谢恩?既然是除罪,你们挨过打了?” “挨过了,都挨过了。”刘九转率领众法师跪下,齐声诵念经文。 徐础上前,又在每人背上敲打一下,下手不重,法师们诵经声更响。 “世间混浊,人人有罪,佛祖派我降世,能救一人是一人,尔等与我有缘,才能受我一棒,以除罪孽。” 宁军将士,急先恐后地求道:“祖王为我除罪!” 徐础敲打数人,然后一挥棒就清除十几、二十人的罪孽。 城墙上的将士跪倒一片,高声感恩,有人伸手拉扯牛天女的衣袖,示意她谢恩,牛天女稍一犹豫,慢慢跪下,低头没说什么,心里在想应对之策。 徐础视牛天女为最大的对手,目光却刻意不看她,走到城墙内侧一边,向下方军营里的将士高声道:“今日乃是决战,英勇杀敌者,必得升天之赏。尔等无需怯懦,弥勒佛祖已许给降世军大胜。” 城下尚有数千将士,闻言高声欢呼,徐础下令开门,命宁军全体出战。 宁军将士蜂拥而出,没有马匹,就靠两条腿奔向战场,就连留在城墙上的人也纷纷加入出城队伍,一个不留。 牛天女弹压不住,眼睁睁看着宁军将士弃己而去,竟然毫无办法。 徐础走回城墙外侧,举棒乱舞,像是在给出城的将士施加法力。 牛天女狼狈不堪,想起营内还有一些女兵可以动用,刚走到下城的阶梯前,就见吴将宋星裁已带兵入营,显然是要夺取城门。 牛天女只得止步另想办法,却见城墙另一头跑来一群士兵,带头者正是蜀王甘招。 祖王降世亲自施法的消息已经迅速传开,大批士兵求战,甘招也得顺应下意,派出许多将士,自己带领剩下的数百人来与吴王汇合。 甘招与牛天女一样,根本不相信降世的鬼话,但是态度截然相反,疾行几步,跪倒在吴王面前,痛哭流涕,高声叫唤“祖王”。 徐础依然以神棒除罪。 城外跑来一名信使,向上高声道:“官兵派出伏兵,宁王要撤退,请夫人准备好……” 大法师刘九转得到示意,来到墙边向下方道:“祖王降世,亲自为你们施法,此战必胜,不可退却,英勇作战者,升天为神。” 信使半路上已经遇到倾城而出的宁军将士,了解大概,听到城上这番话,惶然不知所对,再见大法师身边,像是吴王的人正挥舞棍棒,夫人牛天女反而不知去向,心中更加慌乱,调转马头,回战场上找宁王。 徐础假装降世王,不能乱说话,蜀王明白他的心意,派人四处打探消息,就在吴王面前报告情况。 形势极乱,宁王陷入包围,暂时还没有露出败相,他应该已经听说“祖王”夺门的消息,大概是怕军心涣散,没有带兵撤退,反而与官兵斗得更紧。 西边的薛金摇,同样与官兵战至胶着,几度攻至官兵营前,都没能进去,可她不服输,连攻不退,“祖王”现不现身,对她都没影响,手下的将士却因这个消息而士气大振,攻得更加猛烈。 南城局势对义军不太有利,晋王果然敞开城门,邺城也果然派精锐骑兵进城,梁军的街巷围攻却不太成功,节节败退,梁王迟迟不肯派出全部兵力,即使听说“祖王”的事情之后,也只是多派出一千余人。 处处都需要吴王出面,徐础稍一权衡,仍决定留在北城,无论如何,他要亲眼看到宁王败亡,才能放心离开。 宁王又派人回来,这次不向牛天女请命,而是直接希望“祖王”下令撤兵。 宁抱关熟悉战场上的套路,他若显出慌张,全军必溃,所以必须等后方传令,在此之前,坚持战斗才是凝聚军心的唯一手段。 徐础佩服宁抱关的胆气,回答却总是一样:“今日之战有弥勒佛祖保护,义军必胜,死者升天,退者坠入地狱。” 这是难得的一次良机,他绝不想放弃。 甘招分派将士,与宋星裁分守北城两门,不让任何人进来。 牛天女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败给吴王的,这明明是一个拙劣的骗局,却偏偏得到几乎所有人的相信,连她身边的将士也被“祖王”诓出城去送死。 直到一切无可挽回,牛天女终于醒悟,是她自己给吴王提供机会,当初祖王降世的消息传来,她第一个表示相信,祖王派人来请,她声称黄铁娘托梦,这些本是她的权宜之计,在手下将士看来,却是确凿无疑的证据。 牛天女扒在城墙上向外遥望,战事正酣,宁军虽然英勇,但是正逐渐落入下风。 牛天女再顾不得尊严,转身向吴王跪下,恳求道:“请祖王下令撤兵,留宁王与众将士在人间创建佛国。” 甘招上前劝道:“嫂夫人起身,佛旨如此,凡人怎可妄求?此战必胜,宁王生亦荣、死亦荣,嫂夫人不如出城与宁王相会,夫唱妇随。” 牛天女怒视甘招,附近就两个人不相信祖王为真,一个是牛天女,另一个是甘招,他居然站出来说风凉话。 牛天女不敢反驳,只向吴王磕头,“祖王降世,需要猛将为你冲锋陷战,宁王虽然粗陋,尚有几分胆量,回城之后立刻去王号,请为祖王帐前一将。” 徐础仍不理她,自顾舞棒施法。 甘招向卫兵示意,让他们拖走牛天女,嘴里劝道:“嫂夫人别再闹了,祖王降世,秉承佛旨,咱们凡人只有听命的份,怎可乱出主意?” 牛天女不肯起来,只向吴王磕头,见卫兵走来,上前抱住吴王一条腿,咬牙道:“祖王若不传令退兵,宁王只好投降官兵,说起来,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做。” 徐础不怕宁抱关投降官兵,他嘴里胡言乱语,心里却在揣摩甘招。 蜀王似乎比他还急于除掉宁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一十一章 狂态 ?徐础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于是不再观注甘招的表现,也不再理睬牛天女的哀求,一心舞棒,口中乱念,实在想不起词,就将背熟的名实之学文章用上,故意含糊不清,令外人听不懂。 宁王不停地派人回来,请求传令退兵,两名大法师刘九转、邢八极轮流应答,一味的鼓励,就是不肯同意。 甘招的卫兵将牛天女拖走,送到附近的城门楼里关押,远远地还能传来她的哭叫、哀求与诅咒。 徐础有些烦躁,很快又硬起心肠,这是大权之争,他若是一直被困在高台上,必死无疑,轮到自己占据上风,也只能心狠手辣。 薛金摇说他不如宁抱关心狠手辣,徐础决心证明她是错的。 远远望去,宁军仍与官兵苦战不休,没露出明显的下风,但是腾挪的余地正在减少。 甘招开口道:“再过不久,宁王想退兵也退不了。” 旁边还有卫兵,徐础没有吱声。 甘招挥手,让卫兵离开,小声道:“吴王大计将成,宁王已可无路可走,他若退兵,军心必乱,他若投降,必遭官兵杀害,身败名裂。吴王从此就是义军真正的首领。” 徐础怪声怪气地说:“甘招,你心里只有吴王,没有祖王吗?” 甘招一愣,不明白吴王对自己假装什么,很快露出敬意,拱手道:“吴王乃祖王弟子、女婿、衣钵继承者,今日又借他的肉身降世,两王不分彼此,我所谓的吴王,正是祖王。” “这边无事,甘招,带你的兵去南城支援,告诉梁王,今日力战,他与杀死薛家人的降世军皆得免罪,如藏一兵之私,罪孽深重,再无救赎之机。” “吴王……祖王一个人在这里安全吗?不如留下……” “去,立刻就去!”徐础高声道,让远处的蜀将、蜀兵也能听到,“今日之战,无人可以置身事外,需人人努力,奋勇杀敌,方可得弥勒佛祖的佑护。” “战!”蜀军多是降世军,此前已有一大批出城支援金圣女,剩下的数百人这时也高声请战。 甘招又是一愣,立刻明白吴王为何要坚持装神弄鬼,这一招带来的利益太多、太大,任何人都不会放弃,不会轻易露出马脚。 甘招躬身后退,叫上卫兵,下城直奔南去,他的人不多,所谓支援只是名义,实际上是要向吴王表露忠心,更重要的是去劝说梁王全力出战。 城墙上剩下的人不多,法师们全力诵经,声嘶力竭,毁掉嗓子也在所不惜,要用这样的方式赢得神佛的青睐。 城下又有宁王使者驰来,望一眼城上施法的“祖王”与法师,长叹一声,调头就走,没走多远又回来,仰头向上道:“我等秉承佛旨,与官兵力战,宁死不降,请祖王保佑,送我等死后升天。我叫吕小圣,我爹吕老亨,我弟弟吕小神,全家信奉弥勒,几年前就已入教,望祖王记得。” 使者再次驱马离开,没有回头。 徐础仍在装模作样地施法,心里感觉却不好,他不后悔设计陷害宁抱关,这是两王之争,有胜有败,谁也怨不得谁,可宁抱关手下的骑兵,大多没有参与战斗,今天只是陪着宁王送死。 法师们却兴奋不已,刘九转激动地说:“祖王降世,军心振奋,降世军从未有过如此的士气。我与诸位法师也请参战,望祖王恩准。” 光是嘶哑嗓子,已不足以表达法师们的虔诚,他们也要拿起兵器,其中的一半人超过五十岁,这时却有着与年轻人一样的热情。 徐础正要开口,城内专来一阵嘈杂,唐为天跑去查看,转身道:“祖王,外面来了许多百姓,不知在嚷些什么。” 宋星裁气喘吁吁地登楼,扑通跪在地上,对“祖王”比对吴王更加恭敬,“祖王,百姓前来观瞻神形,还要出城杀敌。” 这次招神降世过于成功,徐础自己也有点心虚,还是走到内侧,向下望去。 宋星裁起身,向城下的大批百姓喊道:“祖王在此,神棒可除尔等罪孽!” 来这里的百姓多是降世军家眷,闻言立刻跪下,黑压压一片,高声祷告者有之,痛哭流涕者有之,薛六甲活着的时候,从未得到过这样的效忠。 不分男女老幼,这些人全要出城参战,没有兵器,手里拿着木棍、菜刀一类的东西。 “我们上过战场,请祖王派我们出城!” “我愿升天,求祖王开恩,送我升天。” “我也要升天,不要在人间受苦。” …… 群情激昂,宋星裁再也忍受不住,又跪下道:“祖王,吴王不在,我替他做主,愿率本部吴兵,随百姓一同出城与官兵决战,若有万一,皆愿升天!” “你们不是降世军……”徐础不想让吴兵出城。 宋星裁连连磕头,“我等追随吴王,求祖王看在吴王面上,收我等入教。” 等不及的百姓已经冲向城门,抢着要出去,更多的人则望着“祖王”,等他颁布佛旨。 徐础举棒,缓缓扫过半圈,高声道:“尔等罪孽,今日尽除,杀敌升天,来世皆生福地。” 所有人都将这句话当成出城的命令,哄然而起,守门的士兵立刻打开城门,自己先跑出去。 吴兵、法师、百姓……城内的人全冲出城门,奔向他们此前躲都躲不及的战场。 徐础身边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连唐为天也没影了,他只保护吴王,以为祖王法力强大,不需要他留下来,于是也跟着队伍出城。 大好局势似乎要失控,徐础却无能为力。 麻烦的是,人都跑光了,城门无法关闭,“祖王”也不能亲自动手关门,只得就这么让城门敞开着。 不久之后,又有一批人跑来北城军营,不等“祖王”下令,先去占据城门,带头数人登城,见到“祖王”立而不跪,目露狐疑。 曹神洗在宫中听到传言,亲自出来查看,眼见城里的降世军家眷彼此传信,一拨接一拨地陷入颠狂状态,当街痛哭,跪地磕头不止,直到额头流血,一个劲儿自责,一有人号召,立刻成群结队地要向“祖王”请战。 曹神洗召集手下的一群老吏、老宦,跑来北城,先占城门,再登城来见“祖王”。 眼前的人明明就是吴王徐础,神情有些古怪,曹神洗还是能认出来,上下打量几眼,“吴王……” “这里只有吴王之躯,没有吴王之魂,我乃祖王降世,保护东都,击退外敌。你们……与我无缘,立刻退下,唯有曹神洗可以留下。” 老人更易迷信,见过百姓的狂态之后,他们心里已信了七八分,“祖王”一开口,数人立刻躬身离去,留曹神洗一个人。 曹神洗上前几步,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我是徐础。” 曹神洗重重地松了口气,到了他这个岁数,真不知道该怎么与神佛打交道,“这是……这都是你弄出来的?” “说来话长。曹将军是来给邺城官兵开门的?” 曹神洗的确有这个想法,原本没抱太大希望,没想到了城门这里,居然只有吴王一人守卫,他带领的一群老家伙,反而成为城门主人。 他走到墙边向外望去,没有立刻回答。 “曹将军不妨再等一阵,待胜负显露之后,再做决定。” 曹神洗冷笑一声,“我带兵这么多年,还看不出胜负吗?义军的确不怕死,可若是不怕死就能打胜仗,还要平时的操练做什么?义军必败,顶多再坚持半个时辰。他们这种打法,看上去气势不输,但是伤亡极大,一旦被官兵完全包围,死得更快。” 曹神洗看向徐础,“反正吴王要归顺,现在正是最佳时机。” 徐础看一眼手中的棍棒,那些老吏、老宦看样子有点害怕“祖王”,他所要解决的只有曹神洗一人而已。 曹神洗手里没有兵器,看到吴王神情不对,后退两步,“是否归顺邺城,吴王自己决定,我不参与。至于城门,我先派人守着,官兵若来,我不阻拦,官兵不来,我也不请。我所奉之主乃是移驾江东的皇帝,不是邺城的太皇太后与两王。” 徐础稍稍放下心来,微微一笑,“多谢曹将军。” 徐础没作任何伪装,曹神洗反觉陌生,欲言又止,叹息一声,让到一边。 徐础总算可以休息一下,专心观望城外战况。 城内百姓已经加入战场,杀声震天,官兵却被有被吓退,放开口子,放叛军进入包围。 虽然看不清楚,徐础能想象那里的惨烈景象,心中忽生不忍,一想到曹神洗就在身边旁观,不愿扭头露出怯意,于是坚持看下去。 曹神洗慢慢道:“吴王这样可以得到大权,却争不到天下。” “天成皇帝张息争夺天下的时候,不会这样做吗?”徐础冷冷地问。 “先帝会,可能更加残忍,但我以为吴王要做与张氏不同的皇帝。” 徐础被这句话击中要害,哼哼两声,“来不及了,我没兵出城接迎,外面的人想退也退不回来。我做怎样的皇帝是以后的事情,现在,我只想赢。” 曹神洗没说什么,岁数告诉他,劝谏从来不会有用。 城内下方突然传来叫声,“执政!我来了!” 是孟僧伦,他终究放心不下,等战事稍稳,蜀王又派兵出城支援,他带领本部将士回城,要来查看真相,一路追踪来到北城。 徐础正需要他,快步走到墙边,突然间犹豫不决,自己该以吴王还是祖王的面目出现?要用这支力量守城,还是做点什么?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一十二章 终于 ?孟僧伦带回来五六百人,都是吴军将士,徐础可以用他们做许多事情,每一件都极为重要,以至于他有些犹豫。 孟僧伦上前几步,仰头看向吴王,小心地问:“执政回来了吗?” 徐础心中做出决定,觉得这是损失最小也最有益的做法,于是举起棍棒,在空中从左到右慢慢划过,高声道:“赦免尔等罪孽,尔等……” 徐础垂下棍棒,身躯摇晃,像是要从城墙上摔下来。 孟僧伦等人既畏惧又惊诧,远远地看着,不敢登城相助。 徐础连抖几下,身躯恢复正常,一脸茫然,像是刚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四处看了看,问道:“祖王呢?已经走了吗?” 曹神洗站在徐础身后,连连摇头,轻声叹息,心生几分敬佩。 孟僧伦当先登城,相隔十余步,问道:“是执政?” “是我。祖王一直借用我的肉身……” “他刚刚离开……执政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吗?” “嗯,祖王允许我旁观,他做了许多事情,刚刚还赦免你们的罪孽。”徐础必须说记得,否则的话,接下来的许多事情都没法做。 孟僧伦长出一口气,“太好了,祖王想必是安排好一切事宜,返回天宫,将剩下的事情交给执政处理。” 徐础点头,下令道:“分兵占领城门,你留下。” “是。”孟僧伦立刻派兵将去守城门,叫上来二十余人,与他一同保护执政。 徐础看向曹神洗,“曹将军一起来吧。” “我不帮任何一方。” “不用帮忙,只是请你看看。” 徐础带着卫兵走向附近的城门楼。 牛天女被关在楼内,双手双脚被缚,嘴里塞着布条。 徐础亲自上前解开绳索,拱手道:“委屈宁王夫人了。” 牛天女自己掏出嘴中布条,打量徐础几眼,“你是……” “祖王已返回天上,我是徐础。” 牛天女稍一犹豫,跪在地上,低声下气地说:“之前是我错了,不该在祖王面前胡说八道。祖王神通广大,所做决定必有原因,宁王无论生死,都是他该得的报应。我不求祖王改变心意,只求祖王能在人间留几个人,辅佐吴王一同建立佛国。” 牛天女确实是个人物,能屈能伸,徐础差一点又改变主意,马上回到原定计划上,微笑道:“宁王愿意辅佐我?” “吴王以肉身承托祖王神魂,乃是亲定的继承者,无可置疑,宁王不辅佐你辅佐谁呢?我去叫宁王回来,他一定会跪在城门外,去掉王号,从此甘做吴王马前一卒。” 牛天女是个极聪明的人,不用吴王开口,自己就说出他的想法。 “王号不必去除。”徐础平淡地说。 “是是,宁王必来城外跪拜。”牛天女磕头。 “请宁王夫人去叫宁王回来。” “请吴王在城上击鼓,听到鼓声,大家才相信这是退兵的命令。” “好,你出城之后我就击鼓。” 牛天女又磕一个头,起身退出楼外,匆匆下城,找马匹出城。 孟僧伦上前小声道:“执政想好了吗?宁王终非池中之物,让他今日逃脱,必有后患。” “先夺其军,宋将军也在外面,得将他们一起召回来。” “宋星裁怎么跑出去了?”孟僧伦很是困惑,他交待得清清楚楚,宋星裁应该留在城里助吴王夺取北城。 “说来话长。待会宁王进城,你要将他夫妻二人收押,如果他们配合的话,尽量别动粗。” “遵命。”孟僧伦也退下,安排士兵。 曹神洗忍不住道:“已经晚了,宁王逃不出冀州突骑的包围,你若能派出一万人前去接应,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徐础没有一万人,可用的兵力只有孟僧伦的数百人,就这点人他也不想派出城外。 “或许冀州也想退兵,会放宁王一马。”徐础眨下眼睛。 曹神洗只是摇头,身为一名老将,不太相信吴王的判断。 徐础出楼,来到鼓架前,遥望牛天女的身影快速接近战场,觉得差不多的时候,举槌击鼓,鼓声远远传出去,传达退兵的讯号。 曹神洗点评道:“吹角整队、击鼓前进、鸣金退兵,千古不变之术,义军反其道而行之,殊为不智。” “时移势易。”徐础放下鼓槌,“等我重整义军,会恢复从前的规矩。” 曹神洗凝望战场,“你瞧,宁王突破不了包围。” “再等等。” 过了将近一刻钟,官兵莫名地放开一条出路,宁军将士且战且退,向城门进发。 曹神洗大吃一惊,“王铁眉是员老将,怎么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为何在这个时候打开包围?” “宁王善战,义军奋勇,官兵虽将其包围,一时半会剿灭不了,反而被牵制兵力,无法支援更有胜算的地方。” “哪里还有胜算?”曹神洗对整场战事了解得不多。 徐础转身,“非西即南,我猜是南边,待会官兵若是调兵从东走,就是要支援南城之战,或是向西走,就是金圣女那边有危险。”顿了一顿,徐础又道:“宁王、金圣女都在城外,即便被剿灭,官兵也夺不回东都,只有南边是在城内作战,官兵若能获胜,可一举结束此战。” 曹神洗又叹一声,“唉,听你这么一说,王铁眉肯定是要调兵南下,他向来胃口大,能大获全胜,却不贪图一面之利。” 北边,官兵追逐数里之后,放慢速度,宁抱关没有率兵一路奔逃,时不时调头冲杀,向官兵挑衅,看上去就像是他逼停了官兵。 徐础站在城门楼上,等候退回的义军。 宁抱关与妻子牛天女一马当先赶到城下,牛天女下马跪拜,宁抱关仰头看观望,满脸血污,几乎让人认不出来。 牛天女说了几句,宁抱关下马,跪在妻子身边,大声道:“宁抱关奉佛旨与官兵交战,奉佛旨退兵,是功是过,请吴王代祖王与弥勒判定。” 城下的将士越来越多,也都仰望城上,等候一句“宣判”,他们毕竟没有彻底击败官兵,也没有奋战而死,能否令祖王满意,心中忐忑不安。 徐础高高举起棍棒,大声道:“官兵士气已衰,尔等立下大功。” 城外众将士欢呼,等叫声稍歇,徐础继续道:“此战尚未结束,弥勒在天下俯视东都,见城北官兵转而南下,命我转告诸位:再接再厉,南城方是决战之地!” 杀声又起。 徐础这才命城下的孟僧伦开门,放入外面的将士与百姓,他自己也到下面迎接。 宁抱关第一个进来,满脸的不服气,孟僧伦带卫兵前,小声道:“宁王累了,我送你去休息。” “我不累,还能再杀他几百人。”说到“杀”字,宁抱关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吴王。 徐础走上前来,迎接宁抱关的目光,“祖王能够预见一切,他没看到你出现在南城。” 牛天女上前,扯扯丈夫的胳膊,宁抱关垂下目光,“嗯,既然是祖王让我休息,我就休息。” 降世王薛六甲在死后获得前所未有的崇高地位,徐础分享大部分,祖王是弥勒的代言人,他就是祖王的说话者,刚刚力战一场的宁抱关,手下将士无不深信降世之说,他暂时无力与“神佛”争斗。 宁抱关夫妻被孟僧伦带走,徐础上马,向陆续进城的义军喊道:“随我前往南城,祖王已令官兵魂飞魄散,再挡不住义军神勇!” 进城的义军疲惫不堪,却依然处于亢奋状态,城外那场仗没能完全打赢,心里憋着一股气,正要找地方发泄,于是齐声吼叫,跟着吴王前往南城。 官兵在城外绕行,路长,但是适合骑兵,义军走城里,路短,但是缺马,也不宜奔驰,一内一外,前后脚赶到。 南城已经苦战多时,马维初时没有投入全部兵力,随着战事胶着,又有蜀王传令,马维才将剩余的将士派出去。 冀州突骑名不虚传,街道上布满障碍,他们下马步战,依然骁勇,一度攻到皇宫南大门,后续乏力,又退后两里有余。 小半座南城成为战场,每一条街巷都沾了血迹,马维已无法指挥将士,只能死死堵住几处重要的出口,不让官兵扩大战场,然后期盼着吴王快些来支援。 这场战斗,比他预料得要艰难许多。 徐础比冀州援兵早到一步,但他的队伍抻得比较长,前头到达战场的时候,后头还在北城。 听说吴王赶到,马维大喜,带领手下仅剩的百余人前来汇合,蜀王甘招随后赶来,他的人更少,个个狼狈。 冀州兵的善战,超出每个人的预料。 徐础亲自带兵进入战场,没有别的招数,就凭借人多,占据主要大街,一点点地向前推进。 官兵僵持一阵,慢慢退却,很快,援兵赶到,他们又鼓起士气,与叛军短兵相接。 战斗持续到傍晚,双方将士整日未进水米,都已筋疲力尽,比拼的只有意志,到了这时,义军终于占据上风。 论器械、论操练,义军将士三五人才抵得上一名冀州兵,等到气力渐衰,义军将士凭着对弥勒的信仰,反而能够以一敌一,发挥人数的优势。 或许是真的坚持不住,或许是害怕入夜之后无路可退,官兵终于后撤。 这一仗难言大胜,却是义军与官兵的第一场以硬碰硬,未落下风、守住城池,就相当于一场了不起的胜利。 徐础终于得到他梦寐以求的整座东都和整支军队。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一十三章 迎妻 ?东都陷入沉寂,经历一整天的苦战,义军总算守住了城池,对他们来说,这是一场难得的胜利,值得大肆庆祝,可所有人都累坏了,坐在地上不想起来,酒肉送到面前都提不起兴趣。 徐础安排亲信守卫城门,所有城门,连梁王马维占据的东城也不例外。 降世军的许多家眷实在太弱,没法出城,这时候跑出来,寻找家人、送水送食,街上到处都有欢笑声,也有痛哭——太多人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还有大量尸骨留在城外,家人见不到最后一面。 徐础在街上走了一阵,抚慰将士,最后是孟僧伦建议他回去,“这样下去,一晚上也走不完,执政不如先回去休息,明天一早举办法事,超度所有亡灵。” 孟僧伦又建执政住进皇宫,徐础拒绝,还是回四王府大营,召来幸存的一些法师,连夜办法事,先是小小地意思一下,明日再大操大办。 “祖王”曾许给众人升天之赏,徐础必须实现。 法师们找一块空地,堆放干柴,燃起熊熊篝火,围火诵经,送亡者升天。 徐础抱来降世王的儿子,主持仪式。 围观者越来越多,先是痛哭,在法师的引导下,慢慢地变得欢喜,共同诵经,不会念的人就跟着哼哼。 降世王的儿子不体贴“下情”,哇哇地哭起来,徐础送回府中,交给乳母。 他不能休息,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置。 首要一件,薛金摇还没回来,徐础派出多名信使召她回城,薛金摇曾一度攻入官兵军营,但已是强弩之末,官兵调集援兵之后,她只能率兵后退,到了城门口却不肯进城,声称要在外面扎营,与官兵对峙。 徐础只好亲自去请。 整整一天,祖王薛六甲获得的声望最高,吴王分享一半,另一半则归薛金摇。 她第一个声称祖王“降世”,第一个带兵出城,第一个攻入敌营,又最后一个退回,堪称奇迹的是,她身先士卒冲入险地,身穿的银甲又颇为醒目,整场战斗下来,竟然毫发未伤。 所有亲眼见到她的人,都认为这是一个奇迹,唯一的解释就是祖王在天之灵保佑这个女儿。 祖王升天的时候故意遗漏女儿,肯定是要委以重任,当然要时时保护,不让她受到伤害。 徐础亲自到西城外迎请妻子,一路上听到无数传言,都是金圣女如何勇猛,如何手刃敌人,如何惊险万分地躲过无数次致命攻击…… 经此一战,薛金摇已被将士们尊为神灵,她不进城,所有人都不进城,就连原本属于徐础的吴军将士,也坚定地留在金圣女身边。 官兵也是疲惫至极,害怕再入陷阱,眼看着义军在城外停留,连道像样的木栅都没有,却不敢过来攻击。 城里送出一批帐篷,数量不足,薛金摇让与他人,自己在外面巡营,甲衣一刻不解。 吴王的到来,引起阵阵欢呼,薛金摇停在原处等候,身边的将士识趣地退下,徐础也示意卫兵驻足,他一个人走向妻子。 天色已晚,徐础与薛金摇只能借助营中火光隐约看到对方的样子,越走越近,离火光也越来越远,眼中形象反而更加模糊。 徐础停下,微笑道:“所有人都在等你进城。” “我做了那些事情,你还要我进城?”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你想多了,你今日立下大功,远远多于过失,一切尽可原谅。” 薛金摇走近一些,脸上也露出微笑,“瞧,这就是我不进城的理由,你觉得‘一切尽可原谅’,而我不觉得有什么可原谅的。” 徐础哑口无言,让他承认妻子的所作所为完全没错,实在是太难了,沉默一会他道:“被困高台上时,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想什么?” “我第一次希望人死之后真有地狱,这样的话我至少有一个可以告状的地方:就在我布置好一切,大功即将告成的时候,却被身边最信任的人置于险地。” “嘿,我是你最信任的人吗?你是没将我当回事吧。” “总之,你当时出卖了我。” 薛金摇皱眉,“你当时应该听到了,我交待两位大法师,让他们得知宁王被围的消息之后,立刻释放你。” “没人来传递消息,是我自己摆脱困境。你留在牛天女身边打探消息的人,估计早就被收拾掉了,我没见过此人,也没得到任何消息。至于宁王,若非我及时赶到,他会在陷入包围之前返回城里,然后——这是我的猜测,但我相信绝不会错——宁王会率兵直奔西城,在高台上将我杀死。没有我出面,蜀王不会阻挡宁王,反而会向宁王俯首称臣。晋王会逃走,梁王不敢留在城内,或降或逃。整个东都将被宁王占据。宁王也会出城来迎你,很可能还带上牛天女,他们或是隐瞒我的死讯,或是编造一个谎言,说我自愿升开。等你进城,不出三天,宁王夫妻就会找一个理由,将你们姐弟也送上天。” 徐础一口气说完,这样的场景差一点就会实现。 薛金摇沉默地听完,拒绝开口,固执得像一块顽石。 她不会道歉,纵使心存愧疚,纵使萦绕千言万语,她一个字也不肯说。 徐础上前半步,轻叹一声,“但我仍然原谅你,因为我还活着,你也活着,我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不愿在这个时候再有一点损失,我想你也是一样。你的弟弟还在城里,此地的将士辛苦一天,应当进城好好休息一下,你不为自己着想,至少为他们着想。” 薛金摇抬起目光,直视丈夫,“我只有一个要求,就一个。” “你说。” “我要你真心实意的回答,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我没有半分怨言,别像你平时那样,说话总是留三分,你要知道,就算耗尽我所有的心事,也猜不透你那三分。” “我一分不留。” 又等一会,薛金摇道:“无论如何,请你留我弟弟一命。你可以杀我,可以免去他的降世王之号,将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孩子,但是不要杀他。” 徐础一愣,“你怎么会想到这样的事?” “我只问你同意不同意。” “同意。” “别回答得太随意,要不了多久,等你还要再往上走的时候,或许就会另有想法。你比我聪明,我所谓的预见都是远远地一瞥,你能清楚地看见未来,因为你将一切都算计好了。所以,你要仔细想,想想有朝一日,你会不会觉得我弟弟是个阻碍。” 徐础不用细想。 新降世王年纪尚小,没什么威胁,可是等他长大,自然会引来追随者,最讽刺的是,薛六甲刚死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降世军将分崩离析归属诸王,正是吴王有意无意地推动之下,令祖王声名鹊起,降世军死而复活,比从前更加团结。 降世王的儿子将继承一份庞大的遗产。 徐础纳闷薛金摇意能想得这么远,很快明白过来,她不是想得远,只是单纯地不敢相信吴王。 “同意。”徐础还是给出同样的回答,加上几句补充,“从此以后,祖王不会再降世,任何人,包括你、我,都不会再显示‘神力’。义军要靠真刀真枪争夺天下,这样一来,我不必杀你弟弟,也不要他的王号。” 薛金摇紧紧盯着丈夫的眼睛,两人相距如此之近,呼出的白气混在了一起。 “好,我跟你进城。” 徐础抓住薛金摇的一条胳膊,“永远、永远不要再替我做决定。” “嗯。”薛金摇回答得冷淡,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躲闪,完全没有平时那样的强横,就在刚刚她还显得十分固执,这时却有几分犯错之后不知所措的慌张。 徐础松开手,于公于私,他现在都没办法处置薛金摇,只希望她今后能老实地当一名妻子,就算要帮忙,也该是牛天女对宁王的那种帮法。 “你没杀宁王?”薛金摇问道。 “还不是时候。” “嗯。”薛金摇没再多问。 薛金摇走开,传令全军进城,将士们大为高兴,虽然相信降世王女儿的法力,他们还是希望能够进城与亲友团聚,享受片刻的安稳。 将士列队进城,吴王夫妻骑马守在道边,他们得最后入门。 “官兵来啦!”后方哨兵喊道。 正在进城的队伍立刻变得混乱,有人想往里挤,有人想往外跑,互相撞在一起。 好在后方很快又传来喊声:“不是官兵,是官兵使者。” 骚乱很快结束,此前想往城里挤的人,不免有些讪讪,没人指责,队伍的行进速度更快了一些。 徐础命后方将官兵使者带来。 使者只有四人,两人是卫兵,另两人一个是郭时风,徐础已经弄不清此人现在归属哪一方,另一个是费昞。 费昞怒气冲冲,也不管周围有人与否,来到吴王马前,大声道:“背信弃义!” 郭时风在一边劝道:“费大人这句话说得过了,两军交战,只要是还没公开的事情,就算不得背信弃义。” 费昞气得说不出话来。 徐础命卫兵带使者进城,单独留下郭时风。 郭时风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薛金摇,干脆视而不见,直接向徐础道:“吴王曾经送一队吴军投奔邺城?” “对,王颠王将军统领。” “嗯,今晚得谈个结果出来,否则的话,明天午时,官兵要拿这支吴军祭兵神。” “王将军不是驻扎在百里以外吗?” “昨天刚被调回来,今天就在营中闹事,大概是想与吴王里应外合吧?”郭时风观察徐础目光,小心探究。 徐础真不知情。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一十四章 智穷 ?郭时风真心想要促成吴王归顺邺城,对他来说,这可是大功一件。 徐础却不着急,先送薛金摇回四王府大营,然后邀请郭、费二人随他一同巡城,费昞拒绝,他还没有原谅吴王的欺骗。 徐础带着郭时风先去南城战场,再去梁军营地见马维,解除一切人的罪孽,尤其是杀害薛家人的恶行。 徐础向薛金摇说过谁也不准再用“法力”,转眼他就要违背承诺,他必须这么做,好让梁王及其部下安心。 其实他也不用做什么,只带数名卫兵进入营地,展示他对梁王的信任,这就够了。 梁军在城内与官兵交战,伤亡最为惨重,将士都视其为降世王的惩罚,但幸存者也因此觉得罪孽已清,吴王的到来,相当于最后的证明。 马维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几乎站不起身,见到吴王,只能稍一拱手,微笑道:“希望吴王能够满意。” 徐础上前,亲自扶起梁王,向厅内的数十名将领道:“今日之战,梁军功盖诸军,弥勒佛祖与祖王十分满意。” 将领们互相看看,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马维也笑了,与徐础又聊几句,将目光转到郭时风脸上,“这不是随波逐流的郭先生吗?怎么又飘回来了?” 早在十几年前,郭时风就已练成铁皮功,不会为任何事情而尴尬,这不是表面掩饰,他从心里就不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上前拱手笑道:“一战成名,梁王之谓也,冀州兵都说,‘愿逢水宁,不逢山梁’,意思是宁王带兵如水,流动不息,终能捕捉得到,先难而后易,梁王战时如山,寸步不让,越打越让人气馁,所谓先易而后难。” 明知这是郭时风的编造之辞,马维还是很受用,向徐础道:“吴王不要上当,此人唯一的本事就是见风使舵,官兵强,他去投奔官兵,义军强,他又跑回来找机会。” 郭时风笑道:“梁王过奖,但我确有几分识强辨弱的本事,我来这里,足以证明义军这一仗打得颇为成功。” 马维大笑,依然向徐础说话:“我累得很,但还剩下一点力气,可以再为吴王砍一颗头颅,尤其是那种脖颈很弱的头颅。” 郭时风摸摸自己的脖子,“我的脖子的确脆弱,用不着刀砍,几句狠话就能吓得它自己断掉。所以请梁王饶过我吧,我的嘴张在脑袋上,若是脑袋掉了,怎么替吴王、梁王传话呢?” 马维知道吴王不会在这时杀郭时风,冷笑一声,“替吴王一个人传话就够了,我唯吴王之命是从。” 郭时风一早就注意到梁王态度的变化,这时确定无疑,梁王已向吴王俯首称臣,笑道:“吴王之智正好需要梁王之勇,智勇双全,方得完整。” 马维嘿了一声,郭时风将“勇”名安在他头上,太过敷衍,有失一贯伶牙俐齿的水准,向徐础道:“吴王不必在我这里久留,你说战,梁军尚有雄兵十几万,你说和,梁军上下绝无异言。” “马兄早些休息,明日一早,你我再议。”徐础告辞,带着郭时风离开。 两人绕城小半圈,回到大营,前去观看祭神仪式。 不知是谁开头,城中盛传,说是人人都要向祖王献祭,方法就是向篝火中投一根干柴,然后默念自己以及全家人的姓名,诚心直达上天,日后必得祖王保佑,云云。 城中将士排队来扔木柴,就连那些非降世军出身的人,也来祭拜,虔诚之心丝毫不输于他人。 篝火不灭,燃烧得越发盛大。 郭时风对这样的场景感到诧异,见左右无人,小声道:“这可真是奇事,薛六甲活着的时候是个无赖神棍,死后反而成神……照此推算,万物帝会不会也能超凡入圣?” “如果天成复活,万物帝必成神佛。”徐础对此毫不怀疑。 “呵呵,想必如此。吴王此前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徐础摇头,“我的计划里,薛六甲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再有半点影响,可世事难料,总有你想不到的变化。” “吴王要一直利用这个旗号?” 徐础仍然摇头,“乱世中用它鼓舞士气,当作权宜之计,足矣。等我稍稍腾出手来,要一点点去除薛六甲的影子,直到再也没人提起降世军。” 郭时风点头,“我明白了。咱们回去吧,可以谈正事了。” 这不是无意义的闲逛,小半圈下来,郭时风对义军的印象大为改变,这不再是他在城中时四分裂的乌合之众,而是一支正在凝聚的大军。 费昞不在,留下话说他去宫里见曹神洗,很快回来。 郭时风不等费昞,直接道:“邺城那边的形势是这样:此战虽然折损不少兵力,但是根基还在,济北王父子因为看错你而暂时失势,如今是湘东王主事,王铁眉治兵。这两人的想法一样,改攻为守,不急于夺回东都,而是要一直围下去,直到义军坚持不住。” “冀州的粮草够用吗?”徐础问,义军的粮草暂时不是问题,比远道而来的官兵要充足得多。 “不够,本来能用十几天,现在又能多坚持几日。” “嗯?” “今天死的人太多。”郭时风笑道。 “义军肯定坚持得更久。” 费昞被卫兵送回来,脸色平和许多,向徐础点下头,坐在郭时风身边,一句话不说。 郭时风也不避讳,继续道:“湘东王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亲自出使汉州,邀大将军率兵返回东都。” “嘿,大将军那里也没有足够的粮草,他要在汉州搜刮一番,至少得等开春才能回来。” “没错,所以济北王南下荆州,邀奚家回来。” “奚家人一路逃回荆州,兵马不全,回来又能如何?” “荆州无兵,但是存了一些粮草,若能运来,足够官兵支持到开春,正好等来兵强马壮的大将军。” 徐础想了一会,“两王一去汉州,一去荆州,有谁去江东邀兰家、梁家吗?” “的确派去了使者,做个姿态而已,两王都认为江东必会提出苛刻条件,不邀也罢。” “天成正经的皇帝在江东,两王舍江东而邀汉、荆两州,我想不出大将军与奚耘为什么要同意。” “大将军与湘东王是亲家……”郭时风笑了笑,“大将军目前也没有太大的野心,只要许以重贿,再加上邺城的一点保证,足以令其动心。至于荆州,奚耘兵力稀少,最怕义军占据洛州之后转而南下,以此说之,也有八成胜算。” 徐础正琢磨着从邺城的计划中寻找漏洞,对面的费昞突然开口,再次变得义愤填膺,“又是阴谋,你骗我,我骗你,谁先付出信任谁就是输家。天下就是被这种事情搞乱的,我看你们哪一家也夺不到天下,最后都会亡于仁义之师。” 郭时风与费昞同行,这时却不同意他的说法,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今日的阴谋之师,以后未必不能成为仁义之师。费大人经历的事情多,当年的张息帝,没少用阴谋诡计吧,不也照样成为开国之君?” 费昞冷笑,“你们是阴谋之士,所以只看到先帝的手腕,看不到他的正大光明。唉,不在于用多少阴谋诡计,而是——”费昞看向徐础,“你们将阴谋诡计看得太重要,说是权宜之计,以后怕是舍不得丢掉。上行下效,你以阴谋见长,周围的人自然也以为阴谋是好事,纷纷效仿,尝到甜头之后,你还能阻止得了吗?” 仍是郭时风回道:“好比斗力,人力有穷尽,多斗几场,自然分出强弱,弱者拜服强者,自然之道也。斗智亦如是,许多人想耍阴谋诡计,未必想得出来,早晚会甘拜下风。” 费昞只看徐础,“若是人人知难而退,就不会有人造反,你以阴谋诡计服人,总会有不服气的人自以为聪明,向你挑战。” 郭时风连笑几声,正要开口辩驳,徐础道:“这里不是学堂,少做清谈。明天官兵要拿吴军祭兵神,想必是有所求,两位不妨明说。” 费昞气鼓鼓地不吱声,郭时风道:“湘东王对吴王不抱希望,济北王虽然去往荆州,心中仍将吴王当成自家人,他说,‘经此一役,吴王想必已经完全笼络军心,再没有拒绝归顺的借口,望你好自为之,把握最后的时机,若是实在不愿归顺,也不要再动刀兵,等开春雪融之后,双方来一次决战,以定胜负。’” 费昞忍不住补充道:“直白说吧,留在城外的吴军就是人质,你若进攻,官兵立刻在阵前杀人质。就这么简单。如今官匪难分,大家无所不用其极。唉。” 徐础又一次听到“好自为之”,笑道:“郭先先生来当说客,费大人跟来是为什么?” “我来看看你的嘴脸。”费昞摇头,显然很失望,“随便感谢曹将军此前的帮助——你能放他出城吗?” 费昞一直态度生硬,突然提出这样一个要求,徐础笑着摇摇头,“送出太后,是有用处,放出曹将军,我想不到这对我有何帮助,反而令官兵平添一员大将。” “邺城不会重用曹将军,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他身败名裂,枉死城中。” “那我更不能放人,令曹将军身败名裂者,必是邺城。” 费昞再不说话。 郭时风起身告辞,其实没什么可多说的,随吴王巡城时,他就已经得到答案,“我只是一名传话者,望吴王不要当我是外人。济北王父子对吴王念念不忘,在荆州粮草运来之前,吴王还有机会。” “在我下一次进攻之前,官兵也有机会安全退回冀州。”徐础笑道,这一次,主动权不在官兵手里。 至于王颠等人,徐础深感遗憾,但是并不觉得那是不可接受的损失,尤其是与今天的伤亡相比较。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一十五章 用意 ?徐础回到卧房时已是凌晨,他依然亢奋得睡不着,脑子里一遍遍地思索,想自己还有哪些可能存在的漏洞。 经过薛金摇的房间,徐础停了一下,随后走过去,去往自己的房间,他不会再将自己送到危险中去。 虽然已经成亲,虽然同床共枕,徐础从不了解妻子的真实想法,就像薛金摇从来猜不透丈夫保留的那三分心事。 唐为天一直跟在徐础身边,他可困极了,进屋就打哈欠,吴王不让他铺床,他也不客气,倒在榻上,衣鞋不脱就要入睡,在进入梦乡之前,他提醒道:“降世棒还在金圣……” 薛金摇没有归还降世棒,徐础当时也没要。 “明早再说。”徐础坐在床上,还是不想睡,他不急于要回那根木棒,希望能够逐渐淡化它在义军当中的意义与地位。 装神弄鬼是条捷径,但也是一条不可捉摸的险路,大部分权势来自神鬼,徐础能争,别人自然也能,好比刀剑,握在谁手里就属于谁,并无半点差异。 徐础渴望赢得完全属于自己的权势,渴望得到真正的敬畏,他不想做薛六甲或是任何人的继承者,甚至想抹掉吴皇外孙的身份…… 他起身悄悄走出房间,向门口的一名卫兵小声道:“叫孟将军去议事厅。” 议事厅里无人,被寒气占据,徐础裹紧披风,坐在椅子上,没让人点灯,外面的光亮很快就能进来。 徐础默默地坐了一会,突然明白马维昨晚为什么瘫坐在椅子上不动,要等客人搀扶,那是一种自信,马维显然觉得自己已获得部下的认可与效忠。 徐础也有同样的自信,但是对某些边角,他还是得敲打一下。 “绝不能再有自作主张这种事发生。”徐础默默念道,让自己的心变得坚硬,他现在不需要“好人”之名,更不需要“心慈手软”之名。 莫名其妙地,徐础想起远在邺城的名士范闭,两人只见过一面,老先生说过的话他都记在心里。 “名与实,名与实……破名,嘿什么才算破名?他说得倒是轻松。”徐础忘记了当时醍醐灌顶般的感受,只觉得可笑,范闭虽然见多识广、言辞锋利,终究是个纸上谈兵的书生,说出的话听上去玄奥,却都用不上。 可徐础就是忘不了他的话,不停地琢磨自己要去除“好人”与“心慈手软”之名,究竟算不算一次“破名”。 还有一个“足智多谋”的名声,他想要保留,并不觉得它有太大的坏处,如果说范闭是纸上谈兵,费昞就是一根朽木,他所建议的“仁义之师”可以用来装点门面,不堪大用。 谁有大用?徐础思绪转到这里,将手下将领全想一遍,忍不住笑了一声,的确有人可委以重任,却不是他的手下。 “传谭无谓!”徐础高声道。 门口的卫兵立刻应是。 孟僧伦先到,睡眼惺忪,进厅拱手道:“执政这么早就起来了?” “嗯。”徐础没解释说自己根本没睡,指指旁边的凳子,“坐。” 孟僧伦察觉到异样,没敢询问,乖乖坐下。 徐础继续想心事,想哪些人可用,哪些人可以大用,想着击败官兵、稳固东都之后的下一步计划,心中有一股即将走出牢房的兴奋,从生母吴国公主自杀的那一天起,他就被困在这座牢房里。 谭无谓赶到,不显困倦,他被晋王留在东都,但是没有参与任何一面的战斗,休息充足。 “末将谭无谓,拜见吴王。”有外人在场,谭无谓不以兄弟相称。 徐础请谭无谓在孟僧伦对面坐下,“官兵昨日受到重挫,锐气已失,湘东、济北二王分赴汉、荆,邀请大将军与奚家共围东都。我打算集结兵力,数日后倾城而出,一举破围,谭将军以为如何?” 谭无谓手扶剑柄,上半身挺得笔直,眉头微皱,“我对吴王说得很清楚,我是晋王之臣,不给其他人出谋划策。” 徐础笑道:“这不是出谋划策,我只是请谭将军点评一下而已,当作清谈。” 谭无谓对这种事极感兴趣,稍一寻思,觉得不违背自己的誓言,开口道:“那我就先从昨天的战事说起。” “甚好。” 孟僧伦坐在那里不明所以,目光垂得更低,打定主意,只要吴王不开口询问,他一个字也不说。 谭无谓没察觉到古怪,立刻道:“昨日之战,吴王胜得侥幸。” “义军以硬碰硬,经历一番苦战才击退官兵,你却以为是侥幸?” “义军以硬碰硬不假,但也是官兵犯下大错。官兵明明人少,野心却不小,既要在北城设伏围剿宁王,又要进入南城一举攻占东都,必须两边照应,顾此而失彼,令弱势更弱。西城外遭遇的猛攻则出乎官兵意料,大量兵力受到牵制,没法照应南北。” 谭无谓虽未参战,事后多方询问,对战事了若指掌, “谭将军不相信这些‘侥幸’都是设计好的吗?” “吴王能设计北城之围与南城巷战,策划不了西边的猛攻,我说的侥幸就在那里。西城外的战斗原本不重要,因为义军的持续猛攻,牵制冀州大量兵力,令南北相隔,无法互相支援,这是义军能够获胜——应该说是能够不败的最重要原因。” 谭无谓稍一停顿,看看吴王,又看看低头垂目的孟僧伦,这是他讲话的习惯,别无含义,继续道:“吴王事先可曾料到西边的义军会有如此勇猛?” “西边的猛攻,原本就是我的计划,孟将军得我授意,择机而动。” 谭无谓笑了,“坏就坏在这个‘择机而动’。我明白吴王的意思,你想看南北两边的形势,如果稳定,而且吸引官兵注意,你就趁虚从西边发起猛攻。西边若是攻入敌营,官兵必然大溃,南北战况也得缓解。” “正是。” “如果按吴王原定的计划,你永远也等不到合适的机会,北围宁王、南入城门,是官兵原定的计划,观王铁眉历次之战,此人虽非大将之才,却也不是鲁莽之徒,必然准备充分,怎么可能会让义军争到‘稳定’之势?南北两边若是迟迟不稳,西边不敢进攻,越等士气越低,吴王反受分兵之害。” “四面出击本是你的主意,你却说分兵有害?” 谭无谓正色道:“我当初说的是轮番出击,以疲官兵,本意是给晋王提供机会。晋军人数虽然不多,全是精锐,轮番出击之后,必能彰显晋军之强,令晋王在东都占据优势。” “谭将军果然是护主之人。”徐础笑道。 谭无谓长叹一声,他虽护主,主却不肯护他,“还有,轮番出击只是试探,并不真打,避义军之短,扬义军之长,待官兵露出疲态,义军士气稍长之后,再做决战。这种打法虽然费时久些,但是最为稳妥。吴王只用我计的一半,另采众策,一日而胜,的确令人刮目相看,晋王得知这边的消息,必然惊讶。” “他应该惊讶。”徐础淡淡地说,在他对未来的规划中,没有与晋王再度联手这一步。 “可我还是要说,吴王赢得侥幸,义军最缺士气,畏战、惧战,突然间却能勇往直前,力战不休。我不信吴王能提前预料到这一点。” 徐础的确没料到这一点,义军的士气来自于降世王,谁也预料不到,他笑道:“好吧,就算昨日之胜乃是侥幸,接下来呢?谭将军有何指教?” 谭无谓说到兴头上,不再管自己的效忠誓言,“官兵的确受到重挫,求取援兵不是一两日能成的事情,吴王此时出兵,时机正佳。不可四面出击,这回要集中兵力,专攻一面。” “嗯。”徐础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但这是所谓的正攻,非奇计,义军只有五成胜算。” “只有五成?”徐础有些惊讶,他自以为该有七八成。 “王铁眉只要不是太蠢,必然调整策略,深沟高垒,采取守势,同时也要集中骑兵,择机从侧后偷袭义军。他若能选好时机,必有斩获。义军士气是有了,尚未熟习兵阵,若遭偷袭,极易散乱,士气能否一直维持下去,难说。” “如何增加胜算?” “出其不意,官兵无备,则义军胜算大增。” “如何出其不意?” “这个……我不知道,打仗这种事,得随机应变。”谭无谓大概又想起誓言,拒绝再说。 徐础笑了笑,没有追问。 谭无谓又一皱眉,“两王外出求援这种事,应该是官兵信使告知吴王的吧?” “是。” “奇怪,此举无异于主动向吴王示弱。若说这是假消息,两王还在军中,我想不出这有何用?论排兵布阵,两王还不知王铁眉。若说另有用意——我猜不出用意何在。” “两王出使求援的消息,早晚会泄露出来,官兵信使其实是来威胁我。” “拿什么威胁?” “我曾派一支吴军前去投奔邺城,原计划让他们取得官兵信任之后,找机会投奔汝南城。可惜,这支吴军受人蛊惑,竟然想凭数千步兵,在官兵营中闹事,已经全数被俘。官兵说,我若派兵出城,他们就要在阵前杀吴兵祭神。” 孟僧伦脸色苍白,终于明白自己被叫来的用意。 谭无谓只想打仗的事,想了一会,“如此说来还有几分道理,吴王若能不顾及这几千吴兵的性命,倒是可以出其不意。”说完这句话,他笑了,“可吴王不会,吴兵是你的亲信,你又是心善之人,怎么可能舍弃他们的性命?” “的确难做定夺。”徐础冷淡地说。 孟僧伦终于开口,“让我来吧,执政不可担此不义之名,我可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一十六章 封妻 ?谭无谓告辞,出门之后小声自语:“吴王倒是真心爱惜人才,可惜我已投明主,不能做那三心二意的事情。” 谭无谓根本没发现吴王叫他来另有目的,回去的路上全在想义军如何击败官兵、官兵如何夺占东都,到了住处,忍不住长叹一声,惋惜自己不能参与此战。 议事厅内,孟僧伦向吴王认错,“是我劝说邺城二王将王颠调到城外,以为……总之都是我的错。请吴王给我一千兵卒,我去将王将军以及吴军将士都救回来,只要还有一人陷在官兵营中,我提头来见执政。” 徐础冷冷地看着孟僧伦,这是他最忠诚的部下,曾经不可或缺,如今也很重要,但他频频自作主张,带来的弊端也越来越大。 徐础冷酷地承认,掌握全部义军之后,他已不那么需要孟僧伦的忠诚。 “我不能给你兵卒,一个人也不行。”徐础回道。 孟僧伦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吴王若是派兵,太少、太多都会落人口实,吴王要维护自己的名声,孟僧伦必须最后一次“自作主张”,将所有好名、坏名都揽到自己头上。 “好,请执政稍待,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孟僧伦拱手,准备告辞。 徐础忍不住问:“究竟是为什么?” “我以为王颠能帮上忙……” “不不,我问你为什么总以为我会做不好,所以替我做决定,还不肯提前告诉我?” 孟僧伦垂下头,半晌才道:“请执政允许我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执政是公主之子,在我眼里,执政就像是……就像是我的儿子。” 见吴王没有恼怒之意,孟僧伦继续道:“执政算无遗策,可是偶尔会……会……” “心慈手软?” “差不多,比如这一次执政又放过宁王。” “宁王麾下骑兵乃义军精锐,我需要他们。” “别人不知道执政的想法,只看到执政明明有机会,却没有狠心到底。” “如果宁王不死,你是不是要替我狠心?” 孟僧伦拱手,“我错了,请执政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让我能效微薄之力。” 徐础轻叹一声,“你本来会有更大用处,如果让我在全军之中只选一名可信任者,必是孟将军无疑。可你多次滥用我的信任,令我无可选择。” “都是我的错。” “你的确错了。去吧。” 孟僧伦躬身退下,知道自己这一次不会再得吴王的宽恕,因为吴王要证明自己并非“心慈手软”,而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 孟僧伦告辞之后正常做事,当天傍晚邀请相熟的七姓将领聚饮,酒过三巡之后,他宣布今夜三更要带本部士兵去救王颠。 众将大惊,孟僧伦解释一番,最后道:“是我擅自将王将军找来,他有机会逃往汝南,所以必须是我将他救回来。这件事不要告诉执政,他若知情,必将阻止。诸位愿随我去者,我会感激,但不保证能成功,不愿者,我也不怨,但你必须发誓保密,天亮之前不向执政透露只言片语。” 吴人受不得激,七族将领又都沾亲带故,孟僧伦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叫嚷着要带兵出城,一同去救王颠。 孟僧伦拱手感谢,“这次救人乃是奇袭,不需要太多人。而且咱们也不能全都出城,那样会显得执政御下不严。诸位听我安排,我带一些人出城,其他人随宋将军留在城里。我若能带王将军回来,需要你们开门,事若不济,你们替我辅佐执政。吴王复兴之日,请你们往地上洒杯酒,告诉我一声。” 宋星裁等人十分激动,孟僧伦全都劝住,反复强调,不许任何人去见执政。 另一头,徐础整天都在忙碌,不睡觉,也不休息。 天亮不久,唐为天跑来,打着哈欠说:“大都督起得太早了,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啥时要回降世棒啊?” “现在就去。” 薛金摇早已起床,正在擦拭她收藏的十几口刀,不小心划破手指,吴王进门的时候,她正吮吸伤口。 “流血了?”徐础问。 “没事。”薛金摇收回手指,藏在袖子里。 唐为天守在门口,抱着怀,目光朝天,假装自己不在这里。 徐础坐到旁边,将手臂放在桌面上,小心避开那一排出鞘的刀,盯着妻子,说:“我需要你帮忙。” “我能帮什么忙?”看到丈夫的神情很认真,薛金摇大为诧异。 “你是东都城里最好的将军。” 薛金摇笑了一声,“你是当真?” “嗯,昨天义军之胜,你的功劳最大,换成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我亲自带兵,也未必能做到苦战整日,寸步不退。” “第一,我退了,只是后来又攻上去。第二,我不退是因为官兵曾经俘虏我,此仇非报不可。第三,我一个人不行,得是将士们愿意跟我一块往前冲。” “将士们的确愿意。”徐础笑道,抓住妻子受伤的手,看了一会,掏出绢帕,仔细包扎。 “你随身带着这种东西?”薛金摇微微蹙眉,之前她可没注意到。 “什么?这块帕子?每个人都有吧?” “女人才有。”薛金摇想起自己也是女人,改口道:“像冯菊娘那样的女人才有。” “咱们夫妻二人,总得有一个人带着这东西。”徐础笑道。 薛金摇想笑又不想笑,脸色微红。 门口的唐为天头仰得有些眩晕,后悔自己跟进来了,可是又不能不来。 “你想让我带兵打仗?”薛金摇问道。 徐础点头,“我要封你做降世将军,统领城中所有将士。” 门口的唐为天摆正脖子,惊讶地看着吴王。 薛金摇更吃惊,“我统军……那你干嘛?” “我做我的吴国执政王,治理东都,替你收集粮草。” “让我打仗,可以,反正我不怕死,敢往前冲。带兵,我可不会,那么多人,想想就心烦。” “咱们一同带兵,我分管粮草,你专心打仗,如何?” 薛金摇越来越困惑,“你不怪我自作主张了?” “封你为降世将军,就是要让你自作主张,只要你别再背着我就行。” 薛金摇的脸更红了,甚至显出几分扭捏,“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行……” “行,像你昨天的打法,天下无敌。” 薛金摇抽回已被包扎好的手,斥道:“胡说八道,你是让我给你卖命吧?” “我最为欣赏的一位将领刚刚对我说,义军昨天能够战胜,乃是侥幸,其中关键就在于你。” “出去吧,别对我说这些。”薛金摇转身继续擦刀。 徐础起身,笑着告辞,“请夫人做好准备,明天我就宣布任命。” 薛金摇扭头不语,等吴王出屋,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再擦刀,心中兴奋不已,脸上总是忍不住要露出笑容,却与“降世将军”的名头没有一点关系。 屋外,唐为天提醒道:“大都督,降世棒还在屋里,你连要都没要。” “不急,降世将军比你我更需要那根棍棒。” “真的不要啦?” “反正也没落入外人手里。” “才成亲几天,她就不是外人了?”唐为天睁大双眼,觉得大都督说得不对。 徐础笑而不语,走出几步之后,向唐为天道:“你心里怎么想都行,但是绝不允许背着我做事,即便是为我好也不行,明白吗?” “嗯。”唐为天茫然地点点头,显然是没有明白。 徐础又笑了笑,觉得自己反应过度,唐为天不是那种能够自作主张的人。 他带领卫兵前往北城。 全体将士都为昨日的胜利而欣喜不已,北城将士还多一份不安,他们的首领宁王一进城就被安排休息,一直没再现身,这让他们越来越觉得不对头。 徐础过来安抚将士,与几名重要将领饮酒,不指望能获得他们的支持,至少能让他们暂时安心,不会闹事。 罗汉奇是受邀饮酒的将领之一,也是带头发难的人,三杯酒下肚,直接问道:“宁王在外面浴血奋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吴王什么时候将宁王还给我们啊?” “明天。”徐础也不敷衍,直接给出明确答案。 罗汉奇反而不好意思,接下来多喝好几杯,算是赔罪。 徐础走的时候,将牛天女挑选的十余名骑将全都带走,这些人原本是官兵,被迫加入义军,对于该效忠于谁,不像罗汉奇、谭无谓那样固执,相较之下,他们更愿意追随贵公子出身的吴王。 徐础马不停蹄,先后前往东城、西城,与马维当众立誓,永为兄弟,并且将南城交给梁军守卫,对甘招,徐础私下密谈,允许蜀王拉拢北城将士。 他还向二王透露要封薛金摇为降世将军的意图,立刻得到赞同,马维、甘招各得好处,谁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反对吴王,何况他们对薛金摇并无忌惮之心。 一圈走完,天色已暗,徐础没去过问吴将动向,让卫兵休息,只带唐为天一人去见宁抱关。 晋王沈耽远遁,暂时不是挑战,留下的宁抱关却如肉中刺、眼中钉,杀之难,不杀亦难,徐础必须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宁抱关与牛天女被囚禁在同一间屋子里,是近段时间夫妻二人难得的共处,屋子整洁而宽敞,酒肉不缺,只是不能随意外出。 见到吴王,牛天女表现得十分谦卑,宁抱关却坐而不动,向妻子道:“不必拜他,吴王鬼心眼子多,你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又有主意了,咱们洗耳恭听就是,能同意就同意,不能同意,早死早托生。”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一十七章 纵虎 ?徐础来到桌前,亲自给宁抱关夫妻斟茶,微笑道:“我的想法确实多些。” “都是害人的主意,说吧,你这次打算怎么害我?”宁抱关不客气地端起茶水就喝,也不起身,妻子牛天女侍立在吴王身边,没有半点无礼。 “我先问一句,如果我没能占据北城,宁王打算怎么对付我?” 宁抱关冷冷打量吴王,不顾妻子的眼色,“那你早就被薛六儿带到天上去了,翁婿团聚,俯看人间,我会让人给你绕纸兵纸马,助你在天上造反。” 徐础大笑,“想不到宁王也会说笑话。” 宁抱关没笑,“成王败寇,我没什么可说的,你也用不着花言巧语装好人,有话直说便是。我老婆以为事情或许还有转机,说你当时没杀我,过后也不会。我倒没有这个念头,不是不想活命,而是觉得若是接受你的条件,十有八九会生不如死。” “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宁王应该多听夫人的话。” “像你一样?吴王倒是很听夫人的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被捆在高台上都不计较,或者这是你们夫妻二人的苦肉计?用得真不错。” 牛天女按住丈夫的肩膀,轻声道:“平时话少,现在也用不着多嘴,你不靠嘴巴立世。” “吴王……”宁抱关忍住后半截话,点下头,“吴王有什么要求,请说。” “看到宁王心气未改,我很高兴。” “嗯。”宁抱关恢复平时的样子,少言寡语,脸色阴沉。 “宁王曾将江东许给我,我很感激。” “小事一桩。” “礼尚往来,害我,我必还击,帮我,我必报恩。” 宁抱关的神情越发阴沉,关于双方谁先生出害人之意,他们可以争上几年。 “我打算将江东还给宁王。” 宁抱关眉毛一挑,没开口,牛天女道:“江东乃吴王之地,我们不敢要。” “明说吧,我也不是真给宁王江东,你先去,以后我会带兵前往,与宁王真刀真枪地争一场。胜者得江东,败者——今日之后,你我恩怨已清,用不着手下留情。” “我从来就没想过对你手下留情,可惜下手太晚。”宁抱关的肩膀被牛天女狠狠掐了一下,痛得一呲牙。 “吴王请接着说。”牛天女道。 “宁军现存八千余人,马三千匹。” “应该不止吧,薛六儿死后,不少降世军……好,吴王说得不会错,八千人。”宁抱关中途改口,实在是妻子看得太紧。 “宁王可将八千人尽数带走,马带走一千匹,留下两千匹。” 宁抱关真的说不出什么,因为他已经明白吴王的用意。 “明天宁王回营中,后天一早,你带兵从东边出城,欲降则降,欲战则战,唯独不可回头,东都不会再为宁王打开大门。” “官兵早已不信任宁王,降之必死,宁王与我皆愿死战,或有一条生路。”牛天女代为答道。 “后日,我不会坐观宁王独战,宁王出城之后,我将派出所有义军,送宁王一程。” “你想让我给你做先锋?”宁抱关问道。 “闯过官兵包围之后,宁王自去江东,一两年内,我不会与你争夺其地。” 一两年内,宁抱关有把握练出一支无敌的骑兵,不由得心动,脸色稍稍缓和。 “宁王经此一败,怎敢再与吴王争锋?”不管吴王信与不信,牛天女坚持表现得谦卑,“吴王让宁王先冲敌营,我们义不容辞。吴王让宁王去江东,我们去,若能侥幸夺得江东,立刻献给吴王,绝不敢自留。” 徐础微微一笑,“宁王去江东,牛夫人得在东都留一阵,待宁王平定江东之后,我会送你过去。两位尽可放心,这是我的承诺,没有半点虚假。” 牛天女神情微变,马上恢复正常,“好啊,我也的确经不得兵旅颠簸之苦。既然我留下了,几个孩子也留下吧,他们太小,更受不得苦。” 徐础笑着点头,宁抱关不发一言,这不是他第一次与妻儿分离,却是最无奈的一次。 “宁王出城之后,当能吸引冀州骑兵,顶多半个时辰,义军会从西城出击,两面交战,令官兵无法兼顾。” “嗯,这回吴王不会提前通知官兵,让我没于阵中吧?”宁抱关还是没忍住。 “后日之战与昨日不同。昨日官兵占优,我只求不败,以整顿城中义军,拧为一股。后日义军占优,义军也已归我所有,我要破围求胜,你我二人之间的小小矛盾,不足以干扰大计。” 宁抱关站起身,将妻子推开一些,拱手道:“吴王先送晋王突围,所以这一次,我信你。” “天成僵而未亡,四面生枝,终是义军最大的祸患。我送晋王与送宁王都是一个道理,先除外患,再论英雄。梁、兰两家挟持皇帝已先到江东,宁王此去,突围是第一关,却非最难,夺取江东才是真正的难关。” “命中注定,我非得去一趟江东,看一眼故乡风光。” 徐础告辞,临走时忍不住叹息一声。 房门关闭,牛天女立刻问:“吴王可是真心?” 宁抱关点头。 “他最后的叹息又是何意?” “叹息我不肯为他所用。” 牛天女点点头,埋怨道:“你刚才何必说那些没用的话?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何况你现在是被吴王踩在脚下。” “我不表现得愤怒,吴王不会信我。” 牛天女一愣,明白丈夫的意思,太过镇定的宁王,反而会惹来吴王的疑心,不由得笑了,“后天怎么办?你真要替吴王卖命?” “到时再说。”宁抱关不肯先做决定。 无事的时候毛病不少,陷入困境时却是越挫越勇,这是牛天女对丈夫最看重的一点,笑问道:“你还想着太后吗?” 宁抱关没回答。 牛天女也没再追问,知道在有些事情上,她也不能越界,“我与孩子留下,你不必担心,该怎样就怎样,我自会照顾小的。” 徐础不想知道孟僧伦在做什么,于是带卫兵离开大营,又一次前往东城的梁营。 唐为天困得直打哈欠,仍紧紧跟随吴王,不离一步。 白天时的会面是给将士们看,晚上的拜访才是真正的密谈。 马维换上一身鲜明的盔甲,迎吴王进厅,笑道:“我猜吴王会来,怎样,有破敌之策了?” 官兵仍围在外面,马维一刻也不能放下心来。 “嗯。马兄将家人接来了吗?” 马维原是悦服侯,妻子儿女全住在东都,自从进城之后,他却从来没提起来。 “正打仗呢,将士们的性命朝夕难保,我接来家眷过来干嘛?他们又帮不上忙。我派人保护也就够了。” “义军皆带家眷,马兄不必过于难为自己。” 马维笑了笑,“吴王说得对,明天我就将妻儿接来。看来吴王真的想出破敌妙策了。” “算不得妙策,值得一试。”徐础将他见宁抱关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马维十分惊讶,“吴王……这是纵虎归山啊。” “宁王若不是虎,我也不放他走。对马兄我不隐瞒,我的志向是平定天下,不是独占东都一城。可我现在只有一城,不足天下百分之一。冀州有两王与太皇太后,吴州有梁、兰两家与皇帝,汉州有大将军,荆州有奚氏……不放几只猛虎出去,哪有机会争夺天下?” “吴王想得久远,你觉得没错就好。” “便是马兄,很快我也得放出去。” 马维脸色一变,马上笑道:“晋王、宁王是真虎,我可不是,我宁愿留在吴王身边,做一条猎犬,随吴王一同东征西讨。” “晋王、宁王是恶虎,早晚反扑,与我有一战。马兄乃是友虎,没有你独当一面,我怎能放心征讨。” 马维大悦,拱手道:“于公于私、于情于义,我绝不会辜负吴王重托。” 两人敞开心怀畅聊,马维自请西行,替吴王夺取汉、荆,不忘提醒道:“提防甘招,他这个人深沉有大志,绝不会久居人下。” “甘招确有野心,但是实力不足,暂时不会起事。击退官兵之后,我会让他去夺益州,给马兄的西征打一条通道出来。” 马维慨然道:“天下汹汹,非吴王谁能平定?等郭时风回来,我要好好数落他一番,他自称有识人之明,其实是个睁眼瞎子。” 徐础告辞时已是后半夜,直到最后才向马维叮嘱道:“所谓声东击西,是我对宁抱关说的话,马兄集结全军,后日等我号令,义军也有可能尾随宁王东出。” 马维连连点头,“宁抱关不可信,吴王该做多手准备。梁军没的说,吴王指哪冲哪。” 马维势弱而孤悬,甘招隐忍,一心想要益州之地,徐础对这两人目前都没有太大疑心。 诸王早晚都得离开,吴将虽忠,却不堪大用,徐础开始思量选人,等到击退官兵,他得迅速提拔一批将领,人都已经定好。 前方肯定会是一马平川,徐础却不担心,他已走过最艰难的一段路,对未来充满信心。 回到大营,一群人迎上来,带头者是孟僧伦。 徐础心中微怒,他给了一个台阶,孟僧伦也答应得好好的,事到临头却没有照计行事。 孟僧伦早该带兵出城去送死,心知吴王不满,一到面前就说:“出事了,宋将军遇刺身亡,城里有官兵隐藏。”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一十八章 报仇 ?按照孟僧伦的计划,宋星裁被安排留在城内,为了避嫌,天一黑他就出去巡城,与吴王的做法不谋而合。 东都刚刚结束分治状态,徐础正努力统一号令,许多降世军对此还不习惯,梁王、蜀王的部下承认吴王是全城之主,对服从命令却有些犹豫,宋星裁四处纠察,实在解决不了的问题,全都记录下来,准备交给吴王处置。 城内百姓这些天又躲起来,天没黑就紧闭大门,义军与官兵在南城交战时,他们两不相帮,战后更是谨小慎微。 死里逃生的降世军比从前更加放纵,入夜之后,成群结队在大街小巷上游荡,只是多了几分小心,一见到巡夜队伍,尤其听说是吴王的人,望风而逃,过后再聚。 宋星裁一路摇头,向身边的副将道:“降世军散漫惯了,想纠正过来,执政非得用严刑重典不可。” “降世王将全军将士托付给执正,大概正是此意。”副将十分相信降世王。 宋星裁也信,深以为然地点头。 南城战场上的尸体已被收走,原住在这里的百姓悄悄返回自家,尽量整理出个样子来,许多义军将士也来这里,或是凭吊亲友,当街痛哭,或是翻过残破的院墙寻找劫掠的机会。 吴王三番五次下令禁止劫掠,还是有人趁夜出来冒险,反正没人敢告状,只需要躲避巡城队伍即可。 宋星裁重点巡视南城,阻止多起劫掠,但是没有抓捕任何人,只是将他们从百姓家里撵走。 整支队伍大概一百二三十人,十多人骑马,其余都是步行,所有人都不怎么紧张,这是城里,打着吴王的旗号,他们通行无阻,一直以来从没出过事,那些降世军虽然散漫,但是很好对付,吼几声就能吓跑。 宋星裁骑马慢行,心里想的全是孟僧伦,七族将领一同起事,一同来至洛州,一同奉徐础为执政王,情义日益深厚,他痛惜孟僧伦的送死之举,同时又觉得应该去救王颠。 那一箭射来的时候,谁也没有提前做出反应,宋星裁直到中箭,才茫然地抬头望了一眼,喉咙里响了一声,似乎想问什么,话未出口,人从马上栽倒,再也没有起来。 这一箭射得极准,正中宋星裁额头。 副将大骇,立刻分兵搜索刺客。 刺客显然极熟悉地形,很快消失,但他不是一人,有两名同伙被追上,力战而亡,副将从尸体身上发现了官兵的腰牌,显示他们来自冀州。 消息传回大营,正要出发的孟僧伦等人放弃原定计划,全军戒备,等候吴王回来。 尸体摆在议事厅内,宋星裁双目圆睁,到死也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也算身经百战,没死在沙场上,却亡命于一支来自暗处的箭。 吴军将士悲痛至极,听到消息之后,立刻就要满城搜寻暗藏的官兵,孟僧伦力劝,也没让人去找吴王,而是耐心地等候。 徐础也很愤怒,宋星裁绝非完美的将领,但是忠诚而勇猛,在吴军最需要士气的时候,他总是第一个冲在前面,多次立下大功,可以说是不可或缺。 遇刺的偏偏是他。 两枚腰牌上面写的清清楚楚,被杀的两人是冀州士兵,他们显然没来得及撤出战场,留在城内成为刺客。 “搜城,挨家挨户地搜,先从南城开始。”徐础下令,这是他必须做出决定,唯有如此,才能显示他对吴军、对宋星裁的重视。 “请孟将军负责搜城,不可漏过一处,包括皇宫,但也不要惊扰百姓,明白吗?” “遵命。”孟僧伦明白,他暂时不必出城送死,得先为宋星裁报仇,要让满城皆知,但又不能破坏义军的形象——少数人自发的劫掠可以制止,一旦变成全军的行动,再也无可挽回。 徐础依然愤怒,盯着尸体看了许久,走来参与众将议事。 孟僧伦安排得很是妥当,有人封堵街道,有人分片搜查,有人宣告命令,有人来回巡查,动用了相当多的兵力,并请蜀王、梁王协助。 “尽量捉活的,官兵不会无缘无故地成为刺客,必然有人指使。”徐础补充道,“宋将军要死得明白。” 天已经亮了,徐础先是召集无事的将领,宣布早已传开的任命:吴王之妻、祖王之女薛金摇出任降世将军,位在诸将之上。 因为刺杀事件,任命仪式比较草率,没人对此不满,甚至没人在乎薛金摇的女子身份,她的身高、力气,以及西城之战,扫除了一切疑问。 徐础需要她来稳定降世军。 薛金摇对搜城不在行,也不感兴趣,获得任命之后直接问道:“什么时候再战?” “明天,集中兵力,一战定胜负。” “所有人都归我管?” “除了宁王的八千人和一千匹马,其余尽数归你。” “蜀王、梁王若是不服呢?尤其是梁王。” “找我。” “好。”薛金摇再无疑问,她对降世军更熟悉,也愿意用旧部,留下来共同商讨明日的决战。 徐础没有旁听,以示对降世将军的完全信任,只向她推荐数人以作参谋。 备战与搜城同时进行,徐础则要遵守诺言前去释放宁抱关。 宁抱关已经听说宋星裁的死讯,一见到吴王就道:“宋星裁是名难得的猛将,吴王损失不小。” “我们会为他报仇。”徐础平淡地说。 两人对视一会,宁抱关道:“败军之兵,没人指挥的话,躲还来不及,不可能跑出来刺杀敌将。” “我知道。宁王走好,今日整兵,明日出城。官兵用刺客,我要还以千军万马。” 宁抱关拱手,迈步走出房间,几步之后扭头道:“吴王对刺杀这种手段不会陌生吧?” 徐础挤出一丝微笑,“只要是有用的手段,谁都可以用,就看他用得好不好。” “我就不会用,不是不想,而是不会,我信不过任何刺客。”宁抱关大步离去,即使走在吴王的营中,也没有半点怯意。 牛天女留下,上前道:“吴王莫怪,宁王心直口快,并无恶意。” “我倒宁愿与宁王这样的爽快人打交道,牛夫人好好休息。” “我的几个孩子待会被送来,卫兵将他们直接带到我这里就好。” 徐础点头告辞,向军营门口的卫兵交待几句,回议事厅查看情况。 薛金摇那边议论得火热,她已定出大致阵形,谁居前,谁居后,谁备用,谁为奇兵,无不井井有条,令众将敬佩不已,就连梁、蜀两军里的将领也无二话,怎么安排怎么是。 孟僧伦在隔壁的一间屋子里掌管搜城,刚刚封闭街道,还没有收获。 徐础命人进宫去召曹神洗,自己回卧室打算休息一小会。 他需要休息,太长时间不睡,他已经感到头晕眩,可他不想睡,一闭眼就觉得不劲儿,门似乎没关严,窗户外面似乎有人,身边所有人的表现似乎都有问题,宁抱关的讥讽、薛金摇的镇定、孟僧伦的留下……就连正在呼呼大睡的唐为天也显得不正常。 徐础必须时时警告自己不可疑心过度,才能保持冷静。 曹神洗来得很快,一进屋就道:“吴王为什么……”他看一眼鼾声大作的唐为天,继续道:“宋将军之死令人遗憾,但是百姓无罪,吴王搜城……” “请曹将军来,正为此事。”徐础打断曹神洗,起身来至老将军面前,向门口的两名卫兵摆下手,示意他们留下。 “我?” “请曹将军帮忙,你觉得全城大搜不妥,可有妙计找出暗藏的官兵,给宋将军报仇?” 曹神洗认真地想了一会,“搜城会令百姓人心惶惶,吴王虽然有令不可惊扰百姓,义军将士却很难掌握分寸……” “这些我都知道,我要一个更好的主意。” 曹神洗是将军,排兵布阵他懂,抓人这种事却非他所长,“我那里有老吏,熟悉东都,擅长抓捕审问,可以用他们。” “他们愿意为我找出暗藏的官兵?” “既受吴王庇护,当为吴王做事。” “嘿,你们更希望冀州兵大胜,自己重当天成官吏吧?待会我的人会严查曹将军治事之府,若是一无所获,或许可以借用诸吏,若是查出一名被隐藏的官兵——我不得不收回一直以来的庇护。” 曹神洗一愣,“吴王……在怀疑我吗?” “我不该怀疑你吗?” “我若对吴王怀有恶意,前日在北城就可以动手,何必隐藏官兵,采取刺杀这种手段?” “曹将军知道外人对你的评价吗?” “有所耳闻,吴王听到的是哪个?” “人说曹将军韬略有余而意志不坚,制定出来的计划有十分,受人干扰之后,往往只剩下四五分,因此常在大战中失利,非得受强者摆布,方能发挥大将之才。所以曹将军为大将军作战时,无往不利,分道扬镳之后,便成庸将。天成二十年太平,没让曹将军显露出来,一旦大乱,曹将军连战连败。” 曹神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听说过类似的评价,当面被人指出来,却是第一次,沉默半晌,开口道:“我是庸人,却不会采用刺杀这样的卑鄙手段,而且没有‘强者摆布’,我哪有本事安排刺客?” “大将军不在,费昞还在。他前晚去见曹将军,不只是叙旧、感恩,其实是安排刺杀。嘿,费大人终于开窍,也会用阴谋诡计了,他装得倒像,连我也给骗过,佩服。可他为什么让人刺杀宋将军,而不是杀我?” 曹神洗仍是一脸困惑,“费大人安排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绝未参与。如果刺客真是费大人安排,我倒是可以猜出一些端倪——”曹神洗盯着徐础,“我听人说,吴王自恃足智多谋,最受不得被人欺骗。受骗而易怒,易怒而出昏招,费大人等的或许就是这个。”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一十九章 悬赏 ?搜城是昏招吗?徐础不这样以为,除了有点头昏,他不觉得自己任何一个做法有错。 “我骗过费昞,所以费昞要报复回来,很好,这很公平。”徐础至少控制住心中的愤怒,“曹将军既然不知情,那就留下来吧,‘帮’我揪出费昞留在城中的刺客。” “我帮不上忙。” “看看也好,事后费昞问起,曹将军好说个清楚。” 曹神洗想说自己大概没机会再见到费昞,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这已经不是当初请他治理东都的吴王徐础,由不得他随意拒绝。 “嗯。”曹神洗深深地看了吴王一眼,随即垂下目光。 徐础又回到孟僧伦等人议事的地方,第一拨消息已经传来,吴军在南城搜出不少青壮男子,正在严查他们是不是冀州人。 徐础向孟僧伦道:“一律扣押,官兵在城内安插的刺客不只是冀州人。” “是,执政。”孟僧伦有些意外,但他现在十分小心,奉命行事,一个字也不多问。 徐础带着曹神洗出来,“费昞打算死守东都的时候,曾在城内召募二百余名士兵,他离开东都,那些人却一直没有露面。曹将军对此可有要说的话?” 曹神洗摇头,“我只隐藏过费大人,对他的事情一无所知。”稍一停顿,他又补充道:“即便知道,我也不会说。” “哈哈。曹将军至少可以提供一两位熟悉南城街巷的人吧?” “可以。”曹神洗用不着事事拒绝,反正吴王总能找到向导。 徐础带三百名卫兵出营,被围得严严实实,前方刀枪开道,不准任何行人在街上逗留。 街上也没什么人,偶尔有降世军的家眷出来,见到吴王的队伍,早早地躲藏起来。 皇宫已被搜过一部分,尤其是曹神洗用来治事的场所,所有墙壁都被仔细检查,真的找出七处密室,里面藏着一些珠宝,却没有人。 珠宝被堆在地上,寥寥无几,徐础知道,大部分已被士兵瓜分,他没说什么,现在可不是严肃军纪的好时机。 数十名老吏站在一边瑟瑟发抖,曹神洗招来两人,向徐础道:“这两人久任南城捕吏,对街巷最熟。” 徐础打量几眼,两吏岁数都不小,面无人色,胡须抖个不停。 “别害怕,我知道刺客与你们无关,只想请你们协助,尽快找出这些人。” 群吏闻言,全都松了口气,一名老吏勉强开口道:“我们两人可以带义军搜查南城,绝不漏过一户。” “不必。”徐础下令全城大搜,用不着辨认街巷,“你们谁认得一个叫田匠的人?” 两吏面面相觑,显然都认得田匠。 “带我去田家。” 田家位于一条普通的小巷里,经历前日的交战,院墙倒塌一半,门窗都被砸坏,屋内一片狼籍,这是降世军的“杰作”,他们拿走了一切可用之物。 徐础站在院子里,想象田匠在这里的日常生活,向带路的两名老吏道:“去问一问,田匠最近回来过没有?可能在哪里躲藏?” 卫兵押着老吏去左邻右舍询问。 曹神洗上前道:“吴王认定这个田匠就是刺客?” “散兵游勇不足以成事,费昞在城内能找到的主事者,只有此人。” 徐础又命人前往关押青壮男子的地方,同样询问田匠的下落,消息很快传来,昨晚之前,的确有人见过田匠,但是不知道他的所在。 两名老吏问得仔细,回来稍晚,得到不少消息。 “自从母亲亡故以后,田匠就没在这里住过,偶尔回来一趟,最近三天,一次也没回来过。他平时与邻居的来往就很少,母亲的丧事也是他一个人操办,没请人帮忙。所以没人知道他去了哪。” “田母的灵柩安放在何处?”徐础问,全城关闭,田母不可能出城安葬,以田匠之孝,也不可能随便找个地方埋掉。 老吏倒是什么都问了,回道:“据说是在五蕴寺里。” 五蕴寺离田家不远,徐础亲自前往查看,刚一出田家,就有信使骑马赶来。 “降世将军请吴王回去一趟,敲定明日的阵列。” 徐础略一犹豫,向信使道:“回去告诉降世将军,战事由她定夺,我很快就会回去。” 信使离开,徐础仍前往五蕴寺。 寺庙不大,位于一条小巷的尽头,这里平时并不存放棺木,寺中老僧是为了感谢田匠多年前帮的一个忙,才破例收下田母的灵柩。 寺中僧人十余名,三人比较年轻,徐础出题,命三人背诵经文,确认是真和尚以后,才放他们离开。 灵柩摆在一间厢房里,棺盖还没有钉死,两名老吏认得田母,查看无误。 “去传播口信:天黑之前,田匠若不来五蕴寺,吴王焚棺毁尸。”徐础冷冷地说。 两名老吏遵命,急忙出去散布吴王的威胁。 徐础让人找来两张椅子,就坐在厢房外面,另一张椅子留给曹神洗。 天还很冷,徐础穿着一身铁甲,外面裹着披风,默默地坐在那里,一语不发。 曹神洗老了,有些怕冷,穿了好几层棉衣,同样不言不语,他从来就不是进谏之人,对吴王更不会,只想看这件事如何收场。 徐础放话的时候已过午时,他留给田匠的时间不多,但他相信田匠必然就在附近,不会躲得太远。 薛金摇与孟僧伦轮番派人过来,徐础全都打发回去,他必须今天就找出所有刺客,绝不给明天留后患。 唐为天睡醒,从大营跑来,连他也察觉到气氛不对,悄悄地站到吴王身后,同样保持沉默。 孟僧伦亲自来了一趟,“南城已经搜检完毕,其它三面也快结束,共抓捕十五至五十岁之间的男子八千七百六十人……” “这么多?”曹神洗吃惊地插了一句,此前为保卫东都,他曾全城征兵,想不到还有这么多人被遗漏。 徐础冷笑一声,“再搜一遍,肯定还有。” 孟僧伦小心地问:“还要再搜一遍吗?” 徐础摇摇头,“继续说,其中有多少官兵?” “四十五人。”孟僧伦担心这个微小的数字不能令执政满意,忙又补充道:“这是可以确认的冀州兵,还有一些不肯承认,我们正在查。经执政提醒,我们也查了东都人,可以确认至少有八百人暗藏兵器,曾领受费昞之命。” 费昞当初自称只有二百多人可用,不知是他撒谎,还是孟僧伦等人急于立功,所以夸大数量。 徐础不计较多少,问道:“他们招供头目是谁了?” “大多数人不承认参与刺杀,少数人声称他们听到传言,说是……说是邺城悬赏,能在城中杀死义军一兵,赏银百两,杀死一将,赏金百两、五品官衔,杀死一王,赏金千两、三品官衔、封爵为侯。” “嘿,天成若是早这么大方,岂不省事多了?”徐础感到好笑。 “还有。” “嗯?” “传言说,若杀……若杀吴王……” “怎样?” “赏金两千两、三品官衔、封爵为侯……” “只多一千两黄金?”徐础笑道,觉得自己的价格不高。 “还可以娶芳德郡主。” 徐础一愣,芳德郡主是济北王之女,也是徐础的第一个妻子,曾经写下“休夫书”,却不被家人承认。 徐础先是大笑,随即大怒,“好一个费昞,拿我消遣来着。” “那些人没说传言来自费昞。”孟僧伦必须提醒一句,以免误导吴王。 “不用再问,必是费昞想出的悬赏,田匠替他在城中传扬。将冀州兵和暗藏兵器者留下,其他人编入军中,明天之战,官兵若杀吴兵,义军就用这八百多人祭神,再用剩下的东都百姓攻破敌营。” “是。”孟僧伦告退,知道自己算是逃过一劫,不用去送死了,心中却依然不安,觉得对不起执政,对不起死去的宋星裁和落入官兵手中的王颠与众将士。 时近黄昏,田匠仍未现身,徐础不喝饭、不喝水,就那么坐着,一点也不觉得累,反而更加清醒,连头晕的感觉也只是偶尔出现。 “东都必须干干净净。”徐础既是在自言自语,也是在对曹神洗说话,“费昞情急之下乱出招,以为能让东都百姓愤而反抗。嘿,他错了,能为他而战的人只有田匠等寥寥几人而已。” “可吴王却要杀八百多人。”曹神洗开口道。 “曹将军也错了,费昞不是想看我的昏招,是想看我的软弱。”徐础笑了一声,“他以为我的心慈手软能让诸王对我再生异心——你们都错了。” 曹神洗没接话,此时此刻,他的确不认为吴王会手下留情。 天黑之前,薛金摇也来了,带着明天的全盘规划,一一细说,徐础没有任何调整,“很好,就按你的布置来。” “只有一件事要你决定,从哪个方向冲出去?”薛金摇问。 “东城。宁军与官兵交战之后,你就可以派兵出城了。” “我只会带兵出城,不会派兵。”薛金摇纠正道,想走又停下,“你得睡一会,看你的样子,跟鬼一样。” 只有薛金摇敢说这样的话,徐础挤出一丝微笑,“很快,很快我就能休息。城里不会再有任何威胁,你很安全,所有人都会安全。” “我才不怕刺客。”薛金摇哼了一声,带人离去。 望着薛金摇的背影,曹神洗忍不住道:“吴王夫人颇具将才,可是打法有些问题啊。” 徐础不吱声,眼里只有逐渐降临的夜色,还有已经准备好的火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二十章 歉意 ?田匠从夜色中走来,五蕴寺门口的卫兵一开始以为他是自己人,待到发现这是一名陌生的平民,无不大惊,不明白此人如何绕过外面数重守卫,直接走到最里层。 “告诉吴王,田匠来了。”田匠大声报出姓名,脚步没有停下的迹象。 一名卫兵匆匆进寺通报,剩下的卫兵紧握刀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来者。 徐础从沉思中惊醒,恍然觉得自己似乎丢失了一段时间,刚才他明明是在思考破敌之策,现在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一点回忆都没有。 “让他进来。” “田匠只身而来,不知怎地,外面的几重卫兵竟然没发现他,执政需小心。”卫兵提醒道。 “他终究只是一名普通人。”话是这么说,徐础却不愿再犯同样的错误,他曾被妻子困于高台之上,没准也会亡于刺客之手,“捆缚双手,带来见我。” 田匠没有反抗,乖乖背负双手,在士兵的押送下进入寺内,站在吴王十几步以外,立而不跪。 田匠身边的士兵举着火把,照亮他的面孔,吴王那边却是一片漆黑。 徐础笑了一声,穿透黑夜,送到田匠耳中。 “田壮士,咱们又见面了。” “嗯。” “看来你是真孝子。” “吴王不必多言,我人在这里,是杀是剐尽随尊意。” “总得问个清楚,我不杀无辜之人。” “嘿。” “刺杀宋将军的人是谁?” “我。” “你亲自动手?” “吴王不信的话,给我一张弓、一支箭,见识一下我的本事。” “不必,你既肯承认,那就好办。指使你的人又是谁?” 田匠摇头,“无人指使。” 徐础大笑,“无人指使?那你为何刺杀义军将领?为何有冀州官兵给你把风——你跑得倒快,他二人为你送命。” 田匠向前迈出一步,两边的士兵立刻以刀枪拦阻,田匠只迈一步,两眼微眯,能够稍稍看清一点黑暗中吴王的模样。 “我杀宋星裁,因为他奸杀良家女子,我替女家报仇。” “欲加之罪,宋将军绝不是那种人。” “信不信是吴王的事,我只说自己所知。至于那两名冀州兵,我根本不认得,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躲在那里,我杀人从不用帮手。” 徐础站起身,更多卫兵以刀枪逼近田匠,防止他突然暴起伤人。 隔着一推刀枪,徐础与田匠能够互相看见。 徐础眼中的田匠还是那个田匠,其貌不扬,却有一份难得的镇定,如水中砥柱,似乎永远也不会有改变,阴沉的宁抱关尚有失态的时候,田匠不会。 田匠眼中的吴王却有不小变化,几日不见,吴王已不再是那个总显出几分落寞的年轻人,就连他的笑容都透出一股阴冷,像是喝了多酒,正处于大醉与狂醉之间,只需一杯或者一口,就会失去最后一点神智,将自己完全交给醉意。 “费昞。”徐础吐出两个字。 “费大人怎么了?” “是他向你传令,不必隐瞒,我都知道。费昞自以为受我欺骗,所以他要反过来骗我一次,这是报复。所以他通过你散布传言,杀兵、杀将、杀王……皆有悬赏。” 田匠仰头大笑,对近在眼前的利刃不屑一顾。 “吴王原来是害怕了。” 徐础心中涌起一股怒意,脸上却依然带笑,“明天一早,义军将与官兵决战,到时你就知道谁在害怕……抱歉,你看不到结果,明天你将与其他八百多人一同在阵前问斩。” “吴王千万不说‘抱歉’二字,你只是做了自己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刚进城的时候,你想保护百姓,只是因为东都尚未归你所有,一旦你真正得到,对东都拥有生杀大权,你与其他枭雄没有区别。所以不必抱歉,因为你心里并无歉意,杀死八百人能给你的将军报仇,能让手下将士觉得吴王杀伐果断,这就够了,你会因此得意,唯独不会抱歉。” 徐础只是顺嘴说出这两个字,被田匠一说,倒像是虚伪。 徐础收起脸上的笑容,向卫兵道:“将他送到孟将军那里去。凶手已经找到,搜城可以停止,准备明天的决战吧。” 卫兵领命,押着田匠离开。 徐础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至少在决战之前,不会再有人说吴王无力为忠将报仇。 石头落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古怪的飘浮感,徐础像是踩在云上,必须小心控制,才能保证身体平衡。 “回营。”徐础真的需要睡一会。 曹神洗起身走来,“田匠的话你一点不信,甚至不肯调查一下?” “调查什么?” “宋将军奸……” “一句谎言而已,田匠说得轻松,我却要费力调查?这样做既令屈死的将军蒙受污名,又会扰乱军心。不不,我不会上当。曹将军也请省省吧,无论你怎样帮忙,费昞的奸计不会得逞,明天,官兵必败,费昞若能侥幸活下来,将会明白一件事,论计谋,他差得太远。” 曹神洗连声叹息,“吴王快要……吴王既然觉得我是费大人同谋,何不将我也关押起来?我宁愿下与那八百多人明早一同受戮?” “曹将军不在挂念家中老妻了?” 曹神洗重叹一声,“我今生亏欠她甚多,死后再见,来生再报吧。吴王曾给予我一线希望,现在看来……”曹神洗摇摇头,“大家说得对,我是个意志不坚的人,不能从一而终。大将军才是看穿你的人,所以始终拒绝接受你的劝说。” “送到孟将军那里去。”徐础不想再啰嗦,他原有意笼络曹神洗为己所有,有这样一员老将帮忙,很快就能将散乱的义军整顿一新,如今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从前的他难遇可劝之人,现在的他难得可用之人。 一切终归都要自己操心费力,徐础深深吸入一口气,脚下虽然虚浮,心中斗志却是高昂。 回到大营,徐础坚持巡视一圈,接见梁王、蜀王、宁王的信使,回答他们的问题,然后才进屋休息。 “四更唤醒我。”徐础叮嘱卫兵,坐在床上,想睡又不想睡。 唐为天劝道:“大都督睡一会吧,你这个样子可不行。” “嗯,有件事,你……” “大都督说吧,要我做什么?” “你……算了,明天再说。”徐础倒下,竟然想不想来要让唐为天做什么,他不服气,努力回想,没等整理出半点线索,已昏昏睡去。 他睡得如此香甜,甚至在梦里劝说自己:夺得天下又能怎样?皇帝并不比普通人过得更快乐,不如好好享受…… 可他还是猛然惊醒,不肯好好地睡上一觉。 屋中伸手不见五指,徐础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呆,估摸现在不到四更,自己睡了大概只有一个时辰。 “唐为天,唐为天!” “嗯。”唐为天含糊的应道,然后是起床声,“大都督怎么醒了?还早着呢,大家都在睡觉。” “有件事,你立刻去做。” “哦。”唐为天不太情愿,他能吃能睡,最不喜欢受到干扰。 “你先去见曹神洗曹将军,问他降世将军的排兵布阵有何问题。” “这就去?明天再问……” “立刻就去。”徐础道。 “好吧,我去。”唐为天边打哈欠边穿靴子。 “还有……” “还有什么事?” 徐础犹豫一会才道:“别说是我的命令,你向熟人打听一下,宋将军真的……做过那种事吗?” “什么事?” “奸杀妇人。” “这算什么?从前我在降世军的时候,这种事几乎天天发生,降世王带头,头目们没一个不做,但是杀人比较少,宋将军大概是被惹怒了……” “让你去问事实,没让你说这些废话。” “是是,我不说了。”唐为天推开门,面对寒风,畏惧地缩脖跺脚,逼着自己迈过门槛,关上门,向外面的卫兵小声道:“别去打扰大都督,他现在心情不好。” 徐础的心情确实不算太好,回想昨天的种种做法,他有些懊悔,同时又鄙视这种懊悔,以为做就是做了,身为一军之主,他必须在将领遇害的时候迅速做出决断。 “徐础啊徐础,你不能再这样,别人说你犹豫不决,难道你就真的这样?”徐础小声警告自己,“哪怕错了,你也不能反悔,否则的话,外人看到的不是知错就改,而是软弱与犹豫。” 唐为天去了许久,徐础又睡了一会,极不踏实,像是行走在沼泽里,深一脚浅一脚,一入睡就醒,一醒来又想睡。 听到开门声,徐础松了口气,终于不必忍受这睡睡醒醒的折磨,马上起身道:“唐为天?” “是我。”唐为天跑了一圈,睡意全无,走到床边,带来一团寒气。 “曹将军怎么说?”徐础还是更关心这件事。 “他说自己是败军之将,没资格指点义军,之前那句话就是顺口一说,请吴王不必当真。他还说,义军自有义军的打法,勉强变阵,无异于削什么东西。” “削足适履。” “对,就是这几个字。没了,就这些,大都督没让我必须问出个结果,我想他这么大年纪,明早就要被杀,现在不用动刑。大都督若是不满意,我再去问,这回死活让他说个明白。” “不必,你做得很好。”徐础停顿一会,“另一件事呢?” “就那件事耽搁得久,我问了一圈,吴人不搭理我,秦州人不怎么知情,不过传言倒是不少。” “什么传言?” “都说吴军将士憎恨东都人,进城之后可没少报复。” 徐础轻叹一声,这正是他最为担心的事,也是他一直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的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二十一章 稍等 ?城中义军做好了决战的准备,从半夜就开始做饭,各支队伍派人在分给自己的集合地点上插上旗帜,这么多人都从东边的两座城门出城,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薛金摇可以说是摸清义军数量的第一人,所有将领、头目报上来的数字加在一起是二十三万有零,这显然是一个过分夸大的数字,之前那一战伤亡惨重,义军不可能还剩下这么多的兵力。 薛金摇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大家普遍多报兵数,以争夺更高的地位,还有许多将领,的确搞不清部下的确切人数,一名士兵投奔多个头目的现象比比皆是,这样做不仅能够分得更多粮食以养家人,还能获得更多的保护。 薛金摇直接将总数砍掉十之四五,估计义军的人数大概是十二万至十三万之间,这样的兵力依然远超城外的官兵。 半夜之后,各支队伍陆续到达集结地点,沿着几条街道一路延伸,即使是白天也望不到头。 薛金摇专门派出一支数十人的队伍,查点各队兵力,用的是速查之法,根据队伍长短计算大致数量,最后的结果正在她的预估范围内,将近十三万。 宁抱关的队伍位于东北门,天亮不久,他们将第一拨出城,在他们身后则是吴兵与蜀兵,既是追随者,也是监督者。 不管传言怎么说,宁抱关没露出任何受到强迫的意思,跟往常一样,与将士们开玩笑、骂脏话,激励斗志。 “这座破城实在是憋闷,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冲出去喘口气。甭管是哪的官兵,全都一个模样,欺软怕硬,咱们已经打过一场硬仗,官兵心里肯定怕了。今天咱们要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我冲在最前面,谁若是跟不上,或是往回退,以后不要再自称是宁军将士,你就是个娘们儿,给真正的汉子当丫环、小妾吧。” 将士们哄笑,互相羞辱,要纳对方为妾,也是互相激励。 宁抱关熟悉这一套,至于今天的目标不只是击破官兵,还要一路东进,直奔吴州,他只对极少数人透露过,这些人或者是他的亲信,或者是江东河工,对宁王言听计从。 东南门排在最前列的就是薛金摇,她有自己的打算,不会等太久,宁军一出城,她就率领一批士兵出城,先在阵前斩杀八百多名奸细,然后立即参战。 对她来说,打仗就是那么回事,想得越多,做得越少,从前有父母,虽然深受宠爱,却不能参战,每每看得心急,现在终于有了机会,她才不会做那些无用的观察,看来看去,还是那样,双方形势不会有多大改变,己方的士气却会越来越低。 她就是要往前冲,不肯落于人后。 对上一次战斗,她一直怀有遗憾,觉得吴王若是再给她一点支援,而不是争夺南城,或许当天就能彻底击败官兵,用不着今天这一战了。 她是个沉默的人,不会激励将士,也不爱开玩笑,只是穿上盔甲,手执长槊,腰配单刀,昂首挺胸,一动不动地望向城门,似乎随时都要纵马一跃,直接飞过城墙。 在她身后的人也都沉默无语,心中逐渐与主将合一,充满战斗的渴望。 上场战斗中,法师们踊跃参战,伤亡惨重,这一次他们没有获准执兵,而是站在队伍两边,诵经祷告,为将士们祈福。 派出城外的斥候随时回来通报消息,官兵那边已经察觉到今日会有一场大战,也已做好准备,但他们闹不清哪个方向的义军是主力,因此四面布置兵力,东城外看上去人数最多。 该想的事情昨天都已经想过了,薛金摇现在只渴望快快天亮,冲出去战个痛快。 梁王马维与蜀王甘招带领少数人守城,一个负责东、南,一个负责西、北,此时两人都站在东边的城墙之上,遥望官兵营地,听取斥候随时送来的通报。 “官兵的灯光比往常还要多些。”甘招说道,他与马维不熟也不陌生,无论私下里彼此的评价如何,表面上仍是十分融洽。 “这恰恰说明官兵心虚,要用这种把戏恐吓义军。”马维今天不用亲自带兵,所以很镇定,“官兵今日必败,以我揣度,午时之前,此战可以结束。” “冀州一败,天下怕是再没有哪支军队敢与吴王争锋。” “那是当然。四方虽然都有势力,多为吴王手下败将,并州沈家是吴王放出去的,谁能、谁敢争锋?” 两人实在没什么好聊的,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吹捧吴王,好像他就站在后面听他们交谈。 天色将亮,宁抱关上马执槊,心里默默地咒骂吴王,以加强斗志,至于以后如何报复,他心里有数,并不急于一时。 一名骑兵顺着街边疾驰而至,直奔宁王而来,被卫兵拦下,他气喘吁吁地说:“吴王急令。” “过来。”宁抱关大声道,以为吴王又要耍什么诡计。 骑兵来到近前,双手捧上一封信。 宁抱关没接,向身边的秀才张问璧道:“念给我听。” 张问璧脸色苍白,他愿意给宁王当书吏,却真心不愿出城参战,可是没有办法,他是少数知道宁王要前往江东的人之一,不得不跟上,身上披着几片甲衣,再多他也承受不动。 有人举火把照亮,张问璧两手哆嗦着划破封印,打开书信,只看一眼,心里一块石头落定,不敢确认,又看一遍,然后强压心中欢喜,向宁王道:“吴王说暂缓进攻,全军原地待命,任何人不准出城。” 宁抱关一愣,终于没忍住,将心里话吐了出来:“这个缺把儿的小白脸,又玩鬼心眼子,坏全军士气……”注意到吴王信使还在,宁抱关看向张问璧,“看谁呢?说的就是你这个小白脸。” “啊?我……我……” “你什么,瞧你这副样子,咱们要去打胜仗,不是要送死,你怕什么?” “是是。”张问璧一字不敢反驳。 另一头,薛金摇更怒,“这是吴王的命令?我不信,他自己怎么不来?” 信使尴尬地说:“我只是奉命送信,不太清楚……” 薛金摇调转马头,将长槊扔给部下,直奔大营而去,留下一长街的将士不知所措。 消息迅速传开,虽然吴王的命令是暂缓进攻,但是诸王与许多将领都明白,士气如水,一泄之后再难聚集,今天无论如何打不起来,只能再做准备。 徐础坐在大营的议事厅里,两边站满了卫兵,一片沉默。 命令已经发出,徐础还在权衡利弊,一会觉得对,一会觉得错,脸上却不能表露出任何迹象,更不能开口询问任何人的意见。 这不是平时的清谈,也不是战前的商议,这是需要一锤定音的时候,他只能自己做决定。 外面脚步声响,薛金摇顶盔贯甲进厅,直接问道:“为何不战?” “官兵有陷阱。” “那又怎样?官兵人少,有陷阱我也能踩个稀巴烂。” “问题就在这里,官兵真的人少吗?” “嗯?官兵就那些人,上一战伤亡不少,所剩无几。” “我怀疑邺城已经请来援兵,派人出城查看,降世将军稍等。” “还等什么?说好要打,突然又不打,全军士气一落千丈,等你调查明白,时机也没了。” “请降世将军相信我。” “我……”薛金摇看看两边的卫兵,稍稍缓和语气,“既然如此,也不必等了,解散队伍,让大家各回营地休息去吧。” “不能解散,还是要等。” “又等什么?” “你来坐下,很快就能等到。” 薛金摇没办法,扶刀走到吴王面前,见他两边各摆两张椅子,“我坐哪?” 徐础拍拍右手边的椅子。 薛金摇坐下,与吴王一道望向门口,还是没想明白,“城里都是你的人,你想见谁,召来便是,何必干等?” “等来的和召来的不一样。” 没过多久,蜀王甘招赶来,气喘吁吁,先向吴王拱手,见无人阻挡,才上前道:“我与梁王商量,他留在军中,我来见吴王。” “很好。”徐础明白甘招话中之意,梁王留在军中监视宁王,他来说明情况,“坐。” 徐础没有动手示意,甘招看了看,坐在吴王左手边的第二张椅子上。 薛金摇大致明白了吴王的用意,心里却不以为然,俯在吴王耳边道:“想杀宁抱关,动手便是,何必弄这些花样?” 徐础的回答还是那两个字:“要等。” 将近半个时辰之后,宁抱关终于来了,进厅之后先往两边看看,然后才略一拱手,“吴王想好没有?今天打还是不打?” “不急,宁王请过来坐。” 宁抱关大步走来,直接坐在左手第一位,吴王与蜀王中间,长出一口气,再没说话。 马维随后赶来,拱手敬拜,没多说什么,坐在了右手第二位。 又等一会,徐础开口道:“今天的进攻取消。” 虽然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薛金摇还是代表所有人问出来:“为什么?就因为吴王怀疑邺城有援兵?” 听到“援兵”两字,另位三王都露出吃惊的神情,甘招问:“哪来的援兵?”宁抱关冷笑一声,“吴王想得太多,肯定是官兵故布疑阵,让吴王不敢派兵出城。” “诸位莫急,准确的消息很快就到。” 马维问道:“吴王因何怀疑邺城已有援兵?” 徐础没有回答,他原本只有六分确信,见过诸王之后,又多信两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二十二章 虚实 ?孟僧伦从北门出城,带十名士兵,赶三辆马车,车上装载成箱的铜钱、棉衣等物,走大路,直奔官兵营地。 上次失利之后,官兵退营十余里,占据更有利的地势,再不敢随意围城,虽然易于守卫,兵力也因此愈显稀疏,许多地段只有草草设立的营栅,没有士兵把守。 孟僧伦远远望去,忍不住叹息一声,觉得吴王太过小心,今日若是全军参战,而且四面攻击,必能袭破敌营,创立大功,震慑天下群雄。 可他得到的命令不是觇视敌情,而是“犒赏”敌军刚到不久的援兵,且必须走北城。 前方迎来一队骑兵,孟僧伦停下,高声道:“我乃吴王信使,欲见贵军统帅,烦为引路。” 骑兵没有停止,跑来将信使团团包围,仔细检查车上物品,问道:“这是什么?贿赂吗?” 孟僧伦笑道:“诸位想要,可以拿一些。” “嘿,棉衣我们不缺,铜钱太沉,我们不爱。” “哈哈,冀州人当然不缺棉衣,外来者或许正需要,铜钱太沉是因为众多,给远来的客兵人手一枚,权当个彩头吧。” 骑兵军官脸色微变,斥道:“胡说什么?哪来的外来者、客兵?” “烦请带路,两军至少还让信使往来吧?” 军官哼了一声,带头跑在前面,手下士兵押送信使一行人奔往营地。 冀州兵力大都调往东边,北方营里人不多,个个戒备,看到城中信使,都露出奇怪的目光。 孟僧伦心里咯噔一声。 王铁眉是冀州统帅,当然不会留在北营等候信使,也不会特意跑一趟,孟僧伦等人在帐中等候多时,终于来了一人。 孟僧伦认得此人是王铁眉的幕僚,名叫孙雅鹿,于是拱手笑道:“我不过是来给客兵送些过冬之物,怎敢劳动孙参军亲来?” 孙雅鹿带面微笑,上前道:“冀州兵远道而来,的确是客,可吴王怎么突然想起待客之道,特意派孟将军送礼?” “远来都是客,孙参军不要误会,这份礼物是吴王送给新到客人的,不是冀州旧客。” 孙雅鹿面露困惑,“哪来的新客?孟将军在说些什么?” 孟僧伦轻叹一声,就这个时候最难,吴王猜测援兵只可能是两路之一,让他随机应变,选择一路诈出真相,可他现在只看出冀州将士神色有异,问不出任何线索,只能瞎蒙一次。 “是我口误,对我们来说是新客到来,对新客来说却是旧主还乡,大将军来回奔波,必缺衣钱,吴王献此薄礼,以表寸心,别无它意。” 孙雅鹿大笑,伸手拍拍孟僧伦的肩膀,显得亲昵,“孟将军真爱开玩笑,大将军远在汉州,我们的确想请,但是一直没请来。你们倒好,连‘薄礼’都提前送来了。好吧,我代大将军收下,等大将军来了,转送于他,只怕到时候棉衣无用,只有铜钱还能分一分。” 孟僧伦大失所望,看样子自己是猜错了,只得补救道:“大将军没来,荆州兵也用得着,他们从南方来,想必没有足够的棉衣。” 孙雅鹿笑得更大声,“孟将军不要再说笑啦,荆州正在招兵买马,莫说他们现在不肯来,便是肯来,也没多少人。嗯,吴王的这份礼物倒是够分,等大将军来了,只好麻烦你们再送一份。哈哈。” 孟僧伦接连猜错,脸上不由得有些发红,不能再猜下去,只得讪讪地说:“不管怎样,礼物请先收下,哪路援兵先到,请孙参军代为奉送。” “没问题,我一定转达吴王美意。有趣,吴王怎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吴王听说一些传闻,想必是传闻有误。” “这种事情常有,倒也不怪吴王。” 孟僧伦告辞,孙雅鹿引领出营,边走边道:“孟将军这回来得真是突然,你老实说,吴王是不是已经准备好大军,要冲出东城与官兵决战?” “哈哈,刚说传闻有误,这就又来一条。孙参军从哪里听说如此怪闻?”孟僧伦随意道。 “传闻而已,哪来的出处?不过说实话,王将军可是当真了,你瞧,我军大都调往东部,留下的全是老弱,见你到来,还以为吴王改主意要攻打这边,心里都有点紧张。孟将军回去跟吴王说说,别再吓唬我们这些小兵啦,真想决战,提前知会一声,大家光明正大地打一场,胜负皆显英雄本色,何必玩弄虚虚实实地把戏?” 孟僧伦绝不允许有人贬低吴王,马上回道:“当初你们冀州人来的时候,可没提前通知我们,现在却要我们实话实说?” “不同,冀州军是朝廷之军,奉旨回东都,不能说是‘来’,不用向客人提前说明。” “虽然我们不认圣旨,但至少知道一点,天成的圣旨在江东,不在冀州。” “哈哈,咱们两个皆为人臣,争这个干嘛?这次没机会,下次孟将军再来,咱们一定要痛快地喝上一顿。” “不胜期待。” 说话间已到军营门口,孟僧伦拱手告辞,最后扫视一遍,营中将士还是稀少,脸上也仍有疑虑之色,但是孙雅鹿解释得很清楚,这些人是害怕吴王派兵北攻,而不是因为藏着援兵。 吴王错了,今日刚刚过半,若是派兵出战,或许还来得及,冀州兵力不足,孟僧伦觉得自己请兵三千,就能攻破北营,如果北营已有准备,就改攻西营,那里的留守者也不会太多。 带着这个主意,孟僧伦疾驰回城,将随从远远落在后面。 城里集结的军队正在解散,到处都有人叫喊,要求某某队不动,某某队先退,站立半天的将士们免不了口出怨言,尤其是那些降世军,原本就不喜欢严格的束缚,劳而无功更令他们恼怒,怨言直指吴王,甚至都不避讳一下。 孟僧伦听在耳中,心里越发急迫,纵马直奔大营。 守营卫兵早已得到交待,一见孟将军,立刻带到议事厅里。 厅内,诸王正在等候消息,彼此很少交谈,显得有些尴尬,他们刚刚得出结论,今日不宜再战,先解释队伍,再选战机。 孟僧伦一路跑进来,拜见吴王,看到诸王都在,诸王的将领也来了一些,与吴王的卫兵站在一起,他不知该怎么说才能令吴王保存颜面。 徐础却无意私下听取消息,开口道:“孟将军此去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请一一道来,不可有半句隐瞒或是省略。” 吴王说得很认真,孟僧伦只得详述一遍,开始还不提自己的结论,到最后,觉得时间紧迫,干脆全说出来:“执政、诸王,机不可失,敌军将兵力集中在东边,另外三面必然空虚,北营是我亲眼所见,西、南两营想必也是如此。我只需三千士兵,就能破一方敌营,令敌军首尾失顾。吴王派我前去‘犒赏’敌军,确是妙计一桩。” 孟僧伦努力为吴王开脱,吴王却不领情。 徐础沉默地听完,开口道:“诸位以为如何?” 薛金摇第一个开口,“孟将军说得有道理,外面的将士应该还没有完全解散,咱们各领一支出城,天黑之前就能大胜而归。” 孟僧伦向降世将军重重地点下头,表示赞同,唯一的区别是他希望自己领兵,而不是追随某王。 他现在急需立功以挽回吴王对他的好感。 宁、蜀、梁三王却都不吱声,好像难以拿定主意,也可能是不好当众令吴王难堪,毕竟他们不是薛金摇。 宁王部下罗汉奇刚到不久,心里也急,迈出一步,大声道:“打仗而已,有什么可犹豫的?吴王犯了一点小错,说是有援兵,结果没有,那又怎样?只要今天打败官兵,谁会记得这些?吴王再下令吧,我们宁军……” “退下。”宁抱关斥道,罗汉奇一愣,可他是真怕宁王,不敢反驳,闭嘴退回队中,脸上神情兀自不肯服气。 诸将都不敢开口,马维咳了一声,说道:“听孟将军所言——冀州像是真有援兵。” 孟僧伦一愣,急忙道:“梁王是怎么听的?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可我说得很清楚,官兵无援,他们只是害怕义军会进攻北营。” 马维不屑于与一名将领争论,扭头不语,蜀王甘招笑道:“孟将军休急,梁王说得有理。第一,冀州兵初见将军时脸色有异,是一见将军就变色,还是听说车上有‘犒赏’客兵之物才变色?” 孟僧伦略一回想,立刻明白自己的愚蠢,“是在听说之后,可是……” 甘招继续道:“其次,接待孟将军的人是孙雅鹿,此人并非带兵之将,而是敌帅帐下的一名幕僚,以伶牙俐齿见长。两军对阵,决战在即,王铁眉不派大将以显军威,而派一名幕僚接待使者,想必是要隐瞒什么。” 孟僧伦又是一愣,“我没想到这一点,孙雅鹿……” “难怪,孟将军本是武将,立功心切,被一书生所骗,这不算什么,战场见真本事,孙雅鹿不足挂怀。” 孟僧伦承认自己过于轻信,但是还没有完全改变结论,左右看看,两边的将领与卫兵大都也与他有着同样的想法。 “既有援兵,不如亮出来,何必隐瞒?”孟僧伦问。 甘招看向诸王,见无人开口,他笑道:“这个就难说了,我不是官兵,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只能胡乱一猜。我猜冀州是拿援兵当伏兵,埋伏地点很可能就是北营,如果义军今日开战,无论从哪个方向出城,大概都会被引到北营。孟将军看北营地势如何?” 孟僧伦再次一愣,喃喃道:“现在回想……北营西侧似有一片很大的凹地,里面若是藏着什么,我也看不到。” 甘招道:“嗯,那就对了,官兵猜出咱们要在东面出城,所以将伏兵藏在北营西侧,由东边引咱们入彀。就是不知道援兵究竟是哪一支?” “肯定是大将军。”马维冷笑道,“大将军带的都是洛州兵,他想去汉州立足,士兵们思乡心切,半路上必有哗变,所以不得不返回,正好加入邺城军。他们不敢露面,一是要做伏兵,二是怕义军拿城里百姓要挟洛州兵。” 徐础不语,他在想,诸王当中,谁已经抢先一步投靠邺城。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二十三章 护军 ?孟僧伦很惭愧,同样的事情,诸王只是听他复述,就得出结论援兵已至,甚至认定援兵就是大将军带走的那一批洛州兵,而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竟然上当受骗。 听蜀王、梁王说罢之后,所有将领都相信城外真有援兵,对应对之策却颇有争议,一些人坚持认为如果今日出城,还有获胜可能。 “楼温是咱们的手下败将,回来又能怎样?不怕他。”罗汉奇颇不服气。 见吴王不怎么说话,马维替他道:“硬拼虽有获胜机会,但是伤亡必大,非为上策。大将军半路折返,必然无粮,带回来的兵卒越多,冀州军的压力反而越大,所以才会施计,引诱义军出城,以求速战速决。义军的万全之策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官兵急,咱们不急,稍等几天,顶多半月,官兵粮尽,自然退却,到时候趁乱追击,必获大胜,伤亡也少。” 虽然将领们嘴上都力主早日决战,心里却都赞同稍等几天,谁也不愿意增加手下将士的损失,升天陪伴祖王的热情早已消退,所有人都想活下去。 既已开口,马维不想停下,又道:“最大的问题是荆州,如果济北王真从荆州借来粮草,让官兵多坚持半个月……” 形势很明朗,义军的粮草比冀州军多坚持不了多久,即使搜刮全城,也不过多延续一两个月,官兵一旦捱到开春,运粮方便,还能召来更多援兵,则东都又会陷入危机。 “需要一个人去荆州打探情况。”徐础终于开口,打算尽快结束这次商议,“如果奚家拒绝出粮,很好,咱们只需等十天、半月,必得大胜,如果奚家有意加入战局,咱们就得等候时机,派兵出城截粮,这一战将是胜负关键。” 戴破虎站出来,慨然道:“我是荆州人,熟悉路径,可以回去一趟。” 徐础露出微笑,“满城义军,皆仰仗戴将军一人之力。明天一早,我派兵送戴将军出城。” 戴破虎摇头,“不必,官兵营地过长,空隙颇多,我找几个人,夜里悄悄穿过去,打听明白,再悄悄回来,胜过动用大军,反令官兵警醒。” 事情就这么定下,戴破虎从荆州兵里找帮手,徐础命人准备几包珠宝,让戴破虎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戴破虎看了一眼,笑道:“我在荆州为盗多年,抢来的财宝也没这几包东西值钱。吴王信得过我,我也不会令吴王失望。来回十天,若是半路上遇到荆州粮草,还能提前回来报信,绝不会晚于期限。” 戴破虎自去找人,诸将散去,向部下将士解释清楚。 许多人仍不相信大将军会率兵返回,议论纷纷,倒也乐得免去一战,重要的事情让上头考虑,他们只管今晚要如何庆祝,到哪里寻酒。 人都走了,薛金摇留下来,她承认自己不如诸王看得通透,而且心中还有一些疑惑,没有外人时立刻问道:“奇怪,你怎么会突然想到官兵使诈?还是说你早就想到了,等到今天才说出来,让大家佩服你?” 唐为天留在吴王身边,他不算外人,目光一直偷瞄薛金摇腰间的降世棒。 徐础笑道:“这样的佩服我要来何用?我是今早才想到,至于原因——还是费昞和郭时风。” “那两人怎么了?你不是说他们散布传言、安排刺客吗?” 徐础摇摇头,脸上已无笑容,“悬赏的传言不知从何而来,刺客却不是他们安排的。但我无论怎么想,这两人来见我,包括他们说过的话,肯定别有用心,既然不是想杀我,那就是想引我尽快出战。” 薛金摇叹了口气,“你天天想这么多事情,不累吗?” “我若觉得累,就不配做吴王,更不配带领义军。” 薛金摇起身,“行了,至少我明白一件事,我爹死得不冤,他那些小聪明,根本没办法与你们争,他最大的失误就是离开秦州,跟诸王搅在一起。” 薛金摇又叹口气,迈步往外走,几步之后回头道:“今晚你在哪里休息?” “今晚我不能休息,你也要劳累些,官兵诱敌之计不成,有可能会在明后天攻城,得做好准备。” 薛金摇点点头,离开议事厅。 唐为天望着金圣女的背影,也叹口气,“真是的,大都督不要,她也不还,没见过这样厚脸皮的人。” 徐础其实需要休息,但在事情解决之前,他无心睡眠,扭头看向唐为天,问道:“你真相信那根棍棒里蕴含神力?” 唐为天满脸惊愕,“大都督这话是什么意思?降世棒乃弥勒亲赐宝物,当然有神力,我带在身上的时候能清楚地感觉到,可惜我用不上。” 徐础笑道:“你为什么用不上?” “因为我是肉体凡胎,不像降世王和大都督,乃弥勒一脉弟子,得能降世棒承认。” “降世将军乃祖王之女。” 唐为天撇嘴,“她是女人,应当侍奉降世棒,而不是拥有,这中间的区别大了。” “小瞧女人,早晚会让你吃大亏。” 唐为天不以为然,笑道:“我不怕,我不接触女人,少跟她们来往,自然不会吃亏。” 徐础也笑了,心想这个小子真是单纯,“去请孟将军来。” “是。”唐为天临走时加上一句,“我也看明白了,孟将军这些人真的不如大都督和诸王,怪不得他在江东起事,却一直没折腾出名堂来,本事还不如降世王。” “千万别这么说,更别存这样的想法。”徐础正色道,“人人皆有所长,也有所短……” “小瞧男人,也会让我吃大亏,所以就是不要小瞧任何人,对不对?” “聪明。”徐础笑道。 “那为什么总有人小瞧我呢?” “早晚你也会让他们吃亏。” 唐为天笑逐颜开,“我爱听这话,谁敢小瞧我,我都一一记下,以后要让他们吃亏。” 唐为天斗志昂扬地走出议事厅,徐础想叫住他,说他误解了自己那句话的意思,想想还是算了,他不是学堂先生,唐为天也不是学生,很多事情他以后自然会懂。 孟僧伦就在外面,一召便至,心中仍满怀愧疚,上前拱手道:“我今天真是愚蠢至极,请执政降罪。” “非也,孟将军今日立下大功,何罪之有?” “我没看穿敌军的伎俩,带回错误消息,还不自量力,请兵攻营……”孟僧伦脸上的惭色越发明显。 “我需要的是一双眼睛和一对耳朵,孟将军做到了,而且做得非常好。至于受骗,所谓当局者迷,换成任何人去往敌营,都可能被孙雅鹿所惑,便是我,不也被官兵使者误导,险些误了大事。” “执政受何误导?”孟僧伦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官兵派费昞与郭时风来城中,我以为这两人只是求和,所以才要尽快出城决战,未料到这两人是故意示弱,引我入彀。” “执政智勇双全,纵然一时受骗,事后也能想明白,不会进入陷阱,非常人所及,更非我能比拟。”孟僧伦心中踏实不少,吴王看样子又将他视为心腹,之前的误会已然消除。 徐础盯着孟僧伦,这是他最为忠诚的部将,也是最让他头疼的人之一。 孟僧伦被盯得心里又有些发慌,“执政还有事情吩咐吗?” 徐础嗯了一声,沉默多时才道:“既然一时半会无事,我打算整顿军纪,重造花名册,将义军人人入编。” “早该如此。” “这件事需要孟将军协助。” “义不容辞,我在吴皇宫中为将时,曾管过花名册……” “不不,我是说是整顿军纪这件事需要孟将军帮忙。” “啊?也行。” “这件事原本是宋将军在做,他就是在巡城路上遇害的。” “唉,宋将军死得冤,亏得执政为他报仇,可惜今日未能阵前祭旗,又让凶手多延几日性命。其实大家都觉得不必再等,先将田匠斩杀……” “大家?哪个大家?” “就是……吴军将士。”孟僧伦觉得吴王有些怪,同时明白自己高兴得似乎有些太早了,吴王还没有原谅他。 “嗯,先不急着杀田匠,整顿军纪更重要一些。你原是吴国护国将军,明天我任命你做护军将军,专管军纪,名头小了一些,职责却更重。” “从前的官号都是临时乱起的,不算数,执政的任命才是我真正的官职。”孟僧伦又糊涂了,护军将军地位很高,即使专管军纪一项,也足以高诸将一头,他现在弄不明白吴王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想法。 “义军来源复杂,许多人心中从无军纪这回事,管起来很难,我对孟将军的要求就是知难而进,不管对方是谁,哪怕是诸王,包括我在内,只要违返军纪,必有处罚,不得徇私。” “哪怕是亲兄弟违反军纪,我也不会留情,该怎样就是怎样,绝不让人说我偏袒自家人或是吴人。” “嗯,有孟将军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我以性命担保,必不负执政重托。” “很好,我问孟将军一句:你觉得吴军将士比其他人更遵守军纪吗?” “这个不好说,但我敢说一句,吴军将士至少不比其他人……”孟僧伦半途哑口无言,终于明白吴王的意图,也终于明白摆在面前的困难有多艰巨。 身为护军将军,他第一个要处置的人,居然就是自己。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二十四章 梦想 ?孟僧伦还存着最后一丝幻想,问道:“执政……又听说什么谣言了?吴军将士对执政忠心耿耿……” “你们不仅忠心,还懂得利用这份忠心给自己捞取利益。” 孟僧伦本有机会与吴王心照不宣,以体面的方式接受惩罚,现在他宁愿舍去尊严,也要说个明白,不能让吴王对吴军将士产生误解。 孟僧伦将心一横,跪在地上,“我有死罪,愿受极刑,但是吴军将士从未给自己捞取利益,更没有利用对执政的忠心。” 心照不宣就这样被打破了,徐础向守在门口的唐为天点下头,唐为天犹豫着退出去,站在门外,仔细倾听里面的声音,若有不对,他立刻就能冲进来。 “说说吧,你有何罪?” “我若干次背着执政自作主张,扰乱军纪,置王将军以及数千将士于死地。” “这件事已经说过了。” “我还……做过其它事情。” “嗯。” “我砸毁太庙里的天成牌位,还在皇宫里……杀过几个人。” “几个?” “七个。” “什么人?” “张息的妃子。” “她们已经很老了吧?” “可她们毕竟是张息的妃子,张息死得早,她们就得替他承受罪责。我只恨张息的陵墓不在城里,否则……”孟僧伦收敛怒气,垂下头。 “这是你做过的事情,其他人呢?” 孟僧伦犹豫片刻,回道:“前前后后大概杀死了三百二十几人,多是张息、张万物父子身边的妃子、宫女、宦者,还有当年入侵吴国诸将的家人,但是大将军和曹神洗的府宅没人动过……” 徐础强忍怒火,“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些人可能是天成从各地掳来的俘虏?” “有一些是,但他们甘心为奴为婢,有着大好机会却不肯为故国报仇,罪莫大焉。” “吴国公主就是这样的‘奴婢’。” “那不同!”孟僧伦大声道,一瞬间忘了对吴王的尊重,“吴国公主从未甘心屈服,她一直在反抗,可惜力微势弱,不得遂愿。我在江东就已听说,她在宫里几次刺杀张息,在大将军府里也做过多次尝试。” 吴国公主的反抗在传言里被夸大许多,但她毕竟反抗了,宁肯自杀,也要摆脱屈辱的境地。 “她最大的报复就是生下执政,由执政完成她的宿愿……” “别说了。”徐础打断道,怒气显现在脸上,“母亲与我都不会以复仇为名,滥杀手无寸铁之人。” “当年的成军,可没放过吴国的手无寸铁之人。” “所以你瞧天成现在的样子,建基不过二十余年,轰然而塌,一方作乱,四方响应,追根问底,还是过于残暴,种下无数怨恨,平时显露不出来,一有机会,立刻迸发。” 孟僧伦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道理我们都明白,可我们心中也有怨恨,比它国士民可能还要更多、更重一些。执政攻占东都,这就是我们的‘机会’,我们没法像执政一样保持冷静,也必须‘迸发’出来。” 徐础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沉默一会,问道:“你们杀戮众多,为何没有人向我报信?曹神洗掌管东都,坐镇宫中,就一无所闻?” “我们从未集中杀戮,都是分散开,一个一个地除掉。而且诸王将士自己也忙着劫掠,不关心我们的事情,即便听到、见到,也不以为然,对他们来说这是家常便饭。至于曹神洗,他手下只有很少人,管的都是仓库,保护的是太后寝宫,我们避开这些地方,吓唬其他人,不准他们告状。” “除了杀人,还做过哪些事?” “嗯?”孟僧伦没太听明白。 “可有其它恶行?” “这个……反正是要杀死,个别将士的手段可能有些……出格,我从不过问。恕我直言,执政也不该问,将士们出生入死……” “你不问,我也不问,但是有人会问,宋将军正是因此而死。” “宋将军不是被官兵刺客所杀吗?” “田匠不是官兵的刺客,他杀宋将军为报私仇。” “私仇?” “宋将军奸杀了田匠认得的某名女子。” 孟僧伦一脸的不可思议,半晌才道:“宋将军血性方刚,难免会做些出格的事情,但我保证,那名女子罪有应得……” “够了!”徐础大怒,说来说去,孟僧伦竟然仍不认为自己做错,“没有任何罪行,死前还要经受折磨。咱们打着义军的旗号,不是滥杀无辜的天成皇帝,也不是吴国暴君。” 孟僧伦忍不住道:“执政怎能如此说自己的外祖?” “宋将军杀死的人是谁?”徐础问道。 “我不知道,他守在宫中,十分便利,杀死的人也比较多,三十七八人吧,我不知道哪一个惹来杀身之祸。” 徐础特意派宋星裁前去保护太后寝宫,他做到了,太后寝宫安全无虞,除此以外的地方却成为他的猎场。 徐础怒极大笑,“谁说吴士耿介?你们很会挑漏洞啊,我一句话没交待,你们就能挖出一个无底洞。嘿,宋星裁自己杀人,仍能坦然无愧地带兵巡城、执行军纪,果然了不起。” “这是两回事,宋将军杀人是为报灭国之仇,诸王将士劫掠却为满足一己之私,我们可没抢过一金一银。” 徐础笑着摇头,“我居然想劝服孟将军认错,真是愚蠢至极。” “不不,我的确错了,不该背着执政做这些事情,让外人以为执政管束不了我们。但是将士们无错,是我让他们这样做……” 孟僧伦的确“认错”,从一开始就“认错”,但他所谓的错只瞒着吴王自作主张,而不是滥杀无辜。 “为士气着想,我不想公开处决你,请孟将军自裁。” 孟僧伦磕头三次,挺身道:“遵命。” “你有何遗愿?只要不是过分的事情,我可以替你完成。” 孟僧伦笑了笑,“能够攻入东都,践踏曾经囚禁吴国公主的牢房,我愿足矣。只恨从此不能辅佐执政,不能亲眼见执政一统天下。” “你在江东可有妻儿?” “无,我从未婚娶。” “兄弟子侄呢?” “有一些,其中几个就在军中,他们若有心,该替我辅佐执政,而不是由执政照顾他们。” 徐础想说自己今后不再需要孟僧伦这样的辅佐,最后还是忍住,冷淡地说:“明天我任命你为护军将军,后天你就可以自裁了。” “遵命。” “下去吧。”徐础还有许多话想说、许多疑惑想问,又觉得全无必要。 孟僧伦起身退出议事厅。 唐为天进来,有些惊讶地说:“大都督说什么了?孟将军的样子跟要死人一样。” 徐础问道:“唐为天,你若见到其他义军将士劫掠、杀害老弱妇孺,会阻止吗?” 唐为天满脸困惑,“你是说跟他们抢夺战利品吗?这样不好吧,都是自己人,得遵守规矩。” “你不觉得被劫掠、被杀害的人很无辜吗?” “哦,大都督是这个意思。无辜不无辜的……”唐为天挠挠头,“咱们得先活着啊,饭都吃不饱,还管别人的死活?我没吃人,就算不错啦,据说真有降世军吃人,吃的还是自己人,实在是饿得不行……” 唐为天咽了咽口水,一说吃,他又饿了。 “若是吃饱喝足呢?” “是说我,还是所有人?” “所有人。” “那还造什么反、打什么仗啊,回家种地、放牛去吧,一日三餐,不用担心死在战场上,多好。盔甲不用穿了,刀枪不用拿了,再有劫掠、杀人的事,那就是土匪恶霸,别人我不知道,我肯定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然后甩下我的名号,让十里八村都认得我。”唐为天意气风发,俨然一位功成名就的豪侠。 徐础心里轻松不少,笑道:“谢谢。” “谢我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留着你的梦想,别丢掉。” “可我没有梦想啊。”唐为天越发莫名其妙。 “你刚刚说过的话就是梦想。”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对,留着这个梦想。” 唐为天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不瞒大都督,我的确会做这样的梦,一匹马,一口刀,谁见我都上来打招呼,叫一声‘唐大侠’,送上好酒好菜,我可以挑着吃……” 唐为天的梦想里,拔刀相助的内容不多,对大侠的待遇倒是想得极周全。 徐础点头鼓励,“天下人所求的,也不过就是吃饱穿暖吧。” “哈哈,这是穷人所求,富人、官人早就吃饱穿暖,求的是金银满箱、稻谷满仓,像大都督这样的人,就更不同。” “哦,我有何求?” “精兵百万,横扫天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旌旗所指,望风披靡。足履所践,尽皆跪降。一令而天下从,一怒而天下震,一挥而天下定,一坐而天下平。” “降世王的话?”徐础猜唐为天想不出这些词。 “对,他写过不少类似的话,让我们背下来,说是在战场能保命,大都督还要再听几段?” “不必了,因为这非我所求。” “咦?大都督不想要精兵百万,不想横扫天下吗?” “想,但这就跟你想吃饱一样,是个念头,而非梦想。” “大都督的梦想是什么?”唐为天十分好奇。 徐础沉默许久,竟然无法讲述自己的梦想,良久方道:“跟你一样。” “原来大都督也要当豪侠。” 徐础笑笑,有些话不足为外人道,有些事不足与外人论,他有自己的梦想与打算。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二十五章 对错 ?没亲眼看到城外的援兵,薛金摇心里总有些怀疑,不太相信吴王只凭极少的信息就能猜出敌军动向。 她安排好将士,登上城墙,在东、北两边逡巡遥望,直到夜色降临,也没瞧出端倪来。 官兵营中的灯火确实比预料得要多一些,但这很可能是疑兵之计。 “吴王若是猜错,可是天大的笑话。”薛金摇小声自语,不知怎地,心里居然有点希望吴王真的猜错,但她安慰自己:“反正诸王都错,又不是他一个。” 薛金摇回到大营吃晚饭,与吴王只隔着几间屋子,没去找他,心里清楚,吴王对自己已有戒心,这时送上门去将会自讨没趣。 将领们进进出出,向她通报各处的情况,薛金摇边吃饭边答对,她向来不以记性见长,写字、背书时总是磕磕绊绊,扭头就忘,换成带兵打仗,她却对将领姓名、各队兵力、分派布置记得清清楚楚,再有吴王推荐的几名参将协助,她总能立刻给出答案,好像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连那些对降世将军最怀鄙夷之心的将领,这一天下来也改变看法,觉得这名年轻女子真是天生的统帅,若是男子,早就脱颖而出。 来人慢慢地少了一些,薛金摇只留两名卫兵,让其他人也去吃饭,稍事休息,然后再去巡城,监督将士守城。 人一少,薛金摇人能够腾出目光,向身边的一名卫兵小声道:“出去看看,谁在探头探脑,给我揪进来。” 卫兵也是女子,身材高大不输金圣女,应声出门,没多久,外面传来争吵声。 唐为天一脸气愤地进屋,嚷道:“别碰我,我自己能走。” 薛金摇微一皱眉,“你来干嘛?吴王有事?” “没事,我出来闲逛,凑巧走到你这里,谁想到你的手下上来就抓人。怎么,门口不许人经过吗?”唐为天扬头不肯行礼,他回来得晚,没赶上吴王成亲,因此打心里不承认这位吴王夫人。 “嘿,你来来回回经过七八次了。把他带回吴王那里,问吴王这是怎么回事。”薛金摇挥手,无意与一名卫兵纠缠。 唐为天却服软了,双手抱拳,嘿嘿笑道:“金圣女,别找大都督啊,他现在心情不好,我可不想惹他。” “那就说实话。” 唐为天本来就理直气壮,开口道:“我来看看降世棒怎样,既然被叫进来,还想问问金圣女,什么时候归还啊?” 薛金摇看一眼腰间的棍棒,“原来你想偷我的东西。” “怎么是偷?”唐为天瞪大双眼,更不服气了,“降世棒原本就是大都督的宝物,由我替他保管……” “降世棒明明是我父之物,什么时候成吴王的了?” “呵呵,虽然我没亲见,但我可听说了,降世王当众将神棒赐给大都督,从那时起,它就归大都督所有,直到被你抢走。” “那也与你无关,吴王来要,我给,别人谁都不行,你更不行。” “我为什么不行?” “你替吴王保管降世棒?” “对,一直是我保管,我还有一根降世棒的亲戚,你瞧,本来是一对儿,被你给拆散。” 薛金摇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们想攀亲,我们可不认。你曾保管降世棒,也就相当于……刀鞘,而不是刀的主人,刀没了,只能主人去找,刀鞘不能,找也没用。” “我只是刀鞘?”唐为天涨红了脸。 “还是临时的刀鞘,没什么价值。” “大都督最信我,我可不是临时的。”唐为天双手叉腰,虽然他也是降世军出身,对金圣女早有了解,自从跟随吴王之后,就不再将从前的头目当回事,“大都督宁可信我,也不信你。” 薛金摇被说到痛处,脸色一寒,反唇相讥,“他不信我,让我当降世将军,他信你,却只让你做一个小兵、一个刀鞘。” 两人互相怒视,薛金摇只比唐为天大两三岁,这时也变得跟孩子一样,眼睛一眨不眨,非要瞪个输赢出来。 守在一边的两名女兵看在眼里,笑在心中,金圣女刚刚还是众人敬畏的降世将军,转眼就变成争口舌之利的少女。 唐为天大声道:“你是降世将军又怎样?曹神洗说了,你白天时的排兵布阵有问题,吴王特意让我去问个清楚,问过之后就决定不打了。” 唐为天故意隐瞒一段细节,他从曹神洗那里什么都没问出来,吴王取消进攻,其实与之没有关系。 薛金摇却信了,“哪个曹神洗?” “就一个曹神洗,官兵投降过来的那个老将军,原本要被临阵斩杀,他打过的仗比你见过的、听说过的加在一起都要多,他说你有问题,就是有问题。” 薛金摇站起身,唐为天吓了一跳,两人曾经比试过力气,他稍逊一筹,担心自己此时仍不是对手。 薛金摇的第一个念头是去找吴王对质,起身之后却改变主意,迈步出屋,两名卫兵紧紧跟随,剩下唐为天一个人站在那里发呆,见无人理睬自己,转身离开,隐约觉得刚才可能说错了话。 唐为天是给吴王取东西,找到之后匆匆跑回去,只字不提他与金圣女的争吵。 薛金摇直奔东城的临时监牢。 八百多名“奸细”都被关押在这里,数十人一间,抱腿而坐,没剩下多少腾挪的余地,整天下来,没吃没喝,外加担惊受怕,几乎没人动弹,坐在那里像是一块块石头。 门一开,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薛金摇挥挥手,后退两步,向看守的士兵道:“你就不能放他们出去解决?” “反正是要死的人,不给他们食物和水,慢慢就好了。” “把曹神洗找出来。” “是。”两名士兵捂着鼻子进去,很快推出一人。 薛金摇打量两眼,隐约记得这人的确是降将曹神洗,向士兵道:“找间干净的屋子,我要审问。” “这边就有。” 曹神洗对这次“审问”十分意外,他从来没见过女子称将,还是一军统帅,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保持沉默。 薛金摇命人给座,曹神洗的确累了,坐下之后仍不说话。 沉默多时,薛金摇道:“你带兵打过许多仗?” “一些。”曹神洗谦虚道,目光低垂。 “是你说我的排兵布阵有问题?” 曹神洗这才恍然大悟,“呃……是我一时图嘴快,胡乱说的。” “你胡乱说的话,吴王还肯当真——你有什么本事?打过几场胜仗?最近几场可都没赢。” 曹神洗多少有些傲气,“平生六十余战,没败过。” “哈哈,大言不惭,你没败过,怎么会沦为俘虏?” “为人所误。” “为谁所误?” “兰氏与楼氏,一家人好大喜功,临战却又胆怯,一家人只图私利,临战偏又冒进,不肯听我劝说,因此落入尔等之手,非我之罪。”曹神洗自知性命难保,底气反而更足一些。 “照你这么说,没人战败,都是为人所误。那些打胜的人又怎么算?他们怎么没为人所误?” 曹神洗摇头,“许多事情是你一个小丫头不会懂的。” 薛金摇会被唐为天激怒,在曹神洗面前却能心如止水,“你懂得多,还是照样‘为人所误’?” 曹神洗依然摇头。 “敢背后嚼舌头,就敢当面说,你觉得我的排兵布阵有什么问题?” “战事取消,多言无益。” “有没有益,我说得算,反正我得知道你到底说过什么,你不说,我就让人掌嘴。”薛金摇看一眼自己的卫兵,补充道:“让女人掌嘴。” 曹神洗宁可被杀死,也不愿受到这样的羞辱,只得道:“你将骑兵排在前面,是要让骑兵先与官兵交战吧?” “嗯,骑兵对骑兵,缠住敌方,然后步兵一拨一拨地参战,我军人多,足以将敌兵包围,一网打尽。”薛金摇顿了顿,“当然,这是在官兵没有援兵的情况下。” 曹神洗笑着摇头,“你帐下没有骑兵将领吗?” “有,跟你一样,也是官兵那边的降将,他们帮我布置骑兵,都说没问题。” 曹神洗还是摇头,“你所谓的骑将,不过是些校尉,懂行伍,不懂布阵。” “别光说别人不对,说你自己的想法。” “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名将,至少明白一个道理,步兵为正,骑兵为奇,正者居中、居前,奇者居侧、居后,正常打法,步兵牵制敌军,骑兵伺机而动,没有反过来做的。” “冀州骑兵居多,他们就是这么做的。”薛金摇不认为自己有错。 “那是王铁眉无能,他只算是骑将,却非大将,只可在边疆对抗北虏。他但凡多学些兵法,前日也不会占据南城又丢失,他败就败在不会用步兵上。” “都说骑兵厉害,就你反着说。” “骑、步一奇一正,没有谁更厉害之说,若存此念头,遇到劲敌,必遭大败,真正的将军,能在一奇一正之间演变出无数变化,令敌人防不胜防。” “可你还是败了,就算为人所误,你也还是败了。” 曹神洗叹了口气,已无心争辩,“嗯,我是败了,一败涂地,眼看着正确变成错误,错误变成正确。世人皆如此,以胜败代替对错,照此说来,不只我败,天成亦败,二十年间,好像已经没人再记得是谁结束五国争雄。降世王更是败中之败,一步登天,一朝殒命。尔等以后也会战败,到时也会被人说成无能之辈。以胜败论对错,人人都是错的。” 薛金摇默默听老将军抱怨,说到自己父亲头上,也没反驳。 薛金摇腾地站起身,将曹神洗吓了一跳,她道:“今后你给我当参将,教我步骑正奇之术。”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二十六章 交换 ?徐础睡了一觉,醒来时心惊肉跳,比清醒时还要疲惫,等他平静下来,精力迅速恢复,哪怕是很浅的一觉,也很有价值。 吃饭之后,他派人去召集诸将,准备遵守承诺,任命孟僧伦为护军将军。 薛金摇第一个赶到,进厅之后向吴王点下头,好像他们是兄弟,坐下之后她说:“夜里来过几次官兵的探子,看上去没有攻城的意图。” “嗯,这两天都要辛苦降世将军。”徐础客气地说。 “说到辛苦,我找到个人帮我,知会吴王一声,希望你别介意。” “帮手不嫌多,你找的谁?” “曹将军。” “哪个曹将……曹神洗?” “对,老家伙说的头头是道,我留他做员参将。我将他从死人堆里救出来,他竟然不同意,提出许多条件。” 徐础惊讶一会,笑道:“他还提出条件?” “对,我没有全接受,只同意一些,整个来说——那八百多名‘奸细’被分散关押,供水供饭,就算他们今天就要被杀,也不该受那样的苦头。” “你做得很好。”徐础点头赞同。 吴王没生气,薛金摇有些意外,准备好的解释也都成为多余。 将领们陆续赶到,诸王守城,没有亲至,派来使者参加议事。 完成正常事务之后,徐础宣布对孟僧伦的任命,没人以为不妥,纷纷向孟僧伦拱手祝贺,都知道他是吴王心腹之人,由他监护全军比较合适。 孟僧伦表现得体,明天就是他自裁之日,脸上却没露出丝毫异样。 议事刚刚结束,诸将尚未离开,有士兵匆匆跑来报信,城外援兵的旗帜终于亮出来了。 诱义军出城决战的计谋没能成功,官兵改变策略,在城外大张旗鼓,逼近城墙炫耀兵威。 徐础前去登城观望,路上再也没有或明或暗的抱怨,遇到的将士都恭恭敬敬地行礼,对吴王的敬畏又增长一大截。 官兵集中在北边,宁抱关、甘招已经观望一会,见到吴王到来,宁抱关拱手不语,甘招马上道:“果然是大将军,有他的旗帜,而且……兵不少。” 官兵阵列距城三里有余,黑压压一片,极为整齐,看样子没打算邀叛军出城一战,纯粹是为了炫耀。 城上人看得清清楚楚,徐础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大将军的车辆和车上肥大的身躯。 薛金摇小声道:“真让曹将军说对了,步兵居中,骑兵守两侧,大将军的阵形与冀州军不同。” 其他人关注的不是阵形,而是官兵人数之多,经过上次的大战,冀州兵员骤减,围城已有些力不从心,得到大将军的支援之后,兵力大增,似乎比战前还多。 “上回的胜仗白打了。” “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怕什么,都是咱们的手下败将,来一个灭一个,来两个灭一双,省事儿。” …… 诸将议论纷纷,虽然有些担忧,斗志尚在。 官兵那边突然鼓响,城上将士吓了一跳,有人立刻就要拔刀,目光则不约而同看向诸王。 徐础道:“官兵没列出器械,击鼓不为攻城,只是虚张声势,诸位不必在意。” 果然,城外鼓声停止,官兵齐声呼喝,声响巨大,却没有前进半步。 “罗汉奇。”徐础点名。 “末将在。”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去击鼓,应答官兵。” “是。”罗汉奇看一眼宁王,向吴王问道:“有讲究吗?” “越响越好,小心,别将鼓皮击破。” “那我得省着点用力。” 罗汉奇走开,很快传来击鼓声,他不懂其中门道,一通乱敲,声响倒是真大,震耳欲聋,疾如狂风暴雨,像是数人同时击鼓。 官兵没以鼓声回应,阵形稍有变化,徐础下令停止击鼓,向诸将笑道:“官兵闻鼓声而变阵,这是真害怕。” 众人纷纷点头,对吴王的判断深以为然。 薛金摇听得心动,“既然如此,出城应战吧。” 徐础笑着摇头,“义军虽众,性命一条也不可浪费。祖王在天上已经收够将士,剩下的要留在凡间。不管敌军如何出招,我军都不必着急,官兵越多,粮草消耗越快,咱们坐等胜利即可。大家养精蓄锐,等着追赶逃亡之兵吧。” 徐础没看太久,留下诸将,自己回大营,以示镇定。 消息不停传来,官兵耀武之后,频繁调动兵力,到了下午,终于展露雏形。 官兵取消围攻之势,将兵力集中在南、北两边,西边也留少量兵力,依险而守,东边营地则全部取消,给城中叛军留了一条出路。 这条出路可不平坦,要穿越林木茂盛的无上园,徐础当初就是走这条路来东都参战,深知此路曲折,人少还好,若是人多,很容易发生堵塞。 徐础随机应变,重新分配兵力,蜀王守北城,梁王守南城,宁王留在营中以作奇兵,薛金摇统筹所有军务。 午后不久,官兵派使者来见吴王。 郭时风向来以眼光精准而自傲,总能提前投到胜利者一方,如今却第一次生出疑惑,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勉强。 徐础在议事厅接见使者,两边排列卫兵,坐而不起,微笑道:“郭先生带来什么口信?” 郭时风上前一步,见卫兵手握刀柄,又退回一步,拱手笑道:“这个……吴王要我现在就说吗?” “难道是密信?” 郭时风点点头。 徐础指着两边卫兵,“这些人都是我的心腹部下,你有密信,现在就可以说。” 郭时风干笑几声,“共有两段。湘东王说:东都乃天成根本所在,朝廷必要夺回,不惜代价,望吴王能有自知之明,率兵离城,朝廷不追,任你离去。” “我想带兵去邺城,湘东王也不追吗?” 郭时风更显尴尬,“湘东王没说,但是我想他的意思是请吴王出东门,那里没有官兵。” “出东门,往东走,湘东王是要让我归顺江东的皇帝吗?” 明知吴王是在讥讽,郭时风却不敢当众指明,笑道:“到了江东,是战是降,当然由吴王做主,湘东王不会干涉。” “嘿。另一段口信呢?” “大将军说……”郭时风扫一眼两边的卫兵,见吴王无意私下交谈,继续道:“十七小儿,闹得够了,立刻献城投降,或是弃城逃亡。你要确保汝母兰夫人的安全,兰夫人若受半点伤害,你投降是死,逃亡也是死。” 徐础点下头,向两边的卫兵道:“我在楼家排行十七,大将军竟然还记得,想必是受人提醒。大将军妻妾成群,足以成军,去年还有新儿出生,不知排行到几百位。他与正妻兰夫人多年前就已形同陌路,在儿孙面前也不伪装恩爱。大将军西逃时,可没想到要保护妻子,如今率丧气之兵回来,却口出狂言,显非真心。” 徐础说得稍稍夸张一些,倒也没错,卫兵们点头赞同,郭时风也不好辩解,站在那里只是微笑。 “口信说完了?”徐础问。 “说完了。” “好,请郭先生也替我带两段口信回去。转告湘东王,东都是我掌中之物,江东是我心中之物,邺城是我眼中之物,他给我留一条路,我也给他一条:回家来吧,王府里还有他的一间房屋。” 卫兵们大笑,四王府已成为大营,挤满了将士,所谓请湘东王回家,是让他当俘虏。 郭时风也笑了笑,拱手道:“好,这段口信我记住了。” “再转告大将军,十七不在,小儿不小,兰夫人在府中很好,不劳他的挂念,大将军拥数万之众,当在战场上一争高下,休争口舌之利。” “这一段我也记住了。”郭时风拱手。 “你还有话说?” 郭时风又扫一眼两边卫兵,见吴王真的无意与自己私下交谈,只得道:“还有几句,是我自己的话。吴王可还在意王颠王将军与数千吴兵?” “在意怎样?不在意又怎样?” “吴王若不在意,我无话可说,这就告辞,回去传信。吴王若在意——我想我有办法让王将军与吴兵进城。” “说你的办法。” “吴王在意?” 徐础不语,两边的卫兵多是吴人,十分在意同乡的处境,一起瞪视官兵使者。 郭时风笑道:“其实简单,吴王可以拿城中人交换。” “城中人数众多,拿谁交换?” “这个……除非吴王同意交换,否则的话我不能说。” 有卫兵等得不耐烦,看一眼吴王,得到默许,拔刀来到郭时风面前,“它能撬开你的嘴吗?” 明晃晃的刀就在眼前,郭时风虽知这是威胁,对方不会真动手,还是不由得脸上变色,后退半步,“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你是来使?我怎么记得你是我派出去的使者,杀自己的部下,不违反规矩吧?” “我、我已投向官兵,不是吴王部下……” “那你就是背信弃义了,像你这样的不忠之人,更该杀之。” 卫兵举起刀,郭时风不那么确信对方只是威胁了,急忙道:“城内有不少官兵俘虏,还有各家高门没来得及逃跑的家眷,比如兰夫人,可以拿他们交换。” 徐础冷冷地盯着郭时风,“谁要交换?要交换谁?” 官兵围城已久,突然提出交换,必有原因。 “真的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大将军说过几句,但他没说要换人,是我自己推测出来他或许有这个意图,毕竟被俘的官兵多是大将军的部下,他想救出去也在情理之中。” “大将军……想要回曹神洗?”徐础猜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二十七章 良机 ?徐础猜测大将军要交换曹神洗,郭时风笑道:“诸王若是都像吴王这样,我们这些谋士可就个个没饭吃啦,求你可怜,给我们留点面子,以后即使猜到,也别这么快说出来。” 卫兵们都以吴王百猜百中为荣,徐础却明白自己猜错了,郭时风这番话不是求吴王留点面子,而是在给吴王一个台阶。 “总算朋友一场,郭先生若是不急,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不急。”郭时风拱手致谢。 想与吴王单独会面可不像从不前那么容易,郭时风被不同的卫兵搜身三次,他没有拒绝,只在最后一次接受搜身时叹息一句:“与世沉浮终不如乘风破浪。” 酒菜不算丰盛,也不够精致,肉是凉的,随便切成条块,酒倒是热的,烈性难驯,初一入口如同刀子在喉咙里乱捅一气。 郭时风喝了一口,一个劲儿地摇头,从此以后就只敢小口抿酒,肉则要反复咀嚼才能咽下去。 徐础笑道:“这是降世军从秦州带来的老酒,有点味道。” “何止有点?吴王喝得惯?” “还好。”徐础一次也只敢喝一小口,“你得慢慢品,才能尝出其中的味道来。” 郭时风道:“譬如识人,初见时难免一叶障目,需多多接触,才能看出此人真心。” “哈哈,郭先生想得太多,其实是城里的好酒都被喝光,只剩下这些老酒。” “譬如福祸,老酒难喝,反而得以留存,美酒人人所欲,反而难得长远。” “郭先生越想越多……你若觉得酒肉难吃,明说便是。” 郭时风笑笑,“城里至少还有老酒硬肉,城外……”郭时风摇摇头,“连喂马的草料都有人偷抢。” “郭先生又要诱我出兵?” “这回是吴王想多了。”郭时风举杯敬奉,忘了酒有多烈,喝得稍多一些,连连吐舌哈气。 徐础喝一大口,双唇紧闭,面红耳热,将烈酒硬压下去,然后道:“此间再无外人,郭先生可以说了。” 郭时风放下酒杯,起身恭敬地行礼。 “郭先生是这何意?”徐础诧异道。 “当着外人的面,我是邺城使者,私下里,我还是吴王的谋士,当行臣子之礼。” “你这位谋士……可有点令人捉摸不透。” “其实简单,我如藤蔓,需依附参天大树。” “参天大树为何同意你依附?” “譬如登山,吴王自己也可以登顶,若是有我相助,至少可以加快几步,少些损失,早日腾出手来经营四方。” “我需要这么急吗?” “需要。”郭时风肯定地说,“吴王受困东都,想必不太了解外面的形势,但吴王总不会以为天下英雄都在东都内外吧。” “天下又出现哪些英雄?” “吴王想过大将军为何半路折返吗?” “洛州兵思乡,湘东王力邀。” “还有一条原因,可能更重要一些。大将军原本是要投奔汉州,谁想汉州已然失陷,他是投奔无门,才不得不接受邺城的邀请。” “汉州失陷?失陷给谁?”徐础的确意外,他一点消息也没听说。 “秦州降世军。” “郭先生说笑,降世军现在东都。” “吴王看来真的不知,秦州又涌现一股降世军,声势不小,南下攻城夺地,如今已然横跨两州,汉州只剩数城还归官有。” “真有此事?” “骗吴王能有何益?这股降世军亦奉弥勒与薛六甲为主,吴王尚未西征,就已白得两州。” “嘿。”徐础干笑一声,新兴的降世军不知什么来历,莫说薛六甲已死,即使还活着,也未必能收服这股力量。 “新降世军无主,势头虽盛,却找不出领军者,下一个才是真英雄。” “哦?” “淮州盛氏,吴王听说过吧?” “梁太傅的亲家盛鼎盛太保?他已经过世好几年了吧。” “三年前过世,盛家儿孙以孝闻名,为官者无论大小,一律回乡守丧。” “记得,这件事当时传得沸沸扬扬,盛鼎因此获赠太保之位,万物帝连下三道圣旨表彰盛家,梁家与有荣焉。大家都说,等盛氏兄弟回来,必做大官。” “呵呵,三年守丧刚满,东都却已转归吴王。总之盛家子孙不久前起兵,奉江东皇帝为主。” “有梁家留在皇帝身边,盛家当然要向江东称臣。” “吴王不可小瞧盛家,据说他们已聚兵十几万,等开春冰融,就要与江东并力西进,夺取东都。” “冀、淮两州山水相连,邺城应该比东都更警惕一些吧?” “哈哈,那倒也是,盛家声称要西取东都,没准是要北破邺城。我无意惊吓吴王,只想说淮州已有盛氏兴起,不可不防。” “嗯,还有吗?” “剩下的就是完全的道听途说了,皇甫父子回冀州时晚了一步,王铁眉率突骑归顺邺城,这件事吴王是知道的。” “嗯。” “父子二人没敢停留,继续北上,据说得到贺荣部的资助,已夺取了辽东数十城,早晚也有南下之意。” “贺荣部野心不小。” “正是,贺荣部骑兵已至晋阳城下,不知晋王能否来得及赶回去。” 沈耽那边一直没有消息,徐础甚至不知道晋军现在何处。 “就这些?” “荆州奚家也不可小觑,他们给朝廷作战时不思进取,回到荆州却是如鱼得水,招兵买马已然成势,据说济北王在那边进展顺利,奚家可能会既出粮又出兵。” 徐础笑了一声,除非戴破虎送来消息佐证,他不会将郭时风的话太当真。 “除此之外,东南西北各处散州皆有大小势力兴起,纷纷遥望中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称王称帝,跑来争鼎。” “越热闹越好。” “凑热闹要赶早,吴王困于东都,就不担心坐失良机吗?” 徐础当然担心,他早已制定平定四方的大计,就等击退冀州军,才能实施,但他不会向郭时风透露实情,摇摇头道:“良机未至,谈何坐失?我现在只想如何保住东都。” “哈哈,我若不来,良机未至,我一来,良机也跟着到了。” “郭先生似乎刚要说到紧要处。” 郭时风端杯敬酒,这回喝得少,喉咙里不太难受,“的确紧要,但吴王若是不信我,言之无益,徒增疑心。” “我在等郭先生说服我,凭郭先生口才,想必三杯酒下肚,就能令我信服。” 郭时风看一眼杯中剩下的酒,笑道:“用不了那么久。嗯,吴王以为大将军要用吴军将士换取曹将军?” “不是吗?” “是也不是。大将军的确想要回曹将军,他现在孤掌难鸣,怀念当年的旧部,常说若有曹将军在,他不至于连战连败。” “与义军交战时,曹将军就在大将军帐下。” “人在心不在,大将军后悔不听曹将军布置,以致惨败,他希望要回曹将军,两人还能像从前一样配合,再次平定天下。” “嘿。所谓‘不是’又有何意?” “曹将军并非大将军最想要的人,城里还有一人,才是他朝思暮想的目标。” “总不至于是兰夫人吧?” “哈哈,楼家的事情,吴王最懂。当然不是兰夫人,我多方打听,才挖出一点眉目,据说万物帝在民间有个私生皇子,比江东皇帝年长一两岁。” 万物帝喜欢在宫外游乐,有私生皇子并不令徐础意外,“那又怎样?万物帝没将他带入宫中,说明不重视他,何况江东皇帝乃是太后所生,对天成来说名正言顺。” “江东皇帝若是驾崩呢?他还年幼,不可能留下子嗣……” “邺城已带走一位皇子。” “麻烦就在这里,被带去邺城的皇子时运不济,得病死了。” “所以邺城想要一位新皇子?” “不不,想要这位皇子的人是大将军,湘东王、济北王可不想要。” “嗯?” 郭时风长叹一声,“在城里的时候,我觉得义军太过散乱,难成大事,出城之后才知道,官兵更乱,大将军本是援兵,但他一到就夺去兵权,将王铁眉架空。湘东王引狼入室,如今连他也制不住大将军。官兵表面势盛,其实矛盾重重,且急缺粮草,根本坚持不到荆州之援,如果荆州奚家真肯送粮的话。” “所以郭先生又成为我的谋士了。”徐础笑道,还真有三分相信。 面前的一杯酒还没喝完,郭时风拱手道:“我一直就是吴王的谋士,而且我不白来,要送吴王一个大大的良机。” 徐础沉吟片刻,“任何人、任何时候信任郭先生,都是一次冒险,邺城就是现成的明证,他们请郭先生传话,郭先生却是挟私而来。” “邺城自己不争气,非我之错。天下群雄并起,我总不至于死守一家吧?便是吴王帐下将士,一开始就跟随吴王的人也不多啊。” “不必说这些,若要我信你,只需要一条,告诉我诸王当中谁已经暗降邺城?” “有人投靠邺城?没准是梁王……我是瞎猜,实话实说,我真不知道,但我回去之可以打听,明晚之前就能给吴王一个准信,但吴王若是要等到那个时候才肯相信我,怕是有点晚了。” “我说我相信你,郭先生相信我吗?” 郭时风再次起身,拱手道:“我不要任何证据,只要吴王一句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这可不太像郭时风的为人,徐础盯着他看了一会,说:“我相信你刚才所说的话,至于以后……” “这就够了。”郭时风深揖,起身道:“我能劝说大将军改变心意,砍下王铁眉、湘东王的人头,献给吴王。只有一个条件,很简单的条件,吴王肯定能做到。” “嗯。”徐础已猜出答案。 “大将军希望吴王改回原姓,仅此而已。” “嘿,郭先生不是替我劝说大将军,分明是在替大将军劝说我。”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二十八章 父子 ?楼温子孙众多,有几个在地方为官,颇受他的器重,引以为外援,他率兵去汉州,就是想投奔六子,结果半路上全军将士止步不前,又有传闻说汉州已乱,楼六公子下落不明,楼温进退不得,颇显狼狈。 湘东王到来得十分及时,楼温听到通报,喜形于色,拖着沉重的身躯冲出帐篷亲自相迎,即便是受到叛军追赶,他跑得也没这么快过。 当此时,楼温真心实意地感谢湘东王,愿意接受邺城的拉拢。 “回去,一定要将东都夺回来。”楼温当众放出豪言,“我的家也在东都,怎能留给一群强盗土匪?老实说,一想到那些连澡都不洗的家伙要闯进大将军府,我是夜不能寐,心痛如绞。” 将士们深有同感,齐呼“回家”,站在大将军身边的湘东王心中石头落地,觉得自己这趟来对了,暗暗对远在千里以外的欢颜郡主道:“女儿,这次你可错了,大将军走投无路,正可为我所用。” 回到东都,发现冀州军没有预料得人多势众,东都被叛军守得固若金汤,诱敌出战又在最后一刻失败,楼温的感激之情迅速消退,心中生出别的想法来。 郭时风奉使而归,带回吴王的两段话。 湘东王听过之后冷笑不止,“好个狂妄的小子。” 楼温勃然大怒,“忘恩负义的不孝之子,竟然要与我在战场上一较胜负。我是他亲老子,杀了我他能得到多大好处?待我破城之日,第一件事就是活剁了这个小子,你们谁也不要拦我,拦我者与他同罪。” 没人敢拦,甚至没人劝他,大将军一生起起落落,无论是在战场还是官场,都有不得意,甚至受到欺负的时候,但是在现场,只要他肥硕的身躯立在那里,就是一股强大的震慑力量,连皇帝也要礼让三分。 谁也不敢当面惹恼大将军。 “湘东王不要着急,十七很快就会为他的狂妄付出代价,三日之内,我必攻城,顶多再过三日,必能破城。那个王都督,让你的人加紧赶造器械,越多越好。这种时候,大家都不要偷懒,再苦再累不可停工,等进城之后自有重赏。” 王铁眉本是冀州军统帅,在军中说一不二,连湘东、济北二王都要顺着他,大将军一到,莫名其妙地丢掉了权势,心里愤愤不平,嘴上却不敢说半个不字。 与叛军交战时,王铁眉依赖并重用骑兵,想让自己人立功,结果却导致本部伤亡巨大,颜面尽失,无力与新至的大将军抗衡。 王铁眉恨大将军,更恨吴王,再一想到这是父子二人,更加恼怒,低声说了一声“是”,不敢抬头看人。 楼温分派布置任务,一人不落,连湘东王也不例外,只是言语上稍客气一些,“请湘东王再派人去催下荆州奚家,告诉他们,若要支援就快些,再晚几天,就用不着他们了。” “是是,已经派过几拨人,估计都在路上,很快就能有回信。” “我要的不是回信,是粮草,人得吃粮,马得吃草,实在不行,人也可以吃马,然后就得饿死啦。湘东王,此战胜负、能否夺回东都,可就全看你与济北王的本事。” “是是。”湘东王开始后悔,女儿早就提醒过他,宁可放弃东都返回邺城,也不要邀请外援,尤其是不要接触大将军,他一向听从女儿的建议,就这一条没听,结果引来一头老虎。 众人散去,郭时风单独留下。 楼温半躺半坐,经受残冬寒气、身上伤痛、心中焦虑的同时折磨,每一次喘息都像是要用尽全力。 “十七怎么回答?” 郭时风上前,“吴王拒绝改回楼姓。” “他怎么敢?”楼温扭头怒视,将郭时风吓退数步,对城墙后面的十七儿却毫无影响,“他算什么吴王?老子才是大将军,他竟然称王……楼家这么多儿孙,还就这一个有点胆气,像年轻时的我。” 楼温先怒后喜,郭时风满脸苦笑,心想怪不得吴王要离家改姓,大将军的确不是一个好打交道的人。 “但是吴王没将话说死。” “他怎么说?” “他说大将军若能送回吴军将士,他会考虑大将军的提议。” “不可能,一仗未打,我就将俘虏放走,邺城人不会同意,军中将士也会说我懦弱。他还说什么?” “吴王还说……”郭时风没敢直接说出来。 “说,他都要跟我在战场上刀兵相见了,还有什么话说不得、听不得?” “吴王说他是一军之主,大将军至少也得是一军之主以后,才能与他平起平坐,那时再论父子之情不迟。” 楼温发了一会呆,突然狂笑,骂出几句脏话,然后道:“够绝情,行,没准这小子真能做出点事情来。” 郭时风上前一步,提醒道:“大将军要小心。” “小心什么?” “吴王故意用这些话激怒大将军,暗示大将军夺权,其实是在离间官兵将领。” 楼温神情一暗,喃喃道:“他早就劝过我夺权,劝过不止一次,可我没听……” 楼温很快振作起来,“不迟,什么时候都不迟。用不着他的激怒与暗示,我意早决,邺城无能,难成大业,与其一同灭亡,不行借机夺之。楼家替张家夺取天下,是张家自己丢掉,与楼家无关,现在该是楼家给自家打算的时候了。” “大将军真要……” “去将我的一个儿子叫来。” “哪一个?” 楼温的儿孙多在军中,他不说姓名与排行,别人可猜不出来他要哪一个。 “那个……”楼温轻轻敲打额头,“要娶湘东王之女的那个……” “楼矶楼骁骑。” “对,叫他过来。” 楼矶一唤便至,向父亲深揖,“孩儿拜见大将军。” 楼家的规矩,儿孙要称父亲官职,只有极受宠者才另有称呼。 楼温点下头,“这位郭先生是自己人,你跟他说说计划。” 楼矶惊讶地看一眼郭时风,“他本是吴王的谋士……” “对,所以我才让你对他说。”楼温有些不耐烦。 “什么都说?” “想隐瞒什么,我自会告诉你。”楼温冷冷地道。 楼矶向郭时风拱手,笑道:“郭先生莫要在意,如今万事都要谨慎些。” “明白,我只需了解一个大概,好回去向吴王复命。” “其实简单,后天晚上军中会有一次哗变,冀州兵冲进帐篷杀死湘东王,大将军为湘东王报仇,杀死王铁眉,我带遗体回邺城,大将军发兵随后。就是这些。” 楼矶说得简略,没提哗变的冀州兵是真是假,郭时风也没问,笑道:“妙计,以大将军之威,此计万无一失,由不得吴王不信。” 楼温插口道:“这就是我们楼家的计划,不是用来欺骗那个小子的,他愿意改回旧姓,很好,楼家占据洛、冀州两州,称雄天下,说不定真能出个皇帝。他不愿意,也别碍事,我去邺城,他留在东都,大家都有好处。” “我想不出吴王有何理由拒绝大将军的美意。” 楼温调整坐姿,“他相信私生皇子的说法吗?” 郭时风想了一会,“至少没有怀疑。” “那就好。”楼温松了口气,“你去对那个小子说,他若着急,明天就可以交换俘虏,他若不急,就等我夺兵之后再说。总之我的那些姬妾一人也不能少。” “有吴王在,没人敢去大将军府生事。”郭时风笑道,搞不清大将军是真心想要那些女人,还是假装好色。 “我担心的不是别人,就是他。二十来岁的小子,血气方刚,正是最危险的时候……” “大将军放心,吴王不是那种人,我打听过,吴王与降世王之女婚后颇为恩爱。” 楼温眉头紧拧,“降世王的女儿?” 楼矶道:“我见过此女,她曾被官兵抓获过,个子很高,力气不小。前次交战,就是她带兵猛攻西营,令官兵首尾失连,是个狠辣的将军,唯独不像女人。” 楼温纵声大笑,“这是什么口味?这个小子……打小就与别人不同,都是她生母害的。” “总之大将军不必担心家中姬妾,而且其中一些好像已经逃出东都,不知去向。”郭时风道。 楼温脸色一沉,“被老三带走不少,他就是一条狗,见肉就扑,落在他手里的姬妾,一个也逃不掉……他若是不双倍赔我,老子生吞了他。” 楼温咬牙切齿。 郭时风与楼矶互视一眼,都不愿意开口。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楼温回过神来。 郭时风摇头,“没了,我这就进城去见吴王。” 楼温挥挥手。 郭时风一走,楼矶上前道:“吴王狼子野心,没有一句实话,大将军……” “你也称他吴王?” “楼础,孩儿一时嘴快……楼础狼子野心,不可相信。” “我会不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人?放心,那个小子的确聪明,胆子也够大,就是心肠有些软。我只要表现软弱,他绝不敢担弑父之名。” “楼础曾亲手刺杀万物帝。”楼矶提醒道。 “不同,杀皇帝是他有胆子,杀一个服软的父亲,却要无情无义,他做不出来。我就是要让他心软,让他走到我面前……”楼温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对这个儿子,他是既憎恶又欣赏。 “到时再说,儿子我要,吴王我不要。”楼温不愿想太久以后的事情。 “一切皆由大将军决定。孩儿不宜久留,得去探望湘东王,安抚其心。” “对,他是你未来的岳丈。你得能分清里外。” 楼矶笑道:“孩儿姓楼,永远也改不了,何况湘东王父女对我并无真心,欢颜郡主生性淫贱,不配做楼家之妇。” 楼温点头,他需要大量这样的儿子。 楼矶要走,楼温又叫住他,“等等,那个……你见过太后?” “栾太后?没见过,军中应该没人见过她。” “可传言倒是不少。” “什么传言?”楼矶没听明白。 “说她美若天仙,叛军诸王为她争得头破血流,因此不得不送还官兵。”楼温啧啧两声,“我见她两次,离得远,不能细瞧,平生之憾莫过于此。” 楼矶笑着告退,终于确信,大将军是真好色,并非假装。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二十九章 时风 ?郭时风没有立刻进城去见吴王,在营地里绕了一会,拐到一座不起眼的帐篷里。 帐篷里的人正在写信,听到声响抬头看了一眼,没说话,继续伏案疾书。 郭时风也不客气,走到此人身边,默默地观看,一会点头,一会嗯嗯,一会又摇头。 “孙先生真要如此?” 孙雅鹿是王铁眉从冀州带来的谋士,写下最后几个字,放下笔,回道:“只能如此,我受郡主所托,不能眼看着湘东王遇害。” 郭时风微笑道:“我认识孙先生多年,从没见过孙先生如此忠于一人——还是一个女人。” 孙雅鹿早年间云游天下的时候,曾在广陵王府中与郭时风共事过一段时间,彼此欣赏,结为朋友。 孙雅鹿正色道:“我知道郭先生在想什么,可我不是那种人,何况这把年纪,早没了那种心思。郡主识才,我愿献才,仅此而已。” “呵呵,年纪说明不了什么,有人比孙先生年老得多,家中妻妾成群,还想着再多弄几个呢。” “大将军?”孙雅鹿立刻猜到是谁。 郭时风笑着点头。 “生死存亡之机,他仍然本性不改?” “不改,好像更执着了。军中寂寞,大将军尤其忍受不了。” “嗯,这倒也好,至少咱们不必费力揣摩大将军是否值得辅佐,少了一份烦恼。” “孙先生认准郡主了?” 墨迹已干,孙雅鹿轻折书信,点头道:“是,还在邺城的时候我就认准了。” “不后悔?” “有什么后悔的?” “当初孙先生若肯劝说王铁眉守约来与晋军汇合,如今就不会有这许多纷乱。” “不然。我去过晋阳,见过沈家父子,沈牧守过于谨慎,沈五公子过于自信,皆难善终。” “郡主一个女流之辈,倒能善终?” “郡主明白自己的弱势,并不强求,她会选择一位合适的夫婿,代她抛头露面。” “楼矶?一个纨绔子弟而已,让他露面,还不如郡主亲自出马。” “不是他。” 郭时风微微一愣,“难道是……不可能,莫说他已称王,但是一介布衣的时候,他也不肯受女子摆布。” “更不是他。” “那是谁?我还真有一点好奇了。” “时机未到,我不能随意泄露,而且郡主还没做最后定论。郭先生去邺城,早晚会亲眼看到。” 郭时风笑而不语。 孙雅鹿道:“怎么?郭先生不愿去邺城了?” “不是不想,只是……孙先生从来没考虑过吴王?” 孙雅鹿深吸一口气,思忖片刻,“吴王亦不成事。” “吴王有何不妥?” “吴王有智有勇,可是聪明过头,事无巨细,必要看穿、看透。” “这不好吗?” “他将事情全都看穿、看透,手下人怎么做事?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我看吴王必毁在无人可用上,即使守住东都,也坚持不了太久。” 郭时风嗯了一声,“说吴王无人可用,似乎夸张了些。” “郭先生有意投靠吴王?” “我还在想,犹豫不决,所以来找孙先生商量。” 孙雅鹿笑道:“一向看人精准,能够与世沉浮的郭先生,竟然也有犹豫不决的时候。” “哈哈,所以与世沉浮一点都不容易,难得很,难得很哪。” “要做吴王的部下,就得将心中所思所想合盘托出,即便如此,也未必能够得到吴王信任。郭先生真打算透露一切吗?” “我就是为这件事头痛,吴王已经看出诸王当中有人暗降官兵,命我打探,我说明晚之前给他准信。” 孙雅鹿将信收入函中,“郭先生若是真心辅佐吴王,最好实话实说,否则的话,他肯定能看出你在撒谎。” “唉,吴王也是谋士出身,真难骗啊。郡主对孙先生的要求没这么严格吗?” “我为郡主出谋划策,郡主言听计从,比如现在,我可以自己决定如何应对大将军,不用等她的命令。无论对错成败,我知道自己不会受到郡主的埋怨。” “郡主不至于对每个人都如此轻信吧?” “郡主会给你两次机会:第一次受骗,她说错在自己,做事不周,令贤士怀有二心。第二次受骗,她说错在双方。第三次,她会杀了你。” “哈哈,两次对我来说太少了些。孙先生用过几次机会了?” “一次也没用过。” “上下一心,彼此信任,令人羡慕。”郭时风指着孙雅鹿手中的信,“你真的打算放弃东都,率兵回邺城?” “东都已成鸡肋,邺城前几天若能一举夺回,尚可赖此传令天下,如今已无半点益处,夺不下来,损兵耗将,夺下来,空为他人作嫁衣。不如归去,保留兵力,以图长久。” “邺城的长久是什么?” “南连淮、吴,北靠贺荣,西吞并州,然后以观天下之势。” “淮州有盛氏,吴州有梁、兰,皆为劲敌,邺城如何与之相连?” “梁、兰无能,不足为惧,两家必然争权,稍加离间,可兵不血刃而破其势。盛氏初起,不得已而投向江东,要不了多久就会大失所望,邺城厚加赏慰,必得其心。” “没准盛氏也会自立称王呢。” 孙雅鹿笑道:“真若如此,再想办法不迟。” 郭时风想了一会,“贺荣与济北王联姻,因此支持邺城,郡主要‘北靠贺荣’,那就是要留下济北王喽?” “湘东王与济北并非水火,可以共存。”孙雅鹿停顿一会,“至少现在可以共存。” “嗯,我明白了。可是小皇子亡故,邺城打算用谁继承大统?真要找一个万物帝的私生皇子?” “郡主早想到这个问题,已有主意,恕我不能泄露,郭先生若肯随我回邺城,可以当面询问,郡主必然如实回答。” “再让我考虑一会。” “郭先生想考虑多久都行,唯有一条,你的名声不太好,想投奔邺城,就得是真心,不可再有反复之举。” “我以为我也有两次机会。”郭时风笑道。 “你的确有两次机会,可是第一次机会已经用在太多人身上,到郡主这里,只剩下一次。” 郭时风笑着点头,拱手告辞,快到门口时转身道:“大将军要弄一次哗变,先杀湘东王,再杀王铁眉,派楼矶以送丧为名兵夺取邺城。孙先生已决定退兵,本不需我来提醒,只是要尽快,以防夜长梦多。另请代我向郡主致意,说我十分在意这仅剩一次的机会,不到必要的时候不用。” “多谢郭先生。也请代我向吴王致意,邺城攻打东都,乃是顺应时势,其中没有私仇。如今时势已变,邺城退兵,吴王可以安心了。四方扰乱,东都首当其冲,吴王今后若需要帮助,只要条件合适,邺城不会拒绝。” “记下了。王铁眉怎么办?他愿意退兵吗?” 孙雅鹿长长地嗯了一声,“他已经用完自己的全部机会。” 郭时风再无二话,回自己的帐篷里,也写了一封书信,找一名相熟的军奴,贿以银钱,让他趁夜出营,务必亲手将信送到晋王手中。 郭时风看不清哪座山高,只好每座山都拜一下。 但是在当下,他觉得吴王稍高那么一点点,至少在东都内外,强于其他人,对这个论断,他还要再观察一下。 郭时风主意已定,摸黑出营,独自骑马前往东都,没去常走的西门,而是直奔北门。 北门原归宁王把守,如今已换成蜀王甘招。 郭时风前来叫门,声称是义军派出去的斥候,有消息要面见蜀王。 城门打开一条缝,郭时风牵马进去,他的装扮完全不像是斥候,开门的将领却没有提出任何疑问,举着火把看他一眼,前头引路,带他去蜀王住处。 时间还早,甘招没有入睡,与一群将领商议军务,听到通报,他让将领继续议事,自己离开,到另一间屋子里接见使者。 “我一直在等郭先生,白天时听说你去见吴王,我还以为……”甘招笑了笑。 郭时风拱手道:“见吴王乃是公事,两边传话而已,见蜀王才是我的本意。” “请坐。我不知湘东王是怎么想的,但事实的确如此,吴王自己猜出有伏兵,没人泄密。而且,就因为郭先生与费大人的来访,吴王才生出疑心。” “吴王聪明过头,早晚自食其果。蜀王知足常乐,反得长久。” “造反、称王皆非我本意,可惜朝廷无道,令忠臣循吏无处安身。喜逢邺城兴起正主,天下人谁不向往之?” “邺城大败,蜀王也不后悔?” 甘招摇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我选此时归顺邺城,正是为此。” “嗯,湘东王十分欣赏蜀王之忠,所以要托以重负,望蜀王不辞辛苦,再立功勋。” “郭先生请说,前日无功,深以为憾,这次必要成功。” “是这样,大将军想背叛邺城,与吴王联合。” “他们是父子。”甘招点点头,一点也不意外。 “我在他们父子中间传话,事情看上去十有八九会成。吴王若恢复旧姓,邺城危矣,义军诸王也都难逃一劫。” “我明白这个道理,湘东王想让我做什么?” “想办法让楼家父子反目。” 甘招想了想,“真巧,一个现成的机会摆在眼前。吴王不知怎么想的,要逼一名将军自裁,这件事知情者极少,我也是偶然得知。” “这与大将军有何关系?” “这位将军原是吴人,对大将军恨之入骨,被迫自裁,想必愿意在死前做些什么。” “他可够不着大将军。” “但他能够着大将军的夫人。” 郭时风笑着点头,“好,那我能坦然去见吴王了,兰夫人一死,楼家父子断无和解可能。” “大将军真的在意兰夫人吧?” “他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女人,大将军府里的女人不只一位,你若能让那位将军自裁前多杀几个,必能激怒楼温。”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三十章 道不同 ?黑夜是一碗更烈的酒,要强的人不得不硬咽下去,咬紧牙关,以示镇定。 徐础突然有些羡慕倒在榻上小声哼曲的唐为天,他不用担心身边的人谁忠谁奸,不用冒险做出关系人命的决定,不用经受害死忠臣的煎熬…… 唐为天只求喝饱喝足,然后躺在床上踏踏实实地睡上一觉,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嘴里在发出声音,伸展双臂,打个大大的哈欠,“大都督,可以休息了吧?” “你先睡。” 唐为天没吱声,一句话的工夫,已经睡着了。 身为吴王的贴身护卫,他现在唯一的作用是在门口增加一道横躺的障碍。 徐础睡不着,悄悄起床,绕过唐为天,走出屋间。 外面依然寒冷,却已没有那股透骨的感觉,徐础变得更加清醒,向守在外面的卫兵道:“春天快要到了。” “是啊,向阳的地方,雪都开始化了。”卫兵头目露出憨厚的笑容,与其他吴人一样,十分崇敬吴王。 徐础心里忍不住想,卫兵头目是不是也曾以复仇为名杀害东都妇孺。 “人带来了吗?” “早就来了,一直关在前院,等执政的命令。” “带他去书房。” “是。”卫兵头目派一名士兵去唤人,自己带剩下的卫兵护送吴王。 四王府里挤满了义军将士,徐础留下一小间屋子充当书房,里面堆满书籍与笔墨纸砚,可他根本腾不出工夫看书,偶尔在这里坐一会,也是满心焦虑,一个字读不进去。 “你们留在外面吧。”徐础道。 卫兵头目吃了一惊,“执政要单独见他?太危险……” 徐础摇摇头,“不会有事。” 头目不敢再说什么。 田匠被十余名卫兵押来,身上没有束缚,进屋之后立而不拜,见身后的卫兵退出房间,他才露出一丝惊讶。 “坐。”徐础道。 田匠道:“如果就是一两句话,我还是站着吧。” “难说,这要看你想说多少。” “先要看吴王想问什么。” “你为之报仇的那名女子,跟我说说她。” 田匠又是一愣,“人已经死了,仇已经报了,说之何益?” “我想知道宋将军是否死得其所。” “姓名我就不说了,她又不是什么有名的人物。她是街坊家里的女儿,人很善良,我曾经有事,不得不外出一趟,是她照顾我母亲,照顾得很好。后来她被送到梁太傅府中做丫环,又做了妾……” “给谁做妾?” 田匠瞥一眼吴王,“你们楼家养着成群的姬妾,你却问我这个?” 徐础笑了笑,“请继续。” “梁家人仓促逃出东都,她被遗忘在府里,于是回到家里与父母同住。宋星裁审问梁府,得知她的下落,亲自带人去抓……差不多就是这样。” 徐础感到难过,但也有一点好处,不那么后悔迫使孟僧伦自裁了。 “当然,如果吴王想听另一种说法,可以找你的部下。” “另一种说法?” “他们会告诉你,梁太傅如何贪狠,做过多少伤天坏理之事,那个小妾有多受宠爱,对待下人多么狠毒,非打即骂。这样的人死有余辜,宋星裁的手段是出格一点,但是不能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如何如何。” “嘿,田壮士学得倒像。” “世人往往如此,觉得你好,杀人即是义举,觉得你坏,给穷人施粥也是心怀鬼胎。” “城里粮食紧缺,已经有几天不施粥了。”徐础道。 “吴王所作所为都很正常,用不着解释。” “我还是想对田壮士解释一个人。”徐础说起自己如何遇到吴人,如何结识众将,宋星裁的出身与事迹,只要他知道的,全说出来。 这可不是一两句的事,田匠听了一会,干脆走来坐下。 “说完了?” “嗯,这就是田壮士一箭射杀的宋将军。” “吴王的用意是什么?” “只想让田壮士知道你杀死的是什么人。” 田匠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吴王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略有耳闻,知道田壮士是名孝子。” “我年轻的时候可不是孝子,对我来说,名声排第一,兄弟排第二,父母顶多算是第三。我也往家里拿东西,不为尽孝,只为让左邻右舍看到,我田匠虽然顽劣,但混出了名堂,比他们过得更好。” 田匠年轻时的事迹太多,他无意全说出来,稍一琢磨,选出一件来,“我十八岁那年,就为打赌,曾经夜出东都北门,在天亮之前杀死五名夜行者,比我的对手多杀一人。我不认识被杀者,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无辜,更不知道家里是否有人在苦苦等待他们。” 田匠眼里闪过一道凶光,那是他一直努力压制却没有完全去除的过去。 “这才是真正的我,回到当年,即便知道夜行者是无辜之人,我也不会手软,因为我要赢得打赌,赢得名声。一诺千金,这就是我的名声,不管诺言是怎么许下的,哪怕是酒后失言,哪怕是一时口误,只要出我的口,就必须实现。” “田壮士现在也是如此。” 田匠摇摇头,“我早就看透啦,我依然遵守诺言,但是许诺的时候加倍小心,再不敢轻许一字。” 徐础曾经帮过田匠,从未得到过任何承诺。 “田壮士还像从前一样看重名声吗?” 田匠看吴王一眼,“我说那些是要告诉你,我不在乎宋星裁是什么人,他杀死我的恩人,我就要杀他报仇,仅此而已。我不是在跟你谈论名声。” “不妨谈谈。”徐础亲自斟酒,“关中老酒,城里如今只有这个。” 田匠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说了声“还行”,面不改色。 徐础拼不起,只敢小饮一口。 “吴王曾学过‘名实’?” “略有涉足。” “怪不得。你想谈,咱们就谈一谈,吴王觉得名声重要吗?” “当然重要。” “比实更重要?” “这就难说了,名与实孰重孰轻、孰先孰后……这是一整门学问。” “对我来说很简单。” “愿闻高见。” “我再问一句,吴王觉得名声为何重要?” “能得人、能附众、能安民、能……” “我有恶名,也能附众、安民?” “有恶名者,无非是要让人怕他、惧他,名声同样重要。田壮士以为呢?” “我也觉得名声重要,原因与吴王稍有不同。实者为虚,所以名才重要。” 徐础一呆,“不得其解,既是实者,怎会为虚?” “吴王觉得我一个能打几个?” “田壮士堪称百人敌。” “嘿,顶多五个,还得是普通人,如果是练家子,我打两个就很吃力,至于那些武艺更精的人物,我得抱着必死之心才敢动手。吴王手下兵多将广,所见最厉害的人能打几个?” 徐础想了一会,“若论单打独斗,没有比田壮士更厉害之人。若论两军对阵,能在兵力相当的情况下保持不败,就是难得的大将。” “吴王听说过的呢?” “名将能够以少敌多,甚至击败十倍之敌,但我不太相信,总觉得记载夸大其辞,或者是敌方太弱,而不是名将太强。” “瞧,这就是我的意思,实者为虚,所以人人才要求名。” “我还是没懂……”徐础对自己的才智向来自负,与范闭清谈时,虽然费力,但也能紧紧跟上,这次却不明所以,说了半天也没弄懂田匠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再说一件自己的事情吧。那年我二十五岁,闯出一个‘死不休’的名声。有个朋友的朋友被人强夺了地盘,于是求到我这里,当众跪拜,年纪比我大得多,却认我为兄,礼物摆满半座院子。这正是我那时最喜欢的场面,于是退回礼物,许诺为他报仇。” 田匠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随即轻叹一声,“我竟然还是忘不掉。唉。抢地盘者也是位有名的豪杰,隔天正好是他生日,大办酒席,宾客二百多人,其中至少一半是豪杰,走在大街上就敢拔刀的那种人。” “田壮士非挑这一天去报挑衅?” “那时我对名声的渴望强过一切,当然人越多越好。许多人跟我一同去,但我让他们全留在庄外,就在酒席最热闹的时候,所有客人都在,我一个人闯进去,身上带着五口刀。” “五口刀?” “别问为什么,我当时就是喜欢。” “然后呢?” “我说我是死不休田匠,让那人交出地盘,给我朋友道歉。真有替那人出头的宾客,一大群人要来围殴我。” “你将他们都打败了,还杀了人?” “你若去打听,还真有传言这么说,但事实并非如此。早说过,我最多能打五个人,庄里高手不少,即便是单打独斗,我也未必全能赢下,何况对方人多?我在自己的两腿、两臂上各插一刀,然后拎着第五口刀走到那人面前,说‘我叫死不休’。” “那些宾客没拦你?” “本来要拦,我一走过去,他们就让开了。” 徐础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个愚蠢的事迹,但很契合我的意思,名声之所以重要,是因为没有人实力超群。假如世上真有神仙,他不需要名声,真有千人敌、万人敌,他也不需要名声,甚至只是百人敌,名声也不会太重要,他们只需亮出真本事,拜倒者自然成片。可惜,世人都被困在肉体凡胎里,想要突破这束缚,就得求名,名声为虚,可它能将实放大成千上万倍,与之相比,实反而为虚。” “皇帝为名,借之能够统治天下,与之相比,皇帝本人不值一提,反而为虚。” “嘿,吴王就是吴王。” “后来呢,那人让出地盘了?” “我还活着,死不休的名头一直还在,所以你说呢?当时我以为是那五口刀替我赢得胜利,其实是我的名声,那人害怕杀我之后麻烦不断,所以选择退让。我们两个都很愚蠢,他因为一时胆怯而失去名声,不久之后退出江湖,我则因一时之胜而越发骄傲,将名看成实,真以为自己能以一对百,最后酿成大祸。那是另外的事情了,我不想说。” 田匠起身,又一次将烈酒饮尽,“世人太弱,需要借名自强,我看破这一点,所以去名求实,吴王也看破这一点,却要索求百倍、千倍之名。酒我带走,请吴王送我回监牢,与其他人关在一起,以后不要再找我。你我道不同。”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三十一章 退路 ?孟僧伦怎么计算都觉得时间不够用,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如今只能择其要者先行处理。 他写了两份遗书。一份留给弟弟,赠与全部遗产,请他今后每年给父母扫墓时,提一下自己。另一份留给相熟的将领,向他们说明自己为何要独自去闯官兵营地。 孟僧伦思来想去,觉得自杀不是一个好办法,会留下太多不利于吴王的疑惑,因此他还是决定闯营,让官兵杀死自己,这一次他不带任何人,要独自承担全部责任。 两份遗书放在房中,要等他死后再送给相应人等。 孟僧伦仔细整理遗物,一一记录在册,将江东老家的房田产业也囊括进去,还有一些债务,有些可免,有些要追回,有些要偿还,另有五页纸专门记载人情往来,他死了,情义不能断,也要由弟弟继承。 有些事情不能写在纸上,孟僧伦找来亲信口授。 虽然亲弟弟就在军中,孟僧伦的亲信却不是他,排在第一位的是宋星裁与王颠,可惜一个遇害,一个被俘,他只能找排在第二位的雷大钧。 孟僧伦将前因后果大致说了一遍,最后道:“告诉你这些,不为别的,以防若干年后有人说我死得不明不白。你要将我的话埋在心里,若是无人提及我的死因,你永远不可泄露,明白吗?” “明白,可是吴王……” “吴王没错,他若公开问罪,几乎所有吴军将士都会受到波及。” “杀几个人而已,要我说,杀的不够,远远弥补不了吴国当年的损失。” “杀的够了。”孟僧伦轻叹一声,“终究是群妇孺,杀得再多,也不是正主,不如攻占东都,不如追杀天成皇帝与群臣。咱们只能做些小事,大事还得靠吴王,若没有他,咱们可能连东都的城墙都看不到。扫除天成余孽,更离不开他。你们好好追随吴王,跟我在时一样,但是不要学我自作主张。吴王珍惜吴军将士,你们更得珍惜他,从此以后惟命是从,再不可令他难堪。” 雷大钧忍不住痛哭,“孟将军忠心耿耿,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下场……” 孟僧伦厉声道:“哭什么,给江东男儿丢脸。你也莫说我忠心耿耿,一直以来,我将吴王当成孩子,总想替他做点什么,同时也在利用他报私仇……” “灭国之恨,怎么是私仇?” “吴王志在天下,复兴吴国对他来说只是其中一步而已,是咱们眼界太窄,一心只想报仇,与天下相比,这就是私仇。” 雷大钧无话可说,擦去眼泪,冒出一句:“我陪孟将军一块死。” 孟僧伦笑着摇头,“你怎么还没明白?吴王开恩,死我一个就够,你凑什么热闹?既辜负吴王一片好心,又让我死不瞑目。” “可孟将军没杀几个人……” “没有我的鼓励与支持,你们断不会动手,对不对?所以你们杀死的人,都要算在我头上。” “那也未必,大家恨死天成君臣,包括他们的家眷。”话是这么说,雷大钧心里清楚,若没有孟僧伦开口,他们还真不敢杀这么多人。 “我出的主意,我自己负责,叫你过来不是争论这些,而是预防将来有人说三道四。” 雷大钧又要哭,孟僧伦按住他的肩膀,严厉地说:“看着我。死就死了,我不后悔,更不怨恨吴王。没有吴王,我大概活不到现在,能够看到东都陷落、天成半亡,我愿足矣。王颠听我的主意才成为官兵俘虏,为救他而死,值得。你对灯发誓,绝不将刚才的话泄露出去。” 雷大钧勉强点头。 “你走吧,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什么时候?” “明天,天刚黑的时候。”孟僧伦已经选好时间。 雷大钧告辞,夜里他又来了,孟僧伦正要休息,开门见到他,很是意外,“你又来做什么?” “孟将军。”雷大钧挤进屋子里,顺手关门,神情略显兴奋。 “雷大钧,我拿你当朋友、当亲人,你可别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 “仁义俱全。”雷大钧让孟僧伦坐下,自己站着,“你别生气。” 孟僧伦腾地站起身,“你……” 雷大钧硬按着孟僧伦再次坐下,“我没泄露孟将军的话,只是有个主意,不对,应该说是一个想法。” 孟僧伦稍稍安心,“什么想法?不是我瞧不起你,雷大钧,你离聪明可差得远了。” “这个我知道,也承认,可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没准我这个想法就是一得呢。” “你说。” “吴国之亡,谁的责任最大?” “当然是天成皇帝张息。” “其次呢?” “大将军楼温。” “两人当中,孟将军最恨谁?” “你明明知道……楼温。” “对,楼温,他不仅攻破吴国、逼死吴皇,还抢走了吴国公主,就在孟将军将要成亲的……” “往事休提。”孟僧伦一想到这件事,心中的愤怒就像沸水一样翻腾,早年间他更愤怒,甚至到了癫狂的地步,直到听说吴国公主的死讯,才能逐渐控制住这股怒火。 但怒火从未熄灭,在灰烬下隐藏,一丝风吹就能让它重燃。 “咱们攻占了东都,可楼温没死,还带兵回来支援冀州军。” “没办法,想报此仇,只有紧随吴王才有可能。” “可我听说,吴王不想报仇。” “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个叫郭时风的谋士白天时来到城里,我听说他带来楼温的建议,只要吴王肯改回楼姓,楼温就杀死冀州统帅,带兵投降。” 孟僧伦一愣,“吴王不可能同意……” “但也没有明确拒绝,就在刚才,郭时风又来了,此刻正与吴王会面,如果我没猜错,他是替父子二人居间传话。” “父子二人……”孟僧伦喃喃道,他总忘记吴王与楼温之间的关系。 “父子没有隔夜仇,在咱们眼里,仇人是天成皇帝与大将军,在吴王眼里,仇人只有天成皇帝。” 孟僧伦摇头,“咱们不用多想,吴王自有主意,他现在接受楼温的示好,以后也会决裂,而且我不相信吴王会改回楼姓。我能感觉到,第一次见面我就感觉到了,吴王对母亲情深意切,非寻常人可比,我与他……正是因此一见如故。” 雷大钧点下头,“好吧,这件事咱们不管,可我还没说到自己的主意。” “有话就快说,别掖掖藏藏的,这可不像平时的你。” “孟将军如此痛恨楼温,为何不去杀他的家眷?” “那里也是吴王的家。” “第一,吴王根本不住在大将军府,我打听很清楚,吴王十来岁就搬到外面居住。第二,反正也是一死,与其出城独闯敌营,不如杀几个仇人,然后谢罪自杀。” 第一个理由孟僧伦没当回事,第二个理由初听时极为荒唐,稍一寻思,他却觉得有几分道理。 雷大钧接着道:“楼温的正妻兰氏留在府中,兰家也是当年灭吴的罪魁祸首之一,如今又占据江东,更为可恨。我听说府里还藏着一些妇女,全是楼温的宠姬爱妾,被他视若珍宝,他此次返回东都,一半是为了她们,若能一块杀了,必能令楼温心痛发狂,稍解孟将军之恨。” 孟僧伦想了一会,摇摇头,“不行,这会令吴王处境尴尬,没法与敌军谈判。” “孟将军以死谢罪,谁还能说什么?正好还可以查验楼温是否真心。” “容我想想。”孟僧伦已做好通盘打算,不愿节外生枝,何况这又是一次自主张,正是吴王最为恼怒的行为。 雷大钧知道孟僧伦的痛处在哪里,“当初楼温抢走吴国公主的时候,可没容任何人‘想想’。” 孟僧伦藏在灰烬下的怒火瞬间被点燃,蓬勃之势不弱当年,一把抓住雷大钧的胳膊,想要证明自己的复仇之心丝毫未减。 可这毕竟不是当年,孟僧伦上下打量两眼,“不对,这不是你能想出的主意,有人指使你,你还是泄密了。” “我不是泄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给咱们吴人安排一条退路。” “退路?吴人的路就是追随吴王,还要什么退路?” “所有吴人并非一条心。” “谁有异心?你告诉我,我先杀他。”孟僧伦无法接受有人不忠于吴王。 “可不是一个吴人。”雷大钧稍稍压低声音,“宁王军中的那些江东河工,看咱们的眼神一直不善。” 孟僧伦微微一愣,“河工……他们还记得当年的事。” 雷大钧点头,“他们是乌合之众,本不足为惧,可现在有宁王带领,难保不生野心。” “吴王自有道理,他会连宁王一块处置。” “吴王本有机会杀死宁王,一时不忍,必酿后患。” “吴王是为了留下宁军将士……”孟僧伦恍然大悟,吴王不了解江东的复杂局势,只肯除掉宁王,不愿浪费宁军将士,可那些将士恰恰有一部分是江东河工,与七族仇怨颇深。 “所以咱们得给吴人留条退路。” “你做什么了?”孟僧伦生出警惕。 “诸王当中,蜀王最想让宁王死。” “你怎么知道?” “蜀王曾在城墙上力劝吴王不要开门接纳宁王,当时许多人都听到了。” “你投靠了蜀王?” “不不,我是吴人,干嘛投靠蜀王?我只是想借他的手除掉那些可憎的河工,所以与他有些往来。而且蜀王也是聪明人,不比吴王差多少。听说孟将军的事情之后,他给我出的这个主意。” “你还是泄密了。” “我是为孟将军着想,不愿看你白白送死。” 孟僧伦苦笑一声,终于明白吴王为何对“自作主张”如此愤怒,就在自裁的前一天,他竟然亲口品尝到了其中的味道。 “兰夫人和楼家姬妾还留在府里?” “在,一直没动。”雷大钧眼睛一亮,以为孟僧伦已被说动。 “好。好。好。”孟僧伦连说三声,拿起桌上的刀。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三十二章 优劣 ?郭时风从不依靠“忠诚”二字赢得主公的信赖,每次见风使舵,他都要提供无可替代的消息,令对方不得不留下他。 对吴王,他带来的消息不止一条。 “郭先生来得真早。”徐础笑道,看看屋外的黑夜,改口道:“应该是说真晚。” 夜过已半,徐础睡得晚,因此才能立刻接见使者。 郭时风拱手客套,等卫兵退出房间,他说:“我刚从蜀王那边来。” 徐础没吱声。 “我从北门去见蜀王,出城绕行至西门来见吴王。”徐础补充道。 “想不到是他。”徐础喃喃道,明白郭时风话中之意。 第一条消息就击中要害,郭时风很满意,脸上却毫无兴奋之意,关切地问:“吴王从没怀疑过他?” “我怀疑过所有人,包括蜀王,但他不在最受怀疑者之列。想想也是,他本无意造反,也不愿意冒险。我曾建议他去益州暂避风头,想试此人野心如何,他立刻同意,还为自己挑选了蜀王的名头。从那以后,他就一直试图离开东都这块险地——这回也是如此?” 郭时风点点头,“他愿意去掉王号,只求益州官职,甚至不是牧守,能领益州一郡他就很满足了。” 徐础笑了一声,“有人野心太大,有人野心太小。” “总之跟不上吴王。”郭时风加上一句。 “我没落入官兵的陷阱,他岂不是很失望?” “嗯,失望,所以想尽一切办法还要挑起事端。” “我与官兵势不两立,还需要他挑起事端?” “大将军很想和解。大将军说了,他会在营中挑起一次哗变,杀死湘东王,再以报仇为名,杀死王铁眉,派楼骁骑以护丧为名,夺取邺城。吴王若愿重回楼家,大将军很高兴,越早越好。若不愿意,大将军也不会继续围攻东都,很快就会退兵去往邺城,双方各退一步,井水不犯河水。” “洛兵愿意跟他去冀州吗?” “所以大将军才要向吴王示好,虽然他没明说,但是我猜他愿意用被俘的吴兵换取城内的洛兵家眷,如果吴王坚持不换,他也会释放吴兵,不为别的,至少能让手下将士安心跟他离开。” 徐础露出笑容,他也是这么想的,郭时风将话都说出来了。 “大将军比我更需要尽快罢兵。” “正是,无论怎样掩饰,大将军的用意都是找一块立足之地,以稳定将士之心。” “蜀王打算如何挑起事端?” 这是最为重要的消息,郭时风没有立刻透露,笑问道:“吴王还没给我答案呢?大将军急于罢兵,前去夺取邺城,吴王是真心同意,还是假意应允,再来一次突袭?” 徐础轻叹一声,“计谋不能一用再用,如今我说真话都难以取信于人,何况假话?连费昞都要玩弄诡计的时候,说明这种事已经到头了。” “费昞费大人?吴王想必是有误解,别人我不知道,费大人难得地心怀坦荡,宁死也不愿背后害人。无用,但是可敬。” “前些天他与你一同进城,透露湘东、济北二王动向,不是为了迷惑我?我就是因为信了他的话,以为大将军离得尚远,才要发起决战。” “实不相瞒,我当时的确奉命来引诱吴王尽快出兵,费大人没有,带他同来,只为陪衬,谁料到他将我的话都给说了。” “他不知道大将军与湘东王已经到来?” 郭时风摇头,“费大人空有一个官名,不管军务,身边也没有亲信通风报信,大将军那边封锁消息,他一无所知。太后被送出城后,只信任费大人,召他为护卫之官,他现在对杂务更是不闻不问。” 徐础有些意外,自嘲道:“我的疑心病重,快要怀疑到自己头上啦。” “疑心宁重勿轻,吴王有此心,方能压过群雄。”郭时风深揖。 徐础看出来了,郭时风正努力讨好他,与此前不同,这一次的真心至少有六七分。 徐础当然不会轻易相信郭时风,笑道:“你要一个答案?” “我得知道吴王心意,才能为吴王出谋划策,否则的话,难免好心办成坏事,有自作主张的嫌疑。” 这句话说到了徐础心坎里,伸手道:“郭先生请坐。” 郭时风再次拱手,坐到凳子上,对进展很满意,没有催促。 徐础没坐,在郭时风面前踱来踱去,良久之后,郭时风剪过一次烛花,他才止步道:“郭先生以为呢?是战是和?” 吴王心中显然已有决定,但是要由别人说出口,郭时风明白这一点,起身道:“战、和各有优劣……” 徐础示意他坐着说,郭时风坐回凳子上,继续道:“接受大将军的好意,则东都之围立解,吴军伤亡少,正可用之掠地。天下初乱,人心浮动,吴军兵锋所至,必然势如破竹。” “这是优势,劣势为何?” “如无意外,大将军退兵之后必夺邺城——我猜吴王不会重回楼家,顶多与大将军井水不犯河水,没错吧?” “郭先生可以先这么假设。” “假设如此,则冀、洛两州本当互成犄角,可是很难,其中最大的劣势就是大将军本人。” “大将军立足之后还想抢夺东都?” 郭时风摇摇头,“我不知道大将军在想什么,便是吴王,估计也揣摩不出大将军的下一个想法。不是大将军掩饰得好,也不是他的想法太多,而是……” 郭时风笑了笑,那毕竟是吴王的父亲,他得注意言辞。 “郭先生但讲无妨,我了解大将军为人。” “大将军心中空无一物,根本没有想法,所以才让人捉摸不透。大将军气势过人,但是身边必须有良将、谋士辅佐,才能走上正途,若是他自己拿主意,怕是尽为昏招,可能睡醒后心情不佳,想起吴王的种种行径,一怒之下就派兵来攻东都。” “他身边倒有几位不错的参谋——乔之素还在吗?” 乔之素是楼温身边最受信任的谋士,徐础对他印象比较深。 “乔之素被派往洛州寻找楼六公子,不在军中,即便在,他的话大将军也只肯听三四分。” “所以若是大将军占据邺城,我非但不能安心,还要分兵防备。” “除非吴王真肯认祖归宗。” “我若假和真战呢?有何优劣?”徐础问道。 “虽然计谋已经用过太多,但我仍有办法获取大将军的信任,让他放松警惕,吴王全力一战,至少有八成胜算。吴王将因此威名大振,此中益处说小就小,说大说大,不可限量。” 徐础想起田匠关于“名实”的那番话,喃喃道:“凡人皆弱,名方显强。” “什么?”郭时风没听清。 “请郭先生接着说。” “除了得名之外还有一桩好处,击败大将军,则邺城还在欢颜郡主手中……” “嗯?”徐础感到奇怪,郭时风不说邺城在二王手中,却说郡主。 郭时风笑道:“欢颜郡主是名奇女子,虽为女流,却得士心,不少人死心塌地为她效劳。” 郭时风没提孙雅鹿的名字,这是他作为谋士的底线之一,可以出卖主人,却不出卖同行,此举所获极少,还断了一条可能的退路。 “她若真有这样的本事,邺城反成强敌,这是郭先生所谓的劣势?” “长远来看,或许是劣势,一两年内,对吴王却是优势。” “此话怎讲?” “大将军随性所至,如今上无皇帝制约,下无良将辅佐,纵有千般好处,他未必肯接受,一旦立足稳定,难保不惦记东都。郡主为人聪慧沉稳,虽是劲敌,却能讲通道理。邺城西有并州沈氏,北有贺荣虎视,南有盛氏之兵,皆是当务之急,吴王若能暂避其锋,专心西征、南伐,可保一两年内彼此都没有后顾之忧。所以郡主若占邺城,不是劣势,反是优势。唯有一点,两强并进,日后必有一战,或有养虎为患之忧,吴王思之。” “嗯,说过优劣了,郭先生的选择呢?” “东都乃四战之地,形势不利于固守,而利于出击,但又不能四面出击,只可结盟一方、安抚一方、牵制一方,然后专攻一方。此事迫在眉睫,以我计之,宁选郡主,不留楼氏。” 这正是徐础的念头,但他不能不犹豫,“虽已改姓,天下人还是会说我弑父。嘿,弑君、弑父,我的名声快要全了。” 郭时风起身笑道:“如果不是子弑父,而是父欲杀子呢?” 徐础不语,早猜到郭时风还有话没说。 “据说吴王要令麾下的孟僧伦孟将军自裁,可有此事?” 徐础一愣,想不到传言竟会从郭时风嘴里说出来,“世上没有秘密。” “我不问其中缘故,只说一件事:蜀王已经得知此事,要趁机撺掇孟将军去杀兰夫人以及留在府中的大将军姬妾。” 徐础眉毛一挑,“蜀王……要用这一招挑拨我与大将军的关系?” “对,而且我觉得他会成功,大将军真的很在意这些姬妾,重于曹神洗和私生皇子——这位皇子真假难定,或许只是大将军的一个借口。” “郭先生的建议是……” 说出主公心中的邪恶想法,是谋士的职责之一,郭时风拱手道:“吴王旁观即可,什么都不必做,静待父来杀子。” “如此一来,我与大将军变成明战,伤亡必多。” “不会。大将军还没有夺取邺城,不敢为所欲为,我有把握劝他行险计,偷袭吴王……” 徐础只需设下陷阱,就能反杀大将军,虽然还是摆不脱弑父之名,至少有“不得已”的理由。 “提醒湘东王,让他动手不好吗?” “我已经提醒过了,但是不抱希望。况且大将军威震天下,譬如猛虎,吴王不想要搏虎之名吗?” 徐础想要,心里却有点怀念孟僧伦,如果郭时风“自作主张”,让一切就这么发生,而吴王“一无所知”,该有多好? 徐础鄙视自己的软弱与虚伪,向郭时风拱手道:“郭先生一个人,顶得上几十万义军将士。” 郭时风还礼,一点也不激动,在这种事情上,他总能成功。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不安 ?郭时风告辞离去,徐础独自坐了一会,才恍然明白过来,他刚刚决定了数百甚至上千人的死期,有些人该死,更多的人只是陪死。 “我只为击败对手,古往今来的帝王莫不如此,无缘无故的杀人才叫残暴……”徐础喃喃道,好奇别的开国帝王是否也曾在杀戮之前心怀不安。 他越想越不安,起身走出房间,唐为天与几名卫兵站在外面,他正哈欠连天,使劲儿摇头以保持清醒。 “你去休息吧。”徐础向唐为天道,其他卫兵都是轮值,只有唐为天随时跟在吴王身边,没有换休的时候。 “我去给大都督铺床。” “不必,我……去降世……金圣女房里休息。”徐础想说降世将军,觉得别扭,中途改口。 唐为天巴不得如此。 薛金摇门口也有卫兵,是她亲信的女兵,看到吴王走来,脸上露出古怪的微笑,也不通报,直接开门放行。 屋子里漆黑一片,徐础站在门口听了一会,薛金摇已经睡下,发出均匀的呼吸,看样子睡得很好。 徐础无数次想要走过去,拥抱那具温暖的身躯,从中获得一丝慰藉,脚步却怎么也迈不出去。 “我已经逼迫自作主张的将军自裁,怎么能够单独原谅她?军法无情、国法无情,你若过去,便是枉法,便是软弱,凭什么问鼎天下?”徐础不停地用这句话压制心中的渴望。 不知过去多久,他推门出屋,没去自己的卧室,又回到书房里。 门外的女兵惊讶地望着吴王远去的背影,互相看看,无不遗憾至极。 书房里无人打扰,徐础依然坐立不安,于是四处翻书,看几眼就放下,再换一本,直到他无意中拿起一本诗经。 书很普通,是常见的版本,并无特异之外,但它是欢颜郡主的礼物,徐础曾经一直带在身边,有了书房之后,才将它淹没在书堆里。 欢颜郡主当时一共送给他四本书,三本与名实之学相关,唯有这一本显得无用,徐础经常想郡主是不是一时慌乱拿错了。 欢颜郡主不是那种慌乱的人,郭时风说了,她甚至在邺城笼络到一批追随者,也正是她,一直提醒父亲湘东王不要相信徐础的任何一句话。 她是对的。 “她绝不会犹豫。我总不至于受一名女子的嘲笑。”徐础将欢颜郡主想象成就站在对面的敌人,两人各自手持兵器,互相打量,寻找对方的破绽。 徐础的心绪渐渐平静,坐在桌后翻看诗经,都是他从小读过无数遍的文字,只看开头就能自然而然地顺下来,完全不必费心去想其中的意思。 只翻看三页,他趴在桌上睡着了,蜡烛熄灭也没察觉。 徐础突然惊醒,抬头看去,外面已然大亮。 徐础草草洗下脸,没吃早饭,直接去议事厅,诸将早就到了,正与降世将军薛金摇议事。 军务由薛金摇负责,徐础到了之后也只是旁听。 城内城外都很安静,官兵无意进攻,义军也无意出城挑战,双方都在等待对己方最为有利的形势。 荆州将领戴破虎还没有送回消息,这是好事,说明他在半路上没有撞见荆州的运粮队伍,或者按薛金摇的说法,“也可能是被官兵杀死了。” 官兵在东面放开一处缺口,义军斥候已经探查过,无上园里的确没有官兵,倒是带回来一名特殊的信使。 汝南城里还有一支吴军,由当地豪杰鲍敦掌控,他因为受伤,没有随吴王来东都,书信常来常往,冀州军围城之后,才被迫中断。 信使向吴王跪地磕头,双手送上书信,被卫兵接过去之后,他起身就走,一句话没说。 鲍敦信使前恭而后倨,徐础立刻生出不好的预感,拆信查看,阅过之后,不由得冷哼一声。 薛金摇那边议事完毕,遣散众将,走过来道:“谁又得罪你了?” “写信的人叫鲍敦,你不认得,在汝南城归顺于我,我以为他是千金一诺的英雄,结果……” 徐础将信递过去,薛金摇接在手中看了一会,又还回来,“我认字少,你直接说给我听吧。” “我留鲍敦守城,将汝南当成一条退路,约定开春之后他率兵来东都汇合。他倒守诺,在开春之前就将城池献给他人。” “献给谁了?” “淮州盛氏。鲍敦说盛氏兵多,汝南与淮州相临,他现在孤木难支,为保全城百姓,不得不顺应时势,转投他家。” “就为这事他还写封信?这是故意羞辱你吗?” “嘿,他还没有这个胆量,豪杰好虚名,鲍敦这是要告诉众人,他并非暗中背叛,要将一切说个清楚,所谓恩怨分明。” “是条好汉。”薛金摇很欣赏这个“虚名”。 徐础拿信思量片刻,问道:“守城之外,你能分出多少兵力?” “嗯?” “我要派兵夺回汝南。” “瞧不出你也有这么大的火气。”薛金摇笑了一声。 “这不是火气,而是不得不。汝南离东都不远,处于洛州地界,淮州盛氏赚夺此城,便是向吴军挑战,我若不应,必遭轻视,将有后患,此其一也。鲍敦要名,必将此信四处传扬,我若忍受,便是将自己之名让给他,此其二也。官兵……” “有这两条就够了,汝南城有多大?鲍敦手有多少人?” “汝南小城,鲍家兵力不过一千有余,城中有他的亲友,待会告诉他们实情,去留自便。” “五千人应该够了。” “让宁王去。” “宁王?” “鲍敦背后有盛氏支持,前往夺取汝南之人,要能独挡一面,宁王可以。” “好,但这个命令得你来传,我可管不了宁王。” 徐础说做就做,与薛金摇分别下令,命宁王率本部将士下午就出东城,前去攻打汝南。 送走宁抱关是徐础早就定下的计划,推迟过一次,终于能够成行。 薛金摇调动城中军队,说是送宁王一程,以防官兵半路截击,其实是监督这支队伍,不让他回头。 宁抱关派人过来,表示从命,他早已做好准备,没到午时就带兵出城。 薛金摇带兵在城门口列阵,半个时辰之后回城。 官兵派人过来查看情况,这时再调兵过来围攻已来不及,因此发现叛军是往东去,官兵没有追赶,只是加强防卫。 徐础不打算就此住手,送走宁抱关只是一个开始。 他去南城见梁王。 马维将吴王迎到厅中,客套一番,遣退其他人,说:“恕我多嘴,放走宁抱关,无异于纵虎归山,吴王何不斩草除根?” “江东被梁、兰两家占据,淮州又兴起一个盛氏,皆为劲敌,与其杀宁抱关,不如派他去扰乱淮、吴两州,以解东都之忧。” “希望宁抱关不会反咬一口。” “哈哈,马兄说得没错,宁抱关一有立足之地,必然反咬,但是在此之前,他会专心争夺江东。为何?夺江东于他来说名正言顺,手下将士也愿意跟随。他若半途而败,于吴军无害,他若真能平定东方,吴军也已站稳脚跟,大家公平一战。” “吴王想得周到。”马维拱手,早已不再将吴王当成“础弟”。 “开春之前,官兵必退。到时吴军西进,夺汉州、进益州,有劳马兄率梁军南下,平定荆州之地。” 马维早盼望着能独自率军平定一州,闻言立刻慨然道:“马某但剩一兵一卒,绝不让荆州为吴王掣肘。东边交给宁包关,北边呢?并州、冀州皆为强敌。” “并州受贺荣威胁,自顾不暇,冀州也有麻烦,愿意与吴军各自罢兵。” “原来吴王都安排好了。”马维拱手表示敬佩,心里还有一个疑问,“蜀王呢?随吴王一同西征吗?” 徐础正为此事而来,轻叹一声,“蜀王已暗降官兵。” 马维瞪大双眼,很快恢复正常,“老实说,我真的不意外,甘招这个人,万事求稳,看似忠厚老实,其实一切都为自己打算。他向官兵提出什么条件?” “只求前往益州为一郡之官。” “嘿,真好打发,沈耽当初要投降时,提出的条件可是保留王号,独占并、秦、汉三州。甘招也真是,好好的蜀王不当,竟然只想做一个小小的郡守。” “在他眼中,蜀王虽尊,终为虚幻,郡守虽小,却触手可及。” 马维摇摇头,还是不解,“哪怕相隔万仞高山,我也直奔王位,不会受半途中小利诱惑。” 发现自己的话有问题,马维急忙改口笑道:“但我野心再大,唯求一王位,能够奉祀大梁列祖列宗,便已心满意足。吴王万仞之上还要再登万仞,我只能仰望了。哈哈。” 徐础笑着点头,没有挑错。 马维又道:“甘招既然背叛,无需再留。宁抱关刚走,甘招自以为没有制约,必然得意,减少戒心,可趁机一举除之。马某不才,却有一腔忠勇,愿为吴王之刀,随吴王所用。” “我正为此而来。” “请吴王下令。”马维拱手请命。 “我请马兄坚守南城,无论北边发生什么,不可动摇。” 马维一愣,觉得为这点小事无需吴王亲至,很快明白过来,吴王不是来求他帮忙,而是要让他安心。 马维起身深揖,“诸王咎由自取,我只恨不能手刃贼人。吴王已有安排,我不强请,唯有拼死守城,不令吴王操心。” 徐础要的就是这句话,又与马维聊了一会,起身告辞。 回到大营,徐础派人去请蜀王甘招,随即召集吴将。 诸将皆至,只有孟僧伦与雷大钧不在,据说是去巡城。 徐础知道这两人去做什么,大将军府里很快就会血流成河,为了压下心中对自己的憎恶,他必须亲手制造更多鲜血。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三十四章 撤兵 ?湘东王对大将军仍抱有幻想,劝王铁眉:“大将军就是这种脾气,多少年来一直如此,想当年他带兵打仗的时候,连先帝也管不住他。” 王铁眉冷笑一声,“那时候大将军百战百胜,现在呢?谁知道他会不会再跑一次。” “不会。”话是这么说,湘东王心里却不是太肯定,只能尽量寻找理由,“他的兵多是东都人,急于回家,如今离家只隔一道城墙,大将军想走,将士们也不同意啊。” 王铁眉只是冷笑。 湘东王又道:“夺下东都,大将军留下,王将军回冀州,仍是都督。” “冀州兵我都要带走,一个也不留下。” “当然。” “大将军留在东都,若是自己称王,或者投向江东,咱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湘东王笑道:“不必担心,只要梁、兰两家还在江东,大将军不可能投向江东。至于自立,从前那么多的机会他都没被打动,甚至将亲生儿子交给朝廷,这个时候何必冒险?” 王铁眉无从辩驳,干脆沉默不语。 “打仗这种事,我不如王都督,合纵连横,我自认还有几分本事。大将军子孙众多,我们张氏的儿女也不少,每联姻一次,关系都紧密一分,我已将女儿许给他家,再从他家聘个媳妇。” 若在从前,身为边将的王铁眉绝不敢在湘东王面前造次,现在不同,冀州是他送出去的,多少占有几分地主之利,胆气水涨船高,冷冷地说:“是啊,为了联姻,连辈份都不论了。” 湘东王、济北王本是叔侄,却都将女儿嫁给大将军之子,辈份混乱。 湘东王大笑,“王都督莫急,你家里握着一个太子妃呢。” 说起这件事王铁眉就恼火,“邺城的皇子已经没了,我的女儿嫁谁当太子妃?去江东吗?” 湘东王笑着摇头,“王都督尽管放心,邺城肯定会有一位太子,甚至是皇帝,正妃以及皇后的位置,也肯定留给你们王家。” 王铁眉哼哼两声,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我先告辞,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大将军那边得适可而止,他若是再拿我当部下使唤,休怪我当场翻脸。” “大将军不会。” 王铁眉离开,湘东王长出一口气,暗自祈祷大将军能稍稍收敛些,至于劝说,他可不敢。 王铁眉回到帐中,叫来幕僚孙雅鹿,“湘东王给我一堆无用的保证,可我还是不相信大将军,你快给我想个主意。” 孙雅鹿早有主意,这时却假装冥思苦想,良久之后才道:“东都不宜久留。” 王铁眉骂了一句脏话,“当初是你是劝我发兵南下,现在你却说不宜久留?” 这正是孙雅鹿宁愿奉一名女子为主人的原因之一,无论他出多少主意,成功都归王铁眉,失败却要他来承担。 “此一时,彼一时。”孙雅鹿笑道,“当初在冀州的时候,看东都形势混乱,吴王……” “少提他,一个鄙夷无耻、反复无常的小人,这些天他说过多少谎话?你说说退兵的事。” “要我说,今晚就退兵,直接回邺城,不用通知大将军。” “湘东王呢?也扔在这里?” “湘东王要带走,还有太后。邺城尚能自立,西与贺荣瓜分并州,南与梁、兰争夺淮、吴,四州在手,再攻东都易如手掌。” “不管什么事情,在你们这些谋士嘴里都是‘易如反掌’,吃苦受累的活儿最后还是我们来做。” “能者多劳,我们这些谋士没本事吃苦受累,才要靠嘴吃饭。” “太后好说,带走即可,湘东王——我看他的意思,对大将军挺看重,未必愿意跟我回邺城。” “我去劝他。” “嗯,劝不成,别回来见我。”王铁眉严厉地说,对部下,他向来坚持恩威并施,威要更多一些。 “是,拼死也要劝动湘东王,绝不令王都督失望。” 孙雅鹿要走,王铁眉招手将他留下,“你有没有办法除掉……那个家伙?他太可恨了,喧宾夺主,还当自己是当年呢。” “办法得慢慢想。”孙雅鹿笑道,他太了解这位冀州都督,甚至没敢透露大将军已动杀心,怕吓坏上司,连逃跑都会慌慌张张。 “去吧,等你想出办法,大将军早就夺下东都,谁也动不得他了。” 孙雅鹿前去拜见湘东王。 因为女儿的推荐,湘东王对孙雅鹿也比较看重,得到通报之后,立刻请进来。 对湘东王,孙雅鹿是另一种态度,免去客套,直接道:“殿下今晚就得离开此地,速返邺城。” “邺城出事了?”湘东王立刻起身,心里咯噔一声。 孙雅鹿摇头,“邺城无事,这里要出事。” “吴王又想出什么诡计?我就不信,有大将军在,吴王和他那些乌合之众能有何作为。” 孙雅鹿道:“出事的是大将军,他已决心与吴王讲和,将要暗害殿下与王都督,然后率兵夺取邺城。” 湘东王目瞪口呆,等他回过神来,笑道:“孙先生开玩笑,大将军干嘛杀我?我于他有恩,又是亲家。而且他怎么可能与吴王讲和?父子二人势同水火,吴王连姓氏都改了。” 孙雅鹿一脸严肃,“殿下不必多问,我已得到确切消息,三日之内,大将军必将动手。” “不可能。”湘东王还是不信,“大将军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 “好处多多:与吴王讲和,甚至联手,能令他手下的洛州将士安心;夺取邺城,能让他有块立足之地,楼家儿孙尽在,两三年间,必成一方霸主,进可问鼎天下,退可保住家业。” 湘东王脸色变得苍白。 孙雅鹿道:“郡主在邺城所言,如今一一实现,殿下纵不信我,也该相信郡主。” “欢颜也想退兵?” “时机紧迫,来不及通信,郡主曾让我随机应变,殿下若相信郡主,就该相信我。” 湘东王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听女儿劝告,请来了大将军,可越是如此,他越不愿承认错误,思忖片刻,“容我再想一想。” “今晚就走,殿下前驱,王都督殿后。” “王都督也同意退兵?” “王都督对我言听计从,我现在去劝他,必成。”孙雅鹿小小地撒了个谎。 “你先去劝他吧,待会过来找我。” 孙雅鹿躬身告退,在营里绕圈,打算过半个时辰再来见湘东王。 湘东王独自坐在帐中,一会后悔,一会害怕,一会又生出种种疑惑,总觉得大将军不像是要下狠手。 “他为什么要杀我?”湘东王喃喃道。 卫兵进帐通报:“楼骁骑求见殿下。” “快请进来。”湘东王心中一亮。 楼矶进帐,躬身行大礼,“微臣拜见殿下。” 在湘东王面前称臣的人不多,楼矶是其中一个,湘东王很喜欢他,笑道:“楼骁骑不必多礼,赐座。” 湘东王身边常有侍者,今天却是例外,因为孙雅鹿的到访,他将侍者支走,这时却忘了。 楼矶自己拣凳子坐下,拱手道:“微臣是来替大将军道歉的。” “道歉?道什么歉?” “大将军在殿下面前无礼。” “我与大将军相识多年,还不知道他的为人?”湘东王挥下手,表示不在意,看着楼矶,心中一动,试探道:“就是不知道大将军怎么看我。” “殿下此言何意?” “我听说——只是听说而已,你也知道,如今军中传言众多,我从不当真,只是这个传言恰好与大将军有关,所以我才问起。” 楼矶起身,跪在地上,向湘东王磕头。 湘东王急忙伸手搀扶,“楼骁骑这是为何?” 楼矶面带惊慌,“殿下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再瞒下去:殿下快走,大将军……大将军杀心已动,殿下危在旦夕。” 湘东王大吃一惊,本意只是试探,没想到刚一开口就听到最坏的结果,但是心中感激楼矶,将他扶起,送到自己的座位上。 “贤婿——虽未成亲,但我已当你是女婿,你详细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楼矶将父亲的计划全盘托出,湘东王越听越惊,越听越怕,勉强保持镇定,“原来孙先生所言不虚,本来我不太信他,若非贤婿提醒,我还再犹豫不决。没什么说的,今晚我就与王都督带兵回邺城,贤婿跟我一同走,你虽是楼家人,但我当你是自己的儿子。” 楼矶起身,将座位还给湘东王,“大将军喜怒无常,兼又儿孙众多,从没将我当回事,我也愿追随殿下。” 湘东王大为感动,安抚一番,最后道:“你先回去,不可令大将军生疑,天一黑,你就来找我,到时我与孙先生已经商量出计划。” “唉,只恨我没有别的本事,不能助殿下反败为胜。” “来日方长,先回邺城,再图将来。张氏复兴,贤婿今日之言,功莫大焉。” 楼矶告辞,湘东王既惊恐又愤怒,最后还是惊恐占据上风,焦急地等候孙雅鹿,希望天色快些黑下来。 孙雅鹿兜了半圈,又来拜见,刚一进帐,湘东王冲过来,双手抓住他的肩膀,急切地说:“孙先生没错,咱们得走,越早越好,王都督那边怎么说?” “王都督也愿连夜退兵。殿下怎么突然信我的话了?” “唉,别提了,亏得我有一个好女儿,不仅推荐了孙先生,还选中一个好女婿。楼骁骑刚刚来过,向我透露大将军的计划,原来他要策划一次哗变,先杀……” “等等,楼矶来过?” “对,知无不言,将一切都告诉我了。” “殿下告诉他什么了?” “呃……没什么,他对我忠心,我总不能抛下他不管吧,所以邀他今晚一同回邺城。” 孙雅鹿大惊失色,顿足道:“完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三十五章 杀将 ?楼温怒火中烧,脸上的肥肉微微颤动,喝问道:“老子辛苦赶来,他们居然要走,还是偷偷走,拿我当猴子耍吗?是可忍,孰不可忍!” 虽然坚定地站在父亲一边,楼矶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湘东王已经听说父亲的计划……” 楼温怒视,楼矶立刻闭嘴。 楼温慢慢冷静下来,“不对啊,我只对你说过计划,怎么会传到湘东王耳中?” 楼矶吓了一跳,急忙道:“还有郭时风,大将军别忘了他。那是一个两面三刀的无耻小人,最不可信任。” “你当时为什么没提醒我一声?” “啊?”楼矶不敢指责父亲,只得道:“是孩儿一时大意。” “杀,杀,全都杀了。” “怎么个……杀法?” “不能让他们逃走,一个也不行……给我找人来,管长龄这些老家伙不中用,他们早没有了当年的锐气,只有段砺可以,叫他来。再叫上孙剪,他爹老迈,他还有几分勇猛。” “就这两位?七哥他们要不要叫来?” 楼温摇头,“你那些兄弟都是废物,只有十七最像我的儿子……好吧,你也有三分像,快去叫人。” 楼矶红着脸退下,不敢抱怨父亲,心里却更恨吴王。 段砺是楼温的老部下,年轻时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听从大将军的命令,勇往直前——年纪大了以后,念头越发牢固,像一条忠诚的老犬,即便生命垂危只剩下一口气,也要拦在主人面前,向外人狂吠。 “大将军,要攻城吗?天黑之前,我一定登上城头,将那个不肖子捉来!”段砺越老声音越是响亮。 楼温按按耳孔,“站到一边去,待会再说。” 孙剪的父亲也是大将军麾下老将,他从十多岁就投身行伍,视大将军如父,比对自己的父亲还要敬重,进帐先跪拜,走过来道:“大将军有何吩咐?” 楼温看着段砺、孙剪、楼矶三人,缓缓道:“曾经有人劝我造反,那时候我举臂一挥,皇帝就能归我楼家,可我当时拒绝了,为什么?因为我是天成大将,先帝于我有再造之恩,夺张氏的天下,我于心不忍。” 对面三人同时点头。 “可现在不同了。”楼温加重语气,“我心不负天成张氏,天成张氏却要负我,几次想要害我性命,我都忍辱负重。我带兵在外,张氏在后方自乱阵脚,我也不说什么。湘东王邀我来夺东都,我以为张氏子孙终于开窍,谁想到他们竟然贼心不死,又要置我于死地,夺我带来的将士。” 段砺、孙剪二人义愤填膺,你一言我一语为大将军叫冤,手握刀柄,这就要去找湘东王拼命。 楼温道:“不能再忍了,张氏自寻死路,我已无愧于先帝在天之灵。” “无愧!大将军不欠张氏。”孙剪两排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令站在旁边的楼矶惭愧不已,他是亲儿子,都没表现得这么在意。 “怎么办?这就动手吗?大将军一声令下,我亲手去砍下湘东王的脑袋。”段砺道。 楼温觉得还不够,又道:“我是被迫无奈,不得不奋起反抗,非是为我自己和楼家儿孙,而是为了全军将士。湘东王托身冀州,我死不要紧,你们却要受冀州人的欺负。王铁眉边鄙之人,向来与我不睦,谁跟我越久,谁就越受他忌惮。” “我去杀王铁眉!”孙剪请命,“冀州将士一个不留!” “冀州突骑天下驰名,不如先杀王铁眉,他的部下若肯投降,可以暂时放他们一马,收为己用。”楼矶劝道,看父亲一眼,“可以利用冀州兵马攻打邺城,久除后患。” “楼骁骑妙计。”段砺赞道。 楼温觉得差不多了,“你二人这就去行事,能带的人都带上,我亲自率军随后,给你们压阵。” 二将拱手告辞。 楼矶道:“不需要假装冀州兵哗变了?” “用不着,我算是想开了,玩那些花招干嘛?天下群雄蜂起,我还装什么忠臣?杀他娘!”楼温豪气陡升,恍然又回到年轻时。 “大将军说得对。郭时风怎么办?” “你去将他抓来,我要问个清楚……问个屁?你去将他的脑袋砍下来,带来让我看看。” “与吴王的谈判呢?” “有吴兵俘虏在手,我就不信他敢翻脸。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派谁去谈判都一个样。” “是。”楼矶愿意执行这项任务,匆匆出去。 楼温坐了一会,大声唤进卫兵,“去叫我的儿孙过来,还有管将军、孙将军、华将军。” 卫兵跟随大将军已久,军中虽有同姓人,他不用细问就知道三位将军是指哪个。 楼家儿孙与诸将陆续到来,挤满了帐篷,楼温扫视一圈,大声道:“我已得到确切消息,湘东王与王铁眉今晚要发动兵变,尽诛楼家人与我的旧部,诸位一个也逃不掉!” 有人不相信,但不敢提出置疑,更多的人无论信否,都表现得极为愤怒,叫嚷着要先下手。 楼温趁机下令,命诸将带兵列阵,儿孙守卫营帐,他要扫除军中奸臣。 楼温说动手就动手,当他犹豫的时候,就是不想做,当他想做的时候,绝不犹豫,率性而为,甚至懒得制定详细计划。 他坐在帐中等候消息,亲信卫兵与儿孙守卫内外。 楼矶回来得最早,匆匆进帐,穿过众兄弟子侄,直接来到大将军面前。 “人头呢?”楼温严厉地问,没看到郭时风的脑袋。 “郭时风骑马出营,我已派人去追他。” “谁又泄露消息?我刚冒出念头他就知道了?”楼温既愤怒,又觉得不可思议。 “肯定是孙雅鹿泄密,他从湘东王那里听说消息之后,有所察觉,所以通知郭时风。” “那湘东王呢?” 话音刚落,一名士兵跑进来,在门口大声道:“启秉大将军,孙剪孙将军派我过来,他说湘东王逃亡,他已带人去追。” 楼温大声咒骂,埋怨部下行动不够快,指责湘东王等人忘恩负义。 帐内众人谁也不敢开口。 片刻过后,总算有好消息传来。 老将军段砺大步进帐,喘着粗气,抬起手臂,亮出刚被割下还在滴血的头颅。 王铁眉没有得到提醒,段砺闯进帐时,他毫无防备,身边连个亲信都没有。 “不愧是我麾下的第一猛将。冀州将士作何表态?” 段砺摇头,“不知道,反正我进出的时候,没人拦我。” “带王铁眉的人头去巡营,宣告众人,我只杀王铁眉,与旁人无关。” “遵命。”段砺提头要走,楼温补充道:“叫上管长龄,他比你会说话。” 消息接连传来,初闻主帅被杀,冀州军将士颇为慌乱,很快被镇压下去。 虽有管长龄陪同,段砺还是杀死十几名不肯立刻屈服的冀州将领。 追赶逃亡者却不顺利,楼矶派出去的人和孙剪先后回营,带来同样的消息:“他们逃向东都,投靠吴王去了。” 楼温大怒,痛骂十七子,冲动之下,甚至要下令攻城,楼矶等人纷纷开口,劝大将军暂忍一时。 楼温也知道,此时攻城极难成功,于是再召诸将进帐,“湘东王进城投奔那个小子去了,所以说,他请咱们过来,根本就没安好心,声称引叛军出城,其实要将咱们送到叛军手中。” 众将再无怀疑,真以为冀州人与叛军勾结,纷纷叫嚷着要报仇。 楼温趁势道:“仇一定要报,但不是现在,我军极缺粮草,久攻东都不下,军心必乱,何况诸位的家眷皆在城中,我不能拿他们冒险。所以我决定,明天一早发兵去邺城,邺城若是识趣,肯供应粮草,咱们不妨效忠,若是仍信奸臣之言,以为咱们不该杀王铁眉,咱们也不必客气,夺城夺粮,亏欠的军饷一齐补齐!” 众人欢呼,楼温道:“吴王终归是我儿子,父子相残,让天下人看笑话,那个小子也不愿与我刀兵相见,三日之内,他必然交出湘东王,从此善待城中士民,等我夺下邺城,冀、洛两州合为一家。” 楼温的话没有任何依据,还是得到阵阵欢呼,纵有人不信,也不敢质疑。 安抚众将之后,楼温向楼矶道:“你即刻进城,告诉那个小子,我用数千吴兵俘虏换湘东王、郭时风、孙雅鹿三人,明天就退兵,他若同意,东都归他,邺城归我,大家还有机会成为一家人,他若不同意……”楼温咬咬牙,“逼人不可太过,他若在此时落井下石,老子只好与他拼死一战,他即便守住东都,也是残城一座。” “孩儿明白,这就出发。”楼矶没能杀死郭时风,急于再立一功,于是告退,叫上亲随,骑马奔向东都。 天色已暗,营中倒还安静,冀州人默认了大将军的地位,城里却迟迟没有消息传出来,令楼温心急如焚。 “他究竟在想什么?这么好的交易,他没理由不同意。”楼温看向帐中诸子,越看越不顺眼,抬高声音道:“你们这帮没用的家伙,就知道吃老子、用老子,关键的时候,一点用处没有。” 骂了一会,楼温心绪稍平,偏有一名士兵进来火上烧油,“启秉大将军,冀州人皆服,唯有一处,不许我们进入……” “攻城不行,难道连自家营地你们也打不下来?” “能打,但是要等大将军的命令,那里是……那里是太后住的地方。” 楼温一愣,“对啊,太后还在。”楼温费力地站起身,目光异样,“对太后不可用强,我要亲自去一趟。” 楼家儿孙互使眼色,暗暗憋笑,都明白大将军在想什么,就算天塌下来,也挡不住大将军的放纵之心。 对楼温来说,天成张氏已不存在。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三十六章 无辜 ?孟僧伦坐在府门前,右手拄着出鞘的钢刀,呆呆地看向空荡的街道,实在无聊,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石狮子,许久之后冷笑道:“你当初的威风呢?灭国屠城的时候你从不手软,现在轮到自家了,你有办法阻止吗?” 夕阳西下,雷大钧从府里走出来,轻声道:“孟将军,人已经召齐了,共是一百六十七人,兰夫人在内,大将军姬妾三十九人、幼儿七人,剩下的是府中奴婢。据说这只是一小部分,大多数姬妾都跟中军将军楼硬逃出东都,不知去向。” 孟僧伦慢慢起身,“幼儿带走,选一名年老的婢女照看,其他人留下。” “是。”雷大钧兴奋地应道,立刻去执行命令。 孟僧伦走进大将军府,在他身后,士兵将门户关闭,落下门闩,再用准备好的两根圆木抵住,纵有外人赶来,一时半会也撞不开门,然后他们跟上将军,也都拔刀出鞘。 近二百人聚在大厅里,这在大将军府不同寻常,一些奴婢入府以来第一次见到兰夫人以及众姬妾,平时他们绝无可能与主人同处一室。 厅里鸦雀无声,人人都明白,这次聚会绝不简单,暗暗地安慰自己,有吴王在,义军不至于做得太过分。 等七个孩子被一名乳母带走,众人的不祥预感越发强烈,不由自主地向兰夫人身边靠拢,希望从她这里得到保护。 兰夫人正襟危坐,她也是唯一坐着的人。 孟僧伦带兵进来,人人手中提刀,用不着言语威胁与凶恶神情,就足以将众人吓得惊慌失措,像一片被吹倒的野草——真的有人坐倒在地上。 “别害怕。”孟僧伦微笑道,将刀交给士兵,自己迈步前行,人群自动分开,他来到兰夫人面前。 兰夫人也是唯一保持镇定的人,淡淡地说:“阁下是吴王的部下孟将军吧?” “是我。” “孟将军来我府中,召集阖府上下,不知有何见教?可是奉吴王之令?” 孟僧伦没有回答,目光转向两边姬妾,看过一遍之后,向兰夫人道:“大将军生性好色,所到之处,必要搜抢美人,一律带回家中,兰夫人没有困扰吗?” “男人的事情男人自己解决,不用问我们这些妇人。” “嘿,兰夫人倒是一位贤内助。你说得没错,男人的事情男人自己解决,那些被大将军抢来的人,背后也有男人。” 兰夫人扫了一眼两边的人,“她们都是买来,或是别人送来的,并排抢来。自从天下一统,王法森严,便是大将军也不能随意抢人。” “哈哈。大将军倒是一位守法的武将,那就更好了,既然没有抢来的,想必人人都不冤枉。” 一名年轻的姬妾颤声插口道:“我、我是被抢来的。” 孟僧伦走到她面前,“你是哪里人?因何被抢?” “我、我是冀、冀州邺城人氏,因为有些姿色,十四岁时被刺史周、周贯强夺入府中,教我……教我琴棋书画,十七岁时才被送到这里……” “你今年多大?” “二、二十三了。” “六年,你在大将军府里待了六年。” 姬妾点头,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希望能够讨好对方。 “家里还有何人?” “没了,原有寡母,早被周刺史害死。”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报仇?” “啊?” “周刺史和大将军都是你的杀母仇人,你久在两人身边,可曾试图报仇?” “我、我力气小,年纪也小,报不得仇……” “十四岁的时候算小,十七岁就不算小了,你怕是贪图富贵生活,早忘了报仇。” “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懂报仇?” “有人懂。” 孟僧伦走回兰夫人面前,雷大钧大步走向那名姬妾,嘴里道声“可惜”,手起刀落,将她砍倒在地。 虽然早有预感,府里众人还是被这一幕吓得不轻,纷纷跪倒求饶。 兰夫人再也无法保持镇定,脸色骤变,“吴王让你们来杀人?” “不是吴王,是大将军。”孟僧伦语气依然平和,“大将军一生杀掠无数,如今都要归还到他头上。” 兰夫人既惧且怒,“大将军就在城外,你们有刀有枪,何不去找他报仇?” “会去的,但不是现在,大将军也得尝尝人世艰难。” “吴王在哪里?我不信吴王会下此令。” “吴王不知情,我们背着他来的,这是我最后一次自作主张。你瞧,天就要黑了,到时候我会自杀谢罪,你们到了阴曹地府,告状诉冤时说我孟僧伦的名字,与吴王无关。” 兰夫人怒意消失,只剩恐惧,眼前的人太过冷静,真的像是抱着必死之心,这样的人无从劝解、利诱或是威胁。 “大将军姬妾众多,你杀多少他会再找来多少,根本不会心疼。” “谁知道呢?”孟僧伦叹了口气,转身出厅,众人正疑惑不解,只见门口的士兵提刀走来,才知道自己死期已至。 孟僧伦接过自己的刀,却没有参与杀戮,而是走到外面,听着身后的惨叫声,回忆年轻时的种种往事。 他只见过吴国公主一次,为时短暂,期间抬眼三次,答话两句,听她说话若干,笑声不断。 那笑声此时此刻就在耳中回荡,压过了所有的惨叫声。 “在你死后,这世上就再没人是无辜的。”孟僧伦轻声自语,将手中的刀越握越紧,心中的悲痛被他压抑并隐藏多年,一旦迸发出来,依旧不减当年。 他看向城外,向着想象中的大将军怒视,“罪有应得,这是你该得的报应。” 他又向四王府的方向看去,声音变得温和,“以后你会明白,你的出生就是为了给她报仇,除此之外,别无意义。等你醒悟,你会放弃对楼家的最后一点亲情,你会觉得杀人太少,你会觉得这世上恶人太多……” 浑身染血的雷大钧走出来,“杀得差不多了。唉,有几个真是难得的美人,我都有些不忍下手,但一想到她是楼温的女人,还要多补一刀。你看我的刀刃都卷了……” 孟僧伦伸左手接过雷大钧的刀,发现它的确卷刃好几处。 “自作主张总是不好的。”孟僧伦道。 “当然,不过孟将军这是最后一次……” “我是说你,我让你保密,你却自作主张泄密给蜀王。” 雷大钧脸上一红,“我解释过了,我是担心吴王心软,不能替咱们七族做主,宁王手下的那些河工……” “既然追随吴王,就得相信吴王,怎会怀疑他不能做主?” 雷大钧脸色更红,“是,我错了,今后改正。” “我还指望你替我效忠吴王,如果我死之后,吴王身边再有一人自作主张,我怎能瞑目?” “孟将军,交往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吗?效忠吴王,我肯定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雷大钧有点紧张,目光看向孟僧伦右手里的刀,那刀还没有用过,滴血未沾。 孟僧伦点点头,“所有吴人都得感激吴王。” “没有吴王,我早就死在河边,当然感激,一点不假。” “嗯。”孟僧伦将左手刀物归原主。 雷大钧接过刀,心中一松,“其实孟将军也不必非得自裁,我想……” 孟僧伦将右手刀刺进雷大钧的肚子里,“你又在自作主张,不可饶恕。” 雷大钧惊讶地看着刀,又抬头看孟僧伦,怎么也无法理解他的举动。 一块来杀人的吴兵走出大厅,正看到这一幕,全都呆住了,没人上前阻止,甚至没人开口。 孟僧伦拔出刀,不再搭理僵立不动的雷大钧,朗声向众吴兵道:“你们都是奉命行事,一切责任由我与雷将军担负。吴王问起,你们就说我二人畏罪自杀。” 孟僧伦原本要抹脖子,事到临头才发现有些困难,于是调转刀尖,用力刺进自己腹中,先是一痛,随后心中一松,脸上浮现微笑,说:“我来了。” 大将军府发生惨案的同时,徐础正忙于接待一拨又一拨的客人,他知道孟僧伦在做什么,尽量不去想,全当一无所知。 最先赶来的客人是郭时风,孤身一人,惶惶如丧家之犬,一见吴王就跪下道:“大将军提前动手,他知道我向湘东王泄密,也要杀我。” “官兵越乱越好。”徐础淡淡地说,心里想的全是如何击败敌人,向薛金摇道:“请降世将军召集将士,以防敌军攻城。” “大将军不会攻城,肯定是要逃往邺城。”郭时风原定的计划是趁大将军发怒的时候,劝他带少数人冒险来杀吴王,现在是行不通了。 “那就准备追击,不要太急,务必等敌军半数出营的时候再发兵。” “明白。”薛金摇不太耐烦地说,起身出去。 第二拨客人随后就到,湘东王与孙雅鹿带少量随从进城,他们无路可逃,只能来投奔吴王。 湘东王失魂落魄,羞于面见吴王,孙雅鹿替他进来拜见,话说得简单而直白,“吴王今日若能开恩,邺城永不相忘。” 徐础没跟他说太多,派人将第二拨客人送到后面休息,他带卫兵登北城观望形势,正好看到第三拨客人到来。 楼矶被带到城墙上,对吴王身边的郭时风佯装不见,拱手微笑道:“大将军向吴王问安。大将军说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五千吴将吴兵,换湘东王、孙雅鹿、郭时风三人,以及大将军府里的家眷。吴王同意,明天就换,然后大将军立刻撤兵,从此不来东都。” 楼矶将吴兵数量和要交换的人都多说一些,当作与吴王谈判的筹码。 “请楼公子先去休息,待我考虑一下。” “孰轻孰重,吴王不会看不出来吧?”楼矶有些急迫。 “还有一个晚上呢,我想大将军不会着急。”徐础挥手,士兵上前,带楼矶下去。 郭时风欲言又止,他心里清楚,这不是开口劝谏的好时候,他说的任何话都会被视为自保之计。 徐础也没问他,心中虽然千方百计地躲避,那个问题还是时不时冒出来:还需要激怒大将军吗?让孟僧伦杀兰夫人还有意义吗? 远方的营地似有骚动,郭时风喜道:“肯定是冀州兵有变,吴王此时出兵,必胜。” 薛金摇派出城的一队斥候跑回来,在城下大声道:“宁王回来了,已经攻入敌营!” 郭时风与徐础都愣住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三十七章 心愿 ?宁抱关心中还有一事未了,不愿就这么离开东都。 他无意向吴王寻仇,因为他很清楚这是生死之争,若他获胜,十有八九会立刻杀掉吴王,遗憾的是他败了,虽然不服气,却从未觉得有失公平,等到他积累足够的实力之后,还是会与吴王一战。 他也无意搭救被留在城内的贤妻,并非无情无义,而是知道牛天女有办法保护自己和几个孩子,那是一位从来不需要他操心的女人。 他要夺回栾太后。 只是这个理由没法说服将士们回头,他带走的六千人以江东河工为主,一心想返回家乡,往东去,个个兴致勃勃,转回西边,个个面带难色,何况只是为了争夺一个女人? 趁一次停下休息的时候,宁抱关在路边召集众将,向他们说:“宁王让咱们去攻打汝南,可我不明白,攻打那样一座小城有何用处?据说那里的守将已投向淮州官兵,得到至少三万人的支援,我怎么想,都觉得咱们这六千多人像是去送死。” 一名将领道:“没准吴王就是要让咱们去送死,其实大家早就看出来了,吴王对宁王、对我们这些人心存不满。” 另一名将领道:“吴王是七族捧出来的,对咱们当然不满。” 宁抱关等的就是这几句话,立刻道:“江东多水,是河工与船夫撑起整个吴州,可是你们得到了什么?七族当你们是贱隶,克以重税,不许你们上岸,摊派时恨不得将你们的家底掏空,霸占你们的妻女……” 话未说完,众将就已怒不可遏,很快又唉声叹气,被欺负得久了,他们不敢喊出报仇的话,若不是七族早已失势,他们甚至不敢显露怒容。 “吴国灭亡,天成对你们利上加利,强迫你们背井离乡,死了以后连尸骨都回不了家。” “所以我们才要跟随宁王,反他一下。”有人道,他们最初投向宁王乃是偶然,跟得久了,自然生出忠心,宁王之勇猛坚定,正是他们所需要的品性。 “既然是反,那就反个痛快,总不能再让自家头顶上坐个新皇帝。” “何去何从,宁王做主,我们都听你的。” “江东肯定要去,那里也是我的老家。但不能这样灰溜溜地去,要扬威,要报仇,报七族与天成欺压之仇。” 众将面面相觑,不是他们不想报仇,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报仇,兵力不足,马匹也少,粮草只够十日之用,若不及时攻下汝南城,以后连吃饭都成问题。 宁抱关目光如炬,在他眼里任何事情都不是问题。 “咱们这些人,攻城不行,东都肯定攻不下来,汝南虽小,守卫必严,即便强攻下来,损伤也大。要我说,不如去攻打官兵大营。” 众将继续面面相觑。 宁抱关愈加坚定不移,继续道:“官兵与吴王对峙,且兵分南北,料不到咱们会折返,我军绕行后方,出其不意,必能大胜。” “打败官兵,也是吴王获益……”一将说出众人心声。 宁抱关冷笑一声,“让他白拣一次便宜又有何妨?但我不是为他而战。”他看看众人,“官兵营中有七千吴兵,皆是七族子弟,为吴王所误,沦为俘虏,咱们冲进营,一把火将他们全烧死。” 被俘的吴兵没有七千,其中也不都是七族子弟,却没人在意这点夸张,众将眼睛无不一亮,开始对这个主意产生兴趣。 “不用太多人,有马的人跟我去,其他人留下,扎营等候。咱们趁夜进攻,火烧连营。官兵肯定慌乱,以为是城中偷袭,兵力必然调往东都方向,咱们随即撤退。想那些吴兵只是俘虏,官兵不会尽力救火,必死无疑。吴兵一死,诸位小小地报一次仇,官兵与吴王也没了谈判之资,让他们父子打个你死我活,岂不甚好?” 宁抱关的坚定目光,加上他恰到好处的言辞,终于说动众将,尤其是那些江东人,纷纷请战。 宁抱关分派将士,命罗汉奇找块地方扎营,随时准备接迎,宁抱关选兵将一千,只带少量粮草,骑马绕行北方。 偷袭时间原定于凌晨,官兵内乱,让宁抱关看到机会,决定提前发起进攻。 军营里,楼温也想着太后,此前,他从未对这个女人生出任何兴趣,只当她是万物帝宫中不起眼的一个摆设,是先帝为了平衡诸臣势力,特意选出的孤女皇后。 可是纷纷扬扬的传言令他兴趣大增,他想看看,太后究竟有怎样的容貌,能让一群叛军头目为之发狂——传言总是要比事实夸大一些,这一次,则夸大了不知多少倍,连吴王也被编进去,说送出太后其实不是他的主意,而是受到金圣女的强迫…… 楼矶进城谈判,楼温想不出吴王有何理由拒绝自己的好意,几员老将前去各营安抚冀州将士,楼温同样想不出谁有胆量反对大将军。 诸事稳妥,明天一早就要发兵前往邺城,今天晚上,他可以小小地庆祝一下。 “万物帝死得好。”楼温心里暗暗道,向跟随的七子楼硕说:“有些事情看上去难,做起来容易。” “什么事遇到大将军,都会变得容易。”楼硕谄媚地迎合。 楼温哼了一声,这个儿子显然没懂他的意思,他说的是造反。 他忍不住想,自己当初若是听从十七子的劝说,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他摇摇头,拒绝得没有错,当时的造反是背信弃义、祸乱天下,现在的造反却是顺应天意、拨乱反正…… 前方有人拦路,带头者正是费昞。 楼温眼里没有费昞这个人,挥下手,儿孙与卫兵冲上去,将费昞架走,剩下的人一哄而散。 费昞高声痛骂,没喊出几句,被人用泥雪堵住了嘴。 楼温一步未停,行至太后帐前,向站在门口瑟瑟发抖的宫女道:“通报一声,天成大将军楼温,特来拜见太后。” 宫女进帐,出来的却是一名中年女官,冷冷地道:“夜色已深,太后休息,不便见客,请大将军明日再来。” 明天就要发兵北上,直到夺下邺城,楼温才有心情做别的事情,今晚无论如何他要达成心愿,“天刚黑,全营都没休息,太后睡那么早?我不信,让我进去看看。” “大将军……” 楼温挺身直入,肥硕的身躯将女官挤开,如同抖落一粒灰尘。 女官还要追进去,被人拦下。 太后的帐篷比较宽大,还有两名宫女留在身边,楼温看都不看,说声“出去”,宫女立刻匆匆跑开。 栾太后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了,心中惊恐丝毫没有减少,脸上神情却稍稍镇定一些。 楼温连表面的客气也不想要,顺手拿起桌上的烛台,举到太后面前照了一下,微微皱眉,“算是美人,却非绝色,叛贼果然是没见过世面。” “姿容粗陋,有污大将军双眼,是我之罪。”栾太后宁愿承认自己长得丑。 楼温笑了笑,扭身将烛台放回原处,“我能理解,毕竟是当朝太后,那些叛贼何曾见过?自然被迷得失魂落魄。” “草莽之徒,怎比得上大将军阅人无数?” “我‘阅人’确实不少,灭五国的时候,皇后我睡过,公主我娶过,太后倒是从来没碰过,她们都没有你年轻。” 栾太后勉强一笑,“先帝对大将军恩重如山,便是万物帝,对大将军也不薄……” “嘿,先帝自不必说,待我如自家兄弟。万物帝嘛,他想让我死,可惜死的是他。万物帝活着的时候,喜在民间寻乐,常年冷落宫中嫔妃,你也得不到宠幸,这是近人皆知的事情。你虽是皇后、太后,怕是一天也没享受过其中的好处吧?” “寻常人家的女儿,得以攀龙,已无遗憾。” “哈哈,一群穷鬼造反之后尚有野心,何况你已入宫多年?别怕,也别急,太后这个名头终究尊贵,你今晚从了我,要不了多久,还是皇后、太后,这回是真的……” “大将军说先帝待你如兄弟,大将军就是这样对待兄弟的儿媳?” “自家儿媳我都享用过,何况兄弟的儿媳?太后别跟我争,我这人脾气不好,平生只爱听好话、软话,一被惹怒就要杀人。太后年纪轻轻——至少看上去年纪轻轻,独守寝宫多年,也该为自己着想了。先帝不幸,留下的子孙个个不像样,万物帝至少还有几分勇力,湘东王、济北王皆是无能之辈,指望他们来救,不如好好服侍我,待我给你争一个天下。” 栾太后又勉强挤出微笑,“孤弱女子,唯君是从。” 楼温大悦,一想到面前女子乃是万物帝正妻、江东小皇帝之母,心中更加得意,多少体会到叛军头目的贪欲。 帐篷外,女官面如死灰,后悔自己出帐,再不能靠近大将军,更不能靠近太后。 两人早已约好,若是再遇羞辱,就由女官杀死太后,然后女官自杀,结果她却连帐篷都进不去。 帐中悄无声息,一大群男子守在外面轻声谈笑,没人觉得此事有何不妥。 一名士兵骑马跑来,远远喊道:“快快通报大将军,冀州兵要跑,已经有人出营……” “怎么回事?”楼硕得先问个明白,才敢去见大将军。 士兵停下,气喘吁吁地说:“小孙将军杀冀州将立威,不知怎么惹恼兵卒,他们上马要回老家……” “笨蛋。”楼硕骂了一句,见众人都往后躲,只得自己来到帐前,高声道:“大将军请出,有要事。” 连喊三声,帐内依然没有回应,楼硕有些意外,扭头再看一眼众兄弟与卫兵,给自己壮壮胆子,掀帘进帐,“冀州兵要跑,大将军得去看……” 楼温仰面躺在地上,脖子汩汩冒血,栾太后站在一边,衣裳不整,手里握着沾血的匕首,脸上居然在笑。 楼硕血涌上头,叫声“娘呀”,坐在地上。 另一头,冀州兵逃出军营,宁抱关趁机提前攻营。 城墙上,徐础闻知消息,也要派兵出战。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三十八章 火烧 ?甘招奉命来见吴王,遥望城外,摇头道:“宁王这是疯了吗?他只带六千人,进攻官兵无异于送死。他提前跟吴王打过招呼吗?” 徐础摇摇头,他叫来甘招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揭穿他投靠官兵的阴谋,当众斩杀。 甘招全无察觉,对吴王身边的郭时风看都不看一眼,好像他们从来不认识。 薛金摇快步登城,大声道:“可以出城参战了?” “再等等。”徐础必须谨慎,“多派斥候。” 薛金摇还想力争,看了吴王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下去。 甘招拱手道:“不如让我带兵出城看看,如果官兵已乱,我乘势进攻,如果官兵设下陷阱,也只围我一部。” “你留下,兵卒全交给降世将军。” “是。”甘招扫了郭时风一眼,再看一眼左右,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逃。 城下跑来一名斥候,高声道:“据传大将军遇刺身亡,官兵大乱!” “遇刺身亡?被谁刺杀?”徐础大吃一惊。 “不知何人,可能是宁王部下。”斥候跑开,又去打探消息。 北门打开,数百骑飞驰而出,他们是薛金摇派出去的“斥候”。 “如果是真的,机不可失。”郭时风小声道。 “如果是假的,万劫不复。”徐础谋士的时候,遇到这种情况会比郭时风更激进,但他现在是吴王,要对胜负担起全部责任,不得不小心再小心。 “不冒奇险,难建大功。”郭时风继续劝道,稍一停顿,“大将军有意求和,似乎没必要再设计谋,很可能是冀州将领替王铁眉报仇……” 徐础不能再等下去,向一名卫兵道:“传降世将军。” 薛金摇几步跑上来,“你总算做决定了。” “命南城将士出击,你随后。” “北营大乱,为何南城出击?” “南营多是冀州兵,如果官兵真有内乱,那里必是乱源,如果官兵施计,南营坚守不动,你立刻撤兵。” “好吧。”薛金摇带人驰往南城,不管吴王怎样说,她要自己带兵出城,留梁王守门。 斥候频频带回消息,官兵似乎真的陷入混乱,只是大将军的死讯一直无法证实。 甘招突然跪在吴王脚步,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额头几乎碰到吴王的脚尖。 徐础后退一步,“蜀王这是何意?” “恳请吴王赐兵百名,让我与官兵决战,死而无憾。” 徐础没有搀扶甘招,看着他沉默不语。 甘招又磕一个头,“诸王死的死、散的散,剩下的人越少,怕是疑心越重。” 徐础冷笑一声,扭头看向郭时风,想听他的意见。 郭时风低声道:“蜀王功高,不如让他当名尚书,留在吴王身边,统领文官。” 徐础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背叛者毁掉的不只是本人的名声,主人也难免被认为识人不清,给予高官而夺其兵权,正是天成朝廷常用的招数。 “百业待兴,蜀王愿领文官之职吗?” 甘招心知自己刚刚逃过一死,三度叩首,“惟命是从,只怕我乃小吏出身,不懂规矩,反而坏了吴王大事。” 徐础扶甘招起来,“万事总有开始,蜀王是我信任之人,由你掌管文吏,我可无后顾之忧。” 甘招汗如雨下,尴尬笑道:“我绝不令吴王失望。” 徐础向一名卫兵头目道:“送蜀王回营休息,别让他受打扰。” 头目明白吴王的用意,深点下头,领甘招下城,与蜀将隔离,软禁起来。 郭时风这才又向吴王道:“蜀王虽无大志,但是在降世军里根深蒂固,不可立杀,也不可久留。此战过后,吴王威震天下,凭此招兵买马,两三月间可得数万人……” “我已明白。”徐础没让郭时风再说下去。 等到义军来源多样,降世军不再是唯一的主力,甘招也就没有用处了。 郭时风笑着点下头,这是他愿意追随吴王的原因之一,两人常常能想到一块去,一点即透。 又有斥候传来消息,徐础确信官兵真的大乱,于是离开城头,亲自带领北城之兵前去参战。 事实证明,义军还是训练太少,处于劣势时还能团结一致,一旦追亡逐败,立刻变得兴奋过头,紧追不放,早忘了请示这回事。 夜里军令不畅,徐础只能保证手下吴兵不散,命他们抓捕俘虏,讯问王颠等人的下落。 关押吴兵俘虏的地方位于营地后方,远远地众人就看到火光熊熊,心中不由得大惊,不用吴王催促,全都加快速度。 火势正盛,夹杂着撕心裂肺的惨叫。 徐础急忙下令救火。 周围没有水,积雪也已消融过半,所谓救火只能做个样子,根本没人能够靠近,只能等火势自己弱下去。 直到一个时辰以后,火势才逐渐减弱,惨叫声也消失了。 一名士兵找到吴王,“见到大将军尸体,就在不远处。” 大将军的尸体很好辨认,虽然头颅已被利刃割去,肥硕的身躯还在,除他之外,再无第二人。 徐础跳下马,没有走近尸体,远远地望了一眼,感到一阵恶心。 “楼家其他人呢?”徐础问。 “听说是被宁王带走了。”看守尸体的一名士兵回道。 “宁王又在哪里?” “来得快,走得也快,不知去向。嘿,也就宁王有这个本事,不过还是吴王神机妙算,声东击西,安排这一场偷袭和刺杀,打官兵一个措手不及。” 官兵的混乱来得太突然,义军将士不明所以,于是将功劳都归在吴王头上。 徐础当然不会推辞,本应说点什么,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必须强忍才能不吐出来,没有精力说话。 郭时风看出吴王神色不对,替他问道:“刺客人呢?被官兵杀了?” “不知道啊,我们也想见见这位英雄……对了,抓到一人,自称是楼家人,胡言乱语,我们问不出什么。” “带来见我。”徐础转身走开,正好迎上身后一群吴兵的目光。 那是他曾在孟僧伦眼中看到过的愤恨与悲痛,微微一怔,他明白过来,这些人对大将军恨之入骨,即使面对遗骸,也难掩怒意,若不是看在吴王面上,早就上去乱砍一通。 郭时风向降世军士兵道:“将尸骨就地掩埋,明日再做处置。” 郭时风引吴王走开几步,小声道:“这些人都是狼,当成部下最好不过,但是吴王时不时也得扔给他们一点肉尝尝。” “孟将军去杀兰夫人,还不够吗?” 郭时风轻轻摇头,“被俘吴兵尽被烧死,尸骨未寒,只杀一个兰夫人可不够。” 吴人对大将军原本就有怨恨,又亲眼见到亲友被烧成焦炭,心中更怒,都以为是大将军下的命令。 就连徐础也这么以为,转身望一眼正在挖坑的士兵,“大将军既然派楼矶议和,为什么……” “大将军就是这样,随性所至,不讲道理。不过他也因此而亡,我猜他必然是太过大意,让冀州人有机可乘。” 徐础远远看到一队士兵举着火把押来一人,隐约认得那是楼家七子楼硕,向郭时风道:“我去审问,你留下照看。” 郭时风拱手领命,有些事情吴王不宜亲眼目睹。 徐础命吴兵留在原地,只带唐为天等数名卫兵走出百余步,停在一棵大树下,背风,也看不到大将军的尸体。 四周偶尔还能传来杀喊声,但战事已近尾声,剩下的事情就是追赶,兴奋至极的义军将士,大概要等到天亮才能尽数返回东都。 唐为天翘足遥望,轻声叹息,他也想加入追击的行列,却不能离开吴王,喃喃道:“好不容易碰到这么顺利的一仗……” 楼硕被押到吴王面前,兀自抖个不停,脸色苍白如纸,目光涣散,根本没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在哪抓到他的?”徐础问。 “那边,他像疯子一样乱跑,正好撞上我们。” “很好,将他留下,我认得此人。” 士兵告退,徐础命卫兵去外围戒备,身边只留唐为天一人。 “楼硕。”徐础连叫三遍,楼硕才打个激灵,终于认出眼前人,“你……你……” “是我。告诉我,大将军为谁所杀?是谁下令烧死吴人?” 认出十七弟,楼硕抖得更加严重,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上,带着哭腔道:“十七弟……不不,吴王饶命,吴王饶命啊,念我当初待你不薄,求你饶我一条命吧。” 徐础从没觉得楼家人有谁待自己不薄,这也是他能狠下心来的原因之一。 “我没想杀你,但你得说实话。” “实话?” “大将军为谁所杀?是谁下令烧死吴人俘虏?”徐础重复道。 “大将军……”楼硕泣不成声,对大将军,他怀有的不是父子之情,而是从小养成习惯的依赖感,良久才稍稍止住哭声,“大将军是被太后杀死的。” 徐础目瞪口呆,“你确认?” “我亲眼所见,就在那里,大将军去见太后,我们等在外面,然后……然后我进去查看,看到……看到……”楼硕像见到鬼一样,不敢说下去。 “太后人呢?”徐础还是无法相信。 “我不知道,我跑出帐篷,一群乱兵杀过来,我接着跑,不停地跑,不知怎么……就到了这里。”楼硕失去一大段记忆。 “是大将军下令烧杀吴人俘虏吗?” “啊?烧伤俘虏?有这回事吗?我没听说……” “大将军没下过命令?” “大将军只下令明早发兵去往邺城,还派人去安抚冀州将士……都是孙剪,他滥杀冀将,惹怒兵卒,招来这一场祸事。” 郭时风匆匆跑来,看一眼楼硕,向吴王道:“吴人还有幸存者。” “多少?快带我去看看。” 幸存者只有不到十人,个个身受重伤,王颠就是其中之一,躺在地上,被烧得面目全非,唯有双目圆睁,盯着吴王,用古怪的声音道:“宁抱关放火,吴王为我们报仇……” 徐础的心一沉,愤怒与悔恨一同如潮水般涌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三十九章 护子 ?牛天女被软禁在四王府里,拥有一座独立的小院,照看一儿两女,吃喝有人供应,倒也不觉得受苦,比此前的奔波舒服多了。 但她没有就此捂住耳朵,经常与卫兵聊家常,让孩子叫他们“哥哥”、“叔叔”,用不了、吃不完的东西全都送人,礼物虽小,却能显出亲近与和善。 她从不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只是闲聊,外面的事情卫兵愿意说,她就听着,不愿意说,她从不追问。 卫兵都是吴人,对牛天女的印象极佳,反正吴王也没有下达禁令,他们什么都愿意说,只是地位低微,知道得不多,无非是些公开的消息以及来源不清的传言。 牛天女听得津津有味,还经常打听卫兵家里的情况,下一次再见面的时候,总能准确地说出对方家人的姓名。 都说宁王夫人冷漠寡言,轮流看守小院的十几名卫兵对她的印象与此截然不同。 平时的守门者最少也有四人,今晚却只有两人。 “听说城外的官兵又发生混乱,吴王要带兵出城决战,大家都去北城,让我们两个留下……唉,送上门来的军功,我们连伸手的机会都没有。” “好像宁王也回来了,大家都说这是吴王布下的计策,假意派宁王去攻汝南,其实要偷袭官兵。要说吴王真是聪明,谁也猜不到他一步想做什么,但他总能赢,真是受到弥勒神化的庇护。” 牛天女微笑着听这两人说话,心却猛地一跳,宁王去而复返肯定不是吴王的主意,他回东都干嘛?来救妻儿?就不怕因此与吴王撕破脸? 再一寻思,牛天女心里升出一股怒意,她看重丈夫的本事,但是对丈夫的感情从不抱有幻想,能让宁王冒险杀回来的人,只能是官兵营中的太后。 牛天女脸上依然带笑,亲自端来酒菜,还有几件珠宝,“一点小礼物,弥补你们两人的‘军功’。” 卫兵极力推辞,牛天女道:“出门在外,自己吃饱喝足,也得时常想着家人,这些东西不是给你们的,是让你们回家时送给妻子、妹妹。你们好好收着,可不准拿去换酒,辜负我一番心意。” 两名卫兵一人成亲,一人家中有幼妹,闻言咧嘴而笑,收下礼物,腼腆地连声感谢,他们收过不少礼物,每次都不多,加在一起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让他们有无功受禄之感。 他们知道宁王夫人喜欢听外面的消息,于是轮流出去打听。 听说官兵大败,两人既喜悦又遗憾。 听说大将军死讯,他们以酒酹地敬天。 听说被俘吴兵陷入火海,他们愤怒不已,痛骂大将军临死还要拉这么多垫背的人。 子夜过后,出去打听消息的卫兵匆匆跑回来,神情与之前都不同,进屋之后死死盯着牛天女,脸上全无半点礼敬。 牛天女起身,客气地问:“吴王可还安好?被俘吴兵可有幸存之人?” 卫兵不语,另一人斥道:“老三,你有话就说,装什么神、弄什么鬼?宁王夫人问你话呢。” 卫兵叹了口气,“宁王是宁王,夫人是夫人,虽是一家人,但不是一码事,对吧?” 牛天女一愣,随即道:“我与宁王聚少离多,他对我们娘几个向来不放在心上,对部下将士比对我们更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另一名卫兵对同伴的话颇为惊讶。 “放火烧死吴兵的人不是大将军,是宁王。” “怎么可能?你是不是听错了?宁王奉吴王之命行事,干嘛要烧自己人?”另一名卫兵根本不信。 “我仔细打听过了,所有人的说法都一样,看来宁王是自己回来的,与吴王无关。宁王就不是来打官兵的,专为烧杀被俘的吴兵。” “为什么?” “为什么?这还不简单?宁王手下尽是江东河工,他们对七族心怀怨恨,这是要报仇。” “可那些吴兵……不都是七族子弟啊。” “宁王才不管这些,只想讨好部下。”卫兵与同伴交谈,目光依然停留在牛天女脸上,“夫人,我说得对吧?” “我不知道。”牛天女面如死灰,心里清楚得很,这正是丈夫能做出来的事情,她费心地讨好卫兵,只为了解宁王的动向,全没料到会得知这样的消息,“宁王根本没将我们娘几个放在心上。” 这句话打动了两名卫兵,互相看了一眼,刚回来的卫兵道:“宁王对夫人无情无义,我们都看出来了。宁王所做之事,与夫人无关,可其他人未必这么想,城外的吴兵要找宁王报仇,追不上的话,可能要来夫人这里撒气。我们两人感激夫人,身为小兵,实在保护不了夫人,也不能放你走……” “不能吗?”另一名卫兵道,有点想放宁王夫人逃走。 “你知道多少人的兄弟、亲友被火烧死?夫人若是不见,他们会将咱们连肉带骨一块吃了。” “那个……夫人真不能走。” 牛天女也不想走,孩子尚小,最大的才十多岁,带着他们跑不了多远。 “我求你们一件事。” 两名卫兵同时摇头。 牛天女微微一笑,“不是让你们放我逃走,是想请你们去见金圣女,就说……就说牛天女要将三个孩子托付给她,望她念往日之情,保全孩子的性命。至于宁王所作所为,我愿承担责任。” 卫兵又互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一人道:“刚才是你出门,这回轮到我了。但我不敢保证能找到金圣女,也不能出去太久,所以……” “一切随命,我感激两位的出手相助,我这里还有些金银……” 两名卫兵立刻摇头,这回是真拒绝,不想再要礼物。 一人去找金圣女,另一人留下,不住地摇头,“宁王到底是怎么想的?大好形势,吴王也待他不薄……还有那些河工,与七族的旧怨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吴国灭亡,七族失势,还有什么恨解不开?” “宁王对妻儿尚且无情无义,仅凭这一点,就知道他是忘恩负义之人,那些河工想必也是宁王挑唆。” “肯定是受到挑唆。”卫兵点头道。 牛天女言不由衷,心里想的是丈夫这一招够狠,从此以后,那些河工只能追随吴王,再也不能回到吴王这边来。 可又一想,宁王或许根本没料到后果,他只是想借助河工抢夺太后。 牛天女心里一会痛恨丈夫,一会担忧孩子,七上八下,没一刻消停。 卫兵看出宁王夫人心思不安,“我去外面看着,夫人先休息吧,这种事情只能听天由命,急也没用。” “有劳。”牛天女送卫兵去院门口,悄悄回到屋中,三个孩子正在熟睡中,对面临的危险一无所知。 牛天女无声地叹息。 不久之后,外面传来叫嚷声,牛天女急忙去将房门上闩,搬桌椅挡住,退到床边,守在孩子前面。 “牛天女出来!给吴人偿命!” 两个女儿睡一张床,最小的弟弟睡另一张床,听到喊声,全都坐起来,揉搓眼睛,不明所以,看到娘在,心里安定许多。 牛天女不吱声,这种时候说的任何话都会令吴人更加愤怒,她只能期盼金圣女的保护。 门被砸得咣咣响,最小的男孩吓得哭起来,牛天女转身将他抱起,轻声道:“宁家男儿要怎样?” 身后的一个女儿代为答道:“宁家男儿不下跪、不流泪。” 男孩止住哭泣,躲在母亲怀里,心中还是害怕。 外面的人叫嚷不休,一人大声道:“宁抱关烧死吴人,咱们烧死他的老婆、孩子!” “对,放火烧他们!” 牛天女心里一紧,坐到床上,张开左臂,将两个女儿也搂住,“到了阴间,你们也是我的孩儿。” 外面的人用火把点门窗,嫌火势太小,又去找油脂。 牛天女心里默默祈祷。 外面的叫嚷声突然大起来,像是有人在争吵,片刻之后,有人重重地敲门,一个女声道:“牛大嫂在里面吗?快开门。” 牛天女放开孩子要去开门,儿子不肯松手,她只好继续抱在怀里。 门外是名粗壮的中年女子,与牛天女相熟,也不多说,直接道:“跟我走。” 牛天女点头,向两个女儿道:“跟上来。” 外面挤满了人,愤怒的吴人手举刀枪、火把,嘴里喊着“报仇”,另一队士兵站成紧紧的两列,开出一条极狭窄的通道,让牛天女一家逃跑。 牛天女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牵着女儿,低头疾行。 火把与刀剑从人墙外面接二连三地扔进来,来接人的妇人大声道:“让开,老娘是金圣女的……” 她的话被叫嚷声淹没。 堪堪走到院门口,出路没了,更多的吴兵围上来,要将宁王妻儿撕成碎片。 一队骑兵及时冲来,在吴兵中间硬挤出一条路,薛金摇银盔银甲,手持降世棒,来到牛天女面前,说:“你丈夫可惹下了大祸。” “吴王若是抓到宁暴儿,先让我咬他一块肉。” 薛金摇叹了口气,虽然与牛天女有过争斗,当年的情谊还剩几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杀死。 牛天女被带到北城军营,这里原属于宁王,又归属吴王,昨日天黑刚刚转为薛金摇掌管。 一行人尚未下马,有人跑来通报:“吴王请降世将军去一趟,立刻。” 薛金摇又叹口气,不知该如何面对吴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四十章 报仇 ?胜利来得如此突然,义军反而陷入混乱,全都忙着追赶官兵、抢夺财物,将领丢失士兵,士兵远离同伴,直到天亮才重新聚集,带着战利品兴高采烈地返回东都。 被俘的官兵高兴不起来,他们败得莫名其妙,直到投降之前也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吴人也高兴不起来,许多人的亲友被活活烧死,一开始他们以为是官兵放火,因此杀死数百名俘虏,待到得知真相,心中更加愤慨,可宁王已经带着士兵逃跑,他们追赶不上,只能向留在城中的宁王夫人宣泄怒火。 徐础更高兴不起来,虽然没人在他面前提起一个字,他却不能不自责:这些吴兵的死亡与他有直接关系,如果不是他同意宁王回城,又派宁王去攻打汝南,惨剧就不会发生。 他以为自己计算周详,结果意外频出:大将军之死令他的退敌之计显得多余,宁抱关的返杀则更让他后悔不已。 后悔并不能挽回任何损失,徐础召集被俘的官兵,稍加安慰,许诺说只要他们愿意加入义军,就能进城与家人团聚。 大将军已死,洛州兵群龙无首,纷纷投降。 形势对义军越来越有利,就在这时,城里传出消息,一群吴兵要去烧死宁王妻儿,却被降世将军阻挠,如今正在闹事。 对吴人来说,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孟僧伦与雷大钧的死讯刚刚传出来,七族子弟一下子也变得群龙无首,他们动作倒快,只用很短时间就选出新首领。 孟应伯是孟僧伦的亲弟弟,从来无意于争夺权势,勉强被推为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吴王寻求公道。 孟应伯三十来岁,容貌年轻,看上去刚刚二十出头,比较容易激动,独自进厅来见吴王,先一拱手,随即跪下,以额触地,一句话不说,就是哭,放声大哭。 徐础起身上前,将他扶起,“小孟将军请起,我已知晓……” “执政不知!”孟应伯挺身,仍不肯站起,擦去眼泪,厉声道:“我哥哥死得不明不白,但我不问为什么,因为哥哥自有理由。可是王颠他们……”孟应伯又哭起来,连擦三次,才将泪水抹去,“吴人自灭国以来,从未遭此大难,执政若不为我等做主,枉称吴王!” 孟应伯言辞不敬,徐础不跟他计较,说道:“小孟将军不必担心,宁抱关死定了,先让他得意几天,不出五日,我必发兵围剿,用他项上人头,祭奠吴兵在天之灵。” “还有那些河工,一个也不能留!” “不留。” 孟应伯要起身,想起一件事,又跪下,“宁王妻儿就在城中,被降世将军接走,求执政将他们交出来,许我们报仇。” “我已派人去召降世将军,待她来了以后,自会给你们一个交待。” 孟应伯这才站起,“我们相信执政,哥哥留下遗书,也让我们好好效忠执政。执政务必要替我们报仇,否则的话,我哥哥和那些吴兵可就白死了。” 徐础软言安慰,终于将他送出去,身心俱疲。 郭时风一直留在吴王身边,这时上前小声道:“事情有点麻烦。” 徐础示意卫兵退出,让唐为天去休息,他现在已不担心郭时风,至少此时此刻,在东都内外郭时风已无人可以投靠,值得信赖。 “吴王下一步可有计划?” “先与邺城议和,然后追击宁抱关,不杀此人,我愧对吴人。” “宁抱关向东逃窜,吴王追他,必然要进入淮、吴两州地界,怕是会与邺城发生冲突。” 徐础的原计划是与邺城讲和,将淮、吴两州暂时让给邺城,以保东部没有后顾之忧,他好专心西扩,根基牢固以后,再转而向东争雄。 宁抱关的一把火,破坏了整个计划。 徐础咬牙道:“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都要杀死宁抱关。是我犯错在先,就得由我纠正。” 见吴王坚持,郭时风点头道:“湘东王在吴王手里,说服邺城应该不难。” “要麻烦郭先生亲自去一趟。” “义不容辞。不过我以为追杀宁抱关并非当务之急……”、 厅外卫兵进来通报:“降世将军来了。” 郭时风拱手告辞,小声道:“洛州兵至少有两万人,虽不算多,足够吴王腾挪……” 徐础一怔,没等他问个明白,薛金摇迈步进来,郭时风快步退出,没再说下去。 薛金摇孤身一人,见厅内没有卫兵,她解下腰刀,放在门口,只带降世棒走来,不等吴王开口,她先道:“宁抱关该死,可牛天女无罪,那几个孩子更加无辜。” 徐础看着薛金摇,突然明白了郭时风那番话的用意:只要能将洛州兵收为己有,降世军的数量虽多,在义军中的地位却不再那么重要。 “吴人要报仇,问的不是有罪无罪,牛天女是宁抱关之妻,孩子是宁抱关儿女,这就够了。降世军在秦州攻破城池的时候,也不只是专找贪官污吏本人报仇吧?” “那不一样……”薛金摇还是辨不过吴王,想了一会,干脆道:“我不能交出他们。” “牛天女与你有恩?” “恩情算不上,但她从前对我很好,有时候比我娘还亲。如今她向我求助,我没法拒绝。”薛金摇上前两步,解下降世棒,双手捧上,“我愿用神棒交换牛天女母子四人的性命。” 薛金摇将降世棒看得颇重,甘愿交出,乃是下定极大的决心。 徐础却不愿要这根棍棒,他宁愿与降世王、弥勒远离一些。 “你让我非常为难,身为吴王,我必须替吴人做主。” “你是吴王,就不能……算了。”薛金摇将降世棒小心地放在地上,随后摘下头盔,“降世将军我也不当了,都用来换取牛天女一家四口的性命。你若是再不同意,我只能用自己的性命来换。” 徐础盯着妻子,“你知不知道,若是换成你遇难求助,牛天女绝不会违背丈夫的意思而保护你,她会亲手将你交出去。” “知道,牛天女一心一意支持宁暴儿,死都愿意,何况我的性命?但我不是她,我总想恩怨分明,如果是你遇到危险……”薛金摇停顿一会才道:“我会立刻去救你,有多少人带多少人,没人跟随,我就自己去。我没有牛天女的聪明,可能也没她那么听话,可我……” 薛金摇不擅言辞,寻思半天也说不下去。 “你先回营。” “牛天女……” “这件事还没有结束,你带走降世棒,等我的消息。” 薛金摇知道这件情的确令吴王为难,拣起降世棒和头盔,说:“至少我放过了梁王。” “嗯?” “你并不真心相信弥勒降世,你们都不信,什么祭拜、请神,全是假的,只为让大家忘记我父母的死因,保住梁王的一条命。亲手杀死降世王的人性命可保,手上没沾一滴吴兵之血的牛天女却要替人顶罪。如果这就是吴王想要建立的天下,就请你亲自来北营,亲手杀死牛天女母子,我不阻拦。” 薛金摇转身离去,最后留下的几句话竟然令徐础无法反驳。 徐础唤进孟应伯等吴将,向他们道:“五日之后,我亲自率兵追赶宁抱关,要在阵前斩杀其妻儿,我倒要看看,宁抱关是不是真的对他们全不放在心上。” 众将互相看看,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孟应伯道:“干嘛等五天?吴人早就做好准备,随时可以出发,而且多等一天,宁抱关就跑远一些,追得上吗?” “宁抱关在东边没有根基,不是陷入苦战,就是投降准、吴官兵。这五天里,我要布下天罗地网,让宁抱关无处可去,然后带有备之兵,围剿无路之宁抱关。” “执政忒谨慎了些,死了这么多吴人,好像也打不动你的心。”孟应伯脱口而出,全没考虑后果。 徐础脸色一沉,“小孟将军既然觉得我过于谨慎,请你带兵去追宁抱关,即刻出发,能带多少人就带多少人。等你提宁抱关人头回来,我在众军前跪谢小孟将军,愿将吴王之位让出,从此做小孟将军的马前卒。” 孟应伯脸一红,虽然性急,他有自知之明,就算兵力相当,他也不是宁抱关的对手,何况以他的地位,召集不了多少人,前去追赶,只是送死。 “是我一时失言,请执政别当真。我们都知道执政神机妙算,一定能为吴人报仇雪恨。我跟着执政,指哪打哪,没有半点犹豫。” 徐础挥手,命众吴将退下,心中更加疲惫。 郭时风在外面等候多时,踅进来道:“梁王求见。” “请进。” 马维匆匆走进,拱手道:“经此一战,吴王已闯出天地,请恕我直言,与争鼎相比,东都不过一郡之地,宁抱关不过一夫之仇,都不足以扰动吴王之心。” 马维显然已经与郭时风交谈过,两人互相鄙视,在这件事情上的想法却是一样。 “我若不追杀宁抱关报仇,何以令吴人心服?吴人不服,何以令天下人心服?” “吴兵已消耗过半,吴王只要坚持,他们成不了大事,不过他们倒是提供一个极好的机会,能让吴王独领全军,从此再无‘降世’二字。” 徐础不语。 马维拱手,“吴王想必以为我有私心,我的确是有,但不止于此——降世将军终究是个祸害,降世王一家需连根除掉,不能留下一枝一叶。而且,吴王总不能一直让名女子掌军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大势 ?马维的建议过于直白,郭时风上前插口道:“梁王说得没错,吴王即将飞龙在天,东都宛如池塘,不可久居,降世军好比虾兵蟹将,不可携之升天。” “升天?我又不是降世王。” 在降世军里,“升天”两字是夸赞,也是诅咒,总之是希望对方早点死。 郭时风笑道:“吴王明白我的意思。眼下的时机千载难逢,望吴王珍惜。” “怎么个千载难逢?” “大将军杀死王铁眉,又为太后所刺,麾下洛州兵既去不得邺城,又不能投奔江东,人心惶惶,不知所从,吴王若能用心接纳,必得效忠。” “这个我能做到。” 马维补充道:“洛州将领多是大将军旧部,吴王若肯放话为大将军报仇……” “这个我做不到。” 马维笑了笑,“权宜之计,付出极小,而所获极大,吴王……” “我若放话为大将军报仇,就得解释我之前为何与楼家决裂,为何坐拥东都而不接纳大将军,眼下付出极小,日后当有无穷隐患。” 马维看一眼郭时风,说:“吴王想得周全,即使不用这一招,吴王也能轻易获得洛州兵的忠心。” 郭时风道:“洛州精兵甲于天下,乃帝王之资,得一洛州兵,胜过十名降世军兵卒,吴王从此不再受秦州人掣肘,此其一也。” 徐础点点头,示意郭时风继续说。 “湘东王奔命东都,所谓奇货可居,我愿亲往邺城,凭我的口舌,纵不能降服邺城,也能令郡主不敢南下窥望东都。” “没有其父做主,一名孤女怎么可能占据冀州?郭先生一去,郡主必降。”马维不觉得欢颜郡主会是劲敌。 “我尽力争取。”郭时风笑道,不敢说得太满,“冀州已非威胁,此其二也。并州自顾不暇,生死存亡尚是未知之数,暂时也不必放在心上,此其三也。荆州闻知东都败讯,必然胆寒,吴王稍加辞色,奚家当俯首求和,此其四也。” 马维请命道:“我与奚家有些来往,愿奉使南下,说服荆州向吴王称臣。” 徐础笑着摇摇头,“梁王如我左右臂,不可暂离,出使荆州换谁都行。” 马维拱手,没有坚持。 郭时风还没说完:“冀、并、荆三州平定,还剩东边的淮、吴两州和西边的秦、汉、益三州,益州偏远,先不论它,秦州、汉州大乱,落入新降世军之手,吴王派一上将军,恩威并施,半年之内可以平乱,添兵无数,此其五也。” 马维垂下目光,显然对“上将军”比较感兴趣。 徐础嗯了一声,没接这句话。 郭时风道:“吴王欲亲自东征,为吴兵报仇,我仔细想过,其实是条妙计。淮、吴两州若接纳宁军,则吴王师出有名,两州若不接纳,则与宁军两败俱伤,吴王有机可乘。我还可以劝说邺城出兵相助,吴王若能隐忍一时,可将淮州暂让于邺城,自取江东吴州,待西边平定之后,纵贯一线,南征北讨,无往不利,不出三年,九鼎尽归吴王!” 谋士的话比唱戏还要动听,经郭时风这么一说,追击宁抱关不再是冲动之举,反而成为沉思熟虑的雄韬伟略,徐础明知其中虚多实少,心中还是比较受用。 “形势的确比较有利。”徐础道。 兜了一个大大的圈子,郭时风又回到最初的话题上,“天下大势尽在吴王手中,吴王高瞻远瞩,怎可受制于小节?” “必须如此?” 郭时风点点头,“只要金圣女还在,降世军就还是薛家军,而非吴王之兵。她又公开庇护牛天女,得罪吴人,吴王正可趁机除之,既能安抚军心,又能去‘降世’之名。” “两个问题:第一,除掉她就得同时除掉新王,洛州兵刚刚归附,人心不稳,降世军若是闹事,可没人能弹压得住。”徐础道。 郭时风稍稍侧身,让出马维,“梁王或许可以帮忙。” “梁王?” 马维正色道:“我既杀降世王,不在乎再多杀两名薛家人。降世军找上门来,我就说是降世王托梦给我,要接儿子、女儿上天,反正他们相信这个,我部下的降世军痛恨薛家,自能保我无虞。” “第二,金圣女姐弟的名声不小,西征秦、汉两州正可以用来降服新降世军。”徐础说出第二个问题。 郭时风道:“权衡利弊,金圣女姐弟虽有助于降服西方之敌,但是降世军因此愈强,吴王难获其利,不如早除此患,西征稍增困难,所获之利却能尽归吴王。” 徐础想了一会,“两位所言都有道理,但不可操之过急,至少等洛州兵稳定之后,再做打算。” 马维还想再劝,郭时风抢先道:“的确,不得洛州兵之心,则一切无从谈起。” “五天,顶多五天。”徐础向吴人承诺五日之后发兵追击宁抱关,也向这两人给出同样的期限。 郭时风拱手道:“话不必多说,吴王心中自明,我说这些,无非是希望能为吴王贡献微劳。” 徐础笑着点头,“我正需要郭先生的帮助。” “我现在就能出发前往邺城……” “不用那么着急,而且邺城形势已明,无需劳动郭先生亲往,你且留下,我对你另有重用。” “唯吴王驱遣。” 两人告辞,来到无人处,马维道:“吴王被说动了吗?” 郭时风点头,“吴王早已心动,只是稍有不忍,你我二人的劝说恰逢其时,吴王看到这世上有比他更心狠手辣的人,自然能去掉‘不忍’之意。” 马维拱手道:“还是郭先生看得明白。请郭先生切勿将从前的种种误会放在心上,你我共同追随吴王,当齐心协力,以尽臣子之责。” 郭时风也拱手道:“当然,放眼天下,吴王形势最佳,追随吴王乃不二之选,你我二人的小小误会算得什么?” 两人哈哈一笑,至少在表面上又和好如初,马维趁机道:“我别无所求,只想替吴王独挡一面,征西、征南都可以,郭先生若能在吴王面前襄赞几句,不胜感激。” “论到独挡一面,军中除了梁王还能有谁?吴王犹豫过后,所选之人必然还是梁王。” 马维放下心来,“郭先生所求者何?” 郭时风笑了笑,“言听计从。” “吴王不派郭先生去邺城,要派谁去?” “这个……吴王的心事还是不猜为好。” 两人又是哈哈一笑,马维告辞,郭时风回自己住处。 徐础既感疲惫,又觉孤单,他不知道应该完全信任谁,可是又必须尽快建立一支可靠的军队。 草草地吃过一顿饭,他派人去请曹神洗。 曹神洗被薛金摇留在身边,只肯纸上谈兵,真到交战的时候,不置一词,倒也没受勉强。 曹神洗到来之后先叹息一声,“恭喜吴王,又获大胜。” 徐础请他坐下,笑道:“胜得莫名其妙。” “若非莫名其妙,世上就不会有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这种事。” “呵呵,曹将军看得开。曹将军今后何去何从?” “待罪之身,谈何去从?苟延残喘而已。” “曹将军无罪,尽可放心,不会再受杀戮之刑。” 曹神洗看一眼吴王,“吴王是要让我劝说朝廷兵将投降吧?抱歉,我做不了。” 徐础笑道:“洛州兵将已经投降,不劳曹将军再去劝说。” 曹神洗松了口气,“既然如此——我没什么可说的,败军之将、亡国之臣,唯有随波逐流,不敢有所奢望。” “降世将军如何?” “虽是女子,颇有将才,加以时日,必成大器。” “可有缺憾?” “毕竟是名女子,纵然智勇双全,也难得世人承认,前路艰难。” “她的部下呢?” “接触甚少,无可言说。” 徐础想了一会,“请曹将军安排酒席,我要宴请洛州故人。” “降世将军那里……” “我派人去跟她说,借用曹将军几天。” 曹神洗突然明白过来,“吴王还是要用我笼络人心。” “都是熟人,才好说话。” 曹神洗又叹一声,“我可以安排酒席,可以亮相,但是绝不会帮吴王说话。” “曹将军只管喝酒便是。”徐础笑道。 曹神洗不停摇头,“什么时候?安排在哪里?” “就在这里,今晚。” “唉,一世英名……就这么一点点没了。”曹神洗忍不住感慨道。 “请曹将军说句实话,洛州兵将最好的选择是什么?” 曹神洗沉默一会,“本来就没有选择的人,还谈什么好坏?吴王这边肯定不是最差的。” 徐础大笑,送走曹神洗,又派人请来孙雅鹿。 孙雅鹿毫无降意,进来之后略一拱手,开口道:“吴王欲争天下,需存天下之心,湘东王走投无路时前来求助,幸得吴王接纳,感激不尽。邺城从此与吴王化敌为友,止息干戈,时时来往,岁岁通好。” “如此甚好。” “湘东王明日辞行,不劳吴王相送。” “湘东王连遭祸乱,不如留在我这里休养一阵。孙先生倒是可以回邺城,知会一声,别让那边着急。” 孙雅鹿知道强争无用,拱手道:“请吴王开出条件吧。” “郡主一向能猜出我的想法,让她再猜一次吧。” 孙雅鹿想了一会,转身就走。 “我也需要这样的人。”徐础喃喃道,羡慕欢颜郡主能拉拢到忠心的谋士。 很快,他又心如寒冰,相信天下群雄此时更羡慕他。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四十二章 义军 ?宴请俘将的效果不算太好,所有人都很客气,曹神洗坐在那里果然一语不发,管长龄等人也是惜字如金,吴王问什么答什么,吴王举杯,他们也举杯,除此之外就是默默地坐着不动。 气氛越来越尴尬,不到一个时辰,酒席结束,诸将告别的时候倒是十分恭敬,轮流来向吴王拱手行礼。 曹神洗要留下收拾残局,徐础忍不住问他:“诸将既然已经投降,为何对我表现如此冷淡?是我做错了什么?” 曹神洗心中不忍,叹息着摇头,“吴王没做错,但也没做对。这些人都是大将军旧部,而吴王——无论承认与否、改成何姓,都是大将军之子。这件事不解释清楚,他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吴王。” “曹将军也是如此?” “我?还好,与吴王接触久了,慢慢也就习惯了。” “那我应该一直等下去?”徐础笑道。 “吴王可以等,就是不知要等多久。其实也有捷径,吴王找一位诸将敬仰的人,悉心接纳,或许能令诸将尽快转变心意。” “曹将军这是在自荐吗?” “嘿,吴王忘得太快了些,我与大将军多年不睦,何曾受到诸将敬仰?吴王得另找他人。” “管长龄管将军?” “吴王自己找吧,我帮不上忙,我只管酒肉——多说一句,东都城里存粮可不多了,突然间又添这么多人,更显捉襟见肘。”曹神洗拱手告辞。 粮草就像一群极有耐心的狼,追在猎物身后,不远不近,就是不肯放弃。 徐础偏偏不能跑得太快。 回到大营,徐础亲自去拜见管长龄。 管长龄身体不好,这些日子里一直四处奔波,身子已将近垮掉,勉强参加酒席,回到房中就躺下,吴王来时,他正仰面睁眼发呆,睡不着,也动不了,静静地等着油灯熄灭。 管长龄要坐起来,徐础上前扶住,“管将军不必多礼,我坐会就走。” 管长龄坐在床上,“吴王休怪,大家都有些紧张,毕竟……毕竟……” “因为我是大将军之子?” “老实说,事情变化太快,半年多前你还是大将军第十七子,现在你是吴王,大将军却已……亲眼见到这一切的人,怕是都有些难以接受。” “你们若有更好的去处,我愿放行,绝不阻拦。” 管长龄笑了一声,“吴王别误会,我们愿意留下,毕竟家就在东都,吴王也非残暴之人。” “管将军怎么没回自家府上?” “家里没人啦。” “嗯?” “大儿媳与孙子逃离东都,二儿媳和留下的几个人……为吴王部下所杀。” 管长龄是大将军麾下名将,在吴兵的报仇名单上位居前列,家人自然不会被放过。 “抱歉,是我的错,没照顾好管将军家人。” 管长龄长长地嗯了一声,“没谁的错,战乱就是如此,想当初成军在吴国大肆杀戮的时候,我杀过的人不少,一报还一报,倒也公平。” “我不为报仇。” “呵呵,吴王占据东都之后,就没有生杀大权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 “有过。”徐础回道,刚进东都进他的确有这样的感觉,权势日增,感觉反而越淡,现在他被许多事情所困扰,再没有这样的心事。 “吴王没想尝试一下这份大权?” 徐础拒绝开口。 管长龄挪动身子,让自己稍微舒服一些,“人人都想尝试,当年的我,现在的吴人,都在做同样的事情。手里有刀,杀人又不受惩罚,甚至会得到奖励,这种好事人人都想尝试。” “有人对我说,他杀人只为证明‘我能’。” “说这话的是个明白人,我打过许多仗,见过许多残忍的事情,自己也做过,归结为两个字,真的就是‘我能’。有时候我觉得将士们就像是一群刚会支配手脚的孩子,破坏一切能破坏的东西,只是因为‘我能’。” “军法不能阻止这一切吗?让将士们感受到‘不能’。” “当然可以,但是那样一来将帅就会失去军心——士兵像孩子,这是好事,唯有如此,他们才能勇往直前,不畏死伤。将帅需要手下人习惯杀戮、喜欢杀戮,杀红眼的时候效果最佳,但是事后你得让他们继续杀下去,慢慢安抚,否则的话,他们会不高兴,未必立刻做什么,一点一点积累,却会酿成大祸。” “然则没有义军吗?” “有啊,粮饷充足,从不亏欠,立功者赏,战死者收,这是一种义军。可这样的义军经受不住战乱,当初成军灭五国的时候,往往只带十余日粮草,最多不超过一个月,为的就是激励将士尽快攻城掠地——从敌国手中夺取粮草,永远都是最为经济的打法,自古不变。” “还有别样的义军吗?” “有,成军灭蜀之后,粮草充足,朝廷积钱无数,此后每战必胜,每战必赏,将士们踊跃参战,不必再从百姓手里抢粮,算是有了义军的样子。” “听上去……好像没什么不同。” “大为不同,第一种义军只在天下安稳时才有,此所太平军,虽义无勇,战胜有赏,不胜亦有饷,所以人无斗志。第二种义军士气高涨,自以为战必胜、赏必重,因此能够不驱而战,有义有勇。” 徐础听明白了,“成军灭蜀之后就已是‘义军’,为何在此后灭吴时再度滥杀?” “因为那一战意外地惨烈,成军死伤众多,大家恨透了吴人,所以夺城之后一定要报仇。而且那是最后一战,都以为今后再没有如此放纵的机会,大将军说,大家跟随他这么久了,总得有个完美的结局。” 徐础不语,大将军的结局一点都不完美。 “就是这样,即便是大将军,也不能事事违背众意。尤其是大将军,他特别懂得笼络将士,脾气虽然暴躁,却深得将士之心,大家都愿意为他卖命。” “他有什么诀窍?” “呵呵,吴王问倒我了,只能说……大将军知道什么时候该严厉,什么时候该放纵。我是做不到,我只会带兵打仗,别的事情一概不管。现在,我已经带不了兵,更打不了仗。吴王亲来拜访,我很感激,若再年轻十岁,必当报效,如今只能说些废话,有心无力。” “管将军一番话,令我获益良多。请管将军好好休息,明日我派人送管将军回府。” “不必了,府中冷清,反不如营中住着舒服。” 徐础起身,问道:“就没有真正的义军吗?” “史书上有。”管长龄慢慢躺下,突然厌倦了小心说话,“吴王一人称王,日后还要登基称帝,却要部下将士做无私的‘义军’,何其难也?帝王之道向来由血肉铺成,我经历过一次,再不想经历第二次。吴王何必在意所谓的‘义军’,等吴王扩地千里、拥民百万,能够养得起将士的时候,‘义军’自成,现在想也无益。” 徐础沉默一会,“不管怎样,我还是要为吴兵的所作所为道歉。” “二儿媳是个老实人,夫君让她在家中等候,她就守着不走。天道循环,天道循环……”管长龄真希望自己能够闭上眼睛,永远不用再睁开。 徐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唐为天立刻铺床,嘴里打着哈欠,以为吴王今晚能早些休息。 “唐为天。” “嗯。”见吴王有意聊天,唐为天大为失望。 “我当初放宁抱关进城,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够心狠手辣?” “啊?这个我可没想过。”唐为天坐在榻上,用手挡住一个哈欠,“这种事情,大都督决定就可以了,管别人怎么想?” “你现在想,然后告诉我你的想法。” 唐为天面露难色,可吴王的命令不能不从,仰头想了一会,“说实话?” “当然。” “嗯……大都督允许宁王进城,我没觉得有什么,更不觉得大都督不够心狠手辣,可大都督这么一问,我倒觉得你的确不够狠。” “开门接纳宁王没什么,问一句反而不够心狠了?”徐础笑道,觉得这个回答有趣。 “对啊,你是大都督,手下将士几十万,想让谁死谁就得死,想让谁活谁就能活。孟将军死了,杀宋将军的田匠还活着,大家也没说什么,都知道这是大都督安排好的。可是大都督这么一问——”唐为天皱起眉头,“好像有点拿不定主意似的。” “我只问你,不问外人。” 唐为天摇头,“大都督还是别问了,我本来脑子就笨,想不了太多事情。而且我宁愿大都督一人决定生杀,我照做就是,你一犹豫,我也跟着犹豫,我一犹豫……就更想不明白了。” 徐础大笑,“好,不问了,让宁抱关活下来的是我,让宁抱关死的人也会是我。” “对嘛,这才是大都督,该杀的杀,该活的活,谁敢反对就剁了谁,看谁还敢乱说?大都督就是想太多,没想出什么,反而耽误吃饭、睡觉。大都督又是两天没睡了,早点休息,养足精神,明早起来就一点也不烦心了。” 唐为天最后打个哈欠,闭上眼睛,睡眠是他第二喜欢的事情,像是一种恩赐,说睡就睡,深沉而香甜。 徐础还是睡不着,与管长龄一样,仰面睁眼,良久方道:“唯杀能止杀?”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四十三章 劝老 ?唐为天说得没错,一觉醒来,精神百倍,徐础想到了该找谁以笼络大将军旧部,他之前的想法有误,将领们之间有服从、有畏惧、有交情,唯独没有敬仰,即使是面对大将军,他们也缺少发自内心的尊崇。 徐础唤来郭时风,问他:“费昞此人如何?” 郭时风很意外,“费大人……公正无私、心底坦荡、直言敢谏,是位难得的骨鲠之臣,治世用他,必保社稷长久,可惜天成皇帝不识人,从未重用费大人,到了天下大乱——像费大人这样的骨鲠之臣已没有用武之地。吴王若问我的想法,此人可留,以备后效,眼下却无用处。” “郭先生曾在官兵营中待过几日,将士们对费昞印象如何?” “那时候都是冀州兵,现在是洛州兵。印象嘛,大家不是太关心,但是许多人都知道他,知道东都权贵逃亡殆尽的时候,就剩下费大人独守孤城,大家很敬佩他,但是……”郭时风笑了笑,“都觉得他有些傻。至于洛州兵怎么看他,我就不知道了。” “此人有大用。”徐础感慨道,后悔早没想到费昞。 “现在?呵呵,吴王能用他做什么?若想当众受辱,倒是可以找他。” 徐础大笑,随即正色道:“身边没有一两位治世之臣,谁相信你有天下之志呢?” 郭时风也笑了,“吴王远见,非我所及。” “麻烦郭先生将费大人找来。” 郭时风告退,许久才回来,诧异道:“费大人不在城里,我问过许多人,都说没见过他。” “他一名文官,年纪又大,还能逃走不成?”徐础也很诧异,原以为费昞被俘,一找便有。 郭时风轻轻一拍脑门,“我知道费大人去哪了,肯定是跟着太后走了啊。他这个人死脑筋,受命保护太后,必然忠于职守,绝不肯弃太后而走。” “太后人呢?她刺杀大将军,没被乱兵砍死吗?” “看来是没有,据说她被宁抱关带走,不知是真是假。吴王稍等,我再去问。” 这次打听得快,郭时风没一会就赶回来,“果然,官兵都说大将军被杀之后,楼家儿孙和卫兵惊慌失措,要找一位将军做主,没敢立刻杀死太后为大将军报仇。正好宁抱关杀到,将太后与楼家儿孙一同掳走。费昞还是没有人看到,但是我想他肯定追赶太后去了,也可能是甘愿被俘。” 徐础叹了口气。 郭时风已经猜出吴王的用意,上前道:“吴王担心洛州兵将不肯效忠吗?” “有一点。” “吴王何不尽快任命一员大将?” “我有大将,降世将军掌管全军。” 郭时风微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初用金圣女,是为安抚降世军。降世军与官兵苦战甚久,降世军安心则官兵心中不安……” 徐础知道郭时风想说什么,“那件事不必再提,你先说谁能担任洛州兵统帅?” “依我之见,莫如湘东王。” “郭先生奇计,可我没太明白……” “湘东王位高,又是万物帝叔父,任命他为主帅,以示吴王无意寻仇,则洛州兵心安,同时还能安抚邺城人心,一举两得。” “湘东王若得兵权,洛州兵将不归我有。” “所以不能只任命一人,湘东王只是一个名头,与吴王欲用费大人是一个道理,名声差些,名头高些,正可弥补。真正的掌军者,需是吴王心腹之人,再以曹神洗、管长龄这些老将辅佐,洛州兵将必然人人喜悦。” 徐础想了一会,点头道:“郭先生高见。” “我既然选择留在吴王这边,当然要尽心尽力替吴王着想,不敢稍有懈怠或是一点藏私。” 徐础不得不承认,郭时风几次改换门庭都能得到赏识,是有道理的。 “我也有意起用曹、管等老将,但他们……不是很情愿。” “哈哈,这点小事交给我,凭我三寸不烂之舌,今天必要说动两位老将军甘心为吴王所用。” “事情没那么简单,曹将军与大将军不睦,管将军家人被吴兵所杀……” “吴王想听听我要如何劝说吗?” “愿闻其详。”徐础的确好奇,他也自认为是谋士,想知道郭时风的口才比自己好在哪里。 郭时风稍稍整顿衣裳,拱手道:“先从曹将军开始?” 徐础点头。 郭时风移动目光,向“曹神洗”道:“天成帝东蹿,九州分裂,四海之内已无共主,曹将军何不改投明主,再建功勋?” 这段劝说太过寻常,徐础代“曹神洗”答道:“身为天成之臣,不能与天成同亡,已然愧疚,怎能改投他人?我不能为天成殉国,但也绝不能助他人灭天成。” 郭时风拱手,“曹将军之忠,令人佩服。可外人皆说,天成之亡,非亡于皇帝幼小,也不是亡于高门争权,而是亡于众将无能。二十年前,天成趁五国昏庸,一举而定天下,此时势也,非人力也。二十年后,天成诸将纷纷露了原形,无它,时势变化,人力不足以抗拒。” 徐础笑道:“曹将军、管将军都不会受听这样的话。” “可事实就是如此,官兵是有变化,将帅却还是从前的将帅,为何灭五国势如破竹,剿叛军屡战屡败?” “天成承平日久,将骄卒怠。还有,在曹将军看来,第一个坏事的是梁、兰两家,第二个就是大将军。” “既如此,曹将军何不挺身而出,证明传言为错?吴王也不要你对抗天成,只让你去平秦、汉之乱,若能一战而胜,众人自然改口,说天成之亡与曹将军无关。” 徐础点点头。 郭时风又道:“所谓名声,盖棺论定,大将军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身死而无可扭转,诚可惜也。曹将军兵败被俘,替义军治理东都,英名早已无存,唯一庆幸者,尚存余年,有机会再创新名。曹将军自求隐退,无益于己,无益于世,殊为不智……” “不必再说了。”徐础笑道,心中已有六七分信服,“对管将军呢?他身体不好,家人被吴兵所杀,已是心如止水。” 郭时风再一拱手,向“管长龄”行礼,沉吟片刻,向吴王道:“管将军家人都死光了?” “只是留在城中的二儿媳等人,大儿媳与孙子逃走了,两个儿子……我没问。” “好,这就够了。”郭时风重新行礼,再向“管长龄”道:“儿孙是拖累,管将军如今一身轻,可喜可贺。” “哈哈,管将军就算病得再重,也得跳起来打你,何况他至少还有孙子流落在外。” “管将军若肯起身,再好不过。”郭时风将目光挪回无人处,“管将军虽有大名,却非贵门,子孙流落,可有依靠?江东皇帝自顾不暇,梁、兰专权,冀、荆诸州各自为政,张、奚为主,将门虎子可得托身否?” “难说。”徐础替管长龄答道。 “所以说儿孙是拖累,管将军不想将‘难说’变成‘必然’吗?如今湘东王将为洛州军主,曹将军自愿为副,共同率兵西征,剿灭秦、汉乱贼,管将军只需随军而行,就能为儿孙提出条件,吴王无不应允。” “嗯,我会应允。”徐础点头。 郭时风向吴王拱手,“吴王以为如何?” “可以……去试试。”徐础心里其实已有八九分信心。 “我去劝说二将,湘东王则要吴王亲自出面。还有选哪位心腹实管洛州兵将,吴王也得尽快定下来。” “我身边的人郭先生差不多都见过,可有推荐?” 郭时风笑道:“我若推荐,吴王必定以为我有私心,以为我被他人收买,反而害了其人,还是不说的好。” “我知道郭先生要推荐梁王,只是想听听你的理由。” 郭时风略显尴尬,“吴王不以为我被梁王收买?” “以郭先生之才,当被‘收买’,以郭先生之智,绝不会无故被‘收买’,必然是真心觉得此人值得推荐。” “哈哈。”郭时风大笑,脸上再无尴尬神情,“为吴王进言,竟令我如沐春风。我是要推荐梁王,原因无它,梁王有自立之心,而无自立之能,前去平乱,必然尽心尽力,想要笼络洛州兵将,却不容易。吴王稍作安排,就能得其力,而不受其害。” “果然是个好理由,郭先生请先去劝说曹、管二将,掌军之职,我要再思。” 郭时风见好就收,拱手告辞,脚步轻快,相信自己已得到吴王信任。 徐础的确比较信任郭时风,至少信任他的口才,甚至还有一点羡慕,谋士可以无话不说,郭时风的许多话徐础也能想出来,却不适合以吴王的身份说出来。 湘东王毕竟是湘东王,不能请来,需要前去拜访。 即便吴王亲自登门,湘东王也不想见,谁能料到当初吴王的一句戏言竟然成真,湘东王回到自己家,借住一间,门外尽是陌生的兵卒。 可他不能不见吴王,因为门户不由他掌管。 湘东王尴尬地起身,叹道:“孙雅鹿误我。” 徐础命卫兵留在门外,笑道:“若非孙先生带殿下赶来东都,只怕早就亡于半途。” 东都离邺城不近,湘东王不可能甩掉身后的追兵,向吴王求助也是不得已,他又叹一声,“吴王打算怎么处置我?” “我想请殿下出任洛州军统帅,代大将军掌兵。” 湘东王呆住了,半晌才道:“你不是开玩笑?” “不是。” 湘东王寻思一会,摇摇头,“这回我要听女儿的话。” “郡主料到我会请湘东王掌军?” “那倒没有,但她说,你若以谋士身份辅佐某人,必是劲敌,冀州军需暂避,你若是自己称王,必然半途而废,不足为惧。所以我不能替你掌军。” 徐础大怒,恨不得立刻发兵去往邺城,将欢颜郡主揪出来,当面向她证明,自己不会半途而废。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四十四章 互猜 ?“郡主没别的事情可做吗?总在猜测我的意图。”徐础平淡地说,努力控制心中的怒火。 湘东王微微皱眉,“她不止猜测吴王的意图,为了攻夺东都,她猜测所有人的意图,她说自己不能亲自出征,必须考虑得面面俱到……唉,可还是败了,但这不怪她,怪我没听她的劝告。如果我没招来大将军……” “湘东王不去招引,大将军也会来,他当时进退两难,洛州兵将思家,他已别无选择。” “那不同,我女儿说……”湘东王抬眼看了看吴王,没往下说。 徐础笑道:“湘东王不愿说就算了。孙雅鹿回邺城,想必很快就能带回郡主的回答,如果没有意外,湘东王会在我这里留一阵。” 湘东王脸色微变,“我女儿不是那么容易受到威胁。” “威胁?怎么会是威胁?请湘东王代大将军掌管洛州军,至少是一份好意吧?” 湘东王摇头,“你不会成功。” “不会成功说服湘东王吗?我只发出邀请,不会劝说,也不会强迫。湘东王既然唯女儿之命是从,不妨写封信,寻求她的建议。她猜我的意图,我也猜上一猜:嗯……她肯定会同意。” “她若是同意,我也不会推辞,不过吴王别抱太大希望。” “湘东王愿意写这封信吗?” “可以。” 屋里有现成的笔纸,徐础研墨,湘东王执笔,写下一封简单的信,也不避讳吴王。 信的内容很简单,待墨迹干透,湘东王折好,“吴王如日中天,当心盛极而衰。” “对我来说,守住东都刚刚是朝阳,离如日中天还远着呢。”徐础叫来卫兵,命他找人给邺城送信。 徐础准备告辞,突然有些好奇,“郡主猜测每个人的意图?” “当然得是那些值得一猜的人。” “哪些人值得一猜?” “比如吴王,但你不是她第一个要猜的人。” “哦,还有排序?” 湘东王点头,却不肯说下去。 徐础笑了笑,转身离去,表现得全不在意,心里却记着这件事。 邀请湘东王没有成功,徐础没有特别失望,毕竟湘东王只是一个名头,他真正的需要的是一员大将,能够好好利用数万洛州精兵并独当一面的大将。 所以他还得拉拢谭无谓。 谭无谓这些天比较清闲,每日里扶剑闲逛,依然喜欢与人争论,点评最近的战事,将义军和吴王贬得一无是处,“侥幸,全是侥幸,凭此能得一时之胜,不能争霸天下。” 吴王信使来找他时,谭无谓正与一群小兵做口舌之争,小兵人数虽多,却争不过他,这时怂恿道:“老谭,你有本事去对吴王说这些,看你能不能‘侥幸’一次。” “有什么不敢?吴王对我言听计从,可我不愿意跟他多说,为何?因为我的话如同天下无双的宝剑,落在你们眼中,是个笑话,就算能够鉴赏其利,也用不上,吴王不同,他能用得上。” 士兵们大笑,推谭无谓离开,背后叫他“傻子”。 谭无谓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傻,路上与信使喋喋不休,见到吴王,他真的闭嘴,施礼而已。 信使被他说得烦了,忍不住当面告上一状:“吴王,谭将军有一肚子话要对你说哩,他以为咱们的几次获胜全是侥幸,过不了多久,下一战就会被人打成落花流水。” “我可没用‘落花流水’这个词,以吴王之智,纵然战败,也不至于一败涂地。” 信使告退,徐础请谭无谓坐下,“二哥以为义军凭侥幸守住东都?” “吴王还是称我谭将军吧,你叫我二哥,我不好意思说你的不是。” “哈哈,好,请谭将军知无不言。” “不能全说是侥幸,毕竟若不是吴王坚持这么久,侥幸也不会落到你头上。” “咱们不提坚持,只说侥幸。” “嗯,有酒吗?今天说话太多,有点口干舌燥。” 徐础让唐为天去找酒来,笑道:“我倒愿意谭将军经常对我说点什么,你却不愿意。” “嘿,这就是我告诉那些兵卒的话,他们不信!” “你若是肯做我的将军,他们就信了。” 谭无谓摇头,“我意未变,我的主公还是晋王。” “晋王若是……不幸败给贺荣部,再没机会做你的主公呢?” 谭无谓拱手,“若有第二次选择,我选吴王。” “哈哈,能得谭将军如此看重,是我之幸。” “吴王别高兴得太早,晋王绝不会败……” 唐为天端酒进来,谭无谓中断,自斟自饮,尝了一口,点点头,问道:“从官兵那里新夺来的酒?” “嗯,官兵留下不少给养。”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天成即使到了大厦已倾的境地,留下的酒的还是比义军更好。” “或许这就是天成早亡的原因,民困而兵富。” “可能吧,我只知道天成诸将都不会用兵,明明占据优势,却总是无端自溃,要说吴王的运气真是好,总能赶上这样的好事。” “那是因为别人都躲着官兵,我迎难而上,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正是谭将军出的主意。” 谭无谓摆下手,表示不值一提,又给自己倒满一杯。 “谭将军刚才说晋王绝不会败,晋王临行之前,你给他出主意了?” 谭无谓摇头,“晋王担心我会泄密,所以没问我有什么主意,我只是一猜,凭我对晋王的了解,我能猜到他会怎样避开晋阳之败。” “有意思,大家好像都喜欢猜测别人的想法与意图,然后判断胜负。” “兵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死兵法人人能学,甚至一名小小的校尉,不得已的情况下也能做些安营扎寨、排兵布阵的事情,活人却只能揣摩、猜测,谙习此道者,方为大将。” “既然如此,让我也来猜上一猜,看看与谭将军是否不谋而合。” “可以,咱们若是猜得一样,我可以仔细说一说,若是猜得不一样,我还是老实喝酒吧,可不能坏了晋王的大计。” “哈哈,酒还有许多,请尽情喝。嗯,我猜晋王不等回到晋阳,在半路上就会派人去与贺荣部讲和。” 谭无谓放下酒杯,“这杯喝不得了。没错,吴王与我的猜测一致。贺荣乃北方边患,胜之对南下争鼎无益,若是败了却会失去全部本钱,所以无论胜败,这一战不值得打。” “何况沈家与贺荣部来往多年,交情不浅,晋王只要舍得一些利益,应该能让贺荣部满意。” “吴王刚刚猜到这些?” “早已猜到。” “既然如此,为何还放晋王离开?” “贺荣部虽是边患,若是放任,难免不会成群进入中原,到时将成心腹大患。晋王主战也好,求和也罢,总能暂时挡阻一下,给中原争取一段喘息。” “吴王大度,想得也长远,令我敬佩。”谭无谓拱手。 徐础敬酒,“不如咱们继续猜测下去,这回猜测其他人,以助酒兴,如何?” 谭无谓看一眼桌上简单的几样小菜,笑道:“甚好。吴王对哪位豪杰感兴趣?” “严格来说此人不能算是豪杰——邺城的欢颜郡主,谭将军猜测过她吗?” “当然猜过,传言都说冀州二王与将帅皆受她安排,从那时起我就在想此女不简单,可是冀州兵败,主帅被杀,济北王流落荆州,湘东王困于东都,我又觉得此女不过如此。天成朝廷也真是无人,竟然让一名女人指挥将兵。” “我也是。”徐础提醒道。 “降世将军……还好吧。”谭无谓勉强道,需用一杯酒压一压,“至少没什么大错。我这些天在营中行走,见兵将日新月异,若能坚持下去,真能成为精兵强将。” “谭将军谬赞。不过咱们还说欢颜郡主,我刚刚见过湘东王,他说郡主让他提防大将军,而不是请援,他违背郡主之意,才致大败。” “如此说来,郡主还算是明白人,但她看穿大将军,却看不穿自己的父亲,对此次大败仍负有责任。但也不是一败涂地,还有反胜的机会。” “什么机会?” 谭无谓摇头笑道:“这个我不说,因为郡主肯定想不到,一名女子,能偏守邺城,就已很了不起,断然没有如我一般的韬略。” 唐为天站在一边侍酒,直翻白眼。 徐础倒没嘲笑之意,“据说郡主也在猜测天下群雄,而我并不排在第一位。” 谭无谓微微一怔,“谁排在第一位?” “湘东王不肯说。” 谭无谓端酒送到嘴边,一口没喝又放下,“她真有这个想法?不可能,绝不可能。” 徐础也不催促,只管劝酒,没过多久,谭无谓忍不住了,“我不知道欢颜郡主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但是我若在邺城,冀州军上一次大败的时候,就得想办法反败为胜,而且办法是现成的。” “这么简单?”徐础笑道,有点不太相信。 “吴王占据东都已久,时时面临强敌之围,自己或许不觉得怎样,可是在四方群雄看来,吴王兴起得太快、太突然,必生忌惮之心。何况东都乃天成旧都、四战之地,人人觊觎。所以如果我在邺城,早早就要与群雄联络,冀州军若胜,则离间群友,不让他们合力来抢东都,冀州军若败——也就是眼下的形势,则鼓动群雄一同来战。” “果然是条狠计,群雄会被说服?” 谭无谓摇头,“难,邺城的心事不难猜测,群雄十有八九不愿意为她效力,我不信欢颜郡主真有本事说服众人合力,所以吴王可以安心。” 话音刚落,外面跑进来一名卫兵,“执政,戴破虎戴将军回来了。” “快请进来。” 戴破虎奉命前往荆州打听消息,徐础正等他的消息。 戴破虎一身风尘地进来,面色严峻,拱手道:“荆州兵已在路上,大概有五万人,粮草充足,不日就能赶到东都。” 谭无谓笑了一声,“这若是合围东都的第一支军队,我就真佩服欢颜郡主,如果没有合围,荆州奚家单独来争东都,那就是送死,吴王又走一次大运。”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四十五章 南敌北迎 ?荆州军说来就来,而且人数比预料得要多不少,戴破虎倒是尽职,打听到许多消息。 奚家人在东都没有用武之地,也不愿在这里替朝廷卖命,有机会就跑,回到荆州却是如鱼得水,早在济北王到来之前,就已经争得下属郡县的支持,并联合南方散州,征召到大批兵卒。 不知济北王许诺了什么,奚耘同意出兵、出粮,先派出五万人,后续还有更多。 这就是戴破虎所知的全部,他快马加鞭跑回来,临近东都才知道官兵大败,因此不知道这一事件对荆州军会有何影响。 徐础将谭无谓留在身边,立刻召集众将议事,他的应对之策很简单,乘战胜之威,立刻出兵迎战荆州军,不给对方围城的机会。 将领们叫叫嚷嚷,都愿意带兵迎敌,一个比一个自信,破敌日期从十日迅速减少到三天。 争来争去,结果仍在意料之中,薛金摇是全军名义上的统帅,自然由她带兵迎敌,她非常愿意,向众人道:“早就厌烦守城了,正好出去打个痛快!” 在吴将的强烈要求下,吴军充当先锋。 计划定妥,全军整备,明日一早出发,先派出斥候去观察敌情。 徐础没说为什么,要求薛金摇向各个方向都派斥候,至少要走出百里以外。 众将告退,徐础扭头向谭无谓道:“如何?” 这是正式的议事,不是平时的闲聊,谭无谓比较老实,扶剑立于吴王身边,从未插嘴,像是一名不太情愿的贴身护卫。 众将离去,厅里只剩下一些卫兵,谭无谓这才道:“无功无过,平庸之策。” “哈哈,谭将军既然这么说,想必是有超常之策喽?” “这个难说,超不超常要看……” 郭时风从外面匆匆进来,他早就来了,一直在等议事结束。 郭时风一拱手,甚至不必做出暗示,徐础就已明白他的心事,挥手命卫兵退下,但是留下谭无谓,以示信任。 郭时风多看吴王一眼,确认真的可以说话之后,道:“那两位没有问题,曹将军愿意出任副将,只要主将是……湘东王,管将军说是还要再考虑,但我看他的意思,其实已经心动。” “湘东王也要考虑,要等邺城的消息,信已经写好送出去了,快些的话,数日内当有回音,我猜邺城不会拒绝。” “如此甚好,还缺一位真正的掌军之将……”郭时风看一眼谭无谓。 徐础道:“我还在找,不急,反正湘东王三人也没最终确定。” 郭时风点头,上前两步,“荆州军至,吴王命降世将军出城迎敌?” “对。” 郭时风稍一停顿,再次确认吴王不会遣退谭无谓之后,他问:“吴王可定下破敌期限?” “消息刚刚传来,荆州军现在什么位置、有何打算通通不知,如何确定破敌期限?” “这次出战,都是降世军吧?” “吴兵充当先锋。” “吴兵数量少,降世将军所带,都是自己人。” “算是吧。” 郭时风再上前两步,离吴王已经很近,稍稍压低声音,以防被外面的人听到,“吴王何以如此大意?降世军乃乌合之众,徒以人多成军,一战而败,必然溃散,一战而胜,必生骄意,降世将军到时振臂一呼,十万大军非吴王所有。” “降世将军不至于……” “纵然她不至于,降世将军的部下呢?兵将哄抬,降世将军一人如何镇压得住?” “降世军家眷皆在城中,包括降世王幼子,至少是个制约。” 郭时风笑道:“是个制约,也是祸端,若有人对降世军说‘吴王笼络官兵,将要尽除降世军及城中家眷,咱们若不早些回去,怕是再也见不到家人’,他们会怎么想?” “会有人说这样的话?” “吴王优待俘虏,十万官兵尽数编入军中……” “其实只有两万多人。”徐础纠正道,没有外人在场,他觉得没必要使用虚夸之数。 “传言都说是十万人,未来蛊惑降世军的人也会说是十万人,所以咱们就当是十万人吧。” “嗯,请继续说。” “吴王优待俘虏,又要重用降将,消息肯定会传出去,再加上吴王、梁王的出身,由不得降世军不生疑心。” “这里又有梁王什么事?” “诸王占据东都,如今死的死、走的走、囚的囚,就剩一位梁王还在,在外人看来,自然是因为梁王与吴王出身相似,又有旧交,因此得已幸免。吴王或许不觉得有什么,降世军却难免生出疑惑,以为吴王喜欢的还是朝廷旧人。” 徐础笑了两声,却无法反驳郭时风的说法,沉默一会才道:“所以你要我定下破敌期限,逼降世将军与荆州军尽早决战,以求两败俱伤,令降世军无力再反,是也不是?” “吴王高见,此计甚妙。”郭时风拱手后退一步,将“功劳”都归于吴王。 徐础可不想要这份“功劳”,“现在还不是定内的时候,降世军既然还没有反叛的迹象,我不能提前给他们定罪。” “虽无迹象,却有必然之势,吴王……” “不必多说,很快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交给郭先生,你得亲自跑一趟。” “何事?去哪里?” “别急,郭先生去休息,明早来见我。” “是。”郭时风告退,走向大厅门口时几次要停下脚步,转身再次劝说,最后都忍住了。 等郭时风走出去,谭无谓道:“这位郭先生说得很有道理啊,降世军自成一派,因为一连串的意外而归入吴王麾下,若受到挑唆,必生反心。” “那也是先应对挑唆者,而不是降世军。只为防止可能发生的反叛,就自斩手臂,有何好处?” 谭无谓想了一会,点头道:“吴王说得也有道理。” 谭无谓说起排兵布阵以及天下大势时头头是道,一到别的事情上就没了主见,听谁的话都有道理。 徐础笑道:“咱们接着谈论,谭将军还没说你的超常之策呢?” “我不是吴王之臣,按理说不该给你出谋划策。” “咱们只是清淡,你的‘谋策’我一概不用就是。” “一条也不用?” “不用。”徐础肯定地说。 “那好。荆州军南来,战胜之道却不在南边。” “哦?难道要在北边打败荆州军吗?” “正是。” “哈哈,果然‘超常’。谭将军以为北方会有敌军与荆州军呼应?” “北方有没有呼应我不知道,这取决于邺城郡主有多大本事,能不能说动各方诸侯。我只从大势论兵,东都四战之地,意味着防守时必须四面堵塞,潼关、孟津、虎牢、武关等等才是东都真正的城墙,不守此四处,东都所能依赖者,无非侥幸。荆州军南来,已占武关,奚家若是闻风而逃,则是不知情而来,无足惧也,若是急来攻城,则是也要抢侥幸之功,亦不足畏也,若是驻兵数十里以外,凭险自守,则是有所待也。所待必非荆州,亦非西边的秦、汉之军,必是北、东两个方向,东边有宁军,即使挡不住东军,也能牵制半个月、一个月。唯有北边是东都目前最大的缺口……” 谭无谓突然闭嘴,脸色不太好看。 “谭将军怎么不说下去了?”徐础诧异道。 “言多必失,我还是……告辞,我还是回去面壁思过吧。” 徐础明白过来,笑道:“谭将军担心晋王也会参与围攻东都,你的话会破坏晋王之计?” 谭无谓十分尴尬,“吴王说了,你不会用我的‘谋策’,看你是否守信。” “我是守信之人,但我若是早就派军去夺守孟津,不算违背诺言吧?” “吴王早就派人了?我怎么没听说?” “许多人都不知道,所以你没听说。东都之围一解,我就派出一支军队去抢占孟津,向潼关、虎牢也都派出斥候查看情况。” “吴王确有远见。”谭无谓拱手,神情稍缓,“总之孟津才是重中之重,守住这一点,则东都可活,守不住,则东都……就看吴王还能不能侥幸了。” “侥幸一两次就够了,我不存奢望。” 谭无谓又来了兴致,“孟津只在此时重要,击退荆州军之后,潼关将成重中之重,吴王若不能尽快过关夺取秦州,则东都依然势危。秦州只是一足,尚不稳固,还需夺汉州,两足稍稳,若能同时占据南荆、北并当中的一州……哦,并州不要占,去占荆州吧,三州为后方,则东都才算稳定,能够放手一搏……” 徐础点头。 谭无谓说了半天,吴王不再发问,也不接话,他觉得无趣,再次告辞,“总之荆州非劲敌,无论邺城郡主能不能联络群雄,吴王都要小心北边。我真的不能再说了,告辞。” 谭无谓匆匆离去,出了议事厅,一个劲儿自责,觉得今天的话说得太多,对不住此刻不知身处何方的晋王。 徐础却是如获至宝,立刻派人找来梁王,一见面就道:“事态紧急,我就不多说了,请梁王立刻带兵前往孟津,无论如何也要守住大小两城。” 马维大为惊讶,“北边也来敌军了?” “现在不知,我曾将蜀王部下支去孟津,以防他们在城里闹事,现在看来这是失策,他们没有守城之志,必坏大事,因此要请梁王速去。孟津独当一面,非梁王我不敢托付与他人。” “既然如此,我这就调兵出发。” 马维还是没太明白,徐础却已心急如焚。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通知_250 ?2009-2014AllRightsReserved.版权所有。 本站内容系根据您的指令搜索各大小说站得到的链接列表,不代表赞成被搜索网站的内容或立场 如果版权人认为在本站放置您的作品有损您的利益,请发邮件至admin#,本站确认后将会立即删除。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四十六章 争强 ?大法师刘九转真是九死一生,在“降世王”的感召下,拖着衰朽残躯奔赴战场,极大地振奋了军心,可他没碰到官兵,出城不久就自己摔了个跟头——摔断了右腿,养息数日,总算没有性命之忧,但是再也站不起来,只能坐在椅子上,由人抬送。 这没有影响他的地位,反而赢得极大的荣耀,降世军传言,祖王在天上轻轻使了一绊,绊倒了大法师,目的是让他留在人间,可是升天之后,神力陡增,这一绊没掌好分寸,以至弄折了大法师的一条腿。 总之刘九转的残疾不简单,乃是神佛留下的印迹,可称之为“神废”。 刘九转欣然接纳这一说法,并从此养成一个习惯,每当与人交谈不顺的时候,就伸手轻轻揉搓废掉的右腿,发出若有所悟的叹息,好像正在接收天上发来的信息。 这一招屡试不爽,再没人敢驳大法师的面子。 唯独对金圣女这一招不好用,刘九转已将神废之腿揉得有些疼痛,金圣女仍不为所动。 “我不是为自己,是为祖王、为新王、为所有降世军将士,尤其是为了金圣女……” “我现在是降世将军。”薛金摇纠正道。 “这就是一个虚衔,吴王用来唬弄你的。” “我父亲附身吴王降世,你亲眼所见,前些天还对他敬若神明,怎么突然……改变态度了?” “一点都不突然。”刘九转按住右腿,屋里没有外人,他可以畅所欲言,“我一直在想,祖王当时为什么非要选吴王附身?这些天来,我是昼思夜想,往往有所感悟,似乎是祖王在天上提示我……” “你感悟到什么?” “祖王附身吴王,不是因为欣赏他,更不是要传位给他,恰恰相反,因为吴王是个纯粹的凡人,用他不必担心出意外。祖王轻轻一拨,我尚且摔倒了腿,附身必有后患。” “吴王可一点事也没有。” “现在没有,以后会有。我想明白了,祖王不选幼王与金圣……降世将军,乃是心疼自己的儿女,不忍伤害。” “嘿。”薛金摇冷笑一声。 “事实如此!”刘九转坚定地相信自己的判断,“吴王虽被附身,对祖王、对降世军却全无敬意,夺权之后,从来没再敬拜过神佛,对我们这些法师连看都不看一眼。他只想要降世军的人,如今有了新人,他就要舍弃旧人啦。” “什么新人、旧人?” “投降的官兵是新人,吴王得到洛州兵之后,喜形于色,大家都看在家里。好不容易获得一次大胜,吴王不将俘兵分给大家为奴,反要重用,以为依靠。传言都说,吴王要起用湘东王、曹神洗等降人,取代降世将军,将咱们这些旧人通通杀死,只留普通兵卒,谁若不服,也都杀死,反正他已有洛州兵,用不着降世军。” “胡说八道。”薛金摇斥道,“我将你送到吴王那里去,你们当面对质。” 刘九转不停地揉腿,叹息道:“金圣女乃祖王嫡女,为何不肯听我苦口忠言?” “你这不是忠言,是谗言,挑拨我与吴王的情分。”薛金摇没再纠正称呼。 “金圣女怎么还不明白?吴王对任何人都没有‘情分’,他被天成朝廷追杀,不得已投奔降世军,结果怎样?当初接纳他的人不是被杀,就是被撵走,他反而步步高升,夺取全军之权。祖王、宁王、晋王、蜀王,还有吴王的部下孟僧伦等人,都是前车之鉴啊。” “诸王之败各有原因,至于祖王,他是自己升天。” “祖王是自己升天,但是动手者依然不可饶恕,满城人可都看到了,诸王皆败,就剩下凶手梁王还在,仔细想起来,当初祖王遇害,吴王未必没有参与……” “左一个‘传言’,右一个‘未必’,没有半句真话,你还说自己不是挑拨?”薛金摇厉声呵止,不愿再听下去。 刘九转却不肯就此罢休,“荆州军马上要到,吴王又让降世军出城迎敌,这可不是传言吧?这是明摆着的陷害啊。” “是我自己请求率军迎敌,陷什么害?” “金圣女请求出战,吴王连句客气话都没有,分明是急着让降世军与荆州军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翁之利。要不然,他刚刚得到洛州兵,怎么不让他们去迎敌?” “洛州兵初附,军心不稳。” “嘿,吴王刚得降世军的时候,可没管军心稳不稳,为了替他打仗,咱们死掉的人,比之前数十仗加在一起还要多。” 降世军受祖王“感召”,奋勇杀敌,不顾生死,当时心甘情愿,幸存者事后却逐渐生出种种想法,尤其是刘九转这些人,亲眼见到吴王被附身,第一批相信,也是第一批生疑。 “打仗就是这样,哪有不死人的?降世军从前没夺过这么大的城,也没被这么多官兵包围过,当然伤亡要多些,何况当时是我亲自率兵出城,也是我不让他们后退。” 刘九转失望地摇头,“假如,我是说假如,吴王真有心机,要让降世军出城送死,金圣女怎么办?那样的话,你害死的不仅是自己,还有无数将士,更不用说城里的家眷,幼王尚未立世,没有金圣女的庇护,活不过三天……” “够了!你怎么不‘假如’你儿子要杀你谋夺财产?” “我儿子早就死了。”刘九转愕然道。 “我相信吴王,你们也得相信。吴王志在天下,以后的势力会越来越强,降世军在其中自然也会显得越来越弱小。咱们造反是要建立人间佛国,不是争权夺势。吴王相信降世也好,不信也罢,祖王既然选择他附身,弥勒就能选择他为佛王。” “可我的腿一直有感觉,必是祖王……” “腿疼就多用药,实在不行就切掉。” 薛金摇不擅言辞,这番话却说得刘九转哑口无言,良久方道:“吴王这些天甚至不进金圣女的房间,你还如此信他?” “我信他胸有大志,与别事无关。刘九转,我敬重你年纪大、德望高,不与你计较,你回去好好养病,不用跟我出城,但是管好自己的嘴,不许再乱说,我若听到你煽风点火,休怪我也不念‘旧人’。宏扬降世教义,在我不在他人。” 薛金摇走到门口,叫人进来将刘九转抬走,自己提着兵器上马,准备出城迎战荆州军。 相隔千余里的邺城内,也有两人在议论吴王。 济北城世子张释虞提前返回邺城,逃过大败,听说消息之后愤恨不已,直接来找欢颜郡主,“楼础太令人失望,竟然做出如此背信弃义之事!” “他已改姓徐。”郡主未露怒意。 “姓氏改了,本性改不了。唉,我早该醒悟的,当初在东都,他就一直在隐瞒、在利用,没一句实话……只有你看穿了他,一直说他不可信。” “吴王可信。” “咦?你怎么也变得前后不一了?” “吴王可信,但是在战场上,他奉行‘兵不厌诈’,当然要处处使计,你受骗,是因为没分清场合。” “这种时候你还替他说话?冀州军大败,我父亲在荆州杳无音讯,你父亲生死不明,邺城缺兵少将,若是遭到攻击,如何守得住?楼础……徐础这回得意了,肯定要派兵夺城,咱们还能往哪逃?” “逃?为什么要逃?” “不逃难道等死吗?徐础可信也好,不可信也罢,现在的他心够狠,若是破城,你、我,连同我妹妹,一个也活不了。” “他不会来邺城,也不敢来。” 张释虞神情稍缓,“郡主早有准备?” “嗯,尤其是得知我父亲前去邀请大将军之后,我加紧布置。” 张释虞面露喜色,“郡主布置什么了?也让我了解一下。咱们邺城这边,唯一能与徐础较量的人,也就是郡主。” “少说奉承话,我的布置还要你帮助。” “你尽管安排,我全听你的。” “贺荣部大军离此不足百里,你去拜见你的岳丈,请安问好。” 张释虞吃了一惊,“贺荣部明明在并州,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派人邀请他们来的,并已许诺尽快推你为皇帝,贺荣部之女为皇后。” “我当不了皇帝!” “此事以后再说,总之你去拜见岳丈,迎娶其女,同时当个和事佬。” “和事佬?” “嗯,居间说和贺荣部与并州沈家,让他们罢兵联手,共同南下洛州?” “这……怎么可能?” “沈家求之不得,贺荣部为名为利,给他们就是,只要国土不失,一切都可忍受。” 张释虞张口结舌。 欢颜郡主继续道:“济北王若能按我的计划行事,当能劝说荆州发兵。东都稍得喘息,又将面临三面围攻,我就不信他还能再赢一次。” “三面?现在只有南面的荆州军和北边的贺荣部、沈家军……” “东面还有盛氏之军。” “盛氏投靠江东,怎么会帮咱们攻打东都?” “梁、兰两家在江东不得人心,虽挟持皇帝,却只占据一座石头城,各郡县阳奉阴违,盛家见其势难久,派人来邺城求和,我接受了,将你妹妹许给盛家。” “哪个妹妹?” “释清。” “她已经嫁给徐础……” “有名无实,盛家不在意,只要你当皇帝,他们就很高兴接受这门亲事,并转投邺城。” “我……我真的不行,合则郡主尽用我们家的人拉拢群雄。” 欢颜郡主面露坚毅,“我付出的代价不会比你们家更少,以后你就知道了。” “就为了让我当皇帝?” 欢颜郡主扫了张释虞一眼,冷冷地说:“为了击败他。” “可是……你有这么恨他吗?” “这不是恨,这是……”欢颜郡主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好一会才道:“总得分出胜负。”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四十七章 惊梦 ?徐础腾地坐起来,大叫一声,全身出了一层透汗,伸手一摸,连被褥都有些湿了。 叫声太大,门外立刻传来卫兵的询问声:“执政?” 连睡得正熟的唐为天也被惊醒,起得太猛,一时分清东南西北,向着门口道:“怎么回事?” 卫兵梆梆敲门,唐为天越发晕头转向,拿起放在榻边的棍棒乱抡一圈。 还是徐础自己先清醒过来,大声道:“没事。唐为天,停下。” 唐为天呆呆地坐下,也出一身汗。 徐础摸黑下地,走到门口开门,向外面的卫兵道:“唐为天睡魇住了。” 徐础撒了个谎,卫兵笑着点头,退回原位。 唐为天没听到这句话,揉揉眼睛,总算恢复神智,“大都督……” “睡吧,没事。”徐础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 “不对,大都督叫的那一声肯定有事。” 徐础已无睡意,坐在床上,望着无尽的黑暗,说:“我梦见许多死人。” “鬼吗?” “不是,我梦到他们活时的样子,后来突然想到他们已经死了。” “哦,正常,我也经常梦到爹娘,有时候醒来许久才记起他们已经死了。”唐为天也睡不着了。 “嗯。”徐础没说他为何惊恐,他梦到的是兰夫人、孟僧伦以及众多吴兵,这些人因他的决定而死,一块来向他质问。 徐础从不相信鬼神之说,在梦里却吓得不轻。 “那就睡吧,大都督已经多久没睡过完整的一觉了。”唐为天心事安宁,又打起哈欠,侧身倒下。 徐础还是睡不着,“唐为天,你……杀过人吧?” “当然,我可是打过血战的人,杀过多少人我自己都查不清,没有五百,也有三百吧。”唐为天在军中待得久了,说到数字时必要夸大,习以为常,甚至不觉得这是吹嘘。 “不是在战场上,平时呢?你杀过手无寸铁的妇孺吗?或者有人因为你的错误而死吗?” 唐为天想了一会,“没有,降世军的确挺爱杀人的,年轻的女人抢来做老婆,男人抓来做奴仆,太强的、太弱的一律杀死,而且得当着家人的面杀死,这样被带走的人就不会逃亡回家了。别说,这一招挺好用,降世军越滚越大,许多人本来是奴仆,后来也变成将士,杀人更狠。但我没杀过,倒不是我不敢,是我没资格抢人,所以也就没必要杀人。唉。” “这样很好,心里不会有愧。” “哈哈,杀人也不会有愧,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有什么可愧的?” “可对方手无寸铁,不会造成威胁。” “那可不一定,降世王说了,天成开国皇帝死后打开了十八层地狱的大门,放出无数鬼怪投胎,所以凡间恶人太多,必须先杀光,才能引来弥勒降世。” 徐础摇头,“开国皇帝张息驾崩才六七年,就算他放出鬼怪投胎,这时也才几岁而已,何以要到杀光世人的地步?” “呃……这个我可没想过,可能是我记错了,应该是皇帝死前就打开大门……反正世上恶人多、好人少,杀了没错。” “既然如此,为什么被杀的往往是妇孺老弱?他们能做什么恶?” “呃……大都督把我问糊涂了,下次祖王附身时,你问他,我说不明白。”唐为天被问得急了,干脆推给死人。 两人都不开口,徐础仍然没睡,过了一会他察觉到异样,平时躺下就睡、闭眼就打鼾的唐为天,居然一直没有发出呼噜声。 “大都督。”唐为天真的没睡,“许多人都说是你下令让孟将军他们自杀,是真的吗?” “许多人这么说?” “是啊,许多人。” “的确是我下令。”徐础回道。 “为什么?孟将军多好的一个人,对大都督真是忠心耿耿……”唐为天十分惊讶,“但是大都督肯定有理由,你不用说,我能明白。” 徐础却不想隐瞒,“因为他总是自作主张,坏我的计划。”这个理由在徐础心中存在已久,一说出口,却立刻显得虚伪不真,“真正的原因是他总当我是小孩子,让我厌烦。” 唐为天笑出声来,“哈哈,跟我一样,我最讨厌别人当我是小孩儿,好像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需要别人来做主。我最喜欢大都督的一点,就是你当我是大人,给我最重要的任务。” 唐为天语气里透着骄傲,徐础心里却有点羞愧,其实他也当唐为天是个孩子,一个天赋异禀、很有用的孩子。 “或许我错了。”徐础喃喃道。 “大都督不会犯错。”唐为天肯定地说,他受不了大都督的犹豫不决。 徐础笑道:“当然没错。你也要小心,不要背着我自作主张。” “肯定不会。嗯,大事不会,小事……可以吗?” “多小的事情?” “比如……这事真的太小了,不值一提。” “说来听听。” “有个老疯子,总来军营门口,说是认得大都督,到处求人通报一声,一直没人搭理他。我也遇到过,为了撵走他,还踢他一脚。” “什么样的‘老疯子’?” “寻常的老疯子,穿得破破烂烂,像个叫化子,不对,就是个叫化子,大概是饿得糊涂了,说什么认得大都督,侍候你多年,可他根本不住在大将军府里面。” 徐础猛然想起一人来,“我从前并不住在大将军府里,身边的确有名老仆人……他还活着?怎么会变成乞丐?” “他叫什么名字?下回再遇见,我一问便知。” “我……忘了。”徐础其实是没注意过。 “呵呵,大都督身边有多少仆人,连姓名都不记得?” “你问他曾来我家买文章的人是谁,他若回答‘周律’,你就带他来见我,若答别人,不用再理他。” “好,我记得了,周律。还有人花钱买文章?这是什么毛病?有钱应该买地买宅买粮啊。” “他家不缺这些。” “有钱人的心事我是理解不了。”唐为天打个大大的哈欠,闭上双眼,很快响起鼾声。 徐础仍然睡不着,在想那些因他而死的人,还有那些将要因他而死的人…… 他经常鄙视自己心中的犹豫,这一次却没有,老老实实地想,老老实实地承受已死者与将死者的“指责”。 马维与薛金摇已先后带兵出城,所去皆是险地,马维还好些,他是个聪明人,若见孟津形势不对,肯定会退回来,薛金摇却是勇往直前的性格,官兵越强,她越要以硬碰硬。 郭时风建议给她定个破敌期限,徐础嘴里上拒绝,心里却知道根本没这个必要,以薛金摇的脾气,必要速战速决。 明知如此,他还是同意薛金摇带兵,甚至将曹神洗留下,就让她一个人带兵,没有半句提醒。 “她既然当了降世将军,就得经受这样的考验。”徐础小声对自己说,稍稍缓解心中的不安。 门外的卫兵道:“执政,降世将军派来信使。” “速传。”徐础立刻起身下床。 信使没带来特别的消息,只是通报一声行程顺利,这是徐础向薛金摇提出的要求,每隔若干时辰,必须派人回来报信。 徐础松了口气,更无睡意,干脆前往议事厅,等候梁王的信使。 信使很快到来,同样没有特别的消息,梁王还在路上,没有到达孟津。 议事厅里空冷,徐础裹上一件厚厚的披风,在案上虚画地形,揣度各方动向,纳闷欢颜郡主付出多大代价、动用多少力量围攻东都。 时间一点点过去,徐础想得入神,直到来者咳了一声,他才注意,抬头看到郭时风,笑道:“郭先生也睡不着?” “天已经亮了,吴王。” 徐础吃了一惊,这才发现外面已有亮光,案上的蜡烛早已熄灭。 “哈哈,原来是我糊涂了。” “吴王说过,让我一早来见。” “对,我想请郭先生去一趟淮州。” “见盛家人?” “对。” “拉拢盛家人?可以,只是需要吴王给我交个底,咱们要用什么条件换取盛家的投靠。” “什么也不给。” 郭时风微微一愣,笑道:“吴王这是要考验我的口才吗?” “不仅不给,还要借一条路。” “借条路?” “对,去往江东的路,我要对宁抱关穷追猛打,顺便擒拿江东的皇帝与梁、兰两家。” 郭时风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吴王要我去探听盛家的底细?看他们是否真心忠于江东?” “嗯。” “小事一桩,不是我推脱,好像不值得我去一趟。” “你还要弄清盛家是否已被邺城拉拢,果然如此,就弄清邺城给出什么条件……” “吴王的用意是让盛家专守淮州,不要参与中原之战?” “对。” “我若能令盛家转投吴王……” “意外之功,吴军官职,请郭先生随意选择。” “哈哈,好,有吴王这句话就够了。我不能空手去,得带些‘礼物’。” “东都诸库,随郭先生拿取,能载多少是多少。” “既得吴王信任,我绝不令吴王失望。”郭时风拱手告辞,准备出发。 徐础需要新盟友,他派人叫来留在城中的降世军众法师,从中选派四人,请他们分别前往秦州、汉州,带着大法师刘九转所写、降世幼王盖印的信任,招引新降世军前来东都。 他一边安排,一边在心中向远方的邺城道:“你猜得透我,我也猜得透你,此次一决胜负。”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四十八章 老仆 ?(2019,大家新年快乐!) 唐为天起床晚,踅进议事厅,悄悄地站到吴王身后,挺得笔直,双眼望向门口,好像他已经在这里守卫多时。 城里剩下的将领不多,徐础很快处理完早晨的事情,扭头问道:“老乞丐今天又来了?” “大都督记性真好,还记得这件事。来了,答案不对,被我撵走,亲眼看他走出这条街,我才回来。” 徐础有些失望,“想必是个寻常乞丐。”他低头查阅文书,很快抬头,“他回答什么?” “大都督说答案是‘周律’,他说‘东阳侯家的周公子’,就一个字相同,岂不是骗子?” 徐础忙道:“东阳侯家的周公子就是周律,老仆人不习惯直呼其名……” “啊?真是大都督的熟人?” “快将他找回来……请回来。” “是是,我这就去,不知道他走远没有……”唐为天慌慌张张地往外跑,嘴里嘀咕道:“应该早说清楚,我哪知道他们是同一个人……” 徐础笑着摇头,他的心事不在这里,很快又转到天下形势上,他对收服新降世军比较有把握,虽然此时增加降世军的数量会带来很大的麻烦,毕竟利大于弊,至于东边的盛家,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宁抱关的几千人身上,倒也不求郭时风能将盛家拉拢过来,只要能延缓一下就好。 宁抱关虽然英勇,擅长突袭,但是绝没傻到以卵击石的地步,双方势力过于悬殊,他更可能投降,给盛家人带路。 徐础权衡形势,信心越来越足,邺城拉拢群雄必然要付出惨重代价,此次围攻之后,估计再无反扑之力。 徐础忍不住冷笑一声,他愿想与邺城议和,现在看来想得太简单了,欢颜郡主是名劲敌,而他也绝不会轻易认输。 唐为天跑进来,“老叫化带来了,好在我跑得快。” “人呢?”徐础看向唐为天身后,没见到人影。 “我跑得快,回来通知一声,他还在后面呢。”唐为天吐出一口气,突然转身往外跑,原来他真的只是通知一声,还要回去给老乞丐带路。 徐础来不及叫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唐为天跑出去。 这回等得稍久一些,徐础命卫兵端来一些酒肉,刚刚摆好,唐为天第二次回来,身后跟着一人。 那人穿得破破烂烂,进门就跪地磕头,一会叫“公子”,一会叫“老爷”。 唐为天在旁边道:“这是吴王,不是公子,也不是老爷,你要么学我,称大都督,要么学吴人,称执政,要么跟别人一样,称吴王。” 徐础看不清此人的模样,开口道:“你真是我家中老仆?走过来让我瞧一眼。” 老乞丐只顾磕头,唐为天将他硬拽起来,推前几步,向吴王道:“是他吗?不是的话我立刻扔出去。” “不管是不是,先让他吃些东西。”徐础还是没认出来,老乞丐脸上本来就脏,这时鼻涕一把、泪一把,更是糊得失去本来面目。 老乞丐既要认主,看见食物又觉得饿,矛盾一会,还是肚皮占上风,抓肉就吃,连吃几大块之后,才喝一杯酒。 唐为天看得直咽口水,懊恼地说:“早知道有肉,就不喝那么多粥了。” 老乞丐虽饿,胃口却一般,吃了半盘肉,有点吃不动了,犹豫片刻,将盘子递给带路人,“小哥若是还能吃下去……” “能。”唐为天接过盘子,看一眼吴王,风卷残云地吃起来,一口肉、一口酒,好像早餐一点食物也没吃过。 徐础已经认出来,那真是自己家中的老仆,“你过来坐。” 老仆在衣服上擦擦手上的油,垂手道:“在吴王面前,哪有我坐的地方?能得吴王召见,又得赐酒肉,已是感恩不尽,不敢再有奢求。” “今日非比寻常,劫后重逢,你过来坐吧,无妨。”徐础还是想不起老仆的姓名,隐约觉得他好像就没透露过。 老仆斜坐在凳子上,局促不安。 “你怎会沦落至此?”徐础问。 “自从公子……自从吴王走后,我就被撵出家门,大府又不肯收留,无处可去,只得上街讨饭吃,怎么也没想到,还有再见到小主人的一天。”老仆说着又哭起来。 正好有人进厅回事,徐础命唐为天带老仆下去,洗漱干净,换身新衣,待会再见。 孟津方向还没有消息,南下的薛金摇则已经望见荆州军,正如谭无谓所料,荆州军选择险地扎营,无意逃去,也无意进攻,显然有所期待。 薛金摇也驻军扎营,正在观察地势,初定明日一早发起进攻,徐础回一声“知道了”,没向信使多做交待。 忙完上午的事务,徐础去书房见老仆。 老仆恢复了六七分从前的模样,只是脸上的冻疮与伤痕一时半会消失不了。 老仆这回怎么也不肯坐,站在门口,感慨道:“吴王还是这么爱看书,瞧这满屋子的书籍,比从前还多。” “摆设而已,都没看过。”徐础突然觉得没什么话可说,“以后你还留在我身边吧,至少不会冻着、饿着。” “能服侍吴王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分,流落街头的时候,每次做梦,我都梦见后巷的小院,我还在给吴王扫院、送饭。” 徐础从前在楼家地位不高,老仆在他面前说话比较冲,极少像现在这样卑躬屈膝,徐础有几分不适应。 “嗯,以后你不用做累活儿,若是有空……就擦擦桌子吧。”徐础怕老仆不自在,给他安排一个活儿。 “桌上若有一粒灰尘,吴王撵我……别给我饭吃。” “你先下去吧,让唐为天给你找个住处。” “是是,能见到小主人,真是太好了,也不知道我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老仆点头哈腰地后退。 “稍等。”徐础叫住老仆,想了一会,问道:“你一直在街上生活?” “刚开始暂住在几个老朋友家里,时间久了,人家摆脸色,我一气之下就走了,以为能很快找份活儿,可是都嫌我老,唉,现在才知道无儿无女的凄惨……”老仆又要抹泪。 “从我进城以来,街上如何?” “老百姓吗?可高兴啦,都说吴王的好话,说吴王是千载难逢的明君,吴王一来,东都总算得救……” 徐础怀念那个说话挺冲、总是“督促”自己结交权势人家的老仆,不由得轻叹一声。 “我说错什么了?”老仆急忙闭嘴。 “没有,我只是……希望听到真话、实话,这些天来,我走到哪里都有卫兵跟随,进城越久,越不了解东都的变化。” 老仆发了一会呆,渐渐地找回一丝从前的感觉,眼前的人虽是吴王,样貌、神情与从前的十七公子似乎没有太大不同——或许有,但是老仆说不出来,于是壮胆道:“吴王要听实话?” “嗯。” “那我就……吴王若是不爱听,随时叫停,我跟外面的老百姓不一样,对吴王可是一丝埋怨也没有。” 老仆在军营门盘桓多日未得召见,心中颇有怨望,可是吃饱喝足,又换一身新人,顿时云开雾散,眼里只见到吴王的好。 “你说,该叫停的时候我会叫停。” 老仆咳了两声给自己壮胆,“说实话,百姓……还是挺满意的,贪官污吏全跑光啦,义军从不骚扰百姓,吴王又让寺庙施粥。要说不满,是有一点,生意没法做了,买卖不方便,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奸商着急,百姓不急。” “寺庙早已无粥可施,义军是否骚扰百姓,我心里清楚。你不愿对我说实话,那就算了,下去休息吧,你想必也累了。” 老仆如同走失的雏鸟重新回到父母身边,诚惶诚恐,一见吴王似有不悦之意,马上道:“我说实话,那个……再这样下去,城里的百姓怕是要活不下去。” “这么严重?” 老仆犹豫着该说到什么地步,见吴王未怒,心一横,上前道:“吴王的将士没在全城大开杀戒,算是不错了,可城里的粮食几乎都被义军夺走,百姓家里藏有余粮的,多坚持几天,余粮太少的人家,早就没得吃,跟我一样四处乞讨,可是上哪要去啊?大冬天,地里连根嫩草都没有。鸡鸭鹅狗……能杀的全杀了,再接下来,就只能吃人了,听说南城真有尸体不翼而飞,还有小孩子突然失踪……” “停下。” 老仆立刻闭嘴,片刻后小心地说:“都是传言,我是没见着吃人的事,城里粮食虽然不多,大家勒紧腰带,还能过下去,等开春就好,没剩几天。” “开春?” “对啊,至少能出城挖些野菜,南方的贡粮也该运来了吧。”皇帝都跑了,老仆还以为能够一切照旧。 “东都还有最后一战,此战过后,东都就不会缺粮了。” “嗯嗯,最后一战。要说这些人真是傻,败给吴王这么次,还是不肯认输,弄得城里城外都没好日子过。唉,大家若是都能想明白,早点投靠吴王,该有多好?就不至于像兰夫人那样……”老仆又闭上嘴。 “没事,关于兰夫人,你听说过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就是……有人觉得吴王连自家人都能杀,不会太在意城里百姓的生死。可我不这么想,以后再见到那些乱嚼舌头的人,我当面啐回去,吴王是个念旧的人,连我这样的老废物都肯收留,这就是明证。兰夫人的死与吴王无关,杀她的人畏罪自杀,也是明证。” 老仆虽然流落街头,对大将军府的事情还是比较关心。 徐础却不觉得那些话是“乱嚼舌头”,呆呆地说不出话来,茫然回望,记不起自己偏离初心已有多远。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四十九章 恐吓 ?孟津南北两城数经易手,城墙依旧完整,几乎看不出兵灾的影响,蜀王甘招的部下赶来时,城里为数不多的官兵闻风而逃,未做任何抵抗。 马维带领梁军昼夜兼程,赶到得正及时,进城不久,北岸就传来消息,有一队来历不明的士兵在远处觇视,发现城上的吴、蜀旗帜之后,立即退却。 看上去那是敌军,马维暗自佩服吴王的远见,立即布置守城,河冰正在融化,已无法承载重物,为保险起见,马维还是派人去往上下游平坦之处监视,以防敌军偷渡。 虽未明言,但是人人都知道蜀王已被吴王软禁,他的部下自然不受信任,马维将他们全调到南城以作备用,命梁军分守南北两城。 敌军没再出现,傍晚时分,城外来了一名使者,守门士兵认得他是晋王身边的人,立刻通报给梁王。 马维吃了一惊,下令放入使者,自己亲到楼下相迎。 刘有终飘然下马,脸上全无疲态,满面春风,向马维拱手笑道:“原来是梁王在这里坐镇,我还说,远远望来,此城上空五彩云笼罩,似有王者之气。” 明知道刘有终的话不实,马维还是露出笑容,他相不相信不重要,只要身边的人在意,他就得感谢刘相士的当面吹捧,“我今天的眼皮也一直在动,料想会有贵客临门,眼见天色将暗,终于盼来了。” 两人相视大笑,携手登楼。 彼此寒暄几句,马维问道:“看来晋王是安全渡河返回并州了,晋阳可好?” “唉,一言难尽,的确渡河,但是没去晋阳,晋军就停在离此不远的地方。” 马维心里一动,脸上依然带笑,“天涯何处不相逢,自从晋王离开之后,我是朝思暮想,吴王也常说,早知东都之围这么快就能解除,当初就应该留下晋王,得胜之后诸军一同去救晋阳,助晋王一臂之力。” 梁、晋二王在东都互相攻击,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马维提都不提,好像两人还是关切密切的盟友。 刘有终也不点破,笑道:“世事难料,谁想到冀州军如此不堪一击呢?据说吴王提枪上马,在阵前亲手刺杀大将军,可有此事?” “哈哈,刘先生又不是不认得吴王,怎么也会相信这样的道听途说?” “说的人多了,由不得我不信,当然不是全信,只是觉得……吴王下得了这个狠手。” “楼温是被栾太后所杀。” “这……这是真的?”刘有终露出震惊至极的神情。 “确凿无疑,我一开始也不相信,亲自问过当时在场的人,才不得不信。即便不是栾太后亲自执刀,也是她身边的人动手。” “大将军怎么会……” “楼温的为人你应该最清楚不过。” 刘有终曾是楼府常客,大将军与他无话不说,想起往事,他叹息一声,“大将军终究毁在一个‘色’字上,他胆子也忒大了些,居然动太后的心思。太后失节了?” “哈哈,刘先生也关心这种事?” “嘿,怕是没人不关心吧。” “不知道,太后也是命蹇,被亲儿子抛弃,被楼温觊觎,动手杀人也没逃过一劫,据说她被宁抱关抢走,生死不明。” 刘有终惊骇不已,连连摇头,“世事纷乱,是我们这些相士的用武之时,也是我们的噩梦,从前能看到清五年、十年以后的事情,现在,连三天以后会发生什么都难说。比如这次与梁王相遇,就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老实说,我也很意外。”马维淡淡地说,看了一眼周围的卫兵与亲信将领,无意驱逐任何人。 刘有终也看出来了,正色道:“东都有我不知道的事情,河北也有令梁王吃惊的变故。” “哦?晋王遇险了?晋阳失守了?” “哈哈,没有,晋王英明神武,上天护佑,总能逢凶化吉。” “果真如此,如今拥有东都的人就该是晋王,而非吴王。” “天下未定,任何人拥有一城一地都是暂时,算不得数。” “刘先生还是说说河北的变故吧。” “晋王早就防备贺荣部,所以提前派周元宾北返,这一着实在太及时、太重要。周家数辈与贺荣部往来,通商、联姻,交情匪浅,周元宾能与贺荣部大人称兄道弟。贺荣部来攻晋阳,周元宾单人匹马前去迎敌,当面数落贺荣部背信弃义之举,将他们劝退,保全整个晋阳。” “还真是……令人难以相信。”马维笑道,对刘有终大言不惭的吹嘘不当回事。 刘有终脸也不红,继续道:“贺荣部心中惭愧,不仅退兵,还借兵五万给沈家,算是赔罪。” 马维眉毛微挑,“五万贺荣骑兵?” “正是,整整五万。” “呵呵,这么说来,晋军当中贺荣部骑兵多过并州将士,晋王这是……投靠贺荣部,俯首称臣,成为北虏大将了吧?真是意外,我完全想不到,吴王更想不到,吴王还以为晋王能分清华夷,能替中原稍稍阻挡控弦之士呢。” 主公受辱,刘有终依然面不改色,笑道:“借兵就是借兵,没法反客为主。何况晋军当中并州人一点不少,晋王渡河之后,各地踊跃送兵、送粮,如今晋军当中光是并州人就有十万,贺荣骑兵不过是个点缀。” “十五万晋军,了不起。不知这十几万人为何停在孟津附近?” “当然是来帮忙。” “帮什么忙?” “梁王来孟津是为什么?” “重游故地,看看风景。” “哈哈,梁王说笑。要说风景,孟津还真是不错,等到开春,景色尤佳,不只梁王喜欢,天下人都喜欢,排着队要来观看呢。” “我来了,晋王来了,还有别人吗?” “还有冀州人。” “冀州还有人吗?” “所以才意外嘛,冀州不知从哪里搜集到十万兵马,正往孟津赶来,离此不远。” “王铁眉已死,这支冀州军谁当大将?”马维不关心兵力多少,只在意主帅是谁。 “梁王更想不到,连我初次听说也吃一惊,邺城居然找来原冀州牧守皇甫开充当统帅。” 兵力通常是虚数,主帅的身份却很难造假,马维听到这个答案真的有些吃惊,“皇甫开不是去辽东了吗?” “据说他将儿子留在辽东,自己带兵南下,不知怎地,竟被邺城说服,与冀州合军南下,要报东都大败之仇。” “败的是冀州军,跟皇甫开有什么关系?” “他毕竟曾是冀州牧守,王铁眉从前是他的下属,大概是有兔死狐悲之意吧。” “嘿,皇甫开的确是只老狐狸。” “不仅如此,听说淮州盛家也派军西进,至少十万人已在路上,不走孟津,直奔东都,荆州奚家好像已经提前一步,快要杀到东都了。” “送死的人总是比较着急。”马维不提荆州军的确已快到东都。 “梁王果有王者之风,处惊不变,佩服,佩服。” “不是我处惊不变,而是吴王早已料到这一切,制定了破敌妙计,否则的话,我为什么率军来孟津呢?”马维也得吹嘘一下。 刘有终连连点头,“吴王之智天下无双,可巧智终究不敌实力,晋王担心吴王危急,特意前来相助。” “我替吴王感激晋王,但是不必了,吴、梁两军够用,晋王老家还有乱事未平,先回家解决自己的问题吧。” “晋阳倒还稳妥。吴、梁两军?蜀军去哪了?探子明明说白天时城上还有蜀旗。” “原来那些人是晋军,真是见外,到了城下也不进来休息一下。蜀军还在,蜀王被吴王留在身边,掌管文吏,算是尚书吧。” 刘有终点头,“蜀王小吏出身,不擅征战,吴王倒是知人善用。如此说来,吴王、梁王真不需要帮助?” “不需要。” “那晋王可以放心了。” “晋王北上,恕我不能相送。” “呵呵,我已经说了,晋阳转危为安,晋王不急着回去,左右无事,我们就停在不远的地方,观看梁王与冀州军决战,替梁王呐喊助威。” 马维大笑,“多谢,等梁军大胜,分些战利品给晋军,不让晋王白喊一回。” “战利品就不要了,等梁军大胜,晋王还要送一份大礼,犒劳将士,以助军威。” “刘先生回去劝劝晋王,天下时艰,钱粮难得,让他省着点用,万万不可打肿脸充胖子,犒劳别家的将士,饿着自己的部下,岂不令人寒心?” “并州虽非天下至富,这点积蓄还有,莫说十五万大军,便是三十万、百万,也养得起。倒是梁王要多加小心。” “连战连胜,粮草充足,连喂马都用米粟,我有什么可小心的?” “小心吴王。” “呵呵,我与吴王情手兄,更不需小心。” “吴王与晋王曾是结拜兄弟,那又如何?” “该后悔的是晋王。” “是吗?我可听说了,吴王阵前一时心软,饶恕宁抱关一命,结果怎样?宁抱关放火烧死几万吴兵,令吴王颜面尽失。实话实说,晋王当时走得颇为狼狈,亏得吴王缠住官兵,才让晋王平安离开。吴王两次心软,两次不如意,他必然悔恨至极,从此以后,必然心硬如铁,容不下半点闪失。” 刘有终起身,准备告辞,笑道:“梁王只要没有闪失,就不必小心,若有闪失,哪怕只是一点——晋军营地连山跨河,梁王怎么都能找到。” “孟津的路径你们更熟,我在这里随时恭候晋王大驾。” 两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刘有终告辞离去,马维命人将他送到城外,立刻又派出更多斥候,去往冀州、淮州方向查看敌情。 刘有终所言哪怕只有一半是真的,也会是一场超出马维预料的狂风暴雨,内心深处,他的确有些恐慌。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五十章 大略 ?马维派人送信回来,证实了谭无谓的推测与吴王的担心:北方真的又有敌军杀来,而且不止一支。 晋军名为观战,无非是要观察形势,一旦吴、梁两军显出软弱,晋王必会参与,以求分一杯羹。 徐础当初放走的两王,全都回来给他造成巨大的麻烦与威胁。 谭无谓又被叫来,守在吴王身边,听他与将领议事,沉默不语,待将领散去,两人“闲聊”的时候,谭无谓笑道:“我知道吴王的用意。” “用意?” “你想引起我的兴趣,给你出谋划策。但我不会,因为晋王还在,而且兵多将广,比从前实力倍增。” 徐础也笑道:“号称的兵力从来都是虚多实少,何况晋王引来贺荣部骑兵,殊为不智。” 明知吴王在引自己的话,谭无谓还是忍不住道:“说到‘不智’——吴王现在悔不当初吧?” “我为何后悔?” “先是宁王,你放他一马,他调头回来烧死你的将士,现在是晋王——晋王靠自己的本事返回并州,但是吴王多少出了一点力——吴王想让晋王挡住贺荣部,晋王却从贺荣部借兵南下。哈哈,真是一记妙招。” 徐础想了想,摇头道:“我不后悔,晋王虽然不智,毕竟没让贺荣部为祸九州,这就够了。中原与北方打打合合,本是常态,以晋王之志,虽从贺荣部借兵,断不至于久居其下,更不会将并州之地拱手相让。” “我说直白一点,吴王若是被晋王俘虏呢?” “我只后悔自己此战策划不周,自己兵败被俘,还连累数十万将士,不后悔当初放走晋王。” “吴王在说大话。”谭无谓不信。 徐础稍稍向前倾身,微笑道:“成王败寇,我已守住东都,只要再次击败各路之敌,谁还在乎我当初放走谁、留下谁?” “形势已经然明了,除了西边,东都三面受敌,每一面的实力都不可小觑,吴王击败一路尚且难上加难,何况至少三路,甚至四路、五路?我观吴王布置,乏善可陈,胜算着实不多。” “谭将军另有高见?” 谭无谓摇头,“此所谓大势所趋,我没有高见,除非吴王真有数十万兵将,或许还有一战。” 徐础知道谭无谓不愿说,于是自己道:“谭将军只看到我明面的布置,却不知我暗中的手段。” “吴王太过依靠计谋,不可长久。” “兵不厌诈、兵者诡道也,这都是谭将军说过的话。” “我是将军,可以兵不厌诈,你是吴王,当以正道收天下人之心,一奇一正,相得益彰。现在倒好,吴王计谋百出,带兵的降世将军却是一个实诚人,呵呵,该诈的不诈,该正的不正……” 谭无谓大摇其头。 “谁让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将军呢?”徐础轻叹一声。 谭无谓还是摇头,半晌才道:“我不问暗中的手段,只问大略,吴王要如何应敌?” “大略的话倒也简单,敌军所长也正是敌军所短,各路围攻东都,声称联合,彼此不能没有猜忌,必然互相观望,希望对方先出兵,比如晋王。” “嘿。”谭无谓不肯接这句话。 “我的应对之策就是要去其长而显其短。”徐础点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谭无谓等了一会,忍不住道:“具体呢?” “在我心中。正如谭将军所说,大势如此,非单纯的计谋可以抗衡,破敌之路只有一条,我能想到,谭将军自然更能想到,咱们心照不宣就好。” 谭无谓可受不了“心照不宣”,“派谋士挑拨离间,派刺客暗杀主将,这两种事都不是我能想出的计策,兵不厌诈,只在兵上,不在兵外。” “哈哈,谋士我派了,刺客可没派。而且那只是小计,协助大略而忆,非大略之本。” 谭无谓打量吴王,“我不信。” “信不信随你,等我大胜之后,谭将军自可对宣扬,说你与我不谋而合。” 谭无谓知道吴王在使激将法,忍了又忍,还是道:“咱们在纸上各自写下大略,看看是否相同。若是相同,我向吴王道歉,若是不同,哼哼……” “那我为自己的大言不惭向谭将军道歉。” 议事厅里笔纸皆有,徐础铺纸,谭无谓研墨,两人这就要开始。 厅里有十几名卫兵,这时都感到好奇,不关心大略,只想看到是谁道歉,赌注虽然不大,却有些趣味。 唐为天站在吴王身边,低头极认真地看他写字,好一会才喃喃道:“我要是认字就好了。” 徐础很快写毕,将笔放回架上,谭无谓抬头看他一眼,加快速度又写几行字,也放下笔,欣赏片刻,“好了,现在交换?” 徐础点下头,谭无谓将自己的纸递来,从唐为天手里接过吴王的纸,只看一眼就大笑道:“君无戏言,吴王还不快快道歉?” 卫兵们大失所望,唐为天惊讶地说:“这、这就分出胜负啦?” 谭无谓的纸摆在面前,徐础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笑道:“请谭将军再看。” 谭无谓快速读了一遍,“就这么几个字,咱们的计策不同,吴王之计,算是中上,怎比得了我的上上之策?吴王还得道歉。” “请谭将军细看。”徐础仍不道歉。 谭无谓翻过纸,纳闷道:“有什么可细看的?吴王先看我的吧。” “相差无几,用不着看。” 谭无谓真被激怒了,举着吴王的纸张大声道:“诸位作个见证:吴王之计乃是声东击西,不对,声北击南,先向孟津派兵,大张旗鼓,然后暗中调头南下,先破荆州军,令北方之敌胆破。算是中上之计,但是太小瞧了荆州军,奚耘当年不在大将军麾下,未曾攻破国都、擒杀帝王,但也是独当一面,无往不利。吴王被奚家在东都的表现所蒙蔽,以为荆州军与冀州军一样,徒以器械见长,大为失策。奚耘用兵,纵不如大将军,也远远超过王铁眉,他逃离东都,是不愿为朝廷效力……” 唐为天站在吴王一边,插口道:“谭将军,你自己的计策呢?你们比的是相不相同,你光说吴王不说自己,谁知道结果啊?” 谭无谓点下头,“我的计策才是上上之选,用不着声北击南这些花招,倾城而出,进攻荆州军,趁其立足未稳,一战除之,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值得。” 唐为天看一眼吴王,又看一眼厅里的其他卫兵,最后看向谭无谓:“谭将军,你在开玩笑吧?” “这怎么是玩笑?” “可是,你跟吴王的计策明明一样,只是省了一步而已,所以该你道歉。” 谭无谓摇头,“一步之差,大不相同。吴王的声北击南之计,可用在庸将身上,奚耘必能看破,反增信心,必然全力坚守。吴王一旦劳而无力,将会引来诸路军齐头并进,东都失守,不过数日之间。我的计策才是看准诸路军的弱点,拿准他们不敢参战,只会远远观望,所以倾尽全力攻打荆州军。” “我还是觉得差不多。”唐为天道。 谭无谓摆摆手,“竖子不足与谋,吴王说说,咱们的计策可是一样?” “谭将军,咱们写下的是什么?” “破敌之计啊?” “非也,乃是破敌之‘大略’,所谓大略,不究细节,大略皆是先破荆州军,震慑诸路敌军,至于怎么个破法,你我所见不同,但这是细节,非大略。” 谭无谓发了一会呆,“吴王这是在抠字眼儿,先破荆州军谁都能想到,关键就在细节上,你的细节繁而无功,我的细节……” 谭无谓闭上嘴,这么一说,他等于承认纸上所写并非大略。 “我与谭将军大略相同而不尽同,谁都不必道歉。”徐础笑道。 谭无谓也大笑数声,“吴王骗我写出破敌之计,但我可没全写出来,倾全军之力以破荆州军,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吴王之军来源各异,派别林立,用兵之难倍于常规之军,其中关系我可没写。倒是吴王,你写‘与援军汇合’,哪来的援军?” 徐础笑道:“我也没写。” 谭无谓扶剑站立,仰头不语,嘴上争锋,他自愧不如,但是并不服气。 外面又有信使赶来,徐础召见之后,又叫来几名将领,商议动用洛州兵的计划,一个时辰以后才告结束。 徐础伏案写文书,好像已经将刚才的事情全给忘了。 谭无谓可没忘,在吴王面前来回踱步,终于道:“咱们各自将没写的细节说出来,吴王以为如何?” 徐础放下笔,“好啊,谁先来?” “吴王先请。” 徐础示意卫兵退下,唐为天道:“可是我想听到结果。” “以后你会看到。”徐础道,唐为天没办法,只得跟在卫兵身后走出议事厅。 “我派使者去往秦、汉两州,邀请那边新兴起的降世军,以为援兵。”徐础说出隐藏的部分。 “第一,吴王真能邀来?第二,他们能及时赶到?” “反正只是纸上计谋,我尽量往好处想。”徐础笑道。 谭无谓摇头,知道自己又上当了,吴王的隐藏之计原来无足轻重,但他是守信之人,说道:“吴王应该屏退众人,因为我的话不该被外人听到。吴王若想击败荆州军,必须舍得大本钱。” “多大?” “照我估计,至少是降世将军的一半部下。” 几乎所有人都想利用薛金摇和降世军,连徐础也不例外,但他越来越难以做到心安理得。 “降世将军今日与荆州军有一战。” “降世将军必败。”谭无谓想都没想就给出结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五十一章 动摇 ?薛金摇还是那个身先士卒、勇往直前的女将军,她身后的士卒却不再是受“祖王”感召愿意血染沙场的勇士。 薛金摇连续发起三次进攻,第一次两军交锋,短时混战,她战意正酣,降世军却莫名其妙地后退,等到人数过少,她也只好后撤,向将领们发了一通脾气,却没什么效果,接下来两次进攻,甚至没与敌军接触,一轮箭雨落地,降世军不约而同地调头。 阵前受训的将领们面红耳赤,可他们没办法,连拔刀恐吓都不好用,兵卒就是不敢上前,而且找不出带头者,好像所有人都约好了,在同一时刻、同一地点,同时转身。 薛金摇只得列阵防守,等敌军来攻。 荆州人十分狡猾,每次都做出大兵压阵的架势,却只派出少量人前冲挑衅,反复若干次,持续将近两个时辰。 仗没怎么打,降世军已是人困马乏,薛金摇强忍怒气,鼓励将士们最后进攻一次,并对敢战之士悬以重赏。 两军再度交锋,降世军依仗人多,一拥而上,荆州军却是一拨一拨地投入战斗,初时处于下风,渐渐地扭转局势。 薛金摇总算保持一线清醒,在局势不可挽回之前,下令撤兵,亲自压后,天黑前退回到营地中,坚守不出。 她连饭都没吃,立即召集诸将,拿出降世棒摆在桌上,以金圣女的身份询问众人,兵卒为何临阵怯敌?降世军明明人多,占据优势。 将领们你谦我让,最后终于有人壮起胆子说:“弟兄们害怕的不是敌军,是……是后方。” “后方?后方都是自己人,没有伏兵,有什么可怕的?” “还得再往后。” 薛金摇终于明白过来,出征之前,刘九转劝她的话并非空穴来风,虽遭拒绝,在降世军当中却有广泛的影响。 “吴兵作先锋,你们还担心吴王拿降世军当诱饵?” 说话的将领急忙道:“我不担心,我相信吴王,是下面的弟兄,他们不知从哪听来的谣言,都说吴王要重用洛州人,嫌咱们降世军人多碍事,嫌吴兵不服管束,能除掉一点是一点。还说荆州人其实与吴王私下有交易……” “越说越过分,吴王怎么会与荆州人有交易?” 将领只是笑,不敢往下说。 薛金摇目光转动,看向一名比较信任的将领,“王和尚,你来说,说实话,我不会怪罪任何人,只想问个明白。我是一军统帅,总不至于你们都明白,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王和尚不是僧人,只是头发有点少,为人比较老实,听金圣女点到自己名字,开口道:“也没什么,就是……吴王也算是济北王的女婿吧,荆州军是济北王请来的,丈人与女婿私下有来往,倒也正常。” 薛金摇想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她知道吴王之前曾娶过一任妻子,吴王解释过那是一桩不得已的婚姻,而且郡主自写休书,将丈夫给休掉了。 “你们啊,打仗不行,胡思乱想倒是一套一套的。吴王娶济北王之女的时候还姓楼,现在姓徐,与亲生父亲尚且决裂,何况一个有名无实的妻子?” 众将纷纷点头,却不像是真心信服的样子。 薛金摇没办法,只得先解散将领,让他们去约束部下,准备来日再战,“你们怀疑吴王拿降世军当诱饵,可这样打下去,荆州军一点点蚕食,咱们死伤更多。告诉大家,必须给我打赢一次,赢了,我带你们回东都,让吴王派洛州兵出来,不赢,就在这里一直耗下去。你们都知道我的脾气,宁死也不会背着战败之名退兵。你们也别想逃,咱们现在有军法,逃亡者斩,财产没收、家眷为奴。” 薛金摇拿起降世棒,敲打桌子,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 诸将应是,几名亲信留下,其中就有王和尚,劝道:“金圣女别将大家逼得太紧,降世军这些日子里损失惨重,之前是为祖王而战,死后升天,死多少都是应该的。现在这一战是为谁啊?只为吴王吗?” “吴王有什么不好?等他夺得天下,你们都是开国功臣。” 几名将领互视一眼,还是王和尚道:“就怕我们捱不到那一天,吴王是贵公子,咱们是穷苦百姓,根本不是一路人。金圣女,别看吴王娶了你,要我说,他可没拿你当真正的妻子,光凭这一点,我们……” “我们夫妻的事情与你们有何关系?”薛金摇怒气冲冲,抡起降世棒,将王和尚等人撵了出去,剩下一个人,却是越想越气。 好不容易心平气和,她又召来诸将,说:“你们怀疑这怀疑那,都没有半点证据。我这就派人回东都,让吴王多派兵来,尤其是那些洛州人,既然归降,就该听我指派,让他们与荆州军先交战,降世军随后,你们总没怀疑了吧?” 诸将这回是真心实意点头,有人道:“吴王若是真肯派洛州兵来,我们就再没有疑心,回去督责手下的弟兄时也好说话,可吴王若是口头上应允,连匹洛州的马都不送来,那金圣女也该多想想了。” “该想的事情我自然会想。”薛金摇冷冷地说,当着诸将的面口授信件,派人快马加鞭回东都。 对于吴王能否派兵过来,薛金摇心里还真有些没底,可她没有别的办法止住军中的传言,而且她有一点私心,想弄清吴王究竟在不在乎夫妻情分。 次日,薛金摇没有强迫众人出战,但是多派斥候,去往各个方向查看敌情。 荆州军也无意交战,两军相隔不到三十里,各自龟缩。 当天中午,东都来人,薛金摇吃了一惊,没想到吴王反应这么快,可是一算行程,信使应该还没见到吴王。 吴王派人来了,不多,只有一位,还十几名卫兵,但这一位正是薛金摇急需之人。 曹神洗奉命连夜赶来,毕竟年纪大了,脸色不是太好,薛金摇命他休息一会再来见面,自己向诸将道:“吴王也在担心这边的战事,求助信还没送到,他昨天就已派人过来。曹将军是什么身份,吴王对他如何,你们都清楚。” 曹神洗是败军降将,却被吴王任命为东都总管,一度被判死刑,又被释放,在众人眼里,他的确深受吴王赏识。 估计曹神洗休息得差不多了,薛金摇遣散众将,亲自去帐篷里探望。 曹神洗稍稍恢复一些力气,见到降世将军,起身要拜,薛金摇上前道:“曹将军是我师父,我说过许多次了,哪有师父给弟子行礼的规矩?请师父上座,受我一拜。” 曹神洗也不客气,坐下之后叹了口气,心里奇怪,吴王多番拉拢,他不为所动,金圣女不过叫了几声“师父”,他却愿意将所学兵法倾囊相授。 “师父能来,真是解我燃眉之急。”薛金摇迫切需要有人能够解答心中的诸多疑惑。 曹神洗明白过来,他之所以喜欢金圣女而不是吴王,乃是因为这位女将军有着与年纪相符的真诚,心狠就是心狠,敬佩就是敬佩,求教就是求教,一声“师父”,比吴王不离嘴的“曹将军”更显真心实意。 如果遇到危险,曹神洗知道该向谁求助。 “我在路上已经听说大概,我之前跟你说的兵家之忌,你一句也没记住啊。”曹神洗拿出师父的派头,数落道。 薛金摇规规矩矩地垂手站立,“是,我比较笨,师父说过的话太多,我没记住多少,到了阵前,一下子全给忘了。” “再怎么着也不能忘记这一条:身为统帅,无论何时,必须保证手中有兵可用。诸军轮番上阵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也没记住?” 薛金摇脸红了,“荆州军倒是这么打的,我一看见敌人……” “就想亲自上阵,就想让所有人跟着你上阵。降世将军,你若想当员猛将,可以,但是别叫我这个老头子‘师父’,任何一名武师都比我有用。你若想当统帅,就得耐下性子,一点一点磨,随时观察敌人动向,见机行事,不到最后,不可大意。唉,我是败军之将,我的话你可能不爱听。” “爱听,每次听都有收益,我知道之前的战败不是师父的错。” 曹神洗神情一暗,“仔细想来,的确是我的错,意志不坚也是主帅大忌,而且这东西学不来。你单有这一桩好处,认准的事情轻易不改,至于兵法,慢慢都能学会。” “其实我也没那么坚定,军中盛传,说吴王拿吴兵和降世军当诱饵,还说吴王与济北王本是丈人与女婿,暗中勾结……” “你信吗?” “我也不知道。”薛金摇十分苦恼,“按理说传言的内容都不新,从前没人当回事,现在却突然间人人当真,我不明白其中原因,心里……有点糊涂。” “事情往往如此,单独一件、两件的时候,似乎没什么意义,一旦与某个关键汇合在一起,就能令夫妻反目、君臣生疑。对降世军来说,这个关键就是他们不想打仗,怀着这个想法,从前种种都被重新想起来,成为对吴王不利的证据。” “可上一次还打得好好的……” “打得好,也死了不少人,所谓盛极而衰,就是这个意思。然后大将军遇刺,洛州军自败,降世军尝到甜头,自然希望再来一次敌人自溃。” “哪有这么好的运气?” “心存希望是件好事,可有时候也会遮蔽双眼。” 薛金摇心中开朗许多,“我还没问师父因何而来?吴王想出破敌之策了?” 曹神洗点头,“吴王亲自带洛州兵赶来支援,正在路上。吴王要打荆州军一个措手不及,但是需要降世将军缠住荆州军,将他们全引出来,他才能一举破敌,再不需缠斗下去。” 薛金摇面露喜色,心中阴霾一扫而空,“什么时候?这回就是搭上自己的性命,我也要让降世军恢复斗志!” 曹神洗心中暗自叹息,他已大致猜出吴王的用意,却什么都不能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五十二章 将来 ?谭无谓还是不愿意替吴王带兵,但是可以出谋划策,仍有些扭捏,每次都先要冷笑几声,开口发些感慨,才肯说出心中的想法,令吴王身边的人厌烦至极。 唐为天非常不喜欢这位谭将军,私下里对吴王说:“别看他长得高大,还带一柄不知是真是假的长剑,我空手就能将他打趴下。他再装模作样,吴王给我一个眼色,我教他守规矩。” 徐础一笑置之,他现在急需谭无谓这样的人,顿时理解史书上记载的开国君主为何个个礼贤下士——都是被逼出来的,生死关头,莫说装模作样,即便谭无谓口出恶言,甚至伸手打两下,徐础都能忍受。 正是在谭无谓的“建议”下,徐础集结城中所有将士,包括全部洛州兵将与杂七杂八的义军,连一直被关押的八百多名百姓也被征入军中,允许他们戴罪立功。 除了手无寸铁的百姓,东都几无防守,只能由一些妇人掌管门户,她们是降世军家眷,至少对兵器不陌生。 倾城而出乃是此战的关键,也是谭无谓之计与吴王完全不同的地方。 徐础本想留下一支军队守卫城池,谭无谓嘲笑他的做法,“哪怕只留一名士兵,此计也不成功,莫不如全军守城,等敌军打上门来,还能多坚持几天。” “谭将军是希望大家能够奋勇作战,没有后顾之心吗?”徐础猜道。 “然也。” “那也不用如此冒险,一个人也不留吧?” 谭无谓冷笑不止,“吴王连战连胜,独占东都,自以为已得军心,能够随心所欲地用兵了?” “不敢存此妄念。” “吴王手下将领全都深谙兵法,个个皆是名将、猛将?” “堪用者不过数十人。” “洛州军本是官兵,初附吴王,其心未定,别的兵卒更是来源不一,彼此间可得信任?” “别闹出人命,就是我对诸军最高的要求。” “然则吴王留谁守卫东都,能不让出征之人心怀疑虑?” “我明白谭将军的意思了。”徐础笑道,“谭将军也是因此以为降世将军必败?” “嗯,吴王自己守城,留在身边的多是洛州人,却派降世军出战。降世军本是造反之人,对官兵极不信任,单独出征,必无斗志,怎会是荆州军的对手?” “吴兵在前,也不能令降世军安心?” “嘿,最先生出疑心的或许就是吴人。吴王毕竟不是真正的吴人,仗着生母的身份,才得吴人效忠。可是最近吴人死伤太多,两名将军在城内自杀,数千吴兵在城外被焚,这两件事单有一件还好些,偏偏同时发生,吴人怎能不心寒?” 徐础轻叹一声,“我对不起吴人,可是……” “吴兵请战,吴王就以为万事大吉了?嘿,在吴王面前,那些吴将谁敢表露出不满?即便他们是真心效忠吴王,回到自己营中面对满腹怨气的兵卒,还能一直保持下去?与荆州军交锋,初战不利,他们还能对吴王死心塌地?” 谭无谓就没打算留情面,屋里没有卫兵,只有唐为天站在一边,目光冰冷,时不时看一眼吴王,等他的暗示,却总是等不到。 徐础沉默一会,向唐为天道:“你去取些酒来,要热的。” “只是酒?”唐为天希望这句话里能藏着暗示。 “只是酒。”徐础挥手撵走唐为天,这才道:“我做错太多事情。” 谭无谓这回没有冷笑,“吴王没有做错,只是时运不济,许多事情赶在一起,以至酿成祸患。” “若不是我放走宁抱关,就不会有吴兵被焚,若不是我逼死孟将军,就不会身边无人,令吴人生疑,若不是我送出晋王……”徐础没再说下去,在谭无谓眼里,只要与晋王相关,错事也是对的。 “放走宁抱关酿成的祸患,与留下或是杀死宁抱关,难说孰大孰小。当初吴王若是闭关不纳宁军,则降世军必生戒心,也就等不到后来的大胜,因为那时候宁抱关还是备守尊崇的降世军名王。若是留宁抱关不放,则他必不能甘心受困,挑事生非,吴王如何应对?还是要回到或杀或放的路上来。” “然则没有正确做法?” “唯一正确的做法是收服其心,宁抱关天生大将之才,一两年间,他若不死,必成一方霸主,我曾提醒晋王,若想争鼎天下,吴王是眼下之敌,宁王是将来之敌,谁若能收服此人,如虎添翼。” 徐础不相信有谁能收服宁抱关,笑道:“谭将军以为我坚持不到‘将来’?” “吴王不能收服‘将来之将’,手下没有‘将来之卒’,所以难成‘将来之王’。” “哈哈,不妨打个赌……怎么才算是‘将来之王’?” “嗯……吴王若能守住洛州,再夺一处大州以作后方,勉强算是‘将来之王’,能否争鼎我不知道,至少不失为王,称得上一方霸主。” “好,我若赢,只有一个请求。” 谭无谓拱手,“那样的话,我愿担叛主之名,为吴王效力。吴王若输呢?” “若输……那已是对我最大的惩罚,大概我连性命都没了,谭将军还想要什么?” “倒也是,我就不要什么了。” 徐础有些不解,“你说我没有‘将来之将士’,晋王有吗?你说我不能收服宁抱关,晋王怕是更不能吧?” 谭无谓摇头,“不同,各王有各王的长处、短处。吴王智勇双全,唯独不能附众,堪为大忧。晋王智、勇、德、信等等都不算一等一,但没有明显的短处。至于宁王,与吴王相似,长处太长,短处太短。” “宁抱关的短处是什么?” “心狠无情,虽能附众,却不能招引真正的英雄。敌人若是只有一个,宁王兼任大将,颇有胜算。他若是两面、数面受敌,且皆是强敌,宁王必败。” “他缺独当一面的大将。” “嗯。” “诸王都缺,晋王有而不用。”徐础笑道。 谭无谓长叹一声,“或许……或许太早了。” “什么太早了?”徐础没听懂。 唐为天端着热酒进来,给吴王斟酒,在吴王两次示意之后,才给谭无谓送去一杯,“小心,别烫着。” 谭无谓喝了一口,又叹一声,“真是太早了。” 唐为天瞪眼道:“怎么,嫌我回来得早,碍你的事了?吴王都没说我,哪轮到……” “唐为天!”徐础喝了一声,唐为天不情愿地走回吴王身后。 谭无谓并不在意一名护卫的态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自己又倒一杯,向吴王道:“谁是‘将来之王’,现在言之过早,至少要等到两三年以后,群雄争并已成定势,才知道孰强孰弱,强者争鼎,弱者消亡。今日诸王,或许皆会消亡,一个不剩,兴起者另有他人,现在却无人注意。” 徐础也生出感慨,默默地喝下一杯酒,开口道:“等到此人坐拥天下,却会有许多人说,他从一开始就有帝王之相,连史书上也会如此记载。” “没错,可能是任何人,没准就在吴王身边,尚未显露出来。” 谭无谓的目光只是一扫而过,唐为天惊讶地说:“不是我!” 谭无谓笑着摇头,“如果是你,我与吴王就都是大笑话。” “你自己当笑话,别扯上吴王。”唐为天道。 徐础觉得话题走得太远,于是道:“从前的事多说无益,将来的事言之过早,只说眼下吧。我会倾城而出,只是不知要前方的降世将军坚持多久?我应该什么时候参战?” 谭无谓还沉浸在对“将来”的推算之中,过了一会才清醒过来,随口道:“这个简单,奚耘虽是大将,但是贪利,非得降世军露出败相之后,才会派出全部将士。或等两败俱伤,或等荆州军追亡逐败时,吴王可参战,扭转局势。” “降世军若是坚持不住,早早溃散呢?” “那样的话,吴王也可参战,胜算还剩六成,要看荆州军斗志如何。” “洛州兵若是不肯为我所用,阵前拒战,甚至倒戈呢?” “那吴王一败涂地,连东都也不能回,早早逃亡吧。” 徐础笑了笑,谭无谓拱手道:“就是这样,世上没有必胜之仗,总得见机行事。我已经没什么可说的,吴王自己做主吧,我回去睡上一觉,出发的时候叫上我。” 谭无谓一走,唐为天就道:“什么人啊,他去睡觉,倒让吴王辛苦。” “辛苦是我的本分。”徐础往外走,城中将士正在陆续出城,他得查看一下状况。 唐为天紧紧跟上,“我有种感觉,谭无谓不安好心。” “你也与神交通,能够预见未来了?” “不是预见,就是感觉。谭无谓劝大都督将所有人都带走,东都无人守卫——他这是要将东都留给别人吧?” 这是谭无谓能做出的事,他每次给吴王出主意,其实都是在给晋王分忧。 徐础边走边道:“这是一场比快的游戏,我若速战速决,则东都还是我的,我若多耽搁一天,甚至一个时辰,东都也会落入晋王或是他人之手。” “那得多快啊?” “越快越好。”徐础喃喃道。 按谭无谓的计算,若想引出全部荆州军将其拖入混乱,降世军至少要死一半人,徐础的“快”还意味着能够少些损失。 他希望如此。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五十三章 妇人 ?薛金摇等得不耐烦,将腰刀一会拔出来一会收回鞘中,不停地问曹神洗:“吴王什么时候来信?” 曹神洗倒还镇定,他奉命来协助薛金摇,就是要平衡这位女将军的急躁,每次回答都一样:“该来的时候总会来。” “呵呵,师父……真是不急。” “两军交战,比的是稳,不是急。” “只是一味的等?” “稳不是等,降世将军真想做些事情,就去安抚军心,等到开战时不至于无人可用。” 在这件事上,薛金摇却不着急,“我了解降世军,吴王亲自率军前来支援,最大的问题已经解决,到时候我自有办法让他们出力。但吴王最好别让我们等太久,一口气憋不了太久……师父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 曹神洗急忙挪开目光,“没什么……我在想,降世将军或许可以改变打法,减少一些伤亡。” “师父有主意吗?少死一个是一个,我爹招到天上的人够多了,剩下的还是好好活着吧。” “昨日一战,荆州军占了一些便宜,对降世军必有轻视之心。你不如这样,再派人出营邀战,许败不许胜,引诱荆州军前来攻营,降世军转攻为守,损失或小一些。” 薛金摇想了一会,“这样一来,先派出去人的不就是送死吗?” “佯败是种打法,只要将领能及时退回,兵卒能够紧跟旗帜,伤亡不会太大。” 薛金摇笑道:“降世军兵卒若能做到这一点,我昨天就不会被迫撤兵了。降世军必须人多、必须抱团,只有这样才能感到安全,一拨拨派出去,见到敌军势众,人心必乱,一乱就败,一败就不可收拾。有我给他们断后还好些,无人断后,怕是连三成人都跑不回来。” 曹神洗与降世军接触不少,当然明白薛金摇所言不虚,思忖片刻,道:“那就让他们送死,伤亡依然少过两军缠斗。” 薛金摇露出明显的惊讶之色,“只要吴王及时赶来参战,降世军就能取得大胜,伤亡不会太多吧?” “这个……我说不准。”曹神洗含糊道。 薛金摇不由得多看曹神洗两眼,“师父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对我隐瞒?吴王根本没带兵出城,派你来就是骗我与荆州军决一死战,消耗降世军兵力,是不是?” 曹神洗苦笑道:“军中谣言连你也信了。若是不能击败荆州军,降世军伤亡越多,对吴王越不利。他的确率领全城将士赶来,至少在我出发的时候,先锋已在路上,负责开道,并尽量封锁消息。” 薛金摇有点不好意思,“我不该怀疑吴王。我只是……很难做到派人出去送死,虽然降世军里有许多讨厌的人,可毕竟是我的部下,我宁愿自己带他们拼死一战,也不能故意伤害他们的性命。” 曹神洗摇头,“一将成名万骨枯,你这种想法,可做不了大将。” 薛金摇受到贬斥,脸上却突然露出一丝微笑,“跟师父说句实话,我不想做什么大将,等此战结束,我会退还将号,让吴王另选他人统军,我还是做我的金圣女,与法师们一同宏教。” “嗯?那你干嘛要我教你兵法?” “我从前是想当大将,指挥千军万马,无坚不摧,让世人知道,女人也能打仗。可是学了一阵兵法之后,我反而生出怯意。师父说得对,有时候为了打赢一场仗,或者少损失一些将士,不得不让少数人出去送死。我明白这个道理,做起来却太难。” “你曾经率兵猛攻敌营一整日,伤亡过万,现在却有些不忍?” “我刚才说了,让我带兵‘送死’行,派别人‘送死’,自己躲在后面享受胜利——我做不到。” “妇人之仁。”曹神洗有些气恼。 “我本来就是妇人。而且师父也别说‘妇人之仁’,妇人心狠的时候,你是没瞧到。” “比如宁王夫人牛天女?听说她在降世军中曾经杀过不少人。” “降世军女人当中,她杀过的人也就比我娘少一些,但她不爱张扬,大家将她排在七八位吧。” 曹神洗连连摇头,对降世军、对女人,接触越多,越难以理解,“万一吴王来得晚了,你得有所准备。” “还能有什么准备?一旦打起来,就只能坚守不退,吴王是个守信之人……” “嘿。” “师父别笑,吴王善使计谋,心事难猜,但他……真是守信之人,我知道他什么时候说谎,什么时候说真话——他说谎时往往长篇大论,努力想让你相信,他说真话时反而只有寥寥几个字,好像极不真诚,其实反而是下定决心。” 曹神洗发了一会呆,“我们这些人,都不如你看得清楚。可你现在看不到吴王,不知他的承诺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薛金摇再单纯,也能听出曹神洗话中有话,“师父看到了,吴王向你交待计划时,说得多还是少?” 曹神洗不愿直接回答,叹了口气,“我不是你,看不透吴王的虚实。我只是从兵法上猜测:吴王早来一些,可令降世军士气大振,并挫败荆州军锋锐,但是不能全歼,甚至可能将他们吓回营中,要多费时日才能攻下来,后事难料;吴王晚来一些,降世军或是与荆州缠斗不休,令其难以脱离战场,或是降世军溃散,吸引荆州军追击,则吴王可一举取胜,无需再攻敌营。” 曹神洗顿了顿,“我不知道吴王会用哪一种打法。” 薛金摇终于听懂,“所以吴王若是晚来,绝非意外,而是有意,就像师父建议我派人出去送死,吴王也可能是在让降世军送死?” “我不同意‘送死’这种说法,义军诸将若是都像你一样,败得更快,伤亡更多。说到底,‘妇人之仁’打不了仗,‘妇人之狠’更用不上。” 薛金摇笑了笑,“师父瞧不起‘妇人’。” “我说了许多,你就只注意到这两个字?” “抱歉,我明白师父的意思。” “所以我建议你还是吸引荆州军前来攻营,这样一来,无论吴王早来、晚来,你都不至于无计可施。” “守营的话,我没办法完全缠住荆州军,吴王赶来之后,难得大胜。” “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心软还是心狠?让你派少数人‘送死’,你不同意,说什么要自己身先士卒,吴王可能让整支降世军‘送死’,你却心甘情愿,反而替他着想——不如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吴王那么聪明,让他自己去想办法。” “我……要亲自去见吴王,问个明白,至少看个明白。” “你走了,降世军怎么办?” “请师父代为坐镇营中。” “我?降世军根本不会认我。”曹神洗吓了一跳。 “我封你做……军师将军,与我平起平坐。放心吧,那些人虽然话多,不懂规矩,一个比一个显得凶狠,其实心里全都贪生怕死,只要营地还有栅栏围着,只要敌军还没攻进来,他们会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我快去快回,若在路上遇到吴王的人,带信说立刻进攻,我会立刻调头,不耽误这边的事情。” 曹神洗没料到几句推测的话竟然将自己牵扯进去,正想着如何拒绝,薛金摇主意却已拿定,上前扶起师父,搀着走出帐篷,召集众将,宣布任命,然后道:“我去向吴王要兵,绝不让降世军和吴军单独抗敌。” 众将先是见到曹神洗,又听到金圣女的承诺,无不欢呼,谁也没有生出疑心。 薛金摇只带数十名卫兵出发,多带马匹,一路不停,只在遇到信使时问上几句。 次日一早,薛金摇遇到先锋军队,得知吴王就在后面不远处督军,心中稍安,再见到军中有不少洛州兵,心中又安定几分。 一个时辰之后,她迎上大军,远远望见吴王的旗帜,她想,吴王只求一胜,逼退荆州军就够了,犯不着牺牲大量降世军,寻求全胜。 薛金摇有点后悔自己的仓促决定,可是人已经来了,总不能一句放不说就调头回去,于是派人先向吴王通报自己到来。 徐础正骑在马上督军前行,听到通报,大吃一惊,委派别人督军,自己停下,召见降世将军。 路边积雪已经融化,颇为泥泞,徐础找一块稍微干燥些的土坡,等候薛金摇。 谭无谓无官无职,以白衣身份跟在吴王身边,悄声提醒道:“降世将军生疑,吴王要小心安抚,降世军若是不肯全力出战,或是溃败得太早,吴王难取全胜,荆州军以后还会卷土重来。到时候吴王留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明白。”徐础打断谭无谓,心中竟然有些紧张。 谭无谓扶剑离去,向卫兵们道:“吴王夫妻说话,你们不用留下。” 唐为天等人不理他,得到吴王示意之后,才退出一段距离。 薛金摇独骑而来,半途下马,步行上坡,看着她的身影经过,谭无谓小声向唐为天道:“吴王若能狠下心来,必成大业,或许我可以考虑要不要重选主公。” 唐为天鄙夷地哼了一声,不接话。 谭无谓也没将唐为天当回事,目光一直盯着降世将军,喃喃道:“为这么一个女人,吴王不至于做蠢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不信 ?“你怎么来了?”徐础表现得比较冷淡。 连夜驰骋,薛金摇脸色微红,额头布满汗珠,嗯了一声,转身望向蜿蜒行进的大军,说:“我来问个清楚。” “曹将军说得不清楚吗?”徐础微微皱眉。 “除了让我等你的命令,他什么都没说,哪来的清楚、不清楚?”薛金摇先将师父摘出去,这是她与吴王之间的事情。 “你问吧,然后尽快回去,我不希望降世军再生疑心。” “他们不会。”薛金摇停顿一下,“至少不会对我生出疑心。” 见面之后,徐础脸上第一次露出微笑,“所以你是降世将军。”他从腰带里取出一块绢帕递过去,“擦擦汗吧。” “你身上藏着多少这种东西?”薛金摇接过绢帕,入手柔滑,她有点舍不得用,在额上轻轻一拭,稍一犹豫,将绢帕还给丈夫。 “你留着吧,我的确‘藏’了不少。” 薛金摇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将绢帕小心地塞入腰带里,“我想知道两件事,第一,什么时候进攻?” “初定后日,早晨时你将荆州军引出来,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之间,我会赶到参战。” “最多一个时辰?” “对。” 薛金摇不吱声,徐础道:“还有一件呢?” “还有一件……你打算让降世军死多少人?” 徐础一愣,“打仗难免死人,为了将荆州军引出来并且牢牢缠住,肯定会有些伤亡,但这不是我的打算,如果一定要定个计划,我希望越少越好。降世军既然认我为吴王,他们就是我麾下最重要的将士,没有他们,我什么都不是。” “你还有这些人。”薛金摇微扬下巴,指向正在行进中的队伍。 徐础笑道:“洛州军本是降将、降兵,尚未完全归附于我,怎么能与降世军相比?何况数量也不多,还不到三万人。” “但他们懂兵法、会打仗、知进知退……” “你怀疑的不是他们,是我。”徐础轻叹一声,“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和降世军相信我没有私心呢?” “我相信你。”薛金摇小声道,将目光移开,很快又转到丈夫脸上,心中突然涌出一大块柔情,那是她曾经耻笑别人拥有的东西,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产生,“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我只想打赢这一仗,击退荆州军,立刻退守东都,别无它念,更没有故意陷害某些人的想法,请你相信我。”徐础感受不到妻子的柔情,只觉得那双眼睛里满是探究,令他紧张,如芒在背。 “这一仗过后,我带吴人与洛州人往东追击宁抱关,你带降世军西进,平定秦州,如果能顺便夺占汉州,那就更好。按我的计划,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咱们夫妻将在西京重聚。届时半壁江山已入你我之手,纵横驰骋,无局无束,两年之内,可得天下太平。” 薛金摇脸上再次浮现笑容,眼中的探究少了许多,“你真这样打算?” “嗯,这是我想过许久的计划。梁王必须留在我身边,全军之中,除了你,谁还能独当一面?所以你该明白,我不希望看到降世军损失太多,我还指望你们替我西征呢。” “其实……这一战之后,我想交出降世将军之号。” “为什么?嫌它不够威风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自己不配做一名统帅。原先是我想得太简单,以为打仗就是比谁更勇猛,听曹将军讲授兵法之后,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愚蠢。我想明白了,我宁愿交出兵权,做一名女法师,做……你的妻子。我可能永远做不到牛天女那样,但会努力模仿,学她至少比学兵法要容易些。” 徐础没料到妻子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呆了半晌,脸上露出笑容,“失去你这样一员大将,我不知该找谁来代替,何况降世军只认你,别人……” “总能找到合适的人,胜利越多,吴王的威望越高,降世军很快就会明白,跟随吴王夺得天下才是正途,至于谁做统帅,并不重要。” “你意已决?” “我早就想好了。” “好吧,随你的心意,你可以做女法师,做我的妻子,以后一直留在我身边。我先找人统领降世军,等幼王长大,再还给他。” “那时候你已经大功告成,天下只有吴军,没有降世军,有什么可还的?保留他的王号,让他过上……你从前的生活,也就够了。” 在薛金摇眼里,大将军的儿子必然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身上随时都能掏出干净而柔软的绢帕。 “他会过得比这更好。你愿意相信我了?” “我一直都相信你。”薛金摇上前一步,与丈夫近在咫尺,目光中露出一丝古怪的贪婪,“我一直都相信你,甚至相信你的谎言。” “嗯?” “不不,你千万不要误解,我会回去督促降世军,后天一早全力出战,将荆州军紧紧缠住,等你率兵过来将他们一网打尽。我只要你一句保证。” “什么保证?” “善待我弟弟。” “当然,我刚才已经说过,而且有你在……” “我要一句保证。” 徐础寻思一会,开口道:“无论如何,我会善待幼王。” 既没有立誓,也没有具体内容,薛金摇却很满意,“我走了,后天一早?” “后天一早。” “一个时辰以内?” “以内。” 薛金摇大步离开,路过众卫兵时,扭头向唐为天道:“降世棒告诉我,你的棍棒是远房亲戚,算不得一家人,很快就会无故碎裂。” 唐为天大吃一惊,紧紧抓住自己的棍棒,“不远,一点都不远,它们是……”没等他想出亲戚关系,薛金摇已经走远。 薛金摇翻身上马,纵骑跑来,在坡下高声问:“我是你的妻子,天下皆知?” “天下皆知。”徐础回道。 薛金摇调头离去,很快消失在行进的队伍中。 徐础站在坡顶不动、不语,唐为天刚要跑过去,被谭无谓拉住。 “你去不合适,肯定说错话。”谭无谓扶剑走向吴王。 “我怎么会错话?吴王最喜欢跟我聊天。”唐为天极不服气,却没有跟上去,解下腰间的棍棒,仔细查看,怕它突然断裂。 谭无谓走到近前,拱手道:“吴王说服降世将军了?” 徐础点下头。 “那就万无一失了,也不能让外人以为吴王有意拖延,后天先派一千人过去参战,鼓舞降世军士气,他们坚持得越久,吴王越容易击溃荆州军。” “她……”徐础有些奇怪,看向谭无谓,“谭将军是在给我出谋划策吗?” “算是吧。” “这可真是稀罕事,谭将军怎么改主意了?”徐础笑问道。 “大势所趋,吴王这一战击败荆州军,才是真正的解围,晋军、淮军必不敢来攻,邺城孤掌难鸣,也只能退兵求和。从此以后,吴军西征、南进无不势如破竹,邺城再多的神通,也将无计可施。我不能说吴王此后一帆风顺,至少已有争鼎之资。” “晋王怎么办?” “我会劝晋王归顺吴王,三劝不成,我也只能放弃。但是唯有一点,无论如何我不与晋军交战。” “天下广大,自有谭将军驰骋之地。” 谭无谓长叹一声,“还好降世将军是名女子。吴王真有远见,让她做降世将军,换一个人……呵呵,吴王怕是没那么容易取得信任。” “她不信我。”徐础喃喃道。 谭无谓一愣,“怎么可能?看降世将军的样子……” “她不信我,但是仍然会带降世军出战,为我缠住荆州军。” 谭无谓又是一愣,随即笑道:“原来降世将军还是一名痴情女子,吴王运气真好。” “她令我心中有愧。” “嗯,那又怎样?” “让这么多人送死,谭将军……不当回事吗?” “死而无益才叫送死,死而获胜,这叫兵法。吴王怎么突然变得多愁善感了?你想要一名对兵卒生死特别在意的将军?那就不要用我。天下为棋盘,将军以兵卒为棋子,帝王则以苍生为棋子,吴王若是受不得我的做法,以后更受不得你自己。” 谭无谓摇摇头,小声道:“我是不是改变主意太早了?” 徐础向稍远处大声道:“唐为天,过来!” 唐为天高兴地跑来,“什么事,大都督。” “骑马去追降世将军。” “是,叫她回来吗?” “不用,告诉她计划未变,但是务必等我命令,不可擅自率兵出营。” “降世将军没那么听话吧?” “传我的话,别的不要管。” “好咧。”唐为天撒腿就跑,下坡翻身上马,去追降世将军。 谭无谓脸上喜色全无,“吴王在犯大错误,你这样可不值得我追随,而且你会害死更多将士。” “我并未改变主意,只是……降世将军嘴上说愿意,谁知她心里怎么想?我得安抚一下,免得她改变主意。” “原来如此。”谭无谓笑着拱手,“请吴王恕我刚才无礼,安抚人心,尤其是女人的心,我的确比不上吴王。好在后日就有结果,降世将军应该没工夫多想。帝王无情,吴王算是做到了。” “帝王无情。”徐础心里并没有感到轻松,负担反而更重。 你若是过不了这一关,凭什么争夺天下?徐础暗暗训斥心中的软弱,望向薛金摇消失的方向,安慰自己,妻子不至于傻到甘愿求死。 不至于……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五十五章 肘腋 ?郭时风乘坐一辆车,另带一车装盛珍宝,吴王许他在东都官库里随意拿取,他一点都没客气,尽拣值钱而轻便之物,装了满满一车,由四匹马拉运。 “谋士用财如将军用兵,多多益善,用不完就是本事不够大。”临行前他对吴王如是说,拱手做出保证,“我此去若是剩下一粒珍珠,回来之后也要向吴王请罪,不管立下多大功劳,都可以抹去。” 郭时风抛下这句与众不同的豪言,在百名卫兵的护送下,登车出发,特意绕过无上园,以免遇上东去的宁军,结果当天入夜不久就被拦下。 拦路者是三十多名骑士,穿着各式各样的盔甲,手举火把,看上去既像兵又像匪,郭时风没当回事,向卫兵头目笑道:“你们运气比我好,还没到淮州就能立功。” 百名卫兵拍马迎上去,还没交锋,就见道路两边的洼地里又冒出一大群骑士,不由得人人大惊,调转马头,却见身后也有拦截者,刚刚还镇定自若的郭先生,这时坐在车上呆若木鸡,一句话也不敢说。 卫兵头目发现有些人眼熟,“嘿,你们……你们都是宁王部下,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打是打不过,不如攀交情,从头目以下,所有卫兵都勒住马匹、放下兵器。 对方驶来一骑,前后打量几眼,冷冷地问:“你们是吴军?梁军?蜀军?晋军?降世军?” “降世军,我们都是降世军。”头目马上道,人人都知道,宁王部下痛恨吴兵。 对方神情稍缓,“这条路被封锁了,你们不能走。” “没问题,我们绕路。”头目赔笑道。 对方却摇头,“你们离开之后肯定会泄露消息,麻烦你们跟我们走一趟,让宁王处置。” “这个……我们有急事,肯定不会泄露消息,能不能通融……” “通融?宁王的命令是见人就杀,我看你们是降世军,才手下留情,带你们去见宁王,还想怎样通融?” 卫兵头目不敢再讨价还价,笑道:“宁王也是降世军出身,见他没问题,我还向宁王敬过酒呢,我老婆的三妹妹,嫁给牛天女的一个侄儿,大家都是亲戚。” 郭时风就这样落入宁军手中,满腔豪气顿时泄了七八成,直到望见荒野中的营地,他才恢复自信,暗道: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就不信过不了宁王这一关。 营地极为粗陋,但是守卫森严,在十里以外就有哨兵,没有通行凭证,也没有暗号,全靠熟人为凭,互相能叫出名字才行。 车辆、马匹被没收,郭时风等人像牲口一样被圈在栅栏里,外面人来人往,都用冷漠无情的目光打量他们。 等得久了,郭时风的信心又开始下降,卫兵头目一个劲儿回想他与宁王的关系,希望凭此保命。 “宁王可是真敢下死手啊。”头目向众人道。 这话不用他说,宁王不久前刚刚放火烧死数千吴兵,若论心狠手辣,诸王无出其右。 夜色渐深,周围只有两根火把照明,深冬虽已过去,夜风却还是一阵冷似一阵,冻得众人挤成一团,瑟瑟发抖。 将近三更,终于有人走来,大声道:“谁是郭时风。” “在下郭时风。”郭时风昂首走出来,这是身为谋士的最基本素质之一: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要保持临危不乱的风度,否则的话,再好的言辞也会失色三五分。 郭时风被带到一顶大帐篷里。 宁抱关居中而坐,两边各坐着三名将领,都在低头喝酒吃肉,个个面无表情,好像刚刚闹过别扭似的。 郭时风上前一步,深揖下去,挺身道:“吴王谋士郭时风,拜见宁王。” 宁抱关咽下嘴里的肉,喝光碗里的酒,随手抓起棉衣下摆,擦了两下,“你归顺吴王了?” “我一直忠于吴王,为他奔走效命。”郭时风微笑道,“这一趟,也是要为吴王做件大事。” “嗯,应该是大事,你带的珠宝可不少,要送给谁?” “送给有缘之人,比如宁王。” “嘿,那些东西吃不得、用不得,我要来有何用?还不如你们骑乘的那些马匹。” “马匹也送给宁王,至于珠宝……栾太后或许会喜欢。”郭时风冒险说出这句话,立刻闭嘴,仔细观察宁抱关的神情。 宁抱关移开目光,向两边的将领道:“听到了吗?那车珠宝是送给太后的。” 诸将当中,罗汉奇跟随宁王最久,也最受信任,这时却一点不留情面,将手中的骨头往地上一掷,挺身而起,怒道:“一个女人而已,值得宁王这么在意吗?我去砍掉她的脑袋,看她还能戴多少珠宝!” 帐内气氛骤然紧张,郭时风不敢参与,静静地站立,心想,王将失和,或许这是自己的机会。 宁抱关没有生气,也没有起身,坐在那里平淡地说:“你砍她脑袋,我就砍你的脑袋,一颗换一颗,你觉得怎样?” 罗汉奇脸涨得通红,“算我有眼无珠,跟错了人!”说罢也不告辞,迈步出帐,不知是去生闷气,还是真要去砍太后的脑袋。 一名将领怕事情闹大,急忙跟出去,宁抱关挥手道:“都走吧。” 诸将拱手告辞。 郭时风再次向宁王拱手,“宁王妙计在心,可惜诸将不知,等他们明白过来,自会向宁王道歉认错。” 宁抱关冷笑一声,向门口的卫兵点下头,示意他们出去,然后道:“郭先生别浪费口才,我问你,东都情况如何?” “一切安好,吴王正要征战四方、平定天下。” “真巧,我也正有此意,郭先生觉得我与吴王相比,谁强谁弱?日后交战,谁胜谁负?” “宁王骑兵六千,吴王精兵三十万,宁王居无定所,委身荒野,吴王独战东都,威震天下,怎么比?” “嘿,三十万,用你们谋士的嘴,几句话就能一统天下。” “宁王也知道谋士的重要。” “你不必替吴王遮掩,我虽然藏身荒野,消息却不闭塞,我已经听说,东都之围只是稍微缓解,邺城联络群雄,还要再围东都,这回兵力更多,吴王纵有三头六臂,也坚持不了多久。何况城中缺粮,再过些天,吴王将会不战自溃。” “东都缺粮,比宁王营中还要富裕些——宁王吃的是马肉吧?” 宁抱关带走一千匹马,他向来重视骑兵,到了吃马的地步,就是粮草将尽。 “累死的马,不吃浪费。”宁抱关突然竖起右手食指,示意郭时风倾听,片刻之后才道:“听到了吗?” 帐外隐隐传来惨叫声,郭时风脸色苍白,“那些人并非吴人……” “他们只是来得不巧。” 郭时风脸色更加苍白,“宁王……是想趁火打劫?” “哈哈,聪明人明白得就是快。所以你愿意告诉我东都的真实状况了?我的人只能远远观望,不敢进城。” 郭时风咽咽口水,宁抱关是另一种人,他有点拿捏不准,“东都形势危急,南边有荆州军,北边有冀州、并州和贺荣部之军,东边有盛家军……” “你往东去,是要劝说盛家?” “劝盛家投向吴王,至少两不相帮。” “吴王有何打算?” “他派梁王守孟津,降世将军迎战荆州军,还派使者去秦州、汉州招降世军……” “远水不解近渴。吴王但凡还有一点明智,就该趁各路敌军尚未汇合之机,率领全军先破荆州,南方若溃,北方自然不敢逼近。” “我不知道吴王怎么想的,我离开的时候,他还留在城里。”郭时风没敢撒谎。 宁抱关想了一会,“吴王肯定会全力迎战荆州军,他派你去淮州,不是为了拉拢盛家,而是迷惑盛家,让他们以为吴王会采取守势。” “宁王高见。” “可吴王不知道我就躲在附近,等他离开,我就去端他老巢,你以为如何?” “妙计。” “我可不会像吴王那么心软,夺城之后,立刻分给众将士,到时再也不会有人埋怨我救出太后。”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宁王带走太后另有妙计。” “是吗?说说你以为的妙计,我可以比较一下。” 外面还有惨叫声传来,郭时风强自镇定,开口道:“天成皇帝被梁、兰两家挟去江东石头城,虽然不受郡县支持,至少拥有正统之名。太后乃皇帝生母,我以为宁王就是为此夺走太后,要用她的名义征服江东。” “皇帝逃跑的时候都没带上亲娘,又受外姓挟持,这时候却会在意太后的生死?江东郡县连皇帝都不服,能服皇帝的娘?” 郭时风急于保命,笑道:“宁王何不送还太后,一路上以此为名,替张氏皇帝平定江东郡县?” “我为什么要替……”宁抱关恍然大悟,只凭数千河工,想要征服江东,难上加难,能赶到江东就是幸运。 他需要一个“名”,而太后正是极好的选择,更重要的是,劫持太后一下子变成神机妙算,而不是图一时之快,可以缓解众将的不满。 “那我岂不是要当天成之臣?受梁、兰两家的欺负?” “梁、兰能够挟持皇帝,以宁王之智勇,为何不能挟持两家?” 宁抱关盯着郭时风,思索良久,“看来我还真需要谋士——好,我带太后去江东,将她‘还’给张氏皇帝,顺便给他当干爹。” 郭时风稍松口气,“宁王若要去往江东,宜早不宜迟……” “不急,再等两天,吴王若是早早带兵出城,我还有机会抢占东都,添些给养再去江东不迟。” 郭时风笑着点头,不知道该如何提醒吴王,东都肘腋之处藏着强敌。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五十六章 罪过 ?孙雅鹿没能赶回邺城,半路上遇到少量冀州兵,以及前往晋军营地送信的使者,他立刻明白了郡主的用意,于是调头回东都。 无论如何,他得确保湘东王的安全,并且想办法帮助郡主赢得这场大战。 孟津是必经之道,经梁王亲自检查之后,孙雅鹿得到放行,直奔东都,惊讶地发现城门紧闭,城头上的回话者竟然是些手执兵器的女子。 孙雅鹿进不得城,也问不出湘东王的下落,守城者只说吴王率军出发,连去哪个方向都不肯透露。 好在军队留下的痕迹很明显,孙雅鹿顺着马蹄践踏出来的泥泞道路追赶,终于在这天下午被哨兵拦截,送住吴王营中。 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已让孙雅鹿猜出郡主与吴王各自的计划,心中连连叹息。 军队在山后扎营,派出大量斥候与哨兵,分布在数十里的范围内,防备消息走漏。 洛州连遭战乱,村镇荒芜,百姓所剩无几,倒是比较好控制。 孙雅鹿悄悄观察营中将士的神情,不得不承认吴王真有几分本事,洛州兵投降没多久,就被他拉拢过去,来往众人虽无高昂的斗志,但也没有明显的慌乱,各司其职,丝毫不乱。 帐篷里,吴王正与人发生争执。 谭无谓一旦决定参与此战,就必须遵行自己的想法,大声道:“吴王还在等什么?明日开战,时机再好不过。吴王切莫临战心软,害己害人……” 徐础摇头,“此战关系重大,我要等前方的消息,确保万无一失,你也说过,奚耘不肯替天成朝廷出力,给自家打仗,却是一位不可小觑的对手。” “所以更要出其不意,速战速决……”谭无谓看到进来一名外人,闭上嘴。 “孙先生回来得倒快。”徐础微笑道。 “我没到邺城,半路上遇到郡主信使,奉命折返。” “哦?郡主怎么说?” 谭无谓咳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事情更急,徐础道:“天黑之前,我给谭将军一个准信。” “好吧,再等一两个时辰。”谭无谓无奈告退,出帐之后长叹一声,喃喃道:“真是奇怪,我没效忠的时候,个个言听计从,等我拜过之后,却都不肯听我的劝说,晋王、吴王到底是怎么想的?” 帐内,孙雅鹿上前,拱手道:“郡主命我知会吴王:大势所在,并无捷径,吴王欲先平南荆,再退北兵,此计差矣。荆州奚氏纵然不敌,北兵亦不会因此而退,无它,贺荣部觊觎东都已久,从前为冀、并二州所阻,不得遂愿,如今兵临河界,距东都咫尺之遥,断不肯无功而返。贺荣部不退,则冀、并、淮、吴诸州军亦无退理。吴王三思,战不如和,晚和不如早和。” 徐础听完,笑道:“郡主真这么说的?” “当然,郡主总能猜出吴王的动向。” “可这不是我的动向,是由别人定出的计划。”徐础盯着孙雅鹿,笑容不减,“而且郡主为何给我机会议和?北兵若是怎么都不肯退却,就让我与荆州军交战好了,我纵然获胜,损失也不会小,反而给北兵可乘之机。” 孙雅鹿面不改色,“郡主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但是湘东王在吴王手里,她不得不小心行事。郡主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确保湘东王的平安。” “湘东王平安无事,人就在军中,担任洛州军主,待会孙先生可以去见他。” “军主?殿下他……同意了?” “我自己没能劝说他回心转意,所以另派一人,马到成功。” 孙雅鹿越发惊讶,不相信军中还有人比吴王口才更好,“郭时风?” “郭先生另有重任,早就出去了。是这位说客。”徐础伸手指向一名卫兵。 孙雅鹿看过去,见到一个干瘦的小子,别的卫兵不是带刀就是持枪,只有他一个人腰间别根普通的棍棒,孙雅鹿略有印象,记得此人总跟在吴王身边,好像还曾在冀州军营里待过。 唐为天昂首道:“是我说服湘东王,我两句话就让他同意了。” “阁下说了什么?”孙雅鹿越发好奇。 唐为天拍拍腰间的棍棒,“一半功劳要归它,我对湘东王说:‘吴王看得起你,你就别推三阻四了,看到我这根神棒没有?专打不听话的人,你能挨几下?’” 唐为天得意洋洋,孙雅鹿张口结舌,好半天才转向吴王:“吴王竟然对湘东王使用胁迫手段!湘东王投奔吴王求助,吴王如此待客,不怕天下士人寒心吗?” “湘东王率兵围城,危急时前来东都,不是投奔,而是投降,与洛州兵将并无区别。” 孙雅鹿无言以对,摇摇头,“湘东王没出事就好。我这趟回来,是替郡主传信……” “信呢?” “我已将郡主的意思说得很清楚。” 徐础摇头,“空口无凭,白纸黑字才做数,我认得郡主的笔迹,请孙先生出示。” 孙雅鹿道:“没有书信,吴王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我已将郡主的意思带到。吴王若是仍坚信能将贺荣部吓退,我也不能说什么。总之只要湘东王还在,吴王随时可以与邺城议和,只是条件会有所不同。” “好。孙先生既然回来,不必走了,湘东王情绪不佳,正需要你去安慰。” 孙雅鹿自知骗不过吴王,却不肯就这样放弃,上前一步,拱手道:“我有逆耳忠言,吴王可愿听否?” “洗耳恭听。” 孙雅鹿看向两边的卫兵,徐础道:“既是忠言,无需防人。” 孙雅鹿道:“郡主与吴王此番争胜,怕是会两败俱伤,天下将因此更乱,生灵涂炭,难说不是两位的罪过。” “果然逆耳。”徐础笑道,“只是不太明白,群雄并起,各使手段,何以偏偏是我二人承担‘罪过’?” “为了击败吴王,郡主引贺荣部南下,此是罪过一。” “这不是她第一次引入外虏,孙先生忘了晋阳之围?” “非也,郡主当时只是允许贺荣部入塞劫掠,没许他们占据晋阳,事后自有办法让贺荣部乖乖离开。此举只为安抚贺荣部,同时惊吓晋王。吴王得承认,这一计很成功。” “嗯,成功,但是冀州兵没能夺下东都,此计就显得多余而无用。” “从前的事不提也罢。可这次引入贺荣部,郡主必须付出更大代价,所谓引狼入室,罪过大矣。” “你怎知郡主这次不能让外虏‘乖乖’离开?”徐础嘲笑道,他其实很清楚,劫掠边城与借兵南下是两码事,贺荣部一旦发现中原空虚,无论欢颜郡主有多少妙计,怕是都没办法送他们出塞。 “因为郡主原本在冀州北边留了一支军队,占据要害,能够迫使贺荣部离开,可我听说,郡主已将这支军队全部南调……” 徐础摆下手,“这是郡主的罪过,与我无关。” “吴王也有罪过,甚于郡主。” “我有何罪?” “吴王……吴王此战若是败了,天下之大幸,若是胜了,却是天下之大不幸。” 谋士往往口出狂言,吸引对方的注意,孙雅鹿深谙此术,可他忘了,自己面对的是吴王,同样的谋士出身。 卫兵闻言大怒,徐础却是笑容不变,“能担天下幸与不幸之重任,是我的荣耀,我不以为这是罪过。” 孙雅鹿正色道:“以我观之,吴王守住东都之后,必然西征、东讨、南伐,唯独不去北边,要等积聚实力之后,再率兵北上,是否?”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果真如此,吴王所忌惮者不是郡主,不是晋王,也是贺荣部。吴王是有远见的人,想必已有击败荆州军之后的计划,其中必有讨好贺荣部这一项,我猜得没错吧?” “请继续猜。”徐础不置可否,为了专心扩土,任何一支九州军队,此时都必须先与贺荣部讲和,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孙雅鹿猜得没错。 “吴王想过没有,冀州、并州必然向贺荣部许以重利,吴王到时付出的少,不能满足贺荣部,付出得多,则吴王之罪必甚于郡主。” 徐础大笑,“好大一个圈子。” 孙雅鹿拱手道:“圈子虽大,意思却没错,正是因为郡主与吴王相争不下,才引狼入室,中原若落入外虏之手,两位难辞其咎。” “请问孙先生有意改投我帐下吗?” “我乃邺城谋士,怎会随意改投他人帐下?”孙雅鹿毫不含糊地反驳。 “既然如此,孙先生为何不去劝郡主罢手,反而向我喋喋不休?郡主若肯退兵,我可率军北上,‘送’她引来的贺荣部出塞。” “吴王曾放晋王出城,想必是专为防范贺荣部,所以我相信吴王……” “你只需相信一点,我一定会守住东都,也一定会驱逐北虏、平定天下,早晚而已,多大的罪过我都能承担。” “好!”唐为天忍不住助威一声,他喜欢这样的大都督,不喜欢向他“诉苦”的吴王。 孙雅鹿叹了口气,“算我看走了眼,吴王尽可按计行事。我去陪湘东王。” “请便。” 孙雅鹿退后两步,停下道:“东都空虚,女子守城,吴王就不担心有人趁火打劫吗?” “孙先生还不肯放弃?”徐础笑道。 孙雅鹿必须抓住一切机会,心中乱想,脸上却不动声色,“我也不多说什么,只问一句:吴王清楚宁王的去向吗?” 徐础没回答,孙雅鹿拱手告退,担心说得太多,又会漏出破绽。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五十七章 回防 ?徐础头痛欲裂,脸上却还要保持镇定神情,时不时笑一下,无论如何不能在卫兵面前流露出半点迷茫与不安。 “去将田匠唤来。”徐础道。 唐为天吃惊地说:“杀死宋将军的那个人?” 徐础点头。 “得将他捆起来,还得再多叫些卫兵……” “不必麻烦,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田匠既已获得赦免,不可再以囚犯待之。” 帐中其他卫兵个个显露不平之色。 东都被抓的壮年男子全被征发为兵,其中也包括田匠,吴兵大都在前方,留在后面的只有百余名卫兵,时时留在吴王身边,对他的决定虽未提出过反对,心里多少有些不满。 徐础向卫兵们道:“欲得其力,先得其心,我赦免其他东都百姓,远不如赦免田匠更得洛州兵人心。” 卫兵们倒是明白这个道理,谁都没说什么。 唐为天很快将田匠叫来。 田匠一身兵卒打扮,却没有配备兵器,进帐之后只是拱手,不肯像普通将士那样对吴王毕恭毕敬。 徐础看着田匠,突然想不起招唤此人的用意,好一会才道:“费大人下落不明,你听说过他的去向吗?” 田匠摇头,“囚兵一名,怎么可能比吴王的消息更灵通?” “有人说费大人大概是去追随栾太后,费大人守信。” “当然,费大人言出必行,更难得的是不计成败,只问是非,世上如他这样的人凤毛麟角。” “‘不计成败,只问是非’,当费大人这么想的时候,就已意味着他永远不会成功。” “吴王倒是成功,靠的就是颠倒是非、阴谋诡计,吴王越成功,周围的人越倒霉!” 卫兵喝斥,田匠不为所动,坚持说完。 唐为天站在田匠身后,伸手握住棍棒,只待吴王一句命令或是一个眼神。 徐础却笑了,心中如此疲惫,甚至没精力发怒。 “你们退下,我要与田壮士单独说几句话。” “大都督……”唐为天极不放心。 徐础挥手,与孙雅鹿的一番交谈几乎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心力。 唐为天没办法,跟随卫兵退出帐篷,到了外面,互相看看,都觉得吴王举止怪异,但是谁也不肯说出口。 帐里只剩两个人,田匠依然一脸傲气。 徐础斜坐在椅子上,看着田匠,突然心生羡慕,“你从来不后悔。” “我后悔年轻时做过太多蠢事,后悔没能早一些醒悟,让母亲受过许多苦头。还后悔没能帮助费大人守住东都,如果吴王孤身前来谈判的那个晚上,我能动手的话,事情或有转机。” “‘不计成败,只问是非’,田壮士也做不到,至少你后悔了。”徐础笑道。 田匠轻叹一声,“我不是费大人,我只是普通百姓。” “你不普通,你所谓的后悔也不是真后悔,因为你现在做事仍与年轻时一样,勇往直前,善于利用对方的恐惧,从而将自己的三分实力发挥出十分。” “只是看上去有十分而已。”田匠又叹一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就是我的本性吧。吴王看破这一点,所以心无畏惧,敢单独见我。” “若论身手,你的三分实力,我也敌不过。” 田匠上前一步,抬起双臂,犹豫一会双手才抱在一起,“吴王于我有恩,我一直未报,反而三番五次与吴王作对,吴王不以为意,即便我杀死宋星裁,吴王也将我免我死罪。” “我这样做自有缘故。” “吴王是为了让洛州人安心,连我这样的人都能赦免,其他人自然更不会遭到报复。我明白此理,但是依然感谢吴王,换成别人,比如宁王,抓我当天就会问斩,等不到我有用的这一天。” “宁王……宁抱关与你倒有几分相似:勇往直前,懂得利用他人的恐惧,心中没有半点犹豫,想要的东西必须得到,不计后果。” 田匠想了一会,“的确相似,我与他只是想要的东西不同,宁王要的是万人之上、独霸天下。” “田壮士呢?” “我要的是……我要的还是‘名’,十几、二十岁的时候,我要的是‘侠名’,现在我要的是……”田匠不知该怎么说。 “如费大人那样的‘不计成败,只问是非’?” “高山仰止,我得一分,就已满足。‘成败’二字对我还是有着莫大的吸引。” “好,既然你有此心,我给你一千兵卒,你带他们回东都。” 田匠完全愣住了,“吴王……” “有人对我说——他很可能只是骗我,但我不能不防——他说东都空虚,宁抱关没准会带人偷袭。” “宁王带兵东去已有时日,他若带兵返回东都附近,吴王没有一点察觉吗?” “东边是无上园,园内园外人烟稀少,斥候很少去那边查看,这是我的失误。” “我可以带兵回去,可我觉得,吴王似乎有些小题大做,这对你没有好处。” “会让我显得犹豫不决?” 田匠点点头,“大将军被杀,洛州兵走投无路才接受吴王的招降,心中颇为勉强。吴王倾全城之军是对的,至少能让洛州兵相信吴王没有布置陷阱……” “嘿,这就是我的名声吧?” “诡计多端、神机妙算,原本就是同一个名声,看它在谁嘴里说出来,吴王总不能只有一个,不要另一个。” “请接着说。” “吴王本来已经做对了,突然派一千人回东都,又让一个刚刚获得赦免的囚徒带兵,外人必生疑惑。疑惑什么不重要,单单只是猜疑就会引来数不尽的传言,这些传言未必对吴王有利。” “这些我都考虑到了。” 田匠沉默片刻,“既然如此——我愿意领命,不用一千兵卒,只需五百,人太多我带不了,但这五百人由我自己挑选。” 徐础略感意外,“田壮士与洛州兵很熟?还是说你要从那八百多囚徒里选人?” 东都八百多人与田匠一同坐牢,一同被赦,至少有些交情。 田匠摇头,“那些人一个不带,我只挑投降的洛州兵。名声多少有点好处,吴王当初还是大将军之子的时候,就知道我的名字,洛州将士里也有几个人听说过‘无不休’三个字,我找他们,凑齐五百人应该不难。” “宁抱关如果真的藏在东都附近,未与淮州人交战,则他至少有六千人。”徐础提醒道。 “我这一去,不为击败宁王,只为守城,兵多无益,五百足够。”田匠有自知之名,他不是将军,带兵五百已然勉强,越多越乱。 “好。”徐础亲笔写下命令,加盖王印。 田匠上前领取,粗看一遍,“我若晚了一步,没什么说的,带走多少兵,带回多少兵,我若赶到及时,东都又真的遭遇偷袭,我尽全力守城。一切无恙,我每隔半天派一人来给吴王送信,若有意外,可能没办法派人出城,吴王见不到信使,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田壮士想得周全。” 田匠转身离去,再不多说一句。 田匠刚走,唐为天立刻探头进来,见吴王无事,又缩回去,向其他卫兵道:“大都督要独处一会,肯定又能想出破敌妙计,每次都这样。” 卫兵们纷纷点头。 徐础的独处没享受太久,天色将暗,谭无谓又来了,入帐不拜,扶剑而立,盯着吴王不说话。 徐础也不说话。 两人互视多时,谭无谓叹息道:“我还以为吴王已经想明白,原来更糊涂了,是我看错人,居然改换主公。唉,今后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晋王?” “你在我军中尚无职位,晋王不会知道……” “晋王不知,但我心中有愧。” “晋王若在意这点小事,不配做你的主公,更不配争夺天下。” 谭无谓想了一会,点点头,“也对。可是吴王……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为何突然生出异心?” “我不过是派五百人回东都,以防万一。” “防谁?” “宁抱关。” “有斥候看到宁军了?” “没有,我只是猜测。” “先不论宁抱关是否真的有意偷袭东都,即便他真回来也不重要,就将东都暂时让给他好了,击败荆州军以后,夺回东都轻而易举。” “宁抱关自知守不住东都,必然大肆杀掠。” 谭无谓以为吴王还有话说,等了一会,困惑地说:“宁抱关杀人越多,吴王夺回东都越容易,为何在意这样的小事?” “这不是小事。” 谭无谓跺了几下脚,“天地不仁,帝王德配天地,也当以‘不仁之心’看待苍生,吴王怎可一时心软?” “将士们有想法?” “现在还没有,很快就会有。倾城而出乃是取‘置于死地后而生’之意,吴王突然派五百人回东都——多少人不重要,哪怕只派回去一个人,也会令洛州将士心生顾虑,何况降世军家眷也都在城中,一旦有了顾恋之心,谁肯力战?若是都想回去,谁能阻拦?” 徐础不语,辩才如他,此时无言以对。 “只是伤亡一些东都百姓,吴王就受不得了?前方的降世军至少要损失一半,此前更有数千吴兵因吴王失误而被烧死,吴王甚至逼死两名吴将,那时怎么能够狠下心来?” “其实……我一直受不得。”徐础淡淡地说,心中的一块重物突然掉落下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通知_263 ?2009-2014AllRightsReserved.版权所有。 本站内容系根据您的指令搜索各大小说站得到的链接列表,不代表赞成被搜索网站的内容或立场 如果版权人认为在本站放置您的作品有损您的利益,请发邮件至admin#,本站确认后将会立即删除。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五十八章 卸担 ?(感谢读者“nocrykyle”的飘红打赏。) 谭无谓搬来一只凳子,慢慢坐下,看一眼吴王,低头深思,半晌不语。 “抱歉,让谭将军失望了。”徐础心中最大的一块石头落地,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喝多了酒,虽然他一整天滴酒未进。 “不算失望……有一点吧,过去的几天,吴王真有一点帝王之姿,像是会有所作为。” “谭将军一心想找个合适的主公,就没考虑过自立?” “哈哈。”谭无谓笑过之后,神情突然变得严肃,“其实我试过,而且一直在试。” “嗯?” “吴王没看出来?” 徐础摇摇头。 “正常,因为没人看出来,大家都当我是个笑话。” “谭将军平时与人争论,就是为了……” “为了彰显才化,为了笼络人心。” “谭将军之才我看到了。” 谭无谓笑了笑,“吴王想不到我也在笼络人心?” 徐础也笑了,“在这方面,我与谭将军一样笨拙。” “吴王过谦,你比我强得太多。我是适得其反,不说话还好,说得越多越惹人厌。吴王可以算是笼络人心的高手,至少做到了白手起家,建起一支军队,能够傲视群雄,只是没能坚持下去。” “问题出在哪?” “我吗?我的问题是眼光太高,希望笼络一批追随者,却又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人,总觉得他们都是无足轻重的棋子——他们的确是棋子,在谁的手下都是一样,可真正的雄杰,能藏住心中的蔑视,与他们打成一片。” “比如晋王?” “晋王在这方面是不世出的奇才,我知道他根本不信相术,却能取得刘有终的追随,还有几次,我看到晋王与普通的小卒谈笑风生。” “取悦兵卒,降世军诸王都能做到。” “他们能,可是遇到吴王、刘有终和我这样的人,降世军诸王多少总有一点不自在,这是他们的劣势。晋王不同,论亲近兵卒,他不如降世军诸王,论交接王侯,他不如吴王——可能没人比得上吴王——但他哪一项都不弱,加在一起,反而在群雄当中最强。” 徐础笑了一声,甚至没有精力争辩。 谭无谓长叹一声,“怪我一时意志不坚,以后无颜去见晋王。” “晋王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通透,绝不会怪罪于你,何况是他将你留在东都。” “晋王当时求我来着。” “求你什么?” “求我劝说吴王,不要阻挡晋王离开东都。” “晋王不信我?” “晋王……有他的缺点。”谭无谓站起身,“我不问吴王要做什么,因为那已经与我无关,而且我必须如实向晋王道出一切。” “谭将军要走?” “留在这里还有何用?” 徐础也站起身,“相识一场,我没什么好东西送给谭将军,唯有一句忠告。” “吴王的忠告价值连城,我未必能用得起。” “哈哈,说不说在我,用不用在谭将军。别去投奔晋王,另寻明主吧。” 谭无谓皱眉,“这就是吴王给我的忠告?” “嗯。” “吴王以为晋王哪里不配称为明主?” “过于面面俱到。” 谭无谓一愣,因为这正是他心目中晋王的最大优点,想了一会,哈哈大笑,“吴王的忠告果然昂贵,我用不起。就此告辞,下次再见,咱们还以兄弟相称?” “二哥走好。”徐础拱手,这就以“兄弟相称”。 谭无谓笑着点头,没称“四弟”,转身出帐。 徐础很想大睡一觉,可是不行,心里的石头落地,肩膀上的重担却一点没有减轻,可能还更重了一些。 谭无谓肯定要去投奔晋王,徐础得抢在晋王醒悟之前,平稳地卸下担子。 不要再因为自己而死更多的人,这是徐础唯一的要求。 他走出帐篷,向外面的卫兵下达一连串的命令:前往孟津传召梁王;洛州军分为若干队,陆续出发,直奔前方,由他亲自率领第一队;释放蜀王;立即召见孙雅鹿…… 没人明白吴王的用意,唐为天还以为这就要开战,兴奋异常。 孙雅鹿听说了这些命令,尤其困惑,一路小跑来到吴王马前,“湘东王染上风寒,身体不适,我希望吴王……” “带他走。” “吴王必须……吴王说什么?”孙雅鹿大吃一惊。 “带湘东王回邺城。” “现在?” “现在,但我不提供卫兵。” “不需要,我带着一些人……吴王是何用意?”孙雅鹿不喜反忧,以为吴王又在玩弄计谋,而他这次完全没看懂。 “就当湘东王是件信物吧,回去告诉欢颜郡主:我已好自为之,请她有所为有所不为。” “嗯?这是……什么意思?” “郡主会懂。”徐础笑道,拍马出营。 孙雅鹿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吴王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他才醒悟过来,急忙跑去见湘东王。 湘东王不肯走,“这一定是阴谋,吴王想杀我,他让我走,就是为了给我按一个逃亡的罪名。” “我看吴王不像是虚情假意,而且他若想杀殿下,用不着这样的借口。” “你保证?” 孙雅鹿一脸苦笑,他甚至不是吴王的部下,没法做出任何保证,只得勉强道:“我保证,请殿下立刻上路,以免夜长梦多。吴王有些反常……” “对啊,吴王反常,所以……” “我以自己的性命担保,请殿下快快上路。” 湘东王这才起身出帐,直到翻身上马,仍在猜测吴王的想法,要求孙雅鹿必须保证自己的安全。 徐础带数千人连夜上路,也不再远派斥候阻止消息泄露。 三更时分,队伍停下休息,喂一下马匹,刚刚获得释放的蜀王甘招从后面赶上来。 名义上,甘招并不是囚徒,只是不能随意离开帐篷,身边总有十余名卫兵看守。 卫兵撒走之后,甘招也糊涂了,与湘东王一样,以为这是吴王杀人的预兆,待在帐篷里好一会没敢出去,等他终于确认自己重获自由之后,立刻骑马来追吴王。 甘招跑得急,气喘吁吁,被卫兵带到吴王面前,拱手道:“能与吴王说几句话吗?” 徐础点点头,命卫兵退下,“我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我也就是几句话而已。”甘招道。 “请说。” “帝王之路太过艰险,经历越多,我越觉得自己没这个本事,所以……才会暗中投靠官兵,只想去益州当个郡官儿。对吴王,我一向敬佩有加、感恩戴德,绝无半点恶意。” “明白。” “我不知道吴王要做什么,也没资格问,我来只为谢恩,同时还要问一句:吴王要我做什么?” 徐础笑了,心里清楚得很,甘招的亲信部下多半在孟津,少半在薛金摇帐下,他现在一无所用,所以才特意跑来拜见,非要问个清楚。 “去益州吧。”徐础道,这是他一开始给甘招指明的方向,依然未变。 “怎么去?” “蜀王得自己想办法,你别将争鼎看成是夺取天下,就当是在努力保住自己的性命,心里或许会轻松一些。” 徐础招手叫来卫兵,上马准备出发,向甘招补充道:“帝王之路固然艰险,离开这条路,或许更加难行。” 甘招牵马站到路边,目送吴王带兵离去,越想越糊涂,最后喃喃道:“我要去益州,即便死,也要死在去益州的路上。如果苍天助我,就让蜀军将士重回我的帐下,如若不然,我也认命了。” 带领数千人,徐础还是嫌慢,将队伍交给他人,自带百余卫兵疾驰在前。 前方的营地里,薛金摇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回来之后,她召集诸将,宣告吴王已率全部将士赶来支援,“以多击少,此战必胜,咱们哪怕是胜得不够干脆,也会成为笑柄,以后人人都说‘降世军不光统帅是妇人,兵将也都是娘们儿’。万一咱们败了,东都已无守卫,将会落入他人手中,你们留在城里的老婆孩子、金银财宝,都会被夺走,一个不剩。” 一旦相信吴王未设陷阱,降世军的斗志又被激发起来,叫嚷着当晚就要开战,薛金摇却要等吴王的命令。 她相信这道命令必定会来,它将结束自己心中最后一丝牵绊,她可以痛快一战,为自己,为吴王,或者什么都不为。 死亡也会蛊惑人心,它用广大无边的未知以及永不停止的坠落,吸引那些厌倦了身边事的活人,诱骗他们纵身一跃,彻底解决所有难题。 听闻吴王将至,薛金摇比任何人都要意外。 徐础风尘仆仆,身上笼罩着浓重的寒气,神情却比任何时候都显镇定,他屏退众将,只留降世将军和曹神洗。 “你……来做什么?消息一旦传开,荆州军将会警醒。”曹神洗先开口,身为老将,尤其不能理解吴王的做法。 “让他们警醒,我改主意了,要吓退荆州人,而不是歼灭。” “吓退?荆州军不会跑得太远,他们很快又会卷土重来,与北边诸军夹击东都,到时候吴王拿什么再‘吓’一次?” “或许事情到不了那一步。”徐础微笑道。 曹神洗说不出话来,看向薛金摇,“你明白吴王在说什么?” “嗯。”薛金摇明白,一见到吴王她就明白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五十九章 诀别 ?(感谢读者“ryankim”、“78209”的飘红打赏。) 降世军大张旗鼓,兵卒一队接一队地出营,分赴不同地点,一副要将荆州军团团包围的架势。 降世军将士也是这样以为的,这回他们没害怕,也没生出疑心,因为吴王已经赶到,后续还有更多兵力陆续支援,己方在人数上大大占优,没理由打不赢敌人。 荆州军那边毫无反应,没有派兵出来迎战,似乎也没有立刻弃营逃跑,徐础不在意,告诉众将:“敌军出营,立即通报,否则的话,两个时辰以后再来见我。” 徐础要睡上一觉,“大战”在即,他要睡上一觉,消息传出来,将士们更加安心,纷纷道:“吴王这是全安排妥了,荆州军一个也逃不掉。” 徐础沾床便着,不到一个时辰,自行醒转,这一觉为时不长,却是他这些天来难得的一次彻底休息,心情颇为舒畅。 他坐在床上,重新思考自己所作的决定,有那么一会,悔意占据上风,痛斥他的软弱与愚蠢:胜利在望,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在眼前,为何要退?怎么能退? 后悔只是一会,一想到这次“机会”要损失多少条人命,他就感到心里又堆起一块巨石。 帐帘掀开,有人探头进来看一眼,见吴王已醒,迈步进来,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他。 徐础挤出一丝微笑。 “为什么?”薛金摇心里一直憋着这句话,终于问了出来。 “没有任何一种胜利值得让这么多的人去送死。” “曹将军说打仗就是这样,有时候甚至只剩一个人,这也算战胜,虽然惨烈一些,但是打仗没有不付出代价的。” “你呢?也这么想?” 薛金摇沉默一会,“我承认曹将军说得没错,但是我做不到,前方如是死地,我可以第一个冲进去,唯独不能自己留在后面,派别人去送死,所以我宁愿放弃降世将军之号——如果在原计划里,我还能活着的话。” 在原计划里,薛金摇尤其不应该活下来。 “我还不如你,连自己带头进入死地都做不到。” 薛金摇微微皱眉,“你是吴王,怎么能跟我比?而且你之前已经……很有帝王的样子。” “害死不少人。” “救下的人更多。” 徐础往旁边挪了挪,“坐吧。” 薛金摇犹豫片刻,迈步过去坐下,感觉身边的吴王又像是陌生人,而不是曾与她同床共枕的丈夫,此时此刻的吴王让她紧张而烦躁,仿佛新婚的头两晚。 “你不必非得派降世军送死,也不必将放弃一切,正常交战,也能击败荆州军,也能守住东都,并不影响你的大计。”薛金摇劝道,努力掩饰情绪。 徐础摇头,“在战场上,与敌人争胜的时候,你会只用三分力吗?” “那怎么行?只用三分力才叫自己送死,必须是十分,少一分都不……”薛金摇明白过来,“你就不能直白一点说话?” “习惯了。”徐础笑道,双手按床,右手正好按住妻子的半边手背。 薛金摇像是被针刺到一般,立刻抽出手,双颊微红,慢慢地又将手放回床上,离丈夫的手只有一指之隔。 徐础轻轻摩挲几下,然后握住那只手,“你的手一点也不像是常年握刀。” “我娘说这是因为我年轻,再过几年就会生茧,慢慢地坚硬如铁,到时候……你不喜欢生茧的手?” “不知道,要看你的硬手用来握刀,还是用来打在我身上。” 薛金摇噗嗤笑出声来,马上敛容道:“你还有心思油嘴滑舌?你知不知道自己马上要面临怎样的局面?” “想到一些,但是不够周全,你来说说。” 薛金摇叹了口气,心中还是有点紧张,但是不再烦躁,恰恰相反,觉得自己与丈夫从未如此亲密过。 “曹将军向我说过,与荆州军相比,咱们人多,与各路官兵相比,咱们人少,所以必须各个击破。如果此战不能将荆州军彻底击败,东都又会被包围,吴王再想退敌,难上加难,死的人反而更多。” “嗯,这个我想到了。” “还有,吴王不愿伤亡太多,今天‘救’下几万降世军,但他们想不到,以后更不会感恩,反而会因为东都被困而埋怨吴王。” “这个我倒是没想到,但你说的很有道理,内外交困,这的确就是我将面临的局面。” “你怎么办?等着被自己的士兵杀死?” “真有那一天,你会救我吗?” 薛金摇双眉倒竖,“谁敢动你一指头,我将他剁成八块。” 徐础笑笑,扭头看着妻子,没有说话。 “你不相信?”薛金摇误解了丈夫的神情,“因为我没替爹娘报仇?他们死得突然,可老实说,并不无辜,杀他们的人虽是梁王带头,真正动手还是被我爹惹恼的降世军……” “我相信,现在你是我唯一相信的人。”徐础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一些,紧到她脸上又有几分红晕。 “相信就好……”薛金摇垂下目光,隐约猜到丈夫在想什么。 “看来荆州军一直没有出营。” “嗯,他们不敢。” “离两个时辰还有一段时间。” “有一段……” “你想不想……” “不想。” “真的不想?” “真的不想。”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薛金摇脸更红了,连她也纳闷,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羞怯?“这是白天,外面能听到……” “你害怕?” “我什么都不怕!” 帐篷里,受激不过的薛金摇决定证明自己的胆量,帐篷外,卫兵们听到奇怪的声音,不禁有些疑惑。 “降世将军和大都督打起来了?”唐为天离得最近,听到的也最多,但是声响断断续续,他也听不清楚,“不行,大都督肯定不是降世将军的对手,我得进去帮忙……” 一名卫兵急忙将唐为天拽住,笑道:“千万别进去,降世将军会杀了你,执政也不会饶你。” “我是帮忙……” “用不着,执政真需要帮忙,自然会喊人。” “可是……” “没有可是,万一执政怕丢人,你一进去,执政更丢人。” 唐为天深以为然,“你说得没错,降世将军是大都督的老婆,被自己老婆打,当然不希望别人看到,从前的降世王就是这样。” 卫兵笑着点头,松开手,“咱们都走远一些。” 唐为天不再坚持进帐,左右看看,心里还是有疑惑,“大都督挨打,你们笑什么?” 卫兵们全都收起笑容,齐齐摇头。 两个时辰快要到了,前方斥候仍无更新消息,荆州军像是被吓住了,偶尔派出一小队兵马,跑一圈就撤回去,最近半个时辰,连小队兵马也不见了。 得有人进去提醒吴王一声,卫兵们这回共同推荐唐为天,“必须是你去,谁让你是执政的心腹护卫呢?” “我去就我去,降世将军下手再狠,这时候也该打够了,她若是还要耍狠,我必须帮忙。那可是大都督啊。” 唐为天边走边唠叨,身后的卫兵吃吃地笑,被头目训斥,才恢复严肃。 唐为天担心大都督丢脸,在门口高声道:“大都督,两个时辰到了,我进来啦。” “进来。” 大都督的声音与平时无异,唐为天稍稍安心,以为降世将军下手不重。 进帐之后,唐为天看到大都督站在中间,神色颇佳,一点也不像是挨过打的样子,反倒是降世将军站在后面,背对出口,好像她才是受欺负的那个人。 唐为天一脸困惑。 “有话就说。”徐础催道。 “啊……两个时辰到了,斥候说荆州军一直没人出来,咱们的人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什么时候开打?” 徐础从桌上拿起一封已经写好的军令,“将它亲手交给曹神洗曹将军,他知道该怎么做。” “好咧。”唐为天转身要走,可是关心大都督安危,止步道:“夫妻夫妻,不打不是夫妻,我爹我娘从前经常打架,但是打完就和好,跟没事一样。降世将军,我不知道大都督怎么得罪你,请你下手轻些,大都督不比咱们这样的人,细皮嫩肉的,经不得……” 薛金摇转身,怒道:“怎么,你当我是吃人的妖怪吗?” “不不,没有这个意思,就是请你……” “你手里还拿着军令呢。”徐础提醒道。 唐为往外跑,没忘了补充一句:“我马上回来,就在外面,大都督随时叫我!” 薛金摇小声埋怨:“我早说外面的人会听到。” “那又怎样?” 薛金摇想表现得严厉一些,却怎么也做不出相应的神情来,“我也得走了,将士们还在等我……” “不用,荆州军逃跑,营地已空,曹将军派人去一探便知。” “荆州军怎么也有几万人,怎么可能逃得无声无息?” “奚耘为将谨慎,从一开始就安排好了退路,之前的调兵遣将,我没派人封堵退路。敌我两营相距二三十里,荆州人想悄悄退却,其实很容易。” 薛金摇这才明白,吴王为何四处调兵,唯独不派人直扑荆州军营。 “唉,你真是……真要放弃?” “我要请你帮个忙。” “嗯?” “带降世军回秦州?” 回秦州正是薛金摇与许多降世军将士最大的希望,这时听到,她却高兴不起来,“你要去占据秦州?” 徐础轻轻摇头,“我不能一走了之,我造成的祸事,我自己解决。” 薛金摇猛然醒悟,原来这不是夫妻之间的和解,而是一次诀别。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六十章 西行 ?荆州军营地里,旗鼓、帐篷都在,一样未动,粮草堆积,一些帐篷内甚至还铺着被褥,唯独没有人和马,一个都没有。 最先进营的吴军兵将发了一会呆,齐声欢呼,随后不约而同地奔向看上去最好的帐篷,争抢财物,他们也算是老兵了,知道粮草不能动,它们既沉重,还要被上司收走,首选永远是金银珠宝,其次是成匹的布帛,帐篷宁可拆成布条,也不要整个带走…… 后到的降世军更是争抢战利品的高手,不用将领安排,一哄而散,分别去往不同方向,经过短时的纷乱,很快就划分出各自的地盘,抢得既快又有条不紊,令吴军将士自愧不如。 曹神洗受吴王之命,临时掌管此军,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地位,而且他已隐约猜出吴王的大致意图,因此没有干涉,默许将士掠营,甚至遣散身边的卫兵与将领,让他们各行其是。 老将军独自骑马穿过敌营,停在高处,望向荆州军逃亡的方向,心中感慨万千,好一会才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 薛金摇也望着同一个方向,“师父担心荆州军会杀回来?” “我真希望他们能杀回来。”曹神洗痛切地说,看到降世将军露出古怪神情,补充道:“怎么,你忘了我是天成大将?” “刚刚想起来。”薛金摇笑道。 曹神洗重叹一声,“领兵打仗这么多年,我从未见过如此匪夷所思的形势:强不是真强,弱也不是真弱,眼看就要赢的一方,偏偏败了,眼看就走投无路的一方,却不知道大好机会就在眼前。”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天下大乱’吧,一切皆乱。” “或许吧,仔细想起来,其实当初的五国也是这样,明明实力上不比天成弱多少,却总是出人意料地一败涂地,连场像样的硬仗都打不出来。只是那时候我是连战连胜的一方,以为天成将士出类拔萃,没想过其实是对方‘大乱’……” “师父今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曹神洗面露惊讶,“吴王真的……吴王有何打算?” “他……他想当圣人。” “圣人?” “反正是我理解不了的人,但又不是神仙,我猜是圣人吧。” “嘿,吴王应该去找费昞费大人,他两人现在能聊到一块去。你知道费大人躲在我那里时,曾经对我说什么?他劝我走街串巷,激发东都百姓的斗志,让他们不分男女老幼,全家上阵,杀尽夺城的叛贼。” “吴王的打算与费昞不同,但是愚蠢劲儿是一样的,他要去救人,能救多少是多少,他说即使自己不能救下所有人,也不能再有一人因他而遇害。师父能想到吗?这是吴王亲口说出的话,他将好运当成了天赐,真以为自己负有拯救苍生的职责……” “吴王的愚蠢与你更像。” “我?” “你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宁可带头送死,也不派别人送死。你俩还真是天生的夫妻。” 薛金摇大笑数声,随即潸然泪下。 曹神洗一下慌了神,“那个……你别哭,兵法里可没有劝人止泪的妙招。” 薛金摇擦去泪水,重新露出笑容,“吴王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他,可惜我不如他的第一个妻子,不敢写休书。我要带降世军回秦州,特来邀请师父随我一同西去。” “回秦州?吴王……究竟在想什么?” “吴王想什么已不重要,每个人如今都要为自己打算,我要先说服降世军,然后回东都,带上将士的家眷,返回家乡,夺下全州,立我弟弟为主。西京不比东都差多少,好好经营一下,至少比现在的东都要繁华些。” “你是当真的?” “当然。” “可你之前还说不想当降世将军。” “那时候有吴王,现在只有我自己。我刚才流泪,师父不会笑话我,或者因此小瞧我吧?” “当然不会,你若一泪未滴,我才害怕。” “所以师父愿意随我西去?” “这个……我家中有老妻,儿孙不知下落……” “师娘当然要带上,降世军家眷多,走不快,师娘能承受得住。师父放出消息,儿孙有心的话,自会前去投靠。” 曹神洗沉吟不语,他本不是土生土长的东都人,但是住得久了,早已视此地为家。 薛金摇道:“吴王说了,东都乃四战之地,大势如此,谁也改不了,必须等天下初定以后,东都才能得到平安,在此之前,东都必是乱源。” “嘿,他这番话说的像是……” “谋士?” “反正不像称王之人。” “师父即便不随我西去,最好也尽快离开东都,投奔谁都行,就是不要久留危城。” 曹神洗这些日子里叹息太多,以至于感觉有些气短,这时又叹一声,“我若是再年轻十岁……二十岁吧,一定会去投奔最有野心的雄杰,现在,他们瞧不上我,我也瞧不上他们,能得降世将军收留,大概是我最好的选择了。” “我可不是收留,我是邀请,据说古时候有人七十岁才开始建功立业,师父没问题。” 曹神洗苦笑,“建功立业就算了,我只想去你那里养老。” “更没问题。” 曹神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好像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叹息,“降世军来自秦州,此番回去,不可再行劫掠之事。你要经营西京,必须争取人心,但是在此之前,得先夺取城池。降世军离开秦州的时候,没留人守城吧?” “守城?降世军被迫离乡,在秦州寸土未占,这次回去,要一点点夺取,派人留守,像师父所说,不行劫掠之事,争取人心。” 曹神洗摇头,“秦州不能一点点夺取,必须趁乱直捣西京,派人分赴郡县招降,愿降者给予高官,观望者许以重诺,公开不降者,依次击败。” “瞧,师父能帮我大忙,可不只是养老。” “嘿,秦州不稳,我怎么养老?”曹神洗一生谨言慎行,面对任何人都要小心说话,唯独在薛金摇面前敢于冲撞,也敢于无话不说,人人都说金圣女狠辣,他却觉得这是一名虚心好问的学生,不自觉就要摆出师父的派头,“还有,秦州连年遇灾,急缺粮食,此乃诸乱之源,便是换成神仙治理也没用。朝廷本应早早调粮赈济,却只想用强力平乱,最终不可收拾。你若想久占秦州,必须夺下旁边的汉州,借汉州之粮养秦州之民,坚持一两年,得一次丰收,才可稍稍安心,可以腾出手来再图大业。” 薛金摇不停点头。 两人谈论形势,不知夜色渐深,直到卫兵持火把过来照亮,才清醒过来,于是一同骑马往回走。 荆州军营地已被劫掠得差不多,大批粮草则被封存,等候上头的安排。 薛金摇下令运走粮草,全军返营,不许任何人去追击逃兵,她今晚就要说服众将,对此信心十足,只是解释吴王去向时会有些麻烦。 这个麻烦被吴王自己解决了。 营地门口,众多吴兵抬着受伤的王颠,一直在等降世将军。 吴人曾推孟僧伦的弟弟孟应伯为临时首领,王颠在火烧中幸存,稍稍好转之后,吴人立刻改推他为首,此次出征,王颠带伤跟随,走得慢些,刚刚赶到不久。 “王将军怎么来了?”薛金摇得到通报之后,立刻下马前去探望。 王颠挣扎着要起身,薛金摇急忙命人上前按住,“王将军不必多礼。” 王颠哑着嗓子道:“吴王走了,将我们留给降世将军。” “走了……这么快?”薛金摇有些茫然,吴王没说什么时候离开,她以为会与自己一同回东都。 “嗯,吴王说得非常清楚,我虽然不赞同,更不认为宁王之祸与吴王相关,但是吴王之志难以更改。唉。” “事已至此……王将军与诸位若愿随我西行,欢迎,吴兵之强,正是我之所需,你们若要东还吴州,我也不勉强,还会派人送你们一程,军中粮草,随你们拿取。” “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向宁王报仇不急于一时,江东虽是我们的家乡,人心却不在我们这边。能为降世将军效劳,是我等荣幸。而且吴王有朝一日想明白了,肯定也会去找降世将军,我们愿意等他。” “我也愿意等他。”薛金摇脸上露出微笑,心里却知道,这将是一次多么无望的等待。 吴将罗拜,薛金摇还礼,突然有些理解吴王的痛苦,刚刚只是为了安抚吴人,向来不善言辞的她,竟然也随嘴说出几句言不由衷的好话,为了更大的利益,她今后还要说出多大的谎言? “我不称王,也不争天下。”薛金摇暗下决心,绝不重走吴王的老路。 孟应伯虽然不太会说话,对吴王却是真心效忠,不比哥哥差多少,这时叹息道:“都是我胡乱指责,惹恼了执政,今后我有何脸面祭奠兄长?唉,也不知道吴王要去哪里?” “他先回东都,但是等咱们到的时候,他肯定已经走了。”薛金摇猜道。 “执政最后总得找个地方落脚吧?我猜肯定是秦州,咱们先给执政打下一片地盘。”孟应伯的话得到许多人的赞同。 薛金摇也跟着点头微笑,心里却很清楚,吴王即便去掉王号,也不会如曹神洗一般找地方养老。 说到底,称帝并非这世上最大的野心,有人仰望,自然也有人俯视。 (本卷结束)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六十一章 离营 ?(感谢读者“环保工程师”的飘红打赏。) 期待的消息终于传来,宁抱关反而不敢轻易相信,“吴王诡计多端,不可轻入东都,需再待一阵。” 郭时风进退不得,只好留下来给宁王出主意,暗地里帮助吴王:“仔细想来,的确是吴王安排我走这条路线,颇为可疑。” 宁抱关冷笑,传令次日出发,黄昏时赶到东都,以降世军的名义叫门,若是无果,就架云梯登城。 郭时风的“暗助”起了相反的作用。 他是个冷静的人,试过能想到的所有办法之后,心中再无挂碍,待在帐篷里喝闷酒,反复琢磨着这一战过后,自己应该投奔谁。 有人不请自入,郭时风先是吓了一跳,随即笑道:“真巧,费大人竟然也在这里。” 费昞拱手道:“早听说郭先生被俘,一直没机会过来拜见。” 郭时风指着桌面上的几样酒菜,笑道:“有吃有喝,这样的‘被俘’,求之不得。” 费昞正色道:“郭先生怎么一点不急啊?” “我已经急过了,但是无法可想,宁王之狠之独,正是我这种谋士的最大克星。我只能旁观,看吴王如何应对这一劫,没准他早有准备,真在东都设下陷阱。” “万一没有准备呢?宁王无意固守东都,只是愤于曾被吴王夺去城池,因此执意攻城。此番入城,他必然大肆杀掠,劫取粮草而去,东都百姓……” 郭时风摆摆手,“休提东都百姓,我不认识他们,也无意管他们的闲事。至于宁王,费大人也知道他的脾气,我可不敢捋虎须。” 费昞叹息一声,默默无语。 郭时风为打破尴尬,开口道:“费大人在这里是为保护太后,不是入了宁王的伙吧?” “当然不是。”费昞扬眉道,随后又叹一声。 “呵呵,宁王竟然对费大人手下留情,也算是奇事一桩。” “是太后不允许宁王杀我。唉,我以为自己是来保护太后,结果反受她保护。” “这样也好,费大人至少可以安心。” “怎么安心?”费昞露出愤慨之色,“太后她……太后……”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太后失节了?”郭时风并不觉得意外。 “连郭先生都听说了?” “不用听说,一猜便知。宁王杀回东都,劫走太后,想必不是为了供起来。太后在营中刺杀大将军,似有以死殉节之志,被宁王掳走之后,却一直没传出自杀的消息,听费大人说太后还能劝宁王止杀,这就只剩一种解释了。” 费昞边听边摇头,“终究是名妇人。” “管她做甚?费大人该为自己考虑了。” “可她毕竟是太后,于我有知遇提拔之恩。” 郭时风笑道:“当时东都官员都跑光了,只剩费大人一个,据说还是费大人亲入宫中,才争得一个护城官职,这也算‘知遇提拔’之恩?” “算。”费昞回答得极为肯定,不容置疑。 郭时风笑了笑,“费大人今后可有苦头吃了。” “是啊,据传郭先生给宁王出主意,建议他带太后前往江东投靠天成皇帝,是也不是?” “呃……我可能开了一个头儿,主意是宁王自己想出来的,明摆着的事情嘛,太后就这么一点用处,谁会想不到?” “宁王想不到。”费昞冷冷地说。 郭时风稍显尴尬,马上用笑声掩饰过去,“可这对太后毕竟是桩好事,她能回到皇帝身边,母子团聚。” “母子共为俘虏。” “不至于,宁王只带几千人,梁、兰两家把持石头城,怎么也不会让出来。” “梁、兰两家孤守石头城,任何人前去投奔,他们都会出城相迎,何况宁王带领一支军队,以勤皇为名?两家若能看出其中的危险,当初就不会轻易丢掉东都。” “呵呵,费大人真是被两家伤着了。还是那句话,没准吴王早有准备,在东都设下陷阱,宁王有去无回,一切事情就都解决了。” “没那么简单。” 郭时风耐心耗尽,“简单也好,复杂也罢,在我这里都是一样——无计可施。费大人不如坐下,咱们喝酒谈文章,不理天下事,岂不甚好?” 费昞的确坐下,却没有喝酒,也不想谈文章,“我也知道宁王固执难劝,偷袭东都这件事只好听天由命,但是太后不能再留在这里,必须带走。” “太后反正已经失节……” “被迫失节,虽有瑕疵,但是情有可原,你我二人不能坐视不管。” “我倒觉得这对太后来说是个可以接受的归宿……” 费昞双目圆睁,郭时风马上改口道:“太后毕竟是太后,应该有更好的去处。” “对,郭先生……” “但是与我无关,我早就不是天成子民,没资格担心太后的安危,何况我自己也是朝夕难保。江东路远,皇帝孤守一城,梁、兰两家又是那个样子,费大人即便将太后送去,怕是……” “江东?我没说去江东。” “太后的儿子在江东,不去那里,还有何处能让太后落脚?” “邺城。” 郭时风长长地哦了一声,笑道:“费大人真是一条路走到黑,在冀州军营里待过几天,就一心想去邺城。” 费昞道:“与此无关。皇帝在江东,那里本应是太后的最佳去处,可梁、兰掌权,石头城早晚成为第二个东都,而且咱们也跑不过宁王。江东不可去,其次的地方就是邺城,因为……” “太皇太后在邺城?” “正是此理。” 郭时风摇摇头,“这种时候了,费大人还不忘正统,我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祝费大人一帆风顺吧。” “郭先生得跟我一同去往邺城。” “我可不去,我是吴王之臣……” “却落入宁王手中,所带之人尽遭杀害,纵有机会逃回吴王身边,也是无功而返,何不随我去邺城,立些功劳,再去见吴王不迟。” “呵呵。”郭时风有些心动,他的任务本是劝说淮州盛家,如今丢了随从与礼物,孤身前往淮州已无益于事,邺城则有他的熟人,或许真能立上一功,在吴王面前不至于太丢脸。 “宁王明天率兵出发,逃亡之机就在此时。”费昞劝道。 “好……吧,那就去一趟邺城,可宁王出征,没准会将我带走……” “不会,宁王奇袭东都,一心求快,绝不会浪费马匹带一名谋士,你与我都会被留在营中。” “宁王马匹不多,留在营中的兵卒也有许多吧?” “对,所以我才来见郭先生?” “费大人的意思是……” “请郭先生出个主意,带太后逃出此地。” “原来费大人还没有办法?” “我若有办法,何必来找郭先生呢?”费昞比较直白。 郭时风苦笑不已,半晌才道:“难,真难,除非……” “除非怎样?” “太后的话,宁王会听?” “不是句句都听。” “费大人能见到太后?” “见不到,但是可以隔帘说话。” “能屏退外人吗?” “能,宁王对我并无防范。” 费昞是个老头子,又有耿直之名,宁抱关当然不会提防他。 “好,请费大人去见太后,让她今晚向宁王哭诉,说营中将士不满宁王重色,常有杀害太后之心。” “宁军确有不满,尤其是那些将领,宁王早就知道,哭诉有何意义?” “让宁王恼怒、心乱,明日带兵出发之前,他必然向留营将士下达死令,不许任何人惊动太后,如此一来,咱们才有机会逃离。” “郭先生是说太后可以公开离营?” 郭时风点头,“以宁王之狠,他若下死令,没人敢拦太后。” “可宁王若同时下死令,不许太后离开呢?” “世上没有万全之计,果真如此,咱们只能认命。但我猜测宁王不会怀疑太后,太后已失节于他,又没有刺杀之意……” 费昞想来想去,觉得郭时风的计划虽称不上妙计,至少可以一试,于是起身道:“好吧,只得如此,我这就去劝说太后。” 郭时风继续饮酒,觉得邺城也是个不错的去向。 次日上午,宁抱关果然召集诸将,要他们当众立誓,待栾太后如宁王本人,绝不生歹意,如有违背,如何如何。 宁抱关又将脾气最暴烈的将领全都带在身边,午时之前出发,兵马不足一千,他的计划是混入东都,占而有之,登城乃是不得已的下下之策。 费昞又来找郭时风,“可以了?” “可以,让太后找个借口出营。” “太后要去路口祭扫父母。” “好借口,不准将士跟随。” “他们不敢跟出来,但是咱们走不了多远,营中士兵见不到人,还是会追赶。” “太后乘马车出营,停在路口,将随侍者留下,咱们扶太后上马,趁营地不备,先往东去,再折向北,如果能在半路上遇见冀州军,万事大吉。” “好。楼家不少儿孙被关在营中,要带上吗?” “大将军已死,吴王不认楼姓,带他们徒惹麻烦,一个也不要。” 费昞觉得有道理,告辞离去。 将近黄昏时分,费昞又来,这回是替太后来请“熟知阴阳”的郭先生主持祭扫之仪。 路口离营地不远,留守的将士没有阻拦,放太后出去。 太后的侍女还剩四位,一同跟随。 到了路口,侍女烧纸燃香,郭时风装模作样地舞动一番,向费昞使眼色。 费昞走到车前,与太后交谈,似乎不太顺利,声音越来越低,好一会才走回来,一脸的沮丧与失望。 “怎么?”郭时风问,扭头看向营地,暮色苍茫,这时候逃走最合适不过。 “太后不肯走。” “嗯?” “太后愿意留在宁王身边。” “妇人。”郭时风只能这么说,“那她为何出营?” “太后让咱们走,她解除了我的一切官职。该做的、能做的,我都做过了,是该离开了。没有太后拖累,咱们两人还能走得快些。” “我也留下。”郭时风道,连他自己都对这句话感到惊奇。 “什么?” “太后若留下,宁王夺取江东大有希望,我至少要跟着去看一眼结果。” 费昞惊讶至极,最后只吐出两个字:“谋士。” “费大人却不可留下,宁王早晚会杀你。” 费昞叹口气,不要马,也不告辞,迈步就走,只觉天下之大,竟无自己的立足之地,更无志同道合之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一箭之仇 ?夜色中,一队士兵驰到城门前,仰头大呼:“开门!快快开门!” 城上有人回道:“你们是吴王派回来的?” 听声音是女子,士兵们互视一眼,心中踏实许多,看来消息没错,东都真的没有守卫,只留一些女子看门。 “是,吴王派我们回来取件东西,吴王很急,我们马上就得走。” 城上人抱怨道:“吴王怎么丢三拉四的,上批人还没走,又来一批……我将篮子垂下去,你们有吴王令箭吧?” “有。”士兵回道,扭头看一眼身边的宁王。 宁王士兵打扮,低着头,不让上面的人认出真容,小声道:“别听她的,吴王就算派人回来,也没多少,咱们待会先夺城门,招呼后面的人进城,东都就是咱们的了。” 众将士点头,相信宁王的判断。 篮子慢慢垂下,士兵拍马上前,将伪造好的令箭放入其中。 为了混进东都,宁抱关早就准备好了吴王令箭、印章等物,甚至让人模仿吴王笔迹写了一纸命令,虽然每一样都不太精细,但是足以蒙过守城的妇人。 士兵喊一声“好了”,篮子慢慢抬升,像是装载千斤重物,宁抱关等得不耐烦,小声道:“吴王真是孤注一掷,将有点力气的妇人也都带走了吗?留下的人连只篮子都提不动。” 一名士兵讨好地说:“若是宁王夫人在,一根手指就够用。” 宁抱关冷冷地看向那名士兵,士兵急忙低下头,后悔自己多嘴,宁王从未提起过要救妻子,他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篮子消失在城头,上面却没有回应,也不给开门。 带头士兵回头看一眼宁王,大声催道:“快点开门,误了吴王的大事,谁来负责?” “小兄弟别急,我们得找人认一下令箭上的字。” 宁抱关咳了一声,士兵道:“总共就一个‘令’字,有那么难认吗?” “抱歉,我就认识‘王’、‘一’、‘丁’三个字,你这支箭上的字,我不认识。” 宁抱关亲自开口喝道:“你不认字,难道身边的人都不认字?一字不识,吴王之前派回来的人是怎么进城的?” “谁说我一字不识?我明明认得三个,之前回来的人老老实实地等着,没像你们这样急……你的声音听着有点耳熟,是降世军吧?认得我丈夫王一丁吗?” 原来妇人只认得丈夫的姓名。 降世军人多,宁抱关哪记得那么多,正要说不认识,他身后的罗汉奇却哦了一声,大声道:“我就说你怎么只认这三个字,原来是王一丁家里头的。大嫂,认得我的声音吗?” “有点耳熟,你是……” “王一丁的上头老九公是我结拜兄弟,我是罗……老七。” “哦哦,耳闻,可能也见过,但是有点想不起来了。” 罗汉奇的确认得王一丁,“罗老七”却是他随口编的姓名,“大嫂,都是熟人,快些开门吧,吴王那边催得紧,我们若是误事,回去要受罚。” 妇人道:“别急,认字的人马上就到,吴王也给我们下了死命令,谁也不敢违背。我丈夫还好吧?他性子急,又重义气,每次打仗都带头往前冲,回家一身伤,还得我来照顾。” “仗还没打呢,王一丁没事。” “王二丁呢?我那个小叔子更是个急脾气。” “王二丁也没事,能吃能睡。” “嗯,傻小子一个,二十几岁的人了,也不急着娶媳妇,尽想着抢个美女。他哥好歹是个头目,他才是一个喽啰,有美女也轮不到他啊。罗七哥,你有没有合适的亲戚?咱们结门亲吧,聘礼随便要,别太过分就行。” “真没有,但我可以给你打听。大嫂,通融一下,先开门吧,早这么一会,不算违令。” “认字的人来了,你们稍等。实在不行,抢来的姑娘也行,不求有多好看,但要老实本分,顾家能干活。” “好好,我给你问。”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宁抱关听得心急,却不能喝止,心中暗下决心,夺城之后,第一个先杀城上的长舌妇。 又聊几句,罗汉奇道:“大嫂,可以开门了吧,认个字不用这么久。” “开门,这就开门。你们这些男人啊,性子都急,到了战场上,这还了得?吴王倒是高兴,家里人可要哭喽……” 女子唠唠叨叨,城门总算慢慢打开。 带头士兵让到一边,将头一个进城的荣耀让给宁王。 宁抱关早已不耐烦,城门刚一发出响动,他就驱马上前,城门打开一条缝,他加快速度,可是只跑出几步,突然觉得不对劲儿,用力勒马,随即明白过来,城门里没有亮光。 他们是来袭城,当然不带火把,可城里的人没理由摸黑开门。 想到这一点,宁抱关调头要逃,就听嗖的一声,城门内射出一支箭,宁抱伏身,还是晚了一步,肩上一阵剧痛,拍马就跑。 宁军将士无不大吃一惊,跟着也跑,罗汉奇最为恼怒,跑出一段距离,扭头喝道:“王一丁家里的,你太不仗义,居然骗我!” 城头上的妇人道:“别怪我,吴王的命令:我要令箭,城下的人要给盖印的白纸,我要印章,城下的人要给……” 城门又射出一箭,罗汉奇急忙伏在马背上追赶宁王,心中惊慌,宁王若有万一,他们这些人可就惨了。 数里外,宁抱关停下,命人折断露在外面的箭杆,咬牙切齿地说:“吴王果然设下陷阱。刚才的射箭之人臂力不俗,必非妇人,你们给我打听去,我一定要知道是谁,他与吴王,是我毕生之敌!” 宁王没死,罗汉奇大大地松了口气,“是我的错,让一名妇人耍得团团转。” 宁抱关虽然心狠手辣,却不推卸责任,“与你无关,是我一时大意。吴王既有准备,咱们只能放弃东都,明天一早起兵去江东。来日方长,早晚我会报这一箭之仇。” 士兵们早想回江东,听到宁王的话,虽不敢欢呼,个个脸上露出喜色。 罗汉奇不是吴人,对江东没有眷恋之情,他只关心一件事,上路之后,趁前后人少,他追上宁王,小声道:“粮草怎么办?咱们顶多还能坚持三天。” “车到山前必有路。”宁抱关咬牙道,他现在强忍伤痛,满腔怒火,实在没心事考虑粮草的事。 与埋伏在十里以外的骑兵汇合,宁抱关带伤返回营地,为了稳定军心,下马之后巡视一圈才进入帐篷,找人处理伤口。 血流了不少,但是伤不致命,宁抱关越想越怒,“叫郭时风来。” 郭时风很快赶到,向宁王拱手行礼。 宁抱关打量他几眼,一字一顿地道:“拖出去,砍了。” 两名士兵上前抓人,郭时风吓了一跳,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竟然放过一次机会,没跟费昞一同逃走,第二个念头就是如何自保。 “宁王不想要江东了?”郭时风大声道。 “你骗我进入吴王陷阱,终究不肯为我所用,留你何益?” 两名士兵拖人,郭时风用力挣扎,“冤枉,奇袭东都并非我的主意,宁王欲委罪他人,以后谁还敢来投奔?谁还敢……” 郭时风被拖出帐篷,真的害怕了,面如土色,双腿无力,站都站不起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喊“冤枉”。 一名士兵按人,另一名士兵拔刀,刚刚举起,帐内传来宁王的声音:“带进来!” 郭时风是被抬进去的,坐在地上不停发抖。 宁抱关露出微笑,“像你这样贪生怕死的人,不会替吴王来赚我。我信你了。” 郭时风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宁王……真懂人心。” “起来。” 郭时风试了试,“宁王开恩,还是许我在地上坐一会吧。” 宁抱关指着肩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不经历几次生死,不算在这乱世中走过一遭。郭先生虽是谋士,也该体验一下。” “多谢宁王,我算是体验到了。” “天一亮,你随我一同去江东,若能顺利夺下石头城,首功归你,我许你在众将之前大掠一日,人、财尽你拿取。” “宁王太大方了。” “你可以去打听,我宁抱关可曾贪恋一丝财物?好东西当然要分给有功之人。现在,你可以详细说说计策了。” 郭时风早已想好,刚才一吓,忘了大半,又想一会,恢复些力气,站起身,整理衣裳,拱手道:“宁王从现在起就改旗易帜,从此自称‘勤皇之军’……” “没问题,可我现在缺少粮草,你给我想个办法吧。” 郭时风笑道:“好说,宁王派骑兵前驱,每到一城,以天成朝廷的名义征粮。” “他们会给吗?” “宁王不要求粮,而是征粮,多张旗帜,以示大兵临城,不给粮就做出攻城架势,给粮立刻就走,不拘多少。” “这不是叫化子的行径吗?” “叫化子手里的打狗棒,可没有宁王麾下几万将士管用。” 郭时风随口夸大数字,宁抱关心里受用,“就这样一直要饭,要到江东?” “想夺江东,但需一个快字,派人去石头城面见皇帝,只要求得一纸任命,宁王……” 外面有人求见,宁抱关道:“我明白了,待会再说。” 一名风尘仆仆的士兵进帐,“打听到了,射伤宁王之人是东都人田匠。” “刺杀宋星裁的那个人?” “对。” “嘿,果然有些本事。你打听得倒快。” “吴王已经返回东都,城门四开,许多人进进出出,一问便知。” “城门四开?百姓随意进出?” “嗯,都打开了,随意进出,据说吴王没带多少人回来,大军还在与荆州军交战。” 宁抱关却已是惊弓之鸟,站起身,“不等天亮了,这就出发!” 郭时风让到一边,心想自己真得立一大功,才有脸面回到吴王身边。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六十三章 泥路 ?东都诸门开放,百姓成群结队地进进出出,许多人不为逃亡,只想试试城门是否真的可以随意通行,还有些人纯粹是要出城透口气。 春日在即,风中已有一丝暖意,路上积雪融化,到处都是泥水,虽然肮脏难行,却挡不住众多妇孺老弱的步伐,兴奋地指指点点,关注的很可能只是一根刚刚有些绿意的小草。 看到这一幕,马维无比惊讶,越发猜不透吴王的用意,于是加快速度,卫兵在前方开道,命令行人让路。 城内的人更多,堵塞了街道,马维一行人不得不稍稍放慢,前驱卫兵喊得更响。 连四王府军营也是大门敞开,连个守卫的士兵都没有,马维下马,命人进去通报。 士兵进去没多久,吴王出来了,一身书生装扮,腰间却挂着一口刀,右手牵一匹马,在他身后,唐为天牵两匹马,一匹乘坐,一匹驮运行李。 唐为天脸上比梁王还要茫然,左瞧西望,好像已经不认得这是什么地方。 “吴王……要出门吗?”马维迎上前去。 徐础的确要出门,“请梁王借一步说话。” 徐础将缰绳随手系在栓马石上,引梁王走进府内的门房里。 徐础拱手道:“梁王来得正及时,东都归你了。” “吴王……何意?”马维没感到兴奋,反有一丝惊恐,以为吴王对自己生出疑心,故意说反话。 “我不做吴王,重当徐础,布衣徐础。” “吴王……何意?”马维更加惊恐。 徐础不打算多做解释,笑道:“东都归梁王,但是城门要大开三日,让百姓随意出入,北路诸军探得消息,必不敢轻易南下,梁王正可趁机合纵连横,为自己做个打算。” “原来吴王欲行惑敌之计……合纵连横是何意?荆州军……” “荆、并、冀、淮诸州之军都会退却,至少驻兵不动,但是早晚会卷土重来,没有我作敌人,他们不会真心联合,这是梁王的时机。东都四通八达,帝王居之以镇天下,却不适合以此为根基争夺天下,梁王若是有心,可用东都换一块立足之地。” 马维张口结舌,心中惊恐稍减,迷惑却更多。 徐础拱手告辞,“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唯愿马兄……马兄自有主意,不必我再多嘴。告辞。” 徐础出屋,叫上唐为天,牵马出府。 马维留在房内,半天才回过神来,喃喃道:“他这是……疯了。” 马维没疯,志向也没有半点改变,面临再大的变故,也能迅速调整心态,突然醒悟过来,吴王说得没错,这的确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可能是自己一生中最大的机会。 他带来的士兵不多,只有一百多名,立刻全召过来,先是查看四王府,然后巡视全城,又搜集到近千名士兵,他们都是跟随田匠或者吴王回来的,忙着在皇宫、贵门家中劫掠,甚至不知道吴王已经离开。 马维重申军令,将士兵全带到东北门,其它城门暂时弃之不管。他又派出数十名士兵,去往不同方向打探消息,并召回孟津的部分军队。 不久之后,马维大致摸清了局势:荆州军遁逃:宁王被射中一箭,生死不明,估计不敢再来:降世军似乎也要离开东都回秦州,许多家眷背箱挑担往城外去,争取抢先一步…… 马维最在意的消息是两万多洛州兵竟然无主,他们没有溃散,仍归管长龄等人掌管,可是没有吴王,他们立刻显得尴尬,既不愿跟随降世军西去,又因为大将军杀死冀州将王铁眉而不敢投奔邺城。 这才是真正的机会,甚至比东都还重要,马维不敢亲自出面,怕撞上降世军,反为金圣女所杀,于是派出心腹大将潘楷前去说服洛州兵归顺,自己留在东都,连哄带骗、连请带吓,将梁军以外的降世军家眷全清出城,名曰送行,其实是不想让降世军再进东都。 马维没有听从吴王临走前的建议,开黑之前就开始关闭城门,并征用百姓打扫皇宫一角。 哪怕只占据东都一天,马维也要大殿里重新称王,他对宝座觊觎已久,本以为要很久以后才有机会坐上去,没想到机会竟然送到手上来。 “吴王疯了。”马维又一次喃喃自语,坐在宝座上,望着空空荡荡但是一尘不染的大殿,心中狂喜,开始相信自己真的得到列祖列宗与神佛的帮助。 只有一次,瞥眼看到地上的阴影,马维误当成一滩血迹,悚然心惊,以为降世王的冤魂前来报仇。 “薛家人终究是个后患。”马维思忖良久,决定暂忍一时,降世军数量太多,现在的他只能守城,还不能向金圣女挑战。 马维拒绝向降世王服软,因此仍然留在宝座上,相信自己比吴王更懂得洛州兵将的心事,也更会利用这支强大的力量。 马维心中一会一个念头,每一个都足以将他推得更高。 数十里外,徐础与唐为天骑马在泥路上跋涉,越行越慢。 天色已暗,前方连个宿头都没有,只能在路边找个稍干些的地方休息,唐为天走出好远,拣回几根干燥的木柴,勉强生起一堆小火,聊胜于无。 徐础吃了几口干粮,向唐为天道:“你已经送出几十里,可以离开了。” 唐为天默默地拨弄篝火,等了一会才生硬地说:“我不走,我是大都督的护卫。” “我现在不是吴王,不是大都督。” “那我也跟着你。” “你该另投明主,以你的本事,日后必然扬名天下,成为一员猛将,唯要小心……” 唐为天抬起头,咧嘴笑了,“大都督说我会成猛将?” “你腿脚灵活,力气又大,只是年纪小些,看你的饭量,两三年之后必然长得高壮,只要小心些,别太冒进,必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唐为天笑得更开心,“那可太好了,爹娘从前常说我不爱读书、不喜种田,今后没个营生,早晚去要饭。等我当上将军,抢来无数财物,一定全运回老家,让死去的爹娘看看,我不仅没要饭,还有大本事呢。” “可是跟着我,这些你都得不到。” 唐为天放下手中的拨火棍,“大都督……” “别再这么叫我。” “徐公子?唉,从前没觉得有什么,现在真是别扭。徐公子真的不当吴王了?” “不当了。” “可是……那么多人跟着你,反对你的人都已经死了,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因为反对我的人并没有死光,以后还会再有,而且更多,我不得不将他们全都杀死。” “那就杀死,一个不留。”唐为天做出一个砍头的手势。 徐础笑道:“问题就在这里,我做不到。” “杀人一点也不难啊,你不愿意动手,可以找我。” 徐础摇摇头,想了一会,说:“现在让你杀我,你肯动手吗?” “当然不肯,以后永远也不肯,你是我的主人!” “可是你若察觉到我要对你不利呢?” “怎么可能?徐公子干嘛要对我不利?” “假如。” 唐为天眼珠乱转,最后道:“不会,徐公子要杀我,那就杀吧,我不会提前杀徐公子。孟将军尚且能够做到的事情,我更能做到。” 提起孟僧伦,徐础顿觉心痛,如果说数千吴兵被烧死,是他的无心之失,逼死孟僧伦却是他亲手所做之恶,没有半点借口。 徐础陷入沉默,唐为天道:“徐公子不相信我吗?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唐为天的腰上一边是棍棒,一边是刀,他握住刀柄,拔出半截。 徐础急忙道:“收回去。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还做吴王,就不能等到有人反对才动手,必须提前防备,刚有苗头的时候就将此人除掉。” “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吗?” 徐础轻叹一声,“苗头只是苗头,许多人可能只是一时心生埋怨,并非真心叛逆,但我分辨不出来,为了安全,只能通通杀死。吴王要杀死许多无辜者,而且以后会越来越多,即便是你,吴王也不能保证一直不杀。” “可我忠于吴王……”唐为天小声道。 “忠于吴王,只会让你死得更快,比如孟将军。” 唐为天稍稍明白一些,拣起拨火棍,继续拨弄,可篝火还是渐渐熄灭,拨来拨去,只能升起几片火星。 “徐公子要去哪?” “首先,我得去见晋王,劝他退兵,然后再去邺城,劝郡主收手。” “再以后呢?” “再以后……如果我还活着,找个地方等待。” “等待什么?” “就要弄清楚我在等什么。” 唐为天呆呆地不说话,他喜欢心狠手辣、雷厉风行的大都督,不喜欢犹豫不决、云山雾罩的徐公子。 两人沉默多时,路上突然传来马蹄声,徐础不愿惹麻烦,唐为天心情却是极差,腾地起身,也不请示,拔刀跳到路上,喝道:“过路的,识相就留下买路财。” 月光皎洁,来者勒马,定睛看了一会,“你不是吴王身边的唐为天吗?怎么流落至此当强盗了?吴王呢?” “你是……你是蜀王部将铁鸢?” “是我。” “吴王……他不做吴王,现在又是徐公子了。” 铁鸢向路边看了一眼,拱手道:“在我眼里,吴王总是吴王。” 徐础没回应。 唐为天收起刀,“你要去哪?” “我在找蜀王,听说他往孟津方向去,我刚那里过来,我们大概是错过了。” “找蜀王干嘛?” 铁鸢以为唐为天替吴王发问,老实回道:“蜀军尚在,人虽不多,仍愿追随旧主,蜀王去哪,我们去哪。” 唐为天嗯了一声,“你等我一会。”迈步回到篝火边,“徐公子,你真让我走?” “你追随的是吴王,吴王不在,你我已非同路人,正该各走各道。” 唐为天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起身道:“等徐公子想明白了,找人带句话给我,我还跟你。” “甚好。” 唐为天再不废话,牵走自己的一匹马,将行李全留下,回到路上,向铁鸢道:“我跟你走,去找蜀王,若是看得顺眼,我就投奔他。” 铁鸢干笑道:“欢迎,吴王他……” “从来就没什么吴王,都是咱们幻想出来的。走吧,趁夜赶路,正好。”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六十四章 相面 ?消息传来的时候,相士刘有终正要补充一下青春。 床上的女子扭动得像是一条鱼,咯咯地笑,“老人家脱衣服也这么慢。” “少耍嘴,等你领教过我的本事,就是二十多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你也瞧不上。” 刘有终脱了一半衣服,急不可待要扑上去,女子伸手拦住,“这时你倒快了。先给我相面。” 刘有终一皱眉,“你……要相面?” “对啊,难得遇见天下知名的相士,当然要相一面,我不收你的钱。” “你是别人送给我的,我没打算给钱啊。” 女子生气地转过身,“是啊,我就是一件玩物,你来吧,快点结束。” 刘有终笑道:“开个玩笑,转过头来,让我看看。” 女子转身,笑逐颜开,“这才对嘛,大家都有好处。” 刘有终端详片刻,“你想知道什么?” “你看我以后有没有机会做个夫人什么的?” “你?” “我怎么了?我的一个姐妹被一名校尉明媒正娶,前些天被送回晋阳,替他守家,我若是嫁给一位将军,不就是夫人了?” 刘有终笑着点头,“嗯,明白了,值此天下大乱,人人都有野心,莽夫能称王,你这样的女人为什么不能做夫人?” “对,就是这个意思。刘老爷看我有这个面相吗?” “嗯,面相倒是不错,似有几分福气,就是这张嘴……” “嘴怎么了?”女子抬手摸自己的嘴,颇为担心,“的确有人说我的嘴唇太薄……” “不是薄厚的问题,是你话太多,老爷我的兴致都快没了,像你这样,聋子才肯娶你。” 女子妩媚一笑,伸手去勾刘有终的脖子,刚要开口,从外面闯进来一名卫兵,“刘先生……” 女子吓了一跳,急忙藏进被中,虽说营中私藏的女子不少,几乎所有将士都知道,但毕竟不可公开。 刘有终更是吓出一身冷汗,兴致全无,估计今天是再也唤不起来了,站起转身,手忙脚乱地穿衣,没忘了挡住床上的佳人,“啊,什么事?” 来者是晋王的卫兵,心照不宣地一笑,随即正色道:“晋王请刘先生立刻去一趟。” “这就去。出什么事了?” “事关吴王,有传言说吴王退位,不知去向。” “退位……吴王……怎么可能?”刘有终匆匆往外走。 晋王沈耽正在帐中来回踱步,一脸严肃,见到刘有终进来,刚要开口,却忍不住笑了一声,“果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刘先生这么大年纪还在脸上涂脂抹粉。” 刘有终想不起脂粉是怎么蹭上来的,忙抬手擦了两下,笑道:“我这个……有时候喜欢唱几句戏文,这是戏装,戏装。” 沈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不说破,“谭将军刚刚赶到,他带来的消息肯定会让你大吃一惊。” 刘有终这才看见站在一边的谭无谓,略一拱手,“谭将军辛苦,自己逃回来的?” “非也,吴王放我离开,而且他不想再做吴王,要放弃东都和全部兵马。” 刘有终路上已经想过这件事,马上摇头道:“不可能,这是吴王的诡计,他故意放谭将军回来,就是要诱骗晋王上当。” 沈耽微微皱眉,“他想骗我什么呢?我若相信吴王退位,现在就会派兵南下,这是他希望看到的事情?路上有埋伏?可是谭将军说,吴军全被调去攻打荆州军,东都以北,只有孟津一地驻扎少量梁兵。” 谭无谓补充道:“我路过孟津的时候,吴王信使正好赶到,召梁王南下会面。” 刘有终还是不信,瞥了谭无谓两眼,“此事必有蹊跷,无缘无故的,吴王为何退位?” “吴王不愿继续滥杀无辜,所以退位。”谭无谓道。 刘有终笑道:“谭将军真心相信吴王?” “我亲耳所闻,绝不会错,吴王真要退位。” “他怎么说的?” “他……倒是没有说得太明白,可他半路上派千人返回东都,等于放弃全歼荆州军的良机,也放弃了占据东都的野心,由此观之,除了退位,吴王别无它路可走。” 刘有终又一皱眉,转向晋王,“我还是这句话,吴王在行诡计,谭将军或是知情,或是不知情,都被骗了。” “刘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谭无谓听出不对。 刘有终笑道:“谭将军别多心,吴王口才了得,擅长蛊惑人心,就算是我,在他身边待久了,也会受骗。” “我没受骗,吴王肯定会退位,他的所作所为,只能一步步退位,或早或晚而已。”谭无谓面红耳赤地争论。 刘有终笑而不语,他要说服的人从来不是谭无谓,而是晋王。 沈耽思忖良久,“全军待命,或进或退,不可有一刻耽误,能舍的东西,都要舍。” 刘有终嘿嘿地笑,“舍得,都舍得。” 晋王在进退之间犹豫不决,谭无谓还要再争一下,“晋王,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吴王无论什么时候退位,他此刻的举动必然扰乱军心。吴军来源各异,本来就不稳定,一旦人心惶惶,更成一盘散沙。晋王不需亲征,让我带一万人南下,强渡大河,少则三日,多则五日,必然拿下东都。晋王北靠并州,南得洛州,天下大势……” 沈耽抬手阻止谭无谓说下去,“吴王阴险狡诈,行事常常出人意料,不可不小心提防。谭将军回来就好,不必着急,我多派斥候,打听明白再发兵不迟。” “别被冀州军抢先就好。”谭无谓叹息一声,拱手告辞。 谭无谓一消失,刘有终马上道:“谭无谓不是太蠢,就是早已暗中投向吴王。” 沈耽笑道:“刘先生观谭将军之貌,可有反相?” “以相术观之,谭无谓不反则已,一反必成大患。” “他现在无官无职,所求不过一万晋兵,便是反我,也不成大患,以此观之,他所言或许是真话。” 刘有终微微一愣,没想到自己的话反而帮了谭无谓,随即笑道:“晋王天生神目,看人必得其实,非凡俗相术可比。” 沈耽挥下手,脸上笑容消失,好一会才道:“吴王这个人……十分奇怪,谭将军说他要退位,我既不相信,但又觉得这很像是吴王能做出来的事情。刘先生用相术帮我参谋一下,我虽有‘神目’,但不可尽信。” 刘有终十分清楚,晋王向来不怎么笃信相术,此次询问,必是心中难以抉择,“吴王小时候我就给他看过相,这么多年过去,我的看法没变:吴王能掀起乱世,也能平定乱世,是个人物,但他没有帝王之相,无论他现在是否退位,日后争鼎都走不到头。群雄当中,唯独晋王有帝王之姿。” 虽说不信,这种话偶尔听上一听,沈耽心中还是非常受用,笑着摇摇头,“麻烦刘先生再去一趟孟津。” “我这就出发。晋王想让我问什么?” “嗯……刘先生看着问吧。” 刘有终拱手告辞,来不及处置帐中的美人,叫上随从,上马出营,一路上左思右想,怎么都觉得吴王是在使诈,晋王实在没必要放在心上。 晋军这些天里缓慢前进,离孟津不算太远,刘有终只花小半天工夫就到了,远远望去,孟津北城旗帜密布,完全没有混乱迹象。 梁军在城外有哨兵,见刘有终一行人少,上前将他拦下,寻问用意。 刘有终报出姓名,“奉晋王之命,前去拜见吴王,要从孟津借路,请向梁王通禀一声。” 哨兵头目不想那么多,“梁王不在,你想借路,要问阚将军。” “不拘哪位将军,请代为通禀,晋、吴、梁本是一家,刘有终之名你们总该听过。” 哨兵头目点头笑道:“刘相士的大名谁没听过?听说你见到降世王第一面,就看出他命不久矣,当面没敢说,出来之后只悄悄透露给几个人,让他们远离降世王,结果听话的人活了,不听话的人死了。是真的吗?” 名声一旦立起,自己就会长高、长大,无数人心甘情愿为它添枝加叶。 刘有终颔首,“小事一桩。” 众哨兵眼睛都亮了,头目道:“刘先生有没有……悄悄话告诉我们几个?我们藏在心里,一句也不泄露。” 刘有终略显为难,想了一会转头看向南方,“天机不可尽泄,我不能说得太明白,你们心里有数就好:半年之内不可南行,南行必遭大祸。” 哨兵们被唬得胆战心惊,一个个拱手致谢,头目恭恭敬敬地说:“请刘先生在此稍待,我去通知城门,城门通知阚将军,以刘先生大名,又是去见吴王,借路肯定没问题。” 刘有终留在城外,给哨兵挨个相面,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惹来一片赞叹。 哨兵头目回来得倒快,一脸的困惑与敬佩,下马之后第一句话就问:“刘先生果然是活神仙,你早就算出来了吧?” 刘有终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于是笑而不语,总之要保持神秘莫测,等对方透出口风,他再接话。 哨兵头目根本没怀疑刘相士的神奇,向部下大声道:“刘先生借路去见吴王,你们猜怎么着?吴王到孟津了,刚刚到,好像专门来见刘先生。” 哨兵齐声惊叹,刘有终心里却是一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六十五章 赠言 ?真的见到吴王,刘有终反而无话可说。 两人在城外见面,路面泥泞,各自骑在马上,互相拱手、寒暄,吴王没有随从,刘有终带来的人站在远处,孟津的哨兵离得更远,窃窃私语,关于吴王的传言与刘相士的神奇结合在一起,令这场会面充满神秘色彩。 对徐础来说,这次会面毫无特别之处,只是省却他一次奔波,“真巧,我正要去拜见晋王。” 刘有终仔细端详吴王,笑道:“晋王也一直想念吴王,每天都要念叨几句,说是不能当面感谢吴王的送行之恩,殊为遗憾。” “晋王当时将一支冀州军诳入城内,中了埋伏,令我军大胜,足够补偿送行之举。” “哈哈。”刘有终大笑,一点不觉得脸红,“小意思。听说吴王在那之后连战连胜,可谓是天下无敌,要不了多久,就能平定河南诸州,晋王在并州虚席以待……” “我不做吴王了。”徐础打断道。 “吴王……要称帝?可喜可贺,晋王必定第一个奉表称臣。” “刘先生想必已经听说,我舍弃王号,从此以后,只是布衣徐础。” 刘有终露出惊诧至极的神情,“是有传言,可我以为是谁编造的谎言,吴王……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这种事情怎么开得了玩笑,你瞧我现在孤身一人,除了两匹马,再无随从,就该知道传言不虚。” 刘有终干笑两声,“吴王做事……很难揣度。” “能称一声‘徐公子’,足感真情。” 两人曾经结拜,这时谁也不提此事,刘有终道:“徐公子……随我去见晋王?” “不必了,烦请刘先生替我带句话给晋王。” “好,徐公子请说。” “告诉晋王:谭无谓乃是奇人,若能用之,必有厚报,若不能用之,该杀就杀,断不可长久置于贱位,招置后患。” 刘有终一愣,他向来不喜欢谭无谓,对此人的生死毫不关心,可晋王与徐础都认为谭无谓有大将之才,如今却是徐础建议晋王“该杀就杀”,令他深感意外。 与吴王退位相比,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刘有终笑道:“一定带到。徐公子既然去掉王号,何不去晋阳暂住,晋阳虽小,倒还坚固,能保徐公子平安。” “以后或许会去,现在不急,我还要去一趟邺城。” “邺城?冀州人对你可是恨之入骨。” “无妨,我救了湘东王一命,放他回冀州,邺城应该念这份人情吧?” 刘有终点点头,“徐公子去邺城,是要避难,还是……另有所图?” “难说,要看邺城的态度。”徐础想了一会,似乎还有后话,却突然拱手,“告辞,日后再见,我与刘先生把酒长谈。” “一定。”刘有终也急着回去。 “刘先生通天地、知始终,临别可有真言相赠?” “夜路难行,徐公子孤身一人,千万小心。”刘有终没有炫耀神通,给出一句普通的提醒,调头与随从汇合,疾驰而去。 刘有终奔西,徐础向东,缓缓而行,数十名孟津士兵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走出数里之后,徐础勒马,转身道:“不劳相送,诸位请回。” 哨兵们互相看看,头目大声道:“吴王要走,我们今后应该跟谁?” “你们是梁兵?” “我们从前是降世军,后来被分到梁王帐下,但我们没跟他一块杀害降世王。听说降世军西去,要回秦州,我们也有点心动。犹豫难决,请吴王示下。” “刘相士做何建议?”徐础猜这些人肯定问过刘有终。 “他让我们不要南下,说南边有祸。” “你们可有家眷留在东都?” “一些人有,一些人没有,亲人早死光了。” “有家眷的留在孟津,等候梁王安排,没家眷的去投奔晋王,请代我给晋王问好。” “不回秦州吗?” “你们说自己没参与杀害降世王,西行的降世军未必相信,与其费力解释,不如另投他人。” 众哨兵点头,觉得吴王所言有理。 “多谢吴王,你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无论怎样,你在我们眼里总是吴王。” 徐础笑着拱手还礼,调头继续前行,这回没人再跟随。 另一头,刘有终快马加鞭,半夜前回到晋营,匆匆来见晋王,一进帐篷就道:“是真的!是真的!” 沈耽起身,示意会谈的几名将领先退下,“吴王果真退位?” 刘有终喘了几下,点头道:“是真的,我见到吴王了,他一个人要去邺城。” “你见到吴王本人?” “对,在孟津城外,他正好也在,孤身一人,本来要见晋王,遇见我之后,他改去邺城,让我给晋王带几句话。” “说什么?” “说晋王能用谭无谓就用,不能用要早早除掉,否则的话,会成大患。” 沈耽也是一愣,“吴王与谭无谓情深意重,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谭无谓逃回晋王这边,徐础大概心中恼火,所以……” “你叫他‘徐础’?” “他自己要求的,他说自己不做吴王,只是布衣徐础。” “嘿。你说他孤身一人?” “对,一人两马,晋王现在发兵去攻打东都,还来得及,能够抢在冀州和荆州前头。” 沈耽却不着急了,叹息一声,“刘先生应该将吴王带来。” “我也想,可他不愿意,孟津上千士兵守在旁边,我没办法……”刘有终随口将兵力夸大几十倍,一点也不心虚。 “他的确往邺城去?” “这个……我急着回来,没看到,但他确实这么说,应该没必要撒谎。” 沈耽立刻叫进来一名将领,命他带一百兵卒,绕开孟津守卫,往东去追吴王,“活着带回来最好,吴王若是实在不愿意——随你处置,总之要带回来。” 将领遵命而去。 刘有终没想明白,“抢先夺取东都才是当务之急,徐础既已退位,何必……” 沈耽冷笑一声,“吴王怎会平白无故退位?又怎会平白无故去邺城?必然是东都已成烫手山芋,谁握在手里,谁将深受其害。至于邺城,吴王暗中投靠,怕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刘有终恍然大悟,“晋王想得周全,可那次冀州军大败……” “邺城的主事者是谁?” “太皇太后、湘东王、济北王,据说还有一个欢颜郡主,颇受三人重视,对她言听计从。” “冀州军又是谁的?” “原属皇甫家,后来被王铁眉……我明白了,王铁眉乃一员边将,却成为兵主。邺城担心养虎为患,所以要他的兵将,不要他本人——这一招真够狠的。如此说来,徐础其实一直在为邺城做事,那他干嘛不将东都交给邺城?” “东都必然发生了什么事,令吴王不能为所欲为。” 刘有终慨然道:“我再走一趟,这回直去东都,必要打探明白,再回来见晋王。” 沈耽笑道:“没有刘先生,我真是不知该怎么办,如失手足。” “不能替晋王冲锋陷阵,乃我一大遗憾,跑跑腿总是可以的。请晋王等我消息,来回不过三天。” “辛苦刘先生。今日已晚,刘先生先去休息,明早出发不迟。” 刘有终年纪大,经不起连夜折腾,的确需要休息一会,拱手告辞,提醒道:“谭无谓……” “若对吴王的话太当真,就是中计了。” 刘有终没再说什么,回到自己帐篷里,进去之后只见里面烛火通明,暖如盛夏,两名衣裳单薄的女子正在床上闲聊,一见他就露出媚笑。 刘有终认得其中一人是自己还没来得及享用的美人,另一女却是陌生,容貌更加艳丽,笑容也更加妩媚。 “这是……谁将你送来的?”刘有终一边脱衣一边问道。 “晋王命我好好服侍刘先生。” 刘有终狂喜,“知我者,晋王也,跟随这样的主公,夫复何求?徐础自废手脚,终究不成大事……” 沈耽安抚好刘有终,命人唤来谭无谓,对吴王的话,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谭无谓半夜被唤来,心中高兴,“晋王决定了?我只需一万人……” “吴王的确退位,但我不打算攻打东都。” “为什么?” “谭将军一向心志高远,多想一想,不必执着于东都一城。” “拿下东都,就能占据整个洛州……”谭无谓还是想了一想,“贺荣部?” “嗯,贺荣部是借来的兵,而且是邺城帮忙借来的兵,晋军现在攻取东都,功劳必须分给贺荣部,转而落入邺城手中,晋军白忙一场。” “贺荣部会那么忠于邺城吗?” “若非如此,吴王会孤身一人前去投奔邺城?唉,我姐夫周元宾世代与贺荣部交往,竟然不如济北王之子的一次联姻。” “我常在吴王身边,听到一些事情,邺城的主意似乎都是欢颜郡主所为。” “嗯,当然是她,一直是她。宁王好色也就算了,吴王竟然也……真是想不到。” 谭无谓点头。 沈耽看向谭无谓,“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我要回晋阳,军中几万贺荣部骑兵却不知该如何处置,谭将军可有主意?” “让他们去攻打东都吧,打下来,晋王分功,打不下来,损失也是他们。” “此计甚妙。”沈耽笑道,“贺荣部兵将桀骜难驯,不知谭将军可愿代我掌兵?” “愿意。”谭无谓大喜。 “好,明日谭将军带兵南下,我领军北返——欢颜郡主和吴王皆是诡计多端之人,越是吸引大家来东都,我越要回晋阳。” “晋王想得周全。” 沈耽点下头,到底是该重用还是杀死谭无谓,借助这次掌兵,可以做出决断。 “我已派人去追吴王,或许能将他追回来。”沈耽随口道,要看谭无谓的反应。 谭无谓微微一愣,“吴王既已退位,当无威胁……晋王做主,我去攻取东都,纵不能将它留下,也要借此机会为晋王争取几座城池,以做补偿。” “全仗谭将军。” “吴王……可以活着带回来吧?” “难说。” 谭无谓神情一暗,沈耽心中一动。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六十六章 小试 ?骑马走了一个多时辰,夜色越来越深,徐础不得不停下来休息,找不到木柴,生不了火,翻遍包袱,才找出干粮和喂马的豆料。 照顾好两匹马,徐础已经不饿了,抱着毡毯,不知道该在哪里休息。 没有唐为天,徐础才发现自己笨手笨脚,不由得苦笑着向两匹马道:“你们的活儿倒是简单。” 徐础不管干湿,在树下铺好毯子,背靠树干而坐,身上再裹一层毯子,慢慢地居然也睡着了。 半夜里他被冻醒,起来走几步,啃几口冷硬的干粮,接着又睡,梦到许多熟人,他们都用古怪的语气问他:“怎么样?后悔了吧?还是当吴王更自在吧?” 徐础在梦里慷慨陈词,说得众人哑口无言,醒来之后,发现梦里只有“慷慨”,那些“陈词”只是些无用的废话,说不服任何真实的人。 天边微亮,徐础不想再睡,收拾包袱,牵马走了一阵,身上稍稍暖和一些以后,骑马上路。 他下定决心,今天无论如何要找个借宿的地方,包袱里有不少银钱,怎么也够用了。 结果银钱根本用不上,徐础走的是大路,冀州与洛州交战以来,这条路常行兵马,沿途村镇里的人家不是被强行征发,就是逃之夭夭,房屋被来往军队毁坏得不成样子,徐础一路行来,不要说客栈,连间能住人的土房都找不到。 走了一天,徐础一个人影也没见到,将近黄昏,他见路边不远有座倾倒的小屋,实在不愿冒险再往前走,于是停下,趁着还有阳光,找几根干柴,总算在天黑之前升起一小堆火,让这个夜晚好捱一些。 “这便是天下人的生活。”徐础自劝道,随即叹了口气,因为他知道,这不是所有人的生活,即使受困东都的时候,他过的也是锦衣玉食的生活,比当初楼家十七公子还要恣意,便是寻常百姓,至少有屋子可住,能够阻挡寒风。 徐础重新检查包袱,居然找到一囊酒和空壶,不由得欢呼一声,然后又想念起唐为天的种种好处。 很快,他会更想念唐为天。 天刚刚黑,徐础不打算睡觉,拨弄火堆热酒,偶尔倒在碗里喝一口,尽量让身体温暖一些,就在这时,他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 他以为是冀州兵,于是起身迎出去,跟随这些人,他可以早些赶到邺城。 马蹄声由西而来,徐础稍有犹豫,转念一想,这可能是沿路巡视的冀州兵正往回赶,于是站立不动,准备待会喊一声。 那是一整队骑士,将近百人,早就望见路边的微弱火光,来到近前,扇形排列,封住所有出路。 “诸位是……晋军将士?”借助月光,徐础认出一面旗帜上隐约的晋字。 一名将领拍马上前,拱手道:“在下晋王帐下游击将军萧古安,拜见吴王。” “我记得你。”徐础笑道,“萧将军这是要去哪里?” “奉晋王之命,特来请吴王去一趟晋营。” “要活人还是死人?” “当然是……活人。”萧古安得到的命令是活人最好,如遇反抗,死人也可。 “那麻烦萧将军回去跟晋王说一声,活徐础自己有脚,也有要去的地方,暂不能前往晋营,日后若有机会,我当亲往晋阳。” 萧古安不敢无礼,命士兵留在原地,自己拍马上前,来到吴王近前,跳下马,拱手道:“有什么话还是请吴王自己去跟晋王说吧,别让我为难。” “明白。我刚刚热了一壶酒,还剩半壶,能让我喝完之后再上路吗?” 萧古安稍一犹豫,点头道:“可以,别耽搁太久。” “萧将军不如一块来喝吧,会更快一些。”徐础邀请道。 “末将卑微,哪有资格与吴王共饮?” “我已不是吴王,能与萧将军共饮,是我的荣幸。” “嗯……恭敬不如从命,吴王有佐酒之物吗?” “只有几块干粮。” 萧古安是个谨慎的人,担心独自与吴王饮酒会惹来麻烦,于是为叫来一名副将与两名校尉,带上腊肉等军粮,一同陪吴王饮半壶洒。 酒不多,每人只斟得半碗,都比较拘谨,不好意思痛饮。 徐础端起碗敬酒,“我与诸位想必有缘,值此深夜,在这无名之地饮酒,酒非美酒,略表寸心,请。” 众人各饮一小口,撕条肉干咀嚼,四名晋将都不怎么说话。 徐础又道:“晋王可曾发兵南下攻打东都?对谭无谓将军可有处置?” 萧古安咳了一声,“我们奉命追赶吴王,别的事情一概不知。” 徐础叹了口气,微微扬头,看向路上的士兵,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谭无谓之才,晋王心知肚明,但是不敢早用,担心谭无谓独当一面之后,会择机自立,反而给晋军添一个对手。但谭无谓已然心急,晋王无法羁縻下去,必须给他一支军队,但是要让他打一场败仗,以挫其志,留在身边能够更久一些……” 萧古安道:“谭无谓有没有才我不知道,但是请吴王不要再说……晋王,我们皆是晋将,听不得这些。” 徐础笑道:“当然,晋将之忠,天下皆知。我可以说说东都与冀州吗?” 萧古安看一眼同伴,“只要不涉及晋王,吴王想说什么都行,只是酒不多了……” “长话短说,这是我的毛病,心里总在想事,想到什么就要说出来,这两天身边无人,真是憋闷坏了。” “吴王之神谋远虑,我等敬佩万分,愿闻高见。” “你们是不是好奇我为何去掉王号、离开东都?” 不等萧古安开口,另外三名将官同时点头,一人道:“自从知得消息之后,我们就在猜,怎么都猜不透。” 徐础笑道:“事至今日,连我自己也预料不到。告诉诸位实话,其实我是‘逃离’东都。” 萧古安等人大吃一惊,“逃离?吴王连败官兵,威镇天下,虽然又有各路官兵逼近,但是畏惧吴王之名,迟迟不敢渡河,听说荆州军已经望风而逃,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吴王逃离东都?” 晋王还没有公开讨伐东都,部下将士隐约仍当吴王是自己人,不吝于吹捧。 徐础轻轻摇头,“击败官兵的不是我,而是降世军。” 萧古安等人都在东都驻扎过,知道吴王部下多是降世军,“那又怎样?降世军还敢对吴王不利?” “本来是不敢的,降世王曾收我为弟子,又附身于我,还将女儿许配给我,他死后,降世军都愿意让我照顾、辅佐幼王。” “理所应当,其实吴王代幼王自称降世王,也是应该的。” “可有人不同意。” “谁?金圣女吗?” “金圣女是我妻子,怎会反对我?是另一批降世军。” “另一批……秦、汉两州的新降世军?” “对,你们也听说了?” “何止听说,我们绕行回并州的路上,曾遇见大批两州逃难百姓,都说新降世军凶残得很,抓人之后直接活烤,当成军粮,俘虏太多,就暂时养起来,每天拣肥胖者先吃。” 副将道:“若是遇见新降世军,又不幸战败,我宁可自杀,也不要活着落到他们手里。” 类似的传言多不可信,徐础却不争辩,点头道:“就是这批残暴成性的降世军,听说降世王遇害,将罪名按到我头上,要来杀我报仇。” “咦,杀降世王的人明明是梁王,他们怎么赖吴王?” “谁让降世王死后,我接管整支大军呢?新降世军听信谣言,以为我才是凶手。” 酒不知不觉已经喝光,萧古安等人却无意催行。 “他们也太轻信了吧?没准是有人故意传播谣言。” “真让萧将军说准了,而且此人并非外人……唉,我跟你们说这些做甚?咱们早些上路,去见晋王吧。” “不急。”萧古安看一眼三名同伴,见他们也与自己同样好奇,继续道:“刚喝完酒,骑马易上头,稍微休息一会。” “出卖吴王的究竟是谁?降世军的那些法师吧?古里古怪的家伙,不像好人。”一名校尉道。 徐础又叹一声,“是梁王。” 对面四人一愣,萧古安道:“明明是梁王杀死降世王,他怎么……哦,明白了,就因为他是凶手,才要撒谎将罪名推给吴王。可这件事满城皆知,他瞒不了多久。” “能瞒一时是一时,何况新降世军也不是真心为降世王报仇,他们是要杀我,夺取洛州的降世军,两军合并,声势更加浩大。” 萧古安等人点头,深以为然,“可新降世军远在数百里以外,吴王何必怕他们?” “你们还知道?” 四人同时摇头。 “新降世军早已潜入洛州,离东都一步之遥。” 萧古安大吃一惊,“我们一点消息也没听说……不对啊,吴王手下又不是没有兵将,而且你走的时候,孟津梁兵可没阻拦。” 徐础笑道:“很奇怪是不是?” “太奇怪了。” “这正是梁王狡诈之处,他引来新降世军,暗中拉拢旧降世军,挑拨我与金圣女的关系,如今金圣女带领一部分降世军西去,要回秦州,剩下的人都被梁王蛊惑,相信我才是真正的凶手。至于吴军兵将……” “对啊,吴人最忠,怎么不见他们跟随吴王?” “是我愚蠢,听信蛊惑,派吴军充当进攻荆州军的先锋,虽然大胜,但是吴兵伤亡殆尽,幸存的人也不愿再跟我,唉。” 荆州军败逃的消息,到了河北已变为互相矛盾的传言,萧古安挑不出破绽,唯有点头。 徐础继续道:“眼见我已成为盘中之物,梁王又**计,逼我退位,故意放我离开,如此一来,我去哪里,新降世军跟到哪里,我成了诱饵。所以我要前往邺城,为的就是不连累自己人。” 萧古安等四人目瞪口呆。 徐础起身,“不过晋王盛情,实难推却,况且晋军兵强马壮,又有贺荣部骑兵相助,未必不是新降世军的对手。咱们出发吧,再晚些,没准会撞上追踪而来的新降世军。” “吴王稍等。”萧古安叫起三名同伴,走远一些小声商议。 徐础牛刀小试,虽然知道自己的话漏洞百出,很可能骗不过这些人,他却觉得自在许多。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六十七章 追随 ?如果不是有“吴王”这个名头,徐础说的话一个字也不会有人相信,几名将官争议良久,萧古安一个人走回来,拱手道:“这么大的事情,我们不敢做主……” “我在骗你们。”徐础道。 “什么?” “刚才那些话是我编造出来的,梁王没有陷害我,新降世军也没有潜入洛州,我去掉王号,仅仅是因为我厌倦了。我不该用谎话连累诸位,走吧,我随你去见晋王。” 萧古安僵在那里,半天没说话,突然转身,又去找同伴商量,这回为时甚短,四人一同来到吴王面前,萧古安正色道:“吴王之意我们明白?” “抱歉,我只是一时……” 萧古安却不接受道歉,接着道:“请吴王在此暂歇,我派人回去向晋王请示。” “你还是没有明白。”徐础笑道。 萧古安等人皆无笑意,“吴王才智过人,早料到晋王会派人追赶吧,所以来一出欲擒故纵之计,最终还是要将祸水引向晋军。” 徐础一愣,摇摇头,“谎言一旦开始,真话便没有立足之地。是我的错,请萧将军安排。” 萧古安马上分派,自己带五十人“看护”吴王,命副将带五十人即刻返回晋营寻求明确的指示。 萧古安将留下的五十人分成五队,轮流休息、喂马、守卫、放哨、巡视,丝毫不乱。他对吴王的态度也有变化,依然恭敬,但是多了一份警惕,心中已认定吴王有意嫁祸于晋王。 徐础靠墙睡觉,不管闲事,心里琢磨着如何应对晋王。 大概是有人护卫,心中安定,徐础这一觉睡得颇为舒服,睁眼时天边微亮,附近的小火堆居然还在燃烧,显然是有人添柴。 萧古安站在墙外,仔细观察大道上的情况。 徐础心中过意不去,起身走到萧古安身边,“萧将军一夜未睡?” “职责在身,怎敢松懈?吴王睡得好?” “还……好。萧将军跟随晋王多久?” “我父亲就是沈牧守帐下部将,我继承父职,算起来,跟随沈家有四十多年了吧。” “比天成朝廷还要长久。” “当然,沈家兴起,我们萧家一路跟随。”萧古安骄傲地说。 “想来萧将军很了解晋王为人。” 萧古安左右看看,发现身边没有外人,小声道:“吴王打住,你若行挑拨之事,我就不能客气了。” 吴王奸诈之名在外,一开口就遭到怀疑,反而是他讲述的阴谋,无论有多么复杂,都有人相信。 “我现在孤身一人,便是挑拨成功,于我能有什么好处?总不至于希望萧将军跟我一同浪迹天涯吧。” 萧古安微微一笑,“不是挑拨的话,吴王请说,请勿褒贬晋王,令我难堪。” “当然。”徐础要说的话恰恰就是一番“褒贬”,想了一会,他说:“晋王若有指责,萧将军万万不可辩解,磕头认罪,可保平安。” “嗯?我没犯法,晋王为何指责?我又有什么要辩解的?” “我只是泛泛而论。”徐础笑道。 萧古安莫名其妙,“吴王还是再去休息一会吧,估计天黑之前就能等来晋王的命令,无论怎样,入夜之前都要动身。” 徐础一人时走得慢,晋兵快马加鞭,一天一夜就能往返。 徐础拱手,该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他的确要再去休息一会,忽听远处传来马蹄声,于是驻足遥望。 来的是一名哨兵,停在道路上,向萧古安大声道:“孟津方向来了一队人。” “多少?” “三十多人,有两辆车,其他人乘马。” “叫所有人退回来,上马……保护吴王。” 五十名将士很快聚集,上马在路边列队,拦在吴王前面,萧古安一马当先,如果对方只是路过,他无意惹是生非,如果对方别有所图,他也不惧,五十人对三十人,胜算颇足。 队伍行进,萧古安稍稍松了口气,来者虽然都骑马,看装扮皆为百姓。 那些人也看到了路边的士兵,远远停下,一人单独上前,拱手道:“过路之人寻个方便,敢问将军是哪一王的部下?” 萧古安早已让士兵偃旗,不愿透露来历,回道:“我等也是路过,在此稍稍歇息,你们自管行路,咱们两不干涉。” “多谢将军。”那人不敢怠慢,致谢之后回到己方队伍中,招呼同伴继续行进。 两方互相戒备,百姓队伍中有一名老者,经过晋兵时,忍不住好奇,扭头看了一眼,就这一眼惹出了大麻烦。 “吴王!吴王在这里!” 徐础没有故意隐藏,站在断墙前方、晋兵后面,觉得过路者颇为眼熟,正在仔细辨认,听到了叫声,定睛看去,认出那竟然是自己的老仆人。 老仆流落街头,被吴王收留,不知为何竟然来到这里。 老仆一叫,其他人也都扭头看来,见到吴王无不大惊,立刻停下。 原来这些人并非普通百姓,一些是吴王原先的卫兵,多是吴人与降世军,还有十几名陌生人,徐础不认得。 萧古安喝道:“走你们的路!” 这些人虽然脱下盔甲,兵器都藏在身边,纷纷拔刀抽剑,当先一人大声道:“吴王,我们就是来投奔你的,这些是什么人?” 徐础比晋兵还要惊讶,快步走来,向萧古安拱手道:“萧将军稍安勿躁,我说过会跟你走,自会守诺。这些人皆是我的旧部,让我跟他们说几句话。” 萧古安点下头,向晋兵摆手,命他们垂下刀枪,但是仍紧紧握在手中,随时都可以开战。 老仆等三十多人跪在路上,向吴王磕头。 徐础上前一一扶起,说道:“我已不是吴王,诸位前来投奔,我感激不尽,但是恕我不能接纳,你们还想投奔何人?我可以写封信引荐一下。” 一名原卫兵道:“我们只想跟随吴王,无论吴王……” “我现在只是一介布衣,姓徐名础。你叫昌言之?” 昌姓是旧吴七族之一,徐础曾在阵前斩杀过一员名叫昌顺之的将领,昌言之与他同族,却不是兄弟。 “是我,我们十七人皆愿继续给……徐公子当卫兵。” 老仆插口道:“是啊,我们十五人也愿意继续服侍公子。” 徐础苦笑道:“布衣之士,不需要这么多人……” 昌言之道:“徐公子收下我们吧,反正我们已经无处可去。天可怜见,让我们又遇见徐公子,今后我们不会再离开。” 老仆再插口道:“是啊,公子之前走得太仓促,我们来不及追随,这回是怎么也不离开了。” “你们怎会无处可去?降世将军、梁王和王颠将军……” 昌言之摇头,“吴王待我们恩重如山,不可不报。吴王要争鼎,我们为你冲锋陷阵,吴王要隐居,我们替你持镐开荒。” 老仆又插口道:“是啊,我虽然年纪大些,还能干活儿,这些人年轻,能为公子做不少事情。” 昌言之等十七人皆是原来的卫兵,徐础即便不记得姓名,也都脸熟,另外十五人却只有老仆是熟人,而且不足十五之数,想是留在了车里,一直没露面。 徐础得问个清楚,拱手道:“恕我眼拙,诸位好像不是我帐下兵将。” 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回道:“吴王……徐公子没见过我们。我们本是东都百姓,因事被囚,幸得赦免,随大军一同前去迎战荆州军。徐公子在东都曾施粥赈济百姓,又免众人死罪,我们吃过米粥、受过恩赦,因此前来追随徐公子,甘受驱使,望能报恩万一。” 徐础越发吃惊,东都百姓逃亡颇多,剩下的人全抱着置身事外的心态,无论哪一方征招,都不肯露面,宁愿藏在地窖中,受逼仄之苦。 宋星裁遇刺,徐础下令大搜,找出八百多名青壮男子,原打算在阵前斩杀,一为报仇,二为祭旗,因为种种意外,他才赦免这些人,编入军中。 这些人除了隐藏不出之外,别无它罪,居然抛家舍业前来投奔,徐础尤其意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萧古安在一边听着,忍不住道:“新降世军已经打来了?你们是要躲避兵祸吧?” 昌言之茫然道:“新降世军?哪来的新降世军?” “秦、汉两州新兴的降世军,杀人如麻,生吃俘虏,残暴至极,他们没打到东都城下吗?” 昌言之不明所以,“没有啊,东都现在是梁王和洛州军做主,降世将军带人西去……我不清楚,将军另问他人吧。” 话已经全说出来,昌言之才想起要谨慎些。 萧古安却已明白,没法埋怨他人,但是再不肯称“吴王”,拱手道:“徐公子,咱们上路吧,这些人你愿意带上,可以,不愿带,请尽快安排。” 三十几人齐刷刷看来,目光中尽是喜悦与期待。 徐础叹了口气,“你们随我一同去见晋王……” 众人欢呼,徐础又道:“诸位盛情,徐某领受,但是前路崎岖,有谁想要中途离去,尽管直言,我只会感激,不会阻拦。” 众人有的点头,有的发誓不会离开。 徐础让昌言之去牵自己的马,心中还是纳闷,这些东都人连朝廷征召都不肯从命,何以愿意冒险出城报一点小恩? “车里有人?”徐础小声问老仆。 “是啊,公子的家人。” “家人?” “前车里是七公子,后车里是公子的妾?” “嗯?” 老仆不当回事,扭头向后方望去,“还有一位,怎么一直不到?不会是半途后悔,跑掉了吧?” 一名东都青年笑道:“所有人后悔,他也不后,田大哥绝不是那种人。” “田匠……也来了?”徐础又吃一惊。 “对啊,走在后面,早该跟上来了。”老仆还在遥望。 徐础转身来到萧古安马前,“抱歉,我不能随你去见晋王了。” “徐公子什么意思?明明说好的……” “我是为你们的性命着想。”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六十八章 无争 ?萧古安笑了一声,“不愧是吴王,口中真真假假,令人无从捉摸,怪不得晋王无论如何也要离你远一些。请吴王管住自己的伶牙俐齿……” 昌言之等人无法忍受有人对吴王不敬,立刻又拔出刀剑来,厉声斥责。 萧古安自然不怕三十几名兵卒,但他也觉得自己说话过分,吴王即使退位,也不是他能得罪的人,于是拱手道:“末将一时无礼,望吴王海涵。请吴王随我上路,咱们快些……” 嗖的一声,一支箭从萧古安头盔上掠过,击断盔缨。 晋军将士大骇,有人转身,有人监视吴王的随从,一时间大为慌乱。 萧古安尤其惊恐,知道射箭者手下留情,否则的话,自己必死无疑,脸色骤变,望向箭射来的方向,只见远处一片稀疏的树林和几处断垣残壁,见不到半个人影。 萧古安将腰刀拔出半截,又慢慢收回鞘中,勉强笑道:“原来吴王拖延时候,乃是为了等帮手。” 徐础也不辩解,笑道:“请代我转告晋王,以后我一定会去拜见他,但不是现在,两方权衡,我还是要先去邺城,想必晋王明白我的用意。” 萧古安犹豫片刻,他有五十名士兵,对方有三十多名忠心的卫兵以及一名不知藏身何处的神射手,他相信己方至少有六成胜算,但是必然损失惨重…… “嘿,吴王在此埋伏数百人,是要将我等一网打尽吗?” 就像是在配合萧古安的话,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一阵飒飒的响声,仿佛真有数百人隐藏其中,晋兵无不面露骇色。 徐础立刻明白萧古安的用意,笑道:“萧将军待我以礼,我怎能还以恶意?请萧将军上马,回去禀告晋王,说徐础感激晋王盛情。” 萧古安看向手下士兵,见无人反对,慢慢走向自己的马,翻身跳上去,拱手道:“吴王慢走,恕不远送。” “这该是我说的话,萧将军慢走。” 萧古安招呼士兵跟上,进入大道,向西驶去,半里之后,一名校尉赶上来道:“还好咱们没得罪吴王,否则几百支箭射下来,咱们一个也活不了。” “吴王就在咱们附近,他们不敢射箭,只是没必要死拼,那毕竟是吴王。” “对啊,毕竟是吴王。”校尉扭头望了一眼,看到三十多人又在跪拜吴王,再看一眼路边的树林,越发觉得到处都是伏兵,不由得佩服萧将军,这种时候竟然还能沉得住气,跑得不紧不慢。 绕过孟津梁兵的巡视范围,萧古安半路上遇到自己之前派回去请命的五十人,带头副将跑得急,满头大汗,一见到萧将军,远远地喊:“晋王有旨……萧将军没带回来吴王?” “没有,吴王设下埋伏,我们不是对手。” 副将跑近一些,满脸惊奇,“晋王料事如神,说吴王必然设计逃过萧将军之手。晋王说,若有万一之幸,不必带活人回去,若是中计,萧将军无恙便好。” 一回到营地,萧古安来不及卸甲,直接去见晋王,牢牢记得吴王的提醒,一句也不辩解,独自承担所有责任,跪地请罪。 晋王倒没有生气,反而笑道:“是我大意,竟然只派出一百人去追吴王,萧将军去休息一会,咱们回晋阳。” 晋军已然陆续出发,晋王亲自殿后,等来萧古安,也准备拔营。 回到自己帐中,萧古安向自己的随从感叹道:“称王者必有过人之处,非常人可比,晋王当之无愧,奇怪的是吴王为何舍弃王号?想不明白,真是想不明白。” 同样想不明白的是昌言之等人,虽然无论吴王退位与否,他们都愿意追随,心里却都是疑惑不解,只是不敢发问。 徐础将他们再次扶起,先看向路边,不见田匠的身影,于是向老仆道:“带我见见车里的人。” “是。”老仆最高兴,引着主人来到后车,掀开帘子,说:“七老爷,我家主人来见你。” 老仆按习惯称楼硕为“七老爷”,语气里可没有多少敬意。 徐础终于明白楼硕为何一直没出来相见,原来他的手脚都被捆缚,坐在车中动弹不得。 大将军遇刺,楼硕一度崩溃,如今已恢复正常,变得极为冷漠,用余光瞥了一眼徐础,一句话也不说。 老仆道:“他不肯上马,所以我们推他上车。” “为何要带上他?”徐础十分奇怪。 “因为……因为……”老仆也说不清楚,当时只是觉得楼硕是吴王的哥哥,不该留在东都,现在却有些说不出口。 徐础笑道:“带来就带来吧,解开绳索。” “他会跑的。”老仆小声提醒。 “无妨,天地广大,随他去哪都行。” 老仆叫人过来给楼硕松绑,不忘威胁道:“七老爷,我家主人说了,你可以逃,如今到处都有兵乱,看你能逃到哪去。” 楼硕仍不吱声。 徐础又指向另一辆车,“这里是哪位?” “公子的妾室,倒是忠贞,死活非要跟来,反正梁王给车,我们就带来了。” 车里人自己掀开帘子,微笑道:“吴王想自己走,将我留在乱城里,那可不行。” 居然是冯菊娘。 徐础既意外,又尴尬,“你不是嫁人了吗?” “伍十弓?连个媒妁之言都没有,算不得嫁娶,是金圣女硬将我送去的。伍十弓刚得着我的时候的确挺高兴,可当时要打仗,怕被我克死,所以没敢碰我,说是等战后大办一场。唉,谁想到……” “他不会……”徐础也觉得这事越来越古怪。 冯菊娘擦擦不存在的眼泪,“可事情就是这样,他都没碰我……说起来之前有一位鲁宽,吴王只是将我赏赐给他,连面都没见着,他就死了。伍十弓一死,我又无处可去,没人再敢要我,我也不敢回吴王身边。直到听说吴王与金圣女分道扬镳,我想追来,正好听说还有人来追吴王,于是我也跟来了。” 冯菊娘露出笑容。 徐础无奈地说:“我不再是吴王,你也不要再说是我的妾室,我从来没承认过。” “不做妾,做个丫环也好,吴王……不,公子身边总得有人服侍。” 老仆一边咳了两声,冯菊娘笑道:“老伯是公子左右手,可是遇见针线活儿总得让妇人来做吧?” 老仆这才满意。 徐础扭头看见田匠的身影从远处走来,向老仆道:“先上路吧,以后再说。记住,她不是我的妾室。” 老仆点头,“对,公子虽然命硬,也不是随便能让克的。” 徐础大步迎向田匠。 田匠已经收起弓箭,拱手道:“看来徐公子确实需要同行之人。” 在改换称呼这件事上,田匠最为痛快。 徐础还礼,“能得田壮士同行,再好不过,只是……” “晋兵难保不会回头,咱们还是先上路吧。” 一行人出发,重新回到吴王身边,众人都很高兴,徐础也觉得比独自行走舒服得多。 当天傍晚,一行人撞见第一拨冀州兵,听说吴王本人就在其中,这些冀州兵吓了一大跳,反应与晋兵一样,不敢自作主张,于是留下众人,另派士兵火速返回大营请求命令。 在这之后的几个时辰里,冀州兵一拨接一拨地赶来,有人认得吴王,亲来辨认,确信之后更加惊讶,甚至忘记了东都之败,不敢稍显无礼。 冀州军在东都铩羽而归,对打败他们的吴王心怀敬意,若说怨恨,他们更恨大将军楼温,恨他反客为主,杀死了冀州主将王铁眉,弄得全军溃乱,自己也没得好下场。 到了夜间,冀州兵已多至上千,围成数重“保护”吴王。 徐础一行人在中心扎营,不管外面的事情,该吃饭吃饭,该休息休息,反正有吴王在,他们一点也不担心。 徐础也不担心,邀田匠一同饮酒。 田匠曾在城门处一箭射伤宁抱关,徐础问起,田匠一语带过,“宁王警醒得早,我的准头也差了些。而且自从吴王让号,已经没人关心宁王,东都人谈论的全是徐公子。” “田壮士应当能明白我的心意。” “算不上明白,只是觉得理所应当,没什么可疑惑的。” 徐础拱手,表示感谢,问道:“白天时我就想问,那些人……要跟随的人是田壮士吧?” 从前的卫兵来追,徐础可以理解,那些东都百姓却让他意外。 田匠笑道:“徐公子难得说错一次,他们想要投奔的正是你,只是恰好与我同行。” “为什么?我称王的时候,他们躲藏不出,我已不再是吴王,他们反而抛家舍业前来跟随?” “有野心勃勃之人,自然也有与世无争之人,徐公子称王之时,吸引的是一群人,退位之后,吸引的是另一群人,很正常。像那些卫兵,无论徐公子尊卑贵贱,都愿跟随,徐公子应当珍惜。” “受之有愧,同时也让我感觉担子很重,比掌兵十万还要重。” 田匠笑了笑,“徐公子天生不该是一身轻的人,总得扛起一点担子。” 徐础也笑了笑,“田壮士呢?又为何而来?” 田匠喝光碗里的酒,沉默多时,回道:“我一生逐名,徐公子退位,名震天下,对我来说,是块无可拒绝的香饵,无论如何也要咬下去。” 徐础大笑,“田壮士直爽。正好,你要逐名,我此去邺城却为求实,或许咱们能各得其所。” 昌言之掀帘进来,面带惊慌,“大事不好,外面来了一大队兵马,将咱们包围啦,口口声声让冀州人交出吴王。” 田匠怪道:“这里明明就是冀州军的地盘……” 徐础起身道:“是贺荣部,来得正好。”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六十九章 自顾不暇 ?徐础猜对了,在冀州军的地盘上,胆子这么大的人只有请来的贺荣部骑兵。 营内的冀州将士全是沿途哨兵与巡卒,总数不过一千出头,营外的骑兵纵横驰骋,呼啸不绝,夜里看不清多少,但是肯定远远多于一千。 一名冀州将领跑来,脸色既恐慌又羞愧,拱手道:“望吴王海涵,这些贺荣部的人蛮横惯了,入塞之后也不懂规矩,他们擅自围营,并非上头的军令。” “无妨。只是我与贺荣部从无来往,更无冤仇,他们为何要来见我?” “据说晋军那边已经派出贺荣部骑兵攻打东都,这边也着急了,想带吴王同去东都……” 徐础笑道:“明白了,劳烦将军请贺荣部大人进营,我与他们面谈,若能说通,再好不过,若不能,我随他们走一趟,不令将军为难。” 将领慨然道:“我既奉命在此守卫吴王,当尽忠职守,绝不畏强而退,请吴王放心,贺荣部从这座营中带不走任何人!” 将领告退,田匠道:“他还是会请贺荣部大人进营,如果谈不妥,他还是会乖乖交出吴王。” 徐础笑道:“何必强人所难?他自有不得已的苦衷。” “嘿,徐公子倒真是大度。” “不,这不是大度,我只是比较相信自己这张嘴。” 田匠也笑了,“我能留下吗?见识一下徐公子不称王之后的口才。” “请便。” “不过有个麻烦。” “什么麻烦?” “徐公子虽已去掉王号,外面的人却不认,冀州将士尚且口称‘吴王’,贺荣部更视徐公子为真王,欲劫为人质。以这样的身份,徐公子不好说话。我有个主意,只是要稍稍委屈徐公子一下。” 徐础笑道:“这个主意好,不过我若是真被贺荣部带走,请田壮士不要跟我争。” “徐公子自信,我亦相信徐公子。” 徐础命人再添酒菜,筷子依然只有两双,田匠坐主位,他侍立在一边。 小半个时辰以后,冀州将领终于引来了贺荣部大人。 贺荣部贵族名头繁多,中原一律以“大人”相称,他们也喜欢这个称呼,大人的数量这些年里越来越多,往往难分尊卑。 来的人不少,进帐的就有七人,外面叫嚷声不断,显然还有更多人。 这七人的装扮都差不多,身穿油腻的皮袄,头戴毡帽,帽子上插满数量不等的翎羽,背弓负箭,腰带里别刀,不止一口。 七人随意站立,不分主次,既不拱手行礼,也不打招呼,不客气地四处打量,最后目光全落在田匠身上。 田匠虽是巷闾出身,却从来没怕过任何人,面露威严,便是徐础与他同坐,初见者通常也会当田匠是吴王。 七人用本族语言交谈,不知在说些什么。 徐础上前一步,拱手道:“哪位能说我们的话?” 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上前两步,他帽子上的翎羽比别人都要多几根,胡须也更浓密,生硬地说:“你是什么人?让吴王站起来跟我说话。” 徐础摇头,“在下田匠,吴王护卫,也是军师,在问清诸位的来意之前,吴王不会与你们交谈。” 对面七人大笑,带头者拍拍腰间的刀,“想知道来意,问它。” 徐础也有刀,二话不说,直接拔刀出鞘,厉声道:“以刀问刀,这有何难?” 七人吓了一跳,纷纷拔刀,帐中别无卫兵,他们以七对二,占据优势。 带头者转头向同伴说了几句,然后又向吴王军师道:“真要用刀,我们也不必进帐了。你这个军师不会说话啊,吴王用你,可有点危险。你这里有酒有肉,为何不请我们坐下来边吃边谈?” 徐础收起刀,“未请教阁下如何称呼?” “我叫贺荣平山,乃是左神卫王,你可以叫我‘山大人’。” 贺荣部王号数百,左神卫王并不知名,徐础拱手道:“山大人请坐。” 贺荣平山左右看了看,从徐础身边走过,直接坐在“吴王”对面,也不用筷子,从怀里拔出匕首,插一块肉送到嘴里,又喝一口酒,肉咽下去,酒却吐出来,扭头向同伴道:“南人会做菜,不会酿酒,拿咱们的来。” 一人上前,从腰后解下一只皮囊,送到贺荣平山手里。 贺荣平山倒满两碗酒,向“吴王”道:“敢尝尝吗?” 田匠不吱声,端起酒来一饮而尽,放下碗,神色不变。 贺荣平山大笑,也喝光一碗,又倒满,“好酒量,咱们继续。” 田匠拿起碗再喝。 两人你一碗我一碗,一囊酒很快喝光,又有一人上前送上皮囊,贺荣平山收起脸上的不敬,盯着“吴王”,只管倒酒、喝酒,同样不再说话。 第二囊喝完,第三囊送上,冀州将领进帐,见吴王站在一边,不知名护卫却与贺荣部大人拼酒,不由得深感意外。 徐础冲他轻轻摇头,贺荣平山的一名同伴则斥道:“这里不用你,出去等着。” 冀州将领面色难看,却不敢回击,讪讪地退出帐篷。 第五囊酒送上时,贺荣平山推开,他还能喝,但是觉得已无必要,“吴王好酒量,都说你是个文弱书生,不像啊。” 田匠依然不吱声,徐础在一边道:“传言往往不实,为了贬低吴王,什么话都能编出来。” “你怎么不说话?瞧不起我吗?我部中有将士三万,吴王有多少?” 田匠冷冷地说:“贺荣部单于来了,能与我谈,你,找他。” 贺荣平山瞥了一眼徐础,“你的军师?说话算数?” 田匠扭过头去,徐础道:“吴王对我言听计从,我说过的话、做出的承诺,吴王全认。” 贺荣平山犹豫一会,起身道:“单于若是在此,你也不配与他说话,得是中原皇帝。”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转向徐础,“没什么谈的,我们听说吴王被人撵出东都,无家可归,所以决定做件好事,送吴王回东都。即刻出发,不要耽搁。” “多谢山大人。” “不算什么,听说东都是天下最繁华的所在,我们早想去看一看,到时候东都归吴王,城里的财物与人口归我们,大家都高兴。” “扶危济困,山大人不愧贺荣威名。” 贺荣平山以为“军师”会讨价还价,没想到一开口就阿谀奉承,心中大悦,“吴王”拼酒拼出来的威望,也因此减少许多。 “大家是邻居,中原大乱,贺荣部当然不能在一边看热闹。以后中原诸王再有纠纷,找我们主持公道。” 徐础笑道:“当然,贺荣部雪中送炭,令人感激,尤其是贺荣部自顾不暇,还想着帮助邻居,更令人敬仰。” “我们就是爱帮助……咦,你说什么自顾不暇?我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你是说我们贺荣部也有内乱吗?” 徐础笑而不语。 贺荣平山终于明白“军师”是在嘲讽自己,脸色立变,“中原人只会斗嘴,明说吧,吴王愿意跟我们走,大家还是邻居、是朋友,我们一路送到东都,不让他吃亏。不愿走,我们只好拖着走,那时候就比较难看了。” 徐础心里清楚,贺荣骑兵之所以肯来谈判,不是敬重吴王,而是不愿与冀州兵撕破脸。 “山大人不信我的话?” “哪一句?” “自顾不暇。” 贺荣平山向同伴笑道:“吴王的军师真有意思,竟然以为他比咱们更了解贺荣部的状况。” 六名同伴发出笑声,一人道:“不如让他说说,草原上现在是下雪呢,还是下雨?再说说我老婆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另一个道:“他若是能说出男女,你还让他活着吗?” 诸人大笑,徐础也笑,微笑,等对方笑声稍停,他说:“晋军里的贺荣骑兵已经南下,对不对?” 贺荣平山鄙夷地说:“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你提起干嘛?” 徐础继续道:“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我的猜测了,你听我猜得对不对:贺荣骑兵南下,将领却是晋王部将,名叫谭无谓。谭将军想要强渡大河,直奔东都,贺荣骑兵却厌恶乘船,宁愿硬攻孟津,从桥上过河。对不对?” 贺荣平山微微皱眉,“孟津离此不远,那边的事一打听就知道。” “我还知道,那边的贺荣骑兵没能攻下孟津,派人前来求助,山大人既为支援,也为争功,你来请吴王,想敲开的第一道门不是东都,而是孟津,对也不对?” 贺荣平山脸色微变,因为“军师”猜对了,孟津贺荣骑兵的信使到不久,消息应该不会泄露。 “孟津小城,攻下来很容易,请吴王一块去,不过是为少些伤亡而已。贺荣部本是一家,共进共退,没有求助这种说法。” “好吧,算我说错。”徐础笑道,“我只是奇怪,骑兵善野战,晋军会攻城,何以晋王只派一将掌兵,却不肯派本部将士相助?而且我没猜错的话,晋王不仅没有南下,反而率兵北返晋阳。” “那又怎样?” “山大人只顾帮助邻居,就没想到邻居未必领情,还要反咬一口吗?贺荣部此前曾逼近晋阳,令晋王险些无家可归。晋王逃出东都,一路北奔,就为保住晋阳,对贺荣部,他可说不上感激。” “我们已经化敌为友,还借他几万骑兵……” “晋王北返时,可是一名贺荣骑兵也没带。” “那就让他回晋阳好了,我们自己就能攻下东都。” “山大人似乎将晋王当成其父牧守沈直了,沈牧守能忍,愿与贺荣部交好,如今的晋王——睚眦必报。贺荣部大军南下,北边还剩多少兵力?单于和老弱妇孺靠谁保护?”徐础看向贺荣平山的一名同伴,“尊夫人待产,阁下担心的只是生男生女?” 七人神情皆变,贺荣平山怒道:“沈家若敢趁火打劫,贺荣部必将踏平晋阳,不留活口!军师不必多说,总之吴王要随我们走一趟,不管去哪。”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七十章 送兄 ?贺荣平山虽被“军师”的一番话打动,却仍然坚持带走“吴王”。 徐础正要继续说下去,田匠起身,说:“那就走一趟,我也正想见单于一面,与他谈论天下大势。” 贺荣部诸大人觉得“吴王”颇时识务,徐础却吃了一惊,小声道:“咱们之前说好……” 田匠摆下手,“请军师将我的家眷送到邺城,我自会前去与你们汇合,或许不只是我自己一个人。” 贺荣平山笑道:“单于最大方,也最爱助人为乐,吴王肯亲自去一趟,必能借到大兵,到时候扫荡中原,九州之地任你选择。” 田匠昂首道:“这些事情,我只与单于谈论。” 贺荣平山哈哈一笑,“吴王尚未称帝,想与单于交谈,怕是有些太过急迫。由我居中引荐,吴王或许可以先与左贤王谈一谈。” “贺荣部若无大志,我与谁谈都是空谈,若有大志,非得是单于本人才有资格与我谈论。” 贺荣平山不愿在言语上纠缠,冷笑一声,“请吧,到了塞外咱们再说。” 田匠向“军师”道:“务必将我的家眷平安送到邺城,如有一点不妥,唯你是问。” 田匠大步往外走,贺荣部几位大人随后,贺荣平山最后,打量“军师”两眼,“应该将你一块带去。” 徐础拱手道:“愿意之至,待我安排一人……” “算了,我们贺荣部喜欢动手,不喜欢你这种只会动嘴的人。晋王若是真有叛逆之举,吴王当得礼遇,若是你胡说八道,也是吴王替你担责。” “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吴王心中之意,若有一点偏差,吴王自会纠正。” “嘿。”贺荣平山转身离去。 徐础有些迷惑,不知田匠是真有办法逃回来,还是单纯地替他顶祸,想来想去,觉得田匠应该是有主意,不用他来担心。 田匠是个古怪的人,每每追随弱势一方,从来不提“效忠”二字,公然自作主张,不以部属自居。 送走贺荣部众人,冀州将士松了口气,尤其是那名将领,眼睁睁看着假吴王被带走,虽不明其意,却也知道这是冒险之举,真相一旦泄露,贺荣部必然大怒,他统领的这一千余人绝不是对手。 “吴王,咱们连夜启程吧,不等邺城的命令了。” 徐础当然不会反对。 冀州军拔营出发,跟在北返的贺荣部骑兵后面,渐渐被落得越来越远,沿途收集到的兵卒却越来越多,凌晨时已达到近三千人。 天亮不久,冀州军来到第一座大营,兵力增加上万。 除了少数将官,大多数士卒都以为吴王被贺荣部抢走,纷纷请求前去追赶,倒不是为了救吴王,一是忍不下这口气,二是想让吴王难堪——当初的手下败将,如今却是救命恩人。 将领们弹压军情,要求吴王躲在车中不要露面,换马继续赶路,一刻不歇。 正如老仆所说,楼硕无处可逃,只得留下,徐础与他同乘一辆车,兄弟二人话不投机,谁都不愿开口,一路维持沉默。 不知走了多久,楼硕先沉不住气,悄悄掀帘往外望了一眼,扭头看向徐础,瞧了好一会,说:“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嗯?”徐础正在想别的事情,没听清楼硕在说什么。 “刺驾、弑父、杀母……大逆无道的事情你都做遍了,这就是你的志向?” “不能这么说,至少还有一条‘害兄’我没做过。” 楼硕脸色微变,不由自主向后蹭了蹭,“你……你已经不是吴王……” “但是我下的命令,好像还有人听从。” 楼硕脸色变幻不定,最后放缓语气,“我知道你在开玩笑,说起来,除了刺杀万物帝,大将军与兰夫人之死怪不到你头上。” “嗯。”徐础没想与他聊天。 楼硕开口之后却不想再沉默下去,“三哥去向不明,其他兄弟、侄儿大都被宁王掳走,楼家就剩咱们两个……” “我不姓楼。” “楼家就剩下我一个,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我对你没有任何打算,你现在下车离开,我也不会阻挡。” 楼硕嘿嘿笑了两声,“一旦得知三哥或者六哥的下落,我立刻就走,现在……邺城算是一个不错的落脚之处。” “你以为邺城会欢迎大将军的儿子?” 楼硕最害怕的就是这件事,大将军杀死王铁眉、逼走湘东王,引发冀州军的最终惨败,极招邺城憎恨。 “那个……你会保护我,对不对?” “我自保尚难,如何保你?” 楼硕难得地笑了,不是干笑、奸笑,而是正常的、讨好的笑,不知为此付出多大努力,“吴王说笑了……” “别用这个称呼。” “徐、徐公子说笑了,一旦进入邺城,谁能动得了你?你放走湘东王,难道他不感恩?你仍是济北王之婿,他家难道不认?你与欢颜郡主……难道她丝毫不念?” “我与欢颜郡主怎么了?” “呵呵,我听二十三弟说过,徐公子与欢颜郡主本是旧相识,彼此……都有好感,可惜造化弄人,徐公子娶了济北王之女,欢颜郡主许给了二十三弟——要说这皇家婚娶也真是乱,连辈份都不讲——如今二十三弟落入宁王手中,九死一生,徐公子……” 徐础笑道:“我进不了邺城。” “什么?” “我说邺城不会接纳我。” “为、为什么?你听说什么了?” “我孤身一人前来,所有不过三十多名随从,身后既无兵将,名下也无土地,空顶着一个前吴王的名号,邺城要我何用?说不定还会惹来麻烦。” “邺城……总得念旧情吧?” “旧情就是我曾刺杀万物帝,而邺城名义上的主人是太皇太后、万物帝之母。” 楼硕脸色又变,“如此说来,你岂不是去送死?” “送死倒不至于,只是得不到礼遇与保护,你想靠我立足,怕是不成,另寻他人吧。” “我、我能去找谁啊。” 大将军是楼家的支柱,他一死,众多子孙不知所措,楼硕到现在也没从惊骇中完全恢复过来。 “新降世军闯入汉州,楼碍一直没有消息,那边不可去。楼硬带姬妾逃离,走不多远,也无法隐藏行迹,你去打听一下,总能问出来。” “是个办法。”楼硕说话就要下车,将要掀帘的时候问道:“我可以下去吧?” “可以。” 楼硕等车辆上坡稍慢时跳下去,老仆探头进来,问道:“让他去吗?” “让他去。” 楼硕很快回来,面带不悦,“冀州将官不许我乱走,怕我走漏消息,听他们的意思,有人顶你的名被贺荣部带走了?” “嗯。” “呵呵,果然是你的风格。” 徐础也不解释,“与冀州大军汇合之后,你就能走了。” “我肯定会走,那些将官倒是告诉我一些消息,三哥没去江东,竟然去了淮州盛家。” “楼家与盛家是姻亲,楼硬前去投奔也在情理之中。” “说是姻亲,来往却不密切,大将军一直瞧不起盛家,说他们家的人贪慕虚名,不能为朝廷效力,只在意自家的那点威望。唉,谁想到楼家沦落至此,反而要去投奔盛家?不过三哥既然在那里,我也要去,那个……徐公子得替我打声招呼。” “好。” “还有……盘缠……” “分你。” “盘缠有了,我一个人哪能走这么远?仆从……” 徐础摇头,“这些人前来投奔我,一个也不能送人。” “只要有盘缠,我总能找到仆从。”楼硕不敢勉强,打听到三哥下落,有了下一步计划,他心里踏实许多,“徐公子既然知道自己进不了邺城,干嘛还要去那里?” “读书去。” “嗯?徐公子开玩笑,不想说就算了。你毕竟做过吴王,去掉王号,想一走了之,怕是很难。邺城若不肯真心提供保护,你觉得自己能活多久?” “正是天下大乱的时候,谁都有可能暴毙,你在路上没准也会遇到危险。” “不同,意外之事谁也料不到,可徐公子是明知危险而不预先防范,这可不像你一贯的行为。” “天下大乱多久了?”徐础问。 楼硕一愣,“从万物帝遇刺算起……半年多了吧?” “有人对我说,这才只是开始,今日之群雄,能撑过一年的寥寥无几,再过半年,新雄崛起,旧人谁还记得?吴王之名不过供一时谈资而已,维持不了多久。” 楼硕发了会呆,笑道:“我可不这样觉得,冀州二王、并州沈家、淮州盛家、江东梁兰、荆州奚家、西边的降世军……个个都是强者,半年之后,越众而出者,必是这几家之一。我看好盛家,不只是因为我要前去投奔,还因为淮州的位置好,南边的江东乱成一盘散沙,早晚并入盛家,北边邺城女主掌权,也不得长久……” 楼硕侃侃而谈,徐础没怎么听,心思早转到别的地方。 当天夜里,冀州军与本部主力汇合,兵力骤增,不再惧怕贺荣部,但也没有追赶。 徐础请冀州人放走楼硕,给了不少盘缠,楼硕急着离开,连声感谢都没说。 子夜时分,邺城使者赶来,果然如徐础所料,不愿让吴王进城。 使者孙雅鹿一见到徐础就摇头,“天下广大,你为什么偏偏要来邺城?” “邺城有我要见的人。” “郡主她……” “不是郡主。” 孙雅鹿有些困惑,却不是特别意外,“郡主说你来邺城是为了见范闭范先生,果然如此?” “郡主还是那么聪明。” “那你要快些了,范先生得了重病,怕是剩日无多。”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七十一章 入土 ?范闭年纪轻轻就已声名鹊起,靠的是文章与傲气。 文章没得说,每一篇成,必在诸多读书人手中传阅,远至数千里以外,也有人边看边评,赞赏者有之,抨击者更不少。 十六岁时,范闭受到当地主事官的荐举,他明确拒绝,既不装病,也不谦虚地自称无能,只回一句“山野村夫,无意仕宦”,背上书箱,四处云游去了。 随着名气日增,想推荐他当官的人也越来越多,通常与“惜才”无关,而是范闭名声在外,谁能请他出山,自然面上生辉,有“得贤”之赞。 范闭一次次拒绝,说得通就说,说不通就走,反正到处都有人愿意接待他,不愁没有落脚之处。 成朝定基,天下一统,所有人都觉得名士范闭再没有理由拒绝出仕,他自己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破天荒地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最常用,也最简单——生病。 皇帝派人探视,不顾他表面上的虚弱,抬上安车送到东都。 在皇帝面前,范闭只能勉强行礼,问东答西,显然是病得糊涂了。 皇帝有些尴尬,还很生气,气手下的人不会做事,将一个病入膏肓的名士硬给带来,他不得不见,见过之后一无所得,反而落下一个强人所难的名声。 张息帝是个聪明人,向群臣发了一通感慨,以为天道不满,偏偏让范名士在天下安定时得了重病,随即赐予重赏,礼送回乡,从此再不过问。 范闭名气更著,因为这一场病,还得了几个绰号,“卧榻名士”、“躺拜天子”“病贤”、“垂死人”一类。 结果他活得比张息帝更久,甚至熬过了张息帝之子万物帝,但是身体一直没有恢复正常,日见衰弱。 多年以后,范闭向亲信弟子感慨:“弄假成真,说的便是我。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我拒绝过至少五十次举荐,从未找过借口,不管对方是家臣显赫的文臣,还是心狠无情的将军,只是拒绝而已。唯有那一次,张息帝挟一统天下之威,派人前来征辟,我胆怯了,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谁想到装来装去竟然成真。” 范闭遵从先贤,只谈人事,罕言天道,却将自己的病归因于“上天的惩罚”,不免令弟子们十分惊诧。 范闭对此也有解释:“天道亦人事,我为何弄假成真、久病不愈?其实是我心中有愧,不愿担上‘装病’之名,一心想得真病,果然得偿所愿,只是再不能摆脱。人不可以对自己撒谎,成败都是自己受罪。” 这场病拖延二十几年,无数名医曾来诊断,最后无不铩羽而归,唯有两三人得出结论:名士得的是心病,无药可治。 名士毕竟是名士,范闭渐渐地接受了自己的病,心事通透,趁此机会,尽去一身傲气,再不写文著书,收的弟子也越来越少,常年居住在城外荒谷之中,朝看日升,晚观月变,最大的爱好就是接见客人,什么客人都见,哪怕是目不识丁的贩夫走卒,只要登门,他都要见一面,聊上几句。 弟子们都不明白,师父为何在这种小事上浪费精力,每次会面之后,他都显得更加虚弱,不等休息好,又要再见下一位访客。 徐础命随从停在外面,独自进谷,眼中所见比上次更加萧条,房屋仍在,那些宽袍大袖的弟子却已不见踪影,他在院中站立良久,才见到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走出来。 男子显然认得客人,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先生说徐公子可能会来,一直不肯入睡。” “范先生可还好?” “与昨日相比,几无变化,与去年相比,更瘦了一些,与我二十多年前初拜师时相比,判若两人。” “阁下幼年得拜名师,令人羡慕。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抱歉,只顾着说话,竟然还没自报家门。在下姓宋,名取竹,襄阳人氏。” “阁下可是襄阳宋千手?” “‘千手’之名是朋友们开玩笑取的绰号,愧不敢当。” 徐础颇为惊讶,宋取竹并非文人,而是襄阳豪侠,人称“千手”,是说他能拿取任何东西,也能保护任何投靠者,名声响亮,东都人多有耳闻。 徐础听说过此人的不少事迹,印象中宋取竹应该是一名拥徒数千的大盗以及扶危济困的豪侠,怎么也没料到会是一名相貌儒雅的读书人,更料不到他会是名士范闭的弟子。 “久仰阁下大名。” 宋取竹微微一笑,“请徐公子进去吧,先生在等你。” 徐础迈步往屋里走,中途停下问道:“阁下怎会认得我?” “我在前年五月来此侍奉先生,一日未离,去年徐公子来的时候,我见过你,但这里当时人多,徐公子不记得我。” “恕我眼拙。其他人呢?” “都被先生送走了,只留我一人。”宋取竹说这句话时,显露出几分傲气与得意,马上补充道:“其实是我死活不肯走,想送先生最后一程。” 徐础拱下手,表示敬佩,迈步进屋。 屋子里很暗,有一股淡淡的不知名香气,范闭坐在席上,身形更加瘦小,缩在一起,像是犯错待罚的孩子。 他又坐着入睡了。 徐础脱下靴子,轻手轻脚地坐在范闭对面,默默地等着,开始心里有急迫,慢慢地变得平和,鼻中再闻不到香气,眼睛能看清屋中的摆设,只觉得一切简单而洁净,待得越久,身心越是舒服。 不知过去多久,范闭仍未醒来,且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徐础觉得有些不对劲,膝行至老先生面前,轻声呼唤,又伸手试下鼻息,不由得长叹一声。 宋取竹正在劈柴,一身文士打扮,只是袖口挽起,露出粗壮的手臂,右手执斧,左手立柴,一斧到底,轻松如砍瓜切菜。 “宋兄台……”徐础站在远处叫了一声。 “在。”宋取竹应了一声,转身看了一会,也是长叹一声,放下斧子,舒展两袖,整理衣裳,然后迈步走来,向徐础拱手,进屋查看。 没过多久,宋取竹出来,“先生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东西都已经准备好,徐公子能帮把手吗?” “当然,谷外还有我的一些随从……” “不必再麻烦其他人,咱们两个足够,先生常说诸事从简,当遵从其意。” “也好。” 薄棺一具,摆在隔壁房内,寿衣一套,就是范闭平时的换洗衣物,陪葬之物都是他生前指定的:缺口的茶杯一盏,不配茶壶;木拐三支,都是久用之物,亦非名贵木材,残缺颇多;私印三章,一刻“会稽范闭”,一刻“名士范某”,一刻“病夫老范”;玉佩一枚,诸物当中,唯有它显得值钱一些,含义却不明确。 “先生说,活时困于笔墨,死后必要远离,所以文章、书籍等物一件不带,全让我烧掉。” “范先生著作等身,烧掉岂不可惜?不如留下,我来保管,我未受遗命,不算违背范先生心意。” 宋取竹笑道:“先生早料到会有这一刻,所以在他还清醒的时候,就已监督我烧掉书册,片纸未留。” 徐础叹道:“范先生这是何必呢?” “范先生这些年对自己的文字极不满意,常说全要重写一遍,以免贻误世人,可是动笔之后,他却更不满意。唉,像我这样的人,干脆不敢碰笔了。” 两人端来清水,给范闭擦身,换上寿衣,轻轻抬入棺中,按规矩,灵柩要停放一段时间,待亲友吊唁之后才可入土,范闭却急得很,生前三番五次告诉宋取竹:“死后立刻入土,千万别将我留在外面,我怕冷。” 宋取竹前天刚刚挖好墓穴,就在山谷深处,位于两株大树中间。 “地方是我选的,先生喜欢草木,天暖时,常来此绕树行走。” “此处颇有灵气,宋兄台挑得好。” “呵呵,先生若是听到‘灵气’二字,绝不会同意在此入葬。” 两人合力送棺入穴,将土填好,一座小丘而已。 范闭对生死早已看淡,宋取竹也无悲意,放下铁锨,笑道:“刚刚我还在想晚上给先生煮点米粥,自己去后山烤条肉,打打牙祭。想不到先生竟然用这种方法阻止我吃肉。” “范先生不喜欢吃肉?” “那倒不是,先生这些年牙不好,吃不得肉,偶尔咽些肉粥。他是不喜欢看我吃肉,说我没有节制,吃肉如狼吞。” “唉,我以为能见范先生最后一面。” “徐公子的确见到了。” “我见到他,他却没见到我,无缘聆听教诲。” “徐公子运气真好。” “嗯?” “先生听说徐公子去除王号,颇为兴奋,对我说徐公子必来拜访,来必有疑惑,他担心自己坚持不到,所以将一些话说给我听,让我转告给徐公子。” 徐础大惊,“范先生料到我会来拜访,已是神奇,竟然还料到我有何疑惑吗?” 宋取竹笑道:“其实没那么神奇,先生说了,去肉铺自然要买肉,去布庄自然要买布,来他这里,不是问名,便是询实。如徐公子这样的人,心中总有‘天下’二字,头上有无王号,都是一样。” 徐础也笑,看向那座小小的坟丘,拱手道:“范先生化繁为简,看人、看事越发通透了。”又向宋取竹道:“敢问范先生留下何言?” “先生说‘再等等’。”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七十二章 借住 ?“‘再等等’?”徐础真的等了一会,问道:“等什么?” “我不知道,可能是先生还没想好如何回答,所以要等等。可能是先生觉得徐公子心太急,要等你平和之后再做解答,这倒是符合先生传道解惑的一向习惯,他常说,问者往往心中波澜起伏,名为提问,其实容不下半句非议,唯有等其心自静,虚怀若谷时,才能听得进去别人的话。也可能‘再等等’这三字就是答案,徐公子以天下为念,此前太过急于求成,反落入私欲之中。先生听闻徐公子去掉王号,病中连呼三声‘孺子可教’,想必是觉得徐公子终于‘慢’下来了。还有可能……” 徐础拱手道:“有劳宋兄讲解,剩下的‘可能’还是让我自己琢磨吧。” “哈哈,是我多嘴。”宋取竹看向小小的坟丘,叹道:“先生就是这样,你带着疑惑前来问道,听他说完之后,疑惑没有减少,反而更多。有时候,很少的时候,我会想,先生是不是在故弄玄虚?” 徐础笑了,“我遇到过不少故弄玄虚的人,其中不乏高手,如果范先生也是其中一员,那他的本事可谓出神入化,我一点破绽也没瞧不出来。” 宋取竹大笑,“瞧,这就是先生的特别之处,即便是怀疑他故弄玄虚,也得承认他本事大。” 宋取竹盯着坟丘,突然抬起双手拍了两下,抬高声音喝道:“起来!老家伙!别装死!” 徐础吃了一惊,自见面以来,宋取竹一直表现得温文尔雅,对师父表现得敬重有加,想不到竟会突然口出恶言。 坟丘里没有回应。 宋取竹笑道:“徐公子莫怪,我就是试试,没准先生真是装死呢,别人做不出这种事情,他能。先生若能起身,大家一块喝粥论道,咱们二人心中的疑惑都能解开,岂不美哉?” 徐础笑了笑,“看来宋兄真是想念范先生。” 宋取竹脸上笑容消失,默立片刻,拱手道:“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徐公子日后若去荆州,可到襄阳找我,让我略尽地主之谊。这里就算了,只有米粥和咸菜,吃肉还得去山里打猎,太麻烦。” “若去襄阳,必当叨扰。宋兄这就要走?” “先生不在,这里不过是片无名荒谷。走吧,也该走了。”宋取竹拱手告辞。 “我想在谷中借助一段时日,宋兄以为可否?” “山谷是邺城刺史送给先生的,不归我有,只要邺城没人驱赶,徐公子想住多久都行。” “多谢。” 宋取竹也不收拾包裹,回到几间草房前,四处看看,拣起之前劈柴的斧头,别在腰间,与他的一身文士装扮形成鲜明反差。 “那边屋中有半缸米,屋后有井,后山的溪水更香甜些,只是来回比较远。还有什么……哦,左边第一间屋不要住人,可能会塌,得先修缮一下。就是这些。先生的死讯传出去之后,应该会有许多人前来吊唁,徐公子既想留下,就代为接待一下吧。告辞。” “我送宋兄一程。” “不必。”宋取竹摆手,“我不走大道,邺城的通缉令可能还没撤掉。” 徐础又是一愣,“管它大道、小道,我都要送一程。” “随你。”宋取竹向附近的山脊走去。 徐础跟上,问道:“宋兄的疑惑是什么?” “嗯?” “宋兄刚才说自己也是为解惑而来。” “我说过?” “说过,宋兄说范先生若能死而复生,咱们两人的疑惑都能解开。” “对,我是说过。”宋取竹却不往下说了,来到山脚下,止步道:“送到这里就够了,山路难行,我一个走反而轻松些。” “恕不远送。”徐础拱手。 宋取竹迈步上山,走到半程,转身望来,见徐础还在原处,大声道:“我来问先生:为何人心不足,得到越多,怨气反而越多?” “范先生如何回答?” “煮粥去!” “什么?” “先生的回答是‘煮粥去’,就为这三个字,我煮了一年半的米粥,嘴里淡得能养条鱼。他一死,我终于解脱,不用再想他的回答,要用十坛酒漱口,整只的猪牛羊暖胃。” 宋取竹哈哈大笑,拿起斧子乱挥一气,大步上山,很快越过山脊,消失不见,唯有笑声偶尔传来。 “真是个……怪人。”徐础喃喃道,转身出谷,叫进来随从,分配住处,与他们一同收拾房间。 老仆走进主人的房间,看了一会,茫然地说:“公子就住这样的地方?” “干净、整洁,很好啊。” “可是……什么都没有,连张床都没有。” 这间房原是范闭的住处,简洁得像是一间尚未启用的库房,空空荡荡,地上铺着一张破旧的苇席,下方垫起半尺高,屋内桌椅全无,只在角落里有一只小小的木柜。 老仆走去,从柜里面找出薄被,抖了两下,“跟件单衣差不多。” “咱们得过一段苦日子。”徐础笑道。 “我知道会苦,没想到……会这么苦。公子投奔邺城,城里就没点……意思吗?” “嗯,我得要些米面,等到天暖,种些菜蔬,养些鸡鸭。” 老仆张大了嘴。 外面传来女子的说话声,原来是冯菊娘在叫人搬运物品。 老仆笑道:“家里是得有个女人主持。” “谷中就她一名女子,不妥,明天你将她送到城里。” “两个女人,她还带着丫环呢。” “都送走。” “公子,人家老远跟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必撵人呢?” “冯菊娘艳名在外,若在这里惹出是非来,于大家的名声都不好听。” 老仆恍然,点头道:“公子想得周全,的确不能留,冯氏天生一副惹祸的容貌,还在路上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几个小子总来献殷勤。嗯,得送走,我这去告诉她别搬东西了,都留在车上吧,明天方便。” 老仆出去,徐础脱靴上席,跪坐在范闭从前的位置上,很快觉得不妥,换到对面的位置,心中平静,似乎还能见到那个昏昏欲睡的老先生。 “咳嗯。”门口响起声音。 冯菊娘来了,看一眼四周,“这也是住人的地方?” “范先生一代名士,天下无出其右,生性淡泊,所居至简。” “我就不信他一个人住也能‘至简’,脏活、苦活由别人承担,他这里才能一无所有。” “嗯,你说得有道理。范先生常有弟子服侍,身边倒是不缺人,不久前遣散众弟子,只留一人。” “他知道要死了,所以只留一人?” 徐础点头。 “公子得不治之症了?” “没有,你怎么问起……” “公子没得病,年纪又不大,想必不会很快死掉。” “希望如此。”徐础微笑道。 “那你需要许多人服侍,好保证这间屋子不受外物影响。” “嗯,我需要,但是……” “那些男人有谁会女红?有谁会管家?有谁能细心收拾每一个角落?” “是这里不适合你。” 冯菊娘笑了,“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遭逢大乱,沦落军中,辗转诸人之手,从来不敢说‘拒绝’二字,却担上一个‘克夫’之名。人皆以为我贱妇,当我是不祥的扫把星。想不到徐公子心怀天下,竟也容不下我这样的一名弱女子。” 只凭这番话,徐础就不觉得她是“弱女子”,思忖片刻,道:“你为什么非要留在我身边呢?” “我见的人也算多了,唯有徐公子这里比较安全,我不必违心讨好,也不会被随意送给他人。” “我曾经将你赏给鲁宽。” “战时的不得已之举,我能理解。” 徐础摇头,“而且我这里并不安全。我去掉王号十分突然,诸人茫乱,一时不知所措,我才能到来此地。可是很快大家就会明白过来,如晋王,当时就已醒悟,如贺荣部,也能看出我的用处。以后找上门的麻烦会越来越多……” “我一直在纳闷,徐公子已经不做吴王了,还有什么用处?” “名。” “嗯?” “我去掉吴王之号,仍有吴王之名,你们愿意跟来,便是为这个名,晋王、贺荣部也在意此名,要用它开疆扩土。至少要等一两年以后,等大家忘记吴王之名,我才能重新变成‘无用之人’,但是我得熬到那个时候。” 冯菊娘微微皱眉,她自认也是聪明之人,却没太明白话中之意,“反正我不走,大老远跟来,我不是为了进邺城,那样的话,还不如留在东都,自荐于梁王。徐公子也不要强迫,我住在另一头,不与你来往就是。你若是遇害,我也自有去处,不必你来操心。至于外面那些人,我没法阻止他们心中的想法,但是……若真有不怕死的人来招惹我,我嫁给他就是,一次只嫁一个,不让你脸上难看。” 徐础笑着摇头,最后道:“好吧,你先留下,什么时候想走……” “那必然是你死了。” “哈哈,请便。” 冯菊娘转身出屋,继续大声指挥众人搬运物品。 老仆进来,“公子可不够决绝。” “我就因为自己不够决绝,才要去掉王号,提前远离大祸。” “公子高兴就好,不知道这几间破屋子能坚持多久?对了,田壮士回来了。” “人呢?” “露一面就走了,让我转告公子,他要去邺城拜见郡主,明天回来。也不说是哪个郡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七十三章 吊唁 ?范闭死讯传开,次日一大早就有人登门吊唁,到坟前哭一场,然后打听如今住在谷里的人是谁,听说是吴王,所有人的反应几乎都一样,先是一惊,随后是迷惑不解。 昌言之接待吊唁者,说是接待,其实就是守在谷口指路,被问得烦了,他说:“范先生临终前写信,邀请徐公子前来,收他为关门弟子,并传以衣钵。” 这本是降世王拉拢吴王的桥段,昌言子移花接木,用在范闭与徐础身上,倒也不觉得突兀,说多的遍数多了,连他自己也有点相信这就是事实,向身边的同伴道:“若是没接到邀请,公子为什么要来这里呢?以公子的才智与名望,传承衣钵是范先生的荣幸。” 午时过后,来的人越来越多,对昌言之的说活,大都信而不疑,唯有一批人完全不信,甚至显得非常愤怒。 范闭门下弟子无数,临终前几个月,还有三五十人留在谷内,虽遭遣散,许多人却没有走远,前往邺城居住,时刻关注师父的病情,听说亡讯,立刻互相召集,因此来得稍晚一些,但是礼仪最为正式。 一共二十二人,全是宽袍大袖,排成整齐的两列,在谷外就开始跪拜哭丧,有人司仪,有人宣读祭文。 祭文不是一篇,从谷外到坟前,五次跪拜,五篇祭文,洋洋洒洒,短的一百余言,多则上千字,诵者便是作者,满含感情,令闻者动容。 昌言之等人听不太懂祭文的内容,也被感动得几欲流泪。 那些还没离开,或是刚刚赶来的吊唁者,驻足旁观,频频点头,互相道:“圣人弟子,果然与凡夫不同。” 范闭生前将丧事交待得清清楚楚,其中一条就是不许立碑,宋取竹丝毫没有违背师命,同门弟子却不这么想,早早就请城里的石匠刻好墓碑,上书“继圣先师范公之墓”一行大字,两边小字是弟子们编写的小传,文词古雅,没经历过十年以上的寒窗苦读,基本看不懂写的是什么。 七八名石匠立碑,四名弟子亲手扶碑,众弟子轮流填土,将小小的坟丘增高、增广,犹觉不足,商量着回城之后要向府衙与富人募捐,修一座真正的大坟。 有旁观者上前安慰二十二名弟子,说起范名士的生平奇事,自然要提起吴王:“放眼天下,除了范先生,谁能只凭一纸书信,就令王者去号,甘心前来拜师?” 众弟子谁也没听说师父写过这样一封信,但是听上去很增脸面,于是纷纷点头,“师父担得起‘素王’之号,孔圣人以下,唯范先生一人耳。” “是啊是啊,范先生称得上‘素王’,要不然吴王也不会去掉王号,前来继承衣钵。” “衣钵?什么衣钵?佛门才有衣钵,我师父从来不讲究这个,常说架鹤之后不留片纸,以免后人穿凿附会,以他的名义招摇撞骗。” “所谓衣钵……就是个比方嘛,吴王总是范先生的关门弟子吧?以后也是吴王讲授范门之学吧?” 众弟子闻言大吃一惊,问明来源,一同奔往吴王住处,一路上义愤填膺,但是并不莽撞,到处观察,确认吴王果如传言一样,只带来三十余名随从之后,胆气大增,分头招呼其他吊唁者,以助声势。 谷口的昌言之跑来阻拦,“诸位是来吊唁,还是来闹事的?拜也拜了,哭也哭了,文章写得也不错,可以走了,我们没打算留客人吃饭。” “客人?哈哈,诸位同窗听听,咱们一直在住在谷中,少则半年,多则五六年,如今竟成为客人,昨天才来的、一位没人听说过的关门弟子,倒成了主人。世间奇事,何愈于此?咱们必须去问个明白!” 二十二名弟子加上数量更多的旁观者,昌言之拦不住,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动武,只得道出真相:“不必去找徐公子,那些话是我编出来的,我只是一猜,并无实据,都不算数,可以了吧?” 范门弟子闻言反而更怒,“有胆子说大话,没胆子承认吗?你不用替你家主人顶罪,这些话肯定是他说出来的,我们只找他。” 众人吵吵嚷嚷,老仆走出来,向昌言之道:“怎么回事?丧事变打架了?” 昌言之焦头烂额,“怪我,一时口快,说徐公子是范先生的关门弟子,这些人不同意,要找徐公子理论,我说是我胡诌的,他们不信。” “哦,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一名范门弟子怒道:“对我们来说,这就是天大的事。师承是能随便说的吗?吴王不过来拜见过先生两次,就敢自称关门弟子,那我们这些追随师父多年的真正弟子算什么?” 老仆不恼也不争,“你们都是读书人,吵吵嚷嚷有辱斯文。” “嘿,吴王才叫有辱斯文,不对,他算不得读书人,这样的做法有辱‘噍类’。” “这样好了,我不管什么类不类的,公子就一个人,你们是一群人,那边的屋子也小,容不下你们全部,推选一位,去与公子面谈,解释误会,可好?” 众人还在犹豫,老仆向昌言之道:“你是士兵,干嘛跟一群读书人争吵?你的刀剑呢?” 昌言人掀开长袍一角,露出半截腰刀,“带着呢,能用吗?” 吊唁者全被吓了一跳,范门弟子立刻做出决断,有人道:“咱们这些人当中,安师兄追随先生最久,由他出面,再合适不过。” “安师兄”谦让几句,越受众人推举,于是慨然道:“师父刚刚舍我等而去,本不是争论的时候,可为学讲究根本,师承一乱,根本不存,此事必须问个明白。在下安重迁,入门并非最早,学问并非最深,奉师并非最敬,可是同门散落天下,尚未到齐,今日前来送师的二十二人当中,我算是拜师稍早一些,既蒙推荐,为师正名,敢不奋力当先?” 安重迁还在说下去,老仆向昌言之小声道:“公子偶尔话也多,至少能听,不像他,全是废话。” 昌言之笑了笑,小声回道:“都是我的错,给徐公子惹下这么大的麻烦。” “不必在意,公子经过多少大风大浪,还对付不了几个读书的呆子?我看公子的意思,只是觉得有趣。” “有趣?” 安重迁演进完毕,赢得阵阵喝彩,向老仆道:“烦请带路,我一个人去见吴王。” “请。”老仆带路,到了门口,提醒道:“我家公子已经不做吴王,进去之后,请称他‘徐公子’。” “徐公子——他原来不是姓楼吗?好吧,就是徐公子。”安重迁早知道吴王改姓一事,故意说出来嘲讽一下。 老仆全不在意,推开门,做出请进的手势,等客人进门,他守在外面。 安重迁在谷中居住多年,熟悉每一间房,进来之后却稍稍一愣。 范闭的房间向来简洁无物,如今却多出一具屏风,将小小的房间分为两部分,里面是原来的席榻,现在只露出一角,外面靠窗的位置摆设一桌一椅,上有笔墨纸砚,都是从前没有的东西。 最让安重迁意外的是,书桌前坐着一名女子。 女子二十几岁,正伏案极慢地写字,只露出半边侧脸,已是艳丽无双,安重迁一见之下,顿时魂飞魄散,全忘了此来的目的,只顾呆呆地望着美人,心中一遍遍自问:世间怎会有此尤物? 冯菊娘其实是在描字,写完一字之后,才扭头看向客人,笑道:“我不是徐公子,他在屏风后面等你。” “啊……啊,是是。”安重迁面红耳赤,绕过屏风,心里却道:都说吴王阴险狡诈,果然名不虚传,他躲在屏后,却让姬妾抛头露面,不讲半点礼仪,分明是要故意引诱客人出丑,话说回来,称王真有好处,竟能搜罗到如此…… 绕行屏风用不了几步路,安重迁收起胡思乱想,止步向席上的年轻人拱手道:“在下安重迁,范门第二百三十一名弟子,见过徐公子。” 徐础微笑道:“我去年来时,似乎没见过安兄。” “那天我进城了。” “安兄请坐,此地局促,恕我不能起身还礼。” 房间本来就小,加入屏风之后,席榻以外只剩不到一尺的空隙,勉强能容一人站立,安重迁无处挪动脚步,只得脱鞋上席而坐,发现徐础坐在原来范先生所在的位置上,心中越发不喜。 “徐公子,咱们不熟,我就不客气了,此来是有件事要问个清楚。” “稍等,不管怎样,安兄都是客人。菊娘,请给客人奉茶。” 外面应了一声,安重迁没听清是什么,只觉得心又是一阵狂跳,将“菊娘”之名念叨好几遍。 冯菊娘转来送上两副茶盘、茶杯,“不知客人要来,茶有些凉,这位安先生……” “没事没事,我喜欢喝凉的……”安重迁闻到一股幽香,心驰神摇,端起茶杯就喝,险被呛着,连咳数声。 冯菊娘笑着退下,回到书桌边继续描字。 等客人安静下来,徐础道:“安兄要问清什么?请说。” 安重迁接连失态,心中更为恼怒,生硬地说:“外面传闻,说徐公子自称范先生关门弟子,不仅占据思过谷,还要篡夺范门师承,可有此事?” “安兄听谁说的?” “今日前来吊唁之人,都这么说。徐公子的随从,名叫昌言之的,也这么说,后来他又改口,说那是他编造出来的,我们不信,因此推我来向徐公子问个清楚。事关师承,不可随意,徐公子也是读过书的人,想必明白我们的拳拳之心。” “当然明白,没有师承,不成正统。” “正是此意,请徐公子说个明白,再向外面的人解释清楚,及时阻止失实传言传播出去。” “失实?传言并未失实,我的确是范先生的关门弟子,得受衣钵,该称你一声‘师兄’。”徐础拱手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七十四章 传授 ?山谷内外,到处都是人,后到者听说事情经过之后,无不替范门弟子打抱不平。 “吴王连自己的名号都保不住,范先生怎么可能将衣钵传给他?” “对啊,吴王乃丧家之犬,来咱们邺城避难,大家不追究他在东都杀害冀州子弟的事情就算了,绝不能再让他在范先生坟前逞威风。将他撵出思过谷!” “而且吴王不配做读书人,我听说了,他在东都的时候,强征百姓为兵,哪怕是满腹经纶的读书人,也被拉出家门,被迫持刀握枪上战场。如此暴行,堪比五国昏君!撵走,立刻撵走!” …… 群情激愤,就等安重迁质问明白,就将吴王撵出思过谷,甚至撵出冀州。 昌言之后悔莫及,这时候自责已经没用,众人根本不信,他只得将随从召集在一起,排成一行,勉强护住身后的房间,时不时亮一下长袍里面的刀剑,这一招尤其好用,前来吊唁的多是文人与百姓,对兵器多少有点恐惧,不敢冲上来挑衅。 足足过去半个时辰,范门弟子已开始怀疑师兄遇害,独自前去面见吴王的安重迁终于走出房门,一脸的惶惑茫然,不像是去问罪,倒像是去认罪。 众人立刻围上去询问,安重迁连连摆手,压下嘈杂,开口道:“这个……事情有些复杂,我一个人难以决断,所以要再选三人,随我一同去见徐公子,听他解释。” “这有什么可解释的?先生昨日仙逝,吴王同一天才到,是否见过先生最后一面都很难说,怎么可能被收为弟子?” “宋师兄呢?咱们走后,一直是他照顾先生,前因后果他必然看在眼里。” 安重迁再次摆手,“总之我要再选三人。严师弟,同门当中,数你悟性佳、辩才好,随我去一趟。还有……汤老先生,德高望重,也请……” 汤老先生是附近村子里的教书先生,敬仰范闭的名望,偶有来往,今天前来吊唁,遇到这么一桩事,主要是看热闹,不愿参与进去,急忙摇头摆手,向后退却,死活不肯上前。 安重迁没办法,只得又叫上一名姓于的师弟,目光扫视,想找名合适的外人,可死讯刚刚传出一天,吊唁者多是寻常百姓以及他们这些早有准备的弟子,还没有真正的“德高望重者”现身。 他正为难,人群后面有声音喊道:“邺城衙门里来人啦,大家让让。” 安重迁大喜,分开众师弟,迎上前去。 范闭活着的时候,邺城刺史周贯曾亲自前来拜访,并赠以山谷,发现自己也无法劝说老先生出山之后,再没来过,此次吊唁,只派来一名通判。 通判不算小官,在一群百姓和读书人眼里,尤其崇高,安重迁正好认得此人,上前深深行礼,“学生安重迁,拜见葛大人。” 葛通判点下头,微微皱眉道:“范老先生尸骨未寒,这里为何如此之乱,无人主事吗?” 安重迁脸上一红,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喊冤,通判随从略一呵斥,所有人都闭上嘴。 安重迁道:“通判大人来得正好,退位吴王徐公子,昨日入住思过谷,不知为何,声称自己是范先生的关门弟子,并已领受衣钵,将接替范先生传道,我们正要去问个明白,若能得通判大人主持公道,再好不过。” 葛通判眉头皱得更紧,“我奉命前来吊唁,给范先生献柱香就得回去……” 安重迁道:“范先生之名,天下无人不闻,师承若是就这样落入外人之手,范门受辱,邺城又有何颜面?” 葛通判还在犹豫,有人凑过来耳语几句,慕通判恼道:“安重迁,你不是刚刚进去过吗?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也没问清楚?” 安重迁脸上又是一红,“就是因为问不清楚,才要求通判大人做主。” 葛通判却越发谨慎,“兹事体大,我做不得住,要回去请示,你们在此等候,不许再生是非。” “是,全凭通判大人做主。” 吴王身份特殊,就因为听说他在谷中,刺史才不愿意前来吊唁,葛通判因此极不愿听“做主”两字,“我只传话,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吧。” 害怕再受询问,葛通判也不去坟前献香,叫上随从,匆匆离去。 范门弟子当中有人脾气急,葛通判一走,就大声道:“范先生号称‘素王’,皇帝见之尚要礼让三分,师承大事,岂是一名小小的通判能做主的?安师兄太过谦卑,坠了先生的名望。” 安重迁冷脸道:“刚才你怎么不说?” “哼哼,咱们不必等衙门做主,待我去质问吴王,必要让他出来当面认错。” “于师弟有此雄心,再好不过,我陪你再进去一趟。” “不必,我自己一个人就行。” “我陪你进去。”安重迁坚持,外人以为这是同门情重,他自己心里想的却全是“菊娘”。 于师弟为人慷慨重义,但是有些嘴笨,安重迁又叫上一人,“严师弟,你还是得随我们进去,外人就算了,咱们三人足够。” 严师弟拱手道:“尽凭师兄安排。” 三人整整衣裳,迈着方步,先后走向吴王住处,到了门口,安重迁转身小声提醒道:“小心,屋里不只徐公子一个人。” “天下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理在咱们这边,屋里便是藏着千军万马,我也不怕。” 冯菊娘刚刚描完字,站在桌前欣赏,颇觉满意,听到门响,扭头看来,笑道:“安公子又回来了,哟,还带来帮手了。” “嗯嗯。”安重迁很想表现得庄重些,可是一见到此女,就不自觉地扭捏起来。 于师弟随后,也是一愣,“原来吴王在此金屋藏娇。” 冯菊娘道:“公子可说错了,这里是范先生旧居,老先生淡泊,居处想必称不上‘金屋’,至于我,徐公子身边的侍女而已,不敢担‘娇’之名,徐公子也没有‘藏’。” 四个字被驳得一字不剩,于师弟哼哼两声,“我不与你说,吴王在哪里?” 严师弟最后,三人当中,唯有他保持尊严,向冯菊娘深深点下头,一个字不说,目光更是片刻也不停留。 屏风很轻,冯菊娘移开,让出一片空地,“吴王不在,徐公子倒有一位。” 徐础仍坐在原处,侧对客人,凝望对面,似乎神游物外。 于师弟刚要开口,被安重迁阻止,范门弟子不能不守礼仪,三人同时施礼,安重迁道:“徐公子,这两位皆是范先生爱徒,这位姓于名瞻,这位姓严名微。” 徐础如梦初醒,双手撑席,转过身来,笑道:“得见先生高徒,不胜荣幸。” 于瞻憋着一股气,不等师兄示意,大声道:“不管你是吴王,还是徐公子,我只问一句:你为何自称是范先生关门弟子、领受衣钵?欺世盗名,无过于此!” “因为这是事实。” 于瞻怒极反笑,“不愧是吴王,脸皮厚极,当面说谎,一点也不脸红。” 冯菊娘正好捧茶过来,嗔道:“瞧你是名读书人,怎么说话如此不堪,无缘无故地指责别人说谎,这杯茶……不给你了。安公子、严公子请。” 就这么几句话,安重迁又一次魂飞魄散,于瞻想要反驳,话到嘴边,总觉得过重,说不出口,唯有严微目不斜视,说声“多谢”,拒绝接茶杯。 徐础道:“范先生刚走不久,你们在这间屋子里还能感觉到他吗?” 于瞻刚要开口,被安重迁拦下,向严微点头,示意由他说话。 严微道:“师从先生数年,得其言传身教,心存其形,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感觉到。” 徐础笑道:“羡慕诸位能陪范先生多年,我只见过两面,最后一面便是永诀。” “所以大家都有疑惑,徐公子怎么得到范先生衣钵的?” “范先生陪葬之物不过寥寥数件,剩余衣物皆在隔壁房中,并无衣钵。” 于瞻忍不住道:“我们都知道没有衣钵,所以才来问你。” 徐础抬手指天,“虽无衣钵,但我已得范学之精髓。” “哈!”于瞻一怒就要大笑。 严微上前半步,拱手道:“徐公子得自学自悟,还是得到传授?” “严师弟,你……”于瞻没明白话中之意,以为师弟这就要屈服,被安重迁拽下袖子,这才闭上嘴。 “传授。” “范先生亲自传授?” “范先生留言,宋取竹转授于我。” “宋师兄何在?” “执斧出山。” “如此算来,宋师兄转授之言应该不多。” “不多,三个字。” “姑且不论真假,只凭范先生留下的三个字,徐公子便自认为已得范学精髓?” “嗯。” 严微再次拱手,“敢问是哪三字?” “不可说。” “徐公子以为‘不可说’,还是先生留言‘不可说’?” “我以为不可说。” “然则徐公子何以令我等范门弟子、令天下人信服?” “你们可以问我。” “问而‘不可说’,问之何用?” “你们可以问我范门之学,我的回答若与范先生不同,便是欺世盗名,或是相同,便是得其精髓,打个比方,可称为‘领受衣钵’。” 严微神情越发严肃,如临大敌,于瞻却再一次大笑,“好大的口气,我先来:礼者,天下之本……” 不等于瞻说完,徐础已经给出回答,也是三个字:“闭上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七十五章 自问 ?“闭上嘴。”徐础声称已得范学精髓,却只是模仿范闭的“三字经”式的回答。 于瞻话才说到一半,听到这三个字不由得一愣,随即大怒,挽起右边袖子,喝道:“你仰仗自己做过吴王,就可以随便羞辱读书人吗?你那个吴王来历不正,原本就不受天下人承认,所谓退位不过是给自己脸上贴金,根本就是不得已而为之。做王不成,跑来思过谷强夺范学正统,你可错了,范门弟子虽愚,比你聪明的人也有几十、几百位……” 于瞻喋喋不休,徐础像是被数落得无言以对,垂目不语,冯菊娘怒目而视,安重迁一会瞥一眼美人,惊诧她面带怒容时竟然更加艳丽,一会小声劝说同窗,另一边的严微偶尔咳一声,别无它言。 于瞻心头火起,谁也劝不住,可是说得久了,有些词穷,对方又完全没有回应,他渐渐地也觉得无趣,嘴里“这个”、“那个”多起来,最后哼哼声比正经的说话还要多。 徐础觉得差不多了,抬起目光,微笑道:“说得舒畅吗?” “你还没认错,我哪来的舒畅?”于瞻心中火气又烧起来。 “所以你刚才的许多话并没有完全说出自己的想法?” “没有!我还要说……那个……你夺不走……你那个……不是真王,哼,哼,不是……”于瞻竟然找不出更新鲜的话来。 徐础又等一会,“阁下拜范先生为师多久了?” “两年三个月,算是后进,但是比你早得多,不不,你根本没入门。”于瞻的火气稍一消退,又升起来,只是势头有所减弱。 “嗯,不算短了,即便没有入室,也该升堂了。” 于瞻微微一愣,哼了几声,“先生的确说过我勉强升堂,离入室还远着。那又怎样?于某有知之明,我不是范门最好的弟子,但是有一腔护卫师门的热情。” “既已升堂,范先生应当对你有所教诲,他没让你少说多思吗?” 于瞻又是一愣,他性子刚烈,但是对“范门弟子”的身份极为看得,不会当面撒谎以辱师门,“范先生不是这么说的,他说……他说……” “说什么?”冯菊娘好奇地问,“听你说话挺利索的,现在怎么吞吞吐吐了?” “师父教我再思而言,三思而行。” 冯菊娘笑道:“你刚才说那些话之前思了几遍?” 于瞻脸有些红,心中怒火将烧未烧,另一个声音提醒他一旦发怒,必然再入陷阱,“不同,这次不同……” “闭上嘴。”徐础又一次道。 于瞻极度憎恶这三个字,火气腾地蹿起几丈高。 徐础这次不给他长篇大论的机会,马上补充道:“这是你入室之后,范先生才会说给你的话,生前迟迟不说,就是担心你承受不住。” “我……我……”于瞻的火气蹿起得快,跌落得也快,心乱如麻,目光转动,落到严微身上,向他求助。 严微却不看他。 徐础又道:“范门学问,多半在自悟,‘言传身教’,范先生更重‘身教’,阁入拜师两年有余,没有一点长进吗?” 于瞻越发吃惊,“你……你怎么知道?先生有文字留下来?” 徐础摇头,“身为范门弟子,你当知道,范先生烧掉了所有文章,这也符合他重‘身教’的学风。” “可是你怎么……有人教你,肯定是宋取竹,他和你倒有几分相似,都很狂妄,自认为能够平定天下,你在东都杀人无数,他在邺城也杀过人,通缉令现在还贴在城门上……” “有教无类,范先生并没有因此驱逐宋取竹,反而将他留在身边,指定他来处理后事。范先生知人,宋取竹也果然不负所托,对范先生遗命没有半点违逆。” “那有何难?我们都能做到。”于瞻不喜欢宋取竹,对此人能留在师父身边,一直耿耿于怀。 “你们立碑了?添土了?” “刻碑立传为留先生事迹,添土增坟为表弟子孝心。” “却都与范先生遗命不符,若是宋取竹就不会这么做。该烧的烧,该埋的埋,一件不多,一件不少。” “先生遗命一切从简,乃是他谦虚……” 徐础脸上露出计谋成功的得意微笑,于瞻心中火气又要上蹿,他强行压下去,“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吗?” “刻碑以传范先生事迹,添土以表孝心,不如身行其道,令身边人慕而想之。范先生尸骨未寒,阁下便已曲解师命,范先生毕生求实,何必自夸?又何必谦虚?他的每一句话,都需要照实理解,不增不减。他说从简,便是从简,他说你要再思而言三思而行,你就要再思、三思,多一思、少一思都是错误。” 于瞻哑口无言,半晌才道:“一切不增不减,岂不是拘泥于学问?范先生最反对这样的做法。” “所以他要烧掉文章、从简安葬,令天下人无可拘泥。” “先生文章传播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留在谷中的文章不过万分之一,该拘泥的还是会拘泥。” “范先生前半生言传,后半生身教,他烧掉文章,不为天下人,只为诸弟子、只为阁下一人。” “我?我可没这个荣幸,先生对我……” “我只见过范先生两面,便已觉得他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每一言、每一动皆中我心,阁下受教两年多,还觉得自己只是众多弟子之一?怪不得范先生说你升堂,而未入室。” 于瞻又一次哑口无言,看看安重迁,又看看严微,然后低头想了想,似乎找到了反驳的话,张开嘴,吐出的却是一股无力的空气,这回他遵从师教,再思一遍,一句话不说,竟然转身走了。 冯菊娘莫名其妙,向安重迁道:“他怎么回事?” 安重迁的脸一下子红透,嗫嚅半天,也没给出整句回答。 冯菊娘没耐心等他,向严微道:“这位严公子一直不开口,颇有高手之风,你的一个同伴已经走了,另一个话都说不清,该你出手了。” 严微拱手,“严某甘拜下风。” 他一开口就认输,冯菊娘意外,安重迁吃惊,“严师弟,咱们这些人就你……” 严微摆下手,继续道:“严某甘拜下风,但是并不承认徐公子所说的‘已得精髓’,我们这二十二人皆是范门不肖子弟,能够升堂已是意外之喜,再没有入室之人。可范门弟子数百,自有得先生真传者,听闻先生仙逝,必当前来祭拜,到时再与徐公子一辩真伪。” “欢迎之至,能与同门探讨学问,正是我之所愿。在此之前,我会一直住在谷中,静待范先生的真传弟子。” 严微告辞离去。 安重迁自然不愿一个人留下,本想刻意忽略美人,却不由自主地向她拱手,含糊不清地告辞,冯菊娘问了一句“什么”,他立刻面红耳赤,慌忙出屋。 于瞻出门之后什么都不肯说,挤开人群,独自跑出谷外,令众人惊慌不已。 严微也不愿多说,等安重迁出来,道:“一言难尽,请师兄说吧。” 安重迁脸上红晕未消,众人都以为他是因为论辩失败而羞愧,不疑有它。 “这个……事情越来越复杂,先回邺城再议,看来得请几位师兄过来才行。” 众人越发惊讶,围问不休,尤其是其他范门弟子,极不服气,却没人真敢进去挑战,安、于两人铩羽而归也就算了,连严微都说“一言难尽”,别人更没信心。 人群渐渐散去,该走的走,该祭拜的祭拜。 昌言之长出一口气,伸展双手,掌心里全是汗珠,“还以为真要动刀呢,执政……徐公子怎么能将谎话圆得这么好?” 老仆笑道:“谎话永远圆不好,你得当真话说。” “可是……” “可是什么?公子独自入谷,拜见、安葬范名士,你看到经过了?” “没有啊,咱们谁都没看见。” “所以啊,你怎么知道公子没得范名士传授衣钵?你随口一说,其实是撞到了事实。” “是吗?我有这么厉害?” “瞎猫碰死耗子,这种事在你身上也就发生一次,千万别得意。” “我不得意。哦,原来徐公子真得了衣钵,那就好,以后我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这句话了。” 老仆满意地点头,“该干嘛就干嘛去吧,明天找两个人,随我进城去买些粮食,咱们人多,只住一天米缸就见底了。” “可不是,所以我都没留客人吃饭。” 山谷渐渐恢复正常,到了傍晚时分,吊唁者减少,越发显得安静。 房间里,徐础继续坐思,冯菊娘展开屏风,无心写字,也不愿离开,一会收拾茶具,一会擦拭屏风,借机偷偷打量徐础脸色。 几次之后,徐础终于看过来,“你有话问?” “我知道公子聪明,可你怎么猜到范先生说过那些话的?” “我猜到了吗?” “那位于公子自己都承认……” 徐础笑道:“这才是关键,他自己承认。” 冯菊娘若有所悟,“可公子毕竟说出‘闭上嘴’三字,与范先生的‘再思而言三思而行’差不多。” “‘闭上嘴’或许有一百种解释,你与于瞻拿范先生的话当成唯一选择,与我无关。” 冯菊娘睁大双眼,笑道:“原来如此,公子……我能说公子果然狡诈吗?” “狡诈?范门之学的精髓便是自学、自问、自悟,我的话令于瞻自问,他若能坚持下去,或能自悟。” 冯菊娘笑着摇头,“范门学问太难,我连自学都做不到。公子呢?是不是已经自悟了?” “我在自问。” “整天都在自问,还没问明白?” “整天可不够,这是需要整年的工夫。” “这么难?我还是乖乖学写字吧。我在这里不打扰公子吧?” “不打扰。” “那就好。呵呵,读书人挺有意思,被逼得说不出话来,也不肯动手。他们能请来‘真传弟子’吗?” “能,待会或许就有一个要来。” “咦?听他们的意思,‘真传弟子’不在附近。” “得其真传者,未必是记名弟子。” 冯菊娘听出这句回答里暗藏多种解释,自己又要落入陷阱,于是笑而不语,恰在此时,老仆敲门进来,“公子,邺城衙门来了一人,自称孙雅鹿,要见吗?” “请他进来。” 冯菊娘越来越觉有意思,哪怕被撵,她也不肯走。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七十六章 过关 ?孙雅鹿并非通判从城里请来的,他与范闭原本就是熟人,来往颇多,虽未拜师,也算亦师亦友,听闻死讯,自然要来吊唁,因为一些事情被耽搁,晚来一步,在半路上遇见通判,问清缘由,笑道:“虽去其名,不舍其实。好,我去会他。” 在谷外,孙雅鹿又撞见争议不休的范门弟子。 这些人离开思过谷之后,越想越别扭,互相埋怨、指责,最后在路上吵了起来,有人想回去,即便不能撵走吴王,也要守在坟前,不能让外人觉得范门正统真的落入吴王之手。 “安师兄上当了,吴王阴险,他让你邀请其他同门,其实是缓兵之计,他好借机名正言顺地占据思过谷。这下可好了,再有来吊唁的人,看到吴王守坟,都会当他是范门弟子!” 安重迁早已焦头烂额,“吴王的随从都是士兵,带着刀呢,你们也看见了,咱们手无寸铁,还能硬抢不成?再说邀请同门并非他的主意,是……严师弟,你来说。” 严微倒还冷静,“日后若有同门能够驳倒徐础的歪理邪说,正者自正,他在谷中住多久都没用,若范门果真无人,唉,空要一座山谷又有何用?反而给徐础添口实。” “咱们去守坟,能留下什么口实?” “徐础会说咱们不守先师遗命,曲解其旨,化简为繁,专做表面工夫,不思宏学传道。” “守坟为给弟子孝心……” 安重迁摆手,“行了,你这些话于师弟早就对徐础说过,结果惨败,连话都说不出来,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徐础无非辩才好些,不足为惧,范门二百多名弟子,各有所长,还找不出一位能驳倒他的人?” “不用想,必须是尹甫师兄,他在范门之中辩才第一。” “不妥,尹甫师兄本在东都做大官,如今不知飘摇何处,哪里去找?而且单论辩才,尹甫师兄似乎不如寇道孤师兄……” “你想得太多啦,寇师兄入山隐居多年,根本就请不来。” “他也是范门弟子,先师仙逝、正统旁落这种大事他也不肯出山过问一下?” …… 孙雅鹿骑马停在路边,与一群看热闹的人旁听了一会,笑着摇摇头,拍马离去。 到了思过谷,孙雅鹿命随从留在外面,只带一人入谷,先去祭拜范闭之坟,见到刚刚立起的石碑以及填高的坟丘,又摇摇头。 随从取出茶具,还有几块木炭,就在附近煮茶,孙雅鹿以茶酹地,自饮一杯,笑道:“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一生用来寻求大道,路却越走越窄、越走越险,自己门下弟子跟不上,反让一个外人反客为主。” 孙雅鹿叹息三声、大笑三声,从随从手里接过茶壶、茶杯,两手或拎或托,来见徐础。 老仆早已等在路上,“我家主人请孙先生入室一见。” “好大架子。” “孙先生别误会,我家主人不是架子大,而是静坐思道,说是不想明白,就不起身,吃喝拉撒全在席上。孙先生进去,不妨劝说几句,让他别这么固执,别的不说,他专心思道,干苦活儿、收拾房间的可是我们。” “好,我劝劝,未必能成。” “劝劝就好,我们的话公子听不进去,孙先生向来是公子敬重之人,说出的话总比我们份量足些。” 孙雅鹿打量老仆一眼,“阁下怎么称呼?” “哟,我可不是阁下,我是楼家老仆,侍候公子多年,哪有什么称呼?孙先生咳嗽一声,或是招下手,我就过来了。” 孙雅鹿也不追问,迈步进屋,与其他人一样,第一眼看到的是冯菊娘,也与其他人一样,微微一愣。 “孙先生。”冯菊娘施礼。 “几日不见,徐公子变化不小。” “呵呵,孙先生真爱说话,我是公子的侍女,姓冯,名菊娘。” “哦,久闻大名。” 冯菊娘眼睛一亮,“孙先生是在客套,还是真的听说过我的名字?” “东都城外,冀州军中,冯菊娘之名多有人传扬。” “哈哈,不必问,不是什么好名。孙先生带茶来了?太客气了,我们这里也有茶,味道差些。” 冯菊娘上前接过茶壶、茶杯,放在桌上。 孙雅鹿看向里面,隔着屏风,只能见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徐公子……这是不打算见我吗?” 冯菊娘上前笑道:“公子说了,孙先生若来叙旧,请绕过屏风,若来论战请先过我这一关。” 孙雅鹿又是一愣,随后笑着摇头:“论战还没开始,徐公子先给我一个下马威,这可不是范名士的手段。” “然则孙先生也不是范名士的亲传弟子,对不对?” 孙雅鹿重新打量冯菊娘,笑道:“好,我先过你这一关。” “请坐。” “论战终归是小术,思道的人坐着,咱们还是站着吧。” “请喝茶。” “冯姑娘也请喝茶。” “我可不是姑娘啦,但也没有活着的丈夫,该称什么好呢?” “就是冯夫人吧,不拘丈夫是谁。” “也好。孙先生是客,请孙先生发问。” 孙雅鹿拿起自己的茶杯,自斟一杯,抿了一口,放下杯子,开口道:“冯夫人前后共有多少丈夫?” “论战虽是小术,孙先生所问也太小了吧?” “论战先由立论开始,立论之前则要看为人,我之所问,便是要知道冯夫人之为人。” “嗯,倒也有理。允许我先问一句,外面传说我有多少丈夫?” “数量不等,有说二十多的,有说一百多的。” “哈哈,哪有这么多胆大的男人?实话实说,不到十五位。” “没有准确数字吗?” “有些正经成亲,有些只是挂名而已,面还没见到,人已经死了,不好算,总之加在一起,不到十五位。” “全都死了?” “一个不剩,否则的话,我也不会追随徐公子,做他的侍女。” “佩服。”孙雅鹿拱手,好像冯菊娘不是克死了十几任丈夫,而是亲上战场,手刃十几名敌将。 冯菊娘对此早已不在乎,笑道:“客气。我可以发问了?” “我还没有问完。” “孙先生是对我感兴趣呢?还是对论战感兴趣?” “都有兴趣。” 孙雅鹿年纪老些,脸上虽带微笑,说出的话却没有半点调侃之意,冯菊娘也收敛笑容,“请继续问。” “冯夫人死了许多丈夫,没人敢娶因为这个,徐公子不肯给你名分吗?” 冯菊娘又笑了,“孙先生想到哪去了?我的名分就是侍女,实际上也是侍女,名实相符,并无一点偏差。” “原来如此。然则徐公子退位之后,不带正妻,却携冯夫人避难邺城,想是对冯夫人极为看重。” “孙先生又错了,徐公子没想带上我,是我自己厚着脸皮,半路追上,非要做他的侍女。” 孙雅鹿眉头微皱,“徐公子身边多一名侍女,是好事,可冯夫人又为什么呢?” “孙先生又为何总是对我的为人感兴趣呢?” “知人而知其论,待会你也可以问我,也像现在一样,什么都可以问,我一定如实回答。” 冯菊娘想了一会,“在我见过的诸多男子当中,唯有徐公子视为我为一普通妇人,而非人人争抢的奇珍异宝,我厌倦了被抢来抢去,所以甘愿做徐公子的侍女。” “他若是吴王的时候,自能保护你,可他现在只是徐公子,占一座山谷,尚且有人不满,有什么本事能保护你不被抢走?” “我相信徐公子,他既来邺城,必有自保之法,能自保,想必也能保人。” “难。徐公子之退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事发仓促,所有人的应对都晚了一步,冯夫人也是半路追上,而不是当时跟随,对吧?” “嗯,孙先生想说什么?” “徐公子的路还没走完,仍在半路上,不久之后,还是会有人追上来,其中一些人很可能还想让徐公子再做吴王。” “这就怪了,当时不留,事后却要再立吴王?” “一点也不奇怪,当时不留,因为没有损失,还有所得,事后追立,乃是对新主不满,或有更大野心,欲借吴王为招牌,争权夺势。” “不安好心。” “没错,不安好心。” 冯菊娘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孙先生果然有几招,你在暗示我也不安好心吧,可我一个妇人,争什么权?夺什么势?” 孙雅鹿拱手,“我正欲有此问。” 冯菊娘笑道:“就因为我有克夫之名,所以初次见面,孙先生就对我怀有戒心?” “我不信克夫之说,只觉得冯夫人时运不济。” “那你为何非认为我不安好心呢?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不愿再被人抢来抢去,所以来投奔徐公子。” “冯夫人说得清楚,却非实话。” “你怎知不是实话?” “人皆欲有所得,冯夫人反其道而行之,甘愿做一名侍女,所失极多,而所得甚少,必有隐情。” “外面三十多人都跟我一样,半路追上徐公子,个个都有隐情?” “我不知道,面对面的时候,我自会询问,现在我只问冯夫人。” “我的回答就是没有隐情,妇人的心事,孙先生显然不懂。” 孙雅鹿微笑,“我可能不懂冯夫人的心事,但我能稍微猜出金圣女的几分心事。” 提起金圣女,冯菊娘脸色微变,尴尬笑道:“怎么又说起她来了?” 孙雅鹿再无疑惑,“金圣女派你来监督徐公子?” “孙先生越说越没边啦,金圣女干嘛要监督徐公子?我又干嘛要替金圣女做事?她又不是我的主人。” 孙雅鹿却不再理他,向屏风后面拱手,“我已经过关了吧?” 徐础笑了一声,“请孙先生入席。”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七十七章 小术 ?孙雅鹿绕过屏风,却没有上席,盯着徐础看了一会,说:“我不是来与你论战的,更不是来夺范门正统,范先生虽然学识深厚,却非我之所好。” “明白。” “所以我很好奇,徐公子似乎与我才是同路之人,何以突然拐到另一条路上?” “咱们是同路之人?” “路可能不同,方向倒是差不多,总之都与范先生不同。” “从前的路走不通,只好重选一条。” “徐公子能在新路上走到底?” “乃我所愿,当尽我所能。” “这世上有一种人,喜欢‘借路’,徐公子不是这种人?” “怎么个借法?” “比如有些人,奔的是荣华富贵,走的却是书山学海,是为借路。既然是借路,心思不在此处,早晚还是要回到旧路上去,在此之前,世人不知,往往为其所蒙蔽。” “欺世盗名。” “嗯,‘借路’与‘盗名’差不多是一回事。” 徐础沉默一会,回道:“我是‘借路’,也是‘盗名’。” “呵呵,徐公子倒是直率。” “孙先生并非我想蒙蔽之人,瞒你无益。但我与其他‘借路’之人稍有不同。” “哦?” “我借得可能会稍久一些,不将这条路走完,不回旧路上去,便是回去,也要换一种走法。总而言之,盗名要盗得彻底些。” “哈哈,我明白了。祝徐公子盗名成功。” “多谢。我就住在这山谷里,成与不成,孙先生当看在眼里。” “嗯。告辞。” “不送。” 孙雅鹿转过屏风,向略显惊慌的冯菊娘拱手笑道:“一直是我发问,没来得及请冯夫人发问,但今天实在是来不及了,以后一定补上。” 孙雅鹿一走,冯菊娘马上隔着屏风道:“徐公子,我……金圣女虽然交待过几句,但是没有她的吩咐,我也愿意追随。” “你也是借路之人,我愿意借这段路给你。”徐础笑道,不以为意。 冯菊娘却不太喜欢这个说法,“公子……为何自认‘欺世盗名’?” “你还没有领悟?” “领悟什么?哦,我稍微有点明白了,公子自认‘盗名’,与之前让于公子‘闭上嘴’其实是同一种手段:都是让对方自己琢磨,自己选一咱解释,因此能够一击便中。” “差不多就是这样。” “这就是范门之学的精髓?” “哈哈,当然不是,范先生可不屑于玩这种把戏,这是刘门之学,两者只是表面相似而已。” “刘门之学是谁的学问?” “终南相士刘有终。” “那个人,他还给我相过面呢?” “嗯?” “那是在东都的时候,许多人都找他相面,他架子很大,一般人请不动,可我却请动了,当然,是我亲自登门。”冯菊娘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对自己的名气,她还是有一点骄傲的。 “你不登门,他也会来。相术是刘有终所借之路,他真正在意的……”徐础不好说下去。 “他是个老色鬼。”冯菊娘倒不避讳,这种事情她见多了,“还是个猴急的色鬼,可我没让他得逞。” “他还肯为你相面?” “哈哈,就因为没有得逞,他才愿意相面,而且得拿出真本事,否则的话,就再也见不到我。” “欲擒故纵。” “嗯,这是我的小伎俩。可惜,他与晋王跑得太快,后面的事情都没发生。” “他怎么说你?” “相面吗?他说我命中有一桩大富贵,也有大劫难,别人的命中富贵唾手可得,我这一桩却要经历重重磨难。” “你怎么想?” “我想……我现在还在经历磨难吧,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只好——啊,我明白了,刘有终的招数与公子果然相同,他的话其实也有许多种解释,我自己选择最契合的一种,于是感觉他算得很准。” “嗯。” 冯菊娘虽然想明白了,心中却无欣喜,“这么说来,根本就没有命中富贵这种事?” “我不知道,对这种事,我宁可敬而远之。” 冯菊娘摇摇头,“公子将事事看透,却说‘不知道’,既然如此,看透又有何用呢?倒不如稀里糊涂时更好,至少有个奔头。” “你说得有道理,晋王、宁王都是有‘奔头’的人,我因为没有,才要退出,才要坐在这席上想个明白。” “既然是借路,公子怎么不借一条容易走的路?” 徐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我不知道。” 冯菊娘也叹一口气,“我还可以留下吧?” “当然。” “金圣女其实也没让我做什么,只是让我照顾公子起居……还有,看看公子的另一位妻子是个怎样的人。” “只是看看?” “我发誓,只是看看,这是金圣女的原话。” “好。” “天晚了,我走了。” “嗯。” “明天我还可以过来继续描字吗?” “请便。” “我对公子的‘学问’很感兴趣,以后再有人上门来,我还可以代公子出面迎战吗?” “可以。” 冯菊娘笑了笑,“公子当它是小术,借它求索大道,我可只认它,一旦学会,就不往前走啦。”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冯菊娘收拾杂物,走出房间,觉得这一天颇有收获。 老仆一直守在外面,见冯菊娘出来,问道:“公子要米面没有?” “米面?” “对啊,刚才那人不是城里的官儿吗?公子说过要求些米面,明天咱们可就断炊啦,我得进城去买,如今什么东西都贵,坐吃山空,再来十车财宝也不够用。” “公子他……或许说了。”冯菊娘要试试“徐门之学”。 “或许说了是什么意思?公子暗示对方了?” “嗯。” “那个官儿听懂了吗?怎么回答的?” “应该懂了。” 老仆挠挠头,“你说话有点奇怪。” “那就对了。”冯菊娘笑道。 老仆又挠挠头,劝道:“算我无礼:公子才是靠嘴立世的人,你学他干嘛?你就应该靠容貌,要学,也是学经济话,别学糊涂话。” “容貌招财也招祸,皆不得自主,‘说话’惹祸也惹福,至少是自己争来的。”冯菊娘笑着走开。 老仆看着她的背影,再看公子居住的房间,喃喃道:“公子真是要走回头路啊,从前是被马侯爷带着走,现在学会带别人走歪路了。看来米面的事还得我来操心,唉,还好有点钱,不至于再去要饭……” 老仆对那段流落街头的生活依然心有余悸,急忙走去库房查看,确认箱子一只没少,打算明天再买几把锁,将库门锁紧。 另一头,昌言之等人对徐础房内发生的事情毫不关心,也不管粮食还剩多少,还跟从前一样,找个僻静的地方生起篝火,喝酒吃肉,吹嘘自己的战绩、夸张吴王的本事,暧昧地猜测吴王与冯菊娘之间的关系。 房间里,徐础站起身,活动一下腿脚,走到席子另一头,转身坐下,面朝“阴魂不散”的范闭,默默地与他交谈,直到倦意袭来,侧身倒在席上,昏昏睡去。 一连几天,徐础过的都是这种生活,真的一步不离席子,起居皆由老仆和冯菊娘照顾,他像是在沉思默想,可是有人问话,他立刻回答,没人问,就那么呆呆地坐着,脸色日见苍白。 老仆买来米面和门锁,计算一番,觉得能坚持挺久,因此没拿这件事麻烦公子,只是偶尔向昌言之等人叹息:“唉,公子明明已经走上正路,一朝富贵,位居万人之下,怎么……怎么突然说变就变了呢?而且非要变回从前的样子,还要更甚一些。” 昌言之等人倒挺喜欢现在的生活,远离战场,虽说少了许多热血,却安全得多,再也不用担心明天是生是死。 他们在山谷入口树起栅栏,留一道门,免得太多人拥进来,干扰公子的修行。 吊唁者络绎不绝,比第一天的人还要更多些,颇有些人打抱不平,以为吴王不该抢占思过谷,但是不敢去当面质问吴王,向他的随从横眉立目、说三道四。 冯菊娘认真地描了两天字,终于感到厌烦,于是缩短描字的时间,走出房间,遇到横眉立目者,由昌言之应对,遇到说三道四者,由她还击,场场皆胜,令她十分开心。 即便不出屋,冯菊娘的名声也已在逐渐传开,貌若天仙、心似蛇蝎、克死上百任丈夫……很快又添上一个伶牙俐齿,于是吊唁者来得更多,拜坟草草了事,主要是看一眼有名的冯夫人,与她辩上几句,输了也心甘情愿。 范门弟子四处召集同门,一直没再挑事,但是常来拜祭师墓,尤其是安重迁,每天必来,在坟前待上小半个时辰,进出谷时,偷偷瞥一眼冯菊娘。 声称会早些回来的田匠,在城里耽搁多日,终于在一天傍晚来到谷中,不去拜见徐础,而是四处查看,然后向昌言之道:“人口太多,房屋太少,明天开始,你负责待客,我带人造房。” 田匠说到做到,带人就地取材,花了半个多月时间,盖起几间木屋,直到这时,他才想起去见徐础。 他来不为探望,只说两件事:“贺荣部骑兵都已被送到塞外。” “好。” 徐础没问细节,田匠也没想说,左右看看,“范门弟子冠道孤出山祭师,人已经赶到邺城,另一位高徒尹甫正在路上。他二人有备而来,志在必得,徐公子想好对策了?” “他二人自来祭师,与我何干?” “呵呵,你忘得倒是干净,也好,我又盖了几间房子,实在不行,可以搬过去,不至于被撵出山谷。” “甚好。”徐础笑道,依然没想起来为什么要在意这两人。 田匠等了一会,说:“欢颜郡主也会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七十八章 逆徒 ?思过谷的来访者突然暴增,都是借祭拜为名,来看一场轰动四方的论辩。 范门弟子当中,寇道孤名声最响,与师父不相上下,原因却不全在学问上。 寇父与范闭本是至交,寇道孤原名寇珍,从小就经常来范家做客,往往一往就是十几天,聪明伶俐,一边玩一边听范伯父授课,竟能过耳不忘,范闭提问,学生还在思考,小寇珍则已侃侃而谈,声音稚嫩,说出的话却能合中微旨。 范闭是一代名士,从来不收启蒙弟子,唯独对老友的这个孩子破例。 寇珍七岁拜师,从此再不与同龄孩子玩耍,一心读书,钻研学问,最爱的就是与师兄弟们辩论,可以从旦达晚,中间不停嘴,非要说得对方心服口服不可。 十岁之后,寇珍突然变得少言寡语,别人挑起话头,他也充耳不闻。 十三岁时,寇珍故态重萌,又变得好辩,与此前不同的是,要由他提出问题,对方解答,他来挑错,仅仅用了一个月,范门弟子没人敢接他的话。 寇珍只能去找师父,一老一少,只为一个话题能辩上三天,甚至更久,其他弟子只能旁听,根本插不进话。 寇珍在同窗之间的名气越来越响,无论年长、年幼,对他都十分尊敬,以为他必将成为范学的继承者,能够发扬光大。 范闭却不这样想,有一次当着众弟子的面感慨道:“鸠占鹊巢,寇生之谓欤?” 当时没人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十六岁时,寇珍再次收声,读书却越发刻苦,随手拿起书能看上一天,中间不吃不喝,家里人吓坏了,专门安排一名仆人,端着食物守在他身边,得空就送上去,求他吃上一口。 寇母早亡,父亲也在他十七岁时去世,寇珍守庐两年,十九岁那一年突然宣布要出门游历,大家对此既惊讶又感到惋惜,只差几个月他就能守满三年孝,博一个好名声,结果说放弃就放弃。 范门弟子倒不意外,他们算好了,一到三年头,寇珍必然来次蜕变,唯一让他们稍感惊奇的是,一向只肯动嘴、动眼,连吃饭都要仆人喂的寇珍,竟然要去行万里路。 又是三年,寇珍游历四方,凭着师父的名头,所至之处皆有人接待,他想拜访之人,没有不开门接纳的。 在游历的过程中,寇珍渐渐显示出背离师门的倾向,所拜访之人不全是儒生,佛、道大师以至杂家名流,他都要去见一见,谈论一番。 二十二岁,寇珍回到范闭身边,不肯娶妻,改名“道孤”,带回好几箱子书籍,其中一些,在范门弟子眼里乃是邪端异说,范闭却不阻止,但是禁止其他弟子借阅:“饕餮能食,以其肚能容。在学问上,寇生是老饕,不拘酸甜苦辣、四方异珍,皆可进食。尔等没有同样的胃口,只可择其一味,多食必伤身,万不可学寇生之贪。” 到二十五岁时,寇道孤又有了讲述的欲望,这回他不想争辩,只想传道,而且所传之道与范闭截然不同,更近于佛道的杂糅,经常语出惊人,甚至公然声称师父范闭所授皆为小术,配不上他的名声。 同门弟子对他的变化深感惊慌,许多人想起师父曾经说过的话,终于明白“鸠占鹊巢”四个字的评语一点没错,寇道孤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范闭却不阻止,也不驱逐,任冠道孤在门内散布种种异说,但是拒绝再与这名弟子直接争辩,通常是其他弟子被寇道孤说得心中生疑,来向师父求教,范闭才肯讲解一二。 范门的正式弟子有二百多人,前来求学的人,数量却几十倍于此,居留少则一日,多则一年,从来不缺好学的青年,寇道孤居然真的得到一批人的认同与追随。 寇道孤开始收徒了。 二十八岁时,“三年一变”失效,寇道孤没有回到沉默中去,反而变本加厉,要劝服师父范闭改变学说。 一直不肯与弟子争辩的范闭,这一次接受挑战,选了一个日子,公开论道。 那一天,不期而至者近千人,能进屋旁听者,只有三十多位,其他人守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结果,如临其境,时不时有旁听者出来,转述师徒二人所说的话。 论道持续了七天,白天时师徒二人你来我往,到了晚上,听众也都争执不下,有的是支持某人,有的是反对某一方,但是支持某句话。 到结束那一天,旁听者已多达三千余人,却难得找出两个人的看法完全一致,许多至交好友为此决裂,同门弟子恶语相向…… 范门论道轰动一时,很快就有好事之徒将双方言论集结成书,版本七十几种,范闭与冠道孤的话都差不多,差异全在注释与其他人的评论上。 随着书籍的传播,引发的分裂也越来越广泛,正好赶上天成张息帝驾崩,万物帝登基,礼部参了一本,以为异说太多,扰乱士心,论道之书当一律禁止。 皇帝下旨,各地官府雷厉风行,只用一个月时间,就将七十几种论道之书化为灰烬,只有极少数被藏起来。 论道总有胜负,奇怪的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说法却各不相同,就连当时亲临现场的旁观者,也是各持一端。 总体而言,认为师父获胜的人更多一些,原因是冠道孤在第七天中午起身离去,放弃了继续争辩,一副无言以对的样子。 少数人坚信寇道孤才是胜利者,他们手持论道之书的某几个版本,摘句诵读,试图证明无言以对的其实是范闭,寇道孤得胜而去,无需再辩。 等到书籍遭禁,少数者变成罕见者,尤其是在朝廷颁旨,重申尊师之道,并赐与范名士重赏之后,所有人都明白过来,师父获胜才是正道,于是纷纷弃暗投明。 三十而立,寇道孤却依然不肯娶妻,不肯寻个营生,更不肯改变己说,在一个初夏的早晨,趁着凉爽,背一卷行李,带着贴身仆人飘然而去,没向任何人告辞。 一年以后才有消息传来,寇道孤在冀州寻了一座小山隐居,不论道,不讲书,每日躬耕,做上了农夫。 范闭从未记恨这名弟子,听说他的下落之后,将寇家资产变卖,派人将银钱送过去。 寇道孤接受,师父没写信,他也不回信。 五六年前,范闭移居邺城外的思过谷,熟悉师徒纠葛的人悄悄议论,以为这是师父在主动示好,希望弟子能够上门拜访。 虽然相距不过二百里,寇道孤却像没听说过一样,从未亲自登门,也不派人问候,直到师父的死讯传来。 安重迁等人都是后来拜师,对当年的论道只有耳闻,连相关书籍都没看过,唯知其大略,知道范门有这么一位辩才无碍的师兄,而且人就在冀州,堪为吴王的对手,于是写信邀请,请而不来,又派代表亲往说明。 去的人是严微,回来之后连连摇头,“还好没请来,咱们都错了,寇道孤根本不是咱们范门弟子,嘴里尽是邪说,听得多了,令人心志动摇。还好他不肯来。” 几天之后,寇道孤却不请自来,出现在邺城。 范门弟子这时已聚集八十多人,每日争论不休,商量着如何夺回思过谷与范门正统,因为听说另一位善辩的尹甫师兄正在赶来的路上,因此耐心等待。 尹甫的经历毫无瑕疵,就连出仕做官,也事先得到了师父的同意,范闭曾说:“有传道之人,自然也得有行道之人,尹生行道,当不偏不斜。” 东都陷落时,尹甫追随皇帝前往江东石头城,确认皇帝安全之后,弃官不做,径回淮州老家,得知师父死讯,不顾道路艰险,辗转前来,只是走得比较慢,被寇道孤抢先一步。 寇道孤不与同门弟子相见,直接放出消息,三日之后,他要亲往思过谷,与吴王争夺范门正统之位。 寇道孤久不出山,当年的支持者却没有完全消失,见到他来,无不喜出望外,自愿为他奔走,很快就将消息传遍邺城内外。 范门弟子大惊,一名老人道:“师父曾说‘鸠占鹊巢’,咱们这是‘引狼入室’,这两人无论谁获胜,都是咱们范门的大不幸,唯愿尹师兄能快些赶到,以正道斥逐异说。” 当初建议请寇道孤来的弟子,这时一个也不敢吱声,严微因为亲自去请过寇道孤,脱不开干系,只好一遍遍道歉。 正统之争对范门弟子来说关系重大,在外人眼里却只是一场热闹,尤其是传言冀州军又要开战,正在广征将士,思过谷里将要发生的争论越发不受重视。 寇道孤亲赴思过谷的前一天,发生了两件事,令许多人重新生出兴趣。 第一件事发生在范门弟子内部,一直在频繁道歉的严微,出人意料地改变态度,竟然去投奔寇道孤,临行前还向同门道:“范先生之说白壁微瑕,寇先生之论完美无缺,两相比较,冠先生才是正道,见正道而不行,妄读十年书。” 这次公开“背叛”激怒了范门弟子,也让看热闹的人觉得有趣。 第二件事引发的影响更大一些,济北王世子张释虞,宣布自己要去思过谷临观双方争论。 邺城早有传言,说济北王世子很可能被立为皇帝,他的重视,立刻引来全城人的关注,此前对这场争论一无所知的人,也打算去看一眼。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七十九章 排场 ?冯菊娘无心描字,但又想完成本日的任务,于是越写越快,最后几笔一气呵成,已不成规矩,她自己却更喜欢,点头道:“写字也没多难,不到一个月,我已经大有长进,快要能自创一派了。” 冯菊娘走到屏风边上,看向枯坐的徐础,有些疑惑,又有些心疼,“公子要喝茶吗?” 徐础笑着摇摇头。 “待会城里来人,公子……要不要出去迎接?” 徐础还是摇头。 “至少换身新衣服吧。” 徐础低头看了一眼,开口道:“人是旧人,何必要新衣?” “呵呵,公子的话颇有深意,但是别对我用,浪费,留着甩给那个寇老道。” “他叫寇道孤,但不是老道,而且他也不老,应该还不到四十岁。” “哈,够老了,一想到我也会有三十岁的那一天,我就不寒而栗,但又不想死……”冯菊娘轻轻颤抖一下,“总之公子将狠话都用在寇道孤身上,就像应对那个于瞻一样,几招就将他打败。” “如果传言为真,我大概不是寇道孤的对手。” “咦,尚未交战,怎么先泄气了?公子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徐础微微一笑,“败中有胜,我虽然不是寇道孤的对手,但未必就会败给他。” 冯菊娘挤出几个古怪的表情,她喜欢明明白白的争辩,不喜欢令人费解的机锋,“济北王世子也来,他可是大人物,有人说他没准会做北方的皇帝,公子见他,也不换新衣吗?” “旧人见旧人……” “公子自便,我去外面看看,没准能替公子挡住这个寇老道呢。”冯菊娘匆匆走出房间,呼吸谷中清新的空气,喃喃道:“旧人、旧屋、旧语……真不知道公子怎么能忍到现在。我若是公子的另一个妻子,也不来看他……” 思过谷里人不多,谷外却是人山人海,甚至来了一些商贩,挑担吆喝,生意颇为兴盛。 老仆迎面走来,向冯菊娘道:“你今天别去谷口。” “我哪里见不得人了?” “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议论你与公子?” 冯菊娘笑道:“想象得到,可公子不在乎,我也不在乎,而且既然名声在外,我若隐而不现,岂不更招议论?” “你可是越来越伶牙俐齿了,当心再也嫁不出去。” “反正也没人再敢娶我,与其是因为‘克夫’,不如是‘伶牙俐齿’。公子隐居于此,我就是他的先锋将军……” 老仆捂住耳朵跑开,他只关心米面还剩多少,对即将开始的论战毫无兴趣,进屋之后向徐础道:“公子,有件事我不得不说。” “你说。” “今天济北王世子会来,不管怎样,那是公子的内弟,比较好说话。公子是不是可以……接纳一下?” “他是客,我是主,当然要接纳。” “不只是客套,也得说点实在话……” “缺食还是缺衣?” “暂时都还不缺,但是坐吃山空,梁王倒是挺大方,让我们带走不少东西,但是三十几口人,不够用啊。” “明白,我‘接纳’一下。”徐础眨下眼睛。 老仆告辞,越来越觉得公子难以理解。 冯菊娘叫来丫环,谷里就她们两名女子,来到谷口,站在昌言之等人身后,外面的人望里面的奇异,里面的人也看栅外的热闹。 冯菊娘从来不惧人众,看向自己的目光越多,她越显自在,甚至招手唤来商贩,隔栅买些零食与小物件。 昌言之等人却十分紧张,他们在意的不是论战,而是如何保证徐公子与济北王世子的安全。 谷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等得无聊,有胆大的少年大声调戏冯菊娘,惹来阵阵笑声,冯菊娘反唇相讥,惹来更多笑声。 几名老儒厉声呵斥,撵走了无赖少年,守在人群的第一排,目光严厉,偶尔扫到冯菊娘,无不露出鄙夷之色。 今天的主戏毕竟是范门论战,围观者当中,读书人更多一些。 冯菊娘全不在意,用绢帕托着零食,与周围的人谈笑风生,令老先生们越发不满,稍远些的弟子纷纷低头,趁左右同伴不注意的时候,飞快瞄一眼,更远些的百姓没有那么多顾忌,个个眉飞色舞,以为只是看美人就已不虚此行,可惜不能挤到前排。 来看热闹的妇人不多,停在更远处,看不到谷内的情形,只凭想象,就将冯菊娘描绘得极为不堪。 日上三竿,济北王世子的先遣卫队到来,分开人群,十余人进谷查看情况,命令昌言之等人交出兵器,他们要接管整座山谷。 对冯菊娘,这些卫兵也不客气,直接命令她回到屋中去。 “我们这里的惯例,想与徐公子论辩,先要过我这一关。” 卫兵头目冷冷地说:“论辩的事与我无关,我只管驱逐无关人等。” “我可不是无关人等。”冯菊娘倖倖地说,可她不是执拗的人,昌言之等人已经老实交出兵器,她更不会与士兵发生冲突,叫上丫环,“站累了,咱们休息去。” 老先生们松了口气,许多看热闹的人却大失所望,可是没人敢于出声,士兵就站在路边,济北王世子人未到,气势先至,足以令百姓噤声。 更多士兵陆续赶到,他们不仅接管山谷内外,还沿着栅栏挂起整匹的红布,遮挡外面的目光。 这回连老先生们也不满了,以为受到了蔑视,不符合邺城一向礼贤下士的名声。 孙雅鹿及时现身,邀请十多位名望比较高的儒生进谷,算是平息了众多读书人的恼怒。 不久之后,上百名范门弟子赶到,排成两行,鱼贯入谷,他们将亲眼见证论战,而不是站在谷外等候消息。 令许多人失望的是,寇道孤不在这群弟子当中。 大批马车出现在路上,引来所有注目,不用官兵下令,两边的百姓纷纷下跪,偷眼观瞧,小声猜测哪一辆车里坐着济北王世子。 三十多辆车入谷,直到官兵排成数列,挡住山谷入口,百姓们才慢慢起身,仍在争议世子乘坐哪辆车,只有少数读书人才关心寇道孤是怎么进去的。 山谷里,数座帐篷平地而起,最小的一顶也比周围的木屋、草房更大些。 冯菊娘透过窗隙向外窥望,向丫环道:“听说欢颜郡主会来,那也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女人,我真想见识一下。” “比金圣女还厉害?” “不是一回事,金圣女的厉害……像是将军,欢颜郡主比较像……秀才。” “与徐公子是一路人。” “嗯,与我也是一路人。” 丫环忍住笑声,脸上却露出痕迹,冯菊娘余光瞥见,哼了一声,“你就庆幸我现在要学读书人吧,换成从前,我撕烂你的嘴。” 丫环急忙收起笑容。 窗外突然出现一双眼睛,四目相对,冯菊娘吓得险些叫出声来,外面的人道:“不许偷看。” “明明是你偷看。”冯菊娘推上窗,抚胸轻喘,片刻之后向丫环道:“我有点后悔学读书人了。” “夫人的心变得太快了吧?”丫环笑道。 “你不明白,有道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若论排场与气势,一千、一万个读书人,也不比上一个济北王世子。” “夫人在东都与诸王结交,怎么今天才在意排场?” “不同,东都诸王空有名头,所谓捧场无非是卫兵多些,不如济北王家看着赏心悦目。” “那皇帝家的排场岂不是更大?” “肯定的啊。唉,刘有终说我命中有一桩富贵,不知……离我还有多远?”经过一番思考之后,冯菊娘决定还是不要“看透”相术为好。 外面有人敲门,冯菊娘颇为意外,让丫环去开门。 谷里的房间都不大,冯菊娘站在屋里能看到外面的人,来者竟然是一名年轻女子,衣物轻柔,神情端庄,如同画中人。 丫环先被吓住,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侧身让到一边,比见到兵还要胆怯。 冯菊娘心里也有三分自惭形秽,可她不会像丫环一样表露出来,迈步走来,微微点头,问道:“阁下怎么称呼?所为何来?” 被称为“阁下”,外面的女子微微一愣,随即道:“你是冯菊娘?” “是我。” “请随我来。” “去哪?见谁?” 女子却不肯回答,侧身让路。 冯菊娘不肯出屋,“如果是要与寇老道论辩,我去,如果是见欢颜郡主,请让她来我这里,告诉她……” 女子竟然转身走了,不紧不慢。 冯菊娘气势稍减,等了一会,向丫环道:“若非满谷都是官兵,我才不会怕她。” 丫环点头,用目光哀求夫人快些跟上去,她可是真害怕了。 冯菊娘有些恐惧,还有些好奇,快步追上,默默地并肩走了一会,问道:“郡主也听说我的名字了?” 女子依然不答。 来到大帐前,女子停下,侧身让开,冯菊娘也跟着照做,因为帐里走出一群人,都不是官兵,簇拥着走在前头的两个人。 冯菊娘胆子大,飞快地扫一眼,想看看济北王世子长什么模样,世子曾去过东都,她没机会瞧见。 世子就是一名衣着华贵的少年,并无特异之处,冯菊娘稍有失望,待要收回目光,被世子身边的人吸引住。 那是一名极英俊的男子,一身布衣,走在一群锦衣人当中,丝毫不显突兀,他有着一张苍白的脸孔,比将近一个月不出屋的徐础还要白皙,目光稍显茫然,但是一旦望来,却如利箭一般。 冯菊娘就被盯了一眼,急忙收回目光,心中忐忑,暗想寇老道原来真的不老,也不是道士,而且气势非凡,仅仅是望上一眼,她已打消“先过她这一关”的念头,对徐础的信心也只剩下三四分。 一群人走过去,济北王世子显然认得带路女子,停下来说了几句话,还看了一眼所带之人,冯菊娘却什么都没注意到,待一群人走远,她才松了口气,然后心思转动,回想起刚才听到的话,心中猛地一跳。 “你是世子妹妹的侍女,那岂不是……” 女子终于肯回一句,“嗯,是芳德郡主要见你。” 冯菊娘没想到会在今天见到徐公子的另一个妻子。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八十章 菊妖 ?冯菊娘想起金圣女对她的交待。 那时吴王刚刚离开东都,金圣女率领降世军与诸多家眷在城外汇合,打算返回秦州,派人来接少量尚未出城的妇孺,其中就包括冯菊娘。 冯菊娘有些犹豫,留在东都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早有传言说梁王对她感兴趣,她只需稍使手腕,就能攀上高枝,从此摆脱那些粗俗的降世军头目。 可梁王初占东都,一心只想如何自保,只要能将降世军送走,他可以放弃任何人,于是二话没说,将冯菊娘等人送出城。 金圣女没穿那身银盔银甲,换上普通铁甲,“银甲不实用,还容易成为目标,不如砸成银块,分给大家。” 冯菊娘只能一个劲儿点头,对金圣女,她是发自内心的害怕。 金圣女倒也直白,“你去追上吴王,从此留在他身边。” 冯菊娘扑通跪下,颤声道:“自从蒙金圣女择婿之后,我再没有别的心思,连吴王的面都没见过……” “对了,你那个丈夫呢?叫什么来着?” “伍十弓,他……他死了。” “嘿,正好。”薛金摇脸色一沉,“让你留在吴王身边,是以奴婢的身份服侍他、照顾他,不是陪他睡觉,明白吗?” 冯菊娘稍松口气,慢慢起身,笑道:“明白,明白,我可以做丫环,保证将吴王服侍得……” “也别太舒服了。” “是是,我趁吴王不在的时候干活儿,不见他面。” 薛金摇摆下手,“除此之外,你还有任务。” “金圣女交待的事情,我一定尽心尽力。” “替我监督吴王。” “监督……吴王?” “不愿意吗?” “愿意,就是……监督吴王什么?” “看他什么时候再起雄心,愿意称王,看他与什么人来往,看他……是否前往邺城,看他另一个妻子长什么模样、品性如何。” 冯菊娘恍然大悟,“没问题,我一定将吴王盯紧,不让他有负于金圣女。” “他若有负于我,你能阻拦得住?写封信给我,别的事情不用你管。” “是是。”冯菊娘心里却有些纳闷,自己并非金圣女的心腹,为何被选中执行如此重要的“任务”。 薛金摇就像是知道她的心事,“你不必多想,用你是因为觉得你比较聪明,又是女人,能够接近吴王在邺城的妻子。你也别不当回事,天下大乱,各家兴衰难料,今天我去秦州,没准哪天也会去邺城。所以,你可以中途背叛,但是下次再见到我,别认错,也别乞求,自己乖乖将头伸出来,让我砍掉就好。” “绝不背叛,死也不叛,金圣女就是我唯一的主人。” 薛金摇一手指天,“佛祖和我爹都在天上盯着你。” 冯菊娘一会点头,一会摇头,发誓绝不背叛,心里想,弥勒和降世王若是真能在天上盯着凡人,何必要她去监督吴王?但只敢想想而已,不敢说出来。 薛金摇最后拿出一柄匕首,“算是礼物吧,你收着。” 冯菊娘不敢不收,但是胆战心惊,匕首在她手里,像是有千斤重。 “该用的时候就得用。” “啊?用来……做什么?” “邺城的女人若是个人物,那就算了,若是个跟你一样的小狐狸精,你将她杀了,自来秦州找我,我给你重赏,保你安全。” 冯菊娘目瞪口呆,好半天才道:“我、我不会用……” “有什么不会的?握在手里,用力一刺——你能比天成太后更娇弱?她能刺死大将军,你捅死一个女人还不容易?” “我尽力。” “要用全力。” “全力。”光是捧着匕首,冯菊娘就已觉得全身汗毛竖起。 冯菊娘又被送回东都,正好赶上一群人要来追赶吴王,她于是加入,将匕首藏好,再也没有碰过,也没向任何人提起此事。 慢慢地,她发现这趟任务很简单,吴王雄心不再,也无意与另一个妻子见面,每日只是静坐默想,根本不需要监督,脏活、累活都是老仆等人在做,她可以腾出空描字、练习辩才。 冯菊娘内心深处有个想法,以为有朝一日金圣女真能从秦州打到邺城来,到时候她要以谋士的身份在降世军里立足,没准能应上刘有终许下的那一桩富贵。 吴王的另一个妻子说来就来,而且指名要见她。 冯菊娘立刻想到自己的“任务”,想到匕首与鲜血,想到一名柔弱女子如何横跨千里,从东边逃亡到西边…… 想得越多,她的身子抖得越厉害。 到了郡主的帐前,冯菊娘却冷静下来,因为她猛然想到一个办法:金圣女没说必须杀死郡主,说的是如果郡主是个人物,就不需要动她,如果是狐狸精,才要杀死,什么是狐狸精,自己很清楚,什么才算是“人物”,却很难说,金圣女或许有套准则,但是没说清楚,自己可以做出判断…… 冯菊娘一路上摇摇晃晃、脸色变幻不定,带路女子看在眼里,以为她只是单纯的紧张,不由得更生鄙夷,在门口道:“等在这里。” 冯菊娘等了一会,回头望去,看到济北王世子、寇道孤那群人没有去见徐础,而是走向山谷深处,显然是要祭拜范闭。 “论战这就开始了。”冯菊娘喃喃道,对这种事情她看得倒是清楚:徐础与寇道孤还没见面,就已在造势,谁都不愿显出急躁。 若是只比耐心,冯菊娘更看好徐础,可她还是觉得,一旦面对面,徐础在气势上会处于弱势。 寇道孤就像是从神坛上直接走下来的雕像,不用开口,只凭气势就足以令许多人信服,甚至跪拜。 “冯夫人请进。”带路女子再出来时,稍显客气。 冯菊娘收回心神,随女子进帐,想着如何行礼,如何说话,结果帐中不只一人,而是十多名女子,大都极为年轻,穿着都差不多,皆是家居衣裙,分不出谁的地位更高一些。 冯菊娘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下子呆住,不知谁才是芳德郡主,只得随意施礼,然后低眉顺目,双手握住绢帕,不言不语。 帐中诸女对她十分好奇,开始还是站在远处打量,很快就有人上前细看。 “还以为赫赫有名的‘菊妖’有多特别,不过就是一名寻常女子嘛。”一女笑道。 冯菊娘经常抛头露面,得到的绰号不少,“菊妖”之名却是第一次听说,心中觉得好笑。 “可不是,也没见她的容貌有多出众,什么‘艳压一州’,根本名不副实。” “她就是没羞没臊,敢于露脸,又靠着吴王的名头,借一群浮浪子弟的口,得些虚名。” “瞧她的头发,这是哪里的样式?挂这么多梳子和首饰,是将家底都亮出来吗?也不嫌累?” “瞧她的脸,脂粉厚得能挡住射来的箭。” “瞧她的眼睛……” “瞧她的手指……” 众女真是评头论足,逐寸下来,没一处被她们看上眼。 冯菊娘听了一会,心中越来越恼,她听明白了,也看明白了,这些人就是一群没长大的少女,叫她来只为贬损。 冯菊娘因为听说过欢颜郡主的一些事迹,以为芳德郡主也是同样的人,因此心存敬畏,当她是名对手,现在才知道自己之前想多了。 如何对付尖酸刻薄的少女,冯菊娘可有经验。 “瞧她站立的姿势,一看就是缺少家教……” 冯菊娘抬起头,看向说话的少女,嫣然一笑,回道:“小户人家的女儿,哪比得上这位小姐的家教?” “嘿,她竟敢回话,还敢笑!” 冯菊娘扫视诸女,还是没认出哪个是芳德郡主,“长得丑,就得多笑,凭借此笑,无数男人想要娶我。” “一女而嫁多夫,不能从一而终,你居然还为此得意?” “娶我的男人都死了,这也算一种‘从一而终’吧,任何一任丈夫活着的时候,我都谨守妇道,从不勾三搭四。” 冯菊娘最大的名声就是“克夫”,诸女十分好奇,有人问:“你真克死过一百多任丈夫?” “没那么多。” “那有多少?” “比诸位一辈子能嫁的丈夫加在一起还要多些吧。” “我们有十二人……” “未必有十二个丈夫,可能少于此数,也可能多于此数。”冯菊娘笑道。 有人醒悟过来,“她在嘲讽咱们呢,说咱们有人嫁不出去,有人要嫁好几个丈夫,大家一块撕烂她的嘴。” 冯菊娘此时已全无惧色,一手叉腰,一手挥帕,“好啊,咱们来一出‘十二贵女手撕菊妖’,外面的人肯定喜欢听。有人得问原因啊,有人就会说‘菊妖艳压一州,十二贵女生气了呗,以为她们更艳’,还有人说‘莫非是十二贵女的丈夫被菊妖勾引了’,另有人说……” “我们几个还没成亲,哪来的丈夫被你勾引?” “外面的人不知道啊,或者就是你们看中的少年郎被我勾引。” 诸女又气又羞,冯菊娘一旦开口,她们十二张嘴也不是对手,只会叫婢女,想让手下人动手。 冯菊娘挺身不躲,“谁动手都要算在你们头上,外面的男人可不管那么多。恭喜诸位,你们马上就要成名,何止艳压一州,九州都不够你们压的。” 一女走上前来,怒道:“我有丈夫,也被你勾引了,可以撕你的嘴不?” 冯菊娘微微一愣,因为对方正是诸女当中最小的一个,怎么也不像是已为人妻,但她肯定是芳德郡主,冯菊娘从周围人的眼神里能看得出来。 “郡主可以撕我的嘴,但我没有勾引你的相公啊?徐公子为你茶不思、饭不想,整日枯坐,不到一个月,已是骨瘦如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唉,我本来还为徐公子不值,今日一见……” “怎样?”张释清问道。 “怪不得徐公子宁愿放弃王号,也要来邺城,怪不得他茶饭不思。艳压一州算什么,如郡主这般,倾城、倾王,才是天下第一祸水。” 张释清困惑不已,不知自己是该发怒,还是该高兴。 “郡主总算来了,可你为何不去见徐公子?不见郡主一面,徐公子无心论辩,必然大败,到时心力交瘁,恐有性命之忧。” 冯菊娘突然想到个主意,可以参与论辩,至少能去现场助徐础一臂之力。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八十一章 狂生 ?济北王世子张释虞还没有完全原谅妹夫,这次来思过谷,主要是为陪同寇道孤。 范闭以不受征招而闻名天下,生前连皇帝都请他不动,门下两名最知名的弟子,一个尹甫早已做官,另一个寇道孤却一直隐居不出,颇有先师遗风,若能留在邺城,哪怕只是领个清贵的闲职,也能给济北王父子争来不少荣光与支持。 为此,张释虞必须自降身份,倾心接纳一名古怪的书生。 第一次见面之后,张释虞就不太喜欢此人,见的次数越多,越不喜欢。 寇道孤太狂傲了,那是一种骨子的狂傲,俯视众生,帝王与百姓在他眼里好像根本没有区别,脸上总是一副神游物外的茫然表情,对方说得再热闹,他都无动于衷,偶尔却会冷笑一声,目光如电射来,毫不客气地挑错,然后又退回到茫然中去,令对方尴尬不已。 一行人来到范闭墓前,张释虞和寇道孤居前,十余名范门弟子和十余名邺城儒林耆宿随后。 张释虞身为济北王世子,当然不能跪拜,拱手做个意思,正要开口赞扬范先生几句,站在他身边的寇道孤突然跪下,号啕大哭。 这一哭毫无预兆,张释虞吓得差点跳起来,最后虽然稳住身形,脸色却已变化,又尴尬了一次。 后面的众书生也都吓一跳,范闭与寇道孤这对师徒之间的恩怨,本已遭到遗忘,这几天又被翻出来,人人皆知,所以谁也料不到徒弟竟会当众大哭。 寇道孤既然跪下,其他人也得跪下,张释虞犹豫一会,侧身让到一边,心中哭笑不得,有点希望妹夫能赢,杀杀寇道孤的傲气。 哭丧本是尽孝的一种表现,在范闭墓前,许多人都哭过,尤其是范门弟子,第一次来拜祭时,都要哭几声。 寇道孤的哭丧与众不同,既非如丧考妣的哀嚎,也非情深意重的悲泣,而是失控的大哭,有一点疯意,像是醉鬼想起了伤心事,像是不到十岁的孩子被父母打得鬼哭狼嚎,像是失意人躲在僻静处的尽情宣泄…… 总之,这是很不得体的哭,一开始还有人陪哭,很快别人都哭不出来,惊讶地看着伏地尽情大哭的冠道孤,隐隐觉得不安。 张释虞庆幸自己没跟着跪下,更没跟着哭泣。 安重迁是邺城人,在范门弟子当中,要尽地主之谊,没办法,只好起身走上前,跪在师兄身边,伸手搀扶,劝道:“寇师兄节哀,师父已然仙逝,咱们这些做弟子的……” 寇道孤甩开安重迁的胳膊,边哭边道:“范老病夫,你死得太晚了!” 范闭有时自称“老病夫”,弟子们却从来不会这么称呼,更不会生出“死得太晚”这种想法。 众人大惊,安重迁圆场道:“寇师兄伤心过度。” 寇道孤止住哭声,也不擦拭,任凭泪水糊在脸上,“再早七八年,你正如日中天,知道自己该信什么、该学什么,心无疑碍,可以宗师身份去世,受人怀念,岂不胜于今日?” 安重迁已经不敢接话。 站在一边的张释虞问道:“今日怎样?” “范闭巅峰不再,抛弃从前的旧说,新说却未建立,满腹疑惑无处求问,又要向外人掩饰,宗师变成了欺世盗名之徒,令人惋惜。” 安重迁必须为师父辩护,“寇师兄这些话可说错了,师父老而弥坚,对学说没有半分改变,教授弟子越发得心应手,心无疑虑,不需求问,倒是有许多人来向师父问疑,无不茫然而来、满意而去。” 寇道孤冷笑一声——即便只是旁听,张释虞也厌恶这声冷笑——根本不看安重迁,目光停在墓碑上,“你们的疑惑不是真疑惑,只是目光短浅,看不到真相,或是心志不坚,不敢看真相,经范闭点拨,自然能够满意而去。非得是真正的大学问,才有真正的大疑惑,可争论一日一夜,甚至百年、千年,而不得结果。范闭至少是钻研大学问的人,尔等沉迷于小术,哪来的大疑惑?” 一番话得罪所有人,安重迁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一位老先生怒道:“好狂的后生,你所谓的大疑惑是什么?不妨说来听听。论学问,我跟范先生比不了,但是向你答疑解释,还是足够的。” 寇道孤像是没听到,又或是不屑于与此人争论,伸手指着墓碑,“谁立的碑?吴王吗?” 安重迁道:“是我们几个同门师兄弟,大家凑钱……” “搬走,要不就砸了它。” “啊?为什么?”安重迁的脸更红了。 “范闭重实学,不喜虚饰,后半生连动笔都少了,据说还将谷中的文章全都烧掉,说明他临终时虽未得大通透,至少懂得谦虚,因此不立文字。你们既是范门弟子,为何在他死后立下文字?还刻在石头上,让人品评,实为不孝之至也。唉,你刚才说范闭教授弟子得心应手,倒也没错,可原因不是范闭学问增进,而是挑选弟子不像从前那么严格,当然教起来不累。” “你……你……”安重迁气得话说不顺,“我们请你来,是要从吴王手中夺回正统,不是要你污辱行师,毁坏正统。” 寇道孤又是冷笑一声。 严微已经公开宣称接受寇道孤的学说,这时从后面走上前来,说道:“寇师兄所言不错,范门弟子的确一个不如一个,越往后悟性越差,咱们可以说是最差的一批。” “我悟性是差,可至少懂得尊师之道。” 寇道孤的冷笑像是大军正式冲锋之前的一轮远射,总有一两支能落在敌人阵中,“嘿,瞧这块石碑,就知道你们只认得‘尊师’两个字,既不明其义,亦未入其道。” 安重迁气得真发抖,张释虞插口道:“高手对阵,一招致胜。寇先生的本事大家都看到了,安先生还亲身领教一番。够了,在这里没什么可争的,真正的对手在那边。” 安重迁不敢驳济北王世子的颜面,躬身退下,寇道孤全不在乎,“学问不是打架,只有早悟、晚悟、不悟之分,其中没有高手,也没有一招致胜,甚至连胜负都没有。” 张释虞笑道:“我是学问外面的人,乱说一气,寇先生不必拿我练手,驳倒徐础,才算你有真本事。” “唉,若要显出本事,就不是真学问。” “哟,我又说错了,总之寇先生既然来了,什么时候去见徐础?” “我要他来见我。” “这可难,徐础自称在修行,不悟道不起身,更不会离开那间屋子。我倒是能够派人将他拖出来,可那样的话,就用不到寇先生了。” 寇道孤走出两步,转身坐在墓碑上,遥望远处的房屋,“苦求悟道,算是摸到大学问的边了,只是不得其门而入。严微,你去替我传话。” “是,弟子愿往。”严微口称弟子,对寇道孤十分尊敬。 安重迁等人则是个个满面怒容,若不是济北王世子站在附近,早就一哄而上,将寇道孤从墓碑上推下去。 张释虞不在意这些小节,他原本只想拉拢士子之心,发现寇道孤得罪的人比讨好的人更多,他已经放弃这个计划,只想看看这场论战如何收场。 “去问吴王,‘道可见否?可知否?’” 严微两眼一亮,不管怎样,冠道孤抛出的第一个问题足够宏大,于是拱手领命,退下几步,转身匆匆离去。 见师弟走远,安重迁忍不住也冷笑一声,“这样的问题,何必老远去问吴王?我就能回答——不是我悟性高,而是师父生前早已讲解过,门下弟子皆知,寇先生离开得早,大概是没听过。” 安重迁连“师兄”也不称了。 寇道孤瞥他一眼,“范闭因材施教,见你们资质平庸,担心你们陷入困惑之中难以自拔,因此给出一个简单的答案,其实是要你们闭嘴,从此不要多想的意思。” “我还没说答案呢。”安重迁实在是被气极了,非要挑战一下。 张释虞等人也都讨厌寇道孤的狂傲,希望看到有人灭他的威风,因此都不阻挡。 寇道孤微微扬头,“范闭必然会说:道可见亦不可见,唯其可见,人人能学,唯其不可见,无人能够通达大道,仿佛高山,人人可入,从中取材,然则无人能得全山。他还会说:道可知亦不可知,譬如河水,人人可取一瓢饮,体知其味,以解干渴,然则无人能饮一河之水。” 安重迁呆立当场,其他范门弟子也与他一个模样。 不用问,寇道孤的回答与范闭一样。 其他人倒不觉得惊讶,以为范闭从前必然说过类似的话,寇道孤记住而已。 一名老先生开口道:“阁下以为范先生说得不对?” “当然不对,若只是入山取一材、临河取一瓢饮,人人皆得为之,我辈钻研学问又有何意义?范闭之说,只为堵嘴,并未解惑。” “好大的口气,范先生若是不对,你的答案是什么?” 寇道孤冷笑,“夏虫不可语冰,我给出答案,你也明悟不了,我又何必浪费口舌?” 问话的老先生差点气晕过去,“好。天下就没有能与你问答的人了?” “我来这里,正为寻找对手。徐础若答得好,我会继续下去,他若答非所问,我立刻就走,如当年一样。” 当年自然是指那场轰动的师徒论战,寇道孤在第七天离席而去,原因众说纷纭,按他自己的说法,竟是觉得范闭不配再与他论下去。 众人摇头,都已说不清到底盼着谁胜谁负。 严微快步跑回来,快到近前时放慢脚步,面带喜色,显然是觉得吴王的回答不中意。 “徐础认输了。”严微兴奋地说。 众人正是为此而来,此时却都大失所望。 “他原话怎么说?”寇道孤问。 “原话……徐础说‘不知道’。” 冠道孤脸上慢慢浮现笑容,“嗯,不算好答案,但是可以论下去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八十二章 邪门 ?徐础回了一句“不知道”,众人都以为他这是认输的意思,寇道孤反而觉得可以继续论辩下去。 传话的严微脸上一红,深揖一躬,道:“弟子见识短浅,未能参透先生深意,惭愧,惭愧。” “你未参透,正是应当。但徐础的回答,也可能只是凑巧,我要提第二个问题。” “弟子愿前往传话。” “你可能不合适,天下大势、群雄动向,你都了解吗?” “呃……略知一二。” “略知一二可不够,得是熟知形势,并且明白走向的人才行。”寇道孤看向济北王世子。 张释虞既恼怒又尴尬,以他的地位,怎么能做传话人?可是又不能承认自己不了解四方形势,勉强笑道:“传句话而已,需要这么麻烦吗?” “徐础于形势大好时突然退位,我在听说此事之后,才想来思过谷。徐础此举究竟是为盗取大名,还是另有隐情,不得已而之,十分重要。所以得有人向他说清天下大势,看他如何回应。” 张释虞本人也很想弄清楚妹夫的真实想法,看一眼旁观的读书人,又望一眼远处的随从,他可以找别人去传话,同样熟知天下大势,可能说得比他更明白些,转念一想,还是决定自己去。 “我去一趟,寇先生可还有交待?”张释虞既然要去,就要表现得心甘情愿,语气又变得恭敬。 寇道孤摇头,“随世子怎么说都行。” “好,请寇先生与诸位稍待。” 济北王世子竟然甘受驱使,留下诸人纵有疑惑与不满,这时也不敢开口,各自四望,就是不肯看冠道孤一眼。 严微真心崇敬寇道孤,名为师兄弟,其实已认其为师,见场面有些尴尬,于是开口化解,还要替新师扬名。 “禀先生,弟子心存疑惑,可问否?” “问。” “先生问‘道可见否?可知否?’徐础回‘不知道’,我认为徐础认输,先生何以认为论辩能继续下去?” 即使是面对崇敬者,寇道孤也会冷笑,“譬如以饵钓鱼,饵能比鱼更大吗?” “当然不能,饵不足鱼的一成、一分,饵远小于鱼,自然之理也,饵若过大,鱼难吞下,即便有万一之幸,大饵钓小鱼,也是得不偿失。” “然则文字为饵乎?为鱼乎?” 严微是个聪明人,立刻拱手道:“弟子似有所悟。” “退下。” 严微走开,站到一株树下沉思。 其他人还是没太听明白,却不好意思询问。 范门弟子于瞻曾与徐础论辩,大败而退,心中一直不服气,十分关心此次交锋,上前拱手道:“寇师兄能说得再明白些吗?” 寇道孤轻叹一声,似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开口道:“说得再明白些,我就是范闭了。” 寇道孤如此轻视先师,诸范门弟子都感恼怒,只是再不敢轻易驳斥,担心反受羞辱。 于瞻道:“能再得‘范先生’之教,幸甚。” “我尽量说得直白:范闭论道,话出其口,字落纸面,尔等亲耳所问,亲眼所见,那些文字就是道吗?” “是……吧,没有先师留下的文字,我们怎能开窍?” 寇道孤俯身拣起一块石子,递给于瞻:“拿去。” 于瞻一愣,慢慢伸手,接过石子,不明其意。 “我予,你接。可有我予,你接不到的时候?” “这个……没有吧,太简单了。” “范闭论道的文字,人人都能理解吗?” “要看悟性高低,寇师兄觉得我等悟性低,还有比我们更低的人……” “然则范闭的文字不如这块石头,石头人人可接,文字却非人人可受。” 安重迁忍不住插口道:“这人若是瞎子,看不到石头,若是没手,接不了石头呢?” “嘿。”寇道孤拒绝回答如此浅显的问题。 于瞻替他回道:“安师兄想偏了,寇师兄之意是说石块为实,文字为虚,与眼、手无关。” 于瞻翻手扔掉石块。 “无关就别乱打比方。”安重迁嘀咕道。 于瞻继续道:“文字为饵,大道为鱼,纵然说得天花乱坠,写得惊神泣鬼,都只是用来钓鱼,拘泥于文字,便是拘泥于小饵而忘大鱼。” 寇道孤微微点头,随即又摇头,“你在范闭门下待得太久,偶有小悟,终难大悟。” 于瞻以性子刚烈知名,这时却一点脾气没有,乖乖地拱手退后。 一名老先生看不下去,开口道:“再怎么着,钓鱼总得用饵,恰恰说明文字不可废。” 寇道孤冷笑,“文字当然不可废,没有文字,尔等终生昏愦,连小悟也没有了。范闭晚年之疑惑,正在于此,他教你们小悟,得心应手,自己想要大悟,不得其法。” 寇道孤三十几岁,看容貌更显年轻,老先生被称为“尔等”,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说得好听,你所谓的大道、大疑、大悟究竟是什么?说出来听听,也让大家参详参详。” 寇道孤又扭过脸去,拒绝回答。 严微从树下走来,说道:“沈先生还没明白?当以道悟道,不可以文悟道,沈先生希望‘说出来’,已落下乘,徐公子口称‘不知道’,反而已窥门径。” 沈先生也冷笑一声,威力却小了许多,更像是虚张声势的退兵,而不是兵锋直指的进攻,“按他的比方,是要以鱼钓鱼了?” “文字尚有尽头,比方更是一时之便,不可穷究,需适可而止。”严微回道。 沈先生大笑几声,转向同伴,“寇先生的意思是:他明白,别人都不明白,你若问了,就是没资格明白,想要跟他一样明白,就得跟他一样故弄玄虚。怪不得范先生不愿认他这个徒弟,一个务实,一个务虚,背道而驰。” 只有两个人敷衍地表示赞同,其他人都在思考,未必完全认同寇道孤的说法,心中多少有些想法。 另一头,张释虞的任务比较简单,也不必讲什么大道理,他甚至不用特意准备,因此十分轻松。 在徐础居处的门口,张释虞停下,惊讶看到妹妹张释清带着一群女子大步走来。 “你来干嘛?你不是不想见他吗?” 张释清和她的十余名同伴,已彻底被冯菊娘征服。 论辩之术,冯菊娘只学了不到一个月,用来解闷而已,她一名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周旋于降世军诸头目及其妻子中间,名声虽差,却一直活得很好,而且能得牛天女的欢心,靠的可不是尖酸刻薄,而是会讨好人,不管对方是男是女,都能讨好。 论辩以立威,讨好以得人,冯菊娘很自然地将这两招合为一招。 在她的描述中,徐础乃是世上第一等的多情郎,对芳德郡主念念不忘,另娶降世王之女乃形势所迫,并非自愿,心里唯一记挂的仍是原配妻子。 徐础称王时,连败诸路官兵,唯独面对荆州军时退却,因为岳父济北王在对方军中,他怕伤害到岳父,无颜来见妻子。 为了回到妻子身边,徐础退兵、退位、退人——让金圣女远去秦州,算是退人。 冯菊娘的话中破绽颇多,听者却不在意,全被打动,好几人甚至流出眼泪。 冯菊娘不只是吹捧徐础,还引自己的经历以作佐证,感慨有情之人多么难得。 对这些少女来说,冯菊娘的经历丰富得能够自成一个世界,每一段都能让她们惊讶不已,大开眼界。 冯菊娘察言观色,很快就看出诸女地位高低,而且猜出谁已定亲,对未来丈夫是否满意,于是因势利导,最后变成了诸女抢着述说心中隐密,请她指点迷津。 张释清已经成亲,仍是未出嫁的打扮,别的少女皆在东都时定亲,未婚夫或是没来邺城,或是逃亡在外生死不明,或是已然从军,即将出征,有两人比较倒霉,婚期都定了,未婚夫却死在了战场上。 人人都有一肚子苦水要倒,得到安慰与鼓励,更要一吐为快,在她们眼里,初次见面的冯菊娘,比母亲和姐姐更善解人意,许多在家里不能说的话,这时都可以倒出来。 寇道孤在坟前逐个赢得读书人的尊崇,冯菊娘也在帐中同时获得十二名贵女的欢心。 张释清还有些疑惑,问道:“他……真那么在意我?” “徐公子为何单单在面对济北王时退位?天下之大,又为何单单来邺城避难?来就来了,为何不肯进城?凡此种种,只能有一个解释。” “可是……他从前好像挺不情愿与我成亲。” “徐公子面冷心热,而且事情往往如此,失去方知珍贵,离郡主越远,徐公子越怀念郡主,情义也因之越深。” 张释清反而有些愧疚,“可我已经将他休了……” 冯菊娘笑道:“最为恩爱的夫妻偶尔也会吵架,郡主休夫,无非一时玩笑,徐公子会当真吗?” “我对他也没有过好脸色。” “可心里从未忘记他?” “没有吗?”张释清自己也不确定。 “否则的话,郡主为何来思过谷?” “我是来问罪的,他在外面另娶妻子也就算了,竟然还带……菊姐姐回来,我原不知道菊姐姐的为人,听信传言,以为你是……狐狸精,他用你羞辱我们一家,所以我……” “一场误会。我若能令徐公子动心,断不会随他来邺城,而是劝他去别处隐居。实不相瞒,徐公子之情深,的确打动过我,可惜,我施展全身本事,也不能令徐公子稍加青眼。我今天能够坦然面对郡主,正是因为什么都没发生。我敬佩徐公子的为人,也羡慕郡主嫁了一个好丈夫。” 张释清困惑不已,冯菊娘所描述的“徐公子”,与她记忆中的“楼础”,不像是同一个人,但是又那么真实可信,由不得她怀疑。 冯菊娘觉得差不多了,劝道:“郡主既然来了,就去见徐公子一面吧,以慰他相思之情,也是救他一命。” 诸女纷纷劝说,张释清无法拒绝,半推半就地一同出帐,前来徐础住处,在门外遇到了哥哥。 “你来干嘛?”张释虞问。 “我来……见自己的丈夫。”张释清理直气壮地回道。 张释虞完全糊涂了,觉得此地有些邪门,人人行事都变得怪异。 冯菊娘暗暗“叮嘱”屋内的徐础,千万不要露出太明显的破绽。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八十三章 平常 ?徐础改换一种坐资,左腿盘曲,右腿支起,双手勾着右膝,他曾在画里见过这种姿势,试了试,的确比正坐、跪坐都要舒服些,若是更累的话,可以将下巴靠在膝头,稍微休息一下。 门窗不紧,经常有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徐础习以为常,从来不费力区分声音的来源与内容。 有人进来,他就露出微笑,但是不起身,也不拱手作揖。 张释虞独自进屋,屏风已被折起一半,他一眼就能看到主人,“徐公子修出一点仙气没有?” 徐础笑道:“仙气没修出来,活气好像也少了一些。” “天天坐着不动,肯定会越来越衰弱。” “衰弱,但是也很舒服,我一点都不想起来。” “嘿。”张释虞侧身坐在席边,席榻太矮,他只好伸直双腿,轻叹一声,“马维向江东朝廷投降了。” “哦?” “我猜他早有此意,你在的时候不好说出口,你一走,他立刻派人去往江东,谢罪称臣,谄媚至极,说当初刺驾都是你的主意,他交友不慎,受到牵连,其实从未参与其中。” “投降嘛,总得表示一下诚意。” “靠出卖徐公子表示诚意。” “我一点办法没有,只好以平常心待之。” “你倒看得开。马维可不是什么好人,早在东都的时候,我就听说过他,一个无权无势的悦服侯,总将‘前梁帝胄’四个字挂在嘴上,就差在自家大门悬匾了。我一直不明白,徐公子怎么会与他成为朋友?” “因为……同病相怜吧。” “你俩有什么相同……哦,你是吴国公主的儿子、吴皇的外孙,但你从来不提这件事。” “我之从来不提,与马维的挂在嘴上,有时候是一回事。” 张释虞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没错,都是太当回事。其实何必呢?算了,我没资格说这些,想让我忘记张氏子孙的身份,永远也做不到。” “我在努力去做。” “你不愿做吴皇外孙了?” “既非不愿,也非愿意……” 张释虞摇头道:“别这么说话,让我头痛。嗯……你的另一个妻子,带领降世军回秦州了。” 提起这件事张释虞就生气,“她不过是一名神棍的女儿,往上数十几代也找不出一个像样的祖先,而且身高体壮,性子比男人还要粗野……你承诺过会除掉她的。” “那个时候,我的一切话都不可信。” “就算为了自己,你也应该除掉那个女人,她早晚会令你颜面尽失。” “我不要颜面的话,就可以不在乎了。” 张释虞又是一愣,越来越觉得席上的人与自己认识的楼础判若两人,“她在秦州被新兴的降世军打败了,两伙人谁也不服谁,都觉得自己是降世军正宗。新降世军有汉州供应粮草,更占优势。” “她去哪了?” “不知道,还没有消息传来,总之是逃蹿呗,降世军向来如此。据说,只是据说而已,新降世军的一名首领开出条件,声称如果金圣女肯改嫁给他,双方可以就此罢手,合为一家。” 徐础笑道:“此人要的是降世棒。” “你还笑得出来?以为她会为你守节,宁死不嫁吗?” “还是那句话,我没有办法,只能以平常心待之。” 张释虞摇头,“妹夫,你还算是我妹夫吧?” “当然。” “妹夫,你现在的状况可不对,模样与语气都像是垂死之人,这世上总有你仍然在意的东西吧?” 徐础目中一闪,略显兴奋,“我在意一切,只是……还不知道该如何在意。” “又来了。唉,真应该让你和那个寇道孤面对面交谈,你俩神仙争吵,我们这些凡人看热闹。” 徐础笑道:“我可不敢以神仙自居,论学识,我也比不上这位寇先生。” “那你何不干脆认输,让出思过谷,向范门弟子认错,从此不要再自称范门正统?” “屁股坐在这里,不愿动,只好动嘴,保住这个位置。” “这是什么话?”张释虞更喜欢当初那个满腹机谋的楼础,就连满嘴谎言的吴王,也比现在这个萎靡的家伙可爱些,“我接着说吧,淮州盛家、并州沈家、荆州奚家,都愿投靠邺城。全是欢颜郡主的功劳,派人说服三家。” “嗯,她很有本事。” 张释虞等了一会,有些惊讶地问:“你不好奇郡主是如何做到的?如今群雄并立,能拉拢到一家都是了不起的成就,何况三家?” “你想说的话,我愿意听。” “我……不跟你说。”张释虞觉得没趣,接下来的话说得更加简略,“贺荣部骑兵都忆出塞,因为大单于死了,诸大人要回去奔丧,选举新单于,估计又是一场大乱。天下大势就是这样,各地都有一些小股叛军,不足为惧,顶多一年,群雄只会剩下三两家,再有三五年,天下又会一统,重归我们张氏。” “恭喜。” 张释虞又等一会,见徐础真的不感兴趣,叹道:“或许你才是最聪明的人,看到大势所趋,所以提前退位,以求自保。实话实说,你的确救了自己,我与欢颜郡主目前还能保住你,若是再晚一些,你就是邺城的死敌,太皇太后也不能赦免你。” “抱歉,我没有看到大势所趋,恰恰相反,我越来越看不透,所以才要在此静思,希望能找出一条脉络来。” 台阶送到了脚下,徐础却不肯走,张释虞只能摇头,“好吧,该说的我都说了。你现在这个样子,虽然无用,但也无害,就在谷里继续修仙吧。” “听说郡主会来?” “怎么,你想见她?” 徐础想了一会,摇摇头,“只是问问。” 张释虞站起身,“还有,若是你在论辩中输给了寇道孤,就得搬出此谷,但你不用担心无处可去,我会再给你安排一个地方。” “想明白之前,我不会离开此席。” “那你就尽力挫败那个家伙,对他我真是厌烦透了。” 张释虞迈步要去,徐础道:“能送我一些米面吗?” “嗯?” “我的人说,谷中缺米缺面。” 张释虞大笑,“唉,想不到……谷中有多少人?” “三十多人。” “我按五十人算,以后每月派人送来米面柴盐,不求你回报,只是别再骗我了。我还当你是妹夫,你别当我是傻子。” “我与你一样厌恶谎言,尤其是那些能带来成功的谎言。” “呵呵,我没你那么极端,有用的谎言……我是说我自己,你还是不要撒谎了。” 徐础笑笑,“只要你肯相信,我就不会撒谎。” 张释虞无奈说:“养精蓄锐,寇道孤的第二个问题应该很快就能传来。你没有想问他的吗?” “没有。” 张释虞告辞出屋,在门口向妹妹道:“你最好自己去见他,别发火,也别后悔。回邺城之后,我与父亲好好商量一下,或许真的可以解除这桩婚事。” “哥哥怎么改变主意了?”张释清纳闷道,哥哥从前最反对她“休夫”。 张释虞没回答,向范闭之墓走去。 张释清看向同伴,尤其是冯菊娘,“我还要去见他吗?” “郡主决定。” “听我哥哥的意思,他好像……不对劲。” “当然不对劲,能将徐公子领回来的人,只有郡主。”冯菊娘还在推波助澜。 “好,我进去,你们等在外面。”张释清推门进屋。 冯菊娘向另外十一名贵女笑道:“天佑有情人,这对小夫妻若能重聚,你们以后也都有好运气。” 少女们纷纷点头,冯菊娘吐出一口气,“这边没我的事了,你们留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不等任何人同意,冯菊娘快步去追济北王世子,没走几步就被卫兵拦下,她说:“芳德郡主让我给世子带句话。” 两名卫兵护送她追上世子。 张释虞扫一眼冯菊娘,没当回事。 冯菊娘道:“郡主进屋去见徐公子,再出来时,两人必定和好如初,我觉得应该提前通知世子一声。” “和好如初?那就是不好啦。而且我也不信他们真会和好,看妹夫现在的样子,妹妹更不喜欢,她不动手,就是最大的忍让。” “世子要打个赌吗?” 张释虞这才扭头正眼瞧向冯菊娘,“你是……妹夫带来的那个……” “姓冯,名叫菊娘,据说有人称我‘菊妖’。” “胆子不小,一看就是被徐础教唆出来的。你说,怎么个赌法?” “简单,郡主若与徐公子闹翻,我输,人在这里,随世子处置。那两人若是和好,我赢,没别的要求,请世子许我与寇道孤论辩一次。” 张释虞对处置冯菊娘不感兴趣,对她赢之后的要求却有些好奇,“你想与寇道孤论辩?你知道他有多厉害?二十几名饱读诗书的儒生都被他几句话说得无言以对。” “知道他厉害,所以才要辩一次,输了也心甘情愿。” “好,那你跟我来吧。” 两人在卫兵的护送下来到坟前,远远地望见那二十几名儒生,不分老少,全都坐在地上,仰头聆听,寇道孤仍坐在墓碑上,侃侃而谈。 张释虞大吃一惊,“我走的时候,双方还势同水火,这才多大一会……” 冯菊娘兴奋不已,“能与此人对阵一次,此生无憾。”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八十四章 次问 ?张释清来思过谷,既不为夫妻旧情——这种东西从来没有过,也不为争风吃醋——她巴不得将丈夫送给别人,但是不能说出口,在同伴面前,她必须表现得颇为好斗,将徐础当成一件被“夺走”的财物。 其实,她只是好奇,好奇“菊妖”是个什么人物,好奇徐础怎么当上的“吴王”,又为何退位。 对“菊妖”的好奇已经得到满足,张释清很喜欢这个女人,愿意与她结为朋友,如果“菊妖”能将徐础带走,她更高兴。 对徐础的好奇则是越积越多,冯菊娘说的话,她半信半疑,必须进屋探个究竟。 屋子里光线不佳,阳光像是被煮过很长时间,已经有些粘稠,但还保持透明,外面的声音仍能传进来,断断续续,好像被某个躲在门缝里的妖怪吞掉了几个字。 张释清四处打量,实在没什么可看的,目光自然投向席上人,咳了一声。 徐础正感到疲惫,怎么调整坐姿都不舒服,于是站起身,用力伸展身体,向新来的客人笑道:“外面已经是春天了?” “嗯,好几天了。”张释清有些失望,转眼变成大失所望,徐础的确瘦了些,脸色也更加苍白,但是神情坦然而随意,全不像是为情所困的样子,反而比从前更像是书呆子,而这正是她不愿意嫁给此人的最重要原因。 在她的心目中,夫君还只是一个模糊的形象,兼具许多互相矛盾甚至不相干的特质,其中一条就是会玩、能玩,可以逗她开心。 “你……好像长大一些。”徐础说,走到席子另一头坐下。 “年长一岁,自然……你干嘛回来?”张释清不愿再猜下去,直接问道。 “回来?我本不是此地人,谈何回来?” “天下这么大,你为什么非要来邺城?” “因为……你。” 张释清有些欣喜,又有些恼怒,欣喜于徐础总算说出一句她想听的话,出去之后可以向同伴小小地炫耀一下,恼怒他说得太简单,像是一件连只锦匣都没有的首饰。 “你在说谎。” “为什么你们兄妹总不相信我说的话?” 张释清脱鞋走上席子,坐在徐础原来的位置上,整理裙摆,然后才道:“因为你总骗我们呗。” “对世子,我的确使过一些计谋,对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刺杀万物帝,但是没告诉我,险些让我们家替你受罪。” “那是秘密,我不可能提前告诉任何人,并不专对针对你家,更不是想要骗你。” “你说过咱们永远不会再见面,专门对我说的。” “我说过如此绝情的话?” “说过。”张释清肯定地道。 “是你给我休书的那个时候吧。” “对,就是那个时候。”张释清一点也不觉得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第一,我说那句话时本是无心,第二,是你来思过谷见我,不是……” “咦,你刚刚说过,因为我而来邺城。” 徐础一愣,随即哈哈笑道:“范门弟子若有你的本事,我现在就得搬出思过谷。” “总之你骗过我,经常说谎话。” “嗯,我承认,我是个骗子。” “那你刚才那句话,究竟是不是谎话呢?” 徐础摊开双手,“我说不是,违背心意,我说是,你不相信。” 张释清想了一会,光是“想”这个行为,就让她不开心,“你说为我而来邺城,为何住在思过谷里,不肯进城找我?” “因为我是刺驾罪人,进城的话会让太皇太后难堪。” “可你也没派人写信给我啊。” 徐础有些狼狈,“我可能没说清楚,我为你而来,是因为咱们算是夫妻,虽然你写了休书,但是济北王和世子不认,仍愿意向我提供保护……” 张释清终于明白过来,不由得大怒,腾地站起身,几步走到徐础身前,伸手揪住他的一只耳朵,“我就说你是个呆子,做不出这种事,果不其然。你是骗子,冯菊娘也是骗子,亏我还叫她几声姐姐,待会我叫人打她几十板子。” 徐础耳朵疼,只是微微皱眉,没有挣扎,也没有求饶。 徐础表现得越老实,张释清越不喜欢,“连你也一块……哼哼,用不着,哥哥说了,回城以后劝说父王取消这桩婚事,他开口,父王肯定同意。” 有人推门进来,正见到郡主揪丈夫的耳朵,大为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张释清松开手,“孙先生。” 孙雅鹿啊啊两声,醒悟之后,急忙拱手道:“郡主……我来见徐公子。” “嗯。”张释清转过身,背对徐础,但是不肯离开。 孙雅鹿又向徐础拱手道:“那位冯菊娘,是徐公子派去与寇先生论辩的?” “寇先生派人来,我也可以派人去吧?” “当然可以,只是……只是……徐公子觉得没问题就好。告辞。”孙雅鹿有些慌乱地退出房间,再看到十余名贵女唧唧喳喳地谈论,不由得长叹一声,隐约觉得邺城阴气太重,怕是一个大隐患。 屋里,徐础问道:“你想要什么?” 张释清不转身,也不回答,心里一团茫然。 范闭坟前,张释虞大致复述他与徐础的问答,最后道:“寇先生可能看出深意,但我真心觉得徐础已无雄心壮志,我谈天下大势,他却向我索要米面。” 众人大都赞同世子的判断,一直在侃侃而谈的寇道孤,这时却一言不发,神情显得越发严肃,思索良久,开口道:“严微,你去传第二个问题。” “是。” 寇道孤又沉默一会,“天下人人该救?还是有人该救、有人不该救?” 严微刚要走,站在外围的冯菊娘开口了,“不必白跑一趟,这个问题我替徐公子回答。” 严微认得冯菊娘,其他人至少听说过她的名声,对她一个女人敢于参战,心中不耻,嘴上却不说什么。 张释虞更是想看热闹,并不出声制止。 寇道孤来拜坟的路上见过冯菊娘,不以为意,第二次看向她,仍不当回事,“你是徐础什么人?” “侍女、弟子、同道……说什么都行。” “你的回答就是徐础的回答?” “呃……我不敢保证,但是徐公子比我聪明百倍,我能回答得了,他必然回答得更好。” 寇道孤发出标志性的冷笑,“聪明而有百倍,回答有好与更好——在场诸位至少有问道之心、小悟之才,你不过是粗通人言的妖物,也敢发声?” 冯菊娘从未受过如此的蔑视,十二名贵女一同对她评头论足、出言讥讽时,她毫不在意,能够反唇相讥,这时却有些脸红,心里恼怒,激起更强烈的斗志,昂首道:“寇先生将悟性分成三六九等,就不许我将聪明排出高低?” 寇道孤笑了,这回不是冷笑,而是正常的微笑,“原来你不只粗通人言。好,你来回答,只是你的回答,与徐础无关。” “嗯。我若回答天下人人可救,你必然说坏人、恶人也救得?我若回答好人可救、坏人不可救,你就会说谁来区分好坏?谁能区分好坏?所谓的好人杀来,也要束手就擒吗?” “我不会这么说,但你可以继续。”寇道孤难得地脸上一直带着正常笑容。 “所以你的问题就是一个陷阱,越是认真回答,越会深陷其中。” “你不想回答?” “当然要回答,不答就是认输。但我不按你的问题来答,我说:心存天下,无需询问可救、不可救,心存正道,是非功过任人评说。” 寇道孤大笑,向其他人道:“此女以为论辩就是言语交锋,但她的确说出一点意思。” “一点意思?难道我回答得不好?”冯菊娘不服气。 寇道孤收起笑容,“你既然以为问题里藏有陷阱,为何还要踏入其中?” “我明明绕开了陷阱。” “可你问我回答的好坏,便是以为我可以做判断。既然判断在我,你就已自处弱势,所以你心中存的不是天下,而只是‘天下’两个字。” 冯菊娘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周围的读书人纷纷点头,很高兴看到寇道孤给妇人一个教训。 寇道孤向严微道:“去吧。” “是。”严微有些兴奋,经此演示,他多少明白了这个问题的难答之处,很想看到徐础出错。 “你这根本不是论辩。”冯菊娘终于冒出一句。 “若是不为说话、不为吃饭,只是张嘴、闭嘴,你愿意做吗?”寇道孤问。 “当然不愿意,那不是傻子吗?” 寇道孤不吱声了,垂下目光,陷入沉思,毫不理会周围有多少人。 冯菊娘等了一会,恍然大悟,“你说论辩是小术,若无实意,就是毫无用处的张嘴、闭嘴?你……哼哼。” 冯菊娘神情还不服气,心里已是甘拜下风,转身看向远处,怎么都觉得徐公子这次会输。 严微抱着必胜之心,对十余名贵女视而不见,抬手敲下门,迈步进去,一下子愣住了。 徐础和一名少女正在席上掷骰子,少女大概是赢了,笑声不断。 严微猜测此女应该是济北王之女、徐础的正妻,可是怎么也料不到会看到两人玩耍的场景。 “咳嗯……” 徐础握住骰子,向客人笑道:“第二个问题来了?” “是,寇先生问:天下人人……” 严微还没说完,徐础已经掷出骰子,点数小得可怜,不由得摇头,对面的张释清更加开心,抢过骰子,在手心里揉搓,嘴里连连呵气。 严微有些恼怒,以为自己与寇先生都受到了羞辱,快速说完,道:“请徐公子指教?” 张释清停止动作,也想听听答案。 徐础笑了笑,说道:“好问题,请转告寇先生:不关心。”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八十五章 求输 “不关心”的蕴意显然远远少于“不知道”,严微没敢轻做判断,但是听到寇道孤的冷笑之后,他确信徐础真的要输。 “不关心?他只说了这三个字?”寇道孤问。 “就这三个字。” 寇道孤慢慢皱起眉头,“难道我看走眼了?如此说来,连第一句‘不知道’也是凑巧,并无深意,全是我想多了?” 冯菊娘虽然早已心服口服,还是忍不住要替徐础说话,“应该是寇先生想得太少了,‘不关心’者,不关乎心也,徐公子的意思是……是说天下不在心内,而在心外,谁可救、谁不可救……不能由他决定,要……走一步算一步吧。” 冯菊娘越说越没底气。 寇道孤甚至不屑于给一声冷笑,扭头向严微道:“他在做什么?” 严微看一眼济北王世子,不知该怎么说。 张释虞笑道:“我知道郡主在那边,他二人本是夫妻,能让你看到,也能让说得。” 严微拱手行礼,然后道:“徐公子与郡主在席上掷骰子,不知在赌些什么,徐公子似乎输多赢少。” 张释虞笑得有些尴尬,有他在场,众书生没有显露出明显的鄙夷,都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 冯菊娘尤为吃惊,“徐公子掷骰子?而且是和郡主?他真是……聪明。”冯菊娘突然想是自己将郡主“骗”过去的,徐础此举至少给她圆谎了。 寇道孤又发出一声冷笑,“果然聪明。” 严微又跟不上了,对此已习以为常,上前拱手道:“弟子仍不明其意,请先生指教。” “没什么可指教的,你再去传第三个问题,这场论辩就该结束了。” 严微不敢多问,“是,请先生说。” “名之与实,孰先孰后?孰重孰轻?” 严微退去,冯菊娘马上道:“为什么你提过三个问题之后,论辩就该结束?礼尚往来,徐公子至少也得向你提三个问题吧?” “他不会提。”寇道孤肯定地说,好像早就与徐础商量好了。 “徐公子提不提我不知道,别人可以提吗?比如说我。”冯菊娘笑了笑。 “你要将我提出的三个问题,再抛给我?” 还没开口就被猜出底细,冯菊娘除了佩服,还有一些羞恼,“我偏不提那三个问题,我要问……” 冯菊娘搜肠刮肚,发现回答难,提问更难,她面对的是寇道孤,周围全是知名的读书人,说错一个字都会惹来嘲笑,若是提出的问题太简单,更会丢失颜面。 想来想去,冯菊娘决定还是老实些,“你先回答自己的三个问题吧,答好了再说。” “嘿。”寇道孤看向众书生,见他们也都感兴趣,这才回道:“道可见否?可知否?徐础回‘不知道’,差强人意,不如‘且问道’——冷暖自知,问人不如问己,问己即是问道。” 众书生懂与不懂,纷纷点头称赞,冯菊娘有些茫然,“我更喜欢徐公子的‘不知道’,你接着答。” “天下人人该救?有人该救、有人不该救?徐础答‘不关心’,这是无赖之词,毫无意义,但是与他玩耍之举名实相符,颇有可玩味之处。若是我,则答‘我亦为天下人’。” 冯菊娘这回明白得快,“救人就是救己?救己就是救人?” “随你理解。” 冯菊娘笑道:“这个我明白,与相士的手段一样,答案必须模棱两可,让对方怎么想都行,怎么想都觉得准。” 寇道孤冷笑道:“你见到金子发光,就以为发光的都是金子吗?” 冯菊娘也冷笑,却找不出合适的话反击。 寇道孤望着正往回走的严微,继续道:“名之与实,孰先孰后?孰重孰轻?”这是他自己提出的问题,重复一遍之后却摇摇头,似乎觉得这个问题不好,有失水准,“我不答。” 冯菊娘也看一眼正走来的严微,笑道:“你担心自己的答案不如徐公子精彩?所以要等一会再说,踩在别人身上,自然要更高一些。” 寇道孤笑而不语。 之前曾与寇道孤争执的沈老先生,这时早已改弦易张,愿为寇先生说话,“冯夫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寇先生的‘我不答’,便是答案:名实本为一体,若分先后、轻重,便有偏差,一有偏差,则名实俱废。” 冯菊娘微皱眉,“论辩之术学到最后,都要这样说话吗?我不学了。” 沈老先生摇头,“你的确不该学,论辩本是小术,若无问道之心,学之有害无益,徒费口舌而已。” “你这么一说,我反而要学。我自己的口舌,不用更浪费。”冯菊娘不自觉地露出媚笑,“可我需要一位好师父,寇先生收女弟子吗?” 一半书生嗤之以鼻,一半书生心神摇荡,寇道孤却像没听到一样,将“我不答”三字化为了行动。 严微赶到,什么也不说,径到寇道孤身前,伸出双臂,左手托着右手,右手心里放着一枚骰子。 冯菊娘笑道:“徐公子答对了,寇先生回以‘我不答’,着了痕迹,徐公子一字不答,送你一枚骰子,才是真正的‘我不答’。” 寇道孤起身,拈起骰子看了一会,随即冷哼一声,“徐础输了。” 众书生,尤其是范门弟子无不大喜,只有冯菊娘还不服气,“都是‘我不答,’徐公子答得还更好一些,怎么就输了?” 冠道孤扔掉骰子,“名实本为一体,徐础却要求实,他送来骰子,是说自己愿赌一场。” “我觉得你是瞎猜的,一粒骰子,能看出徐公子的意思?” 一直不开口的严微道:“这正是徐公子的意思,他亲口所说,但不准我提前泄露,他说‘名之与实,我宁求实’。” 冯菊娘哑口无言。 安重迁欢呼一声,对寇道孤仅剩的一点不满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寇师兄大获全胜,徐础该让出思过谷了吧?以后不准他再自称范门正统!” 曾败给徐础的于瞻更是心情舒畅,“寇先生可算给咱们出了这口恶气,徐础再不会以为范门无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称赞。 张释虞轻叹一声,寇道孤侃侃而谈的时候,他不在这边,而且对玄理向来不感兴趣,因此没被说服,仍觉得此人讨厌,希望徐础能赢。 严微松了口气,寇道孤之胜,至少证明自己没拜错人,“我这就去请徐公子搬家。” “我跟你一同去。”于瞻手舞足蹈,又恢复从前的性格。 范门弟子都要去,连几名老先生也想看看“吴王”的脸色,准备跟随。 冯菊娘大声道:“你们不能撵走徐公子……是他安葬范先生,总有一点苦劳吧?” 张释虞道:“徐公子可以在附近另选居所,房屋、饮食都由邺城负担。” 冯菊娘无话可说,而且她也拦不住,那些人早已走开,张释虞关心妹妹,也追上去。 很快,坟前只剩寇道孤与冯菊娘两人。 “你赢了,不去拜访一下输家?”冯菊娘有些酸意。 “我更希望自己能输。” “呵呵,这话有点言不由衷吧?” “我自己改名‘道孤’,一路行来,至今没有同行之人,我若输了,至少证明世上还有我的同类。可惜,真是可惜。” “你真是……像你这么狂傲的人,一个就够了,怎么可能有同类?” 寇道孤长叹一声,“称王而退位,我原以为徐础或有不同,结果也是俗人一个。” 冯菊娘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突然道:“我能做你的同行之人吗?” 寇道孤看过来,没有回答。 冯菊娘又露出一丝媚笑,对她来说,这要轻松得多,既然辩不过对方,她觉得老办法没准有用。 寇道孤冷笑一声,指着泥土里的骰子,“你与它才是同类。” “寇先生太自满了些,我不信你一辈子只问道,永远不通人情,更不相信你对我一无所感——除非你不是真男人。” 寇道孤盯着冯菊娘,就像那些主动迎向危险的人一样,视此为对自己的一次考验,“冯夫人天姿国色。” 冯菊娘微微一笑,本能地猜出对方喜欢哪一类女子,所以没有垂目以显娇羞,反而迎视寇道孤的目光,毫不退让,“冠先生见过多少女人?” “不多,不算道路所见,三十出头。” “那你怎知我是天姿国色,比别人更美?” “见微知著,我刚才正在论道,诸生听得入神,或有一两人能被引入门,你一出现,诸生心散,令我前功尽弃,连那一两人也失去了,因此知你必有过人之绝色。” 冯菊娘笑道:“能得寇先生如此赞赏,我怕是第一人吧?” “你当这是赞赏?”寇道孤微微皱眉,“便是色绝天下,于求道无益,反生杂念,算不得好处。” “话在寇先生,体悟在我,我觉得是赞赏,这就够了。”冯菊娘已能习惯寇道孤的说话方式,“怎样,我能与你同行吗?” 寇道孤摇头,“你我或许同向,但是中间隔山阻河,走不到一块去,甚至彼此望不见。” 冯菊娘哼了一声,正要再说,严微等人从远处跑来,到了近前,严微拱手道:“徐础拒绝搬出,仍自称范门正统,他要我们来问寇先生,说只有你是明白人。” 入谷以来,寇道孤第一次微微点头,似有赞赏之意,“虽非同行之人,至少可以远远地打声招呼。徐础有点本事,思过谷的确归他,以后你们留在他身边,向他请教吧。” 众人无不大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八十六章 或输或赢 寇道孤行事向来出人意料,可这一次,就连最崇敬他的严微也觉得自己似乎受到了戏耍,心生微怒,只是不敢表露出来。 于瞻烈性不改,上前道:“寇师兄这是什么意思?说了这么多,让大家来回跑了几趟,就得出这样一个结果?你自称获胜,却要将思过谷留给徐础?范门颜面何在?寇师兄信誉何在?” 寇道孤长叹一声,“尔等终未醒悟,所以我劝你们还是去向徐础请教比较合适,甚则从此不要再读书,务农、经商、从军都是更好的选择。” 于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终究不敢发作,拱手作揖,恭敬地道:“愚者千虑,或有一得,我等的确没什么悟性,可是都有向道之心。请寇师兄略解一二,我等纵不能全悟,终有所得,或者想得久了,没准能够大悟。” “解说如售货,工匠做成的金银陶器,人人可买,人人可用,但是手艺还在工匠那里,买者得器之用而不得艺之实。我此刻一解你们立刻就有所得,可所得毕竟不是自己悟得,看似明白,心里还是糊涂。所以,你们真要听我解说?” 于瞻非要现在就弄个明白,立刻道:“愿听,既然寇先生觉得我们都没有悟道的资质,还是直接将器具‘卖’给我们好了,我也不打算学什么‘手艺’。” 冠道孤冷笑一声,看向其他人,“诸位也是同样的想法?若是不想听,这就请离开,莫要被我所言污了耳朵。” 没人离开,严微犹豫了一下,见其他人不动,他轻叹一声,也没有走。 寇道孤又冷笑一声,目光看向济北王世子,“其实简单得很,徐础正因为论辩输了,才有资格留在思过谷,因为——”寇道孤转身看向坟丘,声音突然稍显低沉,“你们只看到范闭曾是我的授业恩师,却忘了我乃范门逆徒,我二人道不同,早已分道扬镳。徐础若在论辩中获胜,则他乃是我这一派的人,正因为其落败,才是范门真弟子,可以继承正统。” 众人都有些糊涂,严微忍不住道:“寇先生的意思是说范门弟子就该败给先生?可是在寇先生面前,谁能辩胜?比如……冯夫人,她输了,但也不是我范门弟子。” 冯菊娘道:“我是辩着玩的,没有输赢——再说我也没想入你们范门,看到你们的表现,我更不想了。” 严微不理她,只看寇道孤。 寇道孤摇摇头,“唉,诸人当中,你算是有些悟性的人,反而陷得更深。简单来说,我与范先生之争,全在一个‘名实’上,我二人都以为名实浑为一体,但是悟道之路却不相同:范先生由实入,我则由名入。实端千万,任何人穷其一生也不过略知其一二,但是人人可学,所得各有多少,所谓入门易,而登堂入室难。名端独一,但是深不可测,或一朝而悟,或终生不得其路径,所谓入门难,一入便得大道。徐础言行种种,皆为求实,要从实端揣摩,与范先生同道,而与我异途。” 寇道孤连称“范先生”,最后叹息一声,“实端千万而广,因此破绽颇多,名端独一而深,因此无懈可击。范闭终其一生也辩不过我,他输了,但是也赢了。我一生孤独,没有志同道合之人,他却桃李遍天下,知交众多。听说徐础退位,我对他抱有一线希望……” 寇道孤再不称“先生”,仰天大笑数声,向谷外走去,边走边道:“尔等不可好高骛远,得徐础指教,已是尔等荣幸。” 众人目瞪口呆,严微最先清醒过来,急忙追上去,“我愿追随寇先生,我已有所悟,若是……” “我便是收她做弟子,也不会要你。”寇道孤指了指冯菊娘,脚步不停,将严微甩在后边。 严微面红耳赤,没好意思再追上去,看一眼冯菊娘,见她在笑,不由得恼怒,“我的悟性再差,也比……她好些吧?” 冯菊娘望着寇道孤远去的背影,笑道:“就因为你的悟性比我好,但是又没好到能够顿悟,所以寇先生才不收你为徒,半知不如不知——咦,这回我比你悟得还要早些。” 严微脸色更红,他曾当众宣布更认可寇道孤的学说,如今却在众人面前惨遭“抛弃”,颜面尽失,跺下脚,重叹一声,竟也走了,不与任何人告辞。 冯菊娘觉得无趣,随后离开,剩下众人半晌无语。 张释虞根本不关心谁胜谁负、谁是范门正统,开口打破沉默:“这么说来,徐公子不用搬家了?倒是省事。不管怎样,寇先生毕竟令大家开了眼界,以后说起,今日之辩必是佳话一段。也好让大家知道,天下虽乱,邺城独重教化,愿意庇护四方读书之人。” 张释虞做过姿态,去与自己的随从汇合。 二十余名读书人面面相觑,一会觉得寇道孤所言句句有理,一会又觉得他狂傲过头,所谓深奥无非是故弄玄虚。 可是没人敢给出定论。 “咱们……去向徐公子请教?”安重迁提出一个主意,有意认可寇道孤的说法:徐础的确是范门正统。 于瞻还没服气,“别急。我看这个寇道孤有点问题,或许是隐居得久了,担心自己名声减退,所以借先生之丧出山,云山雾罩一番,沽名钓誉。咱们不要上钩,等尹师兄来了再说。咱们一时不察,让一名范门逆徒出面,但不全是咱们的错,寇道孤有意误导,引咱们进入陷阱。尹甫师兄不同,他是正经的范门弟子,连出仕都得到了先生的认可,他说的话可为定论。” 众人纷纷点头,觉得于瞻的话有道理,安重迁感慨道:“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冠道孤了,听他说话,长十个心眼儿也不够用,时时觉得自己是个傻瓜。不像于师弟,一说我就明白,而且觉得是个好主意。” “安师兄过奖……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像在说我不如……唉,算了,我的确不如他。” 沈老先生安慰道:“罢了,罢了,咱们是俗人,寇道孤……要么是神人,要么是骗子,总之跟咱们不是一路人。于生说得对,咱们辨不出真伪,等尹侍郎来了,听他的话没错。” 众人互相安慰,慢慢地恢复些信心,不再觉得自己连读书的资格都没有,于是一同向范闭之坟祭拜,随后结伴出谷,决定对外宣布这场论辩未分胜负,还要再等尹甫尹侍郎来做最终决断。 寇道孤往外走的时候,路过徐础的住处,见到门外一群少女在闲聊,笑了笑,又摇摇头,脚步未停,低声道:“论辩我赢了,守谷你赢了,接下来你却要大败一场,可这是你自己选的路。” 在他身后不远,张释虞与随从们汇合,向孙雅鹿道:“无聊,无聊透顶,我不打算挽留寇道孤,留也没用,自取其辱,就让他自行离去吧,千万别再招惹他。” “结果如何?”孙雅鹿只见到人来人去,不知道来回说了什么。 “寇道孤自称论辩胜了,但徐础还能留在这座破山谷里,因为……我没听懂因为什么,总之就是这么无聊。” 孙雅鹿笑了一声,“郡主或许不觉得无聊。” 郡主虽然有许多,在孙雅鹿嘴里却只意味着一个人。 张释虞点下头,带头走向帐篷,“是啊,她肯定不觉得无聊。其实她完全可以来听,那个冯夫人尚有胆气抛头露面,还敢与寇道孤交锋几句呢。” “名不同,行自然也不相同。” “千万别再提什么‘名实’,听着就让人头疼。” 帐篷里,欢颜郡主正伏案览阅公文,见到两人进来,抬头笑道:“如何?” 张释虞虽然“头疼”,还是将经过大致说了一遍,最后道:“就是这样,徐础全无雄心壮志,嘴皮子功夫更胜于以往,与寇道孤正是一类人。所谓同行相轻,寇道孤反而不认他,也是有趣。” 欢颜郡主笑了笑,“不管怎样,世子礼贤下士的名声是有了,于邺城大有好处。” “读书人若是都像寇、徐二人这样,不要也罢——我就是随便说说,有人来投奔,终归是件好事。现在就走吗?我去叫上妹妹,她真是个小孩子,一会一个想法,竟然和徐础掷上了骰子……” “请世子清除山谷,我既然来了,总得拜祭一下范先生,然后咱们回城。” “好。”张释虞出帐,下令清谷,准备回城。 帐内,欢颜郡主道:“孙先生以为呢?” “徐础雄心未灭。”孙雅鹿早已得出结论,当着世子的面没说,“他若是与寇道孤一样,反而简单,如今——是个大隐患。” 欢颜郡主沉默不语。 孙雅鹿上前一步,拱手道:“徐础终不肯隐身渊薮,退位乃一时之计,等他想明白,必有再起之日。” “他曾弃数十万追随者于不顾,以后谁肯真心跟他?” “只要徐础愿意,能将黑的说成白,将弃之不顾说成舍身救众。” 欢颜郡主又笑了笑,思忖多时,说:“再等等。” 孙雅鹿轻叹一声,没再劝说。 “再等等。”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徐础也在想这个三个字,与欢颜郡主的意思全不相同。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八十七章 惹祸 外人离去,山谷里一下子变得清静,昌言之等人领回兵器,与老仆一道收拾残局。 老仆一个劲儿地抱怨:“排场真大,留下的废物也真不少,瞧这一地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知要收拾到什么时候。这是……这是桃脯吗?一口没吃就给扔啦,真是造孽……” 冯菊娘自称是徐础的侍女,可山谷里就她与丫环两名女子,从来不会受到支使,丫环的活儿稍多一些,冯菊娘顶多端杯茶。 她在谷里闲逛一会,无处可去,无人可谈,还是来到徐础房中。 人一走,徐础恢复旧态,呆坐在那里不动,见到冯菊娘,脸上露出微笑。 “郡主不肯留下吗?” “山谷里没什么可玩的,她早就急着离开。” “骰子掷得不开心?” “开心,可我已将身上的玉佩、银刀全输光了,实在拿不出东西当作赌注。” “多谢公子。” “谢我什么?” “虚与委蛇,讨郡主欢心,圆我的一番说法,否则的话,郡主十有八九会找我算账。” “算不得虚与委蛇……你说什么了?” 冯菊娘笑道:“没什么,反正没说公子的坏话。” 徐础笑了笑,没有追问下去。 天色微暗,冯菊娘点燃桌上的蜡烛,将屏风完全折起,推到一边,“我有种感觉,公子眼下……似乎不会拒绝任何事情。” “似乎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拒绝。” “没有嘛?”冯菊娘上前几步,没有脱鞋,跪坐在席边,离徐础只有数尺,笑道:“公子愿意收下我吗?” 徐础也笑了,“你非真心。” “公子怎知我不是真心?何况这种事情与真心无关,只要公子开口,我肯定不会拒绝。” 徐础真的想了一会,然后摇头,“不行,谷中没有秘密可言,事情一定会传扬出去,于你不利,于我更不利。” “我就知道公子会如此回答。”冯菊娘离席,转身又道:“可我有点发奇,公子担心事情传扬出去,害怕被谁得知?昌言之他们肯定不会对公子不利。” “邺城得知,大概不会再收留我,秦州得知,没准会发兵前来攻打。” “哈哈。”冯菊娘忍不住捧腹大笑,“原来公子惧内,而且是两个都惧。” 徐础也笑着点头,“她们两个可都不好对付。” “当然,郡主这是还没长大,再过两三年,怕是比金圣女还要蛮横。可公子无需担心,郡主天真,我能让她对此事毫不介意,甚至与她成为最好的朋友。至于金圣女,公子应该听说了吧,她在秦州被另一支降世军打败,连块立足之地都没争到,怎么可能发兵来邺城?” “世事难料。你又为何说这些?好像盼着我做点对不起她们的事情。” 冯菊娘收起笑容,“我的确希望公子能够……出格一下,你现在……”冯菊娘摇摇头。 “我现在怎样?” “像个泥人,随人拿捏,有人来,你就笑,有人论辩,你就接受,郡主无聊,你就陪她掷骰子……与从前的吴王何止判若两人?我觉得……你好像又被附身了,这回不是降世王,而是一个心志衰颓的懒鬼。” “懒鬼?”徐础又笑了。 “可寇道孤将你看得很重,至少重于其他范门弟子,所以我有点糊涂,公子究竟在想什么?要得到什么?” “我在尽力什么都不想,然后我才能知道自己要得到什么。” “寇道孤说,你们两人虽不同道,但是彼此能够望见,听公子说话,你们何止望见,差不多可以携手并行啦。” “哈哈,我们连面都没见过,说什么望见、携手?” 冯菊娘正要回答,门口传来一个声音,“面没见过,祸可惹得不小。” 田匠一天没露面,邺城人在的时候,他不知去了哪里,这时才现身。 “惹祸?谁惹祸?惹什么祸?”冯菊娘吃惊地问。 田匠径直走到席下,面对徐础:“这座山谷、这块席子对你就那么重要?重要到你愿意为之担性命之忧?” 冯菊娘更加吃惊,“田壮士,能不能将话说清楚些?” 田匠不肯回答,反而是徐础开口道:“邺城或许以为我雄心尚在,会杀我以除后患。” 冯菊娘既惊讶又困惑,“以为公子雄心尚在?他们从哪看出来的?就是因为公子与寇道孤的那场论辩?” 田匠道:“不是或许,邺城在谷外数里留下士兵,名义上是要驱逐无关人等,还思过谷一个安静,其实是监督往来,断绝徐公子与外界交往。” “公子现在这个样子,能与谁交往?” 田匠仍不看她,只向徐础说话:“你本可以蒙混过去,为何要暴露真心?” “我没有邺城以为的那种雄心,所以无可蒙混,他们误解,我也没有办法。” 田匠紧紧睁着徐础的眼睛,屋中昏暗,他的身形又挡住了大部烛光,因此看到的只是一团阴影,但他仍不肯移开目光,半晌才道:“徐公子果真没有办法?” “果真。” “好。”田匠转身离去。 对田匠这种人,冯菊娘永远不会浪费精力赠以媚笑,将门关紧,确认再有人开门,自己肯定能听到声响之后,她向徐础道:“寇道孤说公子由实端悟道,就因为这个,邺城怀疑公子?” 徐础点头。 “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东都义军分为数路,若都连战连胜,则邺城也不会在意我有无雄心,可目前传来的消息,金圣女战败,梁王被迫接受江东招安,晋王不得不与邺城联合,宁王、蜀王没有音讯,想必也无胜绩。” “公子已然退位,不再是吴王,这些事情与公子有何关系?” “他们若都风生水起,麾下将士人人满足,自然与我无关……” “哦,我明白了,各路义军接连战败,将士们就会想念吴王在时的大胜——有人来请公子出山?” “希望不会有人来。” 冯菊娘笑了笑,“公子真心退位,得不到信任,济北王世子虚情假意,反得尊贤重士之名,可笑啊可笑。但公子没办法的事情,我更没办法,只好混一天算一天。” 冯菊娘来到屋外,心思转个不停,向刚刚结束打扫的老仆询问田匠在哪里。 “像是往谷底去了。瞧这满地的杂物,没有三天收拾不完。今天到此为止,得先让大家吃饭、睡觉,你说是不是?” 冯菊娘不听老仆的唠叨,快步走向山谷深处。 深处没有灯光,草木飒飒,月光照出一条隐约的小路,冯菊娘白天时走过,此时却有些认不出来。 范闭坟前的墓碑终究没有被移走,也没有被砸毁,田匠站在碑前,不拜也不跪,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天时人多,冯菊娘不为以然,夜里访坟,心里不免有些忐忑,停在远处,咳了一声。 田匠转过身,看她一眼,又转回身。 冯菊娘大声道:“祸难将至,公子现在是个木头人,动不得,也不肯出主意,只好由咱们出面。田壮士若是一个人能解决,请说一声,也好让我安心,若是不能,何不商量对策?” 田匠转身走来,停在冯菊娘几步以外,“我听说过你的不少事迹。” “嘿,我没想嫁你,你不必担心自己被克死。” “对别人都不在意,你为何非要保护徐础?我没听说他对你有何特别之处。” 冯菊娘已然多次被问过类似的事情,心中厌烦,“为什么?直说了吧,因为我有这个本事。在别处,我是人人争抢的美人,到手就到手了,摆起来、供起来,就是不会放手让我做些什么。公子对我的确没有特别之处,但也没有管束我。最近这些天,我学到一些东西,很想试用一下。这就是原因,你满意了?” “要看你的本事如何。” “你说哪方面的本事?” 田匠脸色一沉,“你新学到的本事。” 冯菊娘笑道:“我已经想到一个办法,虽然不起眼,但是或许有用。” “说来听听。” “你呢?你有办法吗?” “办法没有,想法倒有一些。” “我说之后,你也会说?” “嗯。” “都说田壮士言出必践,我信你。我的办法其实简单,邺城怀疑公子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诸路义军进展不顺,会来请公子出山,这件事我解决不了,另一个就是今日的论辩,大家太将它当回事,才会生出种种推测。我想,何不将这场论辩搅黄,将它变成一场笑话?” “论辩已经结束。” “论辩结束,传言可没结束,看今天来的人就知道,城里肯定正热闹着呢。” 田匠上前两步,第一次认真地打量冯菊娘,“请继续。” “如果我能让寇道孤身败名裂,是不是就能让论辩成为骗局?” “寇道孤得罪你了?” “我向他笑,他居然假装正经,这就是得罪我了。” 田匠后退两步。 “田壮士放心,你对我没有兴趣,我对你也是一样,彼此心知肚明就好。” “你的办法太下作,我不参与。” “那就让我听听田壮士‘上作’的办法吧。” “我在邺城有些朋友……” “田壮士朋友真多。” “他们愿意替我监视来往人物,若有从前的义军来拜见徐础,会在到达邺城之前就将其拦下,然后我劝他们回去。” “果然‘上作’。咱们的办法并不矛盾,田壮士不必管我做什么,只请你想办法将寇道孤留在城里,三天……五天就够,他若是心志坚定,我甘拜下风就是,绝不用‘下作’手段。” “好。”田匠道。 “公子还是吴王的时候,我听说他最讨厌属下自作主张,甚至为此杀死过不少人,如今咱们……” “我不是他的属下。” “真巧,我也不是。”冯菊娘笑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八十八章 闲论 老仆推开窗户,转身道:“天暖了,外面草也绿了,花也开了,公子就住在山谷里,不想出去踏青吗?” 徐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果然是新鲜的清香,可我现在还不能出去。” “公子还是没想明白?” “我连第一步的无思无想都没做到。” “好好的人,干嘛要无思无想?那不成了……牲畜啦。”老仆觉得自己有些说过头,马上解释道:“当然,公子不一样,公子就算无思无想,也是……公子。” 徐础笑道:“你有话就说,不必拐弯抹角。” “呵呵,还是公子了解我。济北王世子派人过来,送来许多米面柴油,还有布匹,说是以后每个月都有供应。要说济北王一家真是好人,胸怀宽广,还不记仇,公子当初与郡主结亲,真是天大的造化。” 老仆唠唠叨叨,将济北王一家赞得天下无双,然后话锋一转:“别人就不行了,出身摆在那,跟皇家比不了。这才几天工夫啊,公子不出门,也不管事,外面的人一个个都当自己是大爷了,活不干、事不做,天天就是闭眼睡觉、睁眼喝酒,要不就去调戏冯夫人的丫环。公子说说,那个丫环也就比丑八怪好看一点,至于让一大群男人争风吃醋吗?” “嗯,谷里女人的确少些。” “公子,问题不在这里!”老仆十分不满。 “丫环向你告状了?” “那倒没有,她天天摆出一副高傲的样子,其实心里高兴着呢。” “谷中无聊,大家难免有些放纵,只要别太过分,随他们去吧。”徐础笑道。 “唉,公子真是……最后惹出是非来,名声受损的可是公子你。” “嗯,无非是些闲言碎语,我承受得住。” “只是闲言碎语就好了。公子多久没见到冯夫人和田匠了?” 徐础稍想一会,“昨天、今天……还有前天,冯夫人三天没露面。田匠好像一直就没怎么在谷里住过吧?” “没错,田匠三五天才回来一次,不来拜见公子,也不跟大家聊天,待会就走,倒是经常去坟前守着。都说田匠重义气,可我看他就是一个怪人……” “田匠所作所为,对咱们必有好处。” “希望如此吧。还有冯夫人,一个妇道人家,不带丫环和随从,一个人出谷,不说去哪,也不说做什么,说不定哪天就给咱们惹下大祸。” “有意思。” “公子说什么?” “有意思。”徐础笑道。 老仆无奈地摇头,“公子从小就是这样,别人不够聪明,你是聪明过头。你觉得有意思,我也不管了,看住库房,保证公子吃饱穿暖就好。” 老仆迈步要走,徐础道:“将屏风撤掉,房门敞开。” “那不就更吵了?公子还怎么‘无思无想’?” “我不要静坐的‘无思无想’,我要……‘闹中取静’。” “那不如去城里。”老仆喃喃道,打开房门,到外面叫来一个人,帮他抬走屏风。 小小的房间一下子显得宽敞许多,煦风透过门窗吹进来,带着阵阵幽香,还有时断时续的喧闹声。 老仆说得没错,自从邺城官兵驻扎谷外,昌言之等人越发无所事事,也越发懈怠,喝酒、吹嘘、角力是他们最喜欢的消遣,只要冯菊娘的丫环一出现,他们的声音立刻就会不自觉地抬高。 徐础看不到人,只能听到声音,嘴角慢慢浮现一丝微笑,觉得这样也好,比静坐时思虑更少一些。 门口出现两个人,仔细端详席上的主人,迟迟没有进屋。 徐础道:“费大人什么时候到邺城的?” 对徐础的状态,费昞有些惊讶,回道:“有几天了。”随后进屋,介绍另一人,“这位是范先生高徒,礼部侍郎尹甫尹大人。” 尹甫年纪与费昞相当,比过世的范闭小不了几岁,他当年拜师的时候就已经成年,为官多年,做到了礼部侍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范门弟子当中,算不上出类拔萃,但是深得范闭赏识,也是唯一得到师父准许而出仕的弟子,因此名声最大。 尹甫风尘仆仆,显然经过一番奔波,刚刚赶到不久,拱手微笑道:“不敢当,早已挂印归去,如今只是一介布衣而已。” 徐础坐在席上拱手还礼,“久闻尹侍郎之名,在东都时无缘得见,引为憾事,今日劳尹侍郎亲临敝谷,幸甚。” 双方寒暄几句,费昞与尹甫登席坐在对面。 冯菊娘不在,连个端茶的人都没有,好在这两人也不为喝茶而来,费昞道:“数日前,徐公子与冠道孤论道,名震冀州,虽分胜负,却无得失,范门弟子还不服气,因此特请尹侍郎前来,再论一次。” “期盼多时。”徐础道。 与徐础一样,尹甫也毫无斗志,“承蒙众师兄弟看得起,推我前来一探究竟,但我不想论辩。” 费昞扭头道:“尹侍郎这是临阵退却吗?” 尹甫笑道:“费大人仔细回想,我从未说过要来与徐公子一争高下,何来的临阵退却之说?” 费昞眉头微皱,“也不知是我们没听明白,还是尹侍郎没说明白。” “想是我没说明白。”尹甫痛快承认错误,“其实听众师兄弟说过徐公子与冠师兄论辩的详细经过之后,我就已放弃再论的打算。” “你还称他‘师兄’?” “师父生前并未将他逐出师门,我有什么资格代师问罪?” “唉,尹侍郎还跟从前一样——真不明白,你当初何必出仕为官呢?我是得罪人太多,受抑至今,尹侍郎却是人人推荐,你自己不肯接受。”费昞看一眼对面的徐础,“今日是你二人见面,我多什么嘴?” 尹甫道:“面已经见了,徐公子若无要事,咱们闲聊一会,费大人不能只是旁听。” 徐础道:“正是,费大人如何来到邺城,我正要询问。” 费昞只是摇头。 老仆正好进屋,看到席上多了两名老者,不由得一愣,心中暗自埋怨昌言之等人看门不紧,来了外人都不知道。 “公子有客人?” “嗯,给我们端些茶水来吧。” “是。” 尹甫道:“缸里是井中水,还是后山溪水?” “后山溪水。”老仆回道。 “嗯,不必煮茶,清水即可,此地溪水味爽而微甜,初春时节,尤为甘洌,费大人也尝尝?” “客随主便。” 对老仆来说,的确方便,三只碗盛满水,送到三人面前。 尹甫端起碗先喝一口,赞道:“味道未变,当年我来拜见先师,就为喝这里的溪水,多住了三天。” 费昞也喝一口,嗯了一声,觉得不错,但是没到惊喜的地步,他是个实诚人,没的说就不说,哪怕为了礼貌,也不愿随意赞美。 徐础天天喝这里的水,也没说什么。 只有老仆高兴,“这是昨天下午担来的隔夜水,我叫人再挑两担新鲜的水来。” 老仆离去,徐础道:“费大人愿意说说自己的经历吗?” “怎么又说起我了?” “闲聊嘛,我也想听费大人的经历。”尹甫笑道。 费昞长长地嗯了一声,“但凡想听我说经历的人,感兴趣的都是栾太后,想必两位也不例外。很简单,栾太后宁愿去往江东投奔石头城,而我不想去。太后免我官职,她东去,我北上。” 费昞为尊者讳,对宁抱关只字不提,换成别人,通常都要追问几句,徐础与尹甫却真是抱着闲聊的态度,有什么听什么。 尹甫道:“石头城颇乱,君子难处其中,可太后乃陛下生母,想必会受礼遇。” 徐础道:“尹侍郎从江东而来,路上可还顺畅?” “唉,大不如以往,江东虽有皇帝,却无朝廷,郡县自立,城镇固守,好在我认识一些人,辗转渡江。到了淮州稍好些,至少大路通畅,不过一切过往行人都要得盛家允许,我在广陵城被留了几天,才被送往冀州。冀州又是一番景象,兵将虽然来往频繁,但是并不骚扰行人,可谓真正的通行无阻。” “所以咱们都来这里。”费昞道,看一眼徐础,“我二人来此为养老,徐公子年纪轻轻,所为何来?” “两位养老,我来养心。” 尹甫点头,“思过谷的确是养心的好地方,山好、水好,先师一至此地,就打算在此终老,最后也果然葬身于此,得偿所愿。据说唯一留下照顾先师的人是一位宋师弟,我未见过此人,徐公子见到他了?” “嗯,与他一同埋藏范先生。他叫宋取竹,目前已回荆州。” “那个襄阳大豪宋取竹?”费昞问。 “是他。” “范先生一代宗师,怎么会收这样的人作弟子?”费昞疑惑。 尹甫道:“先师愈到晚年,越以为当由实端入道,曾说过‘宁行三分事,不思十分道’,收下这位宋师弟,大概正是看中他乃行事之人。” “宋取竹确为行事之人,而且心怀大志,他回荆州,必能成就一番事业。”徐础道。 费昞在一边听明白了,“范先生既然要由实端入道,自己为何不出来做官?” 尹甫道:“先师也说过,他年轻时应当行天下事,可惜一心求大道,错过时机,年老气衰之后,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十分欣赏敢做敢为的弟子。” 费昞更明白了,转向徐础:“虽是闲聊,也不妨谈些正事:徐公子自称是范门正统,为何只学范先生守谷静思,不遵守范先生之志,行天下事呢?” 徐础沉默,觉得这位尹甫可比寇道孤要难对付得多。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八十九章 忠仆 经由费昞之口,尹甫提出一个令对方进退两难的问题。 徐础沉默多时,对面两人也不催促,饮水,小声闲聊,屋外的喧闹声仍一阵一阵地传来,直到受到老仆斥责,才彻底沉寂。 老仆抱来一只尺余高的陶瓮,笑道“刚担来的溪水,还有些凉,两位大人多担待。” 对于有权有势有来历的客人,老仆向来尊敬,他早就怀疑,这两位客人能够随意进谷,必有身份,于是悄悄去谷口向官兵打听,听说他们都曾做过礼部侍郎,心中敬意又升几分。 在他心目中,侍郎是个不小的官儿,哪怕是“前”侍郎,也高人一等,他很高兴公子能与这样的人来往。 费昞将两人的碗推到席边,说声“有劳”,老仆双手捧瓮,小心地倒满水,然后退行两步,满脸赔笑,看两位大人品水,全忘了另一头的主人。 徐础面前的碗还是满的。 虽已是春天,溪水依然很凉,只一小口,一线凉意能从嘴里逐渐延伸到脚心,费昞觉得自己冷出了一片鸡皮疙瘩,赞道“常饮此水,当能清神醒志。” “两位大人喜欢,我装两大瓮,派人送到贵府上去。” 尹甫摇头道“寄居之人,何来府邸?此水虽好,只可留在思过谷,一离此地,便失灵性。” “啊。”老仆向主人使眼色,希望他能接句话,主人却不如平时善解人意,呆呆地毫无反应。 老仆只得躬身告退,刚到门口,主人开口了。 “稍等。” “是,公子,我在这儿呢,还有何吩咐?” “我要问你件事。” “是。”老仆上前两步,将陶瓮放在桌上。 “你喜欢静思吗?” “呵呵,公子说笑,静思那是修行,有道行的才能做得,比如两位大人和公子,我一个下人,哪配做这种事?连谈论都不配。” “只是闲聊而已,我与两位大人刚好说到这件事。费大人刚才是怎么问的?” 老仆分明是一名极寻常、极俗气的老家人,徐础竟然向他求助,费昞有些意外,看一眼身边的尹甫,重复道“我问徐公子自称是范门正统,为何只学范先生的静思,不学范先生行天下事?” 徐础点下头,看向老仆,等他回答。 老仆更意外,嗫嚅道“费大人在问公子,不干我事……” 徐础笑道“我被问住了,需要点拨。” “哈,我哪有资格点拨公子?” 尹甫道“既是闲聊,人人可得言说,尊管何不入席,一同谈论?” 老仆第一次被人称为“尊管”,有些飘飘然,但是还没有完全失去神智,急忙摇头,“两位大人与主人坐卧的地方,我这双脏脚怎能踩上去?我就站在这里说话吧。”他又向主人道“公子真让我说?” “嗯?” 老仆嘿嘿笑了两声,“那我就斗胆说两句,其实我连这位费大人究竟在问什么都没听明白,只记得静思、行天下事两句,我也不知道天下事是什么事,所以就当它是行事。公子为何静思而不行事,是这个问题吧?” 费昞笑了,“简而化之,就是这个问题。” 老仆受到鼓励,胆气愈壮,赔笑道“要说我家公子心里在想什么,我肯定不知道,只能说说我一直旁观的猜测。我家公子不是那种非要成仙的人,从小爱看书,但不读死书,常与朋友议论,说读书为用,看了这么多道理,总得亲身践行一次。我还记得那是五六年前的事情,我家公子十四五岁吧,看了一本不知什么书,被一句不知什么话打动,拉着悦服侯跑去寺庙里听人家撞钟。回来抱怨,说钟声不够响,说是够响的话,他应该听不见。可在那几天,我得扯着嗓子说话,公子才能听见……” 老仆说话啰嗦,易生枝蔓,说着说着,变成了回忆往事,全是主人如何好学、行为有多怪异,许多事情徐础自己都不记得,老仆却历历道来,如在昨日。 徐础略显尴尬,费昞低下头,耐着性子听下去,只有尹甫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插口问上一句,老仆说得更来劲,杂七杂八,与最初的问题越来越没有关系。 将近两刻钟之后,徐础不得不打断道“我从前做过的那些荒唐事,待会再说不迟,费大人的问题呢?” 老仆这才回过神来,“对对,我说到哪去了?公子夜里舞刀、仰头质问苍天,好像跟这没啥联系。嗯……费大人问什么来着?” “徐公子为何学静思,而不学行事?”费昞再次道。 “静思……就是一会的事,公子肯定还要行事。公子可聪明了,过目不忘,看书的时候,扫一眼就能看懂。有好几次我看公子拿着书边看边笑,好像很有趣,我认字少,于是偷偷拿书给别人看,让他们告诉我书上写什么,结果无趣到根本听不进去,读的人也说,书是好书,但是里面没有笑话……” 老仆又要陷入回忆,但这次及时收住,改口道“就连公子的静思也与别人不一样,我见过和尚、老道的修行,必是僻静地方,坐在蒲团上,手里摆个法诀什么的,整天不动,别人说话也听不见。我家公子可不是这样,屁股下面没有蒲团,手里没摆法诀,来人他能看见,说话他能听见。所以让我说啊,我家公子的静思与行事没什么区别,他就是不愿意出屋而已。” 话一说完,席上三人都不吱声,脸上也无笑意。 老仆大恐,“我说错话了?都是我瞎编的,我家公子……我哪懂什么是静思、什么是行事啊?我就是个老糊涂,昨天我要打开一道锁,半天找不到钥匙,还向别人发脾气,结果那钥匙就在我身上……” 徐础在席上摆正姿势,向老仆道“谢谢你多年来对我的照顾。” 老仆更加惊恐,“公子……要撵我走?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要饭都找不到人家……” “如果我身边只能留下一个人的话,只会是你。” 老仆大大地松了口气,见两位大人似乎已无意问话,笑道“这哪是闲聊?光听我一个人唠叨了。两位大人接着聊,我在外面守着,一唤便来。” 老仆转身抱起陶瓮出屋,到了外面,吐出一口气,喃喃道“亏我总想教公子怎么说话,原来最不会说话的人是我啊。” 屋里三人的想法却不是这样,去除那些琐碎的回忆,尹甫与费昞都以为老仆的回答极好。 尹甫道“尊仆对徐公子可谓至忠,人虽糊涂,对徐公子多年前的一点小事,却都记得清清楚楚。” 徐础微笑一下,“而我居然从未察觉到,此前逃离东都的时候,从来没想过他过得如何。” “毕竟是一名仆人,虽忠,但无大用。”费昞道,并不以为老仆值得太过感激。 “我连他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徐础却被勾起许多情绪,“不只是他,我辜负太多人,尤其是在称王的时候。曾有一位将领,对我极为忠诚,诸将无出其右者。只因他自作主张,做了几件我事先不知道的事情,我就逼令他自杀……” “那时候你是吴王,就当令行禁止,自作主张者,杀之无错。”费昞反而替徐础辩护。 “吴王无错,错在我。”徐础勉强笑了笑,“从前读史的时候,我与同窗曾有争论天下大乱时,必然群雄并起,这没有错;群雄争锋,或存或亡,最终只剩一家,一统天下,这也没错。我们纳闷的是,无论存亡,无论多少,群雄麾下总有一些忠心耿耿的追随者,他们征伐时百战百胜,出谋划策时无计不中,劝说敌酋时无往不利,个个可算是上上之才,为何不肯自立?与之相比,一些称王称帝者反而只有中下之资。” “争论出结果了?”尹甫问。 “没有。有人说他们有自知之明,有人说他们时运不济,有人说他们怕担危险,有人说尊卑天定,他们注定为臣。” “徐公子以为呢?” “我当时以为他们胸无大志,现在我以为……史书记错了。” “徐公子以为自己没错,史书有错?”费昞语气稍显生硬。 “我当然错了,最大的错误就是非要从书中先学道理,然后再一个个践行。我说书中有错,不是记载有错,而是论断有错。天成朝史书,只记张息帝如何一步步定鼎,好像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人心怀天下,其他诸国只求偏安之计。我想,心怀天下的人从来不缺,成功者却只有一个,遗憾的是,财者只是败者,在书中,他们是恶人。为什么有些人拒绝自立?无它,被击败了而已,败而不服,为恶人,败而追随,为忠臣,其中并无更多道理可言。” “徐公子以为自己被击败了?”尹甫问。 “我败了,一败涂地。” 费昞刚想问徐础是败而不服,还是败而追随,尹甫却站起身,深揖一躬,“由实端入道,虽永远不得大悟,且漏洞百出,常获败绩,但是或多或少终有所得。由虚端入道,看似大悟,无懈可击,永立不败之地,终是一场空,于己无益,于世无助。徐公子后悔称王,先师也曾后悔思多行少。” 费昞顿了顿,“徐公子应当留在思过谷,但是不该久坐席上,正是万物复苏之时,徐公子何不踏行山水?” 费昞吃了一惊,“尹侍郎真的不争此谷?” 尹甫仍看着徐础,“徐公了想让天下人忘掉‘吴王’,需要另寻一个办法。”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九十章 踏青 费昞与尹甫告辞,一同走出山谷,尹甫停下脚步,回身望了一眼,叹道:“好一块人杰地灵的去处。” “尹侍郎却不想夺回?” 尹甫立刻摇头,“不想,一点也不想,先师抛下一个烂摊子,接手者必遭重重磨难,我便是再年轻二三十岁,也不会担此重任。” “别人是争而不得,尹侍郎却是得而不争,真不明白这是明哲保身,还是……老奸巨滑?” “哈哈,费大人说话还是那么不讨人喜。咱们二人既在郊外,何不信步而行,权当是踏青?” 费昞向远处跑来的一众随从挥手,命他们走在前面,不必过来服侍。 两位老侍郎走出一段路,尹甫道:“徐公子能放弃王号,我放弃思过谷与之相比,不过是小事一桩。” “徐础说他‘一败涂地’,尹侍郎败在何处?” “事有大小,想法却是一样,我们二人都败在心境不平上,一想到将要面临的磨难,不是过于轻视,就是过于重视。那位老仆说徐公子喜爱读书,年纪幼小时就想着要践行书中道理,其实这也是我曾经有过的想法。” “读书人怕是都曾有过。”费昞遥想当年,自己迫切地想要践行正道,对天下乱象深感悲愤,谁想到,真到了天下一统的时候,他反而更没有用武之地,淹蹇至今,依旧一事无成,不由得长叹一声。 “先师说过,这样的想法很危险。” “危险?有什么危险?”费昞很是困惑,“我只叹现在的读书人越来越无大志。” “呵呵,先师所谓的危险,并非‘不立危墙之下’的危险,而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危险。唯其险,怀此想法者,才值得尊重。” “尹侍郎还是没说险在哪里?” “心中道理太多,面临磨难时不是太轻视,就是太重视,我已经说过。” “志大才疏,大概就是你所谓的‘轻视’,这个我能理解,太过重视又是什么意思?” 尹甫没有马上回答,深吸几口草木的芳香,道:“从江东一路行来,我听说过不少徐公子的事迹,虽有夸大之处,大致应该准确。他就是太过重视。” “我在东都领教过徐础的‘太过重视’,亲眼见到他解决了许多危险。” “孟僧伦之死,费大人可曾目睹?” “那位自作主张的将军?我没见到,徐础虽有悔意,但我依然觉得,杀之无错,逼死倒不至于,但是不能留他扰乱军心。” “徐础也正是心怀这样的‘道理’处置此事,重视过头,逼死一位将军,未见得凝固军心,自己却不得安宁。” 费昞思索一阵,渐渐明白尹甫的意思,“你是说还有更合适的解决办法?” “我不知道解决办法,我只知道,能将此事妥当解决的人,才是真英雄、真豪杰,他不需要提前懂得任何道理,就能约束麾下将士,奖惩分明,纵有杀伐,不令人生怨,不令己心乱。我做不到,徐公子做不到,费大人做不到,先师也没能做到。” 费昞沉默得更久,他这辈子得罪的人不计其数,偶尔也有后悔的时候,连最起码的“不令人生怨”都做不到。 “范先生不知该如何处置寇道孤?” 尹甫点头,“这是先师的一大心病,我最后一次见他,仍未化解,临终时遣散弟子、烧毁文字,想来直到最后一刻也未去除。” “怪不得读书人称帝者……几乎没有。”费昞感慨道。 “哈哈,读书人另有一番大事业,不输于帝王。” “徐础能用好思过谷?” “先师选中他,必有原因。” “尹侍郎真相信范先生临终前收徐础为关门弟子?我听说两人就没来得见上一面。” “先师临终前只留宋师弟一人在身边,想必是看中他勇于践行的一面,至于徐公子,似乎还要更好一些。” 费昞受过吴王的苦头,至今不能释怀,冷笑几声,但是没有质疑,他明白尹甫的意思,徐础既是读书人,又是践行者,虽一时陷入困惑,一旦走出来,仍能弘扬范门之道。 “在名实之论中,范先生辩不过寇道孤,所以要将思过谷留给一位坚守实道的弟子?”费昞猜道。 “是这个意思。” “嘿,有其师必有其徒,两人都是死不服输的脾气。” 尹甫笑笑,“先师的确是这个脾气,所以我不能接受思过谷,这场论辩还没结束,范门需要一位勇往直前的大将,如宋师弟、徐公子这样的人。” “道理你都明白,就是自己不肯做,要让别人做。” “哈哈,这正是我的脾气。”尹甫丝毫不恼,反以为傲。 费昞不停摇头,半晌才道:“怪不得你我二人同在礼部为官,相识多年,交往却不多,原来也是道不同。” 尹甫止步拱手,“我与费大人乃君子之交。” 费昞也笑了,随后长叹一声,望着道路两边红绿相间的草木,“你我不是君子之交,是‘泥泞之交’,一样丢官,一样逃亡,一样走在泥路上,一样疲备不堪,领略不到春日之美,只想尽快回到城里休息。” 尹甫大笑,向远处的随从招手,让他们牵马过来。 随从有十余人,一直在关注两位大人的举动,刚要迎来,忽然纷纷向两边让路。 有人骑马疾驰过来,经过人群时也不减速,四蹄翻飞,扬起无数泥点。 费昞与尹甫本就走在路边,也得让在一边,眼睁睁看着骑士掠过。 那竟然是一名女子。 天成朝虽不禁止女子骑马,但是孤身一人在大路上驰骋,还是有些骇人听闻。 费昞望着女子远去的背影,“这是去思过谷的路,她是……那姓冯的女人吗?” “果然名不虚传。”尹甫道。 “哪一种名?”费昞问道,关于冯菊娘的传言太多。 “艳名。”尹甫笑道,“虽是惊鸿一瞥,已见其美。” 费昞眉头紧锁,“我刚刚在想,你我二人同病相怜,今后在邺城或许可以常来常往,尹侍郎若有此心,咱们还是保持‘君子之交’比较好。” “哈哈,费大人也是名不虚传。” 随从们跑来,“大人受到惊吓没有?不知哪冒出来的野女子,也不知仗着谁的势,没点规矩,敢在邺城放肆,前方哨兵竟不阻拦。” 两位大人上马,慢慢前行,尹甫突然又道:“此女必有急事。” “尹侍郎还没忘记她?”费昞冷冷地说。 “徐公子留这样一个人在身边,不是很有趣吗?” “他连叛贼之首的女儿都敢娶,还有什么女人不能留在身边?” “我相信这两人之间的清白,不输于你我二人。” “嘿,这是什么话?”费昞怒道。 尹甫微笑以对。 前面不远是邺城官兵设立的哨所,数十名兵丁把守,从这里过去,就是通往邺城的大道。 兵丁认得两位大人,列立两边恭送。 尹甫显然还没有忘记冯菊娘,勒马停下,向哨兵军官道:“刚才跑过去的女子是谁?” “与吴王一同住在谷里的冯菊娘,前些天进城,今天回来。”军官答道,仍习惯性地称呼“吴王”。 尹甫点头,向费昞道:“费大人猜得真准。” “不是她还能是谁?” “看她神情焦急,所为何事?”尹甫继续问道。 “不知道啊。”军官也很好奇,与手下兵丁猜测已久,“因她是谷中人,我们没有阻拦,她也没有停下解释。或许是在城里惹出麻烦了。” “嗯。” 费昞催道:“可以走了吧?尹侍郎若想回去问个明白,我可不陪你。” “不必回头,她既然在城里惹事,回城当能查问明白。” 军官脱口道:“肯定是勾上男人,惹恼原配……我是胡说,两位大人慢走。” 费昞不喜欢听这种事,怒目而视,军官不敢再说下去。 大道上又有两骑驰来,远远地其中一人大声问道:“冯夫人过去了吗?” 军官等了一会,“两位又是何人?” 两名骑士都是年轻男子,一人拱手道:“我二人是济北王府中执事。” 军官肃然起敬,忙回道:“冯夫人刚刚过去。” 两名骑士同时叹气,一人道:“急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军官不敢多嘴,尹甫却可以,在马上拱手道:“在下前礼部侍郎尹甫,这位是同为侍郎的费大人。” 费昞哼了一声,不愿被提到自己的名字。 两名骑士下马还礼,“小的拜见两位大人。” “冯夫人为何急着回谷中?你二人又为何追赶?”尹甫问道。 两名骑士互视一眼,一人回道:“我二人也是奉命行事,若能追上,请冯夫人回去,若追不上,也就算了,并不知发生过什么事。” “奉谁之命?”尹甫非要问个清楚。 “呃……奉芳德郡主之命。” “芳德郡主?” 这回连费昞也有些感兴趣了,解释道:“济北王之女,徐础……原配妻子。” “哦。” 两名骑士怕生产误解,忙道:“冯夫人前些天进城,住在王府里,与芳德郡主亲如姐妹,中间出过几趟门,也不知她为何突然要走,但是在王府里绝没惹出任何事,我们现在还不明所以。” 两名骑士怕多说生事,急忙告辞,上马先行离去。 尹甫也向军官告辞,与费昞继续赶回邺城,途中再不提冯菊娘。 行出数里,王府里的两名执事早已不见踪影,大路上却有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迎来,当先数人全都认得尹甫,加快脚步迎上来,行礼拜见。 “诸位师兄弟这是要去哪里?”尹甫诧异地问,这群人至少有一半乃是范门弟子。 安重迁兴奋地说:“正好遇见尹师兄,请问尹师兄可夺回思过谷?” “没有。” “无妨,寇师兄改变主意,要去再辩一次,这回志在必得,我们都去助威,尹师兄也一同去吧。” 尹甫一愣,随即向费昞笑道:“谁能想到,击败寇师兄之人竟是一名女子?” 费昞没听懂,安重迁等人更是糊涂,尹甫也不解释,问道:“寇师兄人呢?” “在后面,很快就到。” “好,让他一个人去,名实之辩今日该有一个结果,但是你们看不懂,观之无益,反生祸患,都随我回城,不准去思过谷。”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九十一章 魔女 明知虚幻不实,冯菊娘仍念念不忘终南相士对自己的预言,时时期盼那桩命中注定的富贵。 到了城里,她去拜见芳德郡主,先给自己找个落脚的地方。 张释清惊讶极了,但也非常高兴,尤其是这位冯姐姐极会讨好人,私下里待她如亲妹妹,亲密无间,在别人面前则比最忠诚的侍女还要尽心尽力,对她呵护备至,会讲笑话活跃气氛,也会反唇相讥替小郡主争回颜面,还会讲些暧昧的话,令一群少女面红耳热,但又一个字都不想错过。 张释清身边总有一群同龄的朋友,一些人在东都就与她很熟,还有几位是邺城官吏的女儿,都以能得到郡主的垂青为荣,冯菊娘则又提供一个靠近郡主的新理由。 少女们早忘了自己曾经如何嘲讽这位“菊妖”,纷纷改口叫“姐姐”,甘受驱使。 邺城毕竟不是东都,郡主等人不能随意外出,搬来近一年,对邺城街市只有耳闻,从未目睹,冯菊娘自告奋勇,愿为十多位“妹妹”出府采购,她们只需列单子就好,连钱都不必出。 少女们当然不会占她的便宜,单子列出来,钱也没少出,她们不知价格,银钱拿出许多,兀自觉得太少。 冯菊娘乘王府的一辆小车出行,借口天热,车帘半掀,进入店铺时,总要在阶前驻足片刻,引来无数窥视的目光。 她在邺城早已名声在外,逛街两次,已是无人不知,第三次出门时,整条街上的行人比平时要多出几倍,商家兴奋不已,眼巴巴地盼着她登门,什么都不必买,哪怕只是停一会也好。 这天上午,冯菊娘叫停车辆,命随从去人群中唤来一位熟人。 安重迁本意只想混在人群中,远远地望一眼梦中佳人,怎么也没料到竟会受此优待,被王府的人连请三遍,才在众多艳羡不已的目光中,腾云驾雾般地飘行过去,旁观者还以为他在矜持。 冯菊娘只露出半张脸,轻声交谈几句,最后道“请安公子回去替我向寇先生问好,就说思过谷冯氏意犹未尽,希望什么时候能够再辨一次。” “啊啊。”安重迁唯唯诺诺,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直到马车走远,行人从身边掠过,接连几次撞到他,安重迁才恍然醒悟,心中一会兴奋得想要飞上天,一会失落得觉得自己连地上的爬虫都不如。 安重迁拖着脚步回到客店。 他是本地人氏,在城中有住宅,但是不大,这家客店用来安置远道而来的寇道孤,他与许多范门弟子也住进来,朝夕侍奉,虽然常常受到蔑视,当时恼怒,过后却又觉得获益匪浅。 客店离商肆不远,拐个弯就是,安重迁回到店中坐下,听到伙计与客人议论的正是冯菊娘,或是夸她人间少有,或是贬她无耻至极,总之没有平常说法。 安重迁听了一会,突然大怒,对夸者和贬者同样愤怒,拍案而起,喝道“你们算什么东西?个个俗不可耐,竟然也敢品评冯夫人!” 众人认得他是范门弟子,没敢直接还嘴,但是都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 厅里还有几名范门弟子,上前询问情况,安重迁似被一盆凉水浇在头上,匆匆跑向后院,向冠师兄求助。 寇道孤正在看书,与普通书生不同,他从最后一页往前翻,读得津津有味,时不进发出一声冷笑,似有所得,又似在嘲讽。 三名师弟站在门口,屏息宁气,从不插口,别无它想,只为看师兄读书的样子。 严微与于瞻都在其中,他二人在思过谷里颇受羞辱,回城之后,对这位寇师兄却更加崇敬。 安重迁进来时开门声音大些,惹来三位同门的不满目光,他立刻控制呼吸,乖乖地站在一边,像认错一样低眉顺目,偶尔瞥一眼,发现师兄手里捧着的是《庄子》,心中既敬且愧,开始后悔自己的行为。 寇道孤放下书,“反读有个好处,不至于被开头几篇吓住,以为整部书会越来越深,其实精华都在前头,甚至就在开篇的几句话上。非得是反读,才有循序渐进之感。” 四名弟子同时点头,深以为然,寇道孤话锋一转,叹道“人说《庄子》之作颇多伪造,此言不虚,有心者,读其三两篇足矣。” 寇道孤不说该读哪几篇,也没有人敢问,即便如此,他们也被没“放过”,寇道孤冷笑道“以你们的资质,去听徐础讲道,已是极限,为何死守在我这里?耗费比生,仍是一无所得。” 四人脸上越惭愧,心中越敬佩,严微道“我等愚笨,但是皆有一颗向道之心,纵不得悟,也愿留在寇先生身边,亲近大道。” 寇道孤冷笑,随即轻叹一声,对严微的回答似乎深感失望。 安重迁更不敢吱声了,从前在谷里时,范闭总是鼓励弟子们多读多问,哪怕是日常生活中的小事,也可以问,范闭未必给出答案,但是总愿意倾听,到了冠道孤这里,规矩全变了,弟子们还没开口,就已自惭形秽,觉得心中的疑惑实在太幼稚,不值得说出口。 寇道孤已经拿起另一本书,淡淡地说“有人心乱,如蚁虫附树,虽于树无碍,但是不显圆满。” 门口四人先自察,然后察人,很快,三人的目光落在一人身上。 安重迁的神情出卖了自己,越发羞愧不已,躬身后退,“弟子鲁莽,回去面壁思过,心静之后,再来请罪。” “等等。”寇道孤一边看书一边说话,两不耽误,“既入我门,当守我律。说说你的心事。” 安重迁深揖,袖摆触地,起身道“弟子……弟子今日出门,在街上……偶遇冯夫人,她说……她让我向先生请安,说是还想再辩一场……” “嘿。”寇道孤照例给予冷笑,“释伽牟尼悟道时,曾有魔女变幻,前去引诱,冯氏亦为此来。” 安重迁恍然大悟,心中豁然开朗,脱口道“没错,冯氏乃是魔女,专来坏我道心。” 严微冷笑一声,得寇道孤七分真传,“安师兄想错了,冯氏之魔女,引诱的不是你。” “不是我……”安重迁羞愧得无地自容,终于明白过来,有资格受“魔女”引诱的人当然不是自己,而是寇道孤。 寇道孤不为所动,一页一页地翻书,二十页之后,他道“请她来。” 安重迁大吃一惊,“先生……” 寇道孤继续翻书,懒得解释。 严微在先生面前自矮三分,面对同门师兄弟时,却自觉高出三分,开口道“魔女前去引诱时,释伽牟尼可曾避而不见?道心不坏,坏必非道,魔女欲坏道心,道心亦要破魔女之功。” 安重迁再次躬身作揖,“若无寇先生,范门已是支离破碎。” 寇道孤要亲自出面,安重迁心里踏实许多,再想到冯菊娘时,也视其为魔,果然能够坦然。 但是一见到冯菊娘,安重迁心中还是波澜起伏,难以自持,话说得颠三倒四。 冯菊娘正要回王府,隔帘笑道“安公子在说什么?” “那个……我师父……不是师父……先生,寇先生,请冯魔……冯夫人去一趟,不不,是先生愿与冯夫人再辩一次,也不是,先生……” “我明白了,回去转告寇先生,今日疲倦,不便前去拜访,明日黄昏,必当登门。” 马车辚辚而去,安重迁呆立街头,好一会才迈步回客店。 寇道孤已然休息,严微等人守在门外,见到安重迁,小声问“如何?” “魔女功力非同小可,除了寇先生,世上再无人能抵挡得住。” 三位同门冷笑,于瞻道“是安师兄入魔,我等都见过此女,不觉得她有何特异之处,艳则艳矣,却无余韵,所谓俗粉是也。” 安重迁也冷笑,“于师弟大话说得响,当时在谷中,你以目光偷瞄,以为别人都没发现吗?” 四人悟不了寇师兄之道,耳濡目染,却都学会了他的冷笑。 谁也没有特意传播,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引来不少来看热闹的人,尹甫正是这一天到达邺城,只有极少数人前去迎接,他也不在意,住在城内官驿里,听说费昞也在此地,登门拜访,邀他次日一同前往思过谷。 当日黄昏,冯菊娘乘车前往客店,一身素装,脸上薄施脂粉,坦然入店,对四面八方的目光视若无睹,即便有人厉声喊出“魔女”两字,她也不为所动。 让众人失望的是,寇道孤没打算邀请众人观看他的破魔之辩,屋里只留下自己的两名仆人,其他人,包括范门弟子在内,都只能等在外面,彼此猜测,互相议论,好奇寇道孤这回能说出什么,但是无一例外地相信他必胜。 寇道孤公开邀请,冯菊娘公开登门,所有人都相信,这是一次正式而精彩的论辩,纵不能亲耳所闻,守在外面也算参与其中,日后说起,也能分些荣光。 范门弟子位置靠前,守在房门外,偶尔能听到冯菊娘的娇笑和寇道孤的冷笑,其他人干脆叫几样酒菜,在厅里边吃边等。 屋中的论辩持续了大概半个时辰,房门突然被撞开,冯菊娘匆匆跑出去,不发一言,面带惊慌。 片刻之后,寇道孤出来,神情前所未有地严峻,“魔女不除,正道难平。” 没人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那两名仆人从来不谈论主人,这回更是守口如瓶。 次日,寇道孤派安重迁送去一封信,冯菊娘见信之后不辞而别,独自乘马返回思过谷,寇道孤听说消息之后连连冷笑,最后道“不出我所料,魔女身后总有魔王,徐础便是魔王,我要再去一趟,夺回思过谷,破除魔王女!”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九十二章 除魔 冯菊娘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第一次被降世军掳走时,以为天都要就塌掉,曾有一任丈夫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回来之后就在她面前一口一口地吐血而亡,也曾有争她不得的男子,狂怒之余,处心积虑地想要杀死她…… 凡此种种,冯菊娘总能勇敢面对,从未有过如此持久的恐惧。 这一次,她真的感到战栗。 她承认自己不是良家妇女,去见寇道孤时不怀好意,一心想要败坏此人的名声,她也承认自己算不得忠诚,做这些事不全是为了维护徐础的利益,还想借此扬名,好获得欢颜郡主的重视。 她知道邺城眼下由谁做主,以为这是自己赢得富贵的一条曲径。 可事情的进展与她预料得全不一样。 一见面,寇道孤就抛出一个独特的问题:“太初有道,亦有非道乎?” 冯菊娘一愣,随即笑道:“寇先生真看得起我,居然问我这样的事情。” “我不教授他人学问,更不陪人练习辩术,你有悟道之心,咱们说下去,若无,请离开,不要浪费我的精力。” 冯菊娘认真想了一会,回道:“原本无道,亦无非道,一旦有道,必生非道。” 寇道孤冷笑一声,对这个回答虽不满意,却没有结束论辩,继续问下去,冯菊娘见招拆招,她没读过多少书,没法引经据典,但是极聪明,大致摸清对方的套路,寇道孤的每一个问题几乎都藏着陷阱,越是认真回答,越会落下其中,非得超越问题本身,才能离陷阱稍远一些。 今晚,寇道孤紧扣“非道”两字,一连提出十一个问题,冯菊娘都用同样的方法回答,宁可东拉西扯,也不直接回答。 “有悟道之人,可有半悟、暂悟、似悟非悟之人?” “对于悟道之人,没有半悟、暂悟、似悟非捂之说,对于寻常人,身处非道之中,不辨道之真假,以此看人,才有半悟、暂悟、似悟非悟之幻象。” 冯菊娘对自己这个回答很满意。 寇道孤也难得地没有冷笑,马上又问:“你看我是何等样人?” “我看冠先生是悟道之人。” “我看你是何等样人?” “先生看我是迷途之人。” “你看自己是何等样人?” “我看自己……是求悟之人。” “你可悟了?” “未悟。” “你来求悟,还是求未悟?” “自来只有求悟,哪有求未悟之说?”冯菊娘笑道,她已能慢慢跟上对方的连环逼问,甚至能够分出一些余力弄些姿态。 “于己为求悟,于人则为求未悟。” “小女子还是没有明白。” “道能否化为非道?” “不能,能化为非道,必非正道。”冯菊娘脱口道。 “已悟之人能否退为未悟?” “不能,悟即是悟,若退为未悟,从前便非真悟。” “然则你为何来引我退入未悟之境?” 冯菊娘笑道:“寇先生可冤枉我了,我来见先生,只为问道,怎敢引先生进入旁门左道?再说我也没有这个本事。” “脱掉你的衣服。” 冯菊娘一愣,“寇先生在说笑吧?” 寇道孤一脸严肃,“我从不说笑,脱掉衣物,露出你的魔女本相,看我是否会受诱惑,也好断你一片痴心枉想。” “我没想诱惑寇先生。”冯菊娘有些心虚。 “心怀恶意已是罪过,当面撒谎更是罪上加罪,冯夫人,你一生颠簸,就没仔细想过究竟是为什么吗?” 冯菊娘又是一愣,想起刘有终的话,她在得到富贵之前还得经历重重磨难,“运气不好呗。” 寇道孤冷笑,“如你现在这般样子,便有运气,也与你擦肩而过。你自恃貌美而聪明,能够轻易骗过一切人,殊不知,受骗之人,资质皆不如你,你频繁委身于下下之人,哪来的好运?资质强于你之人,早将你一眼看穿,避你唯恐不已,你亦不肯争取,纵有好运,也不会落在你头上。” 冯菊娘一下子被说中心事,喃喃道:“牛天女是上上之人,可她后来不再认我这个干女儿,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与人交往,你可是如鱼得水?” “反正对我来说都很轻松。” “人生一世,当逆水行舟,你觉得轻松,便是顺流而下,越来越下,沦落无极。” “所以我才来向寇先生问道,也想争个‘上游’。”冯菊娘把持不住,心生羞愧,越想越觉得寇道孤所言句句在理。 “脱掉你的衣物。”寇道孤又回到这句话上。 “这与问题……有什么关系?”冯菊娘还没有完全被说服。 “你在‘下游’沦落已久,早已不识‘上游’为何样,所以才生恶念,假借问道为名,来我面前玩弄伎俩。唯有让你见识‘上游’的真面目,彻底破你伎俩,才能灭你堕落之心。” “我接触的人不全是‘下游’,也有‘上游’,比如……徐公子。” “嘿,徐础乃‘下游’之极,你的恶念正是来自于他。” “不不,这是我自己的主意,徐公子全然不知……” “这正是徐础恶极之处,他令你自生恶念,为他效劳而不自知。” “我……好像……”冯菊娘早已不知不觉失去思考的能力。 “魔女,露出你的本相!”寇道孤厉声喝道,双眉倒竖,他个子高,相貌庄严,这一怒颇有神威,“大道面前,没有你的藏身之所!道乃唯一,道乃至高、至上、至尊,你的小小伎俩无处遁形!脱去衣物,舍却伪装,让大道还你本来面目!” 与其说是被说服,不如说是被寇道孤的语气吓得失魂落魄,冯菊娘真的抬手要宽衣解带,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 若不是被一个古怪的声音惊醒,她真会脱掉全部衣物。 屋里还有寇道孤的两名仆人,一直站在角落里,无声无息,从不插嘴,也不上前服侍,就是默默地站着,直到冯菊娘开始解裙带,其中一人发出了轻微的哼哼声。 声音很小,冯菊娘还是听到了,扭看瞥了一眼,看到极为熟悉的目光,她曾在自己十几任丈夫以及诸多男人眼中看到过,那是毫不掩饰的沉迷与贪婪,更像是盯着一块肉,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 冯菊娘又看向寇道孤,从他的眼中看到的是一丝兴奋,似曾相识,又很陌生,她说不清是什么,但是突然之间感到无比的恐惧,全身战栗不已。 寇道孤逼近一步,“别让恶念再支配你,那是徐础在使坏,他是魔王,不脱离他的操控,你会一直堕落下去,永无出头之日……” “你才是魔王。”冯菊娘叫了一声,匆匆系上裙带,推门跑出去,不想与任何人说话,回到王府里,躺在床上兀自瑟瑟发抖,既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心中又有几分动摇,在寇道孤和徐础之间来回评判,想分清谁是正道,谁是魔王。 次日上午,寇道孤派人送来一封信,在信中,他严厉斥责冯菊娘的险恶用心,并将一切责任都归咎到徐础头上,最后声称道魔不两立,他要再去思过谷,卫道除魔。 冯菊娘真被吓坏了,这种事情不可能找小郡主帮忙,于是要了一匹马,飞驰回谷。 谷中一切未变,老仆带着五六人四处清扫,昌言之等人则分成几伙,或是喝酒,或是比试力气,或是闲聊,总之都不是老仆眼里的“正经事”。 见到冯菊娘回来,许多人围上来嘘寒问暖,他们都是寇道孤所谓的“下下之人”,冯菊娘却不讨厌这些人,恰恰相反,她觉得很自在。 难道我真堕入魔道了?冯菊娘冒出这个念头,心中一悸,怕自己会扭头回去向寇道孤匍匐请罪,急忙跳下马,将缰绳随手塞给别人,匆匆向徐础的住处跑去。 “冯夫人这是怎么了?” “在城里受欺负了?” “谁能欺负得了她啊?” “难说,毕竟咱们是客……” “啊,我知道了,冯夫人在城里嫁人,又死一个丈夫!” …… 冯菊娘撞进房间,见到窗前的书桌还在,想起自己几天没描字了,心绪突然缓和下来,声音却依然有些发颤,“公子救……” 房间里只有书桌,席上却是空无一人。 “公子人呢?”冯菊娘大吃一惊。 身后传来回答:“公子去后山担水了。” 冯菊娘转身看向老仆,越发惊讶,“公子……想明白了?无缘无故地怎么会跑去担水?” “也不算无缘无故,今天来了两位大官儿,真正的大官儿,都当过礼部侍郎,啧啧,一看就是老成持重的正派人,比之前来的那个什么寇先生好多了,与他们聊过之后,公子……” 冯菊娘匆匆跑出房间,去往后山。 老仆收拾屋子,片刻之后,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自言自语道:“我说什么来着,肯定会惹麻烦。唉,公子就是心太善,所以当不了吴王,连个妇人都管束不住。” 冯菊娘没跑出多远,看到徐础坐在小路边的一块石头上,以瓢盛水,大口痛饮,目光盯着脚边的什么东西。 “徐公子,我……我怕是给你惹祸了。”冯菊娘走近道。 徐础抬起头,面露微笑,“你回来了?我明天正要进城去。” “不要进城。寇道孤……今天可能就会再来,他要……他要卫道除魔。” “除魔?” “就是公子你啊,他以为……他说公子是魔王!” 徐础大笑数声,“冯夫人真有本事,竟然能将寇道孤激怒。” 冯菊娘愣住了,但是心里想明白一件事:徐础绝不是“魔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九十三章 蛊惑 尹甫只能劝回一小部分人,其他人仍要前往思过谷,为寇道孤呐喊助威。 严微大声道“四方纷乱之时,书生百无一用,非得是豪杰、猛士才有用武之地。思过谷也非世外桃源,遭徐础以强力霸占,先师在世,未必能夺得回来,尹师兄想必也不行。寇先生与先师虽然各持一端,但毕竟是师徒,尹师兄的那一套不好用,寇师兄的方法正当时!” 众人应和,着急的迈步就走,还认尹甫为师兄的人则过来行礼告别,最后只剩下九人留下,愿意跟随他一同返回邺城。 尹甫没有失望,反而露出喜色,向留下者拱手道“先师之学,从实端入门,琐碎繁杂,学之不易,行之更不易。诸位同门能够暂忍一时之愤……” 一名弟子摇摇头,向尹甫拱手,什么也没说,转身去追其他人。 还剩八个人,于瞻位列其中,叹息道“向尹师兄说句实话吧,我留下不是因为要行先师之道,而是……而是自叹不如,觉得自己连去助威的资格都没有。” 其他人纷纷点头,也是同样的意思。 尹甫笑道“知耻而后勇,来,咱们边走边聊,范门之学循序渐进,虽一时看不到大景象,但是日新月异,终有所得。” 于瞻已被寇道孤征服,摇头道“换句话说,就是我们资质浅陋,学不得大景象,只好在小沟渠里做些脏活儿。” 尹甫大笑,骑在马上的费昞却生气了。 尹甫与几位同门步行,费昞自恃身份,一直没有下马,也不管闲事,听到于瞻的这番话,终于忍不住开口,斥道“这是什么话!古之圣贤哪一位不是常学不殆、日积月累,才有后来的学识与地位?见面就提什么‘大景象’,全是骗子。尹侍郎,你提这三个字就是不对。” 于瞻不敢争辩,低头行走,尹甫正要回答,又闭上嘴。 寇道孤带着两名仆人从远处走来。 寇道孤从不乘马,偶尔坐车,今天他坚持步行,身后跟随两仆,再远些,又有数十人跟随,他们与前驱的助威者不同,纯粹是来看热闹的。 尹甫年长,但是入门晚一些,反是师弟,侧身让在路边,躬身拱手,“寇师兄……” 两人相识多年,寇道孤却像没认出这位师弟一般,扬长而去,连目光都没移动一下。 看着寇道孤的背影,又有两名弟子改变主意,调头追上去,不敢靠得太近,与那些看热闹的闲人混在一起。 只剩六个人愿意回城,个个面带犹豫。 费昞第一次见到寇道孤本人,之前倒是听说过不少此人的事迹,“范先生一代宗师,居然教出这样一位弟子,可叹。” 尹甫笑道“先师曾说过,有教无类,所以收徒时不问来历出身,教授时也不改变其本性。” “入时不问出身,走时不改其性——何则拜师一场,毫无所得?” “先师启而发之,令弟子各得其所。” 费昞嗯了一声,让随从扶自己下马,步行一段路,开口道“看寇道孤的气势,十拿九稳,便是我也以为他的胜算更大一些,尹侍郎此前何以声称他此去必败?” 于瞻等人侧耳倾听,希望能听到满意的答案,让自己的选择不至于显得太愚蠢。 尹甫道“寇师兄与人论辩,往往置身局外,无论是他提出问题,还是对方先问,他都是答案对错的评判者,需人仰视,对方不察,往往落入彀中……” 于瞻忍不住插口道“寇先生并非故弄玄虚,他有真本事。” “那的确是真本事,就连先师也得甘拜下风。”尹甫曾经亲眼目睹多年前的那场七日之辩,至今思之,仍心有余悸,“我说寇师兄必败,正是因为他这次前往思过谷,恰恰抛弃了自己的真本事,做不到置身局外,反而深入其中。” “尹师兄何以知之?” “观冯夫人可知。” 于瞻等人仍显困惑,费昞却笑道“所谓‘大景象’终是空口虚词,自称得之者,皆是假装得之。” 思过谷路口,数十名官兵焦头烂额,他们虽有兵器,却不敢对一群读书人动手,邺城以礼贤下士闻名,对读书人向来宽容,若干次下令,要求官民尊贤重教。 这群读书人不仅数量多,而且个个理直气壮,原本就都很能说,这时七嘴八舌同时开口,官兵连耳朵都不够用,更不必说还嘴。 没多久,哨卡就被冲破,军官没办法,带一部分人远远跟上去,派人速回城里请示。 入口处,昌言之等人正觉无聊,听说有人要闯谷,立刻翻出刀剑,列成两队,牢牢堵住道路,对方若是强闯,他们真会动手。 闯过官兵哨卡的众多书生,却不敢硬闯这最后一道防守,只会隔着栅栏大声呵斥。 寇道孤来的时候,双方仍僵持不下,他一出现,书生们立刻安静下来,自动分开,给他让出地方。 寇道孤不看徐础的随从,向严微道“请徐础出来见我。” “是。”严微领命,大步走去,有寇先生坐镇,他心中一无所惧,距离刀剑只有咫尺之遥才停下,“范门寇先生前来拜访,请徐公子出来一见。” 昌言之只忌惮对方人多,对单独某人可不害怕,“等着,已经有人去通报了。” 寇道孤可不会枯等,转身向众人讲述学问,开口就道“大悟之途非一,卫道除魔、斩除邪说亦可开悟,如帝王之得天下,可承袭祖宗余烈,亦可兴兵而起,奋力争鼎。” 此时天下正乱,四方称雄者众多,寇道孤的话立刻引起所有人的兴趣,众书生席地而坐,洗耳恭听。 寇道孤顺势讲下去,言辞越来越激烈,以为魔道邪说乃是众乱之源,不仅扰乱学问,更令尊卑失序、亲友生隙,造成天下之大乱…… 众人越听越觉得有理,就连守在两头的官兵与徐础的随从,也有几分被说动,不知不觉地点头赞同,将手中刀剑慢慢垂下。 寇道孤突然伸手指向谷中,“乱源就在这里,徐础乃魔王化身,前者称王,摇动天下之枝干,今者占谷,欲铲除天下之根本。魔王擅用障眼法,我也险些受骗,可他太过大意,竟然派出魔女,前去引诱我入魔道。魔女道行太浅,被我一眼识破,追根问底,认出她背后隐藏的魔王。” 冯菊娘站在两队随后身后,只露出一点头发,仍被寇道孤发现。 随从们让开,诧异地打量冯菊娘,如此艳丽的女子,说她是妖女似乎可信一些,说是魔女则有些匪夷所思——昌言之等人连魔女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只觉得比妖女更厉害些。 可若说完全不信,冯菊娘又的确不是寻常女子,单是她“克死”的诸多丈夫,就足以令人生疑、生惧。 栅栏外面,众多书生则对魔女之说深信不疑,尤其是安重迁,第一次见到冯菊娘就难以自持,以后每次见面都会失魂落魄,哪怕只是想上一想,也有怅然若失之感。 一直以来,他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听过寇道孤的解释,深以为然,大声道“她是魔女!一点不假!我亲眼所见,险些被她坏掉问道之心!魔女不除,正道难宁!” “魔女必除!”书生们附和,心中越是被美色所惑,越觉得冯菊娘乃是魔女。 众人受到激励,起身向谷中拥去,挤倒了栅栏,只是仍不敢硬闯刀剑阵。 昌言之等人同样惊恐不安,身后的人确有几分像是魔女,前方的书生义愤填膺,真若是发起疯来,他们纵然能拦下,也得是血流满地,作为邺城的客人,这可不是好事。 冯菊娘缓步上前,穿过保护者,来到书生们面前,先向昌言之点下头,表示无碍,再向对面微微一笑。 这一笑,令她更像魔女,安重迁第一个冲过来,举起拳头,却怎么都没办法打下去,对方若是开口要求,他更可能跪下。 冯菊娘开口道“诸位都是读书人,纵要除魔,也是凭学识、凭口才,哪有挥拳动手的道理?诸位即便将我毙于拳下,日后有人问起,你们就不脸红吗?” 众人都有些脸红,原因各不相同,安重迁尤其尴尬,放下拳头,厉声道“魔女又在蛊惑人心!” 冯菊娘冲他笑了笑,“你不愿被我蛊惑?” “我……我……不会被你蛊惑。” “真是遗憾,我还以为安公子乃是有缘之人。” 安重迁只觉得呼吸困难,若非周围全是熟人,真想大声认输,承认自己就是“有缘之人”。 一只手按在安重迁的肩膀上,虽未用力,却似有千斤之重。 寇道孤将安重迁推开,目光冷冷地盯着“魔女”,“回到魔王身边,你又重整旗鼓了。” 冯菊娘笑道“在自己家里,总是自在一些。” “徐础为何不出来?” “公子忙于正事,让我代为接待贵客。” 寇道孤冷笑一声,“小小魔女,不自量力。” “的确,我乃寇先生手下败将,哪敢自取其辱?我是‘小小魔女’,希望寇先生也能派出一个‘小小正道’,大家旗鼓相当,才算公平。” 寇道孤目光扫去,落在严微身上,严微正有此意,早已想好除魔之辞,开口要说,冯菊娘却不看他,绕过寇道孤,来到一名仆人面前,笑道“阁下怎么称呼?” 仆人神情僵硬,目光躲闪,与一边的安重迁倒有三分相似。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九十四章 故事 寇道孤有两名贴身仆人,年纪不老不少,其貌不扬,像是兄弟二人,极少开口说话,主人下令,立刻去做,从不多问,也不拖延,平时就默默地守在附近,像是两头踏实肯干的骡子,毫不惹人注意。 直到他们被冯菊娘“选中”,许多书生才第一次发现寇先生竟然还有两名随从。 两仆互相看了一眼,移开目光,不肯看向冯菊娘,也不肯回应。 寇道孤按惯例冷笑一声,“冯夫人真会挑选对手,可惜,他们不会说话,无法与你论辩。” 两仆太不起眼,没人记得他们是否曾经说过话。 冯菊娘不肯就此放弃,“无妨,大道至广,能容天下众生,他二人终归是人,不会说话,也是万物之灵,当可论道。” “嘿。”寇道孤没说什么,似乎默认了这场挑战。 冯菊娘嫣然而笑,“不会说话,但是能听懂,会写字吗?” 两仆稍一犹豫,同时摇头。 “嗯,不会说话、不会写字,寇先生果然与众不同,挑的两名好仆人。会做手势?” 两仆再不能否认,点点头。 “真巧,我有一任丈夫是个哑巴,我跟他学过几天手势,不知秦州和冀州的规矩是不是一样?” 冯菊娘真做出几个手势,两仆每次做回应之前都要互相看一眼,这次也不例外,同时摇头。 “是不懂,还是不知道?” 一仆做了个手势,寇道孤替他解释:“不懂。” “嗯,想必手势也有方言——没关系,寇先生能替你们说话,这就够了,但是你们不会说话,就由我提问吧。”冯菊娘想了一会,笑道:“我提不出太高深的问题,不如这样,我讲个故事,真假姑且不论,但是这个故事一直让我疑惑不解,却又说不清哪里不解,或许有人能帮我提炼出问题来。” 冯菊娘转向围观的书生,背对寇道孤,侧身朝着两仆,离他们很近,伸手可及,“他是我第三任还是第四任丈夫,姓名就不说了,反正已经是个死人。他从前是屠夫,专杀猪羊,加入降世军之后,杀人跟杀牲畜一样利索,所以很快就成为头目,得到一个‘天王将军’名号。别被这个名头骗了,降世军里类似的将军多如牛毛。” 发现话题偏离得有些远,冯菊娘歉意地笑了笑,“我这个丈夫力气大,人也粗鲁,身上总带一把杀猪的尖刀,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当心老子给你放血’。” 冯菊娘模仿男子的粗哑声音,虽然不像,却颇增几分韵味,随后她叹了口气,脸上笑容渐渐消失,眼中晶莹,似有泪水将出未出,“诸位可以想见,被迫嫁给那样一个丈夫,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的语气与神情打动了所有人,只说了丈夫的身份,没提任何具体事例,就让几乎所有人痛恨这个既幸运又无耻的屠夫。 “他这个人不讲道理,想要什么,直接就抢,他说手里的尖刀乃是无价之宝,金银买不来的东西,尖刀能买来。被他看中之后,我当时的丈夫没过几天就不明不白地死了,他第一个得知消息,第一个闯进房中,对我说:‘菊娘,自从第一次见到你这个小娘们儿,我就心里痒痒的,吃不好、睡不香。总算老天待我不薄,给我这机会,你丈夫死了,从今天起你是我的女人,来,给我解解心痒吧。’” 人群鸦雀无声,心中五味杂陈,对屠夫既憎恨又羡慕,对冯菊娘则是既同情又鄙视,同时也都有点心里痒痒。 冯菊娘似乎忘了周围有一大群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泪水缓缓滴落,身子微微发颤,声音如同梦中呓语:“我跟了他三个月,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我身上至今还有他留下的伤疤。” “这样的混蛋早死早好。”有人大声道。 冯菊娘泪珠仍在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多谢这位公子的仗义执言……” 不是所有人都被她迷住,至少有人能够挣脱出来,严微就是其中一个,“冯夫人说这些,与论道何有干系?” “大有干系,请严公子耐心些,听我说完。” 严微哼了一声,见无人附和自己,没再说下去。 冯菊娘稍稍扭头瞥向两仆,“两位可还听得明白?” 两仆生硬地点下头。 冯菊娘又是微微一笑,继续道:“三个月,好在苦日子只有三个月,我那个丈夫与官兵交战时中了冷箭,据说他在死前连杀百余官兵,当然我没有亲见,也不太相信,但是有人说他在死前不停地喊‘放血’两个字,我是信的。” 冯菊娘的目光扫过众人,看到的尽是同情,她却露出略带苦涩的笑容,“在他之后,我又嫁给许多人,每嫁一次我都感到困惑不解。” “不解什么?”安重迁问道,声音温柔得旁若无人。 “为什么……我总是想念那个屠夫呢?尤其是新婚第一夜,总是我最想念他的时候,想念他说‘放血’时那股恶狠狠的劲儿,还有……其它。” 所有人都愣住了。 冯菊娘原地转身,面朝两仆,离他们如此之近,呼吸能直接喷到对方脸上,然后用极轻微的声音说:“瞧,这才是让我念念不忘的人,直接、强悍、精力充沛,处处与你们正好相反。” 冯菊娘再转身,向谷中走去。 两名仆人面红似血,突然同时大吼一声,一人道:“贱女人!”另一人道:“无耻荡妇!”然后同时冲上去,双臂大张,仿佛恶狼。 寇道孤的两名仆人竟然会说话,而且举止失态,周围的书生无不大惊,他们虽然被冯菊娘最后几句“想念”弄得困惑不解,但是心中仍存同情,于是七嘴八舌地喝止,离得稍远,来不及阻止。 冯菊娘一心想要激怒这两人,她成功了,只是太过成功,将自己置于险境,只动嘴,她能以一敌百——只要这个“百”都是男人,动手的话,她与寻常女子没有区别,全无还手之力,只会花容失色。 救美的事情不常有,今天却在一众书生面前发生。 有人越众而出,在两仆扑上去之前,就已大步接近,好像早就从神情上猜到这两人将要动手,动作奇快,三两步就到了近前,分别抓住两仆的一只手腕,用力一带,推出十步开外。 冯菊娘匆匆逃到昌言之等人中间,向救她的人点下头,然后向寇道孤笑道:“尊仆的手语我可看不懂,麻烦寇先生代为解释。而且他们会说话,难道是我的故事创造了奇迹?” 寇道孤脸色铁青,向来超然物外、不动声色的他,第一次被拽回到世俗世界中来,这是他严厉并且鄙视的世界,一不小心,沾上一身泥水,而他甚至忘了该怎么抖落,以恢复清洁之身。 “两位之前为何不肯说话?”安重迁质问道,对寇道孤仍存敬畏,对这两名仆人却没有好感。 两仆惊慌失措,看向冯菊娘的目光里,依然凶恶而贪婪,哪怕是稍经人事的书生也能看出来,他们对冯夫人不只是憎恨,还有邪欲。 两仆又看一眼刚刚推开自己的人,不敢上前挑衅,也不回答书生们的质疑,看一眼主人,突然转身就跑,挤开人群,又不肯说话了。 气氛有些尴尬,渐渐地,众书生的目光聚在寇道孤身上,毕竟这是他的仆人,冯菊娘的问题——如果那真算问题的话——也得由他回答。 寇道孤的神情已不像刚才那样铁青,却也没有恢复旧时的超凡脱俗,现在的他,更像是一名普通的书生。 “圣人门下尚有不肖之徒,何况两名心怀若测的仆人?寇先生心不在此,乃受劣仆所骗,绝非故意隐瞒。”严微代为解释道,他不了解其中详情,所言皆是自己的希望,而不是事实。 寇道孤仍不开口。 严微又道:“冯夫人不是在论道,而是……自曝其丑,寇先生不答,是因为无需回答、不值一答,冯夫人……” 寇道孤迈步走了,进出山谷就一条路,所以他步两仆后尘,被挤开的人群尚未合拢,这时又往两边让了让。 “寇先生!”严微再也圆不下去,急忙追上去,几步之后扭头道:“魔女,休要猖狂,早晚有人除你。” “我希望是严公子,千万别让我失望。”冯菊娘抬起手臂,挥挥绢帕。 严微冷哼一声,快步去撵寇道孤。 一场气势汹汹的夺谷之辩,就这样无疾而终,最尴尬的是那些书生,尤其是范门弟子,突然想起半路上遇到的尹甫以及他做过的提醒,全都悔不当初。 所有人都希望别人说点什么,好结束这场尴尬,结果谁也说不出话来,站在后面的人干脆悄悄走开,其他人也陆续转身,来时成群结队,走时却是三三两两,甚至孤身一人,都不愿意同行。 安重迁走得稍晚些,看向冯菊娘,既不舍,又视之如蛇蝎,“你真是个魔女。”说罢也走了。 他一走,最后二三十人随之一哄而散。 冯菊娘长出一口气,笑道:“田壮士回来得真是及时,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田匠走来,眉头微皱,“徐公子的主意?” “徐公子只说激怒寇道孤我就能大胜,如何激怒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主意,怎样,值得一观吗?” “你早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那你还救我不救?” 田匠眉头皱得更紧,但是没说什么,转身向跟来的另外数人道:“瞧见了,这就是思过谷的样子。随我去见徐公子吧。” 冯菊娘见这几人眼熟,昌言之则认得他们,一直没机会打招呼,这时拱手道:“戴将军别来无恙,你怎么……来这里了?” 戴破虎是荆州将领,随降世军前往秦州,不知为何来见徐础,向昌言之等人笑了笑,“被逼无奈。” 冯菊娘感到疑惑,田匠明明说过要劝旧人远离邺城,怎么亲自将他们带来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九十五章 拜伏 太久不出屋,徐础只走了几里路,就已全身乏力,回到房间里,坐到席上休息,心中真的做到了无思无想——原来疲惫比静思的效果更好。 田匠先进来,“有客人要见你。” “请进来。”徐础起身,离席穿鞋。 田匠略显惊讶,“恭喜。” “嗯?哦,这个,‘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看来是有道理的。” 田匠不感兴趣,“客人是戴破虎。顺便说一句,冯夫人大获全胜,但是胜得并不光彩。” “各有绝招,比光彩的话,谁能是寇道孤的对手?” “原来你去掉的只有王号。” “呵呵,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田匠转身出门,很快领戴破虎回来。 戴破虎前趋两步,口称“吴王”,将要下跪,田匠将他搀住,“早提醒过你。” 戴破虎没有下跪,脸上神情还是有些激动,“无论何时何地,吴王总是吴王,我不会改变心意。” “你会非常失望。”徐础笑道,“咱们出去走走。” “是。”戴破虎还跟从前一样恭谨有加。 屋外还有两人,一见到徐础也要下跪,都被田匠拦下,徐础对他们尚有印象,记得一个是荆州人,一个是吴人,于是叫出他们的名字,寒暄几句,带他们去往隔壁,请他们饮用自己挑回来的溪水。 三位客人略显尴尬,喝水之后勉强称赞几句。 徐础不问他们的来意,带着他们在谷中闲逛,途中遇到昌言之,让他设宴,待会为客人接风洗尘。 戴破虎几次想要开口,都被徐础提前打断,一会说天气,一会说风景,他在谷中居住一月有余,许多地方都没去过,看什么都新鲜。 “这里就是名士范闭的坟墓。” “啊啊,我在荆州听说过他的名字。”戴破虎原是荆州豪杰,半民半匪,虽知范闭之名,却无敬仰之心,见吴王没有行礼,他也想不起要做些表示,只是随口回话而已。 “我到的那天,范先生去世,临终前给我留下一句话——再等等。” “等不到,吴王再不出山……”戴破虎以为是让自己等。 “莫急。”徐础笑道,“酒宴想必已成,咱们去痛饮一番,我好久没喝酒了。” 戴破虎等人满怀希望而来,见到吴王的样子,心中多少有些失望。 昌言之等人却极高兴,一是又见故人,二是冯菊娘大胜,三是徐公子终于肯走出房门,三喜同至,他们拿出了最好的酒菜,就在空地上摆了好几桌,老仆连道“浪费”,还是打开库房,看着他们搬走储藏之物。 雨能润物,酒能润心,几杯酒下肚,宾主尽欢,戴破虎再不觉得受到冷遇。 昌言之等人十分关心义军动向,戴破虎憋了一肚子话,趁机倾倒出来:“传言都说金圣女在秦州打了败仗,其实不是那么回事,金圣女是什么人?是说败就败、说退就退的人吗?那场仗,她故意打不过,装成败逃的样子,其实伤亡极少。金圣女定下妙计,要带兵袭取西京,她说,降世军若是直奔西京,必然引发各方警惕,如今以败军之名前往,外人以为咱们是逃亡,警惕会少许多。”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金圣女统领的降世军,怎么可能败给新军?咱们打过多少仗,新军打过多少?”昌言人仍习惯称“咱们”,将新降世军称为“新军”。 “金圣女从前以勇猛无畏闻名,如今也会用计,智勇双全啦!”有人赞道。 “西京夺下了吗?” “我走的时候,降世军还没赶到西京城下,现在应该差不多了,没准就在咱们喝酒的当儿,金圣女已经率兵进城了。” “肯定的,来,咱们遥祝金圣女马到成功!” 昌言之等人原本就爱喝酒,无事都要来几杯,如今有了借口,更要尽兴。 徐础只喝两杯,告辞回房,他不在场,大家才能不受拘束。 天色渐暗,徐础坐在席上,听着外面的喧闹,心境反而更加平和。 冯菊娘悄悄走进来,她没参加酒宴,手里却托着壶与杯,坐到席边,笑道:“我得敬公子一杯。” 徐础摇头,“太久不沾酒,刚才那几杯已经让我头晕啦。” 冯菊娘斟满两杯,“我敬的这一杯与众不同。” 徐础拿起一杯,送到嘴边,没闻到酒味,知道里面是水,于是饮了一口,笑道:“果然与众不同。” “这一杯是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替你拦住两名恶仆的人是田壮士,不是我。” “不同,那两人手中并无刀剑,就算扑上来,一时也要不得我的性命,谷里的人自会救我脱身,田匠令我免遭羞辱倒是真的,公子的几句指教才是真的救我一命。” “受之有愧。”徐础没觉得自己的“指教”有那么大的力量。 “寇道孤本领高强,确实不是一般人物,我落入他以言辞布下的陷阱,心中恐慌,被他趁胜追击,说不定真会自尽以谢罪,若不自尽,则会更惨。是公子点醒我,让我看到自己明明占据上风,为什么要害怕呢?事实上我也的确赢了。” 冯菊娘面如春风,说个不停,徐础坐在对面静静地听着,偶尔喝一口水。 “其实我也看出了寇道孤的套路,一直想拖他进入局中,只是太过拘谨,没想明白‘论辩’本身就是他的局,越辩下去,我越不是对手,必须跳出来,用我擅长的手段,令他无话可说……” 嘴里不停地说,冯菊娘仍能注意到杯中无水,每每准时斟满。 外面的喧闹声更响亮,冯菊娘充耳不闻,继续道:“范先生才是真正的聪明人,辩过一次之后拒绝再辩,公子也是聪明人,仔细回想起来,你那天的每一次回答其实都是避其锋芒。可我不太明白,范先生为何不直接指明寇道孤的破绽,反而宁愿被人说成论辩不敌徒弟呢?” 徐础终于有机会开口:“因为有些人行事,总要受到指摘,有些人论道,专为指摘他人。” “前者是范先生,后者是寇道孤?” “嗯,范先生在践行己道,宁遭误解,也不再做言辞之辩,所以他在晚年给所有人的建议都是‘做事’,哪怕浑身都是漏洞,哪怕会遭遇万种指责,也要先‘做事’。” 冯菊娘长长地哦了一声,“那公子岂不是……白来一趟?你做吴王的时候就是在做事,遭到的指摘不少。你放弃王号,跑来这里问道,希望‘想明白’,结果……” 冯菊娘笑了笑,徐础放弃“做事”,前来问道,结果得到的答案还是“做事”。 徐础也笑,“不白来,道唯一,事却有千端万绪,做哪样不做哪样,大有区别。范先生虽已不在,但我从这里至少明白一个道理:称王非我所长,亦非我心中真实所愿。范先生让我‘再等等’,不是让我等他的回答,也不是让我坐在这里静候彻悟,而是让我择机而出。” 冯菊娘呵呵笑了两声,“公子曾说相士的话往往模棱两可,让对方怎么想怎么对。范先生的这句‘再等等’,何止两可,乃是十可、百可。” “我选最适合自己的‘一可’。” “我也学公子,选择相信自己命中真有一桩富贵。” 两人相视而笑,冯菊娘突然叹息一声,“道理我是明白了,可还是有些失望,寇道孤为什么……为什么不守住唯一之道,给世人树立一个榜样呢?虽然胜了,也看清他的真面目,我却遗憾。如果真有选择,我宁愿败给他,心甘情愿地拜伏在他面前。” 徐础看向冯菊娘身后。 冯菊娘起身,笑道:“人人都想受到拜伏,也想拜伏他人,怪不得大家心中都有困惑呢。” 戴破虎听得一头雾水,敷衍地笑了两声,“吴王现在有空吗?我有些话,必须对吴王说。” 冯菊娘告退,戴破虎来到席前,还是跪了下去。 徐础道:“请入席。” “吴王在上,我哪有……” 徐础侧过身,表示不接受跪拜,也不愿听他的话。 戴破虎没办法,等了一会,只得脱掉靴子,入席坐到角落里,面带歉意,“急着赶路,好几天没洗脚了。” 徐础正身,笑道:“无妨。戴将军有话请说吧。” 房门没关,戴破虎向外望了一眼,又侧耳听了一会,确认外面应该没人偷听之后,开口道:“吴王歇够了吗?” “请不要再称‘吴王’,我来此地也不为歇息。” 戴破虎显得很困惑,“称王一方,难道不如困居小小的一座山谷?我在路上听说了一些事情,邺城并非真心接纳……徐公子,一有变故,必要斩草除根,对徐公子不利。” “可你还是来了。” “我不得不来,因为有些事情必须是徐公子亲自出面才能解决。” 徐础不回应,戴破虎向前膝行两步,小声道:“新军有个首领雄难敌,武艺高强,悍勇善战,麾下拥兵数十万,各路新军都怕他。就是这个雄难敌,声称只要金圣女肯嫁给他,他愿化敌为友,新旧两军合为一军。” “嗯,我听说过这件事。” “徐公子听没听说金圣女将要同意婚事?” 徐础摇头。 “听没听说降世军里的吴人对此极为不满,想要发起兵变,尽诛降世军大小头目?” 徐础还是摇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九十六章 旧人之请 戴破虎紧紧盯着徐础,希望能看到一丝激愤与关心,结果却令他失望。 徐础居然笑了一下,“江东七族……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除了吴王,他们不会向任何人屈服。” “冀州与秦州隔山阻河,来往费时,吴人若是真有异心,戴将军来的路上,他们怕是已经动手,成败已分,只是消息还没传来,我赶去也无用。” “可是……” “戴将军为谁而来?想必不是金圣女吧。” “金圣女不能从一而终,已有改嫁之心,我当然不是为她而来。”戴破虎见徐础无动于衷,将心一横,直接道:“吴人兵变,必能成功,但是人数太少,不足以镇压降世军,非得是吴王亲自前去,才能安抚全军,同时救下吴人。” “金圣女是我妻子,我若在场,绝不允许七族兵变,如今远离是非,更不会帮助他们安抚降世军。” 戴破虎在席上磕了个头,“吴王纵不念七族之忠,也该记着那数千被烧死在官兵营中的吴兵,王颠王将军侥幸未死,全身之伤迄今未愈,若不得吴王相助,他躲得过火劫,躲不过兵灾。” 徐础神情一暗。 戴破虎双手按席,又称“吴王”,继续道:“吴王想要隐居,邺城亦非稳妥之地,据传,冀、并、淮三州正组建联军,要去平定秦、汉两州的义军,若是胜了,则吴王再无用处,若是败了,恼羞之余也会拿吴王开刀问罪。” 徐础笑道:“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戴将军的口才令我意外。” 戴破虎嘿嘿笑了两声,“其实这都是王将军的话,我来转述而已,王将军若非有伤在身,会亲自来见吴王。” 徐础想了一会,“戴将军先去喝酒吧,明日一早,我会给你最终的回答。” “吴人只认吴王,荆州兵将亦是如此,追随金圣女实非我等之愿。” “她做什么了,令你们不满?” “改嫁……” “除了改嫁。” 徐础不信一次尚无定论的改嫁,足以令吴人七族下定决心发起兵变。 戴破虎自知瞒不过,叹了口气,“金圣女倚重降世军也就算了,那些人毕竟是她父亲的旧部,而且人多势重,可她还提拔一大批官兵将领,委以重任,甚至将荆、吴将士也交给他们统领。” “我以为洛州将士都留在了东都。” “大部分留在了东都,有五六百人选择追随金圣女,而且多是从前的将领。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估计是金圣女许以重贿,他们心动了。总之这些人现在是金圣女的心腹,个个担任要职,吴人受到排挤,秦人也都不满,但他们不敢反抗。” “戴将军想要答案,需等明日。” 戴破虎没办法,只得磕头,然后起身退席,在门口又补充道:“我等无时无刻不思念吴王,吴王若忍心坐视不管,我们……唉,只好全都葬身异乡。” 徐础不肯接这句话。 老仆端进清水,以供洗漱,徐础默默地洗脸洗脚,老仆准备端水离开时,问道:“客人想请公子出山?” “嗯,你以为如何?” “我?呵呵,我就是一个老不死的仆人,得蒙公子照顾,做些端茶送水的轻闲活儿,别的事情一概不懂。” “心里有话就说吧,在我面前不必遮掩。” 老仆干笑,他若真不想管这桩闲事,根本就不会开口询问,“公子让我说,我就说,算是多嘴,公子随便一听,别当真。我觉得踏踏实实最好,在这里有住有吃,虽说偏僻些,但是咱们人口多,倒也热闹,何必去趟外面的混水?成了,也还是一个‘吴王’,不成,连到手的清闲日子都没了。” “听你一说,事情倒简单了。”徐础笑道。 “我瞎说的,人老,又没读过书,见识短浅,最后还得是公子拿主意。总之不管公子去哪,我肯定跟着,就算走不动,公子也不用管我,公子在前面,告诉我一个去处,我慢慢跟去就是。” 徐础点点头,老仆告辞离去。 徐础起身出屋,望见昌言之等人还在痛饮,拐弯进入隔壁房间。 这间房是老仆专门留下来的,里面有床、有柜,专门用来放置主人的物品。 徐础也不点灯,摸到柜边,翻出最底下的腰刀。 太久没碰刀,托在手中比记忆中要沉重,徐础慢慢拔出半截刀,屋里很黑,他只能隐约看到刀身的一点微光,但是仍能清晰地感受到刀的锋利。 徐础收刀入鞘,拿着它回原来的房间,那里点着灯,能够让他仔细欣赏。 屋里居然有个人,面朝席子左瞧右看,显是在寻找徐础的踪迹。 徐础咳了一声,那人急转身,脸色微变,见到徐础手中的刀,脸色又是一变,马上恢复正常,直接跪下,“小人王沛,叩见吴王。” 王沛是吴人七族子弟,曾做过卫兵,此次随戴破虎一同前来。 徐础笑了笑,“起身。你怎么没在那边喝酒?” 王沛起身,“我……有话要对吴王说。” “别再叫我吴王,称一声‘徐公子’足矣。” “一日为王,终生为王。” “这里是邺城,你们一口一个吴王,是要置我于死地吗?” “当然不是,我们……徐公子恕罪。” 徐础脱鞋登席,手里仍然握着刀,“将门关上。” 王沛遵命,关门转身,又要下跪。 徐础道:“免礼,你有话要对我说?” “是,王将军命我私下给……徐公子带几句话。” “说吧。” 王沛上前几步,站在席边,“王将军说,吴王……徐公子如吴人父母,没有徐公子,吴人又成散沙,大家翘首以待,如嗷嗷待哺之婴儿,万望徐公子能去秦州一趟,至少助吴人度此难关。” “嗯,戴将军已经说过了,你也去喝酒吧,明天一早,我给你答案。” “徐公子……” “我的话至此已尽,无需多言。” 王沛轻叹一声,“既然如此……” 外面传来敲门声,随后有人不请自入。 昌言之手里端着一杯酒,步履踉跄,颇显醉意,笑道:“我就知道你偷跑出来是要见徐公子,话说完没有?说完随我走,这杯酒你是逃不掉的。” 昌言之表现无礼,王沛有些意外,笑道:“说完了,一杯酒而已,我会逃吗?” 两人一先一后出屋,昌言之在外面关门,向徐础道:“公子早些休息吧,不用管我们,灌醉客人的任务,就交给我了。” 徐础笑着点头。 屋里只剩他一人,徐础将刀拔出来,仔细观赏,他从来不是用刀的好手,对兵器也没到喜爱的地步,将它找出来,只为重新体验一下称王时的感觉。 感觉仍在,如立山巅,冷风袭来,脚下即是万丈深渊,既令人兴奋不已,又令人惊恐不安。 徐础收刀入鞘,倒在席上,双手抱着刀,慢慢入睡,让蜡烛自己熄灭。 次日一早,徐础猛然醒来,外面喧闹声不断,好像昨晚的宴席还没结束,可是天色的确已经大亮。 徐础起身,发现身上多了被子,知道半夜里老仆来过。 屋外,昌言之和王沛正在摔跤,喧闹声是由围观者发出来的。 他二人都是江东七族子弟,十分熟悉,昨晚喝酒时说起谁的力气更大,彼此不服,相约一早比试。 昌言之懈怠了一个多月,身手的确减弱许多,靠着身体更壮,与王沛周旋,一时间谁也扳不倒对方。 戴破虎凑过来,低声道:“徐公子想好了?” 徐础将手中的刀送过去。 戴破虎一愣,没敢接,“这是何意?” “带我的刀回去,转告吴人,远游在外,终需依靠自己。而且我有预感,戴将军回去之后,会发现一切安好,并不需要我去一趟。” 戴破虎急道:“吴兵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或许已然发出,绝无半途而废之理。” “或许不是吴人半途而废,而是金圣女自有安抚军心之计。”徐础笑道,将刀塞到戴破虎手中。 戴破虎只好收下,勉强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勉强,能带刀回去,也算是有个交待,就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戴将军心急,我就不远送了。” 戴破虎望一眼山谷,“天下大乱,并无久安之处,邺城女主执政,早晚引来兵灾,到时谁能庇护徐公子安全?” “七族要依靠自己,我亦要自保安全。” 戴破虎长叹一声,拱手告辞,走向人群,朝正在摔跤的两人喊道:“昌将军,放过王沛吧,我们要走了,就此告辞。” 昌言之松手,气喘吁吁地说:“才来一天,还没聊够呢,怎么就要走?而且我俩胜负未分……” 王沛也是气喘吁吁,“戴将军,你先行一步,我这边分出胜负之后,再去追你。” 王沛是吴人,戴破虎不好直接下命令,叫上另一名部下,两人出谷。 昌言之实在有些累了,要求待会再比,他要喝水休息一会,迈步来到徐础面前,小声道:“王沛不想回秦州再过刀头舔血的日子,能留下吗?” 徐础笑着点头,左右看看,“田壮士人呢?” “早就走了,他向来神出鬼没。公子要见他吗?下次遇见,我告诉他一声。” “不必,我只是随口问问。” “那我就留下王沛了,这个小子,力气见长,留下可以,但我得先给他一个下马威。” 徐础看向远处正在喝水的王沛,希望自己的猜测全是错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九十七章 凿缺 孙雅鹿登门拜访,带来一份特别的邀请——只邀请,但是不希望对方接受。 “本月十七,世子将要大婚,迎娶贺荣部贵女。” “那就是……后天?” 孙雅鹿点头,将一份请柬送上。 徐础有些意外,“济北王真的希望我去?” 孙雅鹿摇头,“我是湘东王的幕僚。” 徐础大笑,济北王若是真希望他这个女婿参加婚礼,会派自家心腹管事来请,而不是借助他人之口。 “请转告两位殿下,说我身体有恙,不能参加婚礼,万望海涵,另备薄礼,以表寸心,祝世子早生贵子。” 孙雅鹿笑着点头,“最近喜事颇多,也叫徐公子得知:贺荣部老单于病逝,诸子争位,纷纷拉拢邺城,形势扭转,如今不是邺城有求于贺荣部,而是贺荣部有求于邺城。” “恭喜。” “占据东都的马维,此前归顺江东,最近总算看清形势,前天派人送信,改口向邺城称臣。” “恭喜。” “降世贼进入汉州,传言一直说汉州全没,原来是误传,汉州还有十几座大城完好,使者潜行,昨天赶到邺城,向两位殿下求助——他向邺城而不是江东求助。” “恭喜。” “并州军挺进秦州、荆州军转入汉州,待世子大婚之后,冀州军将与淮州军并肩进发,如今又得汉州军以为内应,平乱指日可待。” “恭喜。” “便是徐公子家中也有喜事。” “哦?” “中军将军楼硬在淮州落脚,将随军前往秦州平乱。许多楼家子孙在东都落入叛贼手中,有几位半路逃出,也来投奔邺城,其中有楼矶楼骁骑。” “这是楼家的喜事,是……欢颜郡主的喜事。总之,恭喜。” “徐公子还是不认?” “我已习惯姓徐。” 徐础也不多问,但他知道,如果只是传达一份不诚心的邀请,用不着孙雅鹿亲自出面。 “听说,徐公子离席了?” 徐础点头,“我正要出去舒展筋骨,孙先生可有闲暇之心,一同游谷?” “常有意祭拜范先生。” 上次祭拜,孙雅鹿随同世子而来,人多事杂,没机会单独行礼,这一次,只有徐础作伴,他在坟前认真地拜了几拜,拔去附近的杂草,看着范门弟子树立的那块石碑,“徐公子不打算让人抬走?” “不立最合范先生遗愿,但是既已立碑,倒也不必非得抬走。” 孙雅鹿笑道:“这的确像是范先生能说出来的话。寇道孤前日惨败,范门弟子仍不肯承认徐公子是范门正统吗?” “还没见到有谁再来。”徐础对这件事并不在意。 孙雅鹿点头,终于说到正事,“刚才我说的那几件喜事,徐公子没有什么要说的?” “恭喜。” “不不,除了恭喜以外。” 徐础想了想,“孙先生希望我说些‘不中听’的话?” “哈哈,徐公子的见识与谋略,我向来是佩服的,此次前来拜访,一是奉送请柬,二就是想听听徐公子对大势的看法。” “嗯……我还真有几个问题。” “请问。” “贺荣部诸子争位,都要拉拢邺城。对邺城来说,这是好事,正该借机分而治之,何以急着为世子迎娶贵女?” “虽说诸子争位,但是形势已然大致明了,贵女之兄贺荣强臂已得诸部支持,再难分而治之。” “原来如此。” “就这样?” “如果贺荣部的形势果如孙先生所言,那邺城似乎没什么选择,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徐公子离席,想必已是心事通透,何需隐而不发?” “我纵然通透,也不能凭空推测。” “徐公子还想知道什么,问我便是,我当知无不言。” “嗯……老单于是怎么死的?” “病死,年老体衰,常年抱病,他身边的人早有准备。” “虽说如此,可他死得真是凑巧,正好招回入塞的骑兵,邺城无需再施奇计。” “哈哈,我明白徐公子的意思,但是据我所知,这真是凑巧。” 一句“据我所知”,孙雅鹿给自己免去诸多麻烦。 徐础笑了笑,“更‘凑巧’的是,老单于年老体衰,居然迟迟没有指定继位之子,死后引来纷争。” “塞外蛮夷,不受礼教之化,向来如此,以为诸子争位,能让最强者得位。” “如此,我真没有什么可说的,邺城得贺荣部强援,只需稍加约束,必能凭此横行天下。” “能得徐公子此言,我心里又踏实许多。” “除非——” “还有除非?” “世事难料,总有除非。” “愿闻其详。” “除非晋王也在拉拢贺荣部。” “哈哈,徐公子多虑,晋王有自知之明,早已率全军臣服于邺城,沈家与贺荣部的多年交情,全为邺城所用。” “如此的话,更要恭喜。” 孙雅鹿等了一会,追问道:“徐公子还有要说的吗?” 徐础轻轻地吐出一口气,“邺城与秦、汉两州相隔千山万水,纵然平定叛乱,地不得广,人不得众,此时西进,似有不妥。” 孙雅鹿刚要开口,徐础却不给他机会,一气说下去,“邺城平乱,而荆、并两州得利,此事颇为可疑。梁王想必是害怕邺城以平乱为名,其实还要再攻东都,所以甘愿称臣。邺城既然接受梁王臣服,以我揣度,此次西征的目标亦不是东都。” “平定秦、汉之乱,乃万物帝之遗愿,两位殿下必要完成,东都乃天成旧家,早晚也得夺回,徐公子却以为这两者皆非西征目标——想法奇特,不愧徐公子之名。” “平乱、收服东都,都是‘早晚’的事,然非当务之急。” “以徐公子之见,邺城的当务之急是什么?” “江东石头城。” “哈哈。”孙雅鹿大笑,天成皇帝流落石头城,受梁、兰两家挟持,只要小皇帝在位一天,邺城这边就没办法名正言顺地推立新君,“徐公子还想到些什么?” “诸军西征,石头城遇险,将无援军。这就是我能想到的全部了,至于谁会去进攻石头城,非我所能猜出。” 孙雅鹿收起笑容,“邺城肯定不会发兵南下,中间隔着一个淮州呢,而且邺城也没有弑君之意,江东纵然生乱,也是凑巧之事。” “像老单于之死那么‘凑巧’?” “世事难料。”孙雅鹿用徐础曾说过一句话来回答,“话说回来,徐公子有这样猜测在所难免,只怕别人也有类似的想法,坏我邺城的名声。” “邺城宜立刻指派秦、汉两州的牧守,随军西征。” “此时指派牧守,岂不是会引起沈、奚两家的不满?这两家之所以同意西征,一个视秦州为自家后院,一个当汉州是必得之物,绝不会同意由邺城任命牧守,而且晋城也的确没办法隔着千山万水掌管两州。此任命一出,诸州会为认为邺城急于平定天下——邺城的确有此雄心,但还不想太早公之于众。” 徐础笑道:“群雄只会因为太满意而生疑心,邺城想消除疑心,唯有反其道而行之,令其不满意。” 孙雅鹿微微一怔,随即拱手道:“明白了,多谢指教,郡主也会感激不尽。” “郡主聪明,行事易满,孙先生身为幕僚,当为之凿缺。” 孙雅鹿拱手,“得徐公子此言,令我茅塞顿开。” 孙雅鹿此来,其实是为试探徐础是否还有称王之心,结果真得到一些极有用的提醒,心中敬佩,匆匆告辞,要回邺城向欢颜郡主进言,在完美的计划上凿出几个小小的“缺口”。 徐础用“知无不言”获得对方信任,但他知道,这是权宜之计。 房间里,冯菊娘又在描字,比之前都要认真。 徐础也不打扰他,让老仆去传王沛。 王沛一身汗地赶来,他刚与昌言之角力,依然不分胜负。 “徐公子唤我?” 徐础坐在席上,嗯了一声却不开口。 王沛只得等着,偷偷瞥一眼冯菊娘,与其他人一样,心里纳闷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冯菊娘写完整整一页之后,笑道:“我发现只有在这里,我才能全心全意地写字——要我离开吗?” 徐础摇摇头,向王沛道:“刚刚来的客人名叫孙雅鹿,乃是湘东王身边最受宠信的幕僚。” “啊,我在东都给徐公子做卫兵时,曾见过此人。”王沛不明白徐础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件事,“湘东王好像就是被他带走的吧?” “正是。” “嗯,那他肯定极受宠信。” “军国大事,湘东王都会与他商量。” “哦。”王沛略显不安。 徐础又变得沉默,冯菊娘开始描写新的一页,本来有些好奇,慢慢地专注于运笔,再不关心另外两人说些什么。 王沛越来越不安,等了一会,小声问:“这位孙先生……来做什么?” “邀我参加济北王世子大婚,还向我透露一些四方形势。” “是吗?”王沛眼神躲闪。 “金圣女在秦州的确战败,不像传言中那么惨烈,也不像戴将军所说的那么轻松,有些伤亡,还有人被俘。” 王沛目光一扫,冯菊娘是名女子,不足为惧,徐础相当于孤身一人,手无寸铁……他是这么想的,身体却不受控制,轻轻发抖。 徐础起身,赤脚来到王沛身前,相隔咫尺,全不设防,“你想留下,便留下,谷中终有你一席之地。” 王沛扑通跪在地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九十八章 难刺 孙雅鹿来得正巧,徐础利用这次拜访,轻松从王沛嘴中诈出了真相。 降世军刚进入秦州地界,就与新军发生冲突,很快演化为一场大战。 新军诸首领的要求很简单:承认降世王的儿子,但是绝不接受降世王的女儿,他们要求金圣女交出幼王,由新旧两军的头目共同看护,她要么去找自己的丈夫,要么只以姐姐的身份留下,从此以后负责照顾幼王的饮食起居,此外一概不得干涉。 金圣女当然不会接受如此苛刻的条件,引兵交战,互有胜负,伤亡都不少,降世军最终冲破新军包围,带着大批家眷奔向西京。 新军意外受挫,没敢追击,而且他们也没有深谋远虑,传言哪里有粮、哪里好打,他们就往哪去。 西京仍被一支官兵占据,孤守多时,几乎兵尽粮绝,百姓也没剩下多少,城池却依然坚固,攻之不易,因此新军都不爱去,反嘲笑金圣女是在自寻死路。 戴破虎、王沛等人在战中被俘,原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在受了几天苦头之后,却突然得到礼遇,不仅被解去绳索,还有酒肉供应。 很快,他们明白了其中原因。 新军大小头目众多,势力最大的有三人,其中一位自称雄难敌,也不知这是他的本来姓名还是绰号,他在阵前见到全副盔甲的金圣女,倾心不已,非要娶她不可,于是派人去求亲。 雄难敌不是那种讲究礼尚往来的人,求亲的使者刚刚出发,他就公开宣称婚事已定,要求各路新军准备与旧军合并。 另位两名大头目当然不同意,为此吵闹不休,他们的反对理由之一就是金圣女乃有夫之妇,丈夫还活着,她没有另嫁的道理。 几天之后,求亲使者带回来几乎一样的回答,金圣女至少表面上没有动怒,但是拒绝得非常明确,理由也是有夫之妇。 雄难敌颜面不存,心中大怒,立刻就要发兵追击金圣女,声称要以十万颗人头当作聘礼。 没人愿意打这场仗,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令雄难敌放弃原定计划,决定派人活捉或是刺杀吴王。 “丈夫死了,或者休妻,金圣女就不算有夫之妇,可以嫁我了。”这是雄难敌的原话,要在俘虏当中招募刺客。 说到这里,王沛十分尴尬,觉得有必要给自己做些辩解:“新军自家粮食都不够,从来不舍得多给俘虏一口,我们实在太饿,真是抓到什么吃什么,身下的草席、地上的泥土,连吃人的心都有……” 回想起当时的惨状,王沛有些哽咽。 “许多人抢着要当刺客?”徐础道。 王沛嗯嗯两声,“在那之前,所有俘虏都愿意投降,真的,只要给口饭吃,立刻投降,绝无二话,不是我与戴将军受不了那种苦,是所有人,所有人!那个时候,别说刺杀吴王,就是亲人互杀,大家也会抢着动手。” 徐础没吱声,王沛激动过后,马上露出萎靡与愧疚之色,“雄难敌挑中十个人……” “我只见到三个人。” “还有三人是降世军,另外四人是旧军,戴将军担心他们会引来吴王的怀疑,让他们先找地方住下。我们三人刚进邺城地界就遇见田匠,于是随他过来。我们商量好,尽量活捉……尽量请吴王去一趟秦州,实在不成,求吴王写封休书,我们拿回去,也算是交差。” “就这些?” 王沛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雄难敌的四名亲信,他们……他们更愿意带吴王的人头回去,说是方便些……” 一直在描字的冯菊娘重重地放下笔,怒道:“亏你还一口一个吴王,雄难敌让你来你就来?他许你重赏了?扣押你的妻儿了?” “没、没有。”王沛面红耳赤。 “只为了混口饭吃,你就自愿当刺客?吴人的名声都让你丢尽了。” 王沛脸上更红,“我们想……我们以为……” 徐础替他说下去,“反正‘吴王’已经退位,他能抛弃所有将士,将士们为何不能抛弃他?” 王沛突然挺直身体,大声道:“退不退位是吴王的事,效不效忠是我们的事,冯夫人说得对,我确实给吴人丢脸……” 王沛从怀里掏出一柄匕首,冯菊娘大惊,他却不是要刺杀吴王,倒转匕首要向自己胸膛刺去。 “死并不能赎罪。”徐础道。 王沛手臂僵住,神情中多了一分愤怒,半晌才道:“吴王要我怎样?” “我要你活着。” “我……我无颜留在吴王身边,也不能回秦州……” “天下广大,何处不能容身?你是江东人,至少有家可回。” “江东……早已不归七族所有,家人生死不明,我能投奔谁啊?”王沛重叹一声,丢掉手中匕首,伏地痛哭。 徐础坐而不动,冯菊娘倒有些不好意思,劝道:“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可哭的?既然来了,你又知道徐公子有多聪明,何不求他给你指一条明路?” “我实在愧对吴王……”王沛不敢求问明路。 徐础道:“你可去投奔宁王。” “宁王?”王沛止住哭声,抬起头来,露出满脸惊讶。 冯菊娘也很吃惊,“公子不会忘了吧?宁抱关曾烧死许多吴兵,与七族子弟有血海深仇。他是七族子弟吧?” 王沛点点头。 徐础道:“仇是仇,路是路。如果非要报仇的话,你可暂去投奔淮州盛家,如果不想报仇,但也不喜欢宁王的话,你可去益州追赶蜀王,如果只想找条出路,而且能够长久些,投奔宁王乃上上之选。” 王沛茫然地又点点头,“多谢吴王指点,可是……据我所闻,宁王在江东并无壮举,大家都说他熬不到夏天,必然死于乱军之中。” “宁王能熬多久,我不敢保证。你可以回江东一趟,如果宁王四处攻城掠地,那你不要投奔,该去哪里我也不好说。如果宁王声言接受朝廷招安,并且对沿途村镇秋毫不犯,你去投奔,必得重用,也得长久。” 王沛越发惊讶,但他的确相信吴王比自己有远见,重重地磕个头,“吴王大恩……唉,再说什么也是多余。我回江东,但是在此之前,我得先留下来。戴将军今晚会带人回来,雄难敌的四名心腹皆是武艺高强之人,个个都能以一敌十……” “你若真心后悔,就不要留下,立刻动身回往江东,我送你一些盘缠,你在路上避开戴将军他们,一刻也不可耽搁。” 王沛再磕一个头,将匕首拣起来,双手捧着,放在席子边上,起身道:“吴王一字价值千金,足够我用了,我……”王沛不知该说什么,转身跑出房间。 “公子真放他走?”冯菊娘惊讶地小声问。 “嗯。” “可他就为了一口饭吃,自愿当刺客……” “‘为一口饭吃’乃是天下最值得原谅的理由,何况人在秦州,身不由己,人人都想讨雄难敌的欢心,他不过做了别人都会做的事情。” “话是这么说,可他……我瞧他不是好人,忘思负义不说,还反复无常,既不忠于公子,也不忠于新主人。” “一介书生,要什么忠心?雄难敌一味逞强,更不值得效忠,要说有谁熬不过今年夏天,我猜是他。”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昌言之进屋,困惑地问:“王沛怎么得罪徐公子了?说了一堆古怪的话,还说要回江东,人已经走了。” “让他走。” “是。”昌言之想得多些,“王沛是不是……做了过分的事情?” “恰恰相反,王沛帮我一个大忙,透露一条极重要的消息,你告诉其他人,今晚要小心提防,或许会有不怀好意的客人到访。” 昌言之大惊,隐约明白王沛为何非要离开,不好再问下去,拱手道:“‘客人’有几位?” “最多不超过九人,我猜他们会分成三队,每队若干人。” “我明白了。”昌言之告退,召集同伴,准备迎接不速之客。 “外面就有官兵,不找他们帮忙吗?”冯菊娘问。 “别让他们为难。”徐础微笑道。 冯菊娘没太听懂话中之意,但是没问下去,“王沛说雄难敌的四名手下个个以一敌十,咱们谷里总共才三十来人,能拿刀剑的二十五六人,就算王沛有点夸张,咱们好像也不是对手啊。” “对方有‘以一敌十’,咱们也有田匠。” “嘿,就是他引来刺客,还说什么要替公子挡住访客——真是大言不惭,亏我那么相信他。” “他说要挡住访客?” “是啊,他说公子的旧部可能会来探访,他要挡住。” “那么没错,的确挡住了‘访客’,带来的是‘刺客’。” 冯菊娘又是一惊,“公子的意思是……田匠明知这些人乃是刺客,故意带进来的?” “有这个可能。”徐础笑道。 “他若是这么做……他是什么意思?”冯菊娘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挡住访客,是让我不受外界的诱惑,放进刺客,是要让我完全死心。殊途而同归,我猜他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可那三人毕竟是刺客,田匠也不暗中提醒一声,怎么知道公子一定能逃过刺杀?” “田匠自有想法。” “他的想法会害死人。”冯菊娘再也无心描字,迈步往外走,“我得去与昌言之他们好好商量出一个办法。田匠……真是个怪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九十九章 诱杀 戴破虎隐身在树丛里,微微扭头,向身后的两人道:“请两位在此稍候,我进去找王沛,他若能得手,可省却不少麻烦。” “老戴,我们信你,你可别耍心眼儿,雄大王对你那是真好,只要带回吴王的脑袋,你就是二大王……” “知道知道,你不用每天提醒我一次。”戴破虎不耐烦地道。 “嘿嘿,在见到人头之前,多提醒几次总没错。你去吧,我们在这等着。瞧见月亮没有?升到那棵树的正上方,我们就不等了,直接进去取吴王人头。” “要是能让吴王写份休书……” “要什么休书?还是带人头回去最简单,能让金圣女死心。” “是是。”戴破虎不愿与这两人纠缠,敷衍两声,悄悄下山,他在谷中停留时,已经探明路径,知道如何躲开视线。 谷里一片安静,不见守卫的身影,戴轻叹一声,嘀咕道:“吴王啊吴王,这可不怨我,你自己交出王位,自己退到这个鬼地方,放纵部属,从来不设守卫,给别人可趁之机——今晚不是我们动手,以后也会有人过来杀你。” 他来到吴王的住处,见里面隐约有灯光,没敢进去,缩身蹲在窗下,侧耳倾听。 屋里有人说话,既不是吴王,也不是王沛。 女子的声音显然是冯菊娘,“唉,在这里住得好好的,干嘛要走呢?这一去,又是生死难料。” 另一个声音戴破虎听着也耳熟,应该是昌言之,“吴王终非池中之物,这回出山,必当横扫天下,怎么叫生死难料?” 戴破虎听说吴王竟要出山,大吃一惊,听得更认真了。 “打仗总有死伤,吴王又不是神仙,能保证一点危险也不遇到?在东都的时候,他可好几次差点死掉。” “哈哈,此一次彼一时也。在东都,吴王孤立无援,击退一波,又来一波,危险没完没了。可现在不同啦,秦、冀两州联手,吴王有两个妻子相助,天下还有谁是吴王的对手?” 戴破虎更加吃惊。 冯菊娘笑道:“这倒是实话。哈哈,我在想,当天下人发现吴王并非真的退隐,只是以此为借口来邺城,劝说湘东、济北两王倒戈时,该有多么意外?” “除了吴王,没人能做出这种事,若非女婿的身份,也劝不动济北王。” 戴破虎的耳朵贴墙贴得太紧,几乎要磨出血来,他却一点也不在乎。 “可惜戴将军走得早了些,再等一两天,就能跟咱们一同前往秦州了。”昌言之道。 “没办法,消息不能提前泄露,再说戴将军和吴人要害金圣女,吴王怎么可能信任他们?” “我是吴人,我没想害金圣女,我相信真正怀有这个心事的只是极少数人,根本不会成事,所以吴王一点也不着急。戴将军的为人我比较了解,耳朵软了点,但是重义气,对吴王是真忠心。等吴王重新出山,一句话就能将他唤来。” “难说,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冯菊娘对戴破虎还有疑虑。 “你就等着吧。你也看到了,一听说吴王要重新出山,王沛乐成什么样子——他跟吴王说过什么,你听到了?” “没有啊,吴王不让我留在旁边。但是王沛肯定是说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吴王对他很满意,但是吴王为什么急着去邺城?明天不就与冀州军汇合了吗?” …… 戴破虎没再听下去,猫着腰,悄悄离开窗下,对刚刚听到的消息万分震惊,还有几分埋怨,王沛竟然将自己“出卖”了,但是他还有机会,吴王既然能够原谅王沛,也能原谅他,只要他能表现出更多的忠诚。 他没想过那些话由冯菊娘和昌言之嘴里说出来有何问题,吴王就是吴王,行事向来出人意料,也只有他能说服两个妻子联手。 “怪不得吴王命金圣女回秦州,原来是要分占东西,厉害,厉害。”戴破虎小声自语,悄悄回到雄难敌两名手下的藏身之地。 “人头在哪?”一人立刻问道。 “王沛活捉了吴王,就在山脚。” “搞什么?人都活捉了,干嘛不砍下脑袋带上来?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两位休怪,吴王毕竟是我们的旧主,王沛下不了手,我也……有点含糊,杀主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两位从来不是吴王的手下,你们可以……” “行行,明白了,带我们下去,真是麻烦,亏你还自称是荆州好汉,杀个人都不利索,旧主怎样?造反都敢,还怕……嘿,你干嘛……” 戴破虎手持短刀,已经砍翻一人,另一人大惊,急忙伸手拔刀,可是树丛逼仄,施展不开,刀刚刚拔出半截,短刀已刺进心窝。 戴破虎连杀两人,往地上啐了一口,骂了两句,“说我不是好汉,去向阎王叫屈去吧。狗屁的以一敌十,还不是让我一刀一个?” 戴破虎原本就是强盗出身,一旦刀上染血,心中再无半分畏惧,收起自己的短刀,从地上拣起一口腰刀,看最不顺眼的一人,割下头颅,揪着头发提在手中,翻越山脊,去与另一拨同伴汇合。 此行一共十人,山脊后面还有六人,守着马匹,监视道路,只等见到吴王的人头之后立刻出发,连夜逃离冀州。 六人当中还有两人是雄难敌的手下,也是头目,听到有人穿行树丛的声音,小声道:“弥勒降世我为先。” 戴破虎不对暗号,直接道:“我是戴破虎,人头在此。” “怎么就你一个回来?老三、老四人呢?” “吴王那里有些珠宝,他二人与王沛非要带上,所以我先回来。” “这种时候还贪心——这趟是大家一块来的,见者有份。让我看看吴王长什么模样,比我家雄大王如何,都说他是一个小白脸……啊!” 戴破虎将人头抛来,那人接在手,借着月光看得清清楚楚,那分明是与自己同来的“老三”,不由得尖叫一声。 戴破虎扔来头颅的同时,刀已经跟进,在捧头者肚子上捅个窟窿。 另一人见势不妙,转身就往山下跑去,戴破虎向剩下的四人道:“我一直忠于吴王,从未变心,你们若跟我一样,就去斩杀此人,带上头颅,随我一同去见吴王。” 四人当中,两人原是戴破虎的部属,向来听他的命令,还有两个是吴人,对背叛吴王一直心怀犹豫,听到这句话,立刻拔出刀来,转身去追逃跑者。 没过多久,四人提着头颅回来,戴破虎也已将两颗头颅提在手中,“走,随我去见吴王。” “吴王会接受咱们吗?”一名荆州人小心地问。 “咱们千里迢迢前来投奔,吴王肯定接受。” “咱们今后就留在这里,再不出去了?” “这种事情当然要由吴王决定,他说怎样就怎样。”戴破虎留个心眼,没说自己在谷中听说的事情。 雄难敌的手下已经杀了,四人也没什么选择,留下马匹,随戴破虎翻山去见吴王,半路上又将另一颗头颅砍下来。 戴破虎理直气壮,再不想悄悄入谷,到了山脚下,向远处的房间高声道:“旧将戴破虎,求见吴王!” 屋后立刻有人走出来,从戴破虎预料得要早。 就昌言之一个人,大声道:“戴将军带来几颗人头?” 戴破虎一愣,马上明白,这应该是王沛透露了真相,好在自己来得也不太晚,“四颗,雄难敌的手下都被杀了。请带我去见吴王,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对吴王说。” “徐公子已经休息,戴将军改日再来吧。” “嗯?吴王不是去邺城……我的事情很重要,要立刻见吴王。” “徐公子知道你要说什么,让我转告戴将军:多谢戴将军出手除贼,他还记着戴将军的诸多功劳,因此就不追究你此次的背叛之举了。” “我没有背叛,我带来人头……别只听王沛的一面之辞。”戴破虎急忙辩道。 “呵呵,山谷寂寞,徐公子受得了,我们也受得了,戴将军怕是受不得。” “什么意思?吴王不是……” “这里没有吴王,只有徐公子,以后也不会有吴王。王沛已经走了,戴将军也请自寻去路吧,恕不远送。” 戴破虎终于醒悟过来,惊讶、羞愧、愤怒……心中诸味杂陈,大叫一声,转身向山里跑去,几步之后,扔掉手中提着的头颅。 他身后四人却不明所以,但也知道其中有诈,稍一犹豫,先后跑掉,进山之后,各奔不同方向。 昌言之叫出同伴,“收拾尸体吧,戴将军做了脏活儿,咱们做苦活儿。” 四具尸体、四颗头颅,全埋在后山,戴破虎等人跑得仓促,一匹马也没带走,昌言之解开缰绳,绕行回到谷中。 时间已是后半夜,谷里的人还没睡,尤其是冯菊娘,一直等着,一见到昌言之就问:“怎样?” “冯夫人好计谋,四人一个不少。” “可惜公子心软,否则的话完全可以一网打尽,如今倒好,放走戴破虎,日后没准会是隐患。” “我看戴破虎今后再不好意思来这里。”昌言之笑道,随即叹息一声,“谁能想到,连戴将军和王沛……王沛是吴人啊。” “你还是习惯这种事吧。田匠呢?见到他了?” “没有啊。” 冯菊娘心中疑虑重重,对田匠仍然放心不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章 不说 五天过后,田匠又在思过谷里现身,一身的尘土,像是行了一趟远路,见到熟人顶多点下头,对问话一句不答,找间屋子倒头便睡。 没人特别在意他,大家还在谈论前天的济北王世子大婚,谷中只有老仆一人有幸进城观看,带去一份连他都感到脸红的薄礼,事后却拿回贵重得多的馈赠,更让他愧疚不安。 其实老仆也没看到什么,城里热闹非凡,王府里更是摩肩擦踵,人人都兴奋得像是自家在娶媳妇,老仆深受感染,听来许多传言,真的自以为亲眼目睹了婚礼。 “一对新人,跟神仙下凡似的,世子不必说,新妇也美极了……” “你见到新媳妇掀盖头了?”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她美极了?” “呃……从轮廓就能看出来,这是经验,等你到我这么岁数就明白了。” 众人大笑,不是很信,但是听得津津有味。 昌言之拿出酒肉,请来数里外哨卡的几名官兵,听他们讲述婚礼,倒是能与老仆的说法互相印证,还多一些细节。 冯菊娘不爱听这些,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丫环倒是频频回望,终于得到主人的允许,快步跑回来,加入谈话人群,问道:“塞外公主的穿着也跟咱们一样吗?” “塞外不叫公主,而且你见过真正的公主穿什么?” “我在画上见过。” “呵呵,那可不一样。冯夫人怎么走了?” “她总成亲,对这种事不感兴趣。” …… 冯菊娘来到田匠的住处,敲两下门,未得回应,推门进去,站在门口望向床铺。 田匠还在呼呼大睡。 冯菊娘等不得,于是重重地咳了两声,床上仍无反应,她左右看看,将靠在墙边的门闩推倒,发出沉重的响声。 田匠终于惊醒,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人,转过身又要睡。 “就算你不当我是女子,至少当我是客人吧。”冯菊娘稍一停顿,继续道:“话没说完,我是不会走的。” 田匠坐起来,一脸被吵醒的冷漠与微怒,含糊地嗯了一声,示意对方可以说了。 “这些天你去哪了?”冯菊娘问。 田匠抬头看一眼她,抬手揉揉脸,“无可奉告。” “嘿,你之前带回来的三个人乃是刺客,你不想说点什么?” “不想。” “公子安然无恙,你有点失望吧?” “本无希望,哪来的失望?” 冯菊娘关上身后的房门,走到窗下,坐在凳子上,“我要嫁给你。” “嗯?”田匠脸上再无倦意。 “对,我要嫁给你,待会出去就宣布。” “我没想娶你。” “你怕被我克死,所以不愿承认,外面的人都会理解你的。”冯菊娘脸上并无笑意,一副替对方着想的严肃神情。 田匠冷笑一声,“你以为田某会在意这种事?” “既不在意被克死,何不大方承认成亲之事?”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不在意受到诬陷。” “也不算诬陷,我就是想知道自己‘克夫’的功夫还剩下几成。曾有一次,我看中某人,真心喜欢他,暗下决心,等我当时的丈夫死后,怎么也要嫁给此人,哪怕只当一天夫妻也是好的。唉,结果他死得太早,我甚至来不及表达爱慕之情。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自己的命硬得异乎寻常,连没有夫妻名份的人都能克死。” 田匠又冷笑一声,“好啊,我也一向觉得自己命硬,几次刀剑临颈,我都逃过一死,倒要看看你的手段。” 冯菊娘起身,微笑道:“那就说定了,我出去宣布咱们两人成亲,让他们从此改口称我田夫人。你需要一场正式的仪式吗?我无所谓,全听你的。” 田匠不吱声。 “你慢慢想。”冯菊娘迈步走向门口。 “等等。” 冯菊娘转身,脸上笑容又多出几分。 田匠的脸色却更加阴沉,“我不信克夫之说,也不在意诬陷,只是……” “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对。” “我也觉得不必闹得太僵,所以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呢?”冯菊娘又回到原处坐下。 “徐公子人呢?” “刚刚去后山担水,现在可能是在劈柴。” “他又换了一种修行法门。” “这也算修行?好吧,我嫁人、克死丈夫也是修行。” “嘿。我这些话原本是要说给徐公子,既然你非要听,就麻烦你转达吧。” “你回来就睡觉,看来不是什么急事。” “反正对我来说不是急事。” “说吧,我听着呢。” 田匠原本和衣而睡,这时下床穿上鞋子,走去将房门打开一条缝,然后转身朝向冯菊娘,“寇道孤去给济北王当幕僚了。” 冯菊娘一怔,“这算怎么回事?” “想必寇道孤也不再居高临下,此番入世,怕是要报复某人吧。” 冯菊娘脸色有些发白。 “他更恨徐础,而不是你。”田匠提醒道。 “我知道他是什么人,根本不怕他。济北王也是可笑,不知道寇道孤乃是极虚伪之人吗?自命清高,其实与自己的仆人不清不楚。”冯菊娘露出鄙夷之色,有些事情连她也羞于出口。 “那两名仆人已经消失了,不知是死了,还是躲起来。总之寇道孤名声虽然受损,还没到身败名裂的地步,仍受诸多读书人的尊崇,济北王收他为幕僚,很得士人之心。” “寇道孤想怎样?鼓动济北王杀死公子与我吗?”冯菊娘有些心虚,毕竟他们都是寄人篱下。 “不知道,目前为止,他好像还没说过公子的坏话,以后就难说了。” “而你觉得这不算急事?” “不算。” “哼哼。还有什么?” 田匠想了一会,“没了。” “就这些?” “就这些。” “关于那些刺客,你没有可说的?” 田匠摇摇头。 “我怀疑你故意带刺客进谷。”冯菊娘直白说出来。 “好。” “好?” “你怀疑我,我没有办法改变你的想法,只能说‘好’。” 冯菊娘打量田匠,觉得此人比寇道孤还难对付些,“你也想知道公子是否还有雄心壮志,对不对?” “你所谓的雄心壮志是什么?” “称王啊,争夺天下啊。” “徐础没有这个雄心,但他也不会就此隐居,对我来说这就够了。”田匠踢掉脚上的鞋子,又倒在床上。 “我的话还没问完。” “我已经说完了,你想当我的妻子,就去宣布吧,提醒你一声,我管教妻子的手段,与你之前的丈夫可能不大相同。” “想管教我,做梦去吧。”冯菊娘走出房间,没向任何人宣布任何事情,快步绕到房后,果然见到徐础在劈柴。 这本是仆人的活儿,徐础却做得来劲儿,袖子高高挽起,双手执斧,劈得不亦乐乎,身边已经堆起高高一摞,脸上尽是汗水。 冯菊娘忍不住想:寇道孤是水中月,看着与天上的月亮并无二致,其实天差地别,一旦看破,就不难对付;田匠是块顽石,看破之后也是无用,还是水滴不进,雷劈不动;徐础却像是一条河,谁都知道它要奔向大海,中途却一会流东,一会流西,似乎一点都不着急,还有可能突然改变主意,令人捉摸不透。 她理解不了公子的所作所为。 徐础一手按斧柄,一手擦汗水,向冯菊娘道:“劈柴也是门功夫,我得多练才行。” “练成之后呢?” “学无止境,只是劈柴,就够我练一辈子啦。” 冯菊娘笑着摇头,“田匠回来了,正在睡觉,托我转告公子一声:寇道孤投靠济北王,去做幕僚了。” “有趣。” “寇道孤必有谋害之心,公子觉得有趣?” “我说田匠托你传话,有趣。” 冯菊娘脸色微沉,“一点都不有趣,是我逼他说的,而且他只肯说这些,别的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你还想知道什么?” 冯菊娘上前两步,“戴破虎等人是他带进来的,总该有句解释吧?” “如果没有田匠引领,戴破虎能否找到这里?” “当然能,可是……” “田匠前去路上监视,可是受我之命。” “不是。” “所以他无需解释。” 冯菊娘愣了一会,“公子现在真是什么都不在意?” “我在意这个。”徐础拿起斧头,看着已经竖起的一块木头,觉得自己还有余力能够一劈到底。 冯菊娘咬着嘴唇想了一会,“我要离开公子。” “去哪?” “进城。寇道孤给自己找了一个靠山,我不想坐以待毙,而且……” “而且那桩命中注定的富贵不会在我这里。”徐础笑道,十分了解冯菊娘的心事。 “嗯,若是一直隐居,不如让我早点死掉算了。”冯菊娘干脆承认。 “好,去吧,问问其他人有没有愿意随你一同进城的。” 若非对公子稍有了解,冯菊娘会以为这是一句反讽,“公子想让我带走多少人?” “各随己意,不论多少。” “刺客不会只有这一拨,人都走了,公子如何自保?” “兵来将挡,随机应变吧。”徐础掂掂手中的斧头,好像凭它就能挡住刺客似的。 “我为公子当名先锋,绝不让寇道孤干扰到公子的修行。” “挑事的是我,不能全怪别人。” 徐础不请自来,占据思过谷,又自称是范学正统,才惹来后面这些事,他对此并不隐讳。 “谁先挑事并不重要,已经开战,退是退不得。我有个主意,能保公子平安,也能让我得些好处,但是我学田匠——不说。” 冯菊娘眨下眼睛,转身离去,一想到要进城继续与寇道孤明争暗斗,心中颇为兴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零一章 指点 赵有用是冀州军的一名队正,刚过而立之年,父亲早亡,母亲尚在,身体不是太好,妻子贤惠,给他生下一儿一女,最大的孩子还不到十岁。 他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不愿失去家人,更不想因为自己的离世,而导致整个家庭崩溃。 所以他来向“吴王”求教。 赵有用一直把守山谷外面的哨卡,与谷里的人比较熟,却没见过吴王本人,于是请昌言之帮忙。 昌言之十分意外,“我可以替你通报一声,徐公子最好说话,肯定会见你。见面之后你不要称‘吴王’,徐公子就好。” “明白。徐公子。”赵有用点点头,脸上神情略显紧张。 昌言之还是感到困惑,“能先告诉我你想问什么吗?” “我想……”赵有用自己也有点糊涂,“我想问一条得生之道。” “嗯?” “我就要随军出征啦,前往秦州,估计是场大战。我希望……能得到徐公子的指点,让我活着回来,家中老小都指望着我呢。” “行,我给你通报。”昌言之还是没明白,出门之后正好遇到老仆,向他道:“公子在屋里吗?” “没有,在坟地那边呢。有事?” “是外面守谷的那位赵队正,求见公子。” “赵有用?他要干嘛?” “他要随军出征,希望能从公子这里求得一些指点。” “嗯?公子又不是算命的,能给他什么指点?” “谁知道。老赵人不错,就让公子见他一面吧。” “他走了,谁来守卫入口?冯菊娘带走十多人,田匠领走六七个,咱们这里没剩多少人啦。嘿,说是追随公子,这才多久啊,就都生出异心,逃得干干净净……” “我可没走。”昌言之笑道,不愿听老仆啰嗦,拱手告辞,直奔山谷最深处。 徐础正在给坟丘除草,穿着像是一名下地干活的农夫,只是相貌不对,动作也显笨拙。 看到昌言之走来,徐础挺身,擦擦脸上的汗,笑道:“不知往年如何,今年的草真是茂盛,范先生没选对地方。” “野草嘛,就是这样,江南的草长得更疯。有人求见公子。” “请过来吧?”徐础甚至没问客人是谁。 “是外面守谷的赵有用,他要随军出征,临行前希望能得到公子的指点。” “指点什么?” “他想……活着回来,他家里有慈母、贤妻和一儿一女……赵有用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所以……” 徐础点点头,昌言之没再说下去,转身去请赵有用。 徐础对这次意外的拜访很感兴趣,放下袖子,扛着锄头往回去,半路上与客人相遇。 赵有用急行两步,拱手道:“小人赵有用,拜见徐公子。” “赵将军客气。” “我算哪门子将军?不过是名队正,管十几个兵而已。”赵有用挠挠头,露出一脸憨笑。 “以后有机会做将军。”徐础笑道。 赵有用嘴咧得更大,昌言之默默点头,站得稍远一些。 赵有用咳了两声,“我就不客气了,有话直说。明天我要随大军西征,此去遥远,生死难料,因此想从徐公子这里求句指点。” “若问大略,我或许能说上几句,若问如何在战场上求生,我是门外汉,反要向赵将军请教。” “我想问的就是大略,但不是那种大略,而是……怎么说呢?徐公子以为这一仗胜算几何?中途会不会有变故?知道这些,我就明白自己该出几分力。至于真到了两军交战的时候,那就是碰运气,大获全胜的一方也有人会死。” “你要随军去往秦州?” “对,明日出发。先到孟津,与并州、淮州和东都军汇合,然后一同前往潼关,从那里兵分两路,一路前往汉州,与荆州军南北夹击,另一路进入秦州,具体怎么打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东都也会派兵?” “梁王是个识时务的人,向周围群雄挨个投降,看他的意思,只要能保留梁王的称号,交出东都也愿意。呵呵,我们私下都说,梁王跟吴王……跟徐公子没法比。”赵有用又咳两声,认为自己说得有点多了。 徐础没在意,想了一会,“赵将军出征,哪些东西自备,哪些由官府发放?” “呃……被褥、换洗衣服什么的自备,哦,我可以带一名随从,贱内准备日常用物,交由随从保管,我需要什么,向他索要。盔甲和兵器由官府发放,但是想要精良一些,就得自己花钱。坐骑是官府给一匹,我们自己最多可以额外准备两匹。我宁愿骑自家的马,一是比较熟悉,二是出了事不会太麻烦。徐公子可能不知道,官府的马有多金贵,死在战场上还好,若是途中不小心病死,麻烦大了。” 赵有用杂七杂八地说了不少,徐础不停地点头,一直没有打断。 “我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有用没用?” “赵将军名为‘有用’,说的话自然也有用。”徐础笑道,“赵将军自家准备了几匹马?” “一匹。” “别人呢?” “差不多都是一匹。” “为什么很少人准备两匹?” “马很贵啊,尤其是最近这一年,翻倍地涨。” “只有这一个原因?” “不全是,还有……大家都觉得这一仗不会太艰难,诸州联军,可能还有贺荣部支援,万物帝和大将军活着的时候,也没发动过这么大规模的军队,平定叛贼应该轻而易举吧。如果要攻打的是东都,而且对手是徐公子,我肯定还要再准备一匹马,甚至让随从也多带一匹马,不管花多少钱,至少逃命时跑得快些。哈哈。” 徐础也笑了,然后道:“我给你的指点就是再多带一匹马。” “嗯?徐公子以为叛贼不好平定,这一战会很艰难?” “秦州形势非我所知,我只是觉得多带匹马更稳妥些,对你会有好处,至于好处是什么,我也说不清。” 徐础说得含糊,赵有用听得却极认真,拱手道:“明白了,回去我立刻再买匹马来。” “我能问赵将军一句话吗?” “当然,就怕我知道得少,答不出来。” “我只想知道,赵将军为何来找我?” “因此……你是徐公子啊。”赵有用茫然道。 “‘徐公子’有何特殊之处,值得你来请教,询问生路?” “徐公子百战百胜,而且……”赵有用稍稍压低声音,“徐公子乃弥勒亲传弟子,上通神佛,下达鬼师。” 徐础忍不住笑了,“上通神佛我明白,下达鬼师是什么意思?” 赵有用脸色微变,“我不该乱说。” “没关系,这里没有外人,无论你说什么,我不怪罪,‘神佛’也不怪罪。” 赵有用脸色恢复正常,声音却越来越低,伸手指向山谷深处,“范闭范先生。” “他是鬼师?” “对啊,不不,范先生肯定升天为仙,应该是仙师,徐公子下通仙师。”赵有用莫名地笑了两声,“思过谷是块有灵性的地方,范先生在此成仙,除他以外,世上也只有徐公子还能配得上此谷。多谢徐公子的指点,我不打扰了,回去就买马。” 赵有用告辞,走时比来时快,显得兴致勃勃,像是求到了上上之签。 昌言之送行一段,很快回来,“范先生每晚都来吗?赵有用说范先生夜授神机,公子已是半仙之体。” 徐础一脸苦笑,“你看到我劈柴、除草了,像是半仙之体吗?” “老实说,真的不像。范先生的鬼魂若是夜里前来拜访,我们应该能听到异响才对。真是奇怪,天天住在谷里的人毫无察觉,外面的人却说得头头是道,好像亲眼看到鬼魂来过似的。” “传言往往如此。” 昌言之摇摇头,“公子让他多备匹马,又是何意?” “他说马价飞涨,我想以后没准会更贵,所以建议他早买一匹。” 昌言之大笑,“赵有用来求仙人指点,公子却给他实惠之言……等他回来,至少不会埋怨。” 两人一同往回去,昌言之又问道:“公子……真的不关心这一战吗?金圣女在秦州,形势可不太妙。” “怎么不妙?” “明摆着嘛,降世军新旧两部不和,此其一,秦州缺粮,此其二,降世军里老弱妇孺居多,此其三,没有公子坐镇,此其四,有这四点,怎么想都不是诸州联军的对手。” “呵呵,你看到四点‘不妙’,我则看到四点‘妙处’。降世军不和,外敌当前,不和也得和,此其一。秦州缺粮,官兵必须多带辎重,尾大不掉,此其二。降世军拖家带口,回到故乡,更要奋勇作战,此其三。金圣女原本勇猛有余,知进不知退,入秦之后,却能忍败而走,已有大将之风,无需他人坐镇,此其四。” 昌言之笑道:“我辩不过公子,不过这次大战若是金圣女胜了,冀州可就危险了,先是败在东都,如今又不能平乱,凭什么做诸州盟主?” 徐础收起笑容,“所以才要再等等,这一战至少能够奠定今后两三年的形势,天成是否能够死灰复燃?天下群雄谁有资格争鼎?都将显露出几分迹象。” “我就想知道,哪种形势对公子、对咱们这里最有利?我可习惯了这里的日子,再不想出去打仗啦。” “放心。”徐础笑道,已到门前,将锄头放下,“得好好收拾一下,这两天或许还有客人会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零二章 乱出主意 冯菊娘搬到了城里,仍将思过谷当成“家”,说回来就回来,从来不会提前通报,守谷的官兵无论怎么更换,都认得这位赫赫有名的冯夫人,从不阻拦。 她回来通常没什么大事,与熟人聊几句,展示自己的新裙子,说些城里的趣事,让丫环收拾一下自己的房间——虽然从来不住,房间必须保留,房门平时都要锁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入。 她很少见徐础,总对昌言之等人说:“小郡主总说公子无趣,一点错没有,在他身边待得久了,人人都会变得无趣,瞧瞧你们就知道了。” 这天上午,冯菊娘又乘车回来,车还没停稳,她就跳出来,不理任何人,直奔徐础的房间。 昌言之在她身后大声提醒:“公子去担水了!” 冯菊娘也不回头,改变方向去往后山。 徐础一直觉得自己不算文弱书生,读书的同时也不忘强身健体,甚至特意学过几套刀法,真干起活来,才知道自己有多弱,一开始他以为是静坐得太久了,可是多日过后,他仍然没办法将两桶水一气挑回谷中,只好承认自己真的不行。 看上去干瘦的老仆,都能慢悠悠地挑水来回,一口气不歇。 徐础停下休息,呼吸草木的芬芳,颇为自得,然后就看到冯菊娘匆匆走来。 “公子这么愿意干苦活儿,随我进城吧,好多人家需要公子这样的仆人。”冯菊娘道。 “若能将谷中香气一同带走,我愿意去。”徐础笑道。 “嘿,我开玩笑,公子也开玩笑。说正经的,公子以后可不要给别人乱出主意了。” “嗯?” “公子是不是建议许多冀州兵将多带一匹马?” “只有一个人来求指点,不是许多。” “那就是他嘴不严,总之冀州将士都在买马,已经上路了,在途中也要四处寻马,弄得各地马价飞涨。” 徐础讶然,“我只对一个人说了一句话而已。” “公子知道传言有多怕了吧,冀州军出征不过七天,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朝廷不得不急购一批马,平价卖给士兵,否则的话,许多人找种种借口不肯上路。” “还有这种事?”徐础笑了。 “公子还能笑得出来?你知道光是买马就要花掉多少银钱?你知道为了重新鼓起士气,邺城费了多少心事?而且还没完,等到淮、洛、并三州的将士也听信传言,那才是一场灾难——哪有那么多马匹供应啊?” “你现在说话的语气像是邺城派来的官吏。” “我的确是受命而来。” “要治我的罪?” “公子别开玩笑了。是大郡主派我来的。” 冯菊娘不认得那么多郡主,在她嘴里,小郡主是济北王的女儿,大郡主是湘东王的女儿,倒是简单易记。 “告诫我今后不要乱出主意?” “这是我的话,大郡主她……”冯菊娘微微皱眉,“请公子给邺城出主意。我猜她的意思是公子不要给别人乱出主意,有想法就告诉她。” 徐础大笑,“她需要多备一匹马这样的主意?” “对大郡主怎么能随口应付呢?当然得是正经的主意,能够决胜于千里之外的那种。”冯菊娘望向远方,好像能看到千里之外似的。 “我对千里之外一无所知,所谓的‘决胜’才是真的乱出主意。” 冯菊娘摇摇头,“公子是个聪明人,怎会不明白眼下的形势?” “天下广大,群雄……” “我说的不是天下,是邺城、是公子身边。” 徐础挑起两桶水,“咱们边走边说。” 冯菊娘跟在后面,走出一段路才说:“公子从前是吴王这件事,大家可都没忘,你在东都击败冀州军这件事,邺城人记得更牢。” “去年的事情,大家当然不会忘。” “在城里,公子的敌人不少,只是忌惮两王的权势,不敢来谷里寻仇。” “嗯,我能想象得到。” “在谷里的时候,我以为问题不大,进城之后才发现形势有多凶险,敌人数不胜数,如今又多一个寇道孤。唉,怨我,寇道孤其实是被我惹恼,但也不知为什么,恨我之外,他好像更恨公子。” “他以为你受我指使——我的确给你出过主意,这么说来,我还真是喜欢‘乱出主意’。” “对自己人这叫同舟共济,对外人才叫乱出主意。总之解释不清,寇道孤对公子恨入骨髓,表面上装作淡然,可是据我观察,他最爱结交那些痛恨公子的人,肯定是在暗布网罗。寇道孤如今也会交朋结交了,公子想不到吧?他现在最好的朋友是谁,公子更想不到。” “既然想不到,我就不乱猜了。” “无趣,小郡主说得没错,公子就是无趣。楼矶,是公子的哥哥还是弟弟,他现在与冠道孤倒是亲如兄弟。” 徐础的确没想到,停下脚步,扭身看了冯菊娘一眼,又迈步继续走,“是弟弟。” “是吗?看他的模样,好像比公子还要老些。” “我排行十七,他排行二十三,其实出生只差几个月。” 冯菊娘吃惊地说:“大将军是要生出一支全姓楼的军队吗?” “哈哈,楼家子孙众多,具体数目连大将军也不知道,只算男丁的话,有近两百了吧。” 冯菊娘更加吃惊,“公子改姓真是明智之举……怎么说到这里了?我的意思是楼矶对公子的憎恨不亚于寇道孤,他好像……好像十分嫉妒公子。” 冯菊娘走在后面,能看到的只是背影,即便如此,她也仔细观察并揣摩,希望能看出徐础的真实想法。 “嫉妒我什么?” “嫉妒公子与大郡主之间的……友情,他好像以为,就是因为公子,他与大郡主才迟迟不能成亲。” “兰夫人与大将军先后亡故,楼家大厦已倾,他却以为我是他不能成亲的阻碍?” “寇道孤心存邪念,自己不反思,却认为公子与我是他的仇人,道理是一样……咦,不太一样,公子是说大郡主嫌弃楼矶如今门不当户不对吗?” 徐础放下担子,“欢颜郡主说不上嫌弃,只是她太重要,她的婚事必须对邺城大有助益才行。” 徐础提起木桶往缸里倒水,冯菊娘想了一会,“公子说的……不太对啊,大郡主若是觉得楼矶失势,无甚大用,为什么经常召见他呢?若非如此,冠道孤也不会与他结交。” 徐础提起另一只木桶,“经常召见?” “对啊,几乎每天都见。” “见他一个人?” 冯菊娘笑道:“公子是不是也有点……不开玩笑,单独召见倒是没有,至少孙雅鹿孙先生总在,还有其他一些人,大郡主身边的幕僚可不少。” “你也是其中一位?” 冯菊娘又笑了,“我还是重要的一位呢,同样身为女子,这是我的优势。”她接着又叹了口气,“但我暂时不能旁听大郡主议事,只能助她处理一些杂务。我知道自己的弱势在哪,我得学些兵法,能在大事上出主意,才能进入议事的圈子。” 徐础放下桶,出了一身透汗,他觉得不够,出屋又走向柴堆。 “公子不休息一下吗?” “每日挑水一担、劈柴二十根,这是我的任务,必须完成,只许多,不许少。” “嘿,跟我一样,我每天描字五页,也是雷打不动……偶尔会动一下,比如今天,来见公子,怕是没时间描字了。” 徐础拿起斧头,略觉有些沉重,于是又放下,坐到木墩上,抬头向冯菊娘道:“不要学兵法。” “大郡主最看重懂兵法的人。” “但她不缺。” “我的确也不太喜欢研读兵法,公子觉得我该专学什么?” “描字。” “啊?” “从今以后,少描诗词歌赋,借几分文书,每日描写。” 冯菊娘恍然大悟,“没错,我是女子,便是精通兵法又能怎样?总不能学金圣女带兵打仗。大郡主事必躬亲,经常被文书所困,夜半不得入睡,我若能在这件事替她分忧,不失为大功一件。多谢公子出的好主意。” “不算乱出主意?” “早说了,对自己人不算,而且我不会泄露,保证守口如瓶。”冯菊娘很高兴,觉得此行不虚,“但是公子对外人千万不要再乱说话,别给寇道孤和楼矶害你的借口。” “努力吧,看我能不能管住自己的嘴。” “唉,估计公子是管不住。对大郡主,公子有话要说吗?” 徐础摇摇头。 “这一战天下骚动,公子就没有一点想法?” “再等等。”徐础笑道。 冯菊娘摇摇头,“我得走了,我带来一些美食,公子也尝尝。挑水、劈柴终归修不出什么,公子适可而止吧。” 徐础点点头。 冯菊娘转身要走,徐础突然道:“宁王。” “宁王怎么了?公子怎么突然说起他来了?”冯菊娘又转回身,疑惑地问。 “楼矶不是逃回来的,他是奉宁王之命,来给欢颜郡主传话。” “宁王奔往江东,与邺城中间隔着一整个淮州呢,而且他一个自封为王的叛贼,对大郡主能有何求?难道他……不可能,比起楼矶,宁王更加门不当户不对。” 徐础却不想解释得更细,笑道:“再等等,这场大战比我预料得还要精彩。” “公子没能参与其中,不觉得遗憾吗?”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事情。”徐础叹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零三章 江东使者 天气越来越暖,战争的传言日盛一日,诸州联军已经重新攻占潼关,击败了几股不知新旧的降世军,对官兵来说,那些人全是叛贼。 思过谷也在进行一场“战争”。 野草生长的速度出人意料,而且悄无声息,天黑前明明看它们还在屋墙几十步以外,像是一群温驯的羊羔,绝不敢越过边界半步,可是次日一早,推开房门就会吃惊地发现门口、墙角,以至墙壁上,多出几片绿色。 就算是真正的高僧住在这里,也没办法安静的修行,夜深人静的时候,趁机疯狂生长的草木会发出滋滋的怪响,更有数不尽的虫蛙藏身其中,鸣叫声近在耳边,找时却怎么也搜不到它们的身影。 徐础有“活儿”可干了,如今挑水、劈柴都是小事,阻止这些步步紧逼的野草才是当务之急。 草木芬芳再也不是沁人心脾的味道,而是战斗开始的鼓声,镰刀、锄头……能用的工具都用上,土掩、火烧……丝毫不可手下留情。 冯菊娘再来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向出来迎接的昌言之道:“公子说是隐居,也用不着‘隐’成这样吧,我差点以为自己走错路了——不对,根本没有路,路去哪了?” 昌言之分开草丛,疲惫地说:“还没收拾到这边呢,草太多,人太少。冀州总是这样吗?都说江南草木繁盛,也没有这么厉害。” “冀州?我一路赶来,就没见到哪里的野草长么得这么茂盛。你说会不会是奇迹?” “什么奇迹?” “范先生恰好仙逝,徐公子恰好到来……等我回城打听一下,思过谷若是年年如此,那就是咱们少见多怪,若是只有今年这样,恐怕得需要一位法师。” 昌言之大笑,笑过之后心里却没底,“得是一位真正的法师,骗子不行。” “谁能骗过我?公子人呢?” “跟我来吧。” 走不多远,冯菊娘眼前豁然开朗,谷中的房屋终于出现,看上去比记忆中要矮小,离墙数步至数十步之间,是块参差不齐的空地,有火烧过的痕迹,土块翻起,还有几条纵横的浅沟。 “这里是刚刚打过仗吗?”冯菊娘吃惊地问。 “差不多,比打仗更累。”昌言之伸手指向徐础。 徐础正与老仆等人围成一圈喝水休息,彼此说笑,全没有主仆之分。 冯菊娘让一直跟在身后的丫环去查看自己的房间,她走到徐础近前,先向其他人微笑,然后道:“正好,这个地方看来也住不得人了,大家收拾收拾,待会都跟我走。” 众人欢呼一声,他们早已厌倦了这场看不到尽头的战斗,而且觉得毫无意义,就算成功阻止野草的蔓延,这里也还是一座荒僻的山谷。 只有徐础摇头,笑道:“别人可以走,我不走。” 除了徐础,谷里还剩下十四人,他们是真心留在旧主身边,宁死不离,见徐础摇头,他们也纷纷摇头。 丫环从远处匆匆走来,“夫人,咱们的住处还好,只是有些潮气,我打开门窗通通风。” “中午太热,没法干活儿,公子让大家休息一阵吧。”冯菊娘道。 徐础放下手中的锄头,“的确该休息了,等到黄昏,稍微凉爽些,咱们再接再厉。” “再接再厉。”众人稀稀落落地应道,士气不足。 “公子去我屋里坐会吧,我要收拾一下屋子,还有话对你说。” 冯菊娘的屋子是谷中最好的一间,虽然也不大,但是收拾得干干净净,虽然许久不住,仍留存一股淡淡的香气。 徐础也是第一次进来,赞道:“难为你是怎么收拾出来的。” “我有丫环,让她收拾。”冯菊娘道,将房门关上,窗户依然敞开,“公子请坐。” 徐础坐椅子,冯菊娘坐床沿,“公子猜得没错。” “我猜什么了?” “楼矶,他的确不是自己逃回来的,而是奉宁王之命,来向大郡主献计。宁王身边有一位军师……” “张问璧?” “他算什么军师,一名会写字的书生而已,是郭时风,与公子很熟的那个郭时风。” 徐础轻轻一拍额头,“我险些将他忘了,当初是我派他去往淮州——这么说他自己选择了宁王。” “选择也好,被迫也好,总之是郭时风给宁王出的主意,宁王释放几名楼家人,让他们来邺城求和献计。”冯菊娘等了一会,“公子已经猜出献计详情了,是不是?” “一点眉目。” “公子先说,我做评判。”冯菊娘喜欢这种游戏。 徐础想了一会,“本来只有一点眉目,既然是郭时风做军师,我还能猜得更细致一些。宁王投降石头城的朝廷了?” “这件事早有传闻,大家都知道。” “以护送太后为名义?” “宁王抢走太后,总得有些用处。” “宁军已经进城了?” “那倒没有,迄今传来的消息都说宁王率军驻扎在石头城外,得了一个什么将军的称号,他拒绝先交出太后,皇帝也不许他进城。但是公子也知道,如今消息不畅,江东离得又远,宁王也有可能已经进城。” “嗯……当时若没进城,现在也不会,宁王兵少,先声夺人还有立足之机,等城里看清虚实,他进城反而危险。” “那就是没进城,但是这与楼矶献计无关,这些事情他也不知道。” “宁王要进城杀死皇帝,尽除梁、兰两家,以此换取邺城对宁王之号的承认。” 冯菊娘笑声不止,半晌才停下道:“我先不说对错,只问公子几件事。” “请问。” “宁王进城不得,如何杀皇帝?” “广陵王被杀,江东将士受调途中赶上万物帝驾崩,因此诸州之中,江东的纷乱大概仅次于连年饥荒的秦州。七族尚且在江东无法立足,奔去避难的皇帝也只能孤守一座石头城。如果有乱兵准备攻城,梁、兰两家情急之下,将不得不求宁王进城。” “梁、兰两家真有那么愚蠢吗?” 徐础点头,他太了解梁太傅与兰恂的为人,两家既要勾结,又要争宠,而且自恃地位高贵,很容易轻信他人的奉承。 “石头城住着的人是毕竟是皇帝,谁敢攻城?” “清君侧,这是现成的借口。梁、兰两家更会恐慌不安。” “宁王杀死皇帝,就不怕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吗?” “看他怎么选择,如果想当义军首领,就大方承认自己杀死皇帝,虽是众矢之的,也是众望所归,如果想当一方霸主,就将弑君之罪栽到梁、兰两家头上。” “公子以为宁王会如何选?” “宁王想当义军首领,郭时风想做一方霸主,这两人谁能说服谁,我一时猜不出来。” “郭时风肯定争不过宁王啊。”冯菊娘更熟悉宁抱关,不相信有人能让他改变主意。 “郭时风不会争,他会让宁王相信,暂时称霸才是更好的主意。” “或许吧,我不认得这个姓郭的。若是公子,会怎么做?” “两选皆有利有弊,人不在江东,空言无益。” “随便说说嘛。不不,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而是面对宁王的不同选择,邺城该如何应对?” “宁王若是大方承认杀皇帝,邺城需立刻声言为皇帝复仇,但是不必派兵,淮州盛家、荆州奚家自会抢着进入江东,邺城从中挑拨离间,乃是唯一可行的上策。宁王若是被郭时风说服,嫁祸于梁兰,满足于暂时称霸,邺城的上策是立刻发兵,与盛、奚两家共分江东之地,中策则是与宁王联手,共分中间的淮州,下策是坐而观之,等宁王势大,必成强敌。” “公子还真是看重宁王。” “宁王只缺几分运气,时机一到,他必能成就一番事业。” “即便他做出烧死吴兵、抢走太后这样的事情?” “宁王嗜杀,但是我不得不说,这与他能否称雄、能否争鼎,没有太大关系。” “公子后不后悔……”冯菊娘没说下去。 “曾经后悔。”徐础笑了笑,他“修行”的一个目的,就是不让悔恨这样的心情影响自己的判断,“我说的是对是错,你可以说了?” “大致差不多。可是派人来邺城求和献计的枭雄不只是一个宁王,据我所知,江东至少有三拨使者现在城里,很巧,找的人分别是济北王、湘东王和大郡主。” “郭时风还是比别人聪明一些。”徐础笑道,来向欢颜郡主献计,肯定是郭时风的主意。 “大郡主虽然没说,但是我能看出来,她想同时利用江东的这三拨人,石头城的皇帝一死,这边的济北王世子就会抢先登基。我有一事不明,之前有传言说湘东王也有称帝之心,大郡主为何不帮自己的父亲,却帮一个侄儿——原来大郡主是济北王世子的姑姑,我真是没想到。” 徐础笑了笑,“因为她足够聪明。” “呵呵,大郡主若是听到这个答案,肯定开心。” “你从城里特意赶来,就为这件事?” “当然不是,我来接公子进城。” “第一,我不应该进城,第二,我不想进城。” “我说过要保护公子的安全,但是在这座破山谷里,没有安全可言。我已经劝说小郡主回心转意,是她想让公子进城,至少第一个问题不存在了。至于公子不想进城——请公子为其他人着想一下吧,再来刺客,要杀的或许不只是公子一人。” “你能让芳德郡主回心转意?这不叫回心转意,她从来没想过要让我进城。”徐础对此真有几分意外。 冯菊娘笑道:“公子有公子的本事,我有我的手段。劝说小郡主并不容易,刚刚嫁过来的那位贺荣贵女帮我一个忙。” 徐础更加吃惊,“你认识的人真不少。” “其实我不认识,这位贵女……怎么说呢,姑嫂之间难得不是敌人,这一点帮了我,也帮了公子。”冯菊娘很高兴,也有公子不了解的事情。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零四章 出走 济北王世子的新妇刚刚十五岁,初通中原语,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我哥哥马上就要成为大单于了,你什么时候当皇帝?” 被问到的人当然是张释虞,他一开始还会用玩笑回答,很快发现妻子是真心在问这件事,他只好用“不好说”、“不要乱说”来搪塞,最后干脆声称军务繁忙,住在外面,避而不见新妇。 世子妇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于是去问公婆:“为什么世子总不回家?为什么他还没当皇帝?我哥哥马上要成为大单于,我嫁的人必须是皇帝,世子离皇帝差得很远。” 济北王没法回答,也不敢得罪这位儿媳妇,于是学儿子的作法,逃出府邸,数日不归。 王妃孤木难支,无奈之下,找来女儿帮忙,结果惹出了麻烦。 张释清与嫂子年纪相仿,脾气也有几分相似,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让女儿忍让几分,只需陪在自己身边,甚至不必开口说话,她嘴上答应,心里也明白嫂子来历不凡,不可得罪,可是见面之后,她只忍了嫂子的头一句话,然后就忍不住反唇相讥。 “你哥哥还没当上大单于呢,就算当上了,也不过是塞外蛮王,不能与皇帝相提并论,勉强与我们家门当户对,我哥哥若是真当上皇帝,未必要你当皇后。” 张释清说话快,世子妇没太听清,最后一句却听得明明白白,脸色一变,“我嫁来这里,就为当皇后,我哥哥说了……” “你哥哥说了又怎样?我哥哥还说新媳妇要温柔贤惠、孝顺公婆、大方得体呢,我瞧你一条都不符合。” 世子妇一急,冒出许多本族语,随后面红耳赤地转身就走。 张释清十分得意,王妃却知道惹出事了,“我是得了失心疯,才会找你过来。她刚刚说什么?” “我哪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既然听不懂,就算了吧。” 世子妇说了什么,在场的人都没听懂,但是很快传来消息,世子妇叫上随行人等,直奔马棚,要骑马返回塞外。 府里闹得一团糟,王妃亲自去劝说儿媳留下,济北王父子也先后赶回来,一同劝慰、许诺、立誓,甚至以性命担保。 世子妇总算稍稍冷静下来,重新相信世子会登基成为皇帝,自己也是唯一的皇后,她最后提出一个条件:小郡主必须来向她道歉。 世子妇不知从哪学来的,也称张释清为小郡主。 王妃早就让女儿过来道歉,张释清干脆拒绝,放出话来:“让她走好了,咱家不受塞外蛮女的欺负。” 济北王急于了结这场闹剧,命人去传女儿来,以王父的名义命令她必须过来道歉。 随从快去快回,身后却没跟着芳德郡主。 世子妇没跑,济北王的女儿跑了。 张释清从未如此愤怒,想不明白父母兄长为何害怕一个外人,甘心受辱,还要让她也低头服软。 她不是不知道这桩婚事的重要,就是觉得没必要低三下四,明明对双方有益的联姻,为何自家要显得低人一等? 张释清跑去最熟的朋友家里,只住了一个晚上,朋友与母亲就一同跪着求她回家,她们不敢再收留郡主。 张释清更怒,想来想去,城里敢收留自己的只有一个人,于是跑去见欢颜郡主。 欢颜郡主的确让她进门,见面之后的言辞却与济北王一家如出一辙,“你得回去给世子妇道歉,求得她的原谅。” “为什么?难道万物帝一驾崩,咱们张家立刻沦落到要仰蛮夷鼻息的地步吗?” “没错。”欢颜郡主无意隐瞒眼下的困境,“即使你还是一个孩子,也得明白,从前的日子不会再有了,咱们张家得忍受几年甚至更久的苦头,即便有朝一日匡复天下,也当牢记教训,万不可再恣意妄为。” 张释清惊讶地看着姑姑,好像那是一个陌生人,“你变了,所有人都变了。” “你也得跟着变。贺荣部对邺城极为重要,咱们不拉拢过来,并州沈家就会拉拢过去,到时候张家连这块仅有的立足之地也会失去。” “好吧,我回家,回家向那个小蛮女道歉。” “若论刁蛮,谁能比得了你?”欢颜郡主笑道。 张释清不服气地说:“我不刁蛮,我行事最讲道理,不信你去询问。” “嗯,既然如此,你就做个样子出来,回家好好安抚你的嫂子,让她开开心心地留下来。” “可她实在让人厌恶。” “我明白,正因为如此,张家才需要你的帮助。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要,那样好像我是被押送回去的,我自己走。” “吃点东西再走。唉,也难为你了,年纪这么小,就得经受这些事情。” “你才比我大几岁?反正我也习惯了,当初家里不也是强迫我成亲?那时我更小。”张释清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欢颜郡主命人端来各种零食,软声劝慰这个侄女。 “全怪他。”张释清边吃边说,脸上泪水还没擦干净。 “怪谁?” “就是他啊,若不是他害死万物帝,现在一切都不会改变。”张释清气呼呼地说。 “他是你的丈夫。” “那又怎样?他娶我就是不安好心,哼,早晚我会解除这桩婚事。” 欢颜郡主正色道:“记得端世子吗?” “怎么会忘?一辈子也忘不了,他最好了,可惜……”张释清说不下去,端世子最受万物帝喜爱,却死于万物帝之手。 “所以你该明白,没有什么是不变的,若没有他那一刺,万物帝或许不会驾崩,但是你我的境遇未必会比现在更好。” 张释清无话可说,告辞的时候道:“我想见一面冯姐姐。” “我让她送你出府。” 冯菊娘挽着张释清的手,送她出门,一路上说的话与欢颜郡主无异,只是更委婉些,甚至逗笑了小郡主。 上车之后,张释清隔窗问道:“冯姐姐之前说过徐础会进城,他怎么一直没来?” “公子太固执,不肯进城。” “他还不肯?是不愿见我吗?” “当然不是,公子担心会给小郡主惹麻烦。” “不管怎样,我们拜过堂成过亲,夫妻重聚,有什么麻烦?” 冯菊娘笑道:“公子曾经造过反,怕这个名声令小郡主一家名声受损。” “原来如此,看他做事畏前怕后的样子,造反就成不了。好了,我走了,冯姐姐有空常去我那里。” “一定。” 马车驶出湘东王府,张释清沉默无语,走不多久,马车突然停下,外面隐约传来嘈杂声。 小丫环缤纷探头出去查看情况,很快缩回来,“路被挡住了。” “被谁?” “看样子是当兵的。” “冀州军大都在秦州作战——而且这是大白天,官兵敢当街拦路?” 缤纷又探头出去看了一会,“不是咱们冀州的兵,是塞外的兵,大概是在买东西,带的马多,将路堵住了。” 张释清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蹿起来,“欢颜这是怎么了,对自家人苛刻,对外人却放纵不管?” 街道没堵多久,马车继续行进,张释清却改了主意,向缤纷道:“告诉车夫,咱们出城。” “出城?去哪?” “思过谷。” “哦。”缤纷对主人惟命是从,既不劝说,也不多问,立刻又探头出去,告诉车夫新地点。 车夫有点含糊,但是不敢违背郡主的命令,好在跟车的还有一名同伴,两人小声商议,同伴中途悄悄跳下车,跑去济北王府,车夫则慢慢赶车。 出城已经很远,后方才有人追上来,却不是来劝芳德郡主回家,而是传达济北王之命,让她好好“思过”,还带来王妃仓促准备的几箱物品。 张释清在车里放声大哭。 回头是不可能了,只好继续前行,快到谷口的时候,张释清停止哭泣,擦去脸上的泪水,向缤纷道:“为了讨好蛮女,家里人将我撵出来啦。我会让他们后悔,让所有人都后悔。” “殿下、王妃与世子肯定会后悔,没准明天就会派人来请郡主回家。” “我说的不是这种后悔。”张释清一脸严肃,其实心里并没有想好是哪种“后悔”。 车停下了,车夫在外面道:“前面走不得,我去让里面的人出来接一下吧。” 缤纷望外看一眼,惊道:“这里还是思过谷吗?怎么到处都是草,连路都没啦。” “车进不去,就走进去,有什么可迎接的?” 张释清下车,与缤纷走在前头,车夫与后赶来的随从各背一只包袱,剩下的只好待会请谷里人帮忙搬运。 路不长,只是需要时时小心两边的野草,那些草看上去随风摇摆,十分柔弱,其实颇为粗粝,刮到皮肤上又痒又疼。 张释清越走心里越凉,可是没有回头路,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她的眼前终于开朗,耳中传来欢声笑语。 自己的丈夫上次还坐在席子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如今却与一群人赤膊烤肉,大碗喝酒,像是不受管束的强盗。 见到小郡主和丫环,众人都是大吃一惊,纷纷抛下手中酒肉,奔回屋里去找衣服。 徐础同样吃惊,好在他还穿着外衣,只需将袖子放下来,快步迎来,“你……你怎么来了?” 张释清冷冷地说:“你不是很聪明吗?那就帮我撵走那个小蛮女。” “小蛮女?” “烤的是什么肉?喝的是什么酒?”张秋清张望,在欢颜郡主那里吃的零食早已消耗一空,她又饿了。8)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零五章 夜战 只住了不到一个时辰,还没想出怎么让家里人“后悔”,张释清自己先后悔了。 她住进了冯菊娘的卧房,这是谷中最好的一间,应用之物比较齐全,可是对她来说仍显狭**仄。 “只有一间?客厅在哪?里间在哪?耳房也没有?窗户这么小?床……这真的是床吗?”张释清发出一连串的疑问。 丫环缤纷多少见过一些“世面”,“有些人家的房子……就是这样的。” “还没有帐篷大呢。” “有些帐篷……比这里小。”缤纷也拿不准。 张释清上次来时,只进过徐础的房间,当时没在意大小,现在回想起来,也是个山洞一样的地方,只是摆设比较少,看上去宽敞一些而已。 张释清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呆,疑惑地向丫环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因为姑爷住在这里……” “不准这么叫他。” “因为徐公子住在这里,郡主……郡主实在没地方可去,才来这里。” 一说到“没地方可去”,张释清想到自己的孤苦无依,眼中又泛起泪花。 有人敲门,缤纷去迎接。 老仆站在外面,稍显局促,双手捧着一只托盘,上面是茶水、点心等物品,笑道:“刚吃完饭,喝点茶消食,这些点心都是城里的好东西,冯夫人前些天刚刚送来的。” 张释清的确吃过一块烤肉,喝过一杯酒,现在什么胃口也没有,大声道:“不要,不要,什么都不要,谁都别来烦我!” 缤纷立刻关门。 老仆一愣,转身走开,小声叹息道:“可怜她一个郡主,落到这种地方,肯定高兴不起来。” 张释清伤心够了,伏在书桌上睡了一会,睁眼时已是黑天,屋子更显狭小,她觉得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不行,他必须给我出个主意。所有人都说他聪明,也该让我见识一下。”张释清决定还是去找徐础,让他帮自己“夺回”家中的地位。 外面比屋里反而明亮些,只是草木摇动,各种城里没有的怪声此起彼伏,听起来有些骇人。 缤纷紧紧贴着主人,小声道:“郡主,我回去拿支蜡烛吧。” “几步路而已。”张释清心里也有点打鼓,但是不想显出胆怯。 转过弯就是徐础的房间,里面没点灯,事实上,整座山谷里没有任何一间房里亮着灯光,所有人好像都已早早睡下,要不就是一块离开。 后一个想法让张释清有点害怕,急行几步,来到门前,举手刚要敲,就听附近传来一个低微的声音:“我们在这儿。” 声音传来得太突然,张释清吓得险些尖叫出声,缤纷抢先一步,发出一声短促的“啊”,双手紧紧抓住郡主的一条胳膊。 “别怕,是我们。” 主仆二人终于看到了谷中的人都在哪。 说话的人是徐础,他与另外六人蹲在墙脚的阴影里,像是一排石头。 张释清又惊又怒,“你在干嘛?” “过来。”徐础小声道。 “我不过去。” “小心打草惊蛇。” “有蛇?”张释清与缤纷急忙走到徐础身边。 “不是蛇,要打的就是这些草,对,别惊着野草。” “嗯?”张释清困惑不解。 徐础示意两人靠近一些,放低身形。 高大的野草在黑夜里摇曳,似乎随时都会从里面蹿出一只张牙舞爪的巨兽,张释清心里害怕,紧紧靠在徐础身边,缤纷蹲在她身后,屏息宁气,身体微微发抖。 “什么东西?”张释清小声问。 “这些野草,它们会在夜里趁人不备的时候,悄悄地长过来,所以我们埋伏在这里,要打它们一个措手不及。” “嗯?”张释清更糊涂了。 “给你这个。”徐础递给一根木棍。 “干嘛用?” “待会点火,对付这些野草,只有火攻最有效。” 张释清接过木棍,摸到一端裹着布条,上面好像还涂着油脂,摸着有些滑腻。 缤纷也从别人那里分得一根。 这些人准备得如此认真,主仆二人的斗志也被调动起来,紧张地等待着。 “什么时候……” “嘘。”徐础示意张释清禁声,盯得更加聚精会神。 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大吼,徐础腾地起身,“进攻!” 所有人都站起来,有人迅速端出一盆炭火,打开盖子,快扇几下,火焰立刻冒出来,徐础第一个将火把伸过去,点燃末端,然后大步走向草丛。 张释清亦步亦趋。 “顺风点火,不要迎风。”徐础提醒道,已然点燃一撮草。 “不会烧掉整个山谷吗?” “哈,你太小瞧它们了,想点燃就很困难,烧不了多久就会熄灭。” 徐础说得没错,茂盛的野草满含水分,被烤焦以后才能燃烧一会。 所有人都跳出来,大多数人举着两支火把,四处点火,草丛、平地、墙角都不放过,嘴里呼喝不止,像是在吓唬野草不准长过来。 张释清开始觉得有趣了,跑来跑去,还从别人手里又夺来一支火把,每点燃一处,都兴奋得大叫。 徐础跟在她身边,传授丰富的“经验”。 他们早已挖好几道沟壑,以防火焰万一漫延。 火势终究没有大起来,反而令山谷烟雾迷漫。 徐础宣布放火结束,所有火把摆在上风处的空地上围成一圈,众人齐动手,端出早已准备好的桌凳与食物,大吃大喝。 “这是庆功宴吗?”张释清问道,必须抬高声音,因为所有人都在说话。 “不是,这是欺骗野草,让它们以为还是白天,不敢生长过来。” “哈哈,还有什么招?”张释清越发觉得有趣。 “天亮之后,还得骑马跑几圈……” “一定叫上我。” 相比于放火,众人更喜欢夜宴,无拘无束,吃得杯盘狼藉,只是有郡主在,才稍稍收敛些。 张释清却无意收敛,虽然酒肉粗糙,也没有宽敞的大厅,这次夜宴仍让她想起东都的生活。 到了后半夜,老仆催促大家休息,“行啦行啦,天天闹这么晚,也不嫌累。都去休息吧,野草今晚不会长过来了。谁谁,想吐去那边,自己埋上,谁谁和谁谁,明天早起,轮到你们收拾残局。唉,这么浪费,真是造孽啊……” 张释清早已醉得东倒西歪,正在兴头上,不肯去休息。 徐础将她抱起来,送到房中去,她奋力挣扎,可是一沾床,转眼就睡着了。 张释清睡醒时,外面天已大亮,全身酸痛,头晕脑胀,她一时没想起自己在哪,发现床小、屋小、一切都小以后,才记起这是思过谷。 “郡主醒啦。”缤纷没敢喝醉,早早起床,端来清水,“别的不说,谷里的水比城里的好,清澈凉爽,还有一点甜味。” 张释清没力气说话,勉强起身,洗漱、换衣,终于清醒几分,“昨晚做什么了?我好久没醉成这个样子了。” “咱们跟野草打仗来着,挺有用,郡主出去看看,院子好像扩大了一些。” 外面的阳光颇为刺眼,张释清没觉得院子变大,只看到几只鸡在走来走去,“人都去哪了?还没醒吗?” “早就醒了,都去骑马踩路了。” “怎么没叫我?” “叫了,郡主睡得熟,没叫醒,徐公子留下两匹马。” 张释清回到屋里,另换一身衣裙,带上丫环,骑马追赶其他人。 要踩的路通往山谷深处,经过范闭之墓,直抵山脚,与去往后山的小径相连。 说来也怪,这拨野草只在谷内肆虐,上山、下山的小径没受太大影响。 张释清主仆与众人汇合,骑马来回践踏,只有山谷入口的野草不管,任它们疯长,当成天然的围墙。 到了午时,众人休息吃饭,老仆给郡主单独准备了饭菜,张释清却不喜欢,非要与其他人一样,站在外面一块吃,总觉得大锅里的食物似乎更香一些。 有郡主在,所有经都比较守礼,没敢像平时一样赤膊,很快,他们就喜欢上了小郡主,因为她倒是一点也不挑礼,不仅一同吃饭,还记住了所有人的姓名,尤其喜欢听他们讲述自己的经历,越离奇越爱听。 留在山谷里的十几人,多是吴人与降世军,个个身经百战,平时互相聊天尚且夸大其辞,如今有人当真,他们更要添油加醋,每个人都有斩敌百人以上的功劳,而且都曾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午后比较安静,大家各行其是。 徐础在房间里读书、写字,张释清四处转了一圈,不请自来,见他读得认真,也不打招呼,坐在旁边看他,坐得有些疲倦,伏在桌上歪头看他,渐渐地眼里有些模糊。 徐础放下书,笑道:“怎么不去小睡一会?” “还有什么好玩的?” 徐础想了一会,“待会我要去担水、劈柴。” “放火、喝酒、骑马这一类的好玩。” “没有了,现在是两军僵持,三天放一次火足矣,明天我们会重整沟渠,应该不太好玩。” 张释清打个哈欠,挺起身体,“我猜也是,山谷就这么大,人就这么大,能好玩哪去?” “嗯,等你住得无聊,王府也该接你回去了。” “我不回去,只要那个小蛮女还在,我绝不回去,我也没忘此行的目的:你的主意呢?” “撵走‘小蛮女’的主意?” “对啊,你昨天说过会考虑的。” “嗯……急不得,要等时机。” “什么样的时机?” “你若能从邺城弄来军报,我或许能从中寻找时机。” “军报跟‘小蛮女’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冀州军若是频频受挫,邺城就必须争取贺荣骑兵的帮助,若是前方一帆风顺……” “就不需要贺荣骑兵,也就是不需要‘小蛮女’!”张释清明白了,起身笑道:“这个简单,明天我就让人送来军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零六章 军报 火烧、惊吓、践踏只是奇招,想要阻止野草的蔓延,最有用的还是割草,不停地割草,每天至少一遍。 割草是一项单调无趣的苦活,张释清对此最大的热情就是拿起镰刀挥了一下,立刻将它放回原处。 她给自己找了一份活儿,给徐础读邺城送来的军报。 小丫环缤纷回了一趟城里,遵照主命,没去自家求助,而是前往湘东王府,向欢颜郡主求取军报副本。 欢颜郡主爽快地同意,每天派人送一次军报。 徐础忙于与野草“战斗”,张释清跟在他身边,一开始是逐字念,很快就嫌累,自己先看一遍,然后扼要讲述。 “调兵……没意思,运粮……没意思,配盐……军队要盐做什么?更没意思,军饷……打仗怎么跟做生意似的?哈,总算有一份可看的,这上面说,在某处大败贼军,杀伤六千三百——有必要写这么详细吗?杀伤六千多人,俘获将近三万人!真是不少,然后全是废话,最后说打通前往汉州的粮道,十日之间,南下大军可与荆州军汇合。这是好消息吧?” 张释清所谓的好消息与战事无关,而是想问是否有助于驱逐贺荣部的“小蛮女”。 徐础专心割草,头也不抬地说:“单只一条,不足为论。” “还有许多呢。”张释清扬扬手中厚厚一摞纸张,缤纷怀里还抱着更多。 可是越读下去,张释清越觉得无趣,说是军报,其实更像是流水账,九成以上都是某将领率若干人到达某处,敌方如何,己方如何,道路如何,城池如何,粮草如何,马匹如何,某某逾时未至,某某没有完全服从命令,以至如何如何…… 张释清将军报全放到缤纷怀中,“不读啦,不读啦,尽是些没用的文字,欢颜……是不是将重要些的军报都给截留了?” 徐础挺起身,笑道:“重要讯息都在里面。” “哪一条重要?” “单独一条可能不那么重要,合在一起才有意思。” “我怎么没看出来?” “大军出征,战略早已确定,前方将帅照此执行便是,军报越是无聊,越说明进展顺利,如果特意强调战功,反而有可能是延误了计划。” 张释清长长地哦了一声,“这么说来,南下汉州的大军其实进展不顺?” “难说,但是值得怀疑,杀敌六千、俘获三万,必是一场大战,官兵或许也付出一些代价。” 张释清从缤纷手里拿回军报,一张张查看,终于找到感兴趣的内容,笑道:“在这里,这是三天之后送来的军报,上面开始抱怨了,说俘虏难以安置,军粮迟迟不至,还说营中发生疬疫,倒下不少人,马匹水土不服……可上面仍说能在十日之内进入汉州,与荆州军汇合。” 这回不用徐础提醒,张释清自己就看明白了,“坏消息不能一下子全说出来,要一点点铺垫,如果真能在如此艰难的处境中准时会师,那就是大功一件,如果不能,这算是提前推卸责任。” 徐础笑着点头,弯下腰继续割草。 缤纷由衷地夸赞道:“郡主真是聪明,能做欢颜郡主的左右手了。” “她可请不起我。”张释清傲然道,对军报又生出几分兴趣。 看、读五十几分军报之后,张释清感慨道:“我还以为打仗很有趣呢,千军万马、陷阵破城,原来这么无聊啊,瞧这些军报,九成以上都是琐碎小事,难为欢颜每天都要看这种东西。” 徐础擦擦额上的汗水,今天的活儿做得差不多了,他可以稍微休息一会。 回到房间里,徐础将张释清拦在门外,“你也去休息,待会过来。” “我不累。” “我要擦洗一下。” 徐础全身是汗,脸上布满灰尘,张释清道:“你的确需要洗一洗。你在里面洗你的,我在外面继续读,还有好多呢,别浪费时间。” 徐础关上门,老仆已经替他准备好了一大桶清水以及另一只空桶,他脱掉衣服,站在空桶里,舀取清水从头顶浇下。 张释清在门外大声读下去:“这上面说秦州贼军节节败退,也不知是真是假。” 徐础也大声道:“谎报军情乃是重罪,谅前方将帅不敢妄言,敌方肯定是在退却,是败退还是撤退,却很难说。” “怎么能分辨出来?” “秦州官兵若是兵分多路,前往平定郡县,那降世军十有八九是真败退,官兵觉得他们不足为惧,如果官兵仍集中在一起,指向某城,那就是前方将帅以为形势还不明朗,降世军是败是撤,尚无定论。” 外面的张释清没回话,徐础也不催促,继续浇水、擦身。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张释清道。 “嗯?” “别人都说贼军、叛军,就你说降世军。你从前是吴王,是降世军的……贼首。” “哈哈,我手下的确有不少降世军,但我不是他们的‘贼首’。” “贼首是降世王,他死了以后传位给他的女儿。”张释清哼了两声,“你在东都娶女贼首为妻,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已经把我给休了,记得吗?” “没用,除了你和我,别人都不认,尤其是家里人,他们还当咱们是……夫妻。”张释清越说越气,呸呸几声,转身走了,缤纷在后面呼唤,她也不理。 徐础擦洗干净,换上干净衣服,正要开门去倒脏水,外面突然又传来张释清的声音,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怎样?” “谁?”徐础没开门。 “那个女贼首,你的另一个妻子。” “她……很好。” 外面又是连呸数下,再无声息。 徐础开门,外面果然没人,于是叫来老仆,一同倒水。 老仆小声劝道:“公子说两句好话吧。” “你听到了?” “当然。小郡主毕竟是济北王之女,她一来,咱们这里热闹许多,而且,不知公子注意到没有,王府天天往谷里送东西,大家都跟着沾光。” “我说这几天的酒肉比从前都要好呢。” “对啊,所以公子不能这么对待小郡主,说些好话,哄哄她。小郡主毕竟还小,落到咱们这里,也够委屈她的。” “我可以说好话,但我不能撒谎啊。”徐础笑道。 老仆无奈地摇头,“我没怎么见过那一位,但是听说过不少传闻,都说她力大如牛,顿顿吃生肉,甚至吃过人肉……” “你相信?” “呃……反正我瞧那一位可是挺高壮的,比公子还高,没几个男人能比得了她。” “你连她的名字都不敢说?” “无论如何,小郡主才是正妻,公子千万记在心里。” 徐础回房间里读书,他现在的心态就是“再等等”,一切事情都不着急,全要“再等等”。 张释清一个人来了,进屋坐在边上,将几页纸放在桌上,然后默不做声,一脸严肃。 徐础放下书,“你的那份休书,早晚会得到承认。” “多早多晚?” “早的话,两三个月,晚的话,一年有余。” “你算出来的?” “不用算,形势如此。如今天下形势尚未明朗,邺城也在观察,一旦群雄强弱有判,邺城就得迅速定计,对你们张氏来说,联姻永远都是极有效的一招,不能浪费在我这里。” 张释清一直盼着恢复未嫁之身,这时却不愿听,“拿我当什么了?邺城定计之人必是欢颜,她若强迫我嫁给别人,我就问她:自己怎么不嫁?” “她也会。” “她会改嫁?可欢颜已经定亲,也是你们楼家人。” “我不姓楼。他们还没成亲,连改嫁都不算。很快,就会有人抢着娶她、娶你。” 张释清神情更加严肃,“你呢?坐视不管,就让我嫁给别人?” “那岂非如你所愿?” “如我所愿……我休掉你,也没说要嫁给别人啊?”张释清说哭就哭,脸上却依然满是严肃与骄傲,不停地伸手擦拭,泪水仍一个劲儿地往外流淌。 “这样好了。”徐础只得改变说辞,“邺城给你挑选的新郎君,若是一切都好,你就嫁过去,若是不满意,我想办法帮你推掉,可好?” 张释清哭得更伤心了,脸上再也给维持不住严肃与骄傲,自己也觉得难堪,伏案痛哭。 徐础很想安慰她,却不知该说什么,这些日子里,他想明白许多事情,其中并不包括如何哄人。 张释清哭得够了,抬起头,问道:“这就是天下大乱?” “嗯?” “天下大乱,人人流离失所,皆不得自由,是这样吗?” 徐础想了一会,还是决定不撒谎,“生而为人,皆不得自由,与天下大乱无关。” 张释清即使在哭的时候,眼中也有光芒,这时却慢慢暗淡下去,突然间,她又破涕为笑,“今晚又该火攻了吧?” “是。” “那就先求眼前快乐吧。”张释清拿起桌上几页纸,“我今后嫁到哪里不重要,首先得将小蛮女撵走。你看这几份军报,冀州军没有兵分多路,反而与并州军、淮州军一同前往西京,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降世军已经攻占西京,意味着新旧两军很可能已经合并,意味着秦州之战将十分艰难,意味着……江东该有动静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零七章 扫墓 安重迁与严微师兄弟二人有段日子没来思过谷了,看到满谷的野草将道路掩蔽,无不大吃一惊。 “传言是真的!”安重迁站在入口处——他以为应该是入口,因为他已认不出自己居住好几年的这个地方。 “不常见,但算不上稀奇,记得吗?曾有师兄说过,前些年附近的一座山坡上,突然盛开一种小黄花,漫山遍野,第二年却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几乎一朵也没留下。”严微拒绝承认其中的古怪。 “但是,偏偏在先生过世之后第一个夏天就发生这种事情,多少有些……” “先生在世时,不语乱力乱神。”严微提醒道。 安重迁尴尬了笑了笑,“不语,可不是否认。” 两人一先一后,分草进谷,走出没多远,从草丛里突然跳出一人,拦住去路。 安重迁走在前头,吓得差点跪在地方,待看清那人有些眼熟,才勉强站稳,强忍怒气道:“阁下因何拦路?” 昌言之上下打量,又看一眼客人身后,确认只有两人以后,说:“两位擅闯思过谷,有何贵干?” “擅闯?哈哈,我二人在思过谷奉师受教,前后居住三五年,如今前来给先师扫墓,竟然成了擅闯!”安重迁越发愤怒。 “扫墓可以,但这里已归我家公子所有,好比卖房子,原主住得再久,一旦卖出,再来就是客人,不经通报就是擅闯。” 安重迁辩才一般,被激怒之后只会冷笑,想不出合适的驳斥。 在他身后的严微开口道,而且认得昌言之,“昌将军说得没错,卖掉的房子,原主再来即是客人,可房子若是被人名不正言不顺地夺走,就是另一回事了。” 昌言之却不与他争辩,侧身让开,“扫墓去吧,想争论是非,去找我家公子。” 两人往里走,昌言之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到了谷里,师兄弟二人认出一些从前的样子,见四处都有火烧的痕迹,周围沟壑纵横,不由得大为心痛,互视一眼,同时摇头叹息。 两人没有停留,快步走向谷内的坟墓,安重迁一路上倒是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什么。 仍然跟在后面的昌言之道:“冯夫人早就进城,安公子不知道吗?” 安重迁哼了一声,他当然听说过冯菊娘的下落,只是抱有一线希望,以为会碰巧在这里遇见她。 昌言之见他们直奔墓地,停止跟随,转身去做自己的事情 坟丘周围也被野草霸占,本身倒还干净,显然经常有人除草,范门弟子树立的墓碑则被草丛隐没,非得走到近前才会发现。 两人取出祭扫之物,燃香磕头,起身之后同声叹息。 安重迁道:“当初先生就不该葬在这里,我怀疑……怀疑宋取竹假传先师遗旨,就是为了给自己省事省心。” “先生临终前,只留宋师弟一人在身边,应该不会看错人。” “难说,虽然有些不敬,但我还是得说,先生临终前……有些糊涂。”安重迁压低声音,害怕被坟中的鬼魂听到,“宋取竹甚至算不得真正的读书人,他来拜师,一是避祸,二是求名,如今目的达到,又回荆州老家,肯定会拿先生做旗号,为自己捞取利益,否则的话,怎么说走就走,甚至不敢向同门告别?事出反常,必有妖异。” “宋师弟……原本就不太合群。”严微与宋取竹也不熟,不愿为他多做辩解,“理他做甚,倒是这里的野草——回去之后,咱们得有个说法。” 思过谷里野草出奇茂盛的消息已经传到城里,被众人引为奇谈,两人专为此而来,扫墓乃是借口。 安重迁四处看了看,见没有外人,小声道:“要我说,肯定是徐础施展妖术。” 严微稍一皱眉,并不相信这种事,不好直接反驳,问道:“就算是妖术,为什么呢?” “呃……好比书上记载的那些妖怪,占据一处巢穴之后,总要将吃剩的骨头扔在附近,增些血腥的妖气,以驱逐纯阳之气。”安重迁打个哆嗦,害怕草丛里真有妖怪跳出来。 “不妥,这样的说法未必有多人少会信,还有辱先生的名声——据说济北王之女也住在这里,散播这种传言,更加不妥。” 最后一个理由尤其有力,安重迁点点头,“确实不妥,那该怎么说?总不能说野草乱长,全是凑巧吧?” 严微也四处看看,不为寻找妖怪,而是观察地势,“我有一个想法。” “你的想法肯定是好的,说来听听。” “天象、人文、地理三者互通,帝王将相的一举一动,皆能感动天象,凡俗人等的影响要小一些,往往引出地上的妖异,比如恶子不孝,周围就会发生幼畜杀母一类的异事。” “嘿,你不是不语怪力乱神吗?”安重迁嘲讽道。 严微一脸正色,“这可不是怪力乱神之说,天、人、地三才,圣贤所论,经典所载,朝廷设官专职观察天象,地方若有妖异,必须上达,史书上明确记述,以做后世之鉴,乃是正经的深奥学问,先生在世时,也曾做过一番深究。” 安重迁拱手,“严师弟说得是,然则这谷中异象,便是对应凡俗之人的恶行?” “必是如此。” 安重迁得到提示,立刻醒悟,“没错,严师弟说得太对了,野草‘霸占’思过谷,对应岂不正是……他?” 安重迁望向远处的房屋,虽然什么都不看到,但是知道徐础的住处就在那边。 严微点头,“咱们回城,也不必多说什么,有识之士自会明白其中的意味。” “对,徐础若得正统,谷里生长的应该是灵芝、仙草才对,而不是这些蒿草。嘿,徐础自恃聪明,可他能辩得过众人之口,却辩不过天地正气。咱们回城之后,去见寇师兄还是尹师兄?” “必须是尹师兄,他的意见更有分量。” “可尹师兄好像……全不在意徐础霸占山谷之事。” 严微奋力拔出一株将近一人高的野草,“咱们力劝尹师兄来一趟,见此异象,由不得他不信。” 安重迁连连点头,也拔出一株草,不向谷里的人告辞,径直出谷。 两人离开不久,徐础挑着两桶水从后山回来,看到坟前尚未熄灭的香,说:“有人来过。” 张释清从他身后走出来,“既非清明,又非鬼节,谁来扫墓?” “范先生门徒众多,好友遍布天下,谁来都有可能。” 徐础继续前行,如今他已能一直挑回去,不必停下休息。 张释清手中空无一物,将头发扎紧,不带珠宝,穿着紧衣长裤,方便行走,若非脸上一团天真的傲气,像极了做苦活的小丫环。 “那又怎样?他刚过世的时候排场倒是挺大,这才不到一年,就几乎再没人过问,我住进来这么久,只见到这一次扫墓。” 徐础笑而不语。 张释清不关心范闭,继续道:“这两天的军报平淡无奇,想必秦州那边的进展又变得顺利。贼军虽然占据西京,但是缺粮少马,百姓未附,肯定守不住,反而给官兵一网打尽的机会。要我说,你那个妻子返回秦州就很糊涂,攻占西京更是愚蠢之举。” “是我建议她直攻西京。”徐础道。 “你也有糊涂的时候。”张释清可不觉得徐础事事正确,“比如你不当吴王,非要来这里挑水劈柴,糊涂至极。” “哈哈。”徐础不想争辩。 “官兵若能平定叛乱,江东再发生你说的变故,邺城是不是就不需要贺荣部的骑兵了?我家里是不是就能将小蛮女送回塞外了?”张释清如今只关心这件事,正是靠这个念头支持,她才能安心住在这座荒僻的山谷里,每日与徐础研读军报,从无聊的文字中推算更加无聊的天下形势。 “此乃大势,还需再做观察。” “咦,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再观察什么?” “并州与淮州。” “这两州怎么了?沈家、盛家不是已经投靠邺城了吗?” “两家的投靠乃是权宜之计,之所以愿意暂停干戈,为的全是自家得利。平定降世军,获益的是沈家与奚家,江东纷乱,最高兴的则是盛家,这三家能够借势扩充地盘,邺城所得不过是一个帝位。” “不过是一个帝位?你的眼光也太高了吧?” “若是天下一统,帝位最高,眼下四方不宁,疆土与百姓至重,得之者乃是实惠。” “照你说来,就是欢颜糊涂了?” “也不尽然,她必有更深的计谋,只是还没有显露出来。” “千万别是还要借助贺荣骑兵。”张释清最怕听到这个消息。 “真为争夺天下,没有什么做法是不可能的。” “到底要如何,邺城才能完全不在意贺荣部?” “如能再得并、淮两州中的一地,邺城没有后顾之忧,立足稳定,当可不受贺荣部制约。” “这么麻烦?欢颜有这个本事吧?” “世事难料。” “哼,你就是不肯对我说句实在话。” 昌言之从远处跑来,张释清大声道:“刚才谁来扫墓?” “安重迁和严微。” 张释清不知道这两人是谁,也不关心,“昌将军跑得这么着急干嘛?” “大消息。”昌言之气喘吁吁,“江东的皇帝……皇帝……” “皇帝驾崩啦?”张释清高兴地问,因为这意味着他哥哥可以登基了。 昌言之摇头,“皇帝没死,反而任命宁抱关为大将军,还给他军队,让他夺回东都!” 徐础眉毛一扬,对这个消息也有些意外。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零八章 受骗 一摞军报摆在桌上,张释清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很快就看完了,再看其它的,找不到相关内容。 “就这么几句话。”张释清将纸递过去。 徐础接在手中扫了一眼,内容的确简单,这份军报来自出使淮州的邺城使者,所写皆是耳闻,并无佐证,使者显然急于通报消息,来不及查问核实。 “宁抱关是名叛贼,怎么能当大将军?我记得朝廷好像有个说法:大将军之号专属一人,等楼温过世之后,再不设此职。”张释清困惑不已。 徐础将军报放回桌上,笑道:“宁王与郭时风还真是相得益彰。” “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宁抱关是先当大将军,再做那件事吗?对邺城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对我……对小蛮女呢?” 徐础摇头,“还得再等等。” “什么都是再等等,等到一切水落石出,还用你干嘛?”张释清气得跑出房间。 昌言之是吴人,对江东的变故十分在意,一直守在门口,这时道:“宁抱关只有几千人,怎么会……难道他以太为做人质,迫使皇帝封他为大将军?不可能啊,皇帝当初逃亡的时候都没想起太后。” “再等等。”徐础给出同样的回答,出去洗把脸,转到屋后,还像往常一样劈柴。 劈到第五根的时候,张释清又来了,还跟往常一样,坐在徐础身后的一只小凳上,彼此说话能听得清楚,又不至于被飞溅的木块伤到。 她手里捧着几十份军报,一份一份地详读,良久之后,说道:“这些是我筛选出来的军报,都与吴、淮两州相关。” 徐础正好也有些累,放下斧头,转身道:“看出什么了?” “你是真聪明,还是装聪明?”张释清歪头问道。 徐础挠挠头,“我觉得自己还算聪明,但是不够,世上比我聪明的人有许多。” 张释清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晃晃手里的纸,“全都看完之后,我更糊涂了,淮州军报没什么内容,皆是无聊的琐事,江东吴州——根本就没有军报,总共四五份,还都无关紧要。欢颜既然寄希望于江东,为什么对那里发生的事情不在意呢?” “因为这些都是军报,江东并无战事,当然没有军报,只有公私信件。” “我待会让缤纷再进趟城,替我要来信件。” “公函还好,私信怎么可能轻易出示给外人?” “我是外人?我……的确是外人。”张释清长叹一声,深深地觉得自己已被抛弃。 屋前突然传来一个急迫的声音,“徐公子在哪?带我去见他,我有急事。” “没准跟江东有关。”张释清猜道。 说话者很快被带来,一看见徐础,立刻加快脚步扑了过来,相距几步时,扑通跪下,带着哭腔道:“徐公子救我!” “楼骁骑这是何意?” 来者是楼矶,刚要述说己意,突然发现附近还坐着一名少女,立刻猜到这是济北王之女,不由得大为窘迫。 张释清却不在意,反而十分好奇,“楼骁骑?你是与欢颜定亲的那个楼家公子?” 楼矶尴尬地点下头。 “对啊,你是从宁抱关那里回来的,理应知道一些内情——可你跑到这里干嘛?还求他救命,就算有人要杀你,你也应该去求欢颜,她才是……哦。” 张释清这些天一直在读军报,从中研判形势,不知不觉间见识增长,很快就猜到了真相。 宁抱关被封为大将军,显然违背了承诺,今邺城处于不利局面,楼矶身为居中传话的使者,自然要受到牵怒,他来向徐础求助,因为要杀他的人就是欢颜郡主。 “请站起来说话。”徐础道。 楼矶慢慢起身,瞥一眼芳德郡主,期期艾艾地不肯说下去。 徐础却无意屏退任何人,就算昌言之等人过来旁听,他也不会在意。 楼矶只得上前两步,拱手道:“徐公子听说消息了?” “只有一份简单的军报,不知真假,不明详情。” “是真的。”楼矶一脸的恐慌与窘困,若非实在无路可走,他绝不会来这里求助,“宁抱关骗了我,骗了所有人,还有那个郭时风,肯定是他的主意……” “慢慢说。” 回忆起往事,楼矶至今惶恐不已。 大将军意外被杀,众多楼家子孙惊慌失措,迟迟没人站出来主持大局,楼矶当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可能?自己怎么可能如此倒霉,刚刚决定背叛湘东王,坚定地支持楼家,竟然就遇到这种不可思议的状况? 等他们醒悟过来时,皆已沦为俘虏,被绳索系成一串,受鞭子驱策,狼狈地跟着马匹奔跑,对他们来说,这才是无尽苦楚的开始。 楼矶实在不愿意回忆当时的细节,直接跳到那次转机上。 宁抱关率军前往江东,路上抢了一些粮草,一入吴州地界,却打出秋毫不犯的旗号。 宁军面临的最大问题还不是粮草,而是无法渡江,郭时风乘一艘小船来到对岸,不知怎地,竟然说服守江将领,将数千宁军接过去,还提供一些粮草。 宁军的确做到了不烧、不杀、不抢,与之前的军风截然不同,宁抱关手段严厉,曾亲手斩杀一名抢夺百姓财物的头目,以警示全军上下。 渡江不久,郭时风叫来楼矶,向他说了许多话。 “楼家完蛋了,无需讳言。大将军已死,你们楼家还剩下什么?中军将军楼硬?你们这些连报仇都不敢的诸楼子弟?” 楼矶面红耳赤,当大将军遇刺之时,栾太后身边连名宫女都没有,任何一名楼家子孙进去,都能夺下匕首,当场为父亲报仇,可是没人做这件事,所有人不是吓得呆若木鸡,就是手足无措,心里光想着自己如何不幸。 “本来你们楼家还有一线希望,就是吴王,他虽已改姓,但是血脉改不了,等他功成名就,还有可能重建楼家。可惜,他太软弱,自己将自己击溃了。唉,我一开始就看出他不是争鼎之雄,可他后来十分努力,我才稍稍改变看法。这是我的错,‘努力’是寻常人的绝招,吴王越是‘努力’,越说明他太过寻常,不配争鼎。” “总之你们楼家已经没有东山再起的希望,你们所能做的,就是努力保住性命——对你来说,尤其需要‘努力’。” 楼矶从中听出一线生机,跪地拜求,想尽一切言语以讨好对方。 郭时风享用多时,完全满足之后,才给楼矶指出一条生路,“宁王枭雄,绝不肯久居人下,投靠江东朝廷不过是一时的安身之计,一旦立足,还是要自立旗号。可是宁王也不愿孤立无援,他希望能得到一点支持。我放你回邺城,你去转告欢颜郡主,远交近攻的道理大家都懂,宁王与邺城并无生死大仇,也非彼此的最大威胁。宁王愿意为邺城除掉拦路虎,也请邺城给我们一条路。” 楼矶一口应承下来,一路奔回邺城,见到欢颜郡主,受到诘问之后,才感到困惑:郭时风怎么猜到郡主心事的?怎么知道郡主在江东暗中拉拢了一些势力? 不管怎样,双方从此开始通信,逐渐增进信任,其中楼矶功劳不小,他真心相信宁王无路可走才向邺城求和,也真心相信宁王一有机会必将杀死皇帝。 “宁王绝非人臣,在东都时,他只比吴王稍低一点,尚且怀恨在心,何况向皇帝俯首称臣?他肯定会杀皇帝,只是缺一条路,无法赶到石头城。” 欢颜也相信了,在她看来,杀皇帝、独占江东,已是宁抱关最好的选择,向邺城求和,也在情理之中。 正是在她的干预之下,再加上郭时风的口才,宁军得以安全前进,竟然真的赶到石头城,没有受到沿途郡县的拦截。 石头城朝廷的确需要军队,但是对这支叛贼出身的投靠者,心怀猜忌,命宁抱关去掉王号,赐他一个将军之职,不许他进城,只能驻扎在城外。 这都是多日前的事情了,在那之后,吴州郡县的叛乱此起彼伏,许多自立的将军打出为广陵王复仇的旗号,声言要攻进石头城。 按照原定计划,宁抱关应当趁机争取梁、兰两家的信任,进城之后杀死皇帝,至于是栽赃给别人,还是大方承认,则由宁抱关自己选择,邺城坐享其成,另立新君即可。 宁抱关的确率兵进城,可他没有杀死皇帝,反而接受大将军之号,要率兵去夺回东都。 “夺回东都只是一个借口,宁抱关其实是要借机平定吴州郡县,而且他攻打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早已暗中投靠邺城的一位将军。邺城如今十分难堪,坐视不管,很快就会失去江东各方势力的支持,派兵前去,却绕不开淮州……” 楼矶关心的不是这些,“郡主如今怀疑我与宁王勾结,故意来骗取她的信任。我真的没有啊,可郡主现在不肯见我,迫不得已,我只好来求……” 徐础道:“你来错地方了,我没办法为你辩白,也没办法让郡主见你。” “只要徐公子出面,郡主她……” 一直在旁听的张释清突然站起身,插口道:“我能让欢颜见你,能否辩白,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楼矶不知该说什么。 张释清向徐础微微一笑,“让你见识一下我的聪明。”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零九章 上策 十多名书生站在山谷入口处,望着茂盛的野草,没敢再往里进,彼此小声议论,多时过后,终于有人大声道:“看来传言不虚,思过谷果有妖异。” 一辆马车赶来,书生们让路。 马车早已没办法进入谷内,停在路边,从车内走出主仆两名女子。 冯菊娘微一皱眉,“你们怎么又来了?还想再辩一次?” 书生们认得此女,有人上前道:“冯夫人,好心劝你一句:远离此地,远离徐础,此地妖异显现,乃是……” “呸,你才是妖,瞧你贼眉鼠眼的样子,是只耗子妖吧。” 书生面红耳赤,小声道:“不识好人心。” 冯菊娘带着丫环进谷,身后突然又传来另一名书生的喊声:“此女与徐础乃一丘之貉,专以美貌蛊惑世人,也是这思过谷的妖异之一!” 冯菊娘转身,嫣然一笑,向那名义愤填膺的书生道:“我好像没有蛊惑过你——你因此而不高兴?” 冯菊娘扬长而去,那名书生却是目瞪口呆,被同伴们推搡几下,才回过神来,见众人眼中都有嘲笑之意,脸上不由得暴红,“瞧见没?此女当众施展妖术,还好我挺过来了。邺城最近一段时间阴盛阳衰,此女就是明证之一……” 附近的车夫咳了一声,插口道:“我们是湘东王府的人,阁下怎么称呼?” 书生是瞧不起车夫的,可是一听“湘东王府”四个字,吓得脸又白了,他只顾着嘴快,竟说出“阴盛阳衰”这种话,全忘了邺城最有名的“阴盛”就是湘东王的女儿欢颜郡主。 “我……我没有称呼……”书生急步快走,一路上都在提醒跟上来的同伴,千万不要泄露自己的姓名。 但是有一点他们已经确信无疑,那就是思过谷真有不同寻常的变化,必定意味着什么。 冯菊娘特意来见徐础,“公子是怎么想的?” “什么?”徐础刚割完草,正在看书。 “公子竟然让小郡主带着楼矶去见大郡主。” “这是小郡主自己的主意。”徐础道,也习惯称张释清为“小郡主”。 “公子至少可以阻止吧?” 徐础笑道:“小郡主有自己的想法,这是好事,而且我凭什么能阻止她?” “就凭……算了,公子现在什么都不管,一切都是‘再等等’,哪怕有人就在附近放火,也要‘再等等’才去灭火。” “哈哈,没那么夸张,灭火肯定要快,不过最近都是我们在放火。小郡主惹麻烦了?” “小郡主没惹麻烦,而且她有父兄护着,不怕惹事。当初我劝公子进城与小郡主团聚,正是为此,后来小郡主入住思过谷,我大大地松了口气,没想到公子竟不珍惜。” “她没说不再回来,便是就此留在城里,对她也是件好事。小郡主不太适应谷中的生活。” “现在小郡主回不回来已经不重要了。” “听你的意思是我惹麻烦了?” 冯菊娘叹了口气,“公子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想不明白?楼矶来你这里就没安好心,必有栽赃嫁祸之意,公子既不设防,又让小郡主带他回城……” “不是我‘让’。” “在外人眼里,这就是公子的主意。现在好了,城里已有传言,说公子与宁王暗通款曲,助他欺骗邺城。” “嘿,城里人还没忘记我?”徐础笑道。 “公子别笑,眼下形势真的危险,寇道孤藏在暗处,就等着公子露出破绽,他好一口咬下来。” “你将他说得像条蛇。” “他就是蛇,毒蛇。” 徐础想了一会,正色道:“我仍然觉得楼矶是真的害怕,也是真心来向我求助,并非暗藏祸心。” “公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轻信了?楼矶回城不久,就与寇道孤结交,这两人对公子有何想法,公子应当明白。” 徐础又想一会,“还是要再等等。” “等什么?” “等真相。” “真相明摆着,宁王看穿了大郡主的心事与计谋,骗她让出一条路,使得宁王能够直抵石头城。过后又不遵守承诺,不仅没有杀死皇帝,反而甘做皇帝爪牙,不对,他这分明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思,先要称霸江东,次要争夺天下。” “欢颜郡主如何说?” “她能说什么?总不能承认自己受骗,设计要杀江东的皇帝吧?只能假装意外呗,但我看得出来,她很生气,尤其是对楼矶非常失望。” “好比两人对奕,一方落子,在另一方应招之前,最好先不要说谁胜谁负、谁强谁弱。” “大郡主还能怎么办?派兵去杀宁抱关吗?既没有名义,又没有兵力,中间还隔着一个淮州。”冯菊娘摇摇头,“这都源于一件事——当初公子一时心软,放宁抱关回城。” 徐础不语,冯菊娘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重,“那不是公子的错,公子……” “你是奉命回来的吧?”徐础问道,根本没在意冯菊娘的话。 冯菊娘睁大双眼,像是受到误解而不高兴,只坚持一小会,她笑了,“这才像我认识的徐公子,一眼就能看穿真相,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自己回来,你是这谷里的人,奉命回来,你是欢颜郡主的人,两者的神态、语气都不一样。” “我在公子面前过于理直气壮了?” 徐础点点头。 “即便我是奉大郡主之命而来,可我所作所为仍是替公子着想。” “我相信。” “我就直白说吧,大郡主想听听公子的看法,你刚才不是说大郡主尚未出招吗?她想知道公子在这种情况下会如何应对。” “这算是向我请教吗?” “大郡主说这顶多算是咨询,她同时咨询许多人,而且她心中已有主意,只是想听听别人是否还有更好的主意。” “可我还有许多事情并不了解。” “可以问我,当然,我了解得也不多,江东离得太远,那边发生的事情通常要辗转数日甚至十几日才能传到这里。” 徐础突然发现他没什么可问的,事实很简单,宁抱关没有杀死皇帝,反而以皇帝的名义准备征讨四方,邺城需要的是一个大略。 “上策就是等,等别人先做出回应。” “大郡主问起来,我就这么回答?一个等字?” “对,告诉欢颜郡主,无论她的决定是什么,都再等几天,别做第一个出头者。” “可是……” “你就这样告诉她。”徐础拿起书,接着读下去。 冯菊娘愣了一会,准备告辞,“我回城去了,不管怎样,我会替公子盯住寇道孤,以防他暗中使坏。” 徐础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 天黑之前,张释清从城里回来,显得很高兴,她还带来许多礼物,分送给众人,还有两名侍女,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妇人。 两名妇人神情一个比一个严厉,分工明确,一个像防贼一样盯着谷中的男人,不许他们做出任何稍显无礼的举动,连冲着郡主的小丫环笑一下都不可以,另一个贴身跟随郡主,时时小声提醒郡主注意仪态。 礼物与侍女都是王妃的安排,济北王一家觉得还是让芳德郡主暂时住在城外比较好,徐础毕竟是郡主名义上的夫君,住在他那里名正言顺,对世子妇则声称小姑子是被撵走的。 张释清接受礼物,却不接受监视,只忍了一个晚上,次日一早就向两名妇人说:“你俩乘车回城,告诉王妃,我一切都好,让她不必担心。” “郡主,我二人奉命前来服侍……” “对啊,我现在命令你们离开,若是不肯从命,赖在这里不走,我就让人将你们抬出山谷。你们也看到了谷里都是什么人。” 昌言之等人散漫惯了,穿着、举止、语言无不随意,在两妇眼中如同野人一般,她们真怕被一群男人抬出去,只得悻悻离去,求郡主写封信,向王妃讲明情况。 张释清重获自由,立刻跑来徐础屋中,“又要去担水?” “嗯。” “我一块去。” 徐础挑担,张释清跟在身边,努力地啃一只桃子,走到山脚下,已经吃到第三枚桃子,才想起从腰间的小包里拿出另一枚,递给徐础。 徐础接过来,两人吃着桃子,翻过山脊,迤逦来到后山的小溪边。 桃子全吃完了,张释清道:“你就不问问我进城的情况?” “怎样?”徐础装满一桶水,去拿另一只桶。 “一切顺利呗,欢颜没有动怒,看在我的面子上,还安慰楼矶几句。说句实话,同样是大将军的儿子,他的胆子可不如你,至少我没见你在谁面前露出怯意。当然,你都敢刺杀皇帝、带兵造反,应该再没什么能让你害怕。” 徐础笑笑,两桶水已经装满,挑起扁担,准备回山谷。 张释清熟悉路径,不愿再跟在后头,而是跑在前面,先到了山脊上,等徐础跟上来,她说:“我还劝说欢颜不要借助贺荣骑兵,我没提小蛮女的事情,只说贺荣部狼子野心,请来容易送走难,而且他们都是骑兵,到了江东没有施展不开。” “你居然知道江东不利骑兵?”徐础笑道。 “当然,我早就知道,你以为我们在东都的时候只会吃喝玩乐吗?学的东西也不少。总之欢颜同意不从贺荣部借兵,而是劝说淮、荆两州从北、西两边发兵,趁宁抱关立足未稳,将其扑灭。” 徐础停下脚步,“你说欢颜郡主安慰楼矶?” “我说了许多,你就注意到这一句?” “欢颜郡主要做件大事。”徐础笑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一十章 焚信 田匠日益神出鬼没,偶尔有人在谷里瞥见他的身影,待要开口打招呼,人已经消失,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走、究竟为什么来这一趟。 这次也一样,外面的人喧闹不止,显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却突然出现在门口,目光冷冷地瞧过来。 张释清正在翻看书报,有些累了,昏昏欲睡,坐在那里直打哈欠,猛然发现门口站着一名陌生人,吓得睡意全无,挺身而起,喝问道:“你是谁?” “徐础人呢?” “在墓地除草。你不是这谷里的人,究竟是谁?” 田匠上前,张释清刚要叫唤外面的人过来帮忙,田匠止步,扔过一封书信,正落在桌上,“请将此信转交给徐础。” “你还没说自己是谁呢。” “田匠。” “哪个‘匠’?” 田匠没回答,转身离去,外面的喧闹声仍无半点变化。 “粗鲁之人。”张释清轻声道,继续看军报,很快兴趣转到那封信上。 信函已有破旧,显然经过一番辗转,表皮上没写任何字,既无某某亲启,也没有某某封函。 “难道是她?”张释清一想到这封信可能是降世军女贼首送来的,再也忍不住好奇,立刻就要拆开,一观详细。 可信函是封住的,她虽然从小受到娇惯,行事全凭己意,但是有些规矩早已养成习惯,她也打破不了,私拆未开封的信件就是其中之一。 犹豫再三,张释清起身拿起信,出屋匆匆前往墓地,她不能私拆信件,但是徐础打开之后,她可以要过来看一眼——对方是否同意则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徐础正好在休息,周围没有椅凳,所以他坐在墓碑上。 “有个叫田匠的怪人,给你送来一封信。” “田匠?好久没见到他了。”徐础接过信,也稍稍地愣了一下,“无名信。” “快拆开看看,是不是秦州送来的?” “秦州……”徐础打开信,只看一眼就回道:“不是。” “谁写的信?是那个田匠吗?他干嘛有话不直接说。” “也不是。”徐础神情渐渐凝重。 “写的什么?”张释清的好奇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强烈。 徐础通篇读过一遍,将信递来,张释清立刻接在手中,先看抬头与落款,“‘与世沉浮郭某’是谁?”再看几眼,恍然大悟,“他就是郭时风,宁抱关的军师,你经常提起。他为什么给你写信?” 信就在自己手里,张释清闭上嘴,逐字看过,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徐础,“他请你速去江东……这是什么意思?也给宁抱关当军师,还是……继续当吴王?” 从信上的文字看,张释清倾向于后一种解释,虽然郭时风没提“吴王”二字,但是有“万事俱备,皆如足下所料”、“江东无首,待足下久矣”之句,可以说是意思非常明显了。 “你觉得呢?”徐础微笑道。 张释清露出警惕的神情,“你……不是真心退位,还要再当吴王?我听说过,宁抱关是你派去江东的,郭时风也是你最亲近的朋友……” “不算亲近,但的确是不错的朋友。” 张释清心中一旦有了判断,许多证据自动涌来,将说不通的地方一一冲开,“降世贼军西还秦州,根本就是诱兵之计,为的就是将官兵都引到那边去,给宁抱关可趁之机。你声称退位,前来邺城避难,也是一样的道理,都为让朝廷忽视宁抱关。其实江东才是你最想要的地盘,因为你是吴王……” 徐础点头赞道:“难为你说得头头是道,这么快就想出整个阴谋。” “你在夸我,还是在嘲笑我?” “你能不能为我辩解几句呢?” “白纸黑字在这里,有什么可辩解的?而且你自己有嘴,平时那么能说,论‘头头是道’,谁能比得了你?” “哈哈,就当是个游戏好了,你来质疑,也由你来释疑。” 这可不是张释清喜欢的游戏,但是想了一会,勉强道:“仔细想来,整件事的确有几分蹊跷。毕竟有些事情装是装不来的,你的确像是真心退位——这条不行,你当初还装成天成忠臣呢,结果还是刺杀了万物帝。嗯……诱敌之计也说不过去,贼军毕竟几十万人,是股不可小觑的力量,说舍弃就舍弃——这条也不行,称王就得心狠手辣,何况贼军不服管束,没准你正要借刀杀人呢。” 徐础笑而不语。 张释清重新看了一遍信,没瞧出破绽,两次张嘴,又闭上嘴,没想出合适的辩解说辞,“这封信若是落到欢颜手中,你死定了。” “还好,它被田匠抢先得到。” “你……果然是假退位,还要去江东?” 徐础摇摇头。 张释清看着他,在徐础与书信之间左右为难,突然间她想到一条,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哈,我想到了,这封信,这封信就是最大的破绽。你若是早就拟定通盘计划,何必等郭时风写信邀请呢?一听说宁抱关入据石头城的消息,你就该悄悄前往江东才对。郭时风在信中的暗示,反成画蛇添足。” 徐础站起身,“若是人人都有你这样的想法,我自可安然无忧。” 张释清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开心至极,将信还回去,笑道:“这个郭时风也没有多厉害嘛,我能想明白的事情,欢颜一眼就能看穿。反正信落到咱们手里了,烧掉吧?” “好啊。” 思过谷里,人人都备着点火之物,张释清亲手点燃,扔到坟前,祝道:“范老先生,这是奸人所写之信,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感兴趣。阴间无聊,或许可以用打发时光,你若地下有灵,就去江东吓唬奸人,他叫郭时风,还有宁抱关。” 两人一同往回走,半路上,张释清紧行几步,转身拦住徐础,“不对。” “哪里不对?” “那封信专为陷害你,这是对的,可郭时风既得大名,应该不会只想用一封信来除掉你,而且——他跟你有仇吗?” “我们是朋友,哪来的仇?” “那他干嘛害你?是怕你再称吴王,与宁抱关争夺江东?还是怕你……给邺城做军师?” “难说。” “类似的信恐怕不止一封,田匠送来这封信,也只是为了给你一个提醒。” 徐础笑了笑。 “你早都猜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乱猜?”张释清有些气恼。 “既然是游戏,直接说出来多没趣味?” 张释清冷笑道:“好像你知道什么是趣味似的,喝酒、放火是趣味,猜谜不是,马球、投壶是趣味,看军报不是。” “郭时风想陷我于险境,而我还没有想好应对之策,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再没有隐瞒。” “还需要什么应对之策?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信本身就是破绽。” “若是人人都有你这样的想法,我自可安然无忧。”徐础重复之前的一句话,随即轻叹一声,“可这是奢望。” “不必人人,我有这样的想法,欢颜也有,这就够了。” “欢颜郡主在邺城并不能随心所欲,很多时候,也得服从众望。” “‘众望’是什么东西?欢颜做出的决定,我没见到有人敢站出来反对,你当初来避难,就是她力排众议,将你收留。” “但是不许我进城。” “不过是要你暂忍一时,现在你想进城就进城,根本不会有人管,当时她这样做,是因为……”张释清明白“众望”是什么了。 两人又默默地走了一会,临近住处,张释清扭头道:“可你能想出应对之策,对不对?” “当然。”徐础肯定地说。 张释清笑道:“我猜也是,有眉目了?” “没有。” “还要‘再等等’。” “正是。” “嘿。” 当天下午,又有人前来拜访,带来不好的消息,表明“众望”的确对徐础不利。 孙雅鹿有阵时间没来过,见到满谷的野草,与别人一样惊讶,“还以为传言夸大,没想到……徐公子,如今有桩麻烦事。” 自从听说徐础可能遭到陷害,张释清就一直守在他身边,她认得孙雅鹿,不需回避,一听到“麻烦”两字,马上道:“郭时风的信全是骗人的,你没看出来?” “信?哦,芳德郡主别急,我说的麻烦是另一件事。” 张释清有点脸红。 “徐公子也得到信了?”孙雅鹿问。 “嗯,一封。” “无妨,这件事目前还不是问题。思过谷里的野草,长得可有点过于茂盛了,往年好像不是这样。” “嗯,我去年曾经来过一次,没见到这么多的草。”徐础道,停顿片刻,“有人不喜欢这些草?” “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古怪。” 张释清终于明白过来,“孙先生说的麻烦是这些草?的确麻烦,你若能调来几百、几千人,帮我们除草,那就太好啦。” “呵呵,大军在外……即便还在邺城,我也没权力调派这么多人。”孙雅鹿咳了两声,“是这样,城内传言,说思过谷生出妖异,乃是对应此地被他人强占。” “寇道孤连辩连败,还不服气?”张释清道。 “寇先生倒是没有出面,还是那些范门弟子,以及一些书生,他们向刺史上书,要求他向朝廷上报此件妖异。人数不少,每天都有增加,刺史承受不住,很快会派人过来查看。” 孙雅鹿没再说下去,邺城刺史是地方官吏,他若上报妖异,朝廷必须做出回应。 张释清难以相信一片野草竟会惹出是非,但是看一眼徐础,发现他神情严肃,知道这真是一个大麻烦。 “至于江东的信——”孙雅鹿笑了笑,“目前还没传播开,可最好不要与野草之事碰到一起,对徐公子来说,那才真是要命的麻烦。” (提前祝大家新春快乐。年前最后一更,三十、初一、初二休息三天,初三至初十每日一更,十一恢复正常,望周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一十一章 贴符 (感谢读者“heathers”、“风中行走的鹰”的飘红打赏。) 邺城刺史派来三名小吏,查看思过谷的“妖异”。 三人都很客气,见人就拱手,但是不肯自报官职与姓名,谷里也没人阻拦,任他们四处查看。 三人绕谷行走,时不时停下来小声交谈,在纸上写画几笔,将近两个时辰以后告辞,依然客气。 昌言之问他们:“找到妖怪了?” 一人笑道:“我们就是几名小小的书吏,将所见所闻如实记录而已,莫说这谷里没有妖怪,便是有,我们也不敢捉、不会捉。” 仅仅相隔一天,敢捉妖、会捉妖的人来了。 一名老道带着四名年轻弟子,在一队官兵的护送下来到思过谷,先在谷口设坛,烧符请神,老道手持宝剑与法铃,口中念念有词,弟子们敲锣击磬,声势颇为浩大。 十几名官兵守在远处观望,没过多久,陆陆续续赶来一些人来看热闹,多是城里的书生,站在官兵身后,纷纷摇头。 “他们这是在干嘛?”有书生问。 官兵头目拦住众书生,不许他们上前,回道:“这还看不出来?驱邪逐妖呗。” “地生妖异,上为警醒当道,下为清理庶民。思过谷妖草繁茂,刺史大人或是躬身自省,或是惩治妖异之源,何以行此装神弄鬼之事?我等……” 军官不爱听这种话,命官兵将围观者撵走,“告诉那边的哨所,不要什么人都放行,看严一些。” 老道不在意书生们的质疑,兀自手舞足蹈,法诀念得抑扬顿挫,突然大喝一声,当先冲入谷中,两名弟子紧随其后,另两人守在坛边,向官兵道:“师父捉妖去了,请诸位官爷稍稍退后,以免被妖气伤到。” 官兵们退出里许,能够望见哨所,万一妖怪闯出来,不至于无路可逃。 老道冲进山谷,大步流星,嘴中依然念念有词,偶尔停下,伸手一指,身后跟随的弟子立刻上前,在草上穿一张黄纸符。 庭院里,十几人驻足观望,老道对他们视若无睹,从中间穿行而过,只在老仆面前稍停一下。 老仆衣领里被塞进一张纸符,半截露在外面,他吓得面无人色,呆立不动,昌言之等人也被唬住,面面相觑,都不敢动,也不敢问。 老道挨个房间瞅一眼,不进门,只在门口稍做停留,两名弟子配合,一人刷面糊,一人贴纸符,手法纯熟,脚步几乎不停,能够紧紧跟上师父。 徐础有两间房,一间是卧室,一间原是范闭的住处,两间相邻。 老道在范闭住处的门口停留得稍久一些,收起法铃,五指翻动,掐算吉凶,两名弟子查看师父神色,不停地在门上、墙上贴纸符,三十多张以后,老道终于满意,迈步走向下一间房。 两名弟子刷门、贴符的动作早已作得熟练,即使遇到房门突然打开有人走出来这样的变故,也来不及停手,直到纸符贴到对方的脑门上,才发现不对,立刻止步。 被贴符的人尖叫一声,走在前面的老道急忙转身回来,稍一犹豫,向那人道:“别动!” 缤纷忍住叫声,真的一动不动,只能用余光看向两边,见到两名小道士,瞧不见正对面的老道。 “你身上有妖气。”老道绝不肯承认这是一次失误。 “我、我可不是妖怪。”缤纷颤声道,受郡主影响,她平时对外人也是蛮横性格,这时却全无脾气。 “你不是妖怪,但是接触过妖怪。” “啊?我没、没见到奇怪东西啊。” “一点也没有?” “呃……”缤纷久住王府,突然来到地处荒僻的思过谷,要说一点怪事没遇到,就是撒谎了,“有天晚上,我看见一团黑影从窗前掠过,转眼不见……” “就是这个。”老道肯定地说。 “那是什么妖怪?我该怎么办?” 老道含糊地念了几句,右手舞剑,左手摘下纸符,“好了。” 缤纷长出一口气,“妖气没有了?” “嗯,你接触不多,我来得及时,尚能救你一命。” “多谢道爷救命之恩。”缤纷出门本来是要吵架的,转眼变成了感谢。 “但是祸根未除,妖怪还在谷中隐藏。你且回屋里去,在我布阵完成之前,不要出来。” 缤纷急忙退回屋中,轻轻地关门。 老道瞪一眼两名弟子,提醒他们小心些,两人红着脸,在门上贴符。 房间都走过了,老道带弟子深入谷中,前往妖气最重的地方——范闭之墓。 徐础正在这里除草。 张释清最初有点不喜欢这个地方,住得久了,惧意尽去,也经常跟来,坐在墓碑上,一边看军报,一边闲聊,很多时候是自问自答,若是不小心答错,则会归咎于徐础。 “你说得不对,欢颜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束手无策?宁抱关不过是一名草莽之徒,凑巧骗得皇帝的信任,无需邺城出兵,只需调用江东的郡县兵,就能将他扫除。连借口都是现成的,就说他挟持天子、成立伪朝……” 老道正好赶来,他不认得芳德郡主,但是能猜出来,远远停下,高声道:“不知郡主在此,贫道冲撞,万望海涵。” 张释清一早跟着徐础来至此处,不知道外面发生过什么,站起身,茫然道:“你是何人?” “贫道乃老君山骑牛观道士,贱号摩云,奉刺史大人之命,前来除妖。” “除妖?除什么妖?” “思过谷里妖异频现……” 张释清大惑,“我在这里住很久了,从来没见过妖异。” “此地妖草茂盛,常有蛇狐出没,又有人来过此谷之后,头晕目眩,回家之后卧床数日不起。” 张释清更加迷惑,扭头看向徐础。 徐础笑道:“请摩云道长放手除妖,我们换个地方便是。” 张释清小声道:“真走?” “嗯,后山溪水边正好有段路需要修整一下。” 徐础往后山走去,张释清犹豫片刻,迈步跟上,几步一回头,见到三名道士围着坟墓绕圈,黄色的纸符随风四处飞扬。 “范先生若是活着,肯定不允许道士进山胡作非为。”张释清追上徐础,有些不满地说。 “哈哈,这算不上胡作非为,摩云道长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受刺史之托?嗯,事情有点古怪,刺史周贯虽说是邺城地方官,可是早已被欢颜收拾得服服帖帖,断不敢擅自行事,前天派人过来查看山谷就已颇不寻常,今天又让道士过来除妖——这是欢颜的主意吗?” “想必得到了她的默许。” 张释清想了许久,翻过山脊之后,她说:“欢颜这是在帮你,希望道士除妖之后,那些书生不会再说三道四,所以你不阻止,任他们到处贴符,对不对?” 徐础笑道:“你能当第二个欢颜郡主了。” “嘿,我才不要做她,每时每刻都在揣摩人心,与外人斗,还要与自己人斗,一点乐趣都没有,我更喜欢从前的欢颜,现在的她连酒都不喝。”走出一段路,她又道:“而且有一个欢颜就够了,她容不下第二个同样的人。” 徐础看向张释清,脸上略显惊讶。 “怎么,我说错什么了?” 徐础摇摇头,“我只是……很意外,你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你是嘲笑我不敢向欢颜挑战,还是说我有自知之明?” “我是在称赞你有一颗通透之心。” “我只要开心,不要通透。所以我不要再看这些军报了,无聊至极,猜来猜去,不如直接问你。我要做点别的,给这谷里增添些乐趣。” “你有主意了?” “东西我都准备好了,明后天就能送来,我现在不说,到时候你就明白了。”张释清笑道,“你能猜出是什么?” “这种事情我可猜不出来。” 张释清更加得意,“你也得参加,不准推却。” “至于我得知道是什么吧。” “不必。你说放火就放火,你说除草就除草,你说读军报就读军报,住进谷里之后,尽听你的,也该听我一次。” “好吧。”徐础应承下来。 溪边有块空地,谷中人常在这里担水,踩出一条斜坡,雨后湿滑,极易摔倒,徐础脱下鞋子,从溪底挑选合适的石头垫在路上,取消斜坡,造出一座小小的平台。 张释清不会帮忙,她也脱掉鞋子,赤足趟水,追逐小鱼小虾,翻寻奇异的石子,不用来垫路,而是要收藏——在家里,她有许多一时兴起搜来的古怪收藏,多到她来不及清理,偶尔看见,甚至想不起当初为何看中它。 徐础铺好路,颇感劳累,望着精力依然充沛的张释清,脸上露出笑意。 “可以回去了?”张释清大声问。 “嗯。” 两人并肩坐在溪边的一块大石上,晾晒脚掌。 “道士除妖之后,不会再有人来找麻烦了吧?”张释清又想起这件事。 “难说。” “还要‘再等等’?”张释清已经猜到答案,轻叹一声,“什么事情你都要等,等错过时机,看你怎么办。” “时机难得,认准时机更难。” “你就是没有信心。”张释清穿上鞋子,跑在前面,很快翻过山脊,没了踪影。 徐础登上最高处,隐约听到张释清的歌声。 山谷里,道士们已经离开,纸符还在,老仆已能走动,仍不敢拿开胸前的黄纸。 一大群仆妇守在庭院里,远远望见芳德郡主,立刻拥上来。 徐础停在远处观望。 不久之后,张释清挤出人群,跑来道:“父王要接我回府,说是不管天多晚,都要回去,听说是府里来了贵客。你能猜出父王的意图吗?” 徐础能猜出来,却不愿说明,摇摇头,“你准备好的游戏是什么?” 张释清笑道:“等东西送来,你就知道了,你先练练,等我回来,你别输得太惨。”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一十二章 蛮王 冯菊娘一进思过谷就大声问:“公子在哪?” “后山担水。”老仆回道,右手捂着胸前的纸符。 山谷里到处都是黄纸,像是刚刚办过葬礼,冯菊娘皱眉道:“范先生过冥诞吗?烧这么多纸钱。” “不是纸钱,是符箓,老君山骑牛观摩云道长昨天来此除妖,效果显著,你瞧,这谷里的野草昨晚没怎么生长……” 冯菊娘无心闲聊,匆匆向山谷深处走去,留下丫环听老仆唠叨除妖的经过。 徐础没有急着担水回谷,盛满两桶水,坐在溪边小憩,听着流水声,颇感惬意,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急忙转头望去,看到冯菊娘,有些意外。 “怎么,不高兴见到我?”冯菊娘问。 “没想到是你。”徐础笑道。 冯菊娘的确是第一次来后山,四处看看,“都说这里的溪水好喝,看上去很平常嘛。” “得静下心来,才能尝出好处来。” “那是心静的功劳,与溪水无关。而且公子也别心静了,该是动一下的时候了。” “嗯?” “小郡主昨天被带回王府,公子知道为什么?” “据说要见一位贵客,不知是哪位。” “是贺荣部的一个什么蛮王,世子妇的堂兄,他来邺城,不只是为探亲,还要求亲。” “贺荣部想必已经选出新单于。” “嗯,新单于是世子妇的亲哥哥,本来大家以为贺荣部会乱上一阵子,可这位贺荣强臂的名字真不是白起的,很有手腕,只用几个月时间就降伏各部,被一致推为新单于。” “贺荣部新单于愿意亲上加亲,邺城应该很高兴。” “何止高兴,简直是喜出望外,所有未婚的公主、郡主都被召集在一起,任贺荣部挑选。公子能想象吗?堂堂天成皇室,竟然对蛮夷谄媚至此,连最起码的颜面都不要了。” “你肯定是在夸大其辞。”徐础道。 “哼,我夸大其辞?当然,表面工夫做了一些,所有的公主、郡主名义上都是被世子妇请去的,可意思没变,归根结底是要被蛮王挑选,与……那种地方的女子一样。我在降世军里被人抢来夺去的时候,也没受到过这样的羞辱。” “你大老远跑来,就为说这件事?” “公子怎么还没明白?小郡主这时候被召回去,受辱的不只是她,还有公子,济北王此举,等于宣告小郡主无夫!” 徐础站起身,“我与芳德郡主徒有夫妻之名,并无其实,济北王等到现在,算是很有耐心了。” 冯菊娘睁大双眼,“公子……何以软弱至此?” 徐础挑起两桶水,“我若插手,乃是多管闲事。” 冯菊娘连连摇头,跟在徐础身后,半晌才道:“公子有两个妻子,一个在秦州,说不定哪天就会传来兵败被杀的消息,或者是嫁给降世军的某个头目,另一个在邺城,被父母视为未嫁之女,有意献给蛮王为妻,公子……都不在乎?” “世上并无两妻之说,我与她们当初成亲时便已名不正言不顺,如今的结果在所难免。” 虽然早知道徐础退位之后性格大为改变,冯菊娘还是感到不可思议,长叹道:“小郡主只是受到挑选,未必就会嫁与他人。蛮王十有八九会挑一位公主。唉,公子真的要在这山谷里终老吗?” “等等再说。” 冯菊娘痛恨“等等”两个字,快步超过徐础,“公子安心等耐吧,我再不多事。对了,秦州刚刚传来消息,降世军连战连败,顶多还能再坚持一两个月,金圣女虽然骁勇善战,没有公子出谋划策,仍非官兵敌手。” “官兵已经围住西京?” “还没有,但是快了,金圣女若是聪明,最好立刻逃亡,少带人,藏在山里,或许能保住一命。” 冯菊娘有些累,站在路边休息。 徐础习惯了山路,不紧不慢地超过她,“冯夫人曾随降世军四处奔走,觉得他们被会官兵一举消灭吗?” “胜负之事谁能预料?我只知道降世军头目一个比一个蠢笨,眼里全是金银、粮草与女人,遇弱则强,遇强则逃,要不是官兵实在太不堪,降世军连秦州都闹不起来。” “遇强则逃——这是个好习惯。” “嗯?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降世军散乱,在东都的时候却没有溃散。” “那是公子用计,连打几次胜战,降世军将士觉得有利可图……公子等会,我得喘喘气。”冯菊娘来时急迫,这时才感到双腿发软,胸里憋闷。 徐础放下水桶,感叹道:“天下虽大,如此安静的地方,怕是不太好找。” 冯菊娘露出极度不解的神情,等呼吸顺畅一些,开口道:“我明白公子的意思,官兵深入秦州,连战连胜,降世军却没有因此作鸟兽散,反而聚在西京,等候决战,说明金圣女或有奇计反败为胜?” “或许。” 冯菊娘走到徐础面前,“公子更喜欢金圣女?” 徐础重新挑起水桶,笑道:“我在此地的‘修行’,就为去掉喜悲好恶,求一颗平常之心。” “嘿,公子的‘修行’,我看是已经大功告成。” “还差一些。” 两人一路无话,快到谷中厨房时,冯菊娘又问:“公子以‘平常之心’观之,小郡主会被蛮王选中吗?” 徐础将桶中水倾入缸内,转身道:“在贺荣部眼里,她是货真价实的公主,不选她还能选谁?” 冯菊娘盯着徐础,见他神情轻松,颇感失望,“公子与‘平常之心’差的那一点,应该不是小郡主。但她未必会被选中,万物帝的长女现在邺城,太皇太后留在身边,虽然舍不得,但是贺荣部开口求亲的话,她也只能忍痛割爱。” 冯菊娘突然间意兴阑珊,“总之女人注定身不由己,贵为公主也是如此,相较而言,我还算幸运。就此告辞,以后没事我也不来这里了,公子珍重。” “专心做一名书吏,你的富贵就在其中。” “谢公子提醒,今后我专心给大郡主写字,再无异想。”冯菊娘叫上丫环,出谷上车回城,一路上心绪起伏,暗暗决定,自己虽然不再多管思过谷的闲事,但是一定要替公子挡住城里的“闲事”。 挑水之后,本该劈柴、割草,徐础却没有心情,阻挠他取得“平常之心”的那点障碍虽然不大,却极顽固,他又去范闭的席子上静坐,半日不动,也不吃饭、喝水。 次日中午,思过谷迎来一位意外的客人。 前来邺城探望世子妇的那位贺荣部蛮王,与徐础竟有过一面之缘。 左神卫王贺荣平山曾从冀州军营中抢走别人假扮的“吴王”,半路上,这位“吴王”还逃之夭夭,令他极为难堪,这次来邺城,除了探亲与求亲之后,他还有一个愿望,就是来拜见真正的吴王。 只是拜见,不再强抢。 贺荣平山骑马直入谷中,见到疯长的野草与简陋的房屋,不由得大笑,心中更无抢王之意,命随从留下,自己跳下马,走向对面的一小群人,大声道:“我是贺荣部左神卫王,特来拜见吴王。” 昌言之满脸警惕,“这里没有吴王。” “没有吴王,总有徐础吧?” 昌言之还在犹豫,徐础从房间里走出来,远远地说:“请客人进来。” 昌言之等人这才让开,但是没有走远,小心提防蛮王和远处的贺荣将士。 贺荣平山走到近前,“我记得你,你当时自称是吴王的军师,名叫田什么。” “田匠。” “哈哈,都说吴王多谋,果然名不虚传,初次见面,我就遭你算计,带一个假王离去,那个假王才是田匠吧?” 徐础没有回答,侧身道:“请进。” 进屋之后,徐础依然跪坐在席子上,贺荣平山扶刀而立,打量几眼,“这里比我们的帐篷还要小些。” “嗯,确实很小。”徐础道。 贺荣平山盯瞧良久,“邺城人告诉我,你是真心退位,而且不问世事,今日一见,我有八分相信。” “还有两分不信?” “嗯,还剩两分,因为你纵然不问世事,却不能阻止世事来问你。徐础,我不问你当初蒙混我的事情,只要你交出那个田匠。” “欺骗阁下的人是我,何以要问罪他人?” “我没见过你,受骗不算什么,可那个田匠,他在我眼皮底下逃走,令我成为笑柄,回到部中,每每被人追问不休,此辱不可不报。总之请你交出田匠,我也不杀他,带回塞外,给诸位大人看看。” “田匠不在这里,他也不是我的部属,无从交出。” “哈哈,论计谋,我不如你,也无意与你较量言辞。三天后我会再来,田匠若在,我就带走,同时感谢你的帮助,相信你是真心退位。田匠不在,我也走,却不得不怀疑你暗养死士,心中仍存异志。” “不在就是不在,阁下什么时候来都是一样。” “总之三天之后我会再来,这几天我得在邺城选一位妻子——其实我来拜访,最重要的事情是问一句话:你与芳德郡主是真成亲还是假成亲?可曾碰过她?请你说实话,我好决定如何选择。” 徐础觉得自己离“平常之心”越来越远。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一十三章 进城 没有得到答案,贺荣平山不会离开。 “济北王夫妇向我保证,郡主与你是假夫妻,郡主还写过‘休夫书’。但是你们们南人的话,我向来只信三分,济北王位高权重,我信七分。而且我听说,郡主曾在你这里住过几天,所以我不得不来问个清楚。” “济北王不会骗你。”徐础终于开口。 “哈哈,这倒是实话,郡主是否失身,成亲当天我自会知道,济北王犯不着在这件事冒险骗我。我信不过的是郡主,她一个小女人,不知天高地厚,没准会对父母撒谎,与其到时惹来两国交恶,不如我提前问个明白。” 贺荣平山停顿一会,“在我们贺荣部,绝不允许出现‘休夫’这种事,闹着玩也不行,郡主的脾气,以后得改正。你只需对我说句实话:与郡主是否有过夫妻之实?” 徐础仍拒绝回答。 贺荣平山等了一会,哈哈大笑,“你觉得我在羞辱你吗?别想太多,你已退位,住在这样一座山谷里,对我们贺荣部没有半点威胁,自然不会受到我们的敌视。我就当你的沉默是否认好了,如果在邺城没有更好的选择,我会娶郡主,带她回塞外。还有那个田匠,在这件事上,你不能沉默,必须交人。” 贺荣平山出去与随从汇合,翻身上马,看向野草丛生的山谷,感慨道:“大丈夫生当做人杰,驰骋天下,若困顿于此,还不如早早死掉算了。”又向谷中众人道:“你们若是见到田匠,告诉他:贺荣部左神卫王又来了,他逃到哪里,我追到哪里,到底要比试一下,是他能逃,还是我能捉。” 昌言之进屋,拱手道:“公子有什么吩咐吗?” 徐础摇摇头。 昌言之上前一步,“此地怕已不是久留之地。” “你要走?” “不是我,是公子。公子寄人篱下,地位原本就不稳当,偏又得罪了邺城的贵客,这个……” “仔细算来,我来邺城之后,得罪的人好像不少。”徐础笑道,随即收起笑容,“我是来隐居的,为什么会得罪他人?” “啊?我也说不清楚……都是他们先挑衅,贺荣部想带走公子,寇道孤想撵走公子,戴破虎要拿公子人头立功领赏,公子不愿束手待毙,就只能得罪他们了。还有,准确来说,也不是公子得罪他们,一个是田匠,一个是冯夫人,他二人自作主张……才惹出这些是非。” 对“自作主张”,徐础曾经极度憎恶,现在却只是一笑,“不,他们的所作所为都得到过我的赞同,至少我没反对。” 徐础站起身,“人不能一直往上升,也不能一直往下跌,巅峰与谷底,只可暂留,看一眼风景足矣,不能久居。” 昌言之就听懂“不能久居”四个字,喜道:“公子打算走吗?最好早些动身,咱们有马匹、有盘缠,轻装上路,想去哪去就去哪。” “不走,我还没跌到谷底呢。”徐础转到后院劈柴去了。 昌言之叹息一番,出去召集同伴,向他们道:“公子还在‘修行’,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那个贺荣蛮王显然不安好心,他不像那些读书人,只靠嘴皮子是挡不住的。最好是离开此地,可公子不愿走,咱们得另想办法。” 老仆也不愿走,“听那个蛮王的意思,对公子倒没恶意,憎恨的人是田匠。唉,田匠当初就不该假冒公子戏耍蛮王,他还当这里是东都,自己是豪侠呢。” “田匠也是为救公子,他不假冒,公子就会被贺荣部带走,不过做事得有始有终——我去找他,你们辛苦些,谨守山谷,以防戴破虎之流再来行刺。”昌言之也不与徐础商量,交待几句,骑马出谷。 自从冀州军西征,谷外哨所的士兵减少许多,只剩不到十人,经常接受昌言之送来的酒肉,与他很熟,难得能帮次忙,热情地为他指路。 昌言之第一次前去邺城,一路上只见行人越来越多,有买有卖,还没进城,就已显露出与众不同的繁华。 昌言之与七族子弟辗转四方,见惯了破败景象,对邺城不禁心生敬佩,冀州大军在外,邺城尚能维持繁华,尤为难得,暗道公子有眼力,此地确是避难隐居的极佳落脚之处,天下再难找出第二个。 邺城分南北,北边多是宫殿、官署与贵人宅邸,南边则是民房与商铺,昌言之直奔南城的迎宾里,找一家看上去最大的客店,进去之后要间房。 入住的旅客都要被记下姓名、籍贯与来意,若是外地人,还得展示官府颁给的通行凭据。 昌言之自称是吴州人,拿不出任何凭据,却舍得银钱,一把一把往外抓,伙计直挠头,最后在籍贯一栏写邺城,来意写“原屋破损来此暂住”,然后收下银钱,送客人去房间,提醒道:“客官要住就住,万不可与他人随意交谈,如今不比往常,官府查得严。” “嗯,我只住一晚,明天就走,不出屋就是。还有,劳你帮我找个人,事成之后,我这里还有一些薄礼相赠。” “客官已经花了不少钱啦。客官要找哪位?住在附近的人,没有我不认识的。” “他叫田匠,不是邺城人,来自东都。” 伙计皱眉,“田匠……没听说过啊。” “麻烦你费心打听,就说有一位东都来的客人找他。” “好吧。”伙计勉强应允,欲走不走,“我一个人肯定打听不出来,得找人帮忙,我得的钱够了,可别人……” 昌言之又掏出一大把铜钱和碎银,“先拿去用。” 伙计兴高采烈,捧着钱出去。 昌言之知道田匠一直在城里拦截四方客人,不让他们前去打扰公子,因此想出这么一招。 他在房间里独自吃饭,等到将近三更,田匠真的来了,敲了三下,推门进来,将一小包东西扔给昌言之,“找我不必这么麻烦,你只需说自己是外地人即可。” 包里装着银钱,昌言之看了一眼,又递还给田匠,“人家办事,我出钱,怎么能要回来?” “他是我的朋友,听说你也是朋友,不收你的钱。” “那个伙计?他明明说不认得……算了。我来找田壮士,其实是有急事。” “因为贺荣平山?”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蛮王白天时去了谷里,对公子颇为不敬,看他的意思,公子如不肯交出你,他会动粗。” “嗯,那又怎样?” “怎样?你总得……做点什么吧。” “邺城急于与结盟,贺荣部要什么,邺城就给什么,朝廷尚且无力阻止,我能有什么办法?” 昌言之再不客气,直接道:“蛮王所恨之人是你,你可以替公子挡下此灾。” 田匠微微一笑,“你背着徐础自己来的?” “那不重要,关键是你,大家一同追随公子,当有始有终,田壮士侠名昭著,总不至于救人救到一半,放手不管吧?” “嘿,别拿‘侠名’两字压我,我承受不起。”田匠想了一会,“你明天回谷?” “嗯。” “正好,你带点东西回去。” 昌言之茫然道:“带什么东西?能帮到公子?” “总之是徐础想要之物。” “蛮王……” “贺荣平山的事情你管不了,就别多操心了。徐础不是世外之人,没准早就想好了主意。” “我可没看出来。” “让你看出来,他就是不徐础了。” 这一点昌言之倒是承认,“万一呢?公子说什么还没跌到谷底,我真担心他还要修行所谓的平常之心,危险到了身前也不肯应对。” “他若真能做到临危而无动于衷,我倒要佩服他。你早点休息,明早天亮之前离店,有人送你出城。” “要带的东西是什么?” “避开大道,走山路进谷。”田匠不肯回答,径自离去。 昌言之没从田匠这里得到承诺,心中依然不安,可是话已经说过,他别无办法,思来想去,觉得田匠有一句话说得对,没准公子早就想出应对之策,只是不肯提前说出来而已,于是心里稍感踏实,上床睡觉。 次日凌晨,有人敲门,昌言之立刻起床。 还是昨天接待他的那名伙计,对田匠与银钱的事只字不提,笑呵呵地请客人出发。 店外停着一辆骡车,装载几箱子,还插着两面小旗,显然是替官府运送货物。 车夫与带车者共是两人,扭头看一眼昌言之,二话不说,驱骡走在前头。 昌言之上马跟随,伙计小声提醒:“客官跟着就是,什么都别问。” 田匠看样子在邺城认得不少人,昌言之只能信他,不远不近地跟在骡车后面。 行程计算得正好,骡车到了东城门口,正是天光初亮、城池放行的时候,守城官兵未做检查,直接挥手让他们出去。 路上行人不多,离思过谷数里之遥,拐弯就能望见哨所的一处地方,骡车停下,两人合力抬下一只箱子,放在路边,上车继续前行,自始至终不与身后的人说一句话。 昌言之莫名其妙,跳下马来到箱子前,正寻思着怎么带它从后山进谷,忽听箱子里竟然传出人声。 “到了吗?”不仅是人声,还是女子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昌言之急忙打开箱子。 张释清从箱子里站起身,伸个懒腰,“还以为会很惊险呢,原来这么简单,就是比较憋闷,还很累。你只带一匹吗?” “啊,是,只带一匹,郡主骑马,我步行。”昌言之惊骇之下,反而不知该说什么。 “走吧。”张释清从箱子里走出来。 “郡主……田匠……郡主怎么……” “是冯姐姐帮我逃出来的。小蛮女为了报复,想让我嫁到塞外去,我才不会忍气吞声,中她的计。走,带我去见徐础,他欠我一个人情。” “啊?” “当初我曾帮他逃出东都,如今他也得帮我。” 昌言之后悔莫及,自己真不该进城。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一十四章 怪罪 昌言之越想越不对,他这趟进城,本意是要为公子解决麻烦,结果却带回一个麻烦——他用不着知晓太多内情,只看芳德郡主出城的方式,就知道这是一个大麻烦。 “前面的路不太好走,郡主小心些,别从马上摔下来……” 张释清跳下马,“前面不就是徐础每天挑水的地方吗?我认得路,可以自己走,请昌将军骑马绕回前面去吧,免得令人生疑。” “郡主考虑得周全。”昌言之也觉得应当如此,至少要让哨所的官兵看到自己。 “昌将军要看着我上山吗?放心,这条路我走过许多次了。”张释清笑道。 昌言之干笑两声,“请郡主恕我无礼,有些话我不得不说:公子如今不比从前,无权无势、无兵无将,连冀州的一名校尉都惹不起,更不必说贺荣部蛮王。郡主信守原配夫君,不愿远嫁他人,我十分敬佩,但是……” “我不愿嫁给蛮王,可不是因为徐础,一是我不喜欢塞外,二是受不得小蛮女的兴灾乐祸,她肯定要让自家人报复我!” “郡主出身皇室,代表两国联姻,不是一名蛮女能够诋毁的,她在邺城受到优待,郡主在塞外也必能得到同样的地位。” 张释清微一皱眉,“你是在劝我嫁给蛮王吗?” “我的意思是……郡主可以自己决定要嫁给谁,但是思过谷并非最好的藏身之所,田匠与冯夫人此举颇为不妥……” 张释清听懂了,笑道:“昌将军怕我给思过谷带来危险?” “郡主这些天也该看出来了,公子下定决心不问世事,真的帮不上忙,即便想帮,也是有心无力。” 张释清被浇一盆冷水,脸上笑容有些僵硬,傲然道:“昌将军的意思我明白,你放心,我不是来乞求帮助的,更不会连累他人,在谷里暂住一两天,自会另寻去处,不让邺城得知。” 昌言之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些重,退后拱手道:“在下惶恐,绝无逐客之意。” “昌将军忠心护主,并无不妥。你去吧,剩下的这段路我自己走。” “请郡主小心。”昌言之牵马回到大道上,从正门入谷,虽然同情郡主的遭遇,但是并不后悔自己说的那些话,事实如此,总得有人开诚布公。 另一头,张释清有脱下鞋子,趟行小溪,到了对岸,抬头望着曲折的山径,心中意兴阑珊,又赤足回到溪水中,看向荒野,却连来时的路都已辨认不出来。 进退不得,张释清想得头痛,干脆不想,将鞋子放到岸边的石头上,逆着溪流行走,很快被水中的小鱼吸引,到处翻石头,心情逐渐好起来,将一切苦恼都抛在后头。 花了小半个时辰,张释清溅了一身水渍,好不容易捉到几条小鱼,又都放回水中,慢慢往回走,终归还得面对那些令她烦恼的事情。 远远地,她看到了徐础。 徐础正站在岸边,守着两只木桶与扁担,也正在看她。 张释清感到一阵委屈,但是不想显露出来,慢慢行走,东张西望,像是还在寻找水中的小鱼。 “你回来多久了?”徐础大声问。 “一小会。”张释清弯腰去掀一块石头,头也不抬地回道。 “怎么不进谷?” 张释清走到近处,终于抬头看过来,“我只是路过。” “路过?你要去哪?” “这不正在想嘛。江东不错,虽然有宁抱关作乱,至少那里还有皇帝。你借我一匹马,我立刻就走。” 徐础手里提着两只绣鞋,“先上岸再说。” 张释清不太情愿地上岸,坐在两人常用的石头上,抬起双脚晾晒,瞥了一眼水桶,“桶里没水。” “嗯,溪水都被搅混了。” 张释清眼圈一红,泪珠险些夺眶而出,强行忍住,冷冷地说:“你也埋怨我招惹麻烦?那就将我送回城里好了。” “还有谁埋怨你了?” “没有。”张释清扭过头去。 徐础轻叹一声,也不问她如何来到这里,从怀里取出绢帕,双腿蹲下,仔细替她擦去脚上的水迹,又等一会,给她穿上鞋子。 张释清没躲,也不开口感谢。 “走吧。”徐础起身道,担起空桶,今天不打算挑水回去。 “我只需要一匹马。” “你若想去江东,需要的不止是一匹马,还有足够的盘缠,以及一名引路人,莫说现在兵荒马乱,便是太平盛世,你一个人也行不了那么远的路。” “你借我一点钱,我以后还你,路……我自己边走边问。” 徐础露出笑容,“王府已将马球用具送来,咱们还没有一较高下呢。” 张释清嫌谷中生活无聊,让人从城里送来数套马球用具,结果东西还没到,她就被唤回王府。 “卖给你了,东西都是我从东都带来的,据说很值钱。” “那你随我取钱去吧。” 徐础挑着空桶走在前面,张释清犹豫片刻,起身跟上,距离不远不近,一路上不肯说话。 昌言之早已进谷,一直没见到芳德郡主,心中吃惊不小,站在山脚下观望,看见郡主身影,才放下心来,不好意思上前打招呼,转身先跑开,提醒谷中的其他人,务必保守秘密。 徐础放下担子,直入书房,翻看积累的军报。 张释清跟着进屋,等了一会,“我要……一百两银子。” 徐础住手,笑道:“你要带一百两银子去往江东?” “是多是少?” “若在从前,应该是绰绰有余,放在当今,怕是远远不够。” “其实你也不知道,你跟我一样,也没怎么出过门,对不对?” 徐础坐下,示意张释清也坐下,“先说你为什么要走吧。” “为什么……这不明摆着吗?我要么逃走,要么……嫁给蛮王,跟他去往塞外。” “去塞外也比去江东容易些。” 没有得到安慰,张释清反而坚强起来,“该去哪里是我的事情,你只需要给我马匹和盘缠就行。” 徐础没有接话,陷入沉思。 “当初我曾助你逃出东都,如今只要你帮我一点小忙而已,你还要‘再等等’?”张释清气愤地说。 “我在想,还有没有另一个‘要么’。” “你是说你有办法阻止父王和哥哥将我远嫁塞外?” “或许。” 张释清突然就流出泪来,自己也莫名其妙,而且是边哭边笑,“我就知道你有办法,我就知道来这里不是添麻烦,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嫁给蛮王,我就知道……” 她擦去泪水、收起笑容,“有办法不早说,害我担心一路。” “我说是‘或许’,还没有明确成形的计划呢。” 张释清长出一口气,“反正你肯定会有办法,你慢慢想吧,我得休息一会。”说着起身伸个懒腰,也不去自己的房间,脱鞋走到席子上躺下,“有了主意一定要叫醒我,让我第一个……” 她竟然真的睡着了。 徐础找出薄毯,盖在她身上,然后回到桌边,继续翻看军报。 最近天热,窗户敞开,老仆在外面探头,望一眼席上的人,小声道:“小郡主真是可怜,贵为王女,也不得自由。” 徐础点点头,目光仍停留在纸上。 老仆继续道:“公子暂且放心,消息没有泄露出去。刚才城里来人了,在哨所那里打听一番,又走了,没有进谷搜寻的意思,想必是王府觉得难堪,也不愿让人知道郡主失踪的消息。” “嗯。”徐础随口应了一声。 老仆等了一会,又道:“可这不是长久之计,王府四处找不到人,还是会来这里,到时候……” 徐础抬起头,笑道:“到时候自有办法。” “公子不着急,那就是一定有办法,恕我多嘴,有句话提醒公子。” “你说。” “老实说,我一直没弄懂公子的心事,但是我明白一个道理:退隐是退隐,入世是入世,谁也不能两者兼而有之,公子得想清楚,自己究竟要什么。” “范先生要什么,我要什么,否则的话,怎配做他的弟子?” 老仆一脸困惑,“那范先生要的又是什么?” “他要此身入世,此心退隐。此身入世,是为让此心安宁,可一退再退;此心退隐,是为静观天下,助此身一进再进。” 老仆发了一会呆,开口道:“我去做饭,公子和郡主就在这里用餐?” “就在这里。” 老仆离去,找到昌言之,埋怨道:“就你多事,又要进城找田匠,又偷偷摸摸带回小郡主。现在没事了,大家该干嘛干嘛,公子自有主意。” “公子都告诉你了?”昌言之心中一宽。 “呃……公子说的话我是没听懂,但我服侍公子多年,能看得出来,他现在一点都不担心。他不担心,咱们都不用担心。” 昌言之点点头,“那我去喝酒,今后我再也不多管闲事。” 老仆挥手,自去厨房做几样酒菜,单独送到书房里。 日落西山,席子上的张释清被阵阵香气唤醒,茫然起身,揉揉双眼,问道:“什么时候了?” “就要天黑了。”徐础回道。 “酒菜是刚送来的?” “嗯。” 张释清穿鞋走来,坐下就吃,真是饿坏了,每样菜都吃一大口,才含含糊糊地问:“想出办法没有?” “办法没想出来,局势倒想明白一些。” “总之我若是被强行带走,不怪太皇太后和欢颜,不怪父母兄长,就只怪你一个人。” 张释清喝一口酒,用筷子将每盘菜都从中间划出一道界限,只吃归属自己的这一边。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一十五章 球艺 徐础的“办法”已有眉目,所有人都不担心了,老仆照常清扫、做饭,昌言之与同伴们喝了一顿好酒,次日一早去给芳德郡主道歉。 张释清心情愉悦,完全没有怪罪之意,但是请昌言之帮个忙:“庭院太局促,我需更大一些的空地。这些野草也太讨厌,咱们不能只是防守,还应该进攻,将它们全割掉。” “郡主发话,我们肯定愿意帮忙,可是……就这么十几个人、十几柄镰刀,维持局面已属不易,再想‘进攻’,怕是有些难。” 张释清转身进屋,昌言之以为她又生气,急忙道:“知难不进,算什么好汉?我这去叫上大家,哪怕不吃饭,也要将野草除尽!” 张释清却不是发脾气,从屋里出来,手持球杖,笑道:“昌将军认得这个吗?” 马球风行南北,尤其受贵门子弟与军中将士的喜爱,昌言之身为七族子弟,当然认得郡主手中的物件,笑道:“有几年没碰过了,手生的很。原来郡主是要开辟一块地方打球,这个简单,请郡主稍等。” 昌言之终究谨慎,先去书房,向正在看书的公子道:“小郡主要辟块地方打马球,公子要加入吗?” “嗯,你们先玩,我待会再说。”徐础看的还是军报,从前只是听张释清略读,如今他要细看一遍。 得到这句话,昌言之再无犹疑,于是去找同伴,一问之下,还有七人也打过马球,其他人则极感兴趣。 谷中生活过于安逸,众人早已感到枯燥,对除草更是深恶痛绝,每日只是应付,待听说要用来玩乐,人人兴致高涨,立刻找出镰刀、锄铲等工具。 张释清选定一块地方,众人割草、挖沟、放火,忙了几个时辰,总算稍有效果,能让马匹驰骋,都是都已经累得动弹不得,只有张释清一直闲着,急急上马,提杖打了一会,引来一片叫好声。 昌言之一时兴起,不顾疲倦,从小郡主那里借来一柄球杖,上马练手,来场一对一的比赛,互不拦阻,只看手法是否高超、击球是否精准。 张释清自认为是马球高手,结果几轮下来,竟然才与劳累多半天的昌言之打个平手,这让她大吃一惊。 “从前的手艺还记得一些。”昌言之尽量保持谦逊,得意之情却已溢于言表,“球杖再长、再重一些就好了。” 张释清的球杖皆是女子样式,不如男子的重。 “原来昌将军是位高手。” “算不得高手,就是年轻时比较贪玩,认真练过几天而已。” 张释清不服气,“今天到此为止,昌将军累了一天,我便胜你,谅你也不服气,咱们明日再比。” “马球虽说重技巧,力气却也必不可少。郡主的球艺可说是第一等,唯独力气小些,若等到明日我的体力恢复,呵呵……” “场上只分胜负,我又不是没跟力气大的人比过,昌将军好好休息,明日见真章。” “郡主说的算。”昌言之笑道。 傍晚吃饭时,老仆特意提醒昌言之:“将军是个明白人,怎么这时犯糊涂,与小郡主争强?明天你让她一让,大家开心一乐,岂不甚好?” 昌言之平时是个没什么脾气的人,即便是当将军的时候,也与兵卒不分上下,喝酒时与谁都能称兄道弟,极少与他人竞争,唯独在一件事情上不肯退让。 “老伯此言差矣,马球可不是‘开心一乐’的游戏,其中的门道多了,军中常借此训练骑术,民间则用来强身健体。若只为游戏,也不必开辟场地,就在院中让小郡主打球玩一会就是了。” “小郡主才多大,你一个三十几岁的汉子,好意思与她相争?” “小郡主说得对,场上只分胜负。”昌言之顿了顿,“这不是还有其他人吗?明天我让小郡主先选人,剩下的与我一队,这总可以了吧?” 老仆无话可说,但是依然摇头。 张释清跑来与徐础一块吃饭,“想出办法了?” “还得再等等。” “你知道我有多痛恨‘再等等’这三个字?” “哈哈,这回不是等主意,而是等城里先出招,咱们好后发制人。” “后发也能制人?” “敌强我弱,只能后发制人。所谓后发,不是坐等,而是等到敌方破绽完全显露之后,一招破敌。” “你说的‘敌方’是谁?我的父母兄长?欢颜父女?太皇太后?贺荣蛮王?” “都在其中,唯其人多,才有破绽。人多则诉求不一,诉求不一则各怀异心,而所有异心,都在军报内有所体现,你瞧……” “我不瞧,早就看够了。”张释清立刻摇头,她喜欢的是玩乐,对读局报、辨大势这种“游戏”只能维持一时的热情,“既然你想出应对之策,一切就都由你负责——你还能腾出工夫来打马球吗?” “当然,但是我的球艺很一般。” “你是谦虚,还是说实话?” “我从前是大将军的庶子,在诱学馆读书,学的是名实,走到哪来,书带到哪来,你觉得我的球艺能有多好?” “哈哈,正好,明天你与昌言之一队。” 次日一大早,张释清就去昌言之的住处敲门叫阵。 场地太小,只能容得下三人对三人,所有人都上场展示球艺,徐础一点也没撒谎,有几次连停在地上的球都击不中,令旁观的张释清与昌言之不住摇头。 张释清选了两名队友,将徐础硬推给昌言之,双方上马,展开第一场比试。 张释清要来不少球具,却都是女子样式,好在大家也不挑剔,服装、马匹自备,球杖稍短、稍轻些倒也不影响大局。 一个时辰之后,张释清一方稍占优势,她虽然力气小,技巧却的确是一等一,有两名男子相助,如虎添翼,反观昌言之一方,只有他一人算是高手,两名同伴皆是拖累,尤其是徐公子,更像是来捣乱的。 老仆提醒众人该吃午饭,比试告一段落,张释清得意扬扬,昌言之黑着脸,跟谁都不说话。 午后不久,外面来了一位客人,徐础不能再参加比试,最高兴的人是昌言之,立刻另选一位队友。 外人到来,徐础没说要保密,张释清也不躲避,骑马跑来跑去,笑声不绝。 孙雅鹿远远看到芳德郡主的身影,发了一会呆,急忙低头,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匆匆走向徐础。 一进书房,孙雅鹿立刻道:“我在城中力保徐公子,想不到徐公子竟然……芳德郡主怎么进来这里的?” “我还没有仔细问过。”徐础说的是实话,他在后山遇到张释清,带回山谷里,对她怎么来的,一句也没问过——他猜到了一些事情,所以不愿问得太清楚。 “唉,我本来是要提醒徐公子远离是非,现在看来,此举已是多余。”孙雅鹿待要告辞,心中又有疑惑未解,犹豫片刻,直接道:“徐公子有何打算?” “嗯……球艺太差,还是不要上场拖累昌将军了。” 孙雅鹿怫然不悦,“我敬佩徐公子为人,好意前来拜访,徐公子为何以戏言相对?” 徐础拱手笑道:“孙先生见谅,我放松得有些过头。我明白孙先生的意思,其实我也正有事情要问孙先生:冀州军何时从秦州退兵?” 孙雅鹿一愣,“平定叛贼之后,自会班师,少则一月,多则三月吧。” “太晚。” 孙雅鹿又是一愣,随即笑道:“徐公子心中还记挂着另一个妻子?我劝徐公子一句,既已分道扬……”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高昂的叫好声,显然是某人打了一记好球。 等嘈杂减弱,孙雅鹿已不想再提金圣女的事,“冀州军即便立刻班师,邺城还是要与贺荣部联姻,两者之间并无因果。” “大有因果,冀州军若早些回来,前方可免一败,后方可巩固邺城与贺荣部的联姻,若是回来得晚,邺城便是将公主嫁与贺荣部,也无益处,反添仇怨。” 孙雅鹿大笑,瞥眼看到桌上成摞的军报,“徐公子心中还没放下吗?” “待要放下,无处可存,只得勉强托在手上。” 孙雅鹿笑着摇头,拱手道:“谷中半载,悠然不变,天下却已非当日的天下,徐公子还是完全放下的好,自然有人替你接住。看徐公子胸有成竹,我也不多说什么,就此告辞。” 徐础亲送到谷口,孙雅鹿道:“王府很快就会派人过来,徐公子……唉,我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徐公子给自己惹来麻烦,也令济北王、欢颜郡主十分难堪。” 徐础笑道:“等到事后,他们会感激我的。” 孙雅鹿摇摇头,叫上随从,上马回城,既然亲眼看到,他自然不能撒谎,必须如实告诉欢颜郡主。 谷里的人全被马球吸引,呼声不绝,如今双方实力相当,斗得更加精彩,令旁观者心痒难耐,都想上场,于是又找出镰刀,边看边割草,以扩充场地。 只有老仆对马球不感兴趣,认得孙雅鹿乃是城里很有来历的客人,见他告辞,立刻迎上来,小心地问:“公子,需要我做些什么?” “嗯……备些酒菜吧,有好茶也拿出来,这几天的客人没准会多起来。” “只是客人?” “便是敌人,咱们也用酒菜招待。”徐础笑道,望向远处的人群,心中越发有底。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一十六章 回家 十几名范门弟子聚在一起饮酒,原本是为消遣寻乐,喝着喝着却变成了发泄不满。 “先生一走,咱们都成了弃儿。思过谷被外人占据,这么多同门,竟然没一个人能夺回来。” “冠师兄,唉,一言难尽,尹师兄,唉,不提也罢。可叹的是范门数百弟子,除了这两位师兄,再找不出一人能站出来捍卫正统。” 众人唏嘘不已,甚至痛哭流涕,悲情助酒,酒助悲情,越说越伤心。 于瞻在门中以性格暴烈闻名,眼见一众师兄弟泪流不止,不由得大怒,拍案而起,高声道:“大好男儿,拜的是当今名师,学的是圣贤之道,何以如妇人一般哭哭啼啼?其实我早已想明白,没夺回思过谷,与辩才无关,全是因为咱们上头无人。徐础受到庇护,便是口头上输给咱们,也未必会遭驱逐。比如这一次,谷中明明生出妖草,将徐础之罪彰显得明明白白,邺城是怎么做的?派一名老道前去除妖,敷衍至此,全无半点诚意。” 众人虽然脸有醉意、心存怨怒,这时却没有一个人敢接话。 于瞻更怒,冷笑道:“一说到邺城,诸位就怕成这样?怪不得范门弟子一直不得重用。圣贤之道用来治国平天下,咱们却困顿沟渠之间……” 安重迁是这场聚会的主人,劝道:“于师弟少说几句吧,乱时求武、治时用文,原也正常,何况尹、寇两位师兄不是已在朝中了吗?” “尹师兄领的是闲职,形同养老,冠师兄更是自降身份,甘愿在湘东王府中做一名幕僚,与仆隶无异。”酒意推动怒意高涨,于瞻再也管不住嘴巴,“要我说,思过谷生长妖草,警示的不止只是徐础一人,还有整个邺城,乃到整个冀州:牝鸡司晨,早晚会导致城内生草……” 两边的人急忙起身捂于瞻的嘴巴,安重迁脸色大变,一个劲儿地道:“于师弟喝多了。” 宴席草草散场,众人纷纷告辞,生怕惹祸上身。 于瞻被仆人带回家,倒头便睡,梦中兀自怒斥,次日一早醒来,他已不记得昨天说过什么,但是心中怒意仍在,左思右想,也不找同门师兄弟商量,自己骑上一头驴,带些应用之物,命仆人守家,自己孤身出城,直奔思过谷。 芳德郡主人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山谷里,哨所官兵刚刚因此受到训斥,对进出人等查得极严,就算是范闭复活,没有上头的许可,也不能从正门进谷。 于瞻被拦在外面,就在哨所外面找个地方,栓好驴,拿出一张无背交椅,坐在路边看书,大声诵读。 原本这是一件小事,邺城一向优待读书人,官兵虽不许他随意进谷,却没有驱逐,可是到了傍晚,小事渐渐有扩大的趋势。 妖草侵占思过谷一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经常有人过来看上一眼,如今官兵不让进去,这些人只好停在外面,几乎立刻就被大声读书的于瞻吸引过去。 于瞻对谁都是不理不睬,只管读手中的《论语》。 有人认得他,自愿为他“解说”,向其他人道:“范门弟子来要思过谷了,范先生虽已仙逝,门下骨气未失。” 入夜之后,于瞻仍然不走,看不清书上的字,他就背诵。 颇有些人敬重这位范门弟子,为他搭建了一座简易的棚子。 于瞻席地而睡,次日一早醒来,发现身边多了一些食物,也不问是谁送来的,吃过之后继续读书。 围观者越来越多,哨所官兵开始感到不安,派人去向上司请示。 邺城派来一名文吏,他想出一个主意,让一名士兵进谷通报,如果谷里的人认可于瞻是来客,就放他进去,如果不认,则客气地请他回城。 徐础承认这位“同门”是客人,于瞻获准进谷,他却没有因此满足,反而提高要求:“不止我一个,来者都是客人。况且思过谷从前没禁止任何人进入,徐础既然自称正统,不应该改变旧规。” 文吏不能做主,小声奉劝对方适可而止,于瞻严辞拒绝。 他孤身出城时,本已存了有来无回之心,这两天颇受支持,不仅有人搭棚、送食,对他还都十分敬佩,无论年长年幼、熟与不熟,都要拱手而拜。 于瞻心志越发坚定,这已不再是他一个人的鲁莽之举,而是代表众意。 他又在哨所外面住了一个晚上,简陋的棚子扩大了几倍,五名年轻的书生留在他身边。 到了第三天,安重迁、严微等范门弟子赶来,他们一来声援,二为劝说。 “于师弟做了一件范门弟子早该做的事情。”安重迁以师兄的身份奉承几句,转而道:“如今大家都已明白于师弟的意思,官府也已放行,于师弟还守在这里,却是为何?” “思过谷乃范门学问重地,如今又是先师墓庐所在,我等身为范门弟子,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为何需要‘许可’?先师在日,求学问道者络绎不绝,先师何曾拒而不见?我不是来做样子的,我要让思过谷恢复旧貌。论辩才,我不是对手,论靠山,我更是轻若鸿毛,唯有一身固执,我不争,也不抢,但是除非我死了,绝不后退一步。” “于师弟何必呢?即便用这种手段夺回思过谷,又能怎样?” “怎样?”于瞻眼中露出一丝鄙夷,“我没有本事,不能弘扬先师之学,但也不能拱手相让,眼睁睁看着外人坐据先师旧庐吧?安师兄不必相劝,你在城中有家有业,行事应当谨慎,不像我,无亲无友,一人做事一人当。” 安重迁颇为窘迫,看向严微,希望能得到帮助。 严微向以口才闻名,这时却保持沉默,向师兄轻摇下头,不打算出头。 安重迁无法,只得告辞,回城向官府承认自己无能为力,令他意外的是,三名随他而来的范门弟子,竟然选择留下。 路边的棚子逐渐蔓延,坐在里面的书生已达十四人,围观者来来往往,一直不断。 到了第四天,哨所官兵终于撤去一切障碍,任人进出。 这是一场小小的胜利,众人欢呼,让到两边,请于瞻第一个进去。 于瞻也不客气,一手握书,一手牵驴,大步走向山谷,经过这几天的经历,他对夺回山谷已有九分把握,只后悔没有早些采取这一招,让徐础白占思过谷半年有余。 谷里茂盛的野草依然惹人瞩目,却没有众人想象得那么“妖异”,于瞻此前来过,心中更觉意外。 助威者虽然不少,真愿意冒险的却只有于瞻一位,他一步不停地进入谷中,身后的追随者渐渐放慢脚步,离他越来越远。 于瞻也不回头,穿过草中小径,进到山谷里,见到熟悉的旧屋以及陌生的一幕:从前众多范门弟子习礼的地方,如今变成一座巨大场地的一部分,马匹在上面驰骋,代替朗朗读书声的是一阵高似一阵的叫喊声。 十名骑士正在打马球,另有数人站在附近旁观。 于瞻先是大惊,随即大怒,站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徐础是旁观者之一,迈步走到于瞻身前,笑道:“前天通报,今日才到,阁下绕到哪里去了?” 于瞻想起自己的来意,冷冷地说:“我不是来拜访你的。” “嗯,阁下是来……” “思过谷属于先师,也属于众多范门弟子,我这是‘回家’,而且我要祭拜先师,守庐三年。” “好啊,欢迎,谷中尚有空房,你选一间吧。” 徐础越是随和,于瞻越是警惕,将驴栓在附近的木桩上,迈步向书房走去,“先师的房间就是我的房间。” 于瞻走远,徐础转身看向草丛中若隐若现的众人,大声道:“诸位也要守庐三年吗?谷里的房屋可不够用。” 没有人再进谷,反而步步后退,消失在草丛里。 老仆走来,小声道:“那是公子的书房,就这么……让出去啦?” “那是范先生的旧屋,非我专有。” “公子说的算,还有一件事,做饭时算他一份吗?” “算,总得讲几分待客之道。” “公子前几天让我准备茶酒,用来待客,结果只来了这一位,看样子,他可不认为自己是客人。”老仆摇头走开。 于瞻顺利进入先师旧屋,看着一直未换的旧席,心中感慨万千,再看凌乱的书桌与堆积的书籍纸张,不由得悲愤交加。 徐础进屋时,于瞻正在翻看军报,抬头怒道:“圣贤之宅,都被这些无用之物污染。” 徐础笑了笑,“阁下是叫于瞻吧?” “怎么,假装不认识我吗?” “于公子进谷的时候,谢过守谷官兵了?” 于瞻一愣,“无故受其阻拦数日,我为何要谢他们?” “奉命行事,怪不得他们,最终放行,倒是颇显大度,于公子应当谢他们一句,以显邺城尊贤重士,也可为自己赢得几分好感。” 于瞻又是一愣,随即冷笑道:“这等揣摩上意的工夫,我甘拜下风。” “请坐。”徐础先坐下,“‘揣摩’这门功夫,我受之于范先生,入门而已,尚未精熟。” 于瞻刚要坐下,马上挺身,“先师圣贤,才不学这种东西,更没有传授给你。” “于公子不必动怒,你能进谷,一是邺城执政者大度,二是对我已失耐心,很快就会派人过来重罚于我。于公子即将‘大仇得报’,还能看我揣摩得对不对。” 徐础面带微笑,绝不像是将受“重罚”的样子,于瞻道:“你是邺城执政的贵客,谁敢动你?” “想要打个赌吗?我说不出三日,邺城必然来人,将要对我不利。” 于瞻没想太多,脱口道:“邺城果有此举,算我此前看错,不仅向你认输,还要向官府认罪!”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一十七章 怨言 济北王世子张释虞也是贪玩之人,远远见到一群人在打马球,不觉技痒,骑马驰来,大声道:“妹妹打得一记好球,停下来休息会吧。” 张释清也的确有些疲惫,向众人叫停,骑马来到世子面前,“哥哥怎么来了?” “还不是为你?” “哼。”张释清脸色一沉,她还没有原谅家人的“出卖”。 “瞧你,脸都晒黑了。” 张释清不理兄长,从他身边驶过去,向刚刚进谷的丫环缤纷道:“你来得正好,我有几样东西怎么都找不到……” “郡主……”缤纷哭道。 “哭什么?”张释清跳下马,拽着缤纷去自己房间里找东西。 张释虞向昌言之笑道:“昌将军球艺了得,若是用上全力,我妹妹绝非对手。” 昌言之下马,拱手道:“我不过仗着力气大些,勉强支撑而已,若论球艺,远远不如芳德郡主。” “哈哈,昌将军客气。我也喜爱马球,咱们较量一场如何?” “能得世子指教,求之不得。” “好,你先歇会儿,我看场地够大,咱们七人对七人,如何?” “尽凭世子安排。” 张释虞转身向众多随从道:“瞧,我就说带上器具绝不多余,老刘,你再选五个人,算上咱们两个,待会与昌将军打一场。” 随从“老刘”领命,很快指定五人,取出器具,准备打球。 张释虞倒不着急,下马走向书房,向立于门口的徐础笑道:“妹夫加入哪一方?我这边可以给你腾个位置。” 徐础摇头,“球艺粗陋,就不献丑了。” “妹夫足智多谋,球艺不足,可以用计嘛。” “哈哈,人力终有穷时,计谋也有派不上用场的时候。” 张释虞已走到近前,脸色稍沉,“派不上用场可以不用,可是千万不要转到自家人身上。” 徐础点头,“这一点我比较庆幸,孑然一身,在这世上没有‘自家人’。” 张释虞重新露出笑容,直接走入书房,徐础随后。 “妹夫这是生气了?别信那些传言,你与我妹妹还是夫妻,名媒正娶,天下皆知,这一点怎么都改变不了。” “稍微改变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哈哈,妹夫真爱说笑。贺荣平山前些天来过?” “嗯。” “说了什么?” “大概意思是说他能‘改变’许多事情。” 张释虞冷哼一声,“蛮夷之人,不知礼仪,狂妄自大,真将邺城当成了塞外的部落,以为能够予取予求。” “只看眼下的形势,贺荣部真能予取予求,世子这些话还是暂且藏在心里吧。” “妹夫不是外人,我才说这些。”张释虞顿了一下,“事情还没有最后谈妥,将妹妹嫁给蛮夷,绝非我们一家人的意思,而是……而是太皇太后的主意,她不愿让万物帝的女儿远嫁,所以想拿我妹妹代替。” “贺荣部也更愿意与济北王联姻吧。” 张释虞笑道:“传言纷纷,都说我要称帝,贺荣部信了,妹夫也相信?” “皇帝尚在江东,世子不愿担此名声,就不要提及。” “不,我必须说,与其受人背后议论,不如当面说清。” 徐础笑了笑,请世子坐下。 张释虞看到桌上、地上的军报,“欢颜派人送来的?” “应令妹之请。” “欢颜管的事情最近越来越多。” “嗯。” “妹夫听说过没有,贺荣平山来邺城,最想娶的人其实是欢颜,欢颜口口声声要重建天成,这时却舍不得自己,说什么父亲年老,太皇太后身体虚弱,她得留下侍奉,所以不能远嫁它乡。全是糊弄人的鬼话,其实是她舍不得到手的权势,所以就用我妹妹讨好蛮夷。” “你刚刚说是太皇太后……” “这是一回事,太皇太后如今只听欢颜一个人的,恨不得将皇位传给她,只可惜她是女子……哼哼。” 徐础没说什么,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张释虞对欢颜郡主和太皇太后说出不敬的话。 张释虞也知道此举反常,补充道:“妹夫以为我忘恩负义吧?东都陷落,全是欢颜提前有备,让我们一家能在邺城立足。可欢颜的野心比所有人预料得都要大,她将我们一家人当成……奇货,待价而沽,不对,是当成牲畜,就等着养得肥壮之后,剥皮、刮毛,然后喝血、吃肉呢。” “世子似有怨言。” 张释虞苦笑道:“我都说得这么直白了,还叫‘似有’怨言?再不埋怨几句,我快要憋死了。” “这种事情,宁可憋在心里,不可对外轻言。” “我当妹夫是自家人嘛。”张释虞突然起身,到门口、窗口各看几眼,确认外面无人偷听之后,回来继续道:“我知道妹夫对欢颜……有那么一点想法,但是你不知道她这段日子里变化有多大,大家都说,她好像被万物帝附身,两人越来越……” 张释虞尴尬地笑了笑。 “真巧,我也曾有过‘附身’的经历。她若能舞动长槊,我就信她被万物帝附身。”徐础笑道,颇不以为然。 张释虞却显得极认真,“妹夫别不当回事。你以为自己住在思过谷,是因为受到欢颜的庇护吗?错!” “不是她吗?” “呃……是她,也不全是她。” “此话怎讲?” “的确是欢颜允许你住进思过谷,但是别有用心。妹夫在谷里不问世事,以为退位就是退位,不知道‘吴王’两字还有多大分量,欢颜对外宣称,你是她身边的幕僚,为她出谋划策。” “她真这么宣称?” “至少别人这么说的时候,她没有否认,当着诸州使者的面,时不时还要说一句‘徐公子以为如何如何’。” 徐础笑道:“欢颜郡主这样做有何益处?” “让群雄以为邺城胜券在握,诸州为何先后投靠邺城?与妹夫其实有很大关系。” “世子夸得过了。” “我这不是夸赞,是在提醒……” 外面传来张释清的声音,“喂,还要比试吗?大家都等着呢。” “马上就来。”张释虞起身,“有些事情我不好说得太明白,我带来妹夫的一位故人,待会让他跟你说,我去活动一下筋骨。” 张释虞走到门口,突然转身道:“你们夫妻二人……圆房了吗?那样的话,事情倒简单了,贺荣平山……” 徐础摇头,“我当释清是妹妹。” “嘿,给她当哥哥可不容易。”张释虞叹了口气,出去打球去了,外面很快传来马蹄声、呐喊声。 徐础坐在书房里等了一会,有人进来向来作揖,“公子别来无恙。” “乔先生?”徐础吃了一惊,急忙起身相迎,认出此人是大将军楼温的亲信幕僚乔之素,大将军被杀时,乔之素正在汉州四处寻找楼家六子楼碍,因此躲过一劫,不想竟然也来投奔邺城。 乔之素显老许多,脸上却依然带着温和的笑容,“想不到我与公子会在这里相见。” “乔先生什么时候到的邺城?” “一个月前。” 两人落座,乔之素道:“一直想来拜见公子,也想祭扫范师之墓,只是……不提也罢。我刚刚在墓前见到一名书生,他好像……” “于瞻?嗯,他是范先生身边最后一批弟子之一,对我住在思过谷耿耿于怀,前天刚刚搬进来,声称要守庐三年,在这里住了一晚,说是改变太多,已没有先师气息,所以去墓前要再建一屋。进展如何?” “正在除草,连木料还没有呢。” “我很佩服他。”徐础道。 “他若能将这种固执用在别的事情上,当有成就,只可惜生不逢时,难有施展。” 两人闲聊一会,徐础道:“乔先生这是给济北王做幕僚了?” “正是。公子想必疑惑,邺城人人争投湘东王,我为何独奔济北王?” “确有不解。” “其实简单,湘东王身边早已人才济济,论谋略,有孙雅鹿,论学问,有寇道孤,论名望,有尹甫、费昞,我自问哪一样都不如这些人,与其争做牛后,不如甘当鸡首。” “哈哈,乔先生倒是看得开,只是……不要让济北王听到。” 外面的马球打得如火如荼,喧声不绝。 乔之素笑道:“济北王连‘鸡首’都不愿当,倒是世子,颇有几分雄心壮志。” “人人都说他今后能当皇帝,还有什么雄心壮志比这个更大?” “真正的皇帝。” 徐础笑而不语,今天的这场会面,越来越出乎他的意料。 “凭心而论,世子……的确不是做皇帝的上上之选,但有一个好处,信人能用,且又是张氏子孙,他做皇帝,能让臣子尽情施展才能。公子是过来人,想必不愿天下再出现一个万物帝。” 徐础仍不回应。 “我从汉州回来,楼六公子仍在,据守一郡,得荆州奚家相助,很快就能收复全州。楼六公子与奚家都以为湘东王父女不宜掌权,济北王父子才是众望所归,若能登位,必得拥护,天下可重得太平。” “乔先生不要再说下去,你若是来劝我重新出山,请早早断了这条心。我不会泄密,也不会再走旧路。” 乔之素正色道:“我的确来劝公子重新出山,但是不走‘吴王’的旧路,而是——更早之前东都的‘旧路’。” “嗯?” “欢颜郡主希望世子劝芳德郡主回城,世子与我,希望公子能够多走一步,永除后患。”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一十八章 困扰 马球结束,济北王的一双女儿都很高兴。 张释清与老对手昌言之合为一队,同心协力,最终赢了一球,这让她兴奋不已,骑着马在谷里驰骋,向所有的人、畜、草、木宣告自己的胜利。 输家张释虞也不恼怒,趁妹妹不在眼前,向昌言之拱手道:“思过谷里果然藏龙卧虎,以后还要向昌将军讨教,咱们‘真’比一场。” 昌言之笑道:“我已经用尽全力,若不是有小郡主在,世子手下留情,我们不知会败得有多惨,哪里还敢‘真’比一场?” 张释虞大笑,不住点头,“你也看出来了,有妹妹在,我这边的人放不开手脚,下一次不让她上场……” 张释清正好驱马跑回来,满脸的汗珠,没有半点倦意,“是说不让我上场吗?” “对,你是郡主,又是女孩家,我的人都得让着你,所以才会输,若要公平,你只能旁观,不可上场。” 张释清挥舞球杖,“承认技不如人就那么难吗?你的人让着我,我的人不也同样让着你了?你是济北王世子,要当皇……谁敢真的拦你?” “明天会来人扩大场地,后天我再来,咱们十人对十人,你和我都不上场,只做旁观的队长,让大家尽情施展,一决胜负,你看如何?” “好。一决胜负,得有个彩头。” “我有一匹千里马,名为卷雪,后天带来,若是输了,马就是你的。” 张释清兴致高涨,“这不就是送马给我嘛。我若是输了——先帝赐我的那颗夜明珠给你!” “先帝所赐之物,我可不敢要。” 兄妹二人所谓的“先帝”是祖父张息,张释虞稍一寻思,驱马上前,向妹妹道:“我也不要别的,你若输了,乖乖随我回城。” 张释清愣了一会,扭头看一眼昌言之等人,好胜之心占据上风,咬牙道:“行,你出马,我出人,十人对十人,先入十球者为胜。” “一言为定。”张释虞带着随从驰离山谷。 张释清将这场比试看得极重,将私藏的好酒拿出来,宴请谷里的人,共同商讨对策。 不算徐础与老仆,谷里还有十三人,倒是能够凑出十名球手,只是技艺参差不齐,有昌言之这样的高手,也有刚刚学会打球的新人,平时玩玩还可以,一旦加入赌注,而且还是郡主本人,不由得十分紧张,虽然喝了酒,嘴里却连称不敢,希望换人。 论打仗,昌言之是个平庸的将军,在马球场上,却有大将之风,一口应承下来,先选出连同自己在内的五人,然后道:“世子找十个人容易,咱们需要从外面再找帮手。” 这句话点醒了张释清,“对啊。让我想想,邺城会打马球的高手不少,但是一多半都去西征了,剩下的不是我哥哥的手下,就是他的朋友……嗯,我想我能找来三位,还缺两个……” “剩下的两个我来找。”昌言之接口道。 “你又不是邺城人,去哪找帮手?去往江东可来不及。” “不用那么远,当初一块追随公子的人有几位去了邺城,我能从中找出两位不错的高手。” 张释清大喜,命丫环缤纷取出珠宝首饰等等值钱之物,“无论胜负,这些都作赏钱。” 众人却不肯接受,昌言之推却道:“我等若是爱财,就不会来追随公子,游戏一场,玩得高兴就好,只是事关郡主去留,我等不敢怠慢。” “不必管我,你们只需专心打球,即便输了,我也不怨任何人,随哥哥回城,以后再来呗。” 众人边喝酒边商议,直到半夜,才在缤纷的催促下结束。 张释清带着醉意回自己的卧房,路过书房时,见到里面还亮着灯,一时好奇,要进去看看,被缤纷拦住。 “郡主,你不是小孩子啦,夜里跟一群大男人喝酒就已经很过分,怎可这么晚去男子房中相会?”缤纷小声道。 张释清惊讶不已,打量自己的丫环,半晌才道:“这才隔了几天,你就长成大人了?不对,这些话不是你能想出来的,必然有人教你。” 缤纷脸色有些红,“我是为郡主着想,郡主不知道外面的人说些什么,话有多难听。” 张释清哼了一声,“在东都我都不在意外面的风言风语,到了邺城反而会怕?何况……何况屋里的人是我丈夫,见别人不对,见他名正言顺吧?” 缤纷一时哑口无言,不等她想明白,张释清已经绕过她,笑道:“母亲问起,你就说自己拦不住。” “王妃不会饶我……”缤纷急忙闭嘴。 张释清笑着进屋,她本来没有什么想法,受到拦阻之后,非要见徐础一面不可。 徐础还在看那些军报,听到声音,抬头看了一眼,像是没认出来者,低下头又看,双眉紧锁,“修行”多日才练出来的平静神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释清吃了一惊,坐到斜对面,“你还在看这些东西?” 徐础终于回过神来,再次抬头,脸出一丝微笑,“这里藏着许多事情,但是分散在只言片语中,我得一条条找出来。” 张释清笑道:“忘了告诉你,不必麻烦,我已经与哥哥打赌:后天比试马球,我若赢了,要他的一匹宝马,我若输了,才要随他回城。” 徐础显得有些茫然,张释清解释道:“我若赢了,就不必回城,也不必嫁给蛮王,事情就这么简单。” 徐础更显茫然,喃喃道:“绝不会这么简单。” 张释清疑惑道:“你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想不出办法就算了,不必太费精力。” 徐础笑了笑,没说什么,目光却一直盯着张释清不动。 “你……看我做甚?” “你好像……有些变化。” “哦,这几天打马球,晒黑了些,刚刚又喝了许多酒……”张释清抬手摸自己的脸,“我变丑了吗?你这里怎么连面镜子都没有……” 张释清起身要走,徐础道:“等等,你没有变丑,我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张释清歪头看向徐础,“你今天晚上有些古怪。” “好久没看这么多的文字,劳心过头吧。我正好有件事要问你。” 张释清慢慢坐下,“什么事?” “欢颜郡主……”徐础说出名字,接下来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怎么了?” “她很像万物帝吗?”徐础终于问出来。 张释清先是惊讶,随即神情一暗,“你怎么想到问起这种事情?” 徐础指着桌上散乱的军报,“隐藏其中的只言片语经常前后矛盾,我相信,解读的关键就是欢颜郡主。我很久没见过她了,心中只有从前的印象,怕是犯了严重错误。” “只是想个办法而已,非得弄清欢颜是怎样的人吗?你在东都连战连胜的时候,也是这么制定策略的?” “当然,两军交战,比的是将士多寡、器械精粗,猜的是人心向背、士气高低,后者与主帅直接相关,令尊与湘东王、王铁眉,以及坐守邺城的欢颜郡主,还有后来的大将军与盛奚两家,以至城中诸王,我都要时时猜测、揣摩,知其为人,定策时就会容易许多。不止是我,其他人或多或少也是这么做的,正因为如此,那些熟悉群雄的说客,走到哪里都会受到重用。” 张释清想了一会,脸上渐渐多出几分严肃,“有人对你说欢颜很像万物帝?” “嗯。” “是我哥哥?” “不是。” “但也是我哥哥的人?” “算是吧。” “你不对我说实话,我怎么对你坦诚?” 徐础笑道:“是乔之素,此人原是……” “我知道他是谁。” “你们打马球的时候,我与他有过一番交谈,他说欢颜郡主越来越像万物帝。” 张释清又想一会,反问道:“万物帝在你眼里是怎样的人?” “他……”徐础也想了一会,“论辩才,他能三言两语令臣子无言以对,论武艺,少有人单打独斗是他的对手,论雄心,他不止是要平定天下,还要继续开疆扩土……” “这样一位皇帝,你却要刺杀他。”张释清尽量不想这件事,只要提起,她就很难维持对徐础的好感。 “我之刺驾,就是因为万物帝太强,倾天下之力,也没法让他满足。” “万物帝驾崩之后结果怎样?天下还是大乱,天下人得到什么好处了?你又得到什么好处了?” 徐础又笑了笑,“关于这件事的答案,真的需要再等等。” 张释清冷笑,不愿纠缠“再等等”三个字,“除了不能提槊上马,欢颜的确越来越像万物帝,这一点也不奇怪,她从前就受万物帝的喜爱,我们这些人当中,只有她能与端世子平起平坐。万物帝不止一次说过,欢颜若是男子就好了。说实话,若不是因为端世子之死,欢颜绝不会原谅你,我也不会。” “我从未寻求任何人的原谅。” 张释清的好心情烟消云散,起身道:“不与你聊了,我也不要你想主意了,你还是每天挑水、劈柴时比较可爱些,一到要用计谋,你就会变成另一个人。是我的错,不该引你‘出山’。” “在马球场上,你愿意不战而输吗?” “当然不愿,是赢是输,总得正经打一场才行。” “我也一样。” “你当欢颜是对手?” 徐础轻轻吐出一口气,“就是这件事情困扰我——我还不知道应当选谁当真正的对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一十九章 明白 一大早,思过谷来了两百余名士兵,排列得整整齐齐,身上不穿厚甲,手里也没拿兵器,取而代之的是一柄柄镰刀与锄头。 他们奉命来谷中除草,行动麻利,野草在他面前成片地倒下,中途稍事休息时,一名士兵说出大家的心里话,“没什么妖异,就是普通的野草嘛。” 另有十名士兵来到范闭墓前,带来木料与干草,七手八脚地建造房屋。 在此守庐的于瞻大吃一惊,待听说这些人都是济北王派来的,他站到一边,连连点头,向着邺城的方向行礼敬拜,以为自己的义举终于获得朝廷的支持。 日上三竿,谷中渐热,不适宜干活儿,士兵们已开辟出一大片空地,成绩显著,于是停下休息,昌言之等人送来清水、酒肉,感谢他们的帮助。 众将士十分客气,留下清水,婉拒酒肉,只肯吃自己带来的食物,但是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希望能见徐公子一面。 徐础继承范闭的传统,从不拒绝见任何人。 士兵们推出一位代表,既非校尉,也非老者,而是一名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给出的唯一理由是他与徐公子年纪相仿。 肩负重托,年轻士兵颇为紧张,满脸通红,进屋之后还没看到人就要下跪,昌言之伸手将他拽住,笑道:“你是客人,不必行此大礼。” 年轻士兵脸色更红,嗯嗯几声,看到坐在书桌边的徐础,目光急忙移开。 昌言之告退,徐础道:“阁下尊姓大名?” 士兵扭捏道:“那个……我能不说自己的姓名吗?此次拜见……是我们私定的主意,不想……不想让上头知道。” “可以,总得有个称呼吧?” “寻常一卒,徐公子若是愿意,叫我一声‘小十’……‘小八’就行。”士兵临时改口。 “小八请坐。”徐础笑道。 士兵摇头,“我站着吧,站着我更习惯。” “请随意。” 士兵长出一口气,然后就没话了,呆呆地站着,不敢长看徐础,只好低头盯着脚尖。 等了一会,徐础道:“小八,你是不是有话要说?若是借钱,我这里倒有一些……” “不是不是,不为借钱。”士兵急忙摆手,“那个……我们希望徐公子能指条明路。” “嗯?” “徐公子是活神仙,指条明路,我们就不必死在外面,能回来奉养父母了。” “邺城又要发兵?” “是,不知多少人,反正我们都被征调,三天之后出发,说是南下,具体去哪里还没消息。” “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更是一无所知。” “我们不在乎去哪,只想……只想保住性命,徐公子曾给许多人指路,也给我们指一条吧。” “我给许多人指路?” “对啊,冀州军西征秦州,徐公子告诉一些人多备马匹、一些人带上药材、一些人佩饰某物……件件都有奇效。” 徐础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的确曾建议军官赵有用多备一匹马,除此之外,再没给任何军士“指路”,没想到传言竟然夸张到这种地步。 士兵误解了笑声,以为是活神仙的派头,脸上神情越发敬畏,等笑声停下,他道:“我们都是穷人,凑了些礼物……” 士兵伸手入怀,徐础阻止道:“千万不要拿出来,我问你几句话,然后送你一句话吧。” 士兵大喜,又要跪下磕头,想起昌言之的提醒,及时止住,双膝弯曲几次。 “此次南下,步行还是骑马?” “步行,估计南下不会太远,可能是去平定盗匪,最近有传言说,冀、淮两州交接的地方,冒出不少强盗。” “主帅是哪位将军?” “奋武中郎将王铁指王将军。” “他是王铁眉将军的兄弟?” “远房堂弟,从前不叫这个名字,好像是铁眉将军不幸遇难之后,他才改叫铁指。” “嗯。”徐础点头。 士兵满怀希望地等着,见徐公子好久不言语,小心地问:“我们此行可有危险?该带些什么?” “你刚才说我之前的建议皆有奇效,请再细致说下。” “呃……有些人从秦州回来了,我都是从他们那里听说的,比如……比如马匹,刚进秦州地界,就赶上马瘟,死掉将近一半,听话多备马匹的人还好,不听话的人可就倒霉了,没有坐骑,还不能掉队,甚至有人累死在路上。在西京城外,马瘟才去,人疫又来,徐公子让大家多带的药材正好用得上……” 士兵说了许多,一桩比一桩神奇,某人就因为徐础的“指引”,随身带了一面铜镜,行军路上经常受到同伴的嘲笑,结果就是这面铜镜替他挡住了致命一箭。 徐础哑然失笑,自己退隐山谷,名声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响亮,只是这个名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此次南下……”徐础遵守承诺,将要指出一条“明路”,士兵侧耳倾听,生怕漏掉一个字。 “此次南下,你应该多带些轻便的贵重之物,要便于携带,不可显露于外。” 士兵不停点头,仍有期待,“然后呢?什么时候拿出来?做什么用?” “莫问、莫想,带上便是,该用的时候你自然明白。” 士兵肃然起敬,终于没忍住,跪下磕了个头,然后起身告辞。 “你们这些人知道就够了,不可宣扬。” “是是,我明白,天机不可泄漏,我们一个字也不往外说。” 士兵兴高采烈地离去,徐础相信,他的话很快就会传扬开。 众将士感激徐公子的指点,歇过一阵之后,又去除草,辟出的空地远远大于马球所需。 当天下午,冯菊娘到来时,已能直入谷中,无需下车步行。 看着空旷的山谷,冯菊娘松了口气,“早就该找人将草割得干净些,不至于被人越传越邪。” 冯菊娘先是向众人分发礼物,这里看看,那里说说,安排好谷中杂务之后,才去见公子。 徐础这几天一直在等她。 “公子怎么不去挑水、劈柴了?是修行结束了吗?”冯菊娘笑问道。 “好比美味,吃腻了自然不想再吃,能一直吃下去的,终究是家常便饭。” “嘿,公子的‘家常便饭’是阴谋诡计吧?” “是揣摩人心。” “佞臣、谄奴才要揣摩人心,用来窥视上意,公子用来做什么?” “常言道‘得人心者得天下’,这是我揣摩的人心,非一人一时之心。” 冯菊娘笑道:“公子还没舍掉‘天下’,打算重新称王?” “‘得天下’非‘平天下’,更非‘治天下’——明师教授,弟子常有所‘得’,偶见一景一事,观者心有所‘得’,这是我所谓的‘得’。” “公子快成圣人了,这些‘得’与寻常的‘得’有何区别?” “弟子有‘得’,明师未失,观者有‘得’,景物亦未失,寻常之‘得’,必伴随一失,区别大矣。” 冯菊娘叹了口气,“我听明白了,可这有什么用?公子有所得,总有人以为自己因此有所失,你能挨个解释?我相信你,别人也肯相信你?” “慢慢解释吧。”徐础微笑道。 冯菊娘坐下,“公子为何要对孙雅鹿说那样的话?” “哪样的话?” “说什么‘冀州军若是早些回来,还能与贺荣部联手,再晚一些,将会结怨’。” “这的确是我说过的话。”徐础点头。 “用意何在?” “话说得很明白,别无用意。” “嘿,公子的这番话一点都不明白,孙先生一头雾水,大郡主连想几天也是不得要领,于是我自告奋勇过来问个清楚。” “她连想几天?” “谁让你没说明白呢?” 徐础笑道:“恰恰相反,不是我没说明白,而是太明白,请你回城转告欢颜郡主,最近这些天,除了芳德郡主,我这里没有任何不走大路的客人。” 冯菊娘愣了一会,喃喃道:“何必让我来一趟呢?你们两个倒是互相明白,我却一句也听不懂,不如你们直接交谈好了。” “世上常有不可言说之事,所以人心需要揣摩。” 冯菊娘摇摇头,她更喜欢一切明明白白——至少是她能够理解的明明白白,“好吧,我带话回去。公事办完了,我有私事对公子说。” “嗯。” “将小郡主送回来,是我与田匠的主意,我二人甘冒奇险,公子就一点也不感谢吗?” “原来是你们两个。” “公子连问都没问过?”冯菊娘惊诧至极,“算了,不感谢我们两个无所谓,公子总得感谢小郡主。” “为什么?” “她一个小女孩儿,走投无路时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公子……” “我正在想办法帮她推掉婚事。” “还用想?办法是现成的。” “我苦思冥想几天,还没有稳妥之计,你竟说办法是现成的——现在是我听不懂你的话了。”徐础笑道。 “嘿,公子只揣摩别人的心,却不看自己的心吗?小郡主只能嫁一个人,公子不肯与她做真夫妻,才有眼下的麻烦……” 徐础摇头,“此非妙计。” “还要什么妙计?公子好好思量。”冯菊娘起身将要告辞,看到桌上散乱的军报,突然有所醒悟,“并州!公子与大郡主说的是并州,对不对?”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二十章 制衡 冯菊娘留在欢颜郡主身边多日,还没资格代为执笔,但是来往公文看过不少,对四方形势的了解比徐础还要多些,只是被困于文字之中,受到点醒之后,才能恍然大悟。 见公子没有否认,冯菊娘知道自己猜对了,大为兴奋,重新坐下,“官兵早已围住西京,但是迟迟没有发起进攻,原因很多,其中一条就是要等并州军到齐。并州发出十万大军,只有两万人准时赶到西京,剩下的兵力据说是在清除后方降世军,以保证粮道安全。” “荆、淮、洛三州的兵力都没到齐,不止并州一家。”徐础提醒道,鼓励冯菊娘继续想下去。 “没错,平定秦州这件事,好像只有冀州最上心,荆州奚家的主力放在了汉州,洛州的梁王自称地方不稳,根本没派多少兵将,淮州倒是出兵了,但是每夺一城,必然留兵把守,赶到西京参与围攻的还不到三万人——” 冯菊娘回想自己看过的诸多公文,“无论怎样,邺城至少知道这三州的兵力在哪里,并州不同,沈家的大军除了西京城外的两万人,剩余兵将去向不明,说是在后方清除降世军,也可能悄悄返回晋阳,甚至逼近冀州!” 冯菊娘倒吸一口凉气,“所以公子才向孙先生说出那样的话,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冀州军早些班师,固然可以防备并州偷袭,但是与贺荣部有什么关系?” “贺荣部的新单于我无缘得见,但是从其所作所为来看,雄心不小,像他这样的人,只会与强者结盟,邺城若遭偷袭而不能自保,必遭贺荣部嫌弃。” “等等,新单于怎么显出雄心了?与济北王联姻是老单于定下的,贺荣强臂只是承认而已,我没看出来有何特别之处。” 徐础笑道:“事情不止这一桩。贺荣部历次推选新单于都会经历一番明争暗斗,持续数月乃至数年,贺荣强臂在很短时间内就得到承认,说明他早已获得权势,与邺城联姻,很可能是他给老单于出的主意。” “所以世子妇会是他的亲妹妹。” “嗯。”徐础点头。 冯菊娘又想一会,诸多不解之处渐渐都被想通,“人人都说,贺荣部与并州沈家世代联姻,亲如一家,突然之间与邺城结亲,其实是不想看到沈家独大,所以想要扶持冀州。如果我是贺荣部的新单于,怀有壮志,不想一直居于苦寒的塞外,但是又一时没有准备好,那么最有利的形势就是中原大乱,群雄争得越激烈,贺荣部越显重要。” 冯菊娘皱眉,仍有困惑,但是没有问出来,而是自己思索,“贺荣部希望并、冀两州彼此抗衡,但是如果某一方太弱,实在扶持不起来,他们也不会插手,反而可能支持强大的一方,从中分一杯羹,比如去年的时候,贺荣部曾与冀州一道进攻并州,沈家大军一旦及时返回并州,露出拼死一战的架势,贺荣部又立刻退兵。” “眼下冀州稍强一些,但是并州也不弱,贺荣部两边讨好,不专支持一方。沈家人最了解贺荣部的心事,所以想用偷袭一举攻占冀州,令贺荣部别无选择。过后沈家会付出多大代价?将冀州一半让出去吗?” “晋王并非短视之人,绝不会轻易让出疆土,但是怎么才能让贺荣部满意,我现在猜不出来。” 冯菊娘起身,心中还是半信半疑,“并州如果真的派兵偷袭邺城,公子就是见微知著,如果没有,就是公子想得太多——不,不是公子想得太多,而是公子为了挽救西京降世军,故意挑拨邺城与晋阳。” “所以欢颜郡主才让你来问个明白。”徐础笑道。 “可我并没有问明白,凭心而论,我觉得公子有救金圣女之意。” “哈哈,你不必问明白,只需将你我谈论的话如实转告,欢颜郡主自有定论。” 冯菊娘叹了口气,“你们两个,都太过聪明,未必是好事。冀州已经调回部分兵力,如果一切皆如公子所料,大郡主保住邺城,沈家被迫退兵,两州又成制衡之势,那小郡主岂不是真得嫁给蛮王了?” “看来是这样。” “实在不行,公子就用我说的办法——公子既然能与金圣女圆房,在这世上应该再没有惧怕的女子。” 徐础笑着摇头,“冯夫人想过没有,你为何能够连嫁多夫而不受指责?” “我的名声早就毁了,公子竟然以为我未受指责?” “若是别人频繁改嫁,毁掉的不止是名声。” 冯菊娘承认这一点,微微一笑,“因为我有一副好容貌,总有人想得到我,巴不得我的丈夫早亡。” “就是这个道理,我若不能以巧计阻止芳德郡主的婚事,无异于失去了‘好容貌’,却还要再寻新夫。” 冯菊娘终于明白了,公子能够留在思过谷,一是与邺城诸执政有旧,二是擅长用计,深得看重,像他这样的人,可没有“恃宠而骄”的资格。 “公子继续想办法吧,我是计穷了。” 冯菊娘天黑之前返回邺城,向欢颜郡主转告全部交谈内容,没有半句隐瞒。 欢颜郡主默默地听完,“据探子所报,在飞狐口外,并州军已积聚大批粮草,用意不明。” 飞狐口是冀、并两州之间的重要通道之一,并州军在那里积聚粮草,显然是有东进冀州之意。 “这么说来,公子真的猜中了!” “他不是猜,而是熟知晋王为人,他说得没错,揣摩人心总是重要。” “郡主如何应对?坐守邺城?派兵支援飞狐口?先发制人,攻入并州?” 欢颜郡主轻轻摇头,“什么都不做,只需让并州知道邺城有备,晋王自会放弃偷袭,维持与冀州的表面交好。” “贺荣部最高兴看到这样的局面。” “嗯,必须让贺荣部高兴,这是当务之急。” 冯菊娘垂头不语,欢颜郡主猜出她的心事,“你以为我对异族太过谄媚吗?” “我是一个浅薄之人,怎敢擅议郡主的远见卓识?” “偶尔议一下倒也无妨,总之现在绝不是得罪贺荣部的时候,芳德郡主必须嫁给贺荣平山,济北王和虞世子都明白这个道理。徐公子要用巧计阻止这桩婚事,很好,我很期待他的招数。” 欢颜郡主露出一丝微笑,虽然群雄环伺,各方皆有强敌,她仍对自己与徐础之间的这场小小争斗极感兴趣。 在欢颜郡主面前,冯菊娘谨小慎微,见她心情似乎不错,小心问道:“非得是芳德郡主吗?咱们不是……还有一位公主吗?” 欢颜郡主的心情的确比较好,解释道:“一个是失势的公主,一个是得势的郡主,贺荣部当然要选后者。新单于铁了心要看到虞世子称帝,将自己的妹妹嫁过来,自然也要求济北王礼尚往来。” “原来如此。”冯菊娘心里同情小郡主,只能默默地叹口气。 “还有,贺荣平山也坚持要娶芳德郡主,他对徐公子颇有怨言。” “是他想要强行带走公子,还不许公子……没办法,他是蛮王,想怨谁都行。唉,只是……只是可惜了芳德郡主,她年纪小,性子又烈,嫁到塞外,怕是难得善终。” “天成倾覆,皇室危如累卵,凡我张氏子孙,都要尽自己的一分责任,年纪再小,也得尽快成熟起来。” “是,郡主说得对,我就说自己浅薄嘛,全是妇人之见。” “嘿,咱们都是妇人。”欢颜郡主停顿片刻,“明天虞世子若能将芳德郡主顺利带回来,万事大吉,若生变故,你还得再去一趟思过谷。” “公子外柔内刚,他说要想办法……” “不是见他,是见芳德郡主,她肯听你的话。你不仅要劝她回城,还要劝她嫁到塞外之后,努力讨取丈夫的欢心,在那边,她的敌人不是自家人,也不是贺荣平山,而是并州嫁过去的几代贵妇。” “我……小郡主……不是我推脱,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欢颜郡主微笑道:“你帮过芳德郡主大忙,又有那么多的经历,肯定能说服她改变心意。” 冯菊娘脸色微红,原来自己助小郡主逃出王府一事,欢颜郡主早已知晓,“我会尽我所能,小郡主所依赖者,无非徐公子,公子若无巧计,小郡主会好劝一些。” “刺驾时,徐础不顾自身安危,守东都时,徐础有数十万反贼相助,如今他既舍不得自身,又无外力相助——”欢颜不肯将话说死,“他若真能想出一计,能让贺荣部满意而归,事情或有转机。” “可是来求亲的人偏偏是贺荣平山……”冯菊娘一脸苦笑,她是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或许他真有办法呢,我倒希望如此,允许他留在思过谷,我惹恼不少人,总得让大家看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冯菊娘的心微微颤抖,公子说得没错,他的价值全在于“巧计”,若没有这一点,将会失去最重要的保护者——冯菊娘隐隐约得,圆房这件事本身就会令大郡主恼火,她之前的想法还是太简单了。 “虞世子手下那么多人,明天肯定能够大胜,顺利带回小郡主。”冯菊娘得先考虑自己,甚至有点后悔当初送小郡主出城的鲁莽之举。 “最好如此。”欢颜郡主的神情渐渐严肃,重复道:“最好如此。张氏子孙若在此时生出异心,就太让人失望了。” 冯菊娘没听明白“异心”是什么意思,欢颜郡主无意解释,“请孙先生和楼矶过来,江东那边的事情,该有个解决办法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二十一章 劝诱 思过谷里人多为患,而且大多骑马,老仆不得不将饲养的几只鸡鸭抱进一间空房里,以免被踩死。 济北王世子将今天的比试看得极重,邀请诸多亲朋好友前来观看,正式开赛之前,派出数人陆续上场展示技艺,每击一球都能引来欢呼。 张释清不肯喝彩,向身边的昌言之等人道:“都是花架子,不懂的人才觉得好,真到比试的时候,双方你争我夺,哪有机会用上?” 昌言之等人深以为然,点头表示赞同,但是看到好球,还是高声喝彩。 范闭墓前,于瞻刚刚起床不久,正有板有眼地练习礼仪,可是嘈杂声声入耳,他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心中既烦躁又恼怒,却不敢兴师问罪,对方是济北王世子,昨天派人给他建了一座木屋,他无以为报,只能对如此荒唐的举动稍加忍耐。 于瞻回到屋中,喝着徐础派人送来的茶水,心里并无感激之情。 师弟严微进来时,于瞻正琢磨着今天如何度过。 “于师兄心坚若此,外面那么热闹,就不肯出去看一眼吗?” 自从进谷之后,于瞻对从前的师兄弟都有些瞧不起,见到严微也不起身,冷冷地轻哼一声,顺手拿起一本书,头不抬、眼不动地说:“来的都是皇亲国戚,我去凑什么热闹?严师弟是怎么混进来的?” “呵呵,于师兄说笑,我可不是混进来的,乃是跟随世子而来。” 于瞻转来目光,“你什么时候给世子做事了?” “有段日子了,先师过世不久,我就受邀在济北王府忝任书佐。” 王府书佐无品,是个极不起眼的闲职,严微因此极少提起。 于瞻听在耳中却仍有几分嫉妒,尤其是“受邀”两字,令他深感不公,淡淡地说:“恭喜,严师弟应该早些公布,大家也好设宴庆祝,现在不行,我正在守庐,不碰酒肉。” 严微笑道:“家父非要我接受此职,我是不得已而为之,如能自选,我更愿意来此陪同于师兄。” “嗯,能来的人从不开口,不能来的人总有借口。” 严微上前,深揖一躬,“于师弟为范门争光,我等敬仰,来与不来,心中皆有愧疚。” 于瞻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语气变得温和,“我明白,大家都有拖累,不像我,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与亲戚也不走动,止此一身,什么都不怕。” “生此一身者大有人在,能舍生取义者,仍是寥寥无几。于师兄义举,非只是为我范门争光,也为天下读书人立标,请于师兄再受我一拜。” 于瞻更加不好意思,急忙起身相扶,“严师弟说的过了。” “丝毫不过,于师兄请看。”严微从怀中取出一副折子递过来。 于瞻接在手中,展开观看,只见上面写满人名,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这是什么意思?” “上面全是邺城读书人的签名,不为别的,只因敬仰于师兄义举,人不能亲来,签名以示支持,托我送给于师兄,略表寸心。” 于瞻大悦,正色道:“请严师弟代我向诸同道致谢。” 两人又聊一会,严微道:“于师兄入谷守庐,名震冀州,这就算大功告成了吧?” 于瞻拍案道:“守庐只为尽孝,谈何大功告成?驱逐徐础,夺回思过谷,才能稍遂我愿。” “然则于师兄今后有何打算?” 于瞻沉默,半晌才道:“论胆气,我自认还有几分,论智谋,我就自愧不如了。徐础偏偏是个厚脸皮,见我进谷守庐,他不撵人,却也不走,僵在这里,我……我暂时还没想出办法。” “上次一块喝酒时,于师兄有句话说得对:徐础能赖在思过谷,靠的不是学识与智谋,而是上头的庇护。” 于瞻无奈地叹息,“不必多说,咱们心知肚明就好,外面人多,若被听去,是个麻烦,我倒无妨,严师弟既在王府内谋职,应当小心。” “我在王府,听说一些传闻,不知真假,对徐础颇为不利。” “怎么说?”于瞻立刻来了兴致。 “据说,济北王有意将芳德郡主许给贺荣部的左神卫王。” 于瞻一愣,“芳德郡主不是早就与徐础成亲了吗?” “那是在东都的事情,两人只拜堂,却未同床,此后徐础刺驾、造反,这桩婚事虽未解除,但已是名存实亡,王府仍当芳德郡主是未嫁之女。” “嗯,我看到了,芳德郡主仍是未嫁的装扮。既然名存实亡,郡主为何来此居住?就不在意外人的说法吗?”于瞻愤慨道。 严微笑道:“世事往往如此,最该守礼的人家,偏偏将礼仪视为玩物,若没有咱们这些读书人,世间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 于瞻感慨万分,“仔细想来,徐础真是读书人的大敌,此人改姓、刺驾、谋反、与父兄为敌、坐视生父被杀、夺占思过谷、以妖言惑众……件件违背礼仪,桩桩大逆不道,真想不明白,他这样的人,竟会受到庇护。唉,邺城执政若是男子,绝不会允许有这种事情发生。” “快了,徐础受的庇护就要到头了。” “此话怎讲?” “济北王欲将芳德郡主嫁与贺荣部,事若能成,徐础名声受污,但此人皮坚肉厚,不在意名声。于师兄或许不知,芳德郡主乃是私自逃进思过谷,徐础狂妄,竟然就收下了,惹来诸多不满。” 于瞻瞪眼,越发觉得皇室实在是无法无天,“既然如此,济北王为何不严惩徐础?” “济北王早有此心,只是碍于湘东王那边,不好动手。” “事情闹到这种地步,邺城执政还要护着徐础?”于瞻尽量不提“欢颜郡主”四个字,一是怕惹麻烦,二是表示不屑。 “寇师兄在湘东王府担任幕僚,颇受器重,我从他那里得知,湘东王府其实对徐础也已失去耐心,但是不好骤然改变态度,只好指望徐础自受其咎。” “湘东王府向来雷厉风行,何以在这件小事上犹豫不决?她只需做个暗示,自然有人惩罚徐础。” “徐础曾放过湘东王,退位之后投奔而来,以辩术夺占思过谷,与芳德郡主仍有夫妻之名,凡此种种,令湘东王府很是为难,所谓的哑巴吃莲有苦说不出,就是这个意思。” “湘东王府就这么一直忍下去?” “湘东王府需要一个‘名正言顺’。” “嗯?” 严微起身,拱手道:“徐础强夺思过谷、自称先师嫡传,凡我范门弟子,皆与他势不两立,报仇雪耻,名正言顺。众师兄弟当中,唯于师兄有猛将之风,一马当先,已入敌人城门之中,可有再闯一步之意?” 于瞻眉毛一扬,隐约明白了严微的来意。 严微再不多说,从怀中取出一柄匕首,轻轻塞到书下,“折子上的人名,皆为于师兄后盾。” “嘿,都想做后盾,没人当先锋。” 严微笑道:“于师兄纵马一跃,敌我尽皆胆寒,便是自己人,也不敢超越半步。告辞,它日再见,就是我与邺城书生为于师兄正名之时。” 严微离去,外面的喧闹声仍一阵阵传来,于瞻站立良久,拨开书籍,露出下面的匕首,很快又用书盖上,多拿几本,盖得严严实实,喃喃道:“徐础当时也只是一名书生……” 于瞻虽然性烈,却也不是被人一说就动的人,心中七上八下,更加没办法读书,于是走出木屋,绕开马球场与人群,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庭院后面。 范闭生时所建的房屋都在,周围又新建若干,全无规划,横七竖八地立在谷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比旧屋都要高一截。 于瞻越看越怒,悄悄来到书房,想要再看一眼先师的住处,至少里面的旧席子没有撤掉,还是从前的样子。 出乎他的意料,谷里还有人对马球不感兴趣,留在书房里交谈。 于瞻略一寻思,闪身站在窗边,过滤远处的喧嚣,倾听屋内的声音。 “徐公子从前可不是犹疑不决之人。”一个陌生的声音笑道。 “乔先生不必多言,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况且我也没有‘犹疑不决’,说得很清楚:此事我不泄露,也不参与,徐某寄居于此,不做忘恩负义之人。” “‘忘恩负义’的事情当然不能做,可若是无恩呢?多说无益,徐公子再等一等,看湘东王府对徐公子是恩多还是怨多。徐公子想必明白,形势逼人,济北王父子做不得主,芳德郡主的去留不在他们,而在徐公子。我相信徐公子是嘴严之人,等徐公子想通之后,一个口信就能将我传来。” 那人告辞,屋外的于瞻急忙躲开,探头窥视,见一名老书生走开,他不认识。 等老书生走远,于瞻又回到窗边继续倾听,屋内半晌无声,他于是往里面望了一眼,只见徐础正端坐桌前,看一本不知什么书,门窗未闭,嘈杂不绝,他却丝毫不受影响,读得极认真。 于瞻悄悄回到自己屋中,心一阵乱跳,仔细回想刚刚听到的话,喃喃道:“严师弟所言不错,湘东王府与徐础确已生隙……” 于瞻拨开桌上书册,露出匕首,心中既混乱又兴奋。 外面的欢呼声突然大响,持续不绝,想必是已经分出胜负,于瞻对此全不关心,只盯着匕首。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二十二章 强援 马球场上,双方竞争颇为激烈,世子一方原本稍占上风,领先一两球,围观者当中有人颇为着急,甚至怀疑世子的球手有意隐瞒实力。 贺荣平山没有亲至,派来三名伙伴观看,就是这三人,不怎么会说中原话,也不太懂马球的规矩,经过讲解之后,倒是很快明白了其中的关键,越看越急。 世子一方已进九球,最后一球不是击偏就是被拦截,而郡主一方已经追到八球,双方争得火热,三名贺荣部贵人终于按捺不住,一致提出要亲自上场,经过一番协商之后,一名贵人替换场上最弱的一名球手。 这名贵人骑术精湛,刚刚二十岁,名声已传遍塞外,但他小看了马球,一通驰骋,如入无人之境,能在马背上做出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就是碰不到球。 而且他一上场,另外九名球手不得不给他让路,反而无法形成配合,原本高出一点点的优势,很快就被撵上。 张释清在场边大声指挥,昌言之如有神助,连进两球,竟然反败为胜。 单从场面上来说,这是一场精彩的比试,欢呼声持续不绝,张释清要来宝马“卷雪”,骑行一圈,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将此马送给昌言之——他是获胜的最大功臣,一人独进五球,尤其是最后两球,每一球都进得颇为惊险,差点被贺荣部贵人推落马下。 世子张释虞大为沮丧,但是认赌服输,交出宝马,也拿出金银赏赐双方球手,胜者要多些。 三名贺荣部贵人坚持认为这场比试不公,拒绝接受赏赐,上马先走了。 人群渐渐散去,思过谷里恢复空旷,却不能恢复安静,张释清的兴奋劲还没有过去,到处大叫大嚷,四处分发礼物,甚至给守庐的于瞻也送去一份。 于瞻吃了一惊,而且十分厌恶,没等他严辞拒绝,郡主就已经跑掉。 将近黄昏,张释清终于稍稍冷静下来,跑到书房里,拎着一壶酒,“你怎么不去观看?” “我知道你必赢,所以觉得没必要观看。”徐础笑道。 这样的回答差强人意,张释清将壶、杯放在桌上,往椅子上一坐,脸上渐渐露出倦容,她虽然没上场,叫喊多半天,也累坏了。 徐础斟酒,一边喝一边看书。 张释清拿起酒杯,在手中慢慢转动,一直不喝,等候多时,开口道:“有时候你挺好,有时候……你真是太无趣了,在你身边多待一会,我就觉得心里憋闷,好像……好像又被关在箱子里。” “你曾经被关在箱子里?” “前两天我就是这么出城的,你一点都不关心,连问都没问过。” 徐础笑道:“我的确是个无趣的人,我连‘有趣’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比如马球,看你们的样子,应该很有趣,可无论是上场,还是旁观,我都体会不到‘有趣’的感觉。” 张释清长叹一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看来你是天性如此,要不然就是……与你母亲的去世有关系吗?” 好久没人提起吴国公主了,徐础发现自己不像从前那么在意,于是认真想了一会,“或许有吧,的确是在她去世之后,我越来越‘无趣’。” “真是奇怪,哪怕传闻只有一半是真的,吴国公主也是一个极有趣的人,居然会有你这样一个儿子。” “你听说过她的传闻?” 张释清眼睛一亮,像是说起自己崇拜的某位人物,“我从小听到大,不止是我,我们这些人都听说过,还经常争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一直觉得吴国公主很了不起,真的,在那样的处境中,身为一名女子,她还敢反抗,令人敬佩。我母亲常说,身为女人,哪怕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也得认命,所以她觉得吴国公主有点……” “愚蠢?” “总之不太聪明,有点执拗。但是我母亲仍然敬佩吴国公主,她说,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吴国公主稍微再聪明一点,就会沦入平庸,可能过得舒坦,但是再也不会被人记得。聪明而平庸、执拗而出类拔萃,各人有各人的选择,母亲敬佩后者,自己宁愿选前者,她还要求我也学她一样。” “王妃好像会失望。” “哈哈,大失所望。你知道吗?当我决定逃出王府时,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吴国公主,我不停地想,如果是她遇到这种状况,会做怎样的选择?” “她没有逃脱。”徐础黯然道。 “但她努力逃脱,至死不肯认命。” 徐础不语,他以为自己已不在意,随着交谈的深入,母亲的形象又浮现在眼前,像一堵墙,挡在他与任何人之间。 张释清起身,“我也不会认命,宁死不认。” 徐础抬起头,扫去母亲的形象,“不认命可以,但是到了塞外,你得换一种反抗的手段。” “嗯?你在说什么?我不用去塞外,我赢了马球,可以留下啦。”张释清露出欣喜的笑容,这是她连日来最大的一件高兴事。 “世子只是同意你留在思过谷,并没有承诺取消婚事。” 张释清脸上笑容渐渐消失,坐下想了一会,“我必须嫁给蛮王吗?都是小蛮女从中使坏。” “与小蛮女无关,形势如此。” “什么形势?非得让我嫁到塞外去?” “群雄并立,冀州只占一方,要靠着贺荣部的支持,才能号令诸州。但是贺荣部与并州世代交好,邺城必须与晋阳暗中较量,争得贺荣部的更多支持,才能维持眼下的优势。” “那也用不着非得逼我去和亲啊,上头还有公主,还有欢颜本人。” “贺荣部要推世子称帝,到时候你就是长公主,至于欢颜郡主,贺荣部当她是对手。” 张释清发了一会呆,“我看这个皇位也没什么意思,我劝父亲和哥哥不争吧。” 徐础摇摇头,“争与不争,已非济北王父子所能决定。” 张释清更加吃惊,半晌才道:“说来说去,一切全是欢颜做主,就是她,非要让我去塞外受苦。” “欢颜郡主只是恰好在那个位置上,换成任何人,都得做出同样的决定。” “嗯,你们两个是同样的人,你当然替她说话。”张释清的脸色渐渐发红,一天的好心情消失无踪。 “抱歉,我不该对你说这些。” “你的确不该说,我正高兴着呢,哪怕等到明天……不不,我宁愿早些知道这些事情,谢谢你如此坦白,还有什么不得已的‘形势’,你一块告诉我吧。” 徐础等了一会,“只是嫁到塞外,事情还算完,你还将担负艰巨的任务。” “讨好贺荣部吗?欢颜无错,但也不再是我的朋友,我为什么要为她做事?” “不是为她,是为你的父母和兄长。” “嫁到塞外受苦的是我,他们好好的,干嘛要我……我明白了,你继续说。”张释清一脸冰冷,她知道,只有自己在塞外争得贺荣部的更多支持,才能令家人在邺城得到重视与平安。 “邺城眼下最大的敌人有两个,一是江东的皇帝与宁王,二是并州的晋王,如果我猜得没错,欢颜郡主的计划是先破江东,再除并州。所以你到了塞外之后,必须努力离间贺荣部与并州的关系。这很难,沈家经营多年,与贺荣部亲上加亲,唯一的可趁之机是晋王本人的野心,若能让新单于相信晋王早晚会一统天下,或许能让他放弃对沈家的支持。” 张释清不吱声。 “我能想到的差不多就是这些。”徐础补充道。 张释清笑了一声,“这就是看过那么多军报、思索多日想出的办法?让我嫁到塞外去,给邺城争取一个强大的盟友?” “这是我给你想出的办法,并非我自己的办法。” 张释清微一皱眉,“你已经够无趣了,再这样故意说话让人听不懂,我宁愿嫁到……不不,我宁愿给自己胸口刺上一刀。” “哈哈。我的意思是说,你是张氏子弟、济北王的女儿、世子的妹妹……” “我还是欢颜的侄女,你究竟想说什么?”张释清打断道。 “如果你在意这些身份,那么我刚才所言,就是你最好的选择。” “如果我不在意呢?” “这样的话,倒是可以讨论一下我的办法。” “你的办法……对啊,你是刺过驾、造过反,根本不在意张氏的衰亡与邺城的安危。”张释清打量徐础两眼,“我应该痛恨你才对。” 徐础笑而不语,让张释清自作决断。 盯着徐础看了好一会,张释清叹了口气,“你这个人无趣到让我恨不起来,像块石头,虽然拦在路上,但我觉得上去踢你一脚的话,只会让我自己疼痛,你却一点事也没有。” “哈哈,请相信,我比石头稍软一些。” “能说你的办法了?” “邺城缺少的是强援,若有别的强援,邺城不必再以和亲讨好贺荣部。” “天下形势我多少也明白一些,群雄各占一州,先不论孰强孰弱,谁会甘心做别人的‘强援’呢?贺荣部观望中原,且与冀、并两州接壤,还真是只有他们可为援助。” “邺城可以。” “你又说糊涂话了,邺城自己给自己做强援?” “不,邺城可以给别人做强援。” “嗯?” “当今形势,援人即是援己,但是得让对方相信,尤为重要的是,得让欢颜郡主相信。” 张释清真想在这块“石头”上狠狠踢一脚,好让他说几句明白话。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二十三章 养虎 经历过东都的九死一生,湘东王壮志消失大半,越发依赖女儿主持政务,每次商议要事,他虽然坐在主位上,却只是发呆、打盹,将大事小情一律交给女儿处置。 他相信女儿,超过相信自己。 今天商议的事情比较简单,参与者也比较少,除去湘东王父女,只有孙雅鹿与楼矶,两人昨晚已经得到过一次召见,回家之后各想主意,此次是正式商议。 江东事态已经到了必须优先解决的地步。 楼矶急于立功,先开口道:“我仔细想过了,宁抱关此人野心勃勃、性酷嗜杀,断不能久居人下,早晚会与梁、兰两家翻脸。请郡主许我南下,或是劝说,或是离间,必要让宁抱关露出本性。” 邺城对宁抱关最大的期望就是弑帝,但是极少当面说出这两个字。 欢颜从不急于表态,嗯了一声,看向孙雅鹿——这是她最为倚仗的幕僚,堪称军师。 孙雅鹿上前一步,“宁抱关嗜杀,但是深沉有度,又得郭时风相助,只要江东的名号还有用处,他轻易不会动手。” 楼矶急忙道:“我想出一个办法,可以令宁抱关血洗江东。阻止宁抱关杀人者,必是郭时风,据我所知,郭时风并非亲身投奔,而是半路被捉,此人反复无常,前后效忠多主,宁抱关对他不能完全信任。我此去江东,可离间此二人,宁抱关一旦怀疑郭时风,自然也会怀疑郭时风所献之计……” 欢颜郡主又看向孙雅鹿,“孙先生以为呢?” “楼骁骑所言颇有几分道理,只有一点,我与郭时风相熟,深知此人本事,想离间他与宁抱关,怕是并不容易。” 楼矶见自己的主意未被否决,心中大喜,笑道:“说难也难,说容易倒也容易。” “哦,楼骁骑有何妙计?” 楼矶更希望能单独向欢颜郡主献计,可他还没有这个资格,只得回道:“全在徐础身上。郭时风与徐础原是故交,他被捉时,正是奉徐础之命出使淮州。我只要徐础的一封书信,如果此信‘恰好’被宁抱关发现……” 孙雅鹿笑道:“郭时风曾写信嫁祸于徐础,楼骁骑这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楼矶干笑一声,他更觉得这完全是自己的主意,“以楼、兰两家的狂傲,撞上宁抱关的嗜杀,若无郭时风居中调和,必然势同水火,无劳邺城动兵,可坐享其成。” 欢颜郡主想了想,“栾太后呢?如果传言为真,她在宁抱关那里颇有分量。” “问题不大,据我所知,栾太后与皇帝虽是母子,却无亲情,皇帝逃亡时,未带其母,栾太后想必也不会尽力护子。” “难说,子虽不孝,母却护子,这种事情常有。” 楼矶没考虑过这件事,搜肠刮肚地想办法,旁边的孙雅鹿道:“依我这见,栾太后不是问题,反而可能是个助力。以楼、兰两家之傲,断不能容忍太后久卧他人枕榻,稍加诱导,可以用来惹怒宁抱关。” 楼矶马上道:“对对,正是这个道理,我与兰镛、梁凭之都很熟,套他们的话轻而易举。” 欢颜郡主沉吟多时,“计策不错,但是……前去用计之人,十分危险,无异于孤身去闯虎穴。” “能为邺城效力,乃我所愿,虽死无憾。更何况,太后乃是我们楼家的杀父仇人,宁抱关迄今仍囚禁我楼家诸多兄弟子侄,我怎能坐视不管?” 欢颜郡主脸上终于露出微笑,“那就有劳楼骁骑辛苦一趟。” “义不容辞,不过,我有两件事,需请郡主定夺。” “请说。” “一是徐础的书信……” “我来处置。”孙雅鹿接过话,“我可以找人伪造一封,笔迹、言辞绝无破绽。” “孙先生找的人,肯定没有问题。”楼矶笑道,又向欢颜郡主道:“这第二件……我要斗胆问一下私事。” “什么私事?” “我与……郡主的私事。”楼矶低下头。 欢颜郡主半天没有回话,楼矶心中有些害怕,但他必须问个清楚,不能稀里糊涂地替人卖命。 “等楼骁骑平安回来,一个月之内可以成亲。” 楼矶大喜,坐在主位上打盹的湘东王突然醒来,“成亲?谁和谁成亲?” 欢颜郡主向父亲轻点下头,湘东王没再追问下去,闭眼神游物外去了。 楼矶再无疑虑,拱手告退,打算明天一早就出发。 孙雅鹿与他一同告辞,安排相关事宜,很快又独自回来,“都已妥当,楼骁骑此行当尽全力。” “嗯。”欢颜郡主对此并无怀疑。 “淮州怎么办?要我亲自去一趟吗?盛家觊觎江东多时,极易劝说,但是得掌握时机,若是太早,宁抱关反而不会动手,必须是楼骁骑功成之后,淮州军才可南下渡江。” “只能是孙先生。”对于亲信之人,欢颜郡主反而不那么客气。 孙雅鹿拱手,“楼骁骑明白出发,我后日动身。” “请孙先生见机行事。” “是。”孙雅鹿再次告退。 厅里再无外人,湘东王睁开双眼,打个哈欠,“事情顺利吗?” “还算顺利,箭已离弦,能射中什么,就要看天命了。” “呵呵,女儿什么时候也信天命了?” “经历的事情多了,不得不信。”欢颜郡主笑了笑。 湘东王轻叹一声,“是啊,没法不信。楼矶有去无回,女儿……可有打算?” “朝廷未兴,何以家为?父王不必多言。” 淮州大军一旦南下,宁抱关必然迁怒于楼矶,湘东王有些遗憾,欢颜郡主倒是无动于衷。 守在外面的冯菊娘匆匆跑进来,“小郡主来了,说什么也要见郡主一面,谁也拦不住……” “让她进来吧。”欢颜郡主笑道,“她这么急着见我,必有要事。” 冯菊娘退下,湘东王起身,“芳德还小,女儿别太难为她。” “父王放心。” “我去了,太皇太后最近心情不佳,我去劝慰一下。” 欢颜郡主起身送行。 湘东王离开不久,张释清一阵风似地跑进来,先向欢颜郡主行礼问安,然后向冯菊娘道:“我与欢颜单独说话,你先出去吧。” 冯菊娘看一眼欢颜郡主,退出议事厅。 欢颜郡主先叹口气,移动身体,在软榻上让出一块地方,“过来坐吧。世子亲自去请,你不回来,我没请你,你却跑来,是要告状,还是想要什么?” 张释清在欢颜郡主面前随意惯了,上前坐下,笑道:“既不是告状,也不是要东西,你都猜错了。我今天来,是要自荐,给你当个幕僚。” “我可请不起你。”欢颜郡主握住张释清的一只手,仔细看了几眼,“说实话,你心里是不是埋怨我?” “埋怨你什么?” “怪我逼你远嫁塞外。” “从前是有一点,可是有人告诉我,这是所谓的形势所迫,换谁处在你的位置上,都是一样。要怪,就怪我是济北王的女儿,担着这样的名头,又赶上天下大乱,注定不得安稳。” “你应该与‘此人’多多相处。”欢颜郡主笑道,知道那个“有人”是谁。 “他跟教书先生一样古板,是块顽石,再相处下去,我非疯了不可。” “那就老老实实去塞外,那里有马匹、有草原,随你驰骋。” “不去,那些人不会玩马球。” 欢颜郡主眉头稍皱,“刚才还说得好好的,怎么又不想去了?” “既然是‘形势所迫’,我不怪任何人,只要改变‘形势’就可以了,对不对?” 欢颜郡主稍稍一愣,“‘此人’对你说的话还不少。” “别管是谁的话,你就听听是否有道理。” “好吧,我洗耳恭听。” “首先,贺荣部绝非可靠的盟友,新单于明显对中原怀有野心,他与邺城结盟,目的只有两个,一是制衡并州,二是等候时机发兵南下。接受贺荣部的帮助,乃是养虎为患。” “养虎为患也好,与虎谋皮也罢,这只虎,邺城避不过去。” “避不过去就除掉它,至少吓住它。” 欢颜郡主大笑,“这是你自己的想法吧?” “别管是谁的想法,先听我说完。” “嗯,但是要快些。” “我知道你忙,几句话就能说远。”张释清咳了两声,“贺荣部向来欺软怕硬,咱们邺城若能夺取并州,他们必会老实许多,甘效犬马之劳,再不敢平起平坐。” 知道张释清背后有个徐础,欢颜郡主才有耐心听下去,“并州是邺城盟友,怎可夺取?” “嘿,诸州貌合神离,咱们不占并州,并州迟早来攻邺城。” “好吧,你有办法一举攻夺并州?” “只凭咱们邺城的兵力当然不够,还需要一两支强大的援兵。贺荣部肯定不行,他们更愿意看到两州并立;淮州盛家也不行,他们盯着吴州与洛州,对跨州交战不感兴趣,此次西征秦州就是明证;洛州梁王太弱小,荆州奚家、江东宁王太遥远,都不行。” “诸州已经被你说尽,援兵在哪呢?” “还有秦州呢,秦州与并州山水相连,与冀州两边夹击,必能大破晋阳。” “两州叛贼未除,官兵自顾不暇,怎么可能与冀州夹击?” 张释清笑道:“欢颜也有看不清形势的时候,秦州官兵自顾不暇,叛贼的人数可不少,虽被困于西京,但是一直没有大败,若能将他们拉拢过来,岂不是一股强援?” 欢颜郡主愣住了,好一会才道:“徐础这是在利用你替西京的另一个妻子解围,你一点也不在意?” “在意,但是‘形势所迫’,我暂且原谅他。徐础的‘另一个妻子’,对邺城是件好事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二十四章 行刺 徐础几天没挑水,体力稍有些不支,坚持走到山脊上,放下两桶水,稍事休息,没过一会,看到张释清从山脚走来。 相隔很远,张释清止步,抬头大声道:“你的主意没用!” “欢颜郡主拒绝了?”徐础也大声道。 “她甚至没有认真听完,就嘲笑这个主意异心开开,还说我太天真,居然受你蛊惑。” “不急,再等等,过几天她或许会改变……” 张释清最不爱听“再等等”三个字,转身跑下山。 徐础担起水桶,缓步来到山脚时,看到张释清正用马鞍抽打野草。 思过谷里的野草已经减少许多,远离中心的地方依然茂盛,任凭抽打,也只是损失几片叶子而已。 张释清发过脾气,长出一口气,向徐础道:“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 “等事成之后再谢我不迟。” 张释清摇摇头,“其实我也仔细想过,招安反贼为邺城所用,的确是异想天开,先不说冀、秦两州距离遥远,你那个妻子也不可靠,她是贼王之女,在你弃暗投明之后,没有跟你一同来邺城,而是带着贼兵返回秦州,继续与朝廷为敌,已经表明心迹,绝无可能接受招安。” 徐础放下担子,笑道:“这是欢颜郡主的‘蛊惑’。” 张释清脸色一沉,“她说得没有道理吗?” “很有道理,只是弄错了一件事。邺城若当降世军是反贼,自然无法联手,那边也不会接受招安。邺城若当降世军是一股势力,与诸家无异,存着结盟之心,此事就不会那么‘异想天开’了。” “哈,怎么可能?官是官、贼是贼,还能平起平坐?宁抱关在江东尚且是接受招安,邺城反要自贬身份?” “邺城能受外族之辱,为何不能与内贼平起平坐?宁抱关心存险恶,这样的人邺城敢要吗?” 张释清一时间无言以对,又用马鞭乱扫一气,直到累了才停下,但是语气却温和许多,甚至能够笑出声来,“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一个小笨蛋吧?” “怎么会?” “反正不够聪明,被你们来回‘蛊惑’。下次别让我在中间传话了,你们两个直接面谈吧,再这样下去,我宁愿……宁愿嫁到塞外去,听说那里民风纯朴,说话不会拐弯抹角。” 张释清迈步跑走。 徐础重新挑担,他不着急,欢颜郡主已经得到提醒,慢慢会想明白,最重要的是,降世军得守住西京,才能得到这边的尊重。 前方是范闭的坟墓,那里的野草都被官兵顺手除去,露出了墓碑,不远处还有一座小木屋。 屋门紧闭,安静无声,除了接受食物,于瞻极少与谷中人来往,偶尔见面,必然高高昂首,示以白眼。 徐础对于瞻颇有几分敬佩,很快他就将改变态度。 于瞻从一棵树后闪身出现,斜刺里大步走来,目光炯炯,像是有极重要的事情要说。 因为之前从不打招呼,徐础因此没有开口,但是放慢脚步,猜测于瞻大概又要讨要思过谷。 相距只有十余步时,徐础突然警醒,虽然觉得匪夷所思,但他知道危险就在眼前,顺势放下水桶,抽出扁担…… 于瞻加快脚步,大吼一声,猛扑过来,右臂高举,露出手中的匕首。 徐础还没来得及将扁担举起,只得闪身避让,可还是扑倒。 这两人都是书生,徐础练过刀法,充其量是项爱好,与真正的刀客甚至普通士兵都比不了,眼睁睁瞧着对方扑来,明知道该如何做,动作还是慢了些。 于瞻更不以强力见长,这一扑、一刺用尽了全身力气,匕首刺中目标,自己却站立不稳,继续冲出两步,被水桶绊倒,也摔倒在地,翻身待要起来,地上全是水,滑不溜掉,他手舞足蹈好一会才勉强站直,却发现手中的匕首没了。 匕首还在徐础肩上。 徐础忍痛起身,沿路逃跑。 于瞻杀红了眼,不管手中有无兵器,撒腿急追,嘴里大吼大叫,“徐础纳命来!” 对面跑来几个人,徐础心中一松,脚下也一松,又倒在地上。 身前身后全是叫嚷声,徐础知道自己安全了,没再试图起身,“留他性命!” 昌言之等人已经按倒发疯的于瞻,正要痛殴,听到公子的命令,手下留情,但是拳头仍雨点般落下。 又有人闻声赶来,将徐础搀回卧房,拔去匕首,敷药包扎,总算伤得不重,他没昏过去,仍能开口说话,只是暂时需要卧床。 老仆又急又怒,还有几分埋怨,一直陪在床边,擦血、敷药、包扎等等全是他亲自动手,一个劲儿叹息,见公子似无大恙,终于开口道:“公子实在太大意了些,当初允许那人进谷就是错误。别看我识字少,心里也没有计谋,但我看人准,于瞻说是读书人,却是一脸戾气,不像好人。我早就说别理他,没有吃的,他坚持不了几天,公子却非要我天天给他送食物,唉,全喂白眼狼了。” “思过谷是所有范门弟子的‘家’,我怎能拒绝于瞻入住?我看他也不是白眼狼,必是被人唆使。” “咋不唆使别人非要唆使他呢?而且一唆使就成呢?于瞻不是好人,公子不用多想,既然住在邺城,咱们入乡随俗,听主人安排。待会我们将于瞻绑送出去,让官府治他的罪。” “不可,你去告诉其他人,不要透露此事。” “公子入住思过谷,是得官府同意的,干嘛总像是有愧似的?” 徐础挤出一丝笑容,“这个时候就别跟我争了。” “我什么时候都不会与公子争,争也争不过。”老仆嘀咕道,转身出去传令,很快回来,“大家都气坏了,恨不得……后山埋着人呢,公子怕什么?” 后山埋着几名刺客的尸体,只有谷里的人知道,谁也没有对外泄露。 “不同。”徐础坐起,慢慢挪动双脚。 “公子快躺下,有什么事情吩咐我做。” “帮我穿上鞋,我要见于瞻。” “公子还不接受教训?” “必须得见,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不用害怕,于瞻身上没有兵器,不是我的对手。” “嘿,公子的聪明才智我一直是佩服的,至于身手——我见过公子练刀,老实说,没看出哪好来。”老仆一边说一边给公子穿鞋。 “我也觉得自己算不得高手。”徐础笑道。 出屋之后,昌言之带两人跟上,保护公子的安全。 于瞻被关在一间空屋里,手脚被缚,脸上鼻青脸肿,兀自怒目圆眼,一看到徐础就骂道:“徐础无耻之徒,弑君、戮父、杀母……” 徐础坐下,向老仆等人点头,“他动不了我。” 昌言之上前检查,确认绳索足够结实之后,退出房间:“我们守在门口,一叫便到。” 老仆也只得离开,向于瞻道:“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长点良心吧,若不是公子心软,你早就……哼哼。” 屋里只剩两人,于瞻也骂得差不多了,盯着徐础喘粗气。 徐础沉默多时,“范先生的名声毁于你手。” “呸,我为先师不惜性命……” “范先生若还活着,听说你的所作所为,会做何想?” “先师……先师……你硬夺思过谷……” “以范先生之洒脱,会在意区区一座山谷?” “范门弟子在意!” 徐础轻叹一声,“正因为你们不遵师命,范先生才将你们逐出谷,只留宋取竹一人在身边。” “我不与你做口舌之争。”于瞻扭过头去,怕自己又被说得动摇。 徐础起身,来到于瞻近前,费力地解开他手上绳索,退回原处坐下。 于瞻吃了一惊,双眼盯着徐础,双手解开脚上的束缚。 “你走吧,不可再留在谷中。” 于瞻更加吃惊,虽得自由,可是手无寸铁,杀不了徐础。 “回城之后要小心些,唆使你行刺的人,可能还会再利用你一次,将你杀死,栽赃于我……” “我若遇害,肯定是你主使。”于瞻打断道。 徐础笑了笑,“还有,我不会离开思过谷,因为范先生希望我留下,希望我能延续他的学问,不被你们这些弟子……” 于瞻大怒,几步走来,看一眼门口,终究没有动手。 徐础等了一会,起身向门口走去,“你虽受人唆使,但是敢做敢为,的确有几分范门之风,反倒是唆使者,离范先生的教诲越来越远。” “你才听过几句教诲?” “不少,范先生虽然烧掉著作,但那只是范学的九牛一毛。”徐础推门出去,向昌言之道:“不必阻拦。” 于瞻昂首而出,脚步不由自主地越来越快,疾奔谷外,守庐之誓至此而破。 老仆不停摇头,却已无话可说。 徐础回到卧房,见张释清正坐在床边抽泣。 听到脚步声,张释清急忙止住哭声,起身擦去泪水,“对、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没看到……看到刺客,又没……没守在你身边,让你……让你受伤。” 徐础不由得笑出声来,牵动伤口,又一呲牙。 “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过来道歉,你居然笑我?”张释清气恼道。 “我不笑,但你不用道歉,刺客隐藏,你没看到,我也没看到,谷里的人都没有察觉。你是谷里的客人,不是护卫,当然不必时时守在我身边。所以这件事一点都不怪你。” “你真不怪我?” “不怪,我不怪任何人,我既然选择住在思过谷,就得承担所有的不满与反对。” 张释清终于破涕为笑,“伤得重不重?” “能走、能说、能笑,想必是不重。” 张释清又松口气,“刺客呢,交给官府,治他死罪。” “我刚刚放走。” “咦?” “我说过,不怪任何人。” “你真是个……怪人。”张释清过来,搀着徐础躺在床上,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道:“告诉我实话,你究竟当谁是真正的妻子?”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太早 “你究竟当谁是真正的妻子?”张释清突然提出这个问题。 徐础先是一愣,随后笑了笑。 张释清摇头道:“你一笑,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不不不,我不听什么‘再等等’,也不听‘如果这样’、‘如果那样’,我只想听一个简单直接的答案。”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的确两次成亲,但是没有一次是我的选择,如今一位妻子在远在千里之外,为生死存亡而挣扎,一位……倒是在我身边,但是曾经写过‘休夫书’……” “我就知道你会提起这件事。”张释清插口道。 “总得提起,因为你的父母亲友还都当你是未嫁之女,对你未来的夫婿寄予厚望。我有两位妻子,却跟没有一样,所以我不知道应该拿谁当真,如果你一定要个简单直接的答案,只能是——都不当真,你们不当真,我也不当真。” 张释清脸色阴沉,似乎又要哭,但是眼泪迟迟没有流出来,最后轻轻一笑,“明白了,这样倒好,大家心里都轻松。” “没错,都轻松。” “无论我嫁给谁,最后都是我自己的事。” “是你自己的事。” “我住在山谷里只是暂时,你帮我想主意也只是……只是……” “在东都,你曾助我逃亡,我现在帮你,是为还这份恩情。” 张释清长出一口气,抬手在额上轻拭一下,笑道:“你这个人虽然无趣,但是……坦诚,不是虚伪之徒。” “嗯。”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全都无话可说,一开始还好,慢慢地显得有些尴尬。 徐础先开口:“官兵不合,只有冀州军用上全力,估计很难攻下西京,等到消息传来,欢颜郡主就会重新考虑结盟的事……” “如果还来得及的话。”张释清平淡地说,一向充满热情的她,这时却显得有些意兴阑珊,“即便邺城能与反贼结盟,也没必要立刻与贺荣部翻脸,我哥哥已经娶了小蛮女,将我嫁过去顺理成章。仔细一想,嫁到塞外也没什么,都已经从东都逃到邺城了,还在乎走得更远一些?从小到大,我享尽了张氏子孙的好处,备受宠爱,也该是我为家里做点贡献的时候了。” 徐础不语。 张释清又露出笑容,“想那么多干嘛?反正是欢颜做主,她那么聪明的人,想得肯定比我周到,总不至于犯下大错。婚事能推掉最好,不能推,我也只好认命。” “等欢颜郡主想明白,绝不会将你嫁到贺荣部。” “谁让我哥哥是未来的皇帝呢,我应该嫁给更有价值的夫君,对不对?”张释清眨下眼睛,好像已完全想通,反而觉得有趣。 “嗯。” “那你就帮忙帮到底吧,替我想想,如果嫁到贺荣部,我该怎么做。如果婚事能推掉,我最可能嫁到哪里去?” 徐础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是看到张释清的笑容,他必须维持自己的“平静”,于是道:“嫁到贺荣部,你的敌人就是并州嫁去的几代贵妇,但是不要与她直接相争,等候时机,晋王沈耽很快就会显露出自己的野心,那些贵妇也会替他说话。贺荣强臂同样是个野心极大的人,一旦并州贵妇说得太多,他就会生出戒心,这才是你的机会。” “嗯,‘再等等’在哪里都适用。” 徐础笑道:“时机一到,凭风而上九霄云上;时机不到,奋力展翅也不过飞到树梢上。” “如果晋王抢先动手,攻占邺城呢?” “大势若是如此,谁也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你还是努力自保吧。” “看来也只能这样。如果我不嫁到贺荣部,会被送到哪里去?” “最可能是淮州,次则荆州。” “群雄并起,各有野心,盛家与奚家稍小一些,我哥哥若能顺利称帝,这两家可引为强固外援,淮州与冀州相连,尤为重要。” “就是这个意思。” 张释清笑道:“我有点明白你之前的说法了,论来论去,最后还是大势最重要,大势压人、大势逼人,最后无论愿意与否,都不得不走那条路。” 徐础点点头。 “嗯……让我选的话,我更愿意去盛家。在东都的时候,我就不喜欢奚家人,他们家太谄媚,没有开国公的气派。盛家人我没见过,风评倒是不错,虽然听上去也都是无趣之人,但是总比谄媚之徒要好一些,离冀州还近些。” “如果并州的威胁解除,大致就是如此。” “在淮州我该注意什么?” “我对盛家了解不多,依据传言,盛家人重孝道,你到那边,要多关注公婆以及盛家老人的起居,总之目的不变,还是给邺城拉拢到强援。” 张释清点点头,“你将别人的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你自己呢?” “那些都不是我的安排。” “揣摩,用你的话说,你在揣摩人心。大势对我来说就是这样,对你如何?会稍微宽容些吗?” “大势如山崩地烈,如惊涛骇浪,如烈火烹油,对任何人都不会宽容。” “所以你去掉王号,就为从‘大势’里逃出来?” “我没想过,经你提醒,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张释清叹了口气,起身向门口走去,“想明白大势有个好处,不会再抱无谓的希望,只凭这一点,我就该谢谢你。” “不必言谢,那会让我感到惭愧,与你在东都……” 张释清突然转身,“我能逃出‘大势’吗?” 这又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徐础想了好一会才道:“如果你需要别人替你做决定、想办法——那你不能。” “哈哈,你真是无趣到底。” 张释清走了,徐础拿起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老仆端着食物进来,看到桌上的剩酒,知道芳德郡主来过,将饭菜摆好,没有立刻退下,小心问道:“公子与小郡主闹别扭了?” “没有,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突然没有小郡主的欢声笑语,有点不太习惯。小郡主今天本来特别高兴,从公子这里离开之后,一下子变得安静,回到屋里再没出来过,也不与大家喝酒,缤纷取走食物,说是就在屋里吃。” “想必是她累了。” “小郡主?就算是亲自上场打一天马球,她也不会累。公子……去说说好话,哄哄她吧。” “她现在需要的不是哄。” “唉,我就是随便说啊,公子现在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刺杀你的人,你放过了,在意你的人,你却不当回事。” “郡主年纪还小,来谷里只为避难,将她留下才是害她,以后她会有真正在意的人,自会忘记这里的事情。” “公子……” “既然是隐居,就得接受隐居的一切后果:我不再有千军万马可以调派,不再有资格与群雄讨价还价,不再有能力保护……芳德郡主,她的身份太重要,重要到邺城绝不允许她太过任性。” “可公子足智多谋,就不能……” “我没有你想象得足智多谋。我便是勉强想办法将她留下,过后邺城也会对此愤怒,她自己也可能后悔,到时受到报复的不止是我,还有谷中的所有人。” 老仆长叹一声,“唉,可能公子是对的,我只是可怜小郡主,出身王府,从小没受过苦,突然间却要承担这么重的担子,她怎么受得住哦。” “她能受得住。”徐础肯定地说。 老仆叹息着走出去,在外面小声道:“公子真是无情,但这不能怪他……” 徐础没怎么吃饭,早早就上床休息,半天没睡着,有点后悔自己说话过重,他不认为自己的话有错,但是出口似乎太早了些,就像是一名过于严厉的父母,在年幼的子女玩得最高兴时,突然告诉他们要养家糊口。 “没有太早,只有太晚。”徐础喃喃道,终于昏昏沉沉地入睡。 次日一早,起床不久他就听到外面的笑嚷声,张释清恢复常态,催促昌言之等人快些吃饭,她要试试宝马“卷雪”适不适合打马球,虽然马已经转赠出去,一点没有减少她的兴趣。 徐础心里稍感安慰,于是照常看书、担水、劈柴、继续看书。 张释清确实恢复常态,只有一条,她再没来找过徐础,像是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可问、可说的。 冯菊娘的到来打破这场小小的僵局,她一进谷就叫上小郡主,两人一同来见徐础。 “城里出什么事了?冯姐姐这么严肃。”张释清擦去汗珠,一眼不看徐础。 “大事,还不止一件。”冯菊娘没察觉到异常,“田匠被抓起来了。” “嗯?”徐础站起身。 “是被贺荣部的人直接抓走的,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打听到田匠下落的,昨晚三十多人一同动手。” 张释清惊讶地说:“官府人呢?就让他们在邺城随便抓人?” “官府哪里敢管?但这只是小事,蛮王要将田匠带回塞外,暂时不会害他,另一件事却是个大麻烦。公子昨天是不是从谷里撵走一个人?” “于瞻?的确是我让他离开的。” “于瞻刺杀徐公子不成,才被撵出去的。”张释清补充道,依然不看徐础。 “就是这个于瞻,回城之后跑到刺史府,擂鼓上报,声称公子与济北王勾结,将要暗害湘东王父女,说是自己亲耳所闻。” 张释清大怒,徐础大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二十六章 击球 张释清大怒,怒的是于瞻居然恩将仇报,污蔑自家意欲谋害湘东王父女。 徐础大惊,惊的是于瞻居然偷听到自己与乔之素的谈话。 大惊之下的徐础笑了笑,张释清却是怒不可遏,“这个叫于瞻的人真是坏到了五脏六腑里,就为一座山谷,陷害徐公子不说,还要带上我们家。” 冯菊娘小心观察徐础脸上的神情,道:“是很坏,还很聪明,他没去湘东王府上告,而是跑到刺史府大声叫嚷,弄得刺史大人很为难,大郡主更是为难。” “有什么为难的?将他抓起来,严刑拷问,判个死罪。” “呵呵,事情若是真这么简单就好了,我的小郡主,你不明白城里的形势……” 张释清冷笑道:“有什么不明白的?邺城里虽然是欢颜做主,但是整座城都是‘借’来的,刺史周贯才是真正的地主。欢颜将自己的一个妹妹嫁给周刺史的儿子,嫁妆比公主还要多出几倍,又许以高官,来拉拢此人。周刺史倒也不傻,接受联姻与嫁妆,却不肯做高官,坚持当邺城刺史,做一个地头蛇。我听父王说起来,周贯曾经亲口说过,两王齐至邺城,乃是冀州之福,少一个都不行。” 听到这番话,就连徐础都有几分惊讶。 张释清终于看他一眼,“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你教我。” 冯菊娘看出一丝异常,但是没有点破,接口道:“小郡主说得没错,周贯怕一王独大之后,自己的位置不稳,所以坚持中立,不偏不倚。只要得到足够的钱,周贯事事不管,唯独两王相争时,他必须插手。” “这显然是一次诬告,周贯看不出来吗?”张释清火气又上来了。 冯菊娘苦笑道:“看出来又怎样?消息已经传扬开来,他若是查都不查就压下去,不免让人怀疑他的用意。” “什么用意?与我们家‘勾结’吗?只要欢颜知道是怎么回……”张释清闭上嘴,重新打量冯菊娘,“欢颜有点怀疑,是不是?所以让你来打探情况。” “大郡主担心的就是这个,明明是次诬告,传来传去,却令两家彼此生疑。” “抱歉,是我说错。欢颜是当事者,不好干涉,得由周贯自行查明真相,才能令百姓信服。” “正是。小郡主明白得这么快,可有点让我意外,肯定是从公子这里学到不少吧?”冯菊娘笑道。 张释清面无表情地说:“是,学到许多,比我期望的还要多。” 冯菊娘尴尬地笑了两声,向徐础道:“我来这里就为提醒公子一声,刺史府很快会派人来……” “明白。” “那就好。还有田匠,事情虽小,却更难解决,下至刺史府,上至两王府,都不能插手,蛮王是个极要面子的人,他若将田匠带回塞外,必会杀他……” “这个我也明白。” “公子……不做点什么吗?” “再等等。” 张释清向冯菊娘小声道:“他还没开口,我就知道会是这三个字。学他的本事可挺容易,学会三字经,足以应答一切:以后事情若是圆满解决,那就是‘再等等’的功效,若是没解决,就是‘等’得不够久,或者是不够巧。” 冯菊娘笑道:“三个字很容易,什么时候说出口,却不容易。” “怎么不容易?你越是着急,就是他说这三个字的时候。” “如今有人在使离间计,小郡主可不要中计,你与公子是一家人……” “我们不是一家人,冯姐姐不要乱说,我不同意,他也不同意啊。” 冯菊娘心中恍然,大致猜出这两人闹别扭的缘故,心中觉得好笑,脸上却不表露出来,“不管怎样,我相信公子。我已经来过,该说的都说了,得马上回城。于瞻的诬告总能真相大白,田匠……” 大概是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冯菊娘告辞离去。 张释清不肯单独留下,跟在后面,“我送你出谷。” 山谷的道路已被重新开辟出来,马车就停在院子里,冯菊娘牵着小郡主的手上车,命车夫慢些赶车。 “公子又怎么惹着小郡主了?” “没有啊。” “虽然相识不久,但是得蒙小郡主厚爱,一向对我无话不说,偏偏在这件事情有所隐瞒……” “他没惹着我,只是……对我说了一些实话。” “什么实话,让小郡主不高兴?” “你别问,我也不会说,反正是实话,我可以说是受益匪浅,至少够我半生用的。” 冯菊娘一愣,“受益匪浅却不高兴——这是什么实话?” “只与我有关,与你无关,与欢颜无关。而且我也没有不高兴,只是觉得……有些无趣罢了:多半生的日子摆在眼前,能做的选择就是快些走还是慢些走,多少有些无趣吧?” “嘿,小郡主是没经历过颠沛流离的日子,多少人毕生的梦想就是能过上‘无趣’的安稳生活。” 张释清没吱声,她理解不了,也不愿想太多。 “公子这个人有种种好处,却有一个缺点,想得太多……” “我以为这是他的好处。” “是好处,也是缺点,想得太多,面面俱到,做的时候就会束手束脚,尤其是关系到别人的时候。” “哼。” “如果只是自己冒险,公子从不犹豫,他敢刺驾、敢称王造反、敢与强敌一战,都是明证,可是一旦要决定他人的生死存亡,他就犹豫不决,即使表面上做到心狠手辣,心里也不踏实,所以才宁愿舍去王号,退隐此地。” “我以为他是……算了,冯姐姐不必再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他拿我当‘别人’,我自然也当他是‘别人’。” “咦,我不是这个意思。” 张释清敲敲车箱,命车夫停下,自行跳出去,向冯菊娘笑道:“冯姐姐不用替我操心,回城之后专心去救那个田匠,徐公子的‘再等等’可不是一天两天,他也不是事事正确,万一算错,人可就没喽。” 张释清转身往谷里走去,冯菊娘在车里喃喃道:“这个小丫头,究竟是‘懂事’还是不‘懂事’啊。” 张释清今天不想再打马球,带上球杖,与缤纷一块练习击球、击石子,昌言之等人也真是累了,或去午睡,或去喝酒,十分惬意,全然不知麻烦的存在。 刺史府的人果然来了,共是三名刑吏,身后跟着数十名差役,差役停在谷口,刑吏进谷,正遇上芳德郡主。 张释清等的就是他们,远远地瞥了一眼,瞅准位置,一球击出,直直地飞过去。 三名刑吏也看到郡主,正犹豫着该怎么拜见,却见“暗器”飞来,不由得大骇,一人闪身,一人缩头,一人扑倒,纷纷躲避。 马球没能击中,张释清唉了一声,好在收集到的石子还剩许多,缤纷摆放,她来击打,一枚接一枚地飞出去,正在喝酒的几个人走出来,大声为她叫好。 三名刑吏左躲右闪,狼狈不堪,高声喊出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半点效果,只得转身逃走,到了谷口,商量来商量去,终归不敢硬闯,于是带上差役回城,一路上斟酌字句,要告芳德郡主一状。 击退刺史府的刑吏,张释清心情大爽,球也打够了,向缤纷道:“半斤桂花酒,再弄几样菜,清淡些,我不想吃太多肉。” 缤纷跑去置办酒菜,张释清走向自己的房间。 她击退刑吏的场景,老仆一直看在眼里,当时不敢相劝,现在走来,赔笑道:“郡主不想吃肉?前天城里刚送来几样糕点……” “每样都拿来尝尝。” “是是,都尝尝。那个……刚才来的那些人,好像是官差吧?” “是啊,刺史府的刑吏,别怕,他们再敢来,我就拿他们的脑袋当马球。” 老仆吓了一跳,急忙道:“别别,千万别再动手了。官差总是官差,不可得罪。” 张释清止步,笑道:“别人不能得罪,我能,谁让我是济北王的女儿呢?邺城以后要重用我,现在就得允许我胡作非为。” 老仆呆立当场,不好跟着进屋,只得拱手告退,怎么想都不妥当,先去库房给小郡主找出糕点,交给缤纷之后,跑去见公子。 徐础正在后院劈柴。 老仆急道:“公子还有这个闲心。” “怎么了?”徐础拄斧问道。 “刚刚来了一群公差,小郡主二话不说,将他们全给打走了。” “原来嘈杂声是为这个。”徐础笑道。 “公子一点也不在意?” “济北王的女儿打走了刺史府的官吏,别人过问不得。” 老仆目瞪口呆,寻思一会,跺脚走了。 徐础高声道:“请昌将军过来一趟!” 昌言之很快赶来,脸上有些醉意,“公子找我?” “我刚想起一件事,田匠在城里被贺荣部抓走……” “田匠被抓走?”昌言之大吃一惊。 “嗯,冯夫人刚刚带来的消息。” “咱们要去救人吗?”昌言之与田匠不熟,但是十分敬佩他,一听说被抓就想到救人。 徐础摇摇头,“救人的事情不急,眼下另有一桩急事,田匠被抓之后,没人拦阻到访者,谷里或许会有意外,他们很可能不走大路,而行山径。” “我这就去安排人巡视,不不,我亲自去。”昌言之稍一琢磨,发现人手不足,只能希望“拜访者”不要太多。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二十七章 认子 张释清打跑了前来问话的官吏,邺城的反应颇为平静,直到天黑也没有再派人来,倒是徐础预料中的客人,于是夜二更过后,果然来了。 徐础当时已经睡下,被咚咚的敲门声吵醒,昌言之在外面小声道:“打扰公子,来了一位客人,我想你会见他,所以直接带来了。” 徐础翻身坐起,披衣、穿鞋、点灯,亲自去开门。 昌言之带着一人闪身进来。 那人披着斗篷,一进屋就要跪下磕头,徐础急忙扶住,拽到桌前,借着灯光,认出来客是自己的旧部孟应伯。 孟应伯是孟僧伦的弟弟,在哥哥自杀之后,曾短暂地担任吴国七族的首领,却因个性粗莽,很快交出位置,他不怎么在意,甘心做一名小头目,与吴国将士一同追随金圣女前往秦州。 “小孟将军!”徐础有些意外。 “吴王,总算见到你了。”孟应伯十分激动,又要下跪。 徐础不让他跪,搀他坐下。 昌言之道:“提醒你好几次,公子早就不用‘吴王’这个称呼。” “是,可我总得叫一声,要不然心里不踏实。” 徐础也坐下,笑道:“称一声‘徐公子’,足见旧情,万不可再用‘吴王’二字。” “徐公子亲口说出来,我才认。”孟应伯道。 昌言之摇摇头,也坐下,他很关心七族子弟的状况,因此要留下来听几句。 “小孟将军什么时候到邺城的?” “别提了,七天前就已到达邺城,一直为田匠所诳,住在一间小黑屋里,天天见不到阳光,昨天才被放出来,有人给我指路,让我晚上来见徐公子。别的事情先不说,田匠人呢,让他出来见我。” 昌言之一见到孟应伯就带过来,还没仔细交谈,听到他的话不免一惊,“你还不知道吗?田匠被抓起来啦。” “活该,被谁抓起来了?” “贺荣部的一位蛮王。” “蛮王怎么在邺城抓人?”孟应伯不那么兴灾乐祸了。 “说来话长。肯定是田匠交待手下,他一被捉,就将你放出来,单凭这一点,你得感谢他。” “哼哼。” “先说你跑来干嘛?七族子弟还在秦州?西京失陷了吗?有我认识的人遇难吗?对不起,公子,我有点着急。” “这些也正是我想问的。”徐础道。 “是,我正要说起——田匠没事吧?他虽然关我七天,但是每餐都是好酒好肉,还算客气。我是奉金圣女之命来见公子,如今西京形势危急,朝不保夕,请公子赶快想个主意,或者亲自去一趟,有公子在,大家必然士气高涨,必能再破官兵之围。” “金圣女派你来的?”徐础问道。 “对啊,我既然认金圣女为主,当然是奉她的命令行事。” “可有信件?” “这个没有,从西京到邺城路途遥远,到处都是官兵,万一被查出金圣女的亲笔信,我就没机会见到公子了。废话我也不多说,在邺城耽误七天,我快要急死了,也不知西京那边现在形势如何。公子可有办法解西京之围?若是没有,就随我上路,亲去一趟吧。公子可不能见死不救,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公子不关心我们这些吴人的生死,也该去帮帮金圣女吧。” 昌言之皱眉道:“小孟,你说话还是这么颠三倒四,事情还没弄清楚呢,就逼着公子上路,还说什么‘见死不救’,公子救过吴人多少次了,你不记得?” “当然记得,我就是……着急嘛。”孟应伯一脸急切地看着徐础。 “别急,就算要去西京,现在也不是时候。” 孟应伯听出一线希望,不由得大喜,“是是,总得准备一下,但是路上官兵太多,白天走不得,只能夜间行路——明天晚上怎么样?” “小孟将军还是太急。”徐础笑道,“我先问你几件事,也好心里有数。” “对对,公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问吧。” “西京现有多少兵力?多少百姓?” “呃……具体数目不清楚,公子也知道,降世军的兵将来来去去,向来不稳定,但是比东都时要多些,因为官兵打得太狠、追得太紧,许多人都跑来投奔。至于百姓,降世军的家眷几乎跟兵卒一样多,可能更多一些。” “西京原有的百姓呢?” “那可没剩多少,西京几乎就是一座空城,金圣女派曹神洗进城谈判,兵不血刃就夺下全城。” “嗯,西京可有新军加入?” 说到新军,孟应伯笑了,“公子不问,我也得说说这件事。新军首领众多,地位最高的有三位,其中一位叫雄难敌,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向金圣女求亲……” “我已听说此事。”徐础打断道。 “哦。”孟应伯有点失望,“后来的事情呢?” 徐础摇摇头。 孟应伯又来了兴致,“来回谈了几次,金圣女说要见到本人才能做出决定嫁与不嫁……” “金圣女说出这样的话?”昌言之拍案而起。 “坐下,听我说完啊。那时候还没到西京,官兵也没那么多,雄难敌选的地方,双方各带三十人前去会面,我正好被选中,亲眼见到当时的场景。”孟应伯自己先笑了,而且笑个没完,好一会才止住,咳了两声,继续道:“雄难敌很满意,金圣女却不满意,提出比武,她若输了,就同意嫁给他,若是赢了,哈哈……” 昌言之道:“怪不得田匠要关你七天,就这样也没让你冷静下来。” “抱歉,我一想起就觉得好笑。金圣女说,她若是赢了,雄难敌要认她做干娘。” 昌言之一愣,噗嗤一声也笑出来。 徐础边笑边摇头,既觉得不可能,又觉得像是金圣女会做出的事。 昌言之笑道:“不必问,金圣女肯定赢了,多了一个义子。” “那是当然,咱们都见识过金圣女的本事,雄难敌没见过,以为传言都有夸大之处,所以欣然同意。两人比的是马上功夫,巧的是都用长槊,第一个回会谁也没刺中谁,雄难敌的脸就有点挂不住了,第二个回合,金圣女没出招,虚晃而过,雄难敌用力过头,差点从马上栽下去,第三个回合——金圣女在两马交错时,长槊斜刺,挑落雄难敌的头盔。哈哈,可惜你不在现场,没见到雄难敌有多狼狈,他先是不认输,接着又说自己的马有问题,然后将手下人臭骂一顿,说他们助威声不够响亮。然后……然后就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时候,他突然转身下跪,向金圣女叫声‘干娘’,起身上马就跑,他带来的三十人来不及跟上,留在原地,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哈哈。” 孟应伯说得开心,徐础与昌言之听着也觉好笑。 “照这么说来,这个雄难敌也没多厉害嘛。”昌言之道。 “可不能这么说,这叫强中更有强中手。雄难敌跑掉之后,再不提求亲之事,可是连杀数十名新军头目,而且用的都是长槊,说明他的本事不低,只是金圣女技高一筹。” “这就怪了,雄难敌败给金圣女,怎么杀自己人呢?” “也不算自己人,新军头目多得很,互不统属。雄难敌比武输了之后,总觉得自己受到嘲笑,他这个人不讲道理,也不去打听明白,听到传言就带兵去攻打,非要以长槊将对方捅死才算。” “雄难敌树敌太多,被其他头目杀死了,对不对?”昌言之猜道。 孟应伯摇头,“你可说错了,后来官兵入秦,雄难敌连战连败,嘲笑他的新军头目没有减少,反而更多,就连他自己的部属,也常拿这件事开玩笑。雄难敌一生气,干脆带人投奔金圣女,天天叫‘干娘’,比对自己亲娘还孝顺。” 昌言之呆了半晌,“雄难敌……是位真英雄,看来他派刺客是在比武之前。” “什么刺客?” 昌言之将戴破虎行刺之事大致讲述一遍,孟应伯惊怒交加,“想不到戴破虎会做出这种事!不过没事了,雄难敌再不敢派刺客来,等公子到了秦州,他还得叫‘义父’呢。” 徐础苦笑道:“我可不敢认这样的义子。照你说来,降世军实力大增,而据我所知,各州官兵彼此猜疑,只有冀州军全力围城,降世军应不至于朝不保夕吧。” 孟应伯微微一愣,马上道:“不是兵多兵少的问题,而是粮草,官兵供应充足,降世军却是吃一天少一天,兵将虽多,反是累赘。还有一个大问题,金圣女虽然收服了雄难敌,军中反对她的人只增不减。” “这是为何?” “没办法,谁让金圣女是个女人呢,降世军返秦之后,过得一直不顺,虽然夺下西京,空有四面城墙,缺衣少粮,许多人都说,兵者纯阳,不能让女人当统帅,阴气太盛,难有前途。不少人想推幼王登位,可他还是个婴儿。更多的人则怀念公子,怀念公子的神机妙算与英勇无畏,只要你一去,所有问题都能解决。” 徐础嗯了一声,寻思片刻,开口道:“王颠将军怎么说?” “王颠?没他什么事,我是奉金圣女之命……” “王颠乃七族首领,你来邺城他一句交待也没有?” “啊……就是叮嘱我完成任务……” “小孟将军,你若不肯说实话,这就走吧,不必在我这里浪费口舌。” 徐础语气严厉,孟应伯仍当他是吴王,心中害怕,急忙道:“我说实话,都是王颠,我就说瞒不过公子,他非让……不是金圣女派我来的,是七族共同决议。但我刚才说的事情没有半句虚言,金圣女的确内外交困,城外是官兵,城内是不满的头目,这已经是二十多天前的事情了,现在的状况只会更危急。如今只有我们吴人和一些投降的官兵真正忠于金圣女,旧降世军和雄难敌都不可信……” 徐础正待开口,屋外突然传来老仆慌张的声音,“官府又派人来啦,这回小郡主可拦不住!”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二十八章 贵客 自从戴破虎行刺之后,昌言之轻易不肯相信任何外来者,这也是他坚持留下来的原因之一,听说官府又派人来,立刻起身,伸手抓住孟应伯的衣领,厉声道:“是你引来的,对不对?你来这里就是为了陷害公子!” 孟应伯惊慌失措,“不是不是……是来抓我的吗?” 徐础拉开昌言之,“芳德郡主来过之后,官府肯定派人监视后山,所以发现小孟将军的行踪,应当不是他故意引来。” “对对,公子说得对……谁是芳德郡主?”孟应伯早就听说过徐础另有一个郡主妻子,一时慌乱,根本没往这方面去想。 昌言之觉得有理,先向孟应伯拱手致歉,然后向徐础问道:“怎么办?” 外面的老仆也在问:“都是官兵,已经闯进山谷……小郡主出来了……” 徐础快速道:“昌将军出去迎接一下,不可多言,官兵若要搜谷,随他们去,不可阻挠。” “是。”昌言之相信公子自有应对之策,也不多问,立刻推门出屋。 孟应伯却更加害怕,颤声道:“公子要将我交出去吗?” 徐础笑道:“小孟将军相信我吗?” “当然相信,若不相信,也不会千里迢迢跑来请公子去秦州。” “好。” 果如徐础所料,官兵派人监视后山,孟应伯又不是十分机警之人,很快就被发现。 官兵层层上报,晚了一会才进谷寻人。 共是五十多名官兵,带队的是一名裨将,吸取白天时的教训,也不派人通报,直接带人闯进山谷,第一件事就是四处包围,防止潜入者逃跑。 张释清先跑出来,大声道:“又是谁擅闯思过谷?” 裨将在马上拱手道:“有人潜入山谷,有可能是刺客,请郡主……” 张释清吃了一惊,转身要向徐础的房间跑去,马上止住脚步,“昌将军,徐公子那里……” “公子很好,我刚从他那里出来。”昌言之心里对孟应伯还是有一两分含糊,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 张释清稍稍放心,“真有人潜入山谷吗?” “呃……我不清楚。”昌言之谨慎回答。 裨将道:“我的人亲眼所见,此人从后山进谷,披着斗篷,有意隐藏行迹。” 兵卒已将庭院整个包围,还剩十余人待命,裨将道:“郡主,我们要搜查一下,请郡主留在这里……” “真有刺客我也不怕。”张释清带上缤纷向自己房间走去,手里的球杖不够用,她得找件称手的兵器。 裨将急忙示意两名兵卒跟上去,以防意外,他则向昌言之道:“我要搜谷,昌将军没意见吧?” “没有。”昌言之不敢多说。 裨将稍有几分意外,“谷里的人都出来了?我得先对一下人数。” 昌言之左右看看,“除了公子,其他人都在这里。” 裨将驻扎得稍远一些,来得次数不多,只认得昌言之与老仆,但他将谷外哨所的人兵卒都带来了,唤出校尉,让他辨认。 校尉举着火把,从每个人面前走过,或是眨眼,或是微点下头,表示歉意,然后转身向裨将道:“都是这谷里的人,数目也不差。” “好。”裨将跳下马,“咱们先搜房屋,找不到人,再去搜其它地方。” “嗯。”昌言之表面上冷静,心里却是忐忑不安,想不出徐础有何妙计能将孟应伯藏得无影无踪。 还有数人知情,全都看过来,昌言之轻轻摇头,示意他们不可轻举妄动。 张释清又走出来,在屋里翻了半天,找出一口宝剑,剑身上镶满宝石,被火光一照,奕奕发光,裨将心里赞了一声,想的是这口剑肯定值钱,而不是它有多锋利。 事实上,那口剑甚至没有开刃,张释清没注意到,提在手里,自觉威风许多。 缤纷握着球杖,寸步不离郡主左右。 谷里房间大都低矮狭小,很快搜过一遍,只剩书房和一间卧房,裨将不愿与徐础打交道,这时只能勉为其难,但是想出个主意,向芳德郡主小声道:“刺客的目标必然是徐公子,如今别的屋都没人,只剩下……” “昌将军说过没事……我去看看。” 张释清走在前头,裨将带人随后。 书房里无人,张释清敲卧房的门,平时她说进就进,当着外人的面,不好意思擅闯。 “何人?”屋里问道,是徐础的声音。 “官兵说是看到有人潜入山谷,要搜索一下,以防万一,你屋里有别人吗?”张释清比较小心,万一徐础真藏着某人,不愿被官兵发现,只要暗示一声,她会帮他挡住任何人。 “确有一位客人。” 张释清微微一惊,“是熟人?” “熟人,绝非刺客。” 裨将上前,大声道:“徐公子,四境不宁,地方不安,我等奉命守卫,谷里来的人不管是熟还是生,都请让我们看一眼,也好向上头交差。” 房门打开,徐础站在门口,微笑道:“这位将军怎么称呼?” 裨将上前,拱手道:“末将姓陈。客人何在?” 徐础没有让开,稍一侧身,露出后面的孟应伯。 孟应伯十分紧张,脸色阴晴不定,仍以为徐础要将自己交出去。 如此轻易就找到人,裨将也很意外,同样有几分紧张,手握刀柄,示意副手去将其他兵卒都叫过来,然后道:“阁下怎么称呼?何方人士?来此何事?” 孟应伯不敢吱声,徐础替他道:“这位孟应伯孟将军,乃是江东旧族,现在降世军中,为金圣女麾下之将。” 屋里屋外都吃一惊,孟应伯后退两步,想要反抗,自知不敌,只得叹息一声,放弃拔刀的打算,心想吴王真是一退到底,连旧人都不认了。 裨将立刻拔出腰刀,厉声道:“大胆叛贼,竟敢潜入冀州,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张释清尤为吃惊,向徐础道:“他真是……” 徐础冲她点下头,向裨将道:“小孟将军是我的贵客。” “徐公子,你既退位隐居,就当远离从前旧交,为何仍与叛贼勾结?我等皆是官兵,前方在与叛贼作战,后方……” “小孟将军也是湘东王、济北王的贵客。”徐础补充道。 裨将张口结舌,张释清一头雾水,孟应伯更是莫名其妙,忍不住小声道:“我是吗?” “他、他是邺城的贵客?”裨将不敢提起两王名号。 “是。” “那么为何不去邺城,却来你这里?” “正因为身份特殊,不好进城,所以先来我这里,请我代为引见。陈将军来得正好,请你转告两王,说秦州贵客已至,请他们速来相见。” “嗯?”裨将没听明白,“叛贼”变成“贵客”也就算了,居然还要两王亲来拜见,实在不合常理。 徐础无意啰嗦,后退两步,双手把门,向裨将道:“有劳陈将军,此事重大,请尽快上达。”说罢关上房门。 裨将愣了一会,将腰刀送入鞘中,向副手道:“你立刻进城,我在这里守卫。” 裨将向郡主行礼,随后叫上所有兵卒,将庭院团团包围,绝不允许任何人离去。 张释清将宝剑递给缤纷,抬手敲门。 徐础开门,“进来说话。” 张释清也不客气,进屋看向所谓的“贵客”。 孟应伯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尴尬地笑了笑,略一拱手,也想起身,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张释清打量几眼,“你是金圣女的部下?” “是,我是……” “你来这里干嘛?” “我……我来请徐公子回秦州。” “回秦州?他又不是秦人,哪来的回秦州?” “他……他是吴王,还是降世王的女婿、金圣女的夫君,降世军全体将士都盼着他再做首领……” 张释清转向徐础,冷冷地问:“果然如此?” 徐础点下头。 张释清脸色一沉,正要开口,那位“贵客”却重叹一声,“可是徐公子不肯跟我走,还要将我……将我……不知怎么处置。” 孟应伯一直没明白徐础的用意,因此既失望又害怕,脸色越来越苍白。 张释清脸色稍缓,随即有点发红,为了掩饰,急忙道:“你又撒谎,父王和济北王不会来,欢颜也不会来,顶多派个亲信过来,甚至是官兵,将你们两个一块带走,正好他们缺个借口。” 孟应伯从喉咙里发出古怪而短促的声响。 徐础毫不在意,笑道:“这三位的确不会来,但也不会是官兵,我猜……会是孙雅鹿孙先生。” 张释清猛然明白过来,“你还要用那条计策!” “我说过再等等,如今时机已至,不必等了。” 张释清看一眼心惊胆战的“贵客”,实在瞧不出时机何在,但是心里轻松许多,皱眉道:“他带来秦州的消息,邺城尚不知晓,能让欢颜同意结盟?” “他在城里滞留七日,带来的消息多已过时。” “那这算什么时机?” “你看过那么多军报,以为西京形势如何?” “我有几天没看了。” “凭从前的印象就够。” “形势很好啊,各州官兵虽然到得晚些,但是毕竟正陆续赶过去,且粮草充足,马匹损失多些,不影响大局,应该很快就能将西京攻下。” “孙雅鹿会带来截然相反的消息。”徐础肯定地说。 “真的?”张释清不太相信。 孟应伯不受理睬,自己慢慢冷静下来,开始好奇这名少女的身份,忍不住道:“你是……芳德郡主?” “对啊,你认得我?” “我不认得,只是听说过,你是徐公子的另一位夫人……” “嘿,我可不是‘另一位夫人’。” 孟应伯管不住嘴,顺口道:“不是就好,金圣女憋着一股劲儿要杀她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二十九章 失势 听说金圣女憋着一股劲儿要杀自己,张释清笑出声来,“欢迎她来。我倒是挺佩服她,自身难保,还想着争风吃醋——而且还是没影儿的争风吃醋。” “也不全是争风吃醋。”孟应伯不顾徐础的眼神示意,解释道:“金圣女说张氏没有好人——不是所有张氏,是万物帝的张氏——不分男女,都应该杀光。芳德郡主尤其该杀,因为你不忠、不孝、不贞:万物帝遇刺,你不报仇,反而放走刺驾者,是为不忠;听说你常常违背父母之命,胡作非为,是为不孝;你又不守礼仪,写下休夫之书,四处抛头露面,是为不贞;还有……” “够了!”张释清斥道,转向徐础,冷冷地说:“你还想让邺城与贼军结盟?若能成功,我不止佩服你,还当你是活神仙。” 张释清转身离开,怀着一肚子火气。 徐础向孟应伯道:“金圣女说过这些话?” 孟应伯先是一瞪眼,打算死扛到底,转念又改变主意,笑道:“我学得不像?” “你说的那些事情,金圣女敬佩还来不及,怎么会当成罪过?” “呵呵。”孟应伯挠挠头,“我当时就对王颠将军说,在吴王……在公子面前不撒谎,他不听,非要我背下这通话,说是万一有用,就能让公子在邺城失去最重要的靠山……” “王颠这么着急让我去秦州?” “不止是王颠,大家都着急,眼看着降世军一日不如一日,周围的敌军却是越来越壮大……” “跪下。”徐础道。 “嗯?”孟应伯愣住了,他一来就要磕头,被徐础和昌言之阻止,这时却无缘无故地又让他跪下,着实令人费解,但他很听话,不明白就不明白,先做再说,于是扑通跪下,恭恭敬敬磕个头,突然灵光一闪,喜道:“公子又要称王……” “我不走回头路,跪下是让你老老实实说话,不要再撒谎,若再玩弄花招,神弃鬼厌、天打雷劈。” 孟应伯又吓又急,“不是我,全是王颠的主意。” “我不管主意是谁的,是你在做,罪就在你。” 孟应伯又磕一个头,“我不敢了,请公子看在我哥哥的面子上,饶我一次。” 说起孟僧伦,徐础叹了口气,“我不计较,但你不要起来,就跪在那里说话。” “是是,我不起来,在公子面前,本来也没有我站立的份儿。”为了劝说徐础出山,孟应伯比从前要恭谨许多。 徐础搬开椅子,坐到一边去,“现在你可以说了。” “说……什么?” “降世军的真实状况。” 孟应伯膝行,想改换方向面朝徐础,却遭到摆手阻止,他只好继续对着桌子说话,开口之前先重叹一声,“反正谎话都会被公子识破,我也没本事编得天衣无缝,还是说实话吧。降世军诸头目虽有不和,但是壮大许多,大家都说,金圣女比降世王善战,也更公平,愿意向她效忠,何况还有幼王在,弥勒依然眷顾全军将士。” 在降世军中待得久了,孟应伯也开始信奉弥勒,而且是真心相信,说到这两个字时,不自觉地双手合什,往上看了一眼。 “那些在东都投降的官兵,尤其是曹神洗,现在是金圣女的左膀右臂,从攻城掠地、排兵布阵,一直到编制行伍,全由他们做主,金圣女没有一桩反对。咱们吴人就可怜啦,本是公子嫡系,受公子所托,追随金圣女入秦,却遭到排斥,没一个人能称得上亲信,大事小情更是没资格参与。就在我出发之前,金圣女硬将吴兵拆散,分到各将军麾下,连吴军的旗帜都给取消啦。” “这一招够狠。” “可不是,金圣女丝毫不念公子的旧情,对吴人视若寻常兵卒,王颠将军的烧伤一直没有全好,如今只能做一名清闲的参将,手下没有一兵一卒,我更惨一些,只是一名裨将,带兵五百,其中九成并非吴人,而是降世军,根本不听我的。” 孟应伯说到气愤处,摇头晃脑、咬牙切齿,徐础坐在一边仔细察看,相信他这次说的都是实话。 “其他吴人也都如此?” “是啊,吴人最高不过偏将,带兵三千而已。真的,我们的要求其实不高,降世军人多势众,又是薛家旧部,比我们更受优势,可以接受;新军带兵入伙,同样人多势众,官职比我们更高,可以忍受;但是曹神洗等人算怎么回事呢?他们从前是官兵,乃是降世军的大仇人,又是降将降兵,人数不过三五百,忠诚更无保证,却纷纷受到重用。曹神洗不肯带兵,却是金圣女最信任的军师,事必参决,金圣女甚至称他为义父!” “义父?” “对啊,别说吴人,降世军也不高兴,尤其是雄难敌,公开声称,曹神洗若敢自称爷爷,他拼着一死,也要将老家伙一劈两截。” 徐础笑出声来。 “公子莫笑,这就是实情,不止是曹神洗,管长龄已经老得连马都骑不动,却被委以副帅之职,还有数十人被封为将军,官职都比投降之前要高出几级。我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照这样下去,降世军必然因为不满而哗变……” “你不是说降世军都愿向金圣女效忠吗?” “是,效忠,但心中也有不满,两者兼具,公子若能走一趟,及时拨乱反正,降世军自然尽去不满之心,只剩效忠,若是再晚几天,怕是不满压过效忠,将要无可挽回。” “好。” “好……是何意?” “你就在这屋里休息,不要出去,等邺城来过人之后,再做打算。” “公子……不会将我交出去吧?我若落到官府手中,必死无疑。” “当然不会,官府若是非要将你带走,我陪你一同去见官。” 孟应伯向桌子磕个头,“有公子的这句话就够了,真若是无路可走,我死不打紧,绝不能连累公子,只请公子寻找机会,速去秦州,还来得及救下吴人与金圣女。” “你踏实休息,万事都交给我。” 徐础起身离去,倒隔壁书房休息。 孟应伯站起身,长出一口气,喃喃道:“公子神机妙算,既说万事交给他,那就是肯定没事,我还是睡一觉吧。” 孟应伯上床躺下,很快发出鼾声,一墙之隔,徐础却在挑灯浏览军报,他早已看过一遍,这时又将挑选出来的几十张重看一遍。 夜色深沉,山谷归于寂静,连虫鸣声都变少许多,大多数人早已睡下,就连庭院周围的官兵,也只留少数人值守,其他人或去哨所或找间空房休息。 张释清也没睡,她本已躺下,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重新起来,没有叫醒缤纷,自己穿上衣鞋,悄悄出门,一眼就看到书房里的灯光。 夏日天热,书房的门窗都没关闭,张释清站在门口,没有迈过门槛,安静地看着毫无察觉的徐础,她知道有士兵正在远处注视,却不在意。 不知过去多久,徐础有些累了,起身伸腰,看到门口的人,笑道:“你来多久了?” “刚到。天太热,睡不着。” “进来吧。” 张释清摇摇头。 “孟应伯承认那些话是他编造的,金圣女……” 张释清又摇摇头,迈步进屋,“与她无关。”脱掉鞋子,走到席子上坐下,调整一会坐姿,赞道:“怪不得范先生喜欢坐在上面,虽说有点累,但是没有椅凳的局促。” 徐础也到席子上,坐在对面,“而且没有主客之分。” “有吧,你的位置是主位。” “那是古礼,已无意义,同席之上,不分主客,没有高低,亦无贵贱。” “嘿,说得好听,终是一时虚幻。” “暮春赏花是一时,仰观繁星是一时,驰骋球场是一时,帝王将相,无非一时。” “我才不跟你争论这种事情。”张释清沉默了一会,“那个叫于瞻的人,说的是实话,对不对?” 徐础不肯回答。 “你害怕又被闲人听去?”张释清不屑地笑了笑,随即脸色一沉,“我想了许久,我们家的‘大势’是什么?想到最后,我不得不说,父王与哥哥有可能……” “只是可能。嫌隙到处都有,没有哪一家真是铁板一块,能够化解嫌隙,至少掩盖嫌隙,本就是一家之主的职责所在,也正在这里显出此人的本事。” “你将职责都推到了欢颜身上。” “既然她想当一家之主,就避不开这种事。” “她若用杀戮来化解嫌隙呢?” “这是一种办法,但是弊大于利,会让我怀疑她的本事不够大。” “嘿,这是欢颜的‘大势’:至少现在,她离不开我们家。” “离不开。” “以后呢?你不必回答。”张释清垂下目光,神情中的天真几乎消失得一点不剩。 徐础一时冲动,想要说些什么,挽回几分那张脸上的天真,最后还是忍住,既便是在这座小小的荒僻山谷里,他也做不得主,与其给予虚幻的希望,他更愿意展露残酷的现实。 “我在这里躺一小会,我若是睡着,麻烦你唤醒我。” “好。” 张释清侧身躺下,枕着自己的一条手臂,开始眼睛还是睁着的,慢慢地闭上。 徐础端坐在对面,没有唤醒她,甚至没去查看她究竟是否睡着,只是默默地看着,直至油灯熄灭,直到天色将亮,外面传来杂乱的马蹄声,通知他邺城来人了。 ./10_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三十章 不智 大批官兵将思过谷团团包围,若干小队进山搜寻,以防止秦州“贵客”还有同伙。 济北王世子张释虞先进屋,看到妹妹躺在席子上睡觉,不由得一愣,目光转向坐在对面的徐础,冷冷地问:“你……” 徐础悄悄起身,小声道:“让她休息。” 外面的声音太过喧闹,张释清醒来,睡眼惺忪,看到哥哥与徐础站在附近,急忙转过身,“哥哥怎么来了?孙雅鹿没来?徐础,你这回可算错……” “孙先生在外面。”张释虞回道。 “哼。麻烦帮我将缤纷叫来。” “妹妹,你昨晚住在这里?” “夜里出来透口气,本来只想休息一小会,谁想到竟然睡着了。我现在这个样子,不跟你说话,叫缤纷过来。” 张释虞拽着徐础出屋,先到妹妹房间门口,大声道:“缤纷,郡主叫你过去。” “知道了。”缤纷在里面回道,也不问郡主所在,抱着一只箱子,匆匆出门而去。 张释虞看一眼远处的士兵,生硬地问:“徐础,我一直信任你,当你是自家人……” “是因为于瞻吗?消息泄露我很遗憾,但绝不是我……” “我说的不是他,一名布衣书生说出的话,有谁会信?我也知道不是你泄露——我是说我妹妹。” “郡主怎么……哦。”徐础笑了。 “你别笑,我在父王面前做出保证,说你不是浮浪子弟,断不会做出无耻之举。” “你的保证依然有效,我不是浮浪子弟,你妹妹也不是轻佻之人,她……还是个孩子,昨晚只是累了,在那里休息一会。” 张释虞长出一口气,还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我就知道……妹夫别多想,我只是觉得现在时机不对,并非否认你与我妹妹的夫妻身份……” “眼下的时机,世子还是不要再提‘妹夫’两字吧。” “哈哈。”张释虞干笑几声,“今天不是为这件事来的,秦州的人呢?” “在这里。”徐础看向自己的卧房,抬高声音,“小孟将军!” “在!”屋里的声音有些发颤,人也没敢出来。 “咱们得找个能说话的地方,别再被人偷听去。” “于瞻走了,范先生的墓前比较冷清。” “死人坟前?”张释虞显出几分难色,“好吧,我去请孙先生,你带上秦州的人。” “好。” 徐础敲自己的房门,“小孟将军,出来吧。” 孟应伯打开一条门缝,见门口没有官兵守护,稍稍放心,再望见远处的人群,心中还是没法踏实,“他们……是来抓我的?” “是来保护你的。跟我走,我带你去见两位重要的客人。” “是,我听公子的,公子怎么说,我怎么做。” 孟应伯出门,徐础看他一眼,“将所有兵器都留在屋子里,一样也不要带。” “一样都不带?” 徐础点头。 孟应伯回屋存放腰刀等兵器,张释清正好从书房里带着丫环出来,已然恢复正常,走到近前微笑道:“我知道我哥哥为何而来,这是欢颜‘化解嫌隙’的手段之一,以此向众人表示,她对我们家没有半点疑心。” 徐础回以微笑。 “明白大势所在,‘揣摩人心’很容易嘛,何必读那些军报?” “大势用来‘揣摩’,细节用来‘说服’。” 张释清稍撇下嘴,“‘说服’最无趣,我从来不‘说服’,缤纷,我需要‘说服’你吗?” “说服?什么是说服?”缤纷一脸的莫名其妙。 张释清回自己房间里,一反常态,对这场很可能至关重要的交谈竟然丝毫不感兴趣。 徐础带着孟应伯前往范闭墓前,途中三次被叫停,不同的人过来搜身,只搜孟应伯一人,确认他身上没有伤人之物,这才放行。 孙雅鹿站在墓碑前,张释虞离他稍远一些,守在木屋门前,不肯靠近坟墓,两人只能大声交谈,见到徐础走来,同时闭嘴。 徐础介绍一番,孙雅鹿走到近前,向孟应伯询问降世军与西京的状况,不是很客气,发现此人的消息还停留在十几日以前,他才露出笑容,向张释虞道:“世子有话要问吗?” 张释虞摇摇头,他一直站在门口,没有走过来,摆出旁听者的架势。 “暂时没事了,请孟将军先回去休息。” “啊,那我告辞了。”孟应伯不明所以,但也不敢问,看一眼徐础,拱手离开。 孟应伯没走出多远,四名官兵迎来,前两人、后两人,押着他回原处,但是没绑绳索、没戴镣铐,令孟应伯心安一些。 孙雅鹿看着孟应伯走远,向徐础道:“他不是‘贵客’,就是一名寻常的反贼,他来邺城,为的是请徐公子重新出山,再做吴王。” “邺城正需要一位信使,小孟将军来得极巧,应以贵客相待。” “嘿,徐公子搞错了,你虽曾献计,邺城并未接受,何来的‘需要信使’之说?” “这种时候了,仍不接受?”徐础露出讶色。 “‘这种时候’尤其不需要与贼军结盟,也叫徐公子得知:邺城与贺荣部交情日深,彼此信任,贺荣部愿出十万骑兵,随时供邺城调用,但邺城暂时不需要;并州也没有攻入冀州的打算,他们在飞狐口积聚粮草,乃是因为当地发生了几起叛乱,需要晋阳派兵镇压。至于并州大军,已在秦州巩固粮道,星夜疾行,三日前赶到西京,稍事休整,今明两日就将与冀州军合攻城池,用不了几天,将有好消息传来。” “恭喜。”徐础拱手道,又转向张释虞,“尤其要恭喜世子。” “嗯?恭喜我什么?” “贺荣部入主冀州,世子以单于妹夫的身份,当得重用。” “入主冀州?徐公子怎么听的?”张释虞冷笑一声,干脆看向别处,不愿参与进来。 徐础向孙雅鹿道:“官兵在西京必败,消息很快就会传来。因为降世军真正的统帅不是别人,乃是曹神洗。曹将军之排兵布阵,出神入化,天下无双,且谋篇宏大,思虑深远,不到最后一刻,对手无从捉摸……” 孙雅鹿还没说什么,稍远些的张释虞忍不住笑道:“曹神洗?连战连败、身为俘将的曹神洗?徐公子……所言太夸张了吧,楼大将军虽然遇难,论到天下名将,曹神洗也难称一等。” 徐础摇头道:“我之所言皆为事实,但曹将军有个缺点,心志不坚,胆气稍逊,面对敌军能够勇往直前,面对己方权贵,却每每退让,以至于计谋无法完全施展。但是大将军当年只用其计的六七分,就足以横行天下,如今的降世军,对曹将军言听计从,又没有权贵干涉,其计可发挥十分。所以我说,官兵不仅会败,而且是场大败。” 张释虞一边笑一边摇头,觉得没必要争论,干脆不再开口。 徐础继续道:“去年在东都、今年在西京,冀州军接连大败,难免士气低落、人心浮动,对贺荣部来说,此乃天赐良机,与其交好或是扶持,不如一举攻占。贺荣部纵不南下,北边的皇甫家也会心动,那十万骑兵借给谁,很难说。” 孙雅鹿也摇头,“徐公子说完了?” “远交近攻,虽非至理明言,大体不差,冀州背其道而行之,远攻秦州,而近交夷族与强敌,殊为不智。” “嘿,徐公子隐居山谷,看了几份军报,听到几句传言,就敢评断冀州形势与执政智愚了?” “不止于此,我明白邺城的用意:西占秦州,表明上是让邻近的并州沈家获益,其实是要引入荆州奚家与淮州盛家,三方争持,沈家反受掣肘。与此同时,江东弑帝,邺城选立新君,顺利夺来正统。等三方争持不下,必来邺城寻求公道,到时候张氏又成天下共主。” 孙雅鹿冷笑,也觉得没有回答的必要。 “欢颜郡主正如当年的曹神洗,谋略有十分,可惜受权贵掣肘,减少两分,所用非人,又减少两分,对敌人估计不足,再减少两少,所剩不过四分,如何能够成功?” 孙雅鹿脸色阴沉,“我特意前来拜访,以为徐公子真有实策,原来还是虚言。告辞。” 徐础却不肯放过,跟在孙雅鹿身后,“邺城最大的隐患不是别的,正是欢颜郡主本人,身为女子而掌权,颇受讥诮,别人五分成功就能获得支持,她必须是七分、八甚至十分,才能压住……” 孙雅鹿拂袖,加快脚步,将不识趣的徐础甩开。 徐础止步,张释虞追上来,小声道:“说得好,说得对,但是太大胆些,惹怒欢颜,对你有何好处?” “她需要被激怒一下。” “嘿,随你心意。那件事暂时不要再提,我已将乔之素送走,避过风头再说。” 徐础望着孙雅鹿的背影,没有吱声。 “眼下大家都得谨慎些,欢颜若是真的发怒,徐公子自想办法吧,我们家不好再出面,至于妹妹,我会尽早将她接走。唉,一堆麻烦事……”张释虞不能久留,大步去追孙雅鹿。 张释虞、孙雅鹿返回邺城,官兵却大都留下,二百多人守卫各处,山谷突然间变得像是一座监狱。 徐础的命运,取决于千里之外西京战事的结果。 ./10_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三十一章 不留 欢颜郡主是否发怒,谷中人无从知晓,但是官兵一直没有离开,守卫森严,不许任何人进出,担水也由官兵接管,包括芳德郡主在内,所有人只能在庭院范围内活动。 张释清居然没有动怒,更没有挑衅,每日只在院子里骑骑马、打打球、喝喝酒,喝多了就四处追鸡撵鸭,没人敢管,也都觉得没必要管,只有老仆时常追在后面,委婉相劝,却没什么效果。 徐础清闲下来,坐在窗下读书,偶尔被外面的声音吸引,抬眼望去,看到张释清与缤纷跑来跑去,心中既欣喜又悲伤。 只有他一个人明白张释清的心事,这是一个小姑娘将要长大的前兆,她心知快乐时光即将结束,所以要努力抓住,尽情玩乐。 张释清的“快乐时光”必须有趣,所以没有徐础的位置,她与昌言之等人喝酒谈笑,议论球艺,唯独不来徐础这里,一次也不来,有时在外面遇见,她顶多看上一眼,极少说话。 谷中人已经习惯了时不时到来的危机,只要公子不着急,他们也不着急,该干嘛干嘛,只有一人例外。 孟应伯心中没有一刻安宁,每次听到外面马蹄声响,都会大惊失色,以为要被抓走,但是对一件事他改变了看法。 “金圣女没必要担心小郡主,大人怎么能与小孩子一般计较?”这是他的酒后真言。 张释清不在场,昌言之提醒他:“慎言,小孩子和小孩子也不一样,小郡主——”昌言之扭头看了一眼,“真发起脾气来,也是只老虎。” “什么叫‘也是’?”孟应伯反问,众人心知肚明,哈哈大笑,孟应伯此后再也不提“小孩子”三字。 三天后的上午,济北王府来了一队人,说是王妃得病,请芳德郡主赶快回家探望。 张释清询问几句病情,向府中妇人道:“等我一会,收拾下东西就走。” 缤纷收拾东西,张释清向众人告别,最后来到书房,用轻松的语气说:“母亲派人过来接我回家,我也的确该回去了,谢谢你这些天的招待。” “我没做什么,愧为地主。” “我逃到这里,要的就是你‘别做什么’,而且你对我说了许多有用的话,若不是得你开导,我可能还要闹上几场,弄得鸡犬不宁,人人苦恼,最后却什么也改变不了。现在好了,我已能坦然接受,家里人和欢颜愿意将我嫁到哪都可以,塞外、淮州、荆州……有何区别?无论到哪,我都会努力为邺城争取支持,若是努力失败,我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只好随遇而安,毕竟……我不是吴国公主,张氏也没到国破家亡的地步。” 徐础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一刻,却依然没有想好该说些什么,只得保持沉默。 张释清笑了笑,“在你这里还有一点好处,见过你这么无趣的人之后,我想我对什么样的人都能忍受了。” 徐础也笑了笑。 张释清转身要走,徐础站起身,“等等。” “嗯?”张释清又转回身看他,等了一会,见他迟迟不肯开口,微皱眉道:“你知道我有多厌恶‘再等等’?” “保重。”徐础终于挤出两个字。 “嗯。”张释清点下头,又等一会,迈步离去。 徐础坐下继续读书,好一会才发现自己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反而在侧耳倾听外面的声音。 老仆走进来,轻叹口气,“小郡主走了。” “也该走了。”徐础淡淡地说,继续盯着书。 “公子……其实我觉得,公子若是开口的话,小郡主会留下。” “然后呢?我在这里是寄居,不知感恩,反而要坏邺城的好事吗?况且此地荒僻,她早晚会住腻,到时又当如何?害人害己的事情我不做。” 老仆又叹口气,其实他比谁的心里都清楚,思过谷留不下小郡主,公子不肯胡闹,这让他很是欣慰,但是又觉得公子年纪轻轻就生出如此老迈之心,有些可怜。 “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公子这么聪明……” 徐础放下书,扭头笑道:“所谓才智并非无所不能,最重要的是,芳德郡主本人心事未定,我若贸然插手,很可能会毁了她。” “公子说得对。”老仆转身出门,缓行几步,突然撒腿去追已经离开的济北王府一行人。 官兵守住院子出口,老仆没跑几步路就已气喘吁吁,急切地说:“小郡主……落下一件东西,我给他送过去,马上回来。我一个老家伙,全靠公子养活,撵都撵不走,绝不会逃亡。” 老仆会做人,平时经常拿出酒肉款待官兵,管事的小校什么也不说,径自走开,兵卒明白其意,让出通道,小声提醒:“快去快回,别让我们为难。” “是是。”老仆迈开双腿,尽力奔跑,十几年没这么用劲儿,速度却没有多快,眼睁睁瞅着车队渐行渐远。 最后车队停下,一名仆人跑来,“老伯追来有何事情?” “那个……一件东西……小郡主。” “多谢,我可以转交。” 老仆死命摇头,感觉胸腔就要炸裂,双腿则软得像面条一样,“必须……亲手……” 仆人回头望了一眼,搀住老仆,“我送你过去。” “谢……”老仆累得说不出话来。 车帘掀起,张释清诧异地说:“缤纷远远看到是你……什么事?” “我……我……”老仆左右看看。 张释清命仆妇退开,笑道:“就这么几十步路,能累成这样?” “老啦,不中用。”老仆总算稍稍缓过气来,“我只为说一句话,若是不说,我怕公子后悔,小郡主也会后悔。” “你想说话,居然是我们两个后悔?”张释清笑道。 “公子其实希望你留下。” 张释清摇头,“老伯,你是老实人,可不行说谎。徐公子莫说绝无此意,便是有,也不会让人转告,他自己没嘴吗?” “不是,公子这个人,小郡主是知道的,想得太多,总是担心影响别人的前程,他不知道小郡主的心事,以为小郡主早晚会后悔留下,所以才……” 张释清打断老仆,“徐公子说得对,他一向料事如神,看人极准,他说我会后悔,我肯定会后悔。请回吧,不必多说。” “公子并非总是料事如神……” 张释清却已放下帘子,马车辚辚向前,仆妇随后,老仆已没法再追上去,呆立原处,喃喃道:“公子还年轻,在这种事情上也会犯错,小郡主……” 车队再没停下,老仆只得转身,发现自己的确没追出多远,总共不到百步,“我也就这么大本事了,唉,遭逢乱世,有吃有住就不错啦,还想那么多干嘛?公子是对的,得罪邺城没有好处,没有好处。” 老仆如是安慰自己,回到谷中,休息好一会才缓过来。 徐础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已经稳定心神,又能看进去书上的字。 王府来接人的时候,孟应伯吓得躲起来,见无人搭理自己,才慢慢走出来,直奔书房,一进来就道:“公子,咱们逃走吧,今晚就逃。” “住得好好的,为何要逃?” “我虽然不如公子聪明,但是有些事情也能看明白,公子住在这里,全靠着济北王一家的庇护,其中的关键就是小郡主。如今小郡主被召回城里,我看王妃根本没得病,只是以此为借口。小郡主一回去,立刻就会许配他人,与公子从此一刀两断。公子失去靠山,还想住得安稳,绝无可能,不如逃走,到秦州重做吴王,霸居一方,岂不甚好?” “秦州已有霸主,我去无益,徒惹人嫌。再等等,官兵战败的消息很快就会传来,到时候邺城自会礼送小孟将军回秦州。” 孟应伯苦笑道:“在这件事上,公子真的有点……想当然了,我从西京来,还不知道那边的状况?能守住就不错了,谈何大胜?即便大胜,邺城也不会当我是客人,公子忘了,我是……我是擅自前来邺城,若不能带走公子,一回去就会被金圣女处死。” 徐础笑道:“这点小误会,很容易化解,到时我写封信,你带去秦州,金圣女不仅不会杀你,还会重重赏你。” “可是降世军胜不了……” “再等等。”徐础扭过头,继续看书。 孟应伯没办法,只得告退,到外面抬眼望去,见到处都有官兵把守,暗自叹口气,心想这里已是插翅难飞,逃跑的确太过冒险。 没有芳德郡主,山谷恢复安静,比从前还要安静,没有她带头,马球没人打,酒也没味道,大家天天睡觉,不分昼夜地睡。 张释清回城的第三天,凌晨开始下雨,淅淅沥沥,时大时小,就是不停,众人无聊,全在屋里躺着休息,徐础坐在桌前,读不进书,干脆放弃,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雨,桌面被扫进来的雨滴打湿,他也没注意到。 雨幕中突然出现一名长裙女子,举着伞,快步走来,徐础猛地站起身,发现那不是张释清,又慢慢坐下。 冯菊娘进屋,收起伞,向徐础道:“大郡主请公子进城。” “何事?” “秦州那边还没有消息呢,官兵与降世军打了几仗,互有胜负。”冯菊娘知道徐础在想什么。 徐础笑道,“官兵没能速战速决?” “唉,说来话长。公子先随我进城吧。” “我得知道原因。” “是为了救公子一命。”冯菊娘回头看了一眼,见外面无人,走近桌前,“还是于瞻,本来事情已经过去,湘东王与大郡主都不信他,也不追究,可是不知是谁,将消息捅到了太皇太后那里。太皇太后怎么看待公子,我就不必多说了,她得知消息之后,不怪济北王父子,坚持认为是公子从中挑拨,非要抓你审问明白。如今思过谷已非安全所在,请公子先随我入城,再想办法。” ./10_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二十二章 问答 徐础摇头。 冯菊娘一愣,“公子不肯随我进城?太皇太后的人很快会到,他们……” “城里想不出办法。”徐础道。 “大郡主说……” 徐础还是摇头,“欢颜郡主也不能为所欲为,为了掌控邺城,她需要借助许多人的力量,比如湘东王,比如济北王父子,最重要的一位就是太皇太后。我来思过谷,太皇太后已然不满,若在此时再去城里,只会更加惹怒她,给欢颜郡主带去麻烦。” “这不是给谁添麻烦的事情,太皇太后要杀公子!大郡主至少能保住你的性命。” 徐础笑道:“如果威胁到她在邺城的地位呢?” “大郡主……她……应该……” “我不想知道答案,也不想看到。我留下,冀州军若在西京大败,邺城形势必危,欢颜郡主虽会因此备受质疑,但是也更受依赖,那时救我顺理成章,太皇太后也得让她几分。” 冯菊娘呆了一会,“官兵若是大胜呢?” “欢颜郡主的名声将如日中天,她的计划都将一一实现,但是向她争权的人也会蜂拥而至。没办法,邺城还是乱摊子的时候,所有人都想甩手,让别人支撑将倾的大厦,哪怕那是一个女人。一旦大厦重新立住,曾经甩手的人都会回来,宣称祖训,宣称女人不适宜掌权。欢颜郡主有所得之时,也是有所失之日。” 冯菊娘沉默,她太明白公子这番话的意思,良久之后才道:“冀州势危,大郡主掌权,能救公子,冀州势盛,大郡主必须与他人争权,可能没办法说服太皇太后——公子既然想得这么清楚,就自己想个办法吧,最好逃走,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你呢?” “我?”冯菊娘笑了笑,“在是非之地待得久了,我已经喜欢上这种地方。大郡主需要我,当然,我现在还帮不上大忙,但是公子刚才的那些话对我十分有用,无论势危,还是势盛,我都知道怎么帮助大郡主了。” “欢颜郡主将会十分高兴有你相助。” “唉,希望官兵在西京……我也不知道希望什么了。势危与势盛,对田匠会有何影响?万一公子……不在,我怎么做才能将他救出来?” “不必救。” “不必救?公子的意思是……田匠自己还能逃出来?” “有可能。” “只是可能而已,蛮王这一次备加小心,据说光是看守就有六十人,三班轮换,总有人盯着他,田匠便是化成苍蝇,怕也难飞出来。” “邺城盛危与此无关,这件事不要去求欢颜郡主,她一开口,反会激怒贺荣平山。嗯……但是你可以帮田匠一把,派人结交守卫,贿以重金。” “收买守卫,让他们偷放田匠?”冯菊娘眼睛一亮。 “不不,那样的话将会适得其反,你要求他们善待田匠,仅此而已,别无它求,如果守卫生疑,你就说……自己是田匠的妻子。” “公子说的什么话?我与田匠没有……不是我自夸,冯夫人三字在城内小有名声,有没有丈夫、丈夫是谁,贺荣守卫一打听便知——我可以说是田匠的相好,他们肯定相信。” 徐础笑道:“都可以,总之不要提出过分的要求,循序渐进,如果能见田匠一面,最好不过,见不到,也无所谓。若是见面,听田匠指示,你万不可自行其事。” “明白。”冯菊娘明显松了口气,“田匠是个好汉,会自己救出自己。”她突然笑了,“公子也一样,虽然……虽然你看上去不像。” 冯菊娘不再相劝,但她还有几句话要说,“事情已经定了,也就三五内,太皇太后就会发出懿旨,将小郡主许配给蛮王,到时就再也没有回头路。我见过小郡主两次,她冷静得可怕。公子,我敬佩你的才智与为人,但是有时候你也很可怕。” “我?” “瞧啊,接触过公子的人发生了多大的变化,从前的人不说,便是在这思过谷里,就有许多:寇道孤被逼出世,甘愿在湘东府里当一名无足轻重的幕僚,我明白他的用意,就是要等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向公子复仇;昌言之本是冲锋陷阵的将军,如今则是与世无争的闲人;小郡主,唉,小郡主的变化最大,也是我最不愿看到的变化,公子,你救了小郡主,代价是先将她扼杀。” “你说得太夸张些。”徐础笑道,心里却不觉得可笑。 “是夸张了些,但其中的意思公子是明白的。”冯菊娘撑开伞,走进雨中,很快消失不见。 雨势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雨水盛满了徐础等人从前挖出的沟渠,向庭院漫延,向房屋逼近,直到只差一两寸就将越过门槛的时候,突然间雨住天晴。 好几间屋子漏雨,老仆招唤众人趁着漏洞还不太明显,赶快修葺。 除了守卫入口的几名官兵,谁也不知道冯菊娘曾经来过。 修房顶不是一两天的事情,次日午后,众人正在忙碌,从邺城又来一批人,也不通报,直接包围书房与徐础的住处,不许任何人靠近,然后带头的官吏进屋问话。 看到费昞,徐础明白,欢颜郡主还是暗中帮了他一个忙。 费昞四处打量,见席子没变,微微点头,见书桌上下堆满书籍与纸张,微微摇头。 “稀客。”徐础起身拱手道。 “麻烦的主人。”费昞也一拱手,不等邀请,自行坐下,向窗外望了一眼,“谷中样样都好,就是潮气太重,下雨之后尤为不堪。” “正是,而且雨后易生蚊虫,今晚要被咬得遍体鳞伤。” “离开这里就不会被咬了。” “哪里没有蚊虫?或多或少而已。” “该走的时候,怕是由不得你。我不是来聊天的,乃是奉旨查案。” “恭喜费大人高升。” “不必。按道理,会有书吏在旁记录,但是我觉得此案不宜书著于册,因此只是你我二人交谈,所谈之话,我将如实上报太皇太后。” “也唯有费大人能得太皇太后如此信任。” 费昞叹了口气,颇有些话想要倾述,但是一想到这次交谈全要上报,他又忍住,“现有范门弟子姓于名瞻,声称前些天济北王世子前来思过谷比试马球时——”费昞忍不住重重地哼了一声,对这种事情十分不满,“偷听到徐公子与某人在这间屋子里密谈,将要谋害湘东王父女。于瞻不认得另一人,也没看清面貌,但是猜测他是济北王府里的幕僚。以当天的情况来看,应当不差。” “太皇太后相信此人的话?” “太皇太后并非全信,所以派我过来查问。徐公子只需回答问题,世子来的那天,你与人在书房中交谈?” “是。” “这人是谁?” “一位故人。” “故人也得有名有姓。” “姓乔,名签,求签之签,本是江东七族子弟,现在秦州降世军中为将。”徐础早已想好应对之辞,编出一个人物。 “既是叛贼,怎会成为济北王的幕僚?” “于瞻猜错了,乔签并非任何人的幕僚,他在前一天晚上潜入山谷,次日众人都去观赏马球,他与我闲聊,恰巧被于瞻听到。” “潜入山谷?官兵一直监守山前山后,因为世子要来,前一晚的守卫尤其森严,并无报告说有人潜入山谷。” “既是潜入,当然不会被看到。此人没走大小道路,翻山而入。” “先不说怎么潜入,他是叛贼,来此何事?” “带来金圣女的信,请我去秦州,但我拒绝,他就走了。” “不对,按于瞻所言,你们当时谈论的是湘东王与芳德郡主,似乎你为了阻止芳德郡主另嫁他人,意欲对湘东王父女不利。” 徐础一直不知道于瞻偷听到哪些内容,经费昞提示,心中更加有底,笑道:“我二人乃是闲聊,王签为人聪明,发现芳德郡主在此避婚,因此想要借机行离间之计,被我识破。于瞻若是如实上告,应当说起我当时明确拒绝。” “他说徐公子虽有拒绝之词,但是颇显犹豫,看样子是要考虑之后再做回答。” “我考虑之后的回答也是拒绝。” “然后你让王签走了?” “王签毕竟是故人,我不忍将他交给官府,是我之罪。” 费昞又问下去,务求细致,前因后果、交谈内容,都要明明白白,徐础有问必答,虽是谎言,几乎不显破绽。 费昞觉得差不多了,起身道:“到此为止,我将如实上报一切,徐公子有罪无罪、罪大罪小,皆由太皇太后定夺。” “邺城没有刑吏了?” “嘿,你该庆幸不是由刑吏来管此事。” “也对。费大人慢走,恕不远送。” 费昞没有立刻告辞,“接下来的话我不会上报,只是熟人之间的私下交谈。” “希望不会被人偷听到。”徐础笑道。 费昞不笑,“你刚才的那些话倒是滴水不漏,但是没用,事情既然到了太皇太后那里,你便是一言不发,也会有罪。逃,你是逃不掉的。尹侍郎说你不是避世之人,我相信他的判断,所以多嘴提醒两句:既然不肯避世,何必住在思过谷里徒惹是非?你不称王,想必是要辅佐明主,如今明主就在附近,你还犹豫什么?” 不等徐础回答,费昞转身走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三十三章 进城 城里再没有消息传来,费昞走后第二天,又来了一些官兵,围着整座院子另建一圈木栅,搭起帐篷,与军营无异。 孟应伯见此场景,终于死心,再不提逃跑之事,与昌言之等人喝闷酒,酒过三巡,感慨道:“许多人心里存着一线希望,以为公子退位只是权宜之计,早晚有一天,他会再度出山,没准还会带来一支强大的军队,令敌人望风而溃。唉,如今来过一趟——还不如存着希望。” 孟应伯灌下多半碗酒,昌言之劝道:“公子想什么我是不知道,也不费力去猜。小孟将军不如留下,在谷中悠闲度日,胜过四处征战,出生入死。” 孟应伯盯着昌言之,“连你也变了。你是昌家子弟,七族当中,王氏多文臣,昌家出武将,想当初在江东的时候……” “往事休提,实不相瞒,还在江东的时候,我就不太明白,为什么七族非要起兵?非要以身犯险?” “因为咱们是七族,江东是咱们的啊!”孟应伯不只是困惑,还有些恼怒,声音变得尖锐,目光看向其他人。 留在谷中的多是吴人七族子弟,身份低微,在孟应伯面前不太说话,闷头喝酒。 昌言之出身望族,不太在意孟应伯的怒意,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吴国已然灭亡,除了咱们自己,好像没有多少江东百姓怀念吴皇和七族。” “百姓无知,随风而倒,所以七族才要敢为人先,等七族夺回江东,兴复吴国,百姓自会俯首纳命。” “当年的天成张氏也是这么想的,吴国因此倾覆……” 孟应伯不悦,起身道:“你竟然将七族与张氏相提并论,看你日后有何颜面再见你们昌家人。” “我想我不会与他们再见面。” “父母兄长、妻子儿女你都忍心不见?” 昌言之笑道:“小孟将军对我不太了解啊,我的父母早已亡故,上无兄下无弟,只有一个姐姐,嫁到杂姓人家,多年没有来往。我妻子是雷家的女儿,起兵之后,她对我说,兴复旧吴与拜将封侯若是有一样没做到,就不要回去找她了。昌家的叔伯、堂兄弟倒有不少,来往却不多,我不是一个喜欢交朋友的人。” 孟应伯越听越不顺耳,冷哼一声,“嘿,七族就是太多你这样的怯懦之徒,才会灭国。”说罢拂袖而去。 昌言之倒没生气,向其他人道:“七族的‘怯懦之徒’其实就咱们几位。我是不打算再回去了,即便有一天公子重新出山,我也不打算跟随。你们也要想好,谁有妻子需要照顾,谁有意一直追随公子,都要做好打算。” 众人各有想法,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都不隐瞒,心里清楚,如此悠闲的日子怕是快要到头了。 孟应伯一气之下离开,到了外面却无处可去,他怕官兵,不敢靠近,回自己的房间又觉得憋闷,在院子里信步游荡,发现有官兵看来,只得去往书房,至少在那里能躲一下。 徐础正在看书,孟应伯此时对他既敬畏又不满,站在一边,犹豫再三,开口道:“我能问公子一点事情吗?” “当然。”徐础放下书,他这里经常有人出入,所以早已习惯对方不开口,他也不打招呼。 “公子究竟是要终生隐居,还是会择机出山?” “小孟将军若是早问几天,我也没有准确答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会择机出山。” 孟应伯心中一喜,“眼下就是大好时机……” “小孟将军不要误会,我之出山,不是要做吴王,也不是要与群雄争胜,更不是要夺取天下。” 孟应伯一愣,“那公子为何出山?” 徐础看向空无一人的旧席子,缓声道:“继承范先生之道,学以致用,不争天下,而天下尽在掌握之中。” 孟应伯更糊涂了,“范先生名扬天下,我至少有过几分耳闻:范先生一辈子没有出仕,乃是隐居的世外之人,公子既要继承他的‘道’,还说什么出山?” “那是世人对范先生的误解,他不出仕,乃是因为生不逢时,但他并未隐居,收徒传道、见客解惑,不知不觉间,所影响之人成百上千,我亦是其中之一。范先生以自己的方式入世,入世之深,甚至超过张息帝与大将军。” “嗯?张息一统天下,大将军纵横四海,怎么可能不如一名拒绝做官的书生?” “再等等。”徐础笑道,“再过几年,你就会看到谁入世更深。” “我怕是看不到了。”孟应伯越发失望,忍不住道:“这座山谷怪异得很,听说前些天还有妖草肆虐,住在这里的人必受蛊惑……”孟应伯脸色一变,喃喃道:“我得快些离开……” 孟应伯回自己的屋子里,将门上闩,生怕受到谷中妖物的诱惑,失去自己的本心。 这是徐础第一次向外人承认自己有出山的想法,却没得到理解,只得苦笑摇头。 入夜不久,徐础正挑灯看书,从外面来了一位年轻的士兵,徐础看着脸熟,却想不起何时见过,“阁下是……” 士兵没带兵器,来到徐础面前,拱手小声道:“公子不记得我?前些日子我曾来求问指引……” “哦,你是……小八,南征回来了?” “是,昨天才回来,今天又被调来守卫山谷。” “看来此行很顺利。”徐础笑道。 “顺利,并没有交战,与淮州军、吴州军会师,上头谈正事,我们私下交易,一仗没打,就回来了。”士兵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袱,双手献上,“我知道徐公子看不上这些东西,但是大家感激徐公子,不送上一点薄礼,心中不安。” 徐础接过包袱,掀开一角,发现里面是一些大大小小的银块,笑道:“我并没有做过什么,受之有愧。” “无愧,我们听从公子的建议,带上值钱的细软之物,在南边几乎人人都赚了些钱,这点银子是大家凑的,不多,请徐公子务必笑纳,否则的话,我回去之后没法交待。” 银子不过二三十两,的确不多,但是对几十名士兵来说,也不算少,他们此行想是各自赚了些钱。 “你们带去的东西被谁买去了?”徐础好奇地问。 “吴州军将士,他们可喜欢了,尤其是布帛绸缎,可惜我们带得不够多,要不然能赚一大笔!”士兵兴奋不已。 “你说的是哪一个‘吴州军’?据我所知,吴州诸城自立,全都自称吴州军。” “石头城的吴州军,几个月前招安的那些人。也不知他们从哪弄来这么多银子,穿得却破,因此人人出手大方,淮州军没有准备,看着我们做生意,眼红得很。” “原来如此。”徐础将银子包放在桌上,笑道:“好吧,我收下了。” 士兵再次拱手,“回去之后我有交待了。还有,请徐公子谅解,我们来这里是奉命行事,绝无它意……” “有劳诸位在此保护山谷,我感谢还来不及,谈何‘谅解’?” 士兵嘿嘿笑了几声,“我不能待太久,告退了,请徐公子继续读书,徐公子料事如神,日后必成神仙。” 徐础又当一次“神仙”,他对士兵带回的消息很感兴趣,反复思索:宁抱关的部下得到重赏意味着什么? 夜色渐深,徐础要回卧房休息,刚刚迈过门槛,就听黑暗中有马蹄声传来,很快,数十名骑士驰到近前,带头数人举着火把。 马蹄声很响,其他人受到惊扰,纷纷出来查看。 骑士当中没有徐础熟悉的面孔。 一名将官却认得他,在马上道:“请徐公子随我们走一趟。” “去哪里?” “到了你自会知道。现在就出发,不要耽搁。” “好,我牵马来。” “不必,马匹是现成的。” 有人牵马匹过来,徐础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向目瞪口呆的昌言之等人大声道:“好生看家,等我回来。” 众人应命,谁也没敢上前,那些骑士刀枪齐备,又有周围数百士兵为援,没人能惹得起。 前方六七骑,后面数十骑,徐础被夹在中间,连夜出谷,上了大路,直奔邺城而去。 徐础不反抗,也不询问,他料到会有这一刻,比预想得稍早一些,这就比较麻烦,他得捱过眼前的危险才行。 赶到邺城时,天还没亮,城门却一叫便开。 徐础第一次进城,没机会看到街道繁华,连路径都没记住,直接被带到一座大宅中。 一路顺利,骑士对他比较客气,请入一间宽敞的屋子里,关上门,在外面上锁,再无声息。 屋子分内外两间,都点着蜡烛,徐础一一吹灭,上床睡觉,对他来说,大势已无可更改,如果时运不济,他也只能自认倒霉。 天亮不久,徐础被唤醒,洗漱之后,跟随几名士兵去往宅院深处,一路上仍无人做出解释。 在一座小跨院门前,士兵止步,将徐础交给四名宦者。 院子里人不少,全是宦者与宫女,他被留在廊下,没有立刻得到召见,太阳慢慢高升,徐础又困又饿,终于有人过来,带他去往正房。 正房里人也不少,显然是为防备意外,徐础目光一扫,看到济北王世子张释虞也在其中,张释虞没看他,神情冷漠。 “你非要将我们张家彻底毁掉吗?”居中而坐的太皇太后开口,语气并不是特别愤怒。 徐础不能上前,站在门口拱手道:“皇帝在江东驾崩,太皇太后节哀。”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三十四章 暂缓 两人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徐础还是楼础,老妇还是皇太后,见面是要看他能否配得上济北王之女。 在那之后,发生了许多事情。 听到“驾崩”两字,太皇太后明显一愣,扫视左右人等,问道:“皇帝……去了?” 大多数人对此一无所知,不敢摇头否认,也不敢点头承认,只好移动目光,四处寻找知情者。 张释虞比太皇太后还要惊讶,上前两步,来到祖母身边,俯身小声耳语。 “大点声。”老妇冷冷地说。 张释虞有些尴尬,挺身用正常声音道:“陛下确已遇难,消息刚刚传到,我们担心……” “丈夫、儿子都死了,如今轮到孙子,你们以为我会承受不住?” “全是我的错,是我力主暂时隐瞒消息。”张释虞跪在祖母膝前。 见他认错,太皇太后反而原谅了他,轻叹一声,“是谁想要隐瞒消息,我还能不知道?起来吧。皇帝是怎么……” “目前得到的说法是病故,但是传言都说与梁、兰两家脱不开干系,为了争权夺势,这两家人无所不用其极。” “已经乱成这样,他们……唉,兰家太令人失望。”太皇太后对自家人尤为不满,泪垂不止。 消息既已明确,两边的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或是屏息宁气以助悲戚,或是软言相慰以减伤痛,张释虞身为亲孙,更要做出样子来,从宫女手中接过绢帕,一边给祖母拭泪,一边贴在耳边小声说话。 太皇太后终于又冷静下来,抬头看到门口的年轻人,忽然想起今天另有要事,紧接着心生疑虑,向张释虞道:“皇帝驾崩,我不知情,我身边的人看来也都不知情,他为何知情?你告诉他的?” “我好几天没见过他……我也奇怪,不知是谁走漏消息,此事我一定会查个明白。” 徐础已经等了好一会,这时开口道:“世子不必去查,没人走漏消息,我是猜出来的。” “猜?”太皇太后心中的惊讶超过了悲伤。 “还有一点‘算’。我这几天晚上一直夜观天象,见紫微星忽然暗淡,便知帝王将有不利。今日到来,又见世子身穿素服,脸上似有哀意,因此猜到皇帝在江东驾崩。” 张释虞的确穿着一身素衣,但是与江东皇帝无关,他来这里是要与徐础对质,否认自己的手下曾参与暗害湘东王父女的计划,当然不能穿得太花哨,至于脸上哀意,他只是在祖母面前比较老实而已。 太皇太后看一眼孙子,却的确看出几分异常,轻叹一声,“强颜欢笑,真是难为你了。” “令老太后悲伤,是我之罪。” “认错一次就够了。”太皇太后又叹口气,看向徐础,半晌方道:“仰观天象、俯察人文,看来你真有几分本事。可惜,不肯做忠臣,非要当反贼,本事越大,为恶越甚。常人造反,死罪而已,楼十七,你之造反,百死难赎。凭着天下大乱,暂饶你一时,可你不知感恩,不知躬身自省,反而变本加厉,竟然还要离间两王。我们张家究竟怎么得罪你了?就是因为吴国公主吗?到了邺城她还是阴魂不散?” 徐础正要开口,太皇太后却无意听他辩解,挥手道:“带下去吧,我今天……我要休息一下。” 徐础又被带回原处,终于有人送来食物,他吃过之后上床睡觉,什么都不想。 房门响动,似乎有人进来,徐础隐约听到,可是太困,不愿睁眼,心一横,福祸随它,自顾大睡。 来者进入里间,帘子哗的一声,徐础知道这一觉是睡不成了,挣扎着退出梦境,翻身坐起。 “你怎么困成这样?”张释清问道。 “昨天连夜被带进城……你怎么来了?” 张释清稍一耸肩,“老太后允许我来向你道别。” “道别?” “很快我就要离开邺城去往塞外。”张释清露出微笑,“事到临头,才发现也没有那么难,贺荣部送我几匹好马,将哥哥的马全比下去,他们说,到了塞外,宝马良驹更多,随便我挑选。” “恭喜。”徐础原是和衣而睡,穿上鞋子,仍坐在床边。 “也恭喜你。” “我?” “嗯,皇帝在江东驾崩,老太后伤痛不已,一时没心情与你计较。” “据说皇帝是太皇太后一手带大的。” “何止带大,其实是捧大,从小就无法无天……算了,说他做甚?老太后那么宠他,逃亡时还不是互相隐瞒,指望对方留守东都。其实是我哥哥让我来的,我从老太后那里求得许可,她可不太高兴。” “世子想知道真相?” “对,驾崩的消息刚刚传来,没有几个人知道,连我也被蒙在鼓里。被你挑明之后,如今已传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 “传得真快,我才睡了一觉而已。” “哥哥非常紧张,以为是某人故意泄露消息,所以让我来问个明白。” 徐础笑道:“世子希望我将罪过引向某人吧?” “他怎么想我不管,我只想听真相。” “真相其实简单:邺城向淮州派去一支军队,抽调的一些人正好是山谷的守卫,我见他们平安去回,因此猜到皇帝已然驾崩。” “这也太简单了吧?” 徐础当然不能供出“小八”,于是道:“冀、淮两州虽已结盟,彼此之间尚未完全互信,邺城哪怕只派一卒南下,也会惹来猜疑。所以那支军队能够进入淮州,必是得到盛家允许,两州要共同做一件大事。我想来想去,能让两州联手者,无非三件事,一秦州,二东都,三江东,既然是南下,必然是为第三件。” 江东的大事就是皇帝的生死。 张释清依然觉得太简单些,但已满足,“也就是你能从这点小事上想出这么多——你不过凑巧蒙中。” “只要多猜多试,总能蒙中一两次。”徐础笑道。 “好吧,我将你的原话转告哥哥,去他一桩心病。” “世子很快就能登基,他应当高兴。” “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徐础笑了,笑得张释清莫名其妙,“怎么?我说错话了?” “没有,听到你问‘好事还是坏事’,十分……有趣。” “有趣?你懂什么叫有趣?”张释清轻哼一声,突然也笑了,“再往前一个月,哥哥当皇帝,我只会当成好事,不会想到坏事——嗯,是很有趣,但你不必得意,是我正在长大,不是你教得好。” “当然。” 张释清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你还没回答我呢?是好事还是坏事?” “一名乞丐平白得到百两纹银,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想说是好事,但是你的话里肯定藏着陷阱,所以我不回答,等你解释。” 徐础笑道:“乞丐若用这百两纹银做些生意,转贫生富,这是好事,若是买酒买肉、参赌寻欢,将其挥霍一空,这是寻常事,若是四处炫耀,因露财而引来杀身之祸,这是坏事。” “是好事还是坏事,全看我哥哥,还有我父亲,如何选择。”张释清想了一会,笑道:“我就要走了,何必关心这些?人各有命,我自己的命尚且不能自己做主,何况他人?我不是欢颜,在这种事情上帮不上多大忙。再见吧。你只是暂时逃过一劫,等老太后回过神来,她会将皇帝的驾崩归罪到你头上。” 徐础隐居邺城,皇帝在江东驾崩,但是对太皇太后来说,若要立刻找出一人泄愤,必然首选徐础。 “无妨,我已经有一个刺驾罪名,不怕再多一次。” “偶尔,只是偶尔,你好像也有些趣味,但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张释清转身要走。 徐础突然涌起一股冲动,开口道:“你真心愿意……嫁到塞外去吗?” 张释清转回身,盯着徐础看了一会,突然笑了,“先救你自己吧。” 张释清走了,徐础感到一阵难过,却也庆幸她没有多说什么。 能改变他与张释清命运的只能是大势,大势不来,任何妙计不过是暂缓危机而已,很可能惹来更大的麻烦。 大势就像一对稳重的父母,无论孩子多么想要某件东西,他们都不紧不慢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按照财力与既定计划添衣送食,绝不给予惊喜。 日子一天天过去,徐础再没有受到审问,像是已被太皇太后遗忘。 屋子很大,陈设齐全,唯独没有书籍与笔墨纸砚,徐础闲极无聊,只好背诵读过的书,无书可背的时候,就计算时日,猜测芳德郡主与贺荣平山的婚事进行到了哪一步。 整整五天过去,徐础终于又被“想”起来。 孙雅鹿推门进屋,一脸严肃地说:“徐公子,请随我来。” 徐础正在活动筋骨,收回手脚,笑道:“秦州来消息了?” 孙雅鹿神情越发冷峻,“徐公子不必多问。” “好吧,我不问这件事。芳德郡主……” “皇帝在江东驾崩,天下齐哀,一切嫁娶暂缓,贺荣部也愿意等。” “娶郡主终不如娶公主。”徐础感到心中一阵难以言喻的欢畅。 “此事与徐公子已没有半点关系。你该仔细想想,自己怎么做才能令邺城再放你一条生路。” 徐础越发确信西京之战已有结果。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三十五章 问策 徐础这回被送上马车,走了将近两刻钟,路程倒是不长,走走停停耽误许多工夫,下车之后,他跟随孙雅鹿进入一间小屋,隔着薄薄的门板,能够听到另一头的争吵声。 太多人的叫声混杂在一起,徐础只能偶尔听清几个词,其中就有“秦州”两字。 屋里有一铺矮炕,上面摆放小几,孙雅鹿请徐础坐下,亲自斟茶,小声道:“官兵在汉州大败。” “汉州?”徐础很意外,他一直等候的是秦州消息。 “贼军很可能是曹神洗的主意据守西京,暗中派人前往汉州,笼络那里的小股贼军,聚为一部,偷袭荆州军的粮道。荆州军闻讯大骇,连夜逃遁,然后……唉。” 又是老套路,各州官兵互不信任,荆州军逃走的时候,甚至没跟友军打声招呼,等到消息传开,淮州军随即撤退,跑出数十里之后,才派人通知冀州军主帅。 西京外面还剩下冀州军与并州军,这两州是主力,依然可以一战,但是士气骤降,为谁打头阵争执不下。 隔壁房间里,众人争论不休的就是这件事情,人执一端,谁也不能说服其他人。 孙雅鹿最后道:“徐公子想必明白我带你来这里的意思,欢颜郡主想听听你的看法。” “西京与邺城相隔遥远,这边做出决定,那边的战事可能已告终结。冀州军的统帅是哪一位?” “左武侯将军杨彤彩。”孙雅鹿马上答道。 “姐姐是张息帝贵妃的那位杨将军?” “是,选他也是不得已,王铁眉王将军遇难之后,冀州军无首,颇有将士思念旧主皇甫开。杨将军虽然没单独带过兵,但是曾经跟随先帝南征北战,声望仍存,邺城武将当中,只有他能压得住皇甫一家。” 皇甫开、皇甫阶父子占据辽东,在贺荣部调解下,他们率领一支军队加入冀州军,虽是强援,也是邺城的心病,不得不找一位勋贵掌军。 徐础对杨彤彩不是很了解,只知道此人不以军功闻名,于是又问道:“并州军呢?” “前屯卫将军沈庵,晋王的一位远房叔叔,徐公子应该听说过此人。” “略有耳闻。” “徐公子觉得这两人都不足以打败西京贼军?” “这两人若有真本事,就不会坐视荆州、淮州军逃走。皇甫开驻军何处?” “潼关,这是他自己要求的,但他将大部分兵卒都交给了杨将军,自己只留数千人。” “嗯,我已明白,孙先生不必着急。” 孙雅鹿笑了一声,“这种时候说不急都是撒谎,但是徐公子应该更急一些。我能将你带到这里,就是因为郡主的一句话,她说乱世需用非常之人,苟有利于国家,再大、再重的罪过都可以原谅徐公子至少得证明自己是非常之人,要不然,我没法向郡主交待,郡主没法向太皇太后交待。” 孙雅鹿看来真是着急,语气、神情都没有平时的稳重。 徐础却依然不急,笑道:“欢颜郡主已有主意,她召集众人,不为问计,而是要听其言,从中找出一位合适的执行者,应该快有结果了。” 孙雅鹿微微一愣,“郡主若有主意,肯定会先与我商议……” “没错,如此重要的一次议事,孙先生没有获邀参加,反而被派去接来一名囚徒,正说明欢颜郡主认为此事无可商议,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合适的人。” 孙雅鹿又是一愣,“既然如此,郡主何必请徐公子过来呢?” “等等就知道了。” 两人慢慢喝茶,再不说话。 良久之后,隔壁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孙雅鹿道:“在下刚才一时失态,让徐公子见笑。” “孙先生之急,乃是出于关心,邺城得此忠臣,我唯有敬佩,并无嘲笑。” “嘿,徐公子……也有会说话的时候。徐公子刚才所言极是,郡主想来已有主意。荆州、淮州军先后撤兵,官兵军心必乱,败相已露。此时再盼着冀州与并州军大破贼军,徒劳无益,不如想办法减少损失。邺城需要的是一位有胆有识的将军,能够带兵西进,阻止冀州军的全线溃退,然后带回尽可能多的将士。” “想必如此。” 隔壁声音已经减弱到听不清,很快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显然是众人告退,议事已然结束。 济北王世子张释虞走进来,向徐础点下头,一言不发,对他的出现并不意外。 孙雅鹿让出自己的位置,又去将矮炕对面的一张椅子摆正,自己却不坐,倒好茶水,侍立一边。 又等一会,欢颜郡主进屋,同样不说话,坐到椅子上,慢慢喝茶,看样子还在思考某个难题。 张释虞先忍不住,起身道:“侍郎尹甫带兵、两王监军前往支援,没准仍能攻下西京,即便不能,也足以接回冀州将士,不至于一败涂地。总之西边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欢颜,你还有什么担心,这就说出来吧,大家一块商量。这里没有外人,无需隐瞒。” 说到“外人”两个字时,张释虞瞥了一眼徐础和孙雅鹿。 欢颜郡主放下茶杯,开口道:“麻烦孙先生说下四方形势,好让徐公子心里有数。” “是。”孙雅鹿一直陪着徐础,但是没有郡主的允许,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西京的情况我刚刚说过,还需补充两句:荆州奚家和淮州盛家都派使者过来,一个说是本部不稳,必须退兵平乱,一个说是江东失火,必须尽快回去布防,以免受到殃及。” “江东的情况一如所料,石头城里已没有皇帝,梁昭与兰恂愿意归顺邺城,那是在西京的消息传来之前。宁抱关也派来使者,声称只要邺城封他宁王,他也愿意称臣。” “北边的贺荣部比较仗义,贺荣平山声称,只需邺城一句话,十万骑兵数日内就能南下,任凭调遣。” 孙雅鹿说完了,看一眼欢颜郡主,见无补充,退立一边。 张释虞道:“事已至此,邺城士民当同舟共济,以度难关。徐公子也别推辞,你既然住在冀州界内,就是冀州之人,危急之时,应当出一份力。” 徐础拱手道:“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就别谦逊了,大家都知道你神机妙算,曾经用在冀州军身上,这回帮我们用到敌人身上吧。” “好啊,可是……需要我做什么?” 张释虞微一皱眉,“明摆着嘛,请你参议一下,看邺城如何摆脱眼下的困境,重新赢得天下诸州。” 徐础想了一会,“世子需尽快登基。” 张释虞眉头皱得更紧,“这就是你想出的主意?如果需要奉承话,我会另找他人。” “这是我的真心话。邺城能够联合诸州军平乱,所恃者有二,一是贺荣部以为后援,二是各家皆有扩张之意。但这两者也是软肋,贺荣部只可为纸上强援,不可真的动用……” 张释虞打断道:“这话可不对,十万骑兵呢,干嘛不用?” 欢颜郡主道:“听徐公子说完。” 张释虞笑了笑,没再插话。 徐础继续道:“各家皆愿向外扩张,自然也要防备别家扩入自家地盘。所以荆州军一退,淮州军也退,两州都对江东和东都怀有野心,怕对方抢先。而淮州军既然撤兵,冀州军也只能尽快班师,以免南边之忧。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之谓也。曹神洗计已得逞,无人可破。” 张释虞没忍住,“说完了?还不知道是谁的计,甚至是不是计尚属未知,没准汉州之乱只是意外,荆州军庸人自扰,坏了平乱之事。” “即便此前无人设计,荆州军一退,西京降世军也会将之变成计策。” “等冀州将士安全退回,邺城自然无忧,问题是联军一破,再难聚合,诸州又将各自为政。”张释虞将话题引回原处。 “所以世子需尽快登基称帝,趁诸州混乱之际,先下手夺得正统之位,然后再图号令天下。” “就像徐公子占据思过谷那样?”张释虞笑问道,“范门弟子可一直没承认徐公子的‘正统’。” “但他们也没有另推‘正统’。” 张释虞嘿嘿两声,虽然称帝的人是他,他却不能表现得太着急,需要听欢颜郡主的意见。 欢颜郡主道:“此时称帝,虽得正统,却也会惹来诸州猜忌,如何应对?” “称帝之后,必须拉拢到淮州,只要得到盛家的支持,则帝位可稳。” 张释虞道:“先不说是否应该在这个时候称帝,晋城的强援不应该是贺荣部吗?为什么要拉拢淮州?” “贺荣部有不臣之心,可借其力狐假虎威,不可引至身边。淮州靠近冀州,互为犄角,盛家野心不著,凭此两点,乃是最适合的盟友,世子便是将天下之半让与盛家,也要将其争取过来。” “天下之半?”张释虞边笑边摇头,“可能是我想太得多,我隐约觉得,徐公子似乎特别不喜欢贺荣部,不会是因为我妹妹吧?” 徐础拒绝回答。 欢颜郡主起身,“就是这样,世子与我这就去见老太后,商议登基之事,之后是北托贺荣,还是南引盛家,再议。” “两王在外,登基不可操之过急……”张释虞显得很为难。 “两王尚未出城,一同到老太后面前商议就是。”欢颜郡主当先出屋。 张释清随后,转身向徐础告辞,眨下眼睛,以示感谢。 孙雅鹿没有跟出去,“徐公子这算是为邺城出谋划策吗?” 徐础摇摇头,“这都是欢颜心中早有的想法,我说出来不过是为自保。请孙先生谅解,邺城风雨飘摇,我无意为之出谋划策。”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三十六章 答酒 孙雅鹿怒极反笑,“怪不得徐公子一直住在思过谷,隐居是假,避官为真,原来你以为邺城只是一时之雄,无力平定天下。” 徐础点头,“差不多吧。” “嘿,邺城哪里不入徐公子的法眼?是因为在东都被你击败过,因为冀州四面环敌?因为用人不当?还是因为……郡主本人?你也与凡庸人等一样,觉得邺城阴盛,女子不能与男儿争雄?” “这些都是问题,但非根本,邺城难以成事,是因为孙先生刚才的那句话?” “哪句?” “平定天下。” 孙雅鹿的疑惑只持续一小会,随后大笑,“原来是这样!徐公子以为邺城念念不忘张氏祖业,别人都在‘争夺天下’,邺城却要‘平定天下’,因此难成大事?” 徐础点下头。 “‘争夺’与‘平定’只是说法不同而已,徐公子再做观察,很快就会发现,郡主所作所为都是在‘争’,与群雄无异。” “然则选将之时,邺城仍不得已要从勋贵之中挑人。” 左武侯将军杨彤彩并非大将之才,只因为身世高贵,能压过应国公皇甫开,就被选为西征统帅,事后前去接迎的人也是老臣尹甫,由两王亲自监军。 “这只是权宜之计……并州所选统帅也是沈家近亲。” “所以我说,晋王之志绝不在秦。” 孙雅鹿摇头道:“将你请来,是个错误。”说罢转身出门,很快回来,“请随我来。” 孙雅鹿不能将徐础留在议事厅附近,将他带到一座小跨院里,与其它地方隔绝。 邺城诸人正在忙碌,除了仆人,整个白天再没有人过来,徐础终于能够踏实睡上一觉,起床之后喝茶闲坐,看着夜色逐渐降临,油灯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他却一直没有点燃。 入夜之后,有人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走出几步,看到坐在椅子上的模糊身影,吓得叫了一声,随后道:“公子?” “是我。” 冯菊娘松了口气,点上灯,将食盒放在桌上,“公子修出天眼通,能在夜里视物了?” “还差一些,只是没什么东西值得一看。” “那也得点灯啊,我还以为公子睡下了,结果你却无缘无故地坐在这里,吓唬人好玩吗?” “抱歉。”徐础笑道。 冯菊娘一边将酒菜挨样取出来,一边道:“公子就不能暂忍一时吗?危险还没过去,就给自己找麻烦。” “我怎么了?” 冯菊娘斟满一杯酒,“公子为何要对孙先生说那样的话?” “哦。那是实话。” “实话也好,谎话也罢,总得挑个时候,总不成人家生了儿子,你去说‘人生无常终有一死’的话吧?那也是实话,但是不应景儿。” “哈哈。冯夫人说得对,但是邺城并无‘生子’之喜,既请我来,想是要听实话。” “请公子来是要救公子一命。”冯菊娘纠正道,给自己也斟了一杯,却只是坐在对面看徐础喝酒,自己不碰,“公子先想几条应急之策,助邺城度过难关,位置稳当之后,再找机会说‘实话’。” “位置?我是什么位置?” “公子……” 外面响起敲门声,冯菊娘起身去开门,“这个时候谁来打扰?大郡主那边又有坏消息了?” 打开房门,里外两人都是一愣。 “冯姐姐在这儿。”张释清先露出笑容。 “啊,是,刚刚到,给公子送点吃的。”冯菊娘急忙也笑,侧身让开,“郡主怎么来了?” “我与小蛮女还是合不来,母亲让我搬到这边住几天。听说徐公子也在,我来……讨教几个书上的问题。” “那郡主是找对人了。”冯菊娘请张释清坐徐础对面,自己打横。 尴尬的是,酒虽有一壶,杯子却只有两个,冯菊娘只好双手执壶,做出随时添酒的样子。 徐础翻转一只茶杯,然后将自己的酒杯推给对面的张释清,张释清将面前的酒杯还给冯菊娘。 冯菊娘往茶杯里斟了半杯,笑道:“咱们三人好像是第一次围桌共饮。” 张释清将徐础的半杯酒喝掉,等冯菊娘又斟满一杯,开口道:“唉,最讨厌这种事,猜来猜去,不得要领。明说了吧,是哥哥让我来的,冯姐姐想必也是奉欢颜之命。” 冯菊娘尴尬地笑了笑。 张释清举起酒杯,“大家满饮此杯,各说实话,然后徐公子早些休息,我与冯姐姐分别复命,如何?” “郡主快人快语……我没意见。”冯菊娘看向徐础,用目光示意他:又来一位爱说“实话”的人。 “我喜欢实话,也喜欢喝酒,只是对‘早些休息’没有兴趣。”徐础先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另两人饮酒,一放下杯子,张释清就道:“我哥哥现在患得患失,既想当皇帝,又怕惹祸患,他想问徐公子:早先是真心建议他称帝吗?他若称帝,除去拉拢盟友,当务之急为何?还有,你是要留下给欢颜做军师,还是……另有打算?” 徐础点下头,没有立刻回答,看向冯菊娘。 冯菊娘咳了一声,“大郡主想问的,其实与世子是一个意思。” 张释清不悦道:“我说了实话,冯姐姐却有隐瞒,无趣。这样好了,我对灯发誓,冯姐姐与徐公子在此所言之事,我一个字也不泄露,若违此誓,叫我……” 冯菊娘急忙阻止道:“郡主千万别说下去,我相信你,我也立誓,回去之后,只言自己的事,对郡主与徐公子的问答守口如瓶,即便大郡主问起,我也不说。” 两人一块看向徐础。 “那我也立个誓吧,今晚只有实话,没有虚与委蛇。” 冯菊娘重新斟一遍酒,饮酒之前先道:“大郡主希望公子能像守卫东都一样,给邺城出些急救之计,至于长远之策,她也会放在心里。还有一件事,大郡主虽未明说,但是意思与世子差不多:公子到底愿不愿做邺城之臣?” “我喝一杯酒,回答一个问题。” 徐础拿起杯子要喝一口,对面的张释清道:“你别太得意,以为所有人都在求你帮忙,现在是集思广益的时候,我哥哥向许多人问策,你是其中之一。” “大郡主也是如此。”冯菊娘插口道。 徐础笑道:“好吧,我将七分得意减为三分,可以了吧?” 徐础仰头喝酒,张释清向冯菊娘做个无奈的鬼脸,冯菊娘只是笑。 “我建议世子尽早登基,出于真心,无论是为眼下还是为长远,称帝都是邺城能与群雄争锋的优势之一,至于能将优势用到几分,那是另外一回事。” 张释清喝一口酒,“下一个问题你回答冯姐姐吧。” “我不急。”冯菊娘道。 “嘴上不急。”张释清道。 徐础又喝一口酒,“欢颜郡主想问应急之策,倒是也有:派人接应冀州军她已经做了,还需派兵北上,增援渔阳。” “危险都在西、南两边,为何要北上渔阳?”冯菊娘问。 “冯姐姐还没喝酒,而且你提的是下一个问题,他得待会再回答。”张释清显然对喝酒比问策更在意。 冯菊娘其实是好酒量,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然后又给三人依次斟满。 徐础向张释清道:“世子称帝之后,当务之急唯有结盟,最好是淮州盛家,但是我观世子之意,已经选定贺荣部。” 张释清叹了口气,举杯而饮,“一个是送上门的十万骑兵,一个需要费心拉拢,我哥哥当然选择容易的那个,何况还有小蛮女吹枕边风。冯姐姐,欢颜是什么想法?只有她能改变我哥哥的决定。” “这个……大郡主没说过,我猜不出来,我罚酒一杯吧。”冯菊娘喝下杯中酒,避开一个令她为难的问题。 张释清也不强人所难,看向徐础。 徐础的话才只说到一半,继续道:“世子若与贺荣部结盟,同样需要向渔阳增兵。渔阳乃皇甫家故地,靠近边塞,与邺城南北相望,固守此城,一为清除皇甫家的声望,二为监视贺荣部,三为与邺城首尾互援,令并州难以下手。若有万一,邺城失守,也有退居之所。” “增兵渔阳。我记住了,也不知道邺城还有没有多余的兵力。”张释清喝酒。 冯菊娘与张释清各剩一个问题,意思其实差不多,徐础端起杯子,没有立刻饮酒,“我不做邺城之臣。”然后一饮而尽。 “不肯臣服,却来避难?”张释清有些不满。 “我做邺城之友。”徐础回道。 张释清大笑,向冯菊娘道:“冯姐姐听到了吗?这个人就是如此狂妄,杀了我们张家的皇帝,却要做张家之友。” “是郡主要听实话的。”冯菊娘笑道,起身斟酒,“唉呀,酒没了,怪我准备不足。” “以茶代酒亦可。”徐础道,桌上还有温茶,他起身给三只杯子斟上,然后道:“我不做张家之友,只做张家数人之友。而且臣子有臣子的职责,朋友有朋友的义务,两者不同,邺城是愿听朋友之诤言,还是想听臣子之谄言?” “臣子一样能说诤言。”张释清嘀咕道,喝了一口茶水,皱眉不已,“但我无所谓,我只管传话。” “两位的问题我都回答过了,请你们也回答我一次吧。” 张释清点头,冯菊娘道:“公子请说。” “邺城是否要与秦州结盟?机会不是总在。” 张释清与冯菊娘互视一眼,因为不同的原因,两人谁也没有开口回答。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三十七章 登阁 一问起与秦州降世军结盟之事,冯菊娘与张释清都不开口,徐础起身笑道:“我猜也是如此。酒少夜长,茶淡心热,我要出去走一走。” 冯菊娘道:“我再去叫些酒来。” 徐础摇头,“无需劳动,你们也该早些回去复命。” 张释清站起身,“这府里有一座七宝阁,据说高耸入云,我一直想去看看,两位可有雅兴?” 徐础很高兴,“只怕不够高耸。” 冯菊娘有点犹豫,“还是喝酒吧,我去说一声,很快……” 张释清笑道:“冯姐姐如此洒脱的人物,一旦为人作吏,也有了谨慎畏惧之心。” 冯菊娘只得站起,“的确应该‘谨慎畏惧’,但还没‘惧’到不敢闲逛的地步,不是我自夸,没有我带路,你们还真上不得七宝阁。” 张释清上前挽住冯菊娘的一条胳膊,“咱们将‘七宝’悄悄带走,过后分给你三件,如何?” “尽拿没影儿的东西贿赂我。” 三人出屋,乘兴前往七宝阁,冯菊娘在前面带路,守卫对她极恭敬,让开放行。 冯菊娘不许任何人跟随,要来一盏灯笼,她提在手里,照亮曲折的小路。 七宝阁位于府中一角,周围平时无人居住,路径勉强能容两人并肩行走,冯菊娘在前面随手指点,介绍两边的景致,虽在夜色中难窥全貌,朦胧隐约,倒也别有一番味道。 暖风拂面,徐础颇觉神清气爽。 张释清不肯好好走路,忽快忽慢、忽前忽后,手里一会是花,一会是草,没有重样的时候。 穿过几道门,冯菊娘停下,抬头道:“这里就是七宝阁。” 不远处是座小楼,外形有几分像是木塔,粗一些、矮一些,大概三四层,夜色中看不真切,但是古旧之气扑面而来,没有半点珠光宝气。 张释清大失所望,“还以为它还有多高呢。” 冯菊娘笑道:“是你自己说它‘高耸入云’,别人可没提起过。此阁据说高寿两百多年,比邺城还要年长几岁。我也没进去观赏过,正好借此机缘一探究竟。两位请。” 阁内的楼梯更加陈旧,受到踩踏,立刻发出咯吱声,既是不满,也是警告。 冯菊娘小声提醒道:“当心,关于此阁传说不少,咱们深夜夜冒昧到访,千万要客客气气的,不可惹它生气。” 听到这番话,张释清兴致又起,既兴奋又紧张,抓住徐础的一只袖子,“我才不信你的鬼话,两百多年了,若是真有异常,从前的主人为何不将它推倒?” “嘘,郡主慎言。据说至少三任主人曾想毁掉七宝阁,第一位召集工匠正要动手,突然倒地暴毙,第二位刚刚放出话来,就得了一场重病,卧床不起,第三位只是心里起了这个念头,就头痛不已,磕头请罪之后,疼痛才消。在那之后,再没有人敢动此阁。” 张释清哼哼两声,心里半信半疑,却真的有些害怕,靠近徐础,小声问:“你说传言是真的吗?” “咱们又没想拆楼,管它真假?” 张释清推他一下,“别说那两个字,万一它年纪大了,听力不佳,只注意到那两字,你就惨啦。” “哈哈。”徐础突然重重地跺了两脚,“干脆将它弄醒,让它听清咱们说出的每一个字。” 张释清的手依然拽着袖子,在徐础身上连戳几下,“平时那么无趣,该你古板的时候你却放纵。” 走在前头的冯菊娘道:“没关系,七宝阁直指人心,不在意人言。” 三人已走到顶楼,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四周一圈窗户,有的打开,有的关闭,夜风穿屋而过,颇为凉爽,脚下偶尔会踩到不知何时飘进来的树叶草枝,张释清每次都会被吓一跳。 冯菊娘将灯笼放在地上,“好像也没什么可看的。” 张释清松开徐础的袖子,原地转了一圈,疑惑地问:“七宝呢?” 冯菊娘道:“早被人拿走了。” “咦,七宝阁神通广大,不许主人……那个,却不在意宝物被拿走吗?” “它……当时大概是睡着了吧,宝物对它来说,不过就是咱们身上的一件饰物,丢了固然可惜,但是不伤自身。” 张释清有点不信,转向徐础,“我要你用平时的无趣告诉我实话:冯姐姐是不是在哄我?七宝阁里根本没有七宝,也没有神通?” 冯菊娘笑而不语。 徐础道:“我对此阁并无了解,也不敢说冯夫人所言是真是假,但我知道,心中坦荡,无畏鬼神。七宝阁从前显是礼佛之所,所谓七宝,无非是个称呼,即便真有,也是装饰,佛像移走,七宝自然也不会留存。” “嗯,还真是无趣。冯姐姐,我宁愿听你的说法。” 冯菊娘笑道:“听我的就对了,咱们找找,没准什么地方还藏着宝物呢。”说罢提起灯笼,到处照看。 张释清跟在她身后,“真有隐藏的宝物,也是被打扫的仆人拣走。” 徐础走到一扇敞开的窗前,发现原来不是敞开,窗户已经没了,只剩下窗棂还在。 从这里正好能望见多半座府邸,低垂的夜色中点缀着数处灯光,微弱如萤,徐础突然想到,必有一处灯光此刻正在陪伴欢颜郡主…… “哈,真有宝物!”身后传来张释清惊喜的叫声。 徐础转过身,看到张释清正托着一只酒壶向他炫耀,冯菊娘站在旁边微笑。 三人一同走来,冯菊娘只在刚出小跨院时向数名卫兵交待过几句话,不知她是怎么传达的命令,竟然让人提前在阁上备好了两壶酒、数只杯子,放在墙角的一只托盘上。 “七宝阁有没有神通我不知道,冯姐姐是真有。”张释清大为高兴,捧着酒壶凑近鼻子,轻嗅一下,赞道:“好酒。” 冯菊娘再次放下灯笼,拿起来一只杯子,请小郡主斟满,递向徐础,“第一杯敬公子,不是公子临时起兴,咱们不会来这里。” 徐础走来,接过酒,笑道:“因一句话而得功,正是我喜欢的事情。” 冯菊娘拿起第二只杯子,斟满之后递给张释清,“第二杯敬郡主,没有郡主,七宝阁无魂亦无趣。” 张释清向徐础道:“替我拿着。” 徐础一手一杯酒。 冯菊娘拿起第三只杯子,“这杯敬我自己,没有我带路,你们走不到这来。” 张释清放下酒壶,从徐础手里接过自己的杯子,“第一杯要一饮而尽,然后各随己意。嗯……我要说点什么:我经常喝酒,经常喝醉,醒来之后往往将当时的场景忘得一干二净,这一次,我仍然盼望一醉,但不想忘掉此情此景。” 张释清先看冯菊娘,再看徐础,面带欣喜的笑容。 冯菊娘道:“公子不说几句?” 徐础嗯了一声,正在寻思,张释清道:“他一开口必然无趣,反而打扰酒兴,来,我先饮为敬。” 三人先后饮下杯中酒,张释清重新斟酒,如她所言,不再一饮而尽,端杯四处走动,偶尔品一小口,她对外面的夜色不感兴趣,这里敲一敲,那里踩一踩,仍希望能找到隐藏的真正宝物。 徐础仍去观望灯光。 冯菊娘走到他身边,喝一口酒,望了一会,指向某处,“那里应该是大郡主。” “嗯?” “大郡主日理万机,睡得晚,这几天尤其晚。公子以为邺城难成大事,别人都不放在心上,大郡主似乎……有些在意。” “抱歉。” “向大郡主抱歉?我是不会转达这两个字的。冀州兵若是真的一败涂地,还有机会招安降世军吗?” “不是招安,是结盟。” “嗯,结盟。” “只要邺城有个皇帝,就有机会。降世军虽然造反,却无长远打算,更没有争夺天下的野心,邺城若能真心与之结盟,尽免其罪,可得一强援。但是要趁早,降世军中头目众多,若有枭雄兴起,必为强敌。” 冯菊娘点头,“大郡主……” 张释清走来,她没找到宝物,酒却已喝掉三杯,另一手持壶,向窗口的两人道:“明明是出来赏景,怎么又说起结盟了?” 徐础与冯菊娘喝尽杯中残酒,张释清重新斟满,晃晃酒壶,“不多了,那边还剩一壶,咱们要慢饮细品。这是什么酒?我之前好像没喝过。” “不清楚,待会我问问。”冯菊娘道。 “不用问,我会记住这个味道,以后再喝到的时候,肯定能想起来。”张释清喝一口,轻轻咂嘴,仔细品味,突然将酒壶递给徐础,自己走到窗前,一手扒着窗棂,抬起腿竟要爬上去。 “停下。”徐础吃了一惊,一时却腾不出手来阻止。 冯菊娘按住张释清的肩头,“我的郡主,这么快你就醉了?” “还早着呢。放心吧,登高爬上是我本行,七宝阁便是真的高耸入云,我也不会掉下去。” 张释清甩开冯菊娘的手,一用力,真的站到了窗台上。 冯菊娘将酒杯放在窗台上,两只手小心护着郡主。 徐础倒不担心,“风景有何不同?” 张释清看了一眼,“没有不同,就是风大些。徐础,我不想让你去秦州。” “我没说过要去秦州。” “邺城若是与贼军结盟,肯定让你做使者。” “我……” “别回答,我说我的,你做你的。”张释清扭过头来,“你说过的话,不见得人人遵照行事,我也没有这样的奢求。大势所在,人如蝼蚁,我明白其中的道理。” 张释清眨下眼睛,笑容天真无邪。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三十八章 欠酒 张释清稍稍弯腰,准备从窗台跳下来,可一只手还端着酒杯,一个不稳,向后仰倒,冯菊娘早有准备,立刻伸手接住,抱着她平安落地。 杯中的酒洒在了两人身上,张释清笑得直不起腰来,好一会才道:“差一点。多谢冯姐姐的救命之恩。” “嗯,我可喜欢救人一命了。唉呀,裙子湿了,你这个不省心的小丫头,随我去换身衣服。” 张释清边摇头边后退,“还有一壶酒没喝完呢,我不走。” 冯菊娘受不得衣服上的湿迹,向徐础道:“公子能看住小郡主吗?” “能。”徐础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地上,腾出双手。 “我快去快回。”冯菊娘匆匆下楼。 “有好酒再带一壶来!”张释清大声提醒,从墙角拿起另一壶酒,在空杯里倒满,向徐础道:“你的杯子呢?” “我今晚已经喝够了。” 张释清摇头,“你的酒量不止于此,这是你少数几项优点之一。” “是吗?我还有其它优点?” “加在一起也压不过你的无趣。” 徐础上前,稍稍压低声音,“听着……” 张释清将酒杯递过来,“今晚的规矩,喝酒之后再说话。” 徐础接在手中,一饮而尽,张释清十分满意,拿过酒杯重新倒满,“说吧。” “如果你不愿意嫁到塞外……” “如果?”张释清打断道,一仰脖喝光杯中酒。 “你得向欢颜证明和亲于事无补,反生祸患,回家之后无论如何也要讨好世子妇……” “我不。”张释清拒绝得干脆,还在往杯中倒酒。 徐础也不争辩,继续道:“贺荣部绝非真心和亲,你要让世子妇明白,两国一旦交战,你们两人身处敌国之中,最先遭殃。如此一来,她可能会向你透露一些实话,我会尽可能从贺荣平山那里……” 张释清将酒杯递来,徐础接到手中,仍是一饮而尽。 “你干嘛要给我出主意?”张释清问,干脆不要酒杯,对着壶嘴喝了一口,然后给徐础斟酒,只倒多半杯。 “你需要我的帮助。”徐础正色道,有酒必喝。 “你已经帮过了,你说大势……” 张释清正要再喝口酒,徐础夺过酒壶,仰头痛饮,喝得涓滴不剩,但是洒出不少,胸前湿了一大片,然后:“大势所趋,人力无法抵挡,可人人都有选择,是顺势而为,还是逆势而起,逆势而起者改变不了大势,或许能够改变自己的处境。” 张释清呆呆地看着他,一声不吭。 “你哥哥想称帝,欢颜要争天下,这是他们的大势,记住这两点,必有可趁之机……” “你将酒都喝光了。”张释清道。 “什么?”徐础笑了笑,忽听有上楼的声响,加快语速低声道:“抱歉这个时候才出主意,因为我直到现在才确信……” 冯菊娘上楼,见徐础一手杯一手壶,点头道:“公子做得对,确实不能让郡主再喝了。” 张释清笑道:“为了不让我喝,他一个人都给喝光啦,其实我根本没醉。” 一壶酒虽然不多,但是这么快就喝光,冯菊娘还是有些吃惊,将一身新裙子递给小郡主,这才看到徐础的衣领也湿了,叹口气道:“我一次只能照顾一个。” 徐础将杯、壶放在地上,笑道:“我还好,吹吹风就干了,我下楼等候。” 张释清道:“你别下楼,去守着窗边,万一七宝阁使坏,你得替我挡着。” 徐础只好走到窗前,背对两人,望着外面的夜色,身后窸窸窣窣,很快传来张释清的声音,“好啦。冯姐姐哪找来的裙子,正合我身。” “是你自己留在这里的,记得吗?” “哦,想起来了,刚搬到邺城的时候,我经常在欢颜这里过夜,所以留下几件衣物。后来她日益忙碌,又不肯喝酒,我来得就少了。” 眼见夜色已深,冯菊娘道:“行了,七宝阁来过,酒也喝得尽兴,该去休息了。” “他喝得尽兴,我可没有。”张释清突然跑出几步,拣起第一只壶,那里还剩一点酒,全被她倒在嘴里。 冯菊娘又叹一声,向徐础道:“我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若不是亲眼所见,只听人说的话,绝不相信堂堂郡主会对壶喝酒,不守礼法至此。” 徐础只是笑,张释清随手扔掉酒壶,笑道:“我做过那么多不守礼法的事情,你竟然只在意这一件?” “皇亲国戚的胡作非为我听得多了,总以为像郡主这样的人,满身珠宝是常事,打骂奴婢是常事,甚至杀人也是常事,可是一定举止得体,不会让人笑话。” “这就是我们张家人给百姓的印象?可以杀人,但是一定要用酒杯喝酒?” “最好是不喝酒,郡主嘛,偶尔喝一点黄酒,不能碰烈酒,尤其不应该喝醉。” 张释清又笑得直不起腰来,好一会才道:“我知道为什么冯姐姐会有这样的想法,的确有张家人杀伐无度,比如……万物帝,还有从前的广陵王和益都王。” 冯菊娘笑着点头。 张释清看出不对劲,“我父亲和湘东王也有杀名?我不相信,有时候我觉得他们太老实,常受欺负。” 冯菊娘道:“反正都是传言,谁知真假?若论杀人,如今的群雄,哪一个不是杀人无数?”又向徐础道:“公子也该休息了吧?” “嗯,的确有些困了。” “那是因为你喝光了我的酒,以后你得还我。” “还。”徐础笑道。 冯菊娘提起灯笼,依然走在前头,张释清随后,再后是徐础。 “徐础,你称王时也曾杀人无数吗?”张释清突然问道,连“公子”也省去,直呼其名。 “嗯。” “亲手所杀?” “当然不是,但是因皆在我。” 前头的冯菊娘辩解道:“我见过许多所谓的雄杰,公子算是杀人最少的,而且至少有个原因,从不滥杀无辜,单这一点,就再没人能够做到。降世王、宁王、梁王……杀死的人足够绕邺城一圈,其中一多半是冤死鬼。” 徐础没吱声,对“从不滥杀无辜”这个评价,他受之有愧。 张释清也没再说什么,离开七宝楼,走不多远,对面迎来一些侍女,张释清该告辞了,止步向徐础道:“我最后问你一件事。” “请问。” “只要不是亲自动手,就不算滥杀无辜?” “与此无关。” “与何相关?” “本心,当你滥杀无辜的时候,心里会有不安。” “照此说来,心恨之人反而不会滥杀无辜,群雄怕是个个如此吧?” “所以至少在群雄看来,自己所杀之人从不无辜,至于外人,看法总会不同。” 张释清笑了,似乎明白了什么,“你要记得欠我半壶酒。” “记得。” 张释清与自己的侍女汇合,走另一条路离开。 冯菊娘将徐础送回住处,“如果邺城愿意与降世军结盟,公子能担任使者吗?” “不能。” “因为小郡主?” “不,我做使者只会适得其反,孟应伯即可。” “据我所闻,他好像背叛了金圣女。” “如果金圣女睚眦必报,这场结盟终无结果。” 冯菊娘笑道:“公子所言极是,我去见大郡主,希望她能速做决定,那样一来,公子再无性命之忧。但是不能急,因为秦州不利,大郡主受到的压力不小。” “明白。” 徐础白天时已经睡过,回屋里换身衣服,坐在椅子上发呆,良久之后才上床休息。 次日一早,孙雅鹿与送餐的仆人一同到来,“叨扰,不请自来,能与徐公子同餐吗?” 徐础当然不会拒绝,两人连吃边聊。 孙雅鹿道:“七日之后世子登基,太皇太后已经同意,明天发布懿旨。济北王有点麻烦,大臣们的意见是世子过继给万物帝为子,济北王另赐尊号,具体是什么,还在商议。” “大臣还在关心这种事情?” “没办法,邺城带来的旧臣太多,没有他们,邺城难称正统,有他们,手脚难免会受些束缚。不过也有好处,群臣争议尊号,欢颜郡主受到的掣肘反而减少,可以按自己的心意行事。” 徐础等对方说下去。 孙雅鹿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和碗,“降世军真的愿意接受招安吗?” “结盟。”徐础不得不向每个人纠正说法。 “对,结盟,不过皇帝还在邺城。” “皇帝在邺城,降世王在秦州。” “一定能成?” “七分把握。” “如果不成,邺城脸面尽失。” “除了会越来越乱,天下好像已没有必成之事。”徐础笑道。 “徐公子不肯亲自去往秦州?” “我去秦州,必生祸患。孟应伯足矣,除他之外,邺城还要再派一名可信赖的使者,能够清晰传达芳德郡主与世子的善意。” 孙雅鹿点头,“降世军信仰弥勒,邺城若是在这方面做些让步,会有帮助?” “帮助极大。”徐础笑道,孙雅鹿的确是个聪明人,寥寥几句话,已经明白徐础的意思。 孙雅鹿起身拱手道:“徐公子虽不能担任使者,但是结盟若成,需要徐公子的地方还很多。” “再有所需,尽请开口。” “告辞。” “孙先生稍等。” “徐公子还有话说?” “贺荣平山留在邺城多久了?” 孙雅鹿微微一愣,“一个多月了吧?” “作为使者,滞留得够久。亲事一拖再拖,他不着急吗?” 孙雅鹿笑了,“徐公子不必多言,这件事你不该插手。” 徐础的确无法插手,但他相信,刚刚那句话多少会引发一点怀疑,或许还能撬开一点缝隙。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三十九章 逗留 邺城临时凑不出太多兵力,尹甫与两王只能带八千人前去接应西征军,号称三万人——原本是要号称五万人,甚至十万人,尹甫坚决反对,向群臣道:“两王不辞辛苦亲往秦州,必能振奋士气,胜过十万大军。” 若按尹甫的想法,连八千兵卒都不必带,只是他与两王,轻骑上路,直奔秦州接掌冀州军,然后便宜行事,决定是攻、是守、是退、是和。 其他大臣不同意,以为过于冒险,湘东王与济北王心中尤其不同意,只说“不妥”,坚持要带兵上路。 尹甫本是文官,虽不服老,但是对军旅之事颇为生疏,心里着急,却怎么也催不动全军,从邺城出发五日之后,才勉强赶到孟津,比他的预计要慢许多。 孟津南北两城仍由梁军把守,但是允许友军驻扎城外,南岸是一支淮州军,北岸则是冀州军与并州军,主要职责是监管运粮船只、保证西行道路通畅。 尹甫无意在此停留,两王与将领们却以为正好北岸有自家军营,可以在里面稍作休整,同时等候秦州的消息。 巧得很,由西京撤退的淮州军正好也赶到孟津,停在南岸,听说邺城两王赶来,统帅要度河过来拜见。 淮州军撤离西京时速度极快,大量军资遭到遗弃,经过潼关之后,将士们稍稍安心,尤其是听说冀州、并州两军仍未退却,身后并无降世军追赶,他们更加放心,改为缓慢行军,时刻留意西京与邺城的消息,万一还有转机,他们仍来得及调头回秦州分一杯羹。 尹甫对此一清二楚,向两王道:“淮州观望形势,随风而倒。两位殿下无需待之以礼,应当尽早出发,或是攻下西京,或是迎回冀州将士。只要邺城实力尚存,盛氏子弟自然会往邺城叩拜太皇太后与两位殿下。” 济北王是侄辈,不怎么说话,全听叔父湘东王的安排。 湘东王在东都受过苦头,至今心存余悸,因此务求稳妥,“尹大人读的是圣贤之书,怎么如此沉不住气?邺城援兵出发的消息想必已经传到秦州,咱们走慢一些也无妨。淮州乃是邺城至关重要的盟友,说是臂膀也不为过。南岸统帅盛轩又是盛家长辈,与我有数十年的交情,他来北岸拜访,我若置之不理,大为失礼,会令两州生隙。不妥,大大不妥。” 济北王点头,“只是一个晚上而已,明天或者后天就能出发。如果大家谈得好,或许可以劝说盛轩回心转意,带兵重返西京,两岸齐头并进,胜过冀州军独行。” 湘东王深以为然,“有道理,可你我二人不好提起,需找一人从中斡旋,让盛轩自愿调头。” “我帐下有一名幕僚,名叫乔之素,口才颇佳,或可一用。” 乔之素原本出去避难,风头过去之后,又被叫回来,随济北王西行。 湘东王看向尹甫,“尹大人持重老臣、文坛领袖,与盛家人应当很熟吧?” 尹甫的确与盛家人相熟,但是不愿帮忙,拱手道:“不如这样,两位殿下暂留孟津,分出一千兵力,由我率领,疾往西京,至少先赶到潼关,确保离秦之门不被关闭。” 湘东王无奈,看一眼济北王,道:“尹大人非这么着急,好吧,你带上五百骑兵以为先锋,我与济北王随后,不会太远,如何?” 五百人就五百人,尹甫已经没心事挑剔,马上道:“好,请两位殿下签发命令,半个时辰之后我就带兵出发。” “这就要走?现在是下午,天快要黑了,而且盛轩到访,尹大人不见一面?” “我乃文臣,与带兵的盛家人不熟。”尹甫敷衍道。 湘东王亲笔写下军令,与济北王先后盖印,交给尹甫,“尹大人路上小心,不可过急,若生意外,邺城损失大矣,十万大军无从弥补。” “两位殿下也要小心,对盛家人不可尽信,对城中梁军更要提防。”尹甫拱手告退,去选兵将,准备出发。 湘东王略有不满,“在东都的时候,尹大人不是这种急脾气啊。” 济北王笑道:“派兵接应冀州军,原是他提出的主意,又是他亲自带兵,自然要急一些。何况他赋闲一段日子,骤得重用,当然要尽全力。” “的确是名忠臣。”湘东王道,心里已然得出结论,尹甫不适合乱世,只能为太平之臣。 夜色初降,南岸的淮州军统帅盛轩带着一只庞大的随从队伍,穿行两城,来到北岸冀州军营,拜见两王。 若在从前,湘东王与济北王坐在帐篷里等候便是,如今形势不同,两人站在营门下迎接。 宾主相见甚欢,盛轩是盛家不多的武将之一,与湘东王相识多年,远远地就下马,疾步趋前,跪地磕头,执臣子之礼。 湘东王大悦,急忙上前亲手搀扶。 盛轩带来不少盛家子弟,还有淮州的重要将领,一一介绍,仿佛是两家隔绝已久的亲戚再次见面。 到了帐篷里,宾主一边喝酒,一边回忆往事,忽而大笑,忽而感慨,两边的陪宴之人尽受感染,与之悲喜。 乔之素见缝插针,慢慢地将话题引向西京,声称两王亲征,平乱指日可待。 酒酣耳热,帐中喧闹声一片,盛轩倾身向两王道:“我明白两位殿下的心意,如果我能做主,明天就带兵再去秦州,不灭叛贼,绝不回头。可我空有统帅的名头,只能管管小事,遇到大事,还得请示。唉,所谓后浪推前浪,我已经太老啦,在盛家,得听我几个侄儿的话。” 湘东王深有感触,举杯道:“确实老啦,想当初,咱们也曾瞧不起长辈,没想到,同样的事情这么快就轮到自己头上。” 乔之素笑道:“老骥伏枥,尚且志在千里,何况殿下与盛将军正当壮年,驰骋天下,谁敢言老?” 两人闻言大笑,济北王也帮腔道:“我倒是不算太老,可是没有王叔在,寸步难行,都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盛轩又往湘东王身边凑近一些,似要耳语,乔之素识趣地退到人群中,向其他盛家人敬酒。 盛轩却不只是对湘东王说话,目光盯着济北王,“恭喜,世子即将登基,得此明君,天成兴复在即。” 济北王淡淡地说:“兴复天成,在君,更在群臣与百姓,若不得人心,登基无益,反招祸事。” “有两位殿下坐镇,新帝怎么可能不得人心?” 济北王笑道:“自古没有儿子称帝、父亲为臣的道理,待西京之事一了,我当退居王府,交出朝中一切职权。好在还有王叔辅佐新帝,也的确不需要我奔走,只是辛苦了王叔。” 湘东王摇头道:“新帝当用新臣,借其锐气平定天下,我也要退隐,新帝需要的时候,偶尔出来撑个场面,让老臣们别太嚣张就是了。” 盛轩笑道:“两位殿下过谦,没有两王坐镇,邺城无异于自废手臂。天下人心所向,正是两位殿下啊。” 湘东王借机道:“人心所向,我叔侄二人倒是经常听说,就是很少亲眼见到。” 盛轩明白其意,压低声音道:“两位殿下若是真有平秦之意,不如在此稍留,不出三日,我必能让淮州明白形势,许我带兵回秦,到时两军夹河并进,岂不甚好?” “三日……太久了些。”湘东王道。 “两日也可以,实在不行,我拼着一死,担擅命之罪,也要带兵助两位殿下一臂之力。老实说,如果第一次西征平乱时,邺城就让两位殿下领军,西京早已攻下。” 两王互视一眼,湘东王道:“好,那就两日,我们等盛将军的消息。” 盛轩大喜,捧杯敬酒。 淮州的客人直到半夜才告辞,梁军留出通道,让他们返回南岸。 乔之素一直再没机会参与交谈,宴席之后,才从济北王那里得知要多留两天的消息,隐约觉得不妥,“孟津离淮州还有数日路程,莫说两天,便是三天,盛轩也没办法与家中人联系,向谁请示?” “乔先生不必多虑,盛家也派人出来接应,驻扎在淮、洛两州界上,离此不远,两日可得来回。盛轩虽非盛家之主,但是辈份老、威望高,便是无命,也能调兵遣将。” “朝廷的意思是让殿下尽快西去支援,淮州军若能立刻做出决定,是件好事,可是让殿下在此等候两天,似乎不妥。” “不妥?嘿,乔先生怎么也学湘东王的语气?放心,尹大人不是已经出发了吗?正好两不耽误。” 乔之素新近投靠济北王,尚未完全互信,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拱手笑道:“殿下说得是,若能带上淮州军,前方冀州军必然大受鼓舞,绝不会再生退意。” “没错,明天一早我就派人给尹甫和西京的冀州军送信,不必说等候的事,只言淮州军回心转意,好让他们踏实。” 乔之素心中一转,拱手道:“我愿走一趟,也不必明早,即刻出发,没准能追上尹大人,由他向前方将士宣达好消息,更能振奋士气。” “也好,那就辛苦乔先生了。” 乔之素少带随从、多带马匹,天亮之前出营,奔行将近百里,没追上尹甫,却见到一件怪事。 路边有一座军营,本应是冀州军的临时镇所,用来监管道路。 天气晴好,乔之素远远地就望见营中旗帜飘扬,再驰近一些,看到许多旗帜上居然绣着“梁”字。 他们的行踪也被发现,一队士兵迎面驰来,带头者大声道:“梁军在此,来者下马待命!” 乔之素大吃一惊,心中隐隐的不安一下子变成巨大的恐慌。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四十章 扣押 无论怎样,新帝登基都是一件大事、喜事,满城张灯结彩,街巷打扫得干干净净,鞋底太脏的百姓甚至不敢走出自家家门。 受邀参加大典的官员、贵戚与名宿多达一千五六百人,规模当然比不了东都时的前三任皇帝,对邺城来说,却是百余年未有过的隆重大事。 徐础没有受到邀请,为了避免尴尬,他获准返回思过谷。 谷中的人早就急坏了,见到公子平安归来,无不喜出望外,老仆跪地感谢上天,泪流不止。 孟应伯这几天的日子尤其不好过,一有风吹草动,脸色立变,以至于很少见人,天天躲在自己的小屋里,一会想逃出山谷,一会想慷慨赴义,却总是缺一两分胆量。 见到徐础,孟应伯比谁都高兴。 徐础与众人见过之后,请孟应伯去书房里说话,告诉他邺城有意与降世军结盟。 孟应伯千思万想,就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半晌才道:“我一向敬佩公子,现在才明白,我仍然低估了公子的本事。别人有两个妻子,早已焦头烂额,公子却能左右逢源,还能鼓动双方结盟——公子究竟为什么不肯称王来着?” “不要再提这件事,结盟与此无关,纯是邺城与秦州的最佳选择:一方有帝号而缺少兵力,一方兵力充足而缺少名号,正好互补。” 孟应伯点头,“我不提。”心里却没有改变看法,对徐础的敬佩之意又增加几分。 “邺城需要一位使者,我推荐了小孟将军。” “使者?什么使者?” “前去秦州向降世军传达善意的使者。” 孟应伯脸色骤变,连连摆手,“公子想要我的命,明说就是,有我哥哥做榜样,我绝不推迟,用不着让我千里迢迢回秦州见金圣女送死。” 孟应伯说话不知分寸,徐础早已习惯,微笑道:“这不是送死,我在救你一命。” 孟应伯还是摇头,“我是偷着逃出来的,以金圣女的火爆脾气,一见面就会用长槊将我捅个窟窿,莫说我不敢反抗,便是有这个胆量,也没这个本事。” “金圣女可憎恨官兵?” “当然憎恨,双方那是你死我活。” “可金圣女却能重用曹神洗等人,这是为何?” “呃……” “金圣女性子刚烈,但不是记仇之人,只要有利于降世军,她可以原谅任何人,何况小孟将军并未犯下不可饶恕的重罪。” “这可难说,金圣女若是知道我私下来请公子,罪过不小。” “只要你带回去好消息,自会得到原谅,还会立大功一件。” “好……吧,我一个人回去?金圣女若是不信我怎么办?” “邺城会派人随你一同前往秦州。” 孟应伯想了一想,咬牙道:“公子不肯随我去秦州,我反正已是无路可走,与其留在这里等死,不如当一次使者,金圣女一高兴,没准真就能赦免我的罪过。” “肯定会。”徐础做出保证。 “什么时候出发?” “新帝今日登基,估计明后日会派人请你进城。” “进城?” “莫怕,问你什么就答什么,不要隐瞒,也不用撒谎。” “连我此行的真实目的也说?” “对方若问起,你就说。邺城需要一位现成的带路信使,你的来意不会改变他们的决定。” “明白。公子要捎带书信吗?几句话也行。” “书信免了,请转告王颠将军:吴国已亡,与其苦苦为之招魂,不如走一条新路。” 孟应伯叹息道:“看来也只好如此。” “另请转告金圣女……”徐础想了好一会,“将你在谷中所见所闻告诉她就好,如果她感兴趣的话。” “什么都可以说?” “我这里没什么事情需要隐瞒。” “连芳德郡主也可以说?”孟应伯必须确认一下。 徐础笑道:“无需隐瞒。” “行,回到秦州我见机行事吧,金圣女若是不开心,我还是不提的好。” 次日一早,邺城果然派人来接孟应伯,顺便将保护山谷的官兵撤走,只留下哨所的十几名兵卒。 思过谷重归安静,或许是因为季节已过,或许是因为连日的折腾,野草再也没有了当初的兴盛与傲慢,被割掉的再没有长出来,幸存者也终于服软,老老实实地待在指定位置,不再向外扩张。 徐础去给范闭扫墓,坐在墓碑上,在心里问道:“我等得够久了吗?该是我出山的时候了?” 思来想去,徐础长叹一声,喃喃道:“还得再等,可是我已向她许诺……” 远处有人喊他:“徐公子!请速去一趟城里,冯夫人有请!” 徐础站起身,却已看不到说话者,回到院子里,昌言之迎来道:“冯夫人派人送信,请公子立刻进城,说是有急事。” “送信的人呢?” “已经走了,说是还要去请别人。” 徐础来不及想太多,找来马匹,准备立刻出发。 老仆十分担心,“公子这趟进城,什么时候能回来?” “尽快,应该不会太晚。”徐础拍马出谷,哨所的一名士兵奉命跟随护送。 进城时,天色将晚,城门口已有人等候,带领徐础直奔湘东王府邸。 冯菊娘匆匆出来迎接,神情冷峻,带徐础来到一间空屋子里,“请公子在此稍歇,大郡主很快会来。” “出什么事了?” “是梁王,消息说他在孟津扣押两王,我只知道这些,详情要等大郡主来了再说。”冯菊娘点下头,匆匆离去。 徐础独自坐在屋子里,半晌无语,纳闷自己怎么会忘掉梁王马维,梁军明明占据一块要地,而且马维还曾是他最好的朋友。 因为马维的实力太弱,他虽然占据东都,却是岌岌可危,四面临敌,哪一面的打击他都承受不住。 马维承认自己的弱小,先后向江东、邺城称臣,对淮州、荆州、并州保持礼让,对降世军也在暗中以朋友相称,虽然参与西征,派出的兵力极少,主要是看护道路,而不是直接平乱。 马维哪来的胆量,最重要的是,哪来的兵力,敢于扣押只是路过的两王? 徐础猜不透。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快,欢颜郡主带着冯菊娘等三名侍女进来,也不看人,直接坐到主位上。 徐础起身拱手,然后坐下。 欢颜群主沉默多时,像是猜到了徐础心中的疑惑,一开口就道:“淮州借兵给梁王。” “原来如此。梁王提出要求了?” “还没有,但他特意派人送信过来,告诉我两王无恙,眼下正在孟津做客,过几日会有平安信送来。” “马维……盛家怎么会借兵给他?我以为淮州与邺城虽非亲如兄弟,至少是可靠的盟友。” “这件事……怪我,盛家曾经派人前来求亲,希望能与济北王或者……湘东王联姻,我拒绝了,将公主许给他们。盛家当时没有任何表示,接受了公主,连送亲的日子都已定下,就在明天。” 公主是万物帝的女儿,身份虽然高贵,却已失势,盛家所要娶的人乃是两位郡主中的一位,结果芳德郡主提前许给了贺荣平山,欢颜郡主本人拒绝嫁给任何一方。 “还有别的原因吗?”徐础问。 欢颜郡主缓缓摇头,“据我所知,应该就是这件事。” “郡主打算如何应对?” 欢颜郡主抬起头,进屋之后第一次直视徐础,“过几天,梁王派来的肯定不止是平安信,还有一支大军,他有意攻夺邺城,用的正是当初大将军之计。” 楼温曾想突袭邺城,大军未发,先已遭难,如今马维要用同样的计策,以护送两王为名,直逼城下。 欢颜郡主沉默一会,接着道:“公主明天一早出发,送往淮州,以安盛家之心。之后邺城闭门待战,无论怎样都不能投降。至于两王,邺城表现强硬,两王反而安全,一旦露怯,两王乃至整个张氏,都会沦为阶下囚。” “皇帝怎么说?” 张释虞已经称帝,不再能轻易露面。 “他什么都不必说。”欢颜郡主冷冷地道,“我惹下的祸端,我来解决,张氏若亡,罪责也全由我一人承担。” 等了一会,欢颜郡主又道:“邺城已向贺荣部借兵十万,半月之内就能南下,这一战,梁王得不到好处。” 向贺荣部借兵,意味着芳德郡主必须嫁给左神卫王。 徐础没开口。 “贺荣部胃口不小,邺城得让出冀州半壁,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冀州北边的损失,要从梁王的洛州夺回来。孙先生和孟将军已经出发,绕路去往秦州,邺城仍愿与降世军结盟。” 徐础还是不开口。 侍立一边的冯菊娘小声道:“郡主的应对之策,公子以为如何?” “下下之策。”徐础道。 冯菊娘十分尴尬,笑道:“在公子眼里,就没有上上之策吧?” “确实没有,邺城必亡。” 欢颜郡主起身,傲然道:“你以为我守不住邺城?以为我以后送不走贺荣部?还说是你只在意芳德的婚事?她必须嫁给贺荣平山,此事已定。梁王趁火打劫,绝不能饶恕。让他来好了,看看这场火会烧到谁的身上。” 欢颜郡主迈步就走,两名侍女随后,冯菊娘也得跟上,只留下一句话:“许多人等着搭救呢,公子就不能……” “不能。” 冯菊娘跺下脚,快步追出去。 徐础决定“再等等”,等欢颜郡主回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四十一章 明主 欢颜郡主再出现时已是三更过后,一个人来,轻轻敲门,门开之后,她微笑道:“我看到灯还亮着。” “请进。”徐础侧身让开。 欢颜郡主进屋,没有径坐主位,转身道:“我是来向徐公子道歉的。” “道歉?” “请原谅我之前的失态,我本是来问计讨教,徐公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正是我所需要的,不该横加指责,更不该发怒。” “还好,我并没有特别害怕。”徐处了笑,心里却掠过一点失落,自从逃出东都以来,他与欢颜郡主极少见面,可无论是做敌人,还是受到她的庇护时,总有几分惺惺相惜,彼此能够理解对方的想法。 这种感觉突然中断了一下,再连上时,已不那么自然。 欢颜郡主也笑了笑,“明天一早,公主与芳德郡主会同时、同地出发,一个南下淮州,一个北上贺荣。邺城借兵十万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一些人会因此胆战心寒,来邺城乞求原谅。” “是条计策。” “渔阳的兵力也已增加,虽然不多,只有七千人,不足以出城迎敌,但足以固守城池。只要渔阳屹立冀北,贺荣部派来再多骑兵,也不敢轻易造次。” “谁也不愿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 “我会原谅盛家的这次背叛,与他们平分洛州。等这次危机过会,张氏将与盛家互换子弟,一年之内,我会从盛家子弟当中挑鸦位夫婿。” “楼骁骑还活着吧?” “大将军曾经意图谋害我父,仅凭此一点,就可以解除婚约。” 淮州盛家公然背叛,资助梁王扣押两王,却能得到原谅,还能得到更多好处。 徐础点点头,“如此一来,张、盛两家合为一家。” “朝廷将重设宰相之职,虚位以待,什么时候盛家人来邺城受官,两家才算真正合为一家。” “观盛家言行,迄今仍无称帝野心,能得宰相之位,应当满足。” “稳固盛家之后,邺城会向贺荣部提议夹攻并州,贺荣部若是同意,很好,若是不同意,正好将他们请出冀州。” “贺荣骑兵不好对付。” “冀州突骑也非浪得虚名,而且我还不想与贺荣部完全撕破脸,我会暗中传令,命各城各镇切断粮草供应,闭城自守,逼贺荣部退回塞外。等我平定九州之后,再让贺荣部俯首称臣。” “贺荣部虽强,但不是当务之急。”徐础表示赞同。 “降世军这个盟友我认了,只要他们愿意助我攻破并州,朝廷会允许降世军在西京设坛礼佛,降世之说定为国学,天下士民共习之。” “降世军希望得到承认,还希望能吃饱饭,这本是他们造反的理由。” “并州粮草全归降世军,邺城只要城池与百姓,如果不够的话,还有汉州与荆州。同样,什么时候降世军幼王肯定迁至邺城,或者定居东都,双方才算是真正的盟友。” “嗯,这个要求很合理。” “益州与南方散州暂时没什么消息,我很会派使节前去宣告新帝登基的消息,向当地官员许以重赏、高升。” “他们都会高兴。” “张氏可能重夺天下?”欢颜郡主问。 徐措她坐下,自己坐到对面,寻思许久,开口道:“郡主想过辅佐他人,比如别姓雄杰吗?” 欢颜郡主脸色一直温和,听到这句话,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很快消失,重新露出微笑,“你还是以为我这些都是下下之策,不足以夺褥下?” “的确都是下下之策,但是与计策无关。郡主无论怎样努力,尽的都是臣子之职。可是群雄争鼎,天下人皆择明主而从之,未闻择‘明臣’者。群主焦心竭虑,定下九州宏略,唯独没想过,所立新帝是明主吗?” “你自己也建议早立新帝。” “救一人、救一城、救一州、救天下各有招数,却很难兼顾。郡主前日之问,乃是救一州,因此需急立新帝;郡主今日之谈,乃是救天下,所以问题不是‘立新帝’,而是‘寻明主’。” 欢颜郡主沉默,神情越来越严肃,好一会才道:“我自己不能做明主?” “郡主可能称帝?” “嘿,未必不能。”欢颜叹了口气,她来这里不为说大话,于是曳,“不能。可是许多人只认我,不认别人。” “我知道。群雄谁人没有一批忠诚的部下?但是想要争夺天下,所依靠者,不止是忠诚,更重要的是附众,真正的明主,纵不能令敌人投降,也要让观望者偏向自己这边←之与实,在这件事上同为一体,郡主不能得‘明主’之名,自然也得不到其实。” 欢颜郡主打量徐础两眼,“你就是因为这个而疡退位的?” 徐春缓点头,“我预见到,自己称王越久,得到的忠诚越多,仇恨却会更多,长此以往,我迟早会退守一城或是一州,等候被‘明主’消灭,然后留下一群忠诚的部下。他们可能会想方设法为我报仇,可能会避世隐居,当然,总会有一批人投奔新朝∫会留下名声,在史册上占据几行文字,但这不是我想要的∫希望平定天下,哪怕为臣、为隶,我希望自己能为‘平定’出一份力,而不是成为‘平定’的目标。” 欢颜沉默得更久一些,然后起身道:“你说得很有道理,对你有用,对我却不然。张氏已经平定天下,天下大乱两百余地,是先帝奋起,灭五国,统九州∫不相信天下人如此近,对天成没有一丝怀念∫得越久,士民越会想起天成朝,即便是有一个残暴的皇帝,也不至于人人都无活路§成就是我的‘明主’,谁做皇帝并不重要。” 徐础不语,突然想起,就是欢颜郡主曾对他说过,先有可劝之人,后有可劝之辞,这句话一点没错。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忠言逆耳,你的话虽不好听,但是颇有益处。” “不必客气,逆耳忠言我还有许多,郡主想听,我绝不藏私。” “嘿,今天到此为止吧,我得先洗洗耳朵。” 徐答身笑道:“不送。” 欢颜郡主推开门,在门外转身道:“无论是‘救一城’,还是‘救一州’,芳德都必须嫁到塞外,很遗憾,我现在这不能‘救一人’。徐公子专看大势,应当明白势不可违。” “明白。” 欢颜郡主点下头,迈步离去,很快与提灯侍女汇合,渐行渐远。 徐簇到屋子里,吹熄油灯,却没有上床,而是坐在椅子上,良久之后轻轻吐出一句:“我要‘救一人’。” 有时候,救一人却比救一城、一州更难。 对徐创说尤其如此,他被“请”到城里,表面上是客人,门外也没有士兵把守,却不能随意行走,想见人都难,更不必说救人。 好在还有人愿意为他做事。 天亮不久,冯菊娘来了,也不敲门,进门、关门,茫然道:“蛮王今日离邺,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将出发,肖主和田匠都会被带走。” 徐础立刻起身道:“你还能再见到田匠吗?” “能,我花了许多钱,只要不将人带走,那些守卫许我随意进出。” “此前见面,田匠向你说过什么?” “他托我向外报平安,共是七人,其中没有公子。” 徐处道:“因为并不需要。嗯,请冯夫人再去见他一面,要他在渔阳行事。” “公子的意思是” “你现在是欢颜郡主的人,于公于私,都不要知道太多∫曾教冯夫人写字,算是半个矢吧,所以请冯夫人捎一句话,仅此而已。” “晋城急需贺荣部的十万骑兵,会不会算了,我还是不知道的好∫走了,公子还有交待吗?” “如果可能,帮我请一位范门弟子过来。” “谁都行?” “要公认的范门弟子,别像我这样。” 冯菊娘笑了一声,匆匆离去,心中不再那么忧虑。 将近午时,贺荣部客人用已经出发,一名范门弟子前来拜访徐础。 安重迁明知无缘,可冯菊娘一开口,他还是服从无误,那怕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上一闯。 “你要见我?”安重迁站在门口,不肯再往里走,也不肯坐下,“来你这里我是蹬风险的,若被同门知道,我会身败名裂。” 徐处道:“几句话而已。于瞻于师兄还好吗?” “既非同门,勿以师兄相称。于师弟被论了一个诽谤之罪,但是没有入狱,回家自省,三年不得出门∫去探望过,师弟向我发誓,他所说的都是实话。” 徐础点点头,“寇道孤呢?” “寇先生就在这府中担任幕僚,徐公子没见过?” “无缘得见。” “寇先生身虽入仕,心不在此,每日仍是读书论道∫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寇先生,严微严师弟倒是经常去。”安重迁话中有些酸意。 “很好‰安公子替我转告寇道孤:他的计谋已被我识破,如今新帝登基,太皇太后不再是邺城至尊,保不了他,三日之内,我必让于瞻供出他的名字。” 手机阅读访问:m.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四十二章 偏锋 徐础对寇道孤的威胁立竿见影,次日一早,冯菊娘赶来,这些天,她的脚步越来越匆忙,一进屋就抱怨:“累死我了,累死我了。我算什么人啊?一个专门克夫的扫帚星,没有显赫的出身,没有超出常人的聪明才智,没有飞檐走壁的功夫,没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练字这么久,写出来还是歪歪扭扭,做的是丫环的活儿,操的却是爹娘的心,为什么啊?” 冯菊娘不请自坐,扭头盯着徐础,一脸的不满。 徐础微微一笑,不肯看她,“寇道孤出面了?” “昨天公子让我请一位范门弟子,我照做了,以为公子想出什么妙计,原来就是激怒寇道孤,可是……何必呢?如今麻烦事这么多,公子又不是记仇的人,为什么偏偏现在想起来对付他?” “他做什么了?” “他……寇道孤真是被你惹怒了,就在刚才,他公开宣称皇帝登基太早,因此惹来诸州的不满,声称邺城的一切危机都来源于此。” “他胆子不小。”徐础笑道。 冯菊娘怒道:“公子才叫‘胆子不小’,你想惹祸,这回祸事真的来了。寇道孤为何胆大?因为他有靠山,公子知不知道……” “太皇太后?” “公子知道?” “这又不难猜,太皇太后恨我,寇道孤怒我,两人想必很能谈得来。” “公子说得简单。寇道孤的聪明不在公子之下,真玩弄起阴谋诡计来,同样出人意料。他托身在府里担任幕僚,却极少参与议事,也不讨好大郡主,反而奉承讨好湘东王,通过这层关系接触到太皇太后。他做得隐蔽,这些事情我也是刚刚知道。” “有人支持他?” “至少十位大臣附和他,认为皇帝登基太早,有人说得含糊些,但是意思不差。这些人都是老臣,被认为是太皇太后的亲信,平时不怎么参与政务,今天却都站在寇道孤一边,背后受谁指使再明显不过。” 徐础笑了笑,“皇帝本人呢?做何反应?” “陛下刚刚登基,不来这边议事。群臣争得太激烈,大郡主带他们一同去见陛下,估计太皇太后也会参加。这件事非同小可……” 徐础想了一会,“嗯,的确非同小可,寇道孤虽然被我激怒,但是他敢跳出来,就说明胸有成竹——他不止有太皇太后做靠山,皇帝也会支持他。” 冯菊娘一愣,“皇帝?我原以为皇帝会与大郡主一同对付太皇太后,难道他自己也觉得太早登基是错误?” “登基没有错,做出登基的决定才是错的,这两者之间有着微妙的区别,指向则完全不同。” 冯菊娘又是一愣,“的确,寇道孤等人一直在说出始作俑者罪该万死,表面上是在指责公子,其实是将大郡主也牵连进去……哦,他们其实是在逼大郡主做出选择,是保自己,还是保你。可我还是不明白,陛下不感激扶持自己登基的人吗?” “感激,但是过后就得索取权力。本来他应该再等一等,至少半年以后,等邺城局势稳定以后,再慢慢试探。寇道孤将一切都提前了。” “公子既然看得这么明白,为何……你有应对之策?” “嗯。” 冯菊娘长出一口气,随即露出不高兴的神情,“公子就不能提前跟我说一声吗?我也好提醒大郡主。” “不必,事情自然会走到那一步。” “哪一步?” “一切敢在皇帝面前提出的谏言,最后都会归结为三个字——清君侧。皇帝登基早也好、晚也罢,总不能退位,挽救之策唯有清君侧,铲除坏人。” “‘坏人’不就是公子……和大郡主吗?寇道孤可弄错了,大郡主支持者众多,其中就有太皇太后。大郡主想保的人,没有保不住的。” “我能保护自己。”徐础笑道。 “公子能不能一次将话说完?若是非得保密,也好,我今后不再来见你,免得被你利用,却不明所以。” “寇道孤的计策就是掀起众怒,让群臣以为邺城的危机全是皇帝登基引发的,为了平息洛、淮两州的不满,唯有斩杀罪魁祸首。到了皇帝面前,争议很快会集中在我身上,我的吴王身份又会被提起,于是我所建议的一切,尽早称帝、与降世军结盟、北守渔阳等等,都会成为我包藏祸心的证据。我的应对之策很简单,众怒来源于邺城面临危机,去除危机,众怒自然消散,寇道孤本事再打也掀不起来。” 冯菊娘还是糊涂,“公子是说自己能够劝退洛、淮联军?” “可以一试。” “我先不问怎么劝、能否成功,我只问一件事:公子既然愿意去劝说两州退兵,在大郡主面前为何不说?非要让自己先陷入一场大麻烦?” “没有这场麻烦,到了梁王那边,我无话可说。” 冯菊娘还是不太明白,但是已经懒得再问,“算了,我就是给公子跑腿、传话的人,公子想怎样就怎样吧。我就随便一猜,公子这么做是为了小郡主和田匠?” 徐础点点头。 冯菊娘叹了口气,也不告辞,直接走了。 当天傍晚,冯菊娘又来了,脚步没那么匆忙,神情也不那么慌张,客客气气与徐础行礼、寒暄,亲自斟茶,坐下之后才说:“公子得去劝退梁王,成功了,公子是邺城恩主,不成功,就是罪人,连大郡主也要担一个识人不明的罪过。” “很好,明天我就出发。” “公子需要什么?” “士兵护送、朝廷公文,都是常规之物……没了,对我来说,这些足够。” “我可以跟公子一同去见梁王。” “不必,我与梁王有旧,能说上话,你去无益。” “我想亲眼看看公子怎么劝退梁王。因为满朝文武没人相信,所以才一致同意派你出使,就等着看你的笑话,事后你若敢回来,必是死罪,不敢回来,也将受到通缉,难免身败名裂。” “我已经住惯了思过谷,肯定会回来,我不回来,谷里的人怎么办呢?” “公子愿意告诉我,打算如何劝说梁王退兵、放回两王?” “这种事要见机行事,没必要提前准备。” “好吧,预祝公子马到成功。我相信公子,大郡主……也相信,整座邺城里,大概也就我们两个人希望看到公子平安回来。” “谢谢。” “谢谢的话等回来再说吧。哦,还有一件事,寇道孤会跟公子一同去往孟津。” “嗯,谁正谁副?” “你二人都是副使,正使另有其人,还在协商中,今晚能够确定。” “嗯,明天出发自然知道是谁。” 冯菊娘盯着徐础,却不说话。 “冯夫人还有事情要说?” 冯菊娘摇摇头,“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些往事。” “与我有关?” “都是公子的事情,我觉得……公子特别喜欢剑走偏锋,别人不愿意做的事情,你抢着做,比如在东都,诸王退却,只有你站出来。这次也是一样,大家都以为梁王占尽天时地利,不得邺城绝不会退兵,公子偏偏以为可劝。你连邺城能付出怎样的代价都不问,只想凭口舌退兵吗?” “啊,你一提起我才想起来。为了让梁王退兵,邺城愿做何妥协?” 冯菊娘无奈地摇摇头,“对淮州盛家,邺城可以做出许多妥协,大致情况公子都知道,至于梁王——邺城只会赦免其罪,别的没有了。” “那就是没有妥协。” “没有,群臣皆以为梁王弱小,以诡计骗取淮州借兵,只要说服盛家,梁王不值一提。邺城派出一大批使节随公主前往淮州,希望尽在于此。至于出使梁王,只为表明态度,没人当真,除了公子。” “我突然想起来,我需要一个人随我一同出使。” “千万别是大人物,没人愿意陪公子送死,所以正使人选才迟迟不能定下。” “不是大人物。于瞻,我要带上他。” “于瞻先是行刺,后又上告,对公子恨之入骨……” “至少他敢做敢为,到了梁王那边,或许能用得上。” “好吧,公子的计划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于瞻被责令在家反省,但他只是一名书生,调派应该不成问题。我也累了,今晚不再过来,公子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听消息吧。” “好。” 徐础没怎么睡,反复想冯菊娘的一句话,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喜欢剑走偏锋,退居思过谷,他原本是要改掉这个习惯,而以“大势”观察天下,可是为了救一个人,他又重拾旧招。 次日天还没亮,就有人唤醒徐础。 东西都已准备好,徐础上马就能出发。 于瞻被叫来,一脸茫然,见到徐础,立刻露出恨意,毫不隐藏。 徐础冲他点下头。 两人上马,冯菊娘走来送行,向徐础小声道:“是费昞费大人,大郡主力争来的。” “多谢。”徐础道,费昞至少没有害人之心,由他担任正使,对徐础算是个保护。 城门口,费昞已经等候片刻,见到徐础,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嗯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无人送行,邺城大小官员没有一个出现。 寇道孤来得最晚,没有骑马,而是乘车,到了之后下车拜见费昞,对徐础与于瞻,只当没看见。 官兵三十余人,护送正副三使上路,正是当初徐础前来邺城的那条路。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四十三章 力行 这是一支古怪的使者队伍,两名副使从不交谈,于瞻名义上是徐础的随从,脸上却总是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身为正使的费昞每件事都要分头说两遍,这让他大为恼火,整支队伍从上到上没有半点士气,随行的普通士兵经常窃窃私语,似有逃亡之意。 出发当天夜里,队伍在驿站中休息。 驿站仍归属冀州,比邺城更早感受到战争的气氛,驿丞等人都是附近的村民,平时对来往官员礼敬有加,今天却一反常态,看出费昞官大,好几人上前围住,抓住缰绳,不是为了扶大人下马,而是发出质问“梁军真要攻来吗?邺城还有兵吗?是要闭门守城,还是出来迎敌?求大人给我们一句实话,我们不逃,只想让家里老小有个准备……” 费昞含糊应道“我奉命出使梁军,正为化解误会,迎回两王,至于邺城将如何应对,非我所知。” 徐础跳下马,向众人道“我们会劝退梁王,这场仗打不起来。” “真的?”众人不信。 徐础笑道“这位是费昞费大人,东都老臣,天下闻名,他一开口,梁王必给四分薄面。还有这一位——”徐础指向身后的马车,“乃名士寇道孤,虽不做官,在读书人当中名声却比费大人更响亮些,梁王也是读书人,当给五分薄面,加在一起就是九分,可谓十拿九稳。” 众人齐齐地松了口气,“费大人和寇先生一同出马,此事必成,那我们不担心了。” 费昞连瞪徐础几眼,也没能阻止他乱说话。 入住之后,费昞派人将徐础请到自己屋中,也不客套,直接道“说说吧。” “说什么?”徐础诧异道。 “徐公子闹这么出,心里总该有点把握吧?” “闹事的不是我,是寇道孤。至于劝说梁王退兵,费大人与寇道孤的名声,就是我最大的把握。” “嘿,别谦虚,若论名声,我二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你。何况值此大乱,名声能有什么用处?梁王并非好名之人,劝他退兵,必须许以实利,邺城偏偏不愿让步。欢颜郡主的做法十分正确,如果要收买,就尽其所能收买一家,只要盛家回心转意,梁王自会退兵。反过来,即便收买梁王成功,也未必能让淮州召回将士,还可能惹恼盛家。” “嗯,还真是麻烦。” 费昞愠道“徐公子才知道麻烦吗?你的那些阴谋诡计呢?这时候该用上了。” 徐础笑道“‘阴谋诡计’有形有迹好,还是无形无迹好?” “当然是无形无迹好,有形有迹会被对方提前识破。” “所以现在没有‘阴谋’,也没有‘诡计’,一切要等见到梁王再说。” 费昞一惊,“你这是拿大家的性命在冒险,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何必对驿站的人说什么‘十拿九稳’?让他们早有准备,岂不更好?这些人若死在乱兵手中,你需担责。” “费大人还跟从前一样爱民。嗯,我也不是毫无准备,大势在此,梁王若还保有从前的才智,哪怕只剩六七分,也有可能退兵,礼送两王回邺城。” “大势如何?”费昞追问道。 “大势就是费大人刚刚说过的那些。” “哪些?”费昞不明所以,又有些恼怒。 “邺城专心拉拢淮州,盛家满意之后,自会召回淮州将士,梁王麾下兵少,也不敢来攻邺城。” “你的意思是说,让梁王以为盛家已被收买,然后劝其知难而退?” “这是对梁王不利的大势,如何使用,还要见机行事。” “对梁王有利的大势又是什么?” “淮州盛家很可能不会被邺城拉拢过去。冀州大军被阻隔在秦州,存亡难料,邺城已是待宰羔羊,自保尚难,所谓收买,无非是些空言许诺,盛家未必接受。邺城实力骤弱,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推出一位皇帝,诸州之雄心中不喜,梁王此时发兵,正好顺应众意。” 费昞瞪眼道“据说是你力劝新帝早日登基,难不成真如寇道孤所言,你包藏祸心?” 徐础摇头笑道“有利必有弊,福祸总相倚,费大人不明白这个道理?抢先称帝当然有好处,尤其是现在,再晚一些,必有他人在别处另立张氏子孙,邺城怎么办?再想办法除掉?称帝有利有弊,全看邺城如何利用。同样道理,梁王攻邺,也是有利有弊,要看梁王做得怎样。做得好,梁王由弱变强,可与群雄并立,做得不好,梁王空为他人做嫁衣,得不到寸土,反会成为下一个受到觊觎的目标。” 费昞终于醒悟,“万事皆有利有弊,所谓劝说,无非就是根据己意,让对方多看到利,或是多看到弊。” 徐础点头。 费昞摇头,“这是纵横家的路数,一会说东,一会说西,各有道理,各有隐瞒。唉,纵横一出,天下必乱,果然不错。” “天下一乱,纵横必出。”徐础道。 “我争不过你,也不与你争。无论怎样,你至少心里有数,我也可以稍稍放心。我不管大势如何,不问利弊所在,朝廷在邺城,必须保住。” “费大人从来不关心江东的皇帝是如何驾崩的?” 费昞又一瞪眼,“我若关心‘如何驾崩’,第一个先要杀你。” 徐础笑着告辞。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弊”判断,不用别人劝说,自己就懂得抑彼扬此,以求心安理得。 次日又行一整天,路上遇见的冀州兵卒,一拨比一拨惊慌,当着邺城使节的面,就有人公然逃走,校尉根本弹压不住,事实上,连他们自己也有逃意。 百姓更少,村镇尽皆荒废,与邺城周围的热闹繁华形成极鲜明的对比。 第三天,他们撞见了敌军。 这是一支纯粹的梁军,而不是借来的淮州军,行进得不快,天色未暗,就已安营扎寨,看样子是要步步进逼邺城。 费昞表明身份,一行人被送到营中,等候梁王的召见。 梁王还在后方,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到。 敌军离邺城如此之近,费昞有些着急,希望能在梁兵的护送下,前去迎见梁王,却得不到允许,看守在帐外的校尉拒绝替他传话。 三名使者合住一顶帐篷,两位副使不得不见面。 费昞无心居中调解,不停地来回踱步,喃喃道“来不及拉拢淮州,邺城危矣,危矣。” 徐础与寇道孤对面而坐,一个面带微笑,一个冷峻高傲。 费昞转过身,向两人各看一眼,“够了,现在不是报私怨的时候,两位若自认是邺城使者,赶快想个办法,早些见到梁王,若心不在此,请另谋去处,不要在这里碍我的眼。” 即便是面对朝廷高官,寇道孤的语气依然平淡而骄傲,“有个极简单的办法。” “寇先生有什么办法?外面的兵卒不肯传话……” 寇道孤也不回答,站起身走出帐篷,在外面不知说了什么,一两句话的工夫就回来,“待会有人来。” 费昞大惊,面对徐础的智谋,他可以说自己不屑为之,对寇道孤,他却完全想不明白自己差在何处。 徐础倒是一清二楚,笑道“‘吴王’两字还有用处?” 费昞恍然大悟,他与寇道孤得不到梁兵的重视,“吴王”却能,这的确是个很简单的办法,费昞早忘了徐础的这层身份,即便想到,他也不愿使用。 有人进帐看了一眼,发出一声“啊”,转身就走。 徐础道“我认得此人的相貌,但是忘记了姓名。”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人进帐,急趋两步,向徐础跪拜,“吴王恕罪,我不知道吴王亲至。” 徐础急忙起身相搀,“我已不是吴王,邺城副使而已,潘将军万不可行此大礼。” 潘楷出身旧梁世家,是梁王马维最为依仗的大将,与徐础颇为熟识,最终虽未下跪,还是恭恭敬敬地行礼,口称“吴王”。 徐础道“‘吴王’两字已不敢当,愿得一声‘徐公子’足矣。” “这……有些奇怪。” “世上的怪事很多,不在乎多我这一桩。” “是,徐公子……徐公子果真是邺城派来的使者?”潘楷看一眼另外两人,意思很明显,在他这里,徐础不必有所忌惮。 徐础笑道“没错,我是副使。这位是正使,费昞费大人,这位是另一位副使,寇道孤寇先生。” 对这两人,潘楷皆有耳闻,拱手道“失敬。”然后又向徐础道“徐公子要见梁王?” “正是,而且越快越好。” “徐公子不必着急,安心住在这里吧,明天午后,梁王就能赶来,我会派人送信。” “如此甚好,我们就安心等候吧。” 潘楷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想不到竟会在这里又见到……徐公子。” “潘将军受命在外,军务繁忙,不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潘楷的确很忙,拱手告辞,很快又有人来,给三位使者各分一顶帐篷。 梁军不了解使者队伍中的复杂关系,以为于瞻是名普通随从,将他安排在徐础帐中。 徐础也不解释,吃饭、洗漱之后,上床躺下,自语道“骑了一天马,得好好休息一下。” 于瞻没法休息,他已经忍了许久,不能再忍,必须问出来“徐础,你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带你出来?” “嗯。” “因为范门弟子当中,你比较符合范先生的期望。” 于瞻一愣。 徐础坐起身来,“范门之学从来不是坐而论道,而是身体力行。” “可是……” “生不逢时,范先生之谓也,他收宋取竹为徒,所看中者,正是此人敢于行事。于公子也敢于行事,虽然是用来杀我。”徐础笑了笑。 “敢于行事者有许多,就在这军营里,随便能找出几百人。” “身体力行的是道,敢于行事重要的是‘敢’无知而畏,乃怯也,无知无畏,乃莽也,知而无畏,乃贪也,知而有畏,仍要行事,方为敢也。” 于瞻犹疑不定,“徐公子真能劝退梁兵?可是……为什么呢?你明明并不忠于邺城。” “救天下是为求名,救一人则为求实,我求过名,现在只为求实。”徐础眨下眼睛,不管对方是否听懂,反正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本卷结束)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四十五章 乘车 张释清喜欢骑马,前往塞外的路上,她却必须乘坐车辆,规规矩矩地坐在闷热的车厢里,除了丫环缤纷,还有两名仆妇相伴,一名家中老人,一名贺荣部的妇女,她们像雕像一样坐在车厢门口,彼此从不聊天,公主偶尔一动,两人却会同时看过来。 张释清如今是公主了,新帝登基的第一天,就册封妹妹为长公主,仍加号芳德,张释清没觉得有何变化,她还是她,公主的诸多好处全是水中月、镜中花,甚至还没来得及接受诸多伙伴的祝贺,就被送上囚笼一样的马车。 出行之前,一些人怀着不同的心情探望长公主,委婉迂回地劝说她认命,张释清一律笑对:“你们担心我再次逃跑吗?不会了,朝廷送我去哪我就去哪,塞外、淮州……哪怕是海上孤岛,我也不会反对,更不会逃跑。如果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认命,我想我是在认命。总之天下为重、张氏为重,谁做皇帝的妹妹,都免不了这样的命运,我有什么特殊呢?” 这番话里藏着一丝不满,令冯菊娘叹息、济北王讪讪、新皇帝笑了笑、王妃痛哭不已。 张释清反要安慰母亲:“别再哭啦,没准这就是诀别,我再也见不到母亲,至少让我记得你的笑容吧。” 王妃哭得更伤心——虽然儿子做了皇帝,女儿成为长公主,她的尊号还没有变化,仍是王妃,要等大臣们反复讨论之后,才能获得相应的地位——她哭女儿说出了实情,这很可能真是一次诀别。 临行前一天,两王被俘的消息传来,张释清更没得选择。 皇帝张释虞又一次来探望妹妹,说:“咱们都得长大,不是尽快,而是立刻。邺城需要十万骑兵,因为张家已经无处可退。妹妹到了那边,要多多努力,即使不是为我,也要为父亲着想。” “如果贺荣部不肯借兵,或者心怀叵测,借兵反成引狼入室呢?我该怎么办?” 张释虞回答不了妹妹的疑问,只能笑道:“不可能,绝不可能,贺荣部一直在等我登基,如今一切如其所料,他们为何要生异心?” 张释清没再追问下去,上车之后,心里却一直在想这件事,暗自揣摩,如果是问徐础,会得到怎样的回答?至少他不会一味地否认问题的存在。 第一天傍晚停下休息的时候,贺荣平山过来探望未婚妻,塞外没有繁文缛节,张释清也不是害羞的公主,两人一个站在外面,一个坐在车里,彼此互视。 贺荣平山道:“公主没累着吧?” “为什么我不能骑马?”张释清问,事实上她感觉很累,比步行还要累,“据说塞外人人骑马,连刚会走路的小孩子都不例外,为什么我非要乘车?” 贺荣平山露出一丝微笑,“因为你是天成公主。” “所以呢?” “所以你得有天成公主的样子,如果你与塞外女子没有区别,我干嘛要千里迢迢迎娶回去呢?公主的事情我听说过不少,我不在意,但是希望公主能从今天开始改掉身上的小毛病,做到举止有礼,让天成朝廷脸上有光,我脸上也有光。” “你的脸上现在就有光。”张释清忍不住道。 贺荣平山抬手摸摸脸颊,“这是脸上的油光,公主以后会看习惯,但是你绝不能有。” 贺荣部的人不愿入住驿站,就在路边搭建帐篷、喂养马匹。 进入帐篷里,两名仆妇去安排饮食,身边没有外人,张释清眼圈一红,险些哭出来,强行忍住,咬咬嘴唇,深吸一口气,脸上又露出笑容。 缤纷最明白公主的心情,上前小声道:“公主不必难过,徐公子没准……” “别提他。” “公主不信他吗?徐公子虽未明说,但我觉得他做出了承诺,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公主嫁给别人。” “他……他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教给我许多有用的东西,尤其是观看所谓的大势,我看到了,所以我不反抗,他也反抗不了,没人能。我曾经恨过哥哥和父亲,也恨过欢颜,现在却只是同情,他们同样受到大势追赶,拼命奔走,只求能够抢先一步,哪里还有余力照顾别人?” “啊……这个‘大势’真够坏的,可是我想,皇帝和欢颜郡主、徐公子,还是会照顾公主的。”缤纷没听懂公主在说什么。 “如今的世人,唯有自保,谁也照顾不了别人,而且我也不需要照顾。” “我不是还在照顾公主吗?” “咱们说的不是一回事。”张释清笑了笑。 “公主要喝酒吗?那两只老母鸡不肯供酒,我去偷一瓶来。”缤纷越来越听不懂公主的话,于是用最有效的手段来讨公主的欢心。 想到那两名仆妇矮胖的身材,张释清不由得又笑了,心情稍稍好转,“不喝酒,才离家一天,惹那些闲气做甚?” 公主居然对喝酒毫不动心,缤纷大为吃惊,“喝酒而已,惹谁的闲气?” “你没听到吗?蛮王要我有‘天成公主’的样子……反正我也没心情,用餐之后早早休息吧,别让两只老母鸡留在帐篷里。” 两名仆妇回来,服侍公主用餐,过后果然也要睡在帐篷里。 缤纷替主人出面,向两妇道:“你们不能留在这里,白天在车上的时候,你们就打呼噜,吵人得很。公主要好好休息,明天才能上路,你们到别处睡去。” “唉呀呀,我一整天没闭眼,打呼噜的人肯定不是我。” 两名仆妇互相指责,最后还是被缤纷推出去,再也没敢进来。 张释清窃笑,忽然又想到,自己以后大概只能在这种小事上找些乐趣,不由得陡生伤感,不愿在缤纷面前表露出来,早早地上床躺下。 她从小娇纵惯了,喝醉之后什么地方都睡过,对身下的硬床并不觉得难受,令她悲伤的是远离父母故国,清醒时还好,一旦入梦,尽是自己被各种人抛弃的场景,无论她如何哀求、叫喊,都唤不回远去的身影。 “公主!公主!” 张释清被叫醒,眼前一片漆黑,缤纷正在推她。 “怎么了?”张释清哑着嗓子问,还沉浸在悲伤中,伸手一摸,脸上、枕上沾满了泪水。 “公主做噩梦了,喊出声音,我怕……引来别人,所以将公主推醒。”缤纷摸到了湿痕,取出绢帕,小心揩拭公主的脸颊。 “我……梦到了父母。” “是吗?公主一直喊‘徐础’来着。” “嗯?我喊他干嘛?他……他甚至没给我送行。” “我不知道,听公主的喊声,好像是在埋怨他。” “更奇怪了,他又不欠我什么,有什么可埋怨的?肯定是你听错了,快去睡吧,我没事了。” “哦。”缤纷走开,将绢帕留下。 张释清安静地躺着,好一会才重新入睡,这回的梦境比较清晰,再没有外人,只有徐础,露出无趣的笑容,说着无趣的老生常谈,就连走路都显得无趣,总是不紧不慢,无论张释清有多么着急,也不敢加快一些。 即便是在梦里,张释清也知道自己哭了,努力不发出声音,以免再吵醒缤纷。 接下来的行程毫无变化,张释清每天都要盛装坐在车里,接受两名老妇的照看与监视,贺荣平山偶尔过看望一眼,见公主端坐不动,他点头表示满意,若见公主有倦意,或是脸上有泪痕,他就会严厉指责两名仆妇与侍女缤纷,说她们没有尽心尽力。 张释清开始还为三人辩解,后来懒得再说话,唯有让自己的妆容无懈可击,只是在夜里,她还是不断地做梦,有噩梦,也有美梦,能让她笑出声来,恍然间又回到过去。 她不计算时日,实在无聊的时候,就想徐础说过的话,盘算着到了塞外之后,如何与沈家妇人明争暗斗,虽然一样招数也没计算出来,获胜的场面却想到不少,每一次都以自己带兵南下、挽救邺城告终。 当然,她明白这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使贺荣部如约派兵南下,也轮不到她来带兵。 最让她难过的是,即便真的“大获全胜”,她也高兴不起来。 这天赶上下雨,队伍早早扎营。 入夜之后雨也不停,淅淅沥沥地敲打着帐篷,张释清捧着一杯热茶,睡不着觉,也不想聊天,默默地坐在床上发呆。 缤纷看在眼里,一味心疼,却不知如何相劝,唯有时不时剪下烛花,让烛光保持明亮。 一名贺荣士兵不请自入,身上的雨水不停滴落,很快就在脚步浸湿一片。 除了贺荣平山,从来没有贺荣部的人敢来接近公主,张释清却是意兴阑珊,抬头看了一眼,垂下目光继续发呆。 缤纷吓了一跳,立刻站起身,挡在公主身前,“你是何人?谁允许你进来的?不知道这里是公主的住处吗?” 士兵开口道:“我叫田匠,来请郡主上路。” “什么田匠?”缤纷莫名其妙。 张释清却知道这个名字,先是大吃一惊,随后欣喜若狂,扔掉手中茶杯,连鞋都不穿,腾地站起身,也不问个详细,直接就道:“我等你许久了。” 田匠反而意外,“郡主知道我会来?算了,不说这个。机会难得,咱们现在就走,先去渔阳躲避一阵。” “好。缤纷跟我走吧?” “我当然要跟着公主,可是……这人究竟是谁?” “他是徐础和冯姐姐的好友。”张释清露出压抑不住的笑容。 “好友?”田匠对此不是很拿得准,他来这里本想先问明白郡主的意图,如今看到郡主的神情,他觉得没有这个必要,“郡主能骑马?” “被你甩到十步以外,算我输。” 田匠也笑了。 “徐础什么时候来?”张释清问。 “徐础行事诡秘,谁也猜不透,据说他去见梁王,没有北上。” 张释清稍感失望,马上又高兴起来,用从未有过的肯定语气说:“他一定会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四十五章 把握 潘楷要带兵继续前进,临行前留一批人保护邺城使者,对费昞与寇道孤,他客气了两句,然后单独将徐础请到一边,私下交谈。 “我知道公子此行的目的,但是我有军令在身,不能停留。”潘楷向远处的两名使者望了一眼,小声道:“我得到的命令是缓慢行军,如果不遇抵抗,五日后到达邺城,何时攻城则要等梁王赶到之后决定。” “多谢潘将军提醒。”徐础拱手道。 潘楷立刻将徐础的手按下,用更低的声音说:“徐公子千万不要在外人面前对我行礼。” 潘楷又向自己的部下望了一眼,见无人看向这边,神情稍缓。 “潘将军……担心被告密吗?” “我还好,梁王待我如至亲,从无怀疑,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潘楷笑得有些尴尬,紧接着又道:“有件事要求徐公子帮忙。” 徐础笑道:“正好,我的脾气是‘少一事不如多一事’,潘将军请讲。” 潘楷更显尴尬,还是道:“徐公子与梁王乃是至交,有些话我们不好说,徐公子可以说,这个……希望徐公子能让梁王稍稍冷静一下。” 潘楷说得不详细,徐础道:“我此行正为让梁王冷静下来,切勿轻起衅端。” 潘楷摇头,表示自己并非这个意思,却又不知该如何讲述,寻思一会,道:“我觉得梁王做得完全没错,对有些人就该多加警惕,只是……不宜波及太广。徐公子到时候会看到,请徐公子千万不要梁王面前提及我说的这些话。” “当然。” 潘楷还是没将话说清楚,他却已满足,拱手告辞。 梁军拔营出发,只留下数顶帐篷与几十名士兵,一大片空地上,蹄印密布,车辙纵横,灶坑星星点点,一些坑里还在冒着青烟。 除了寇道孤,其他人都站在外面,观望梁军远去,于瞻忍不住道:“梁兵好像也不是很多,能有一万人?就凭他们可攻不下邺城。” 费昞摇头道:“这些人只是先锋军,后面的才是大军。” 费昞说得没错,一个时辰后,又有一支军队从路上经过,举的是梁军旗号,留下来保护邺城使者的士兵却在议论“淮州军”,梁王兵少,麾下将士很高兴能得此强援。 差不多每隔一个时辰左右,就会有一支军队经过,前几支以骑兵居多,后几支步兵为主,推送数不尽的车辆,车上全是各式各样的器械部件。 于瞻认不出器械的样子,但也能猜出来必是攻城之具,不由得越看越是心惊,喃喃道:“这么多人,这么多东西……”最后干脆跑回帐篷里,不敢再看。 费昞也叹息一声,扭头看向徐础,“你还以为自己能够劝退梁王?” “有何不可?” “梁王有备而来,兵多将广,器械充备,且又有淮州军为援,如何肯轻易退却?他便是想退,只怕淮州将士也不同意。” “反正已经来了,总得试一试。” 费昞无奈摇头,也退回帐篷里,不想再看下去。 军队陆续行进,梁王却迟迟没有露面,徐础回到帐篷里,他是站累了,想休息一下。 于瞻坐在铺上,不知是发抖,还是有这个习惯,右腿抖个不停,目光盯着徐础不放。 徐础坐下,给自己倒碗水,慢慢地喝,“饮过思过谷的水,就不习惯外面的水啦。” 于瞻按住抖动的右膝,“徐公子真能劝说梁王退兵?” 难得他说了一句“徐公子”,徐础放下碗,笑道:“天下没有必成之事,只有必做之事,劝退梁王便是如此。” “所以你也没有太大把握。” “再大的把握也不会是十拿十准,到最后,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 “肯定不成。”于瞻的腿又抖起来,“你甚至不是邺城人,邺城安危于你有何干系?” “我住在思过谷。” 一提起这件事,于瞻就感到恼火,“嘿,你霸占思过谷。唉,有什么意义?连邺城也快要落入他人之手。据说梁王与你有旧,我们家破人亡,你还是能住在谷里,无非是换一位庇护者。” “于公子家里还有什么人?” “就我一个,你想说我不配‘家破人亡’吗?”于瞻怒道。 “于公子不惜一己而念一城,令我敬佩。”徐础道。 “我生在邺城、长在邺城,当然不希望看到邺城毁于兵火……天下大乱,难得有一个地方还能容下读书人,邺城一旦失守,书墨无存,范门之学也将就此断绝。” “还有我在。” “你传的是伪学,不如不传。” “哈哈,于公子还是不信我。那我问一句:如果能保存范门弟子与学问,你可愿归降梁王?” 于瞻横眉立目,腿也不抖了,“范门教出的人都是忠臣义士,若是一见强敌便要归降自保,乃是亲手扼杀范门之学,人活着,学问却已不存。不不,我宁愿以死殉道,也不愿苟活灭道!” “佩服,于公子这番话,颇有范门气象。” “你问这个干嘛?难道你想……” “于公子既不当我是范门弟子,不必管我想做什么。我再问一句:如果梁王能够礼遇读书人,一如邺城所为,于公子可愿归降?” “你为何总想劝我归降?” “不是劝,只是好奇,梁王为人我很清楚,他现在最缺兵将,绝不会浪费精力讨好读书人。所以咱们只是闲聊,假设问题,于公子不必当真,也不必为此说谎。” “我当然不会说谎,如果……我是说如果的话,梁王真能礼遇读书人……”于瞻想了一会,“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但是邺城的读书人差不多都会归降,愿意殉城者寥寥无几。不不,我不会归降,至少我认识的人当中,还有几位不会。无它,邺城乃是朝廷所在,梁王再怎么样也是反贼。” “梁王不是降世军,其先人乃是前梁皇帝,他是货真假实的帝胄。” “前梁无道,为天成所灭,算不得数。” “然则天成无道,又被今梁所灭呢?于公子所谓的朝廷在哪里?” “朝廷……邺城有恩于读书人。” “邺城对于公子有何恩赏?” 于瞻上告不成,得了一个诽谤之罪,若不是徐础相邀,现在还被软禁在家中,半步不得出来。 于瞻半晌不语。 徐础不肯放过,又问道:“梁王若亲来礼聘,委以重任,于公子降还是不降?” “嘿,我有什么本事,值得梁王礼聘?换成你还差不多。”于瞻抬眼打量徐础,“没准你就是为这个出来的,你根本不是想劝梁王退兵,而是借机避难,再给自己找个新靠山!” 徐础也不反驳,笑道:“梁王若愿意留我,于公子觉得我该接受吗?” “你肯定接受啊。” “换成于公子呢?” “干嘛换成我?”于瞻突然长叹一声,“论才智,我自愧不如。我就是一名寻常的书生,城毁人亡,哪来的选择?不像你,早就安排好退路,邺城存亡,于你无损。换成我……我会接受。” “我不会。”徐础道。 “你不会?”于瞻十分怀疑。 “就因为知道我不会临阵归降敌军,邺城才会让我担任使者。我若归降梁王,可保一时平安,但是名声尽失,从此以后再得不到信任,便是梁王也不会信我。寄人篱下而不得信任,能保几时平安?” 于瞻张口结舌,随即怒道:“你故意戏耍我!不就是想说自己更聪明吗?我又没否认过,何必来这样一出?” 徐础站起身,笑道:“于公子刚才问我,劝说梁王能有几分把握,我说不出来,只好将自己的劝说之术展示一下,让于公子自己判断。” 于瞻愣住了,“劝我与劝梁王可不一样。” “嗯,你们的在意之物有所不同,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多少区别。” “梁王在意什么?天下吗?” 徐础摇摇头,“天下只是个借口,他另有在意之物。” 于瞻还要再问下去,帐外传来声音,“梁王将至,请吴王前去相会。” 士兵还是称他为“吴王”。 “这就是梁王在意之物。”徐础迈步出帐。 于瞻心中一片恍惚,似乎明白,又全不明白,但是对徐础的敬佩还是油然而生,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拼命压制,暗暗数落徐础的种种恶行,良久之后,他叹了口气,小声道:“范先生……还真会欣赏他这样的人。” 邺城三名使者,梁王只见一人。 徐础被带到路边,等候多时,目送一支军队经过,然后才有一队身穿鲜明铁甲的骑士赶来,带头之人在马上拱手,“请吴王上马,随我去见梁王。” 徐础上马跟随梁兵,心里清楚得很,梁王故意让他等候,以显地位差异,马维最想要的不是天下,而是受到所有人的敬仰。 走不多远,路边出现一大群骑兵,全都身着铁甲,手持长槊,在阳光下奕奕闪烁,骑兵围绕一顶高大的帐篷,显然是梁王的临时军帐。 徐础下马,由另外一队士兵引路,步行前往军帐,身上虽无链铐绳锁,却有囚犯的感觉。 穿过骑兵群,徐础看到奇怪的场景:军帐前跪着数十人,个个衣衫破烂,身上带着伤痕,双手负后,被锁链连成一串。 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囚犯。 一名囚犯扭头看到徐础,辨认片刻,大声道:“吴王救我!吴王救我!我没有背叛梁王!” 其他囚犯也争先恐后地哀求,声称自己无罪。 徐础快步进帐,认出这些人多是降世军,当初曾与梁王一同击杀降世王及其亲眷、部下,不知为何闹到今天这一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四十六章 叙旧 梁王马维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椅子下面是一块数尺高的平台,铺设兽皮毯子,这样一来,他即使坐着,也比站立者要高出几分。 平台不大,方方正正,虽然很高,却没有阶梯,让人纳闷梁王如何上下。 四名全身贯甲的武士守在门口,一边两人,神情比庙中的护法雕像还要严厉,单手扶着腰刀刀柄,八道目光紧盯来者,像是要看穿他的五脏六腑,从中搜出隐藏的兵器。 一名武士伸出手臂,示意客人止步。 在四名武士与梁王之间,还有一个人,守着一张小桌,正低头查看什么,听到声音,扭头看过来,脸上露出笑容,“多时不见,吴王风采依旧。” 这是一名年老的宦者,徐础看着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是谁,“我早已不再称王,徐础而已。请恕我眼拙,阁下是……” 老宦小步趋至近前,“贵人多忘事。也难怪,在东都的时候,吴王——不,徐公子——没一刻闲暇,哪有工夫搭理我们这些刑余之人?在下姓高,名圣泽,曾在曹神洗曹将军手下做事,助他管护宫闱。” 徐础想起来了,曹神洗受命掌管东都时,的确起用过一批宦者,其中就有这位高圣泽,于是拱手道:“原来是高总管,失敬。” “总管不敢当,如今是梁王身边的常侍。” “高常侍。”徐础再次拱手,瞥了一眼远处的马维,他已经进帐,马维却没有睁眼。 “梁王太累了。”高圣泽小声解释道,然后露出一丝为难之色,“按规矩,入见者必须经受搜身,不过徐公子与别人不同——我斗胆自作主张,免去陈规,只是……” 徐础张开双臂,笑道:“多谢,但是不必。入乡随俗,我愿接受搜身。” 高圣泽如释重负,一边向旁边的武士使眼色,一边道:“徐公子真不在意?” 徐础点点头。 一名武士上前,从上到下搜检一遍,然后又换一人,全都确认无事之后,高圣泽才侧身让开,请客人往里走,赔笑道:“规矩如此,若是因人而设,就不叫规矩了,对不对?当初的万物帝,正是亡于没有规矩。” “这倒是个新鲜说法。” 高圣泽将客人领到桌前,左右没有椅凳,两人只能站立。 桌上是一些公文和一摞空白纸张。 高圣泽止步道:“万物帝御下极严,但是往往会为某人而破例,受此待遇者感恩载德,以为受到宠信,其他人却不知所措,往往闹不清何为定规,何为破例,以至于漏洞百出,这才给予徐公子刺下一刀的机会。” 徐础笑道:“言之有理,高常侍见解之深令人敬佩,可惜万物帝不识人才,未能重用阁下。” “不过是些浅显道理,人人明白,却没人敢说。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暴君临朝,众人衔口,明君出世,贱隶亦踊跃献言。我不过是一贱隶,得梁王另眼相看,才敢偶发议论。” 原来这么多话都是说给梁王听的,徐础笑道:“梁王经常在白天睡觉吗?” “梁王日理万机,昨晚一夜未睡,今日为见徐公子,在此暂歇,小睡片刻,特意嘱咐我,徐公子一来,就将梁王唤醒,可是……” “明白,你看到主公辛苦,不忍打扰。” 高圣泽露出感激之色,“徐公子善解人意,令我……” “故人在此,梁王醒来!” 徐础突然大声叫喊,毫无征兆,高圣泽脸色刷的白了,门口的四名武士也吓一跳,伸手握住刀柄,却不知该不该拔出来。 “徐公子你……” “你不好做的事情,我替你做,瞧,梁王醒了。”徐础上前两步。 马维醒了,神情却没有变化,打量徐础两眼,“吴王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不久。”徐础拱手,脸上露笑,“如今大家都称我‘徐公子’,吴王之号已是过去。” “徐公子?我不能再称你‘础弟’了?” “当然可以,我以为……” “你以为我是梁王,你是布衣,我就不念旧了?”马维站起身,高圣泽立刻快步跑过去,从兽皮覆盖的台子下面抽出一只木凳,放在台边,刚好用来垫脚。 马维扶住宦者递来的手,缓缓走下台子,来到徐础面前,上下打量几番,突然笑了一声,“础弟未变。” “马兄变化不小。” “我?这不算变化,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一直没有显露而已。础弟正好相反,你与诱学馆时相比未变,与吴王时却是大不相同。” “所以马兄适宜称王,而我适宜退隐。” “哈哈,这是你自己的选择。”马维看向高圣泽,“为何贵客来了,没有酒茶相奉?” “已经准备好了,我这就去取来。” 高圣泽匆匆往外跑去,马维握住徐础的一只手腕,“础弟觉得这顶帐篷如何?” “很大,除此之外好像并无异处。” “此帐本属于张息,多年未用,已有破损,是我找人修补完好。我倒不是贪图此帐之大,而是为了复仇。” “张息灭梁时,曾住过此帐?” “正是。”马维显出几分兴奋,伸手指向台上的椅子,“这本是我们马家之物,先祖喜爱郊游,所至之处,必携此椅。张氏不识宝物,藏于库房多年,被我按图索骥,一眼认出。” “此所谓故国情深。” “对故国情深,即是对敌国恨深。”马维冷冷地说。 高圣泽已经回来,这时捧着托盘上前,上面有酒壶、茶壶,杯子也分开摆放。 “础弟还跟从前一样爱喝酒吗?” “未变。” 马维亲自斟酒,高圣泽弯腰,将托盘举过头顶,几十岁的年纪,双臂却丝毫不抖。 两人各自端杯,马维道:“兵旅之中,诸物不齐,唯有薄酒一杯,以献故人。” “故人相见,在人不在物,有酒一杯,足见真情。” 两人各自饮酒,马维将空杯随手放在盘上,换了一种语气,“听说础弟此来,乃是邺城使者的身份,还是副使。” “没错。” 马维的语气变得更加严厉,皱眉道:“础弟少年英雄,便是不愿称王,也当独立于世,何以折腰为官,还是个小官?” “使者算不上官,我也没向任何人称臣。” “在外人看来,础弟如今就是邺城之臣。”马维长叹一声,“可我知道,础弟此举绝非出于贪恋权位,而是为了一个情字。础弟实乃性情中人:有仇必报,哪怕仇人贵为天子,亦不退却;有恩必还,哪怕恩人是名女子——可能就因为是名女子,础弟才无法回绝。” “马兄才饮一杯酒就醉啦,说话越来越没边。”徐础笑道。 “是吗?础弟刺杀万物帝之后,靠谁保住性命,靠谁逃出东都?础弟退位之后,向谁寻求保护?为谁出任使者,甘效犬马之劳?” “马兄是在说欢颜郡主?” “我们如今称她‘雌主’。” “邺城有皇帝,她算不得‘主’。” “邺城由谁做主,大家心里都明白。” “先不管邺城由谁做主,我来见马兄……” “不必多说,础弟若是来为‘雌主’求情,可以,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攻破邺城之后,我饶她一命,甚至将她赐与础弟。础弟若是别有所求,免开尊口,我不想当面拒绝,以伤友情。” 徐础想了一会,“马兄真能饶欢颜郡主一命?” 马维大笑,“她若是男子,我不敢饶过,一名妇人,靠着张氏祖业,侥幸称雄一时,邺城一破,她自然毫无威胁。但有一条,础弟得看紧些,不许她再生野心,我只能饶她一次,没有第二次。” 徐础不语,马维道:“怎么?础弟还不满意?” “既非满意,也非不满意,我来见马兄,不是为了这件事。” 马维太了解徐础,笑道:“础弟这回要兜多大一个圈子?别忙,先随我上路,待我夜里设宴,为础弟接风洗尘,到时你再说不迟。许久不听础弟劝人的妙词,我的确有几分想念。” 马维说走就走,不给对方争辩的机会。 一些人留下拆解帐篷,一些人护送梁王,徐础又与邺城人汇合,跟在队伍末尾,转向邺城行进。 费昞身为正使,却没有得到召见,他并不在意,一见徐础就问:“如何?” “只是叙旧,还没谈到正事。” 费昞欲言又止,最后只剩下叹息。 跟在一边的于瞻道:“徐公子肯定能成功。” 费昞颇为诧异,看一眼于瞻,还是没说什么。 寇道孤仍然坐在车里,不参与外面的事务,他就像一名偶然与商旅同行的大家闺秀,听从安排,但是拒绝抛头露面。 队伍走得慢,入夜之后停下,营地早已建好,那顶帐篷不知何时超越队伍,已经耸立在营地中间。 马维设宴,召见邺城的三名使者,在外人面前,他与徐础不再以兄弟相称,各称梁王与徐公子。 马维认得费昞,对寇道孤也有耳闻,表现得十分客气,但是没有离椅,也不肯谈论正事,与徐础叙旧,与费昞回忆朝堂,与寇道孤谈学论道,颇为融洽。 二更过后,马维宣布撤宴,先行离开,费昞想要进言,起身之后却被高圣泽拦下,没机会开口。 徐础刚回到帐篷里,又被单独请出来,骑上马,绕行至附近的一座小山上。 马维正在山上遥望高悬的明月,“月至树梢之后,便请础弟止言。” 月亮离树梢不远,大概还有一炷香的时间。 徐础觉得够了,开口道:“攻打邺城,不如攻打渔阳。”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四十七章 纠错 马维扭过头来,笑道:“础弟功力未减。” 徐础抬头看一眼月亮,也笑道:“马兄对我抱有十分防备——不如这样,咱们先聊点别的事情吧。” “随你,但是军务繁忙,我真的不能耽搁太久。” “帐前的那些人,怎么得罪马兄了?” “他们向你求救了?” “喊了几声,但我没想救他们,只是好奇。” 马维转过身,目光如匕,“我在纠正础弟曾经犯下的错误。” “我的错误?” 马维伸手按在徐础肩膀上,十分用力,像是要强迫他下跪,“础弟称王时,过于心慈手软,以至部下生出平等之心,做出僭越之事。没错,我知道孟僧伦因何自杀,每每想到这件事,都替础弟痛心不已。为何允许他自杀?既不能警示众人,又徒惹猜疑。孟僧伦不服管束,就当公开诛戮,其兄弟不服,株连兄弟,其族人不服,株连族人,吴人不服,尽除吴人,务必要让部下心服口服。唯有如此,方能上下一心,同祸福、共进退,在这乱世之中进取不休。” 这番话马维显然想了许久,说出来之后心里痛快许多,移开手掌,后退一步,轻轻摇头,“最让我痛心的是,只因为一名罪有应得的部将自杀,础弟竟然心灰意冷,从此不愿称王。” “我……”徐础想解释,话刚出口就改变心意,孟僧伦之死的确是他选择退位的重要原因之一,无可辩解,也无需辩解。 “础弟在东都行刺万物帝时,心志何其坚定,出手何其果断,为什么……唉,只能说知人知面难知心,础弟心里在想什么,只有自己知道。你不配称王,也不该称王,称王而又退位,害了许多人。” “对所有受到伤害的人,我都感到抱歉。”徐础微笑道,停顿片刻,补充道:“尤其是马兄。” “道歉”反而令马维越发激动,上前一步,脸颊变得僵硬,真的呈现出铁青色,“当然,你辜负了我。我乃大梁帝胄,众望所归的梁王,此生唯一的俯首效忠,就是对你。可你甩手就走,甚至没跟我商量过,好像……好像我只是一名无关紧要的奴仆!” 几滴唾星溅到徐础脸上,他不好抬手擦拭,只能尴尬地笑笑,“当时……” “当时你眼里只有降世军和那个女人。嘿,降世军人多势众,人人都惦记,可是那个女人——你究竟看上她什么?” “我……” 马维正在兴头上,根本没打算让徐础开口,“女人,是础弟的最大软肋。唉,在东都的时候,我竟然一直没看出来。大丈夫立世争雄,当有抛妻弃子的决心,我做到了,础弟却没有。” “嫂夫人还在东都?” 马维微微一愣,“在。我当初若不是舍弃她,如今也不会得到她,这就是福祸相倚,想要救人,先得自强,想要自强,先得舍人。础弟不能舍人,一弱再弱,如今手中没有一兵一卒,只凭一张嘴来劝我退兵……” “还有往日的交情。” “交情我认,劝说就算了。础弟别抱希望,你便是说得天花乱坠,我也要攻下邺城,张释虞和欢颜郡主若有自知之明,早些开门归降,不失王侯贵主之位。” 徐础笑了笑,“所以那些降世军自恃有功,想与马兄平起平坐?” 马维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太激动,已将话题偏离一边,于是抬手指天,微笑道:“时候到了,下山吧。” 两人向山下走去,马维道:“杀死薛六甲,他们心中一直不安,总以为会受到来自鬼神的惩罚,降世军西返秦州之后,他们变本加厉,在东都设立祠堂祭拜假神。我一忍再忍,他们得寸进尺,竟然要将薛六甲的神位送入太庙。太庙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允许假神进入?我当然拒绝,他们心生不满,口出怨言。” 距离等候在半山腰的将士已然不远,马维停下脚步,“这就是降世军最大的问题,分不清尊卑贵贱,再这样下去,他们必生反意,所以我先发制人。础弟以为如何?” “王者不行常事,亦不需他人评论可否。” “哈哈,础弟看别人倒是清楚,轮到自己身上却犯糊涂。” 马维上马,今晚他说了许多话,仍是意犹未尽,向徐础道:“上马随我来。” 一行人驰入军营,来至西北角,数十名囚犯被连成一串,拴在木桩上,他们整日随军奔波,几乎没怎么进食,早已累得半死不活,可是一听到马蹄声,还是全都从地上爬起来,向着梁王磕头,乞求开恩。 马维抬头看天,“子时已到。” 随行的武士明白这四个字的含义,立刻有五人下马,走向囚犯,同时拔出腰刀。 乞求声更加响亮,却阻止不了钢刀落下。 五名武士也不挑选,各杀一人,回到自己马上,尸体没人收拾,未被杀的人兀自哭求不已。 马维一直扭头盯着徐础,“每天五人,等我攻下邺城,也就杀得差不多了。” 徐础没说什么。 马维拍马继续行进,在一顶普通的帐篷前停下,“我给础弟引见一个人。” “是我认识的人?” “应该认识。”马维跳下马,带头向帐篷走去。 徐础随后,仍在寻找更好的开口机会。 帐前站立两名士兵,一见到梁王,立刻单膝跪下请安。 马维挥下手,一名士兵进帐通报。 片刻之后,帐中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梁王大驾光临……” 这个声音的确耳熟。 马维看向徐础,面带微笑,“他投靠淮州,如今暂归我军中。” 一具肥大的身躯冲出帐篷,跪在梁王面前,语气中的惊喜有增无减,“末将该死,末将……” 那人突然看到徐础,像是被人截断了舌头,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楼中军。”徐础拱下手,这人是他三哥,中军将军楼硬。 楼硬尴尬不已,哼哼两声。 马维道:“邺城派来三名使者,其中一位就是徐公子,没想到吧?” “啊啊。”楼硬跪在地上,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从前毕竟是兄弟一场,楼家最近又不顺,两位想必要聊上一会。” “啊啊,不不,我跟他没什么聊的,他已经改姓,又任敌国使者,我们再无一丝一毫的联系,无话可说。”楼硬可不想与十七弟私下交谈,事后惹来麻烦。 “徐公子呢?” “我倒是有不少话要聊,但是请梁王留下,大家都是旧相识,一块聊天才好。” “既然如此,请。”马维第一个走进帐篷。 楼硬叫了一声“啊”,急忙跟进去,徐础最后。 帐篷里还有一个人,正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马维冷笑一声,“即使是天塌了,也阻止不了楼中军的这份喜好。” 楼硬颇显狼狈,膝盖一软,又跪在地上,“她、她非要跟来,我拦不住……军令如山,请梁王稍退,让我手刃这个贱婢。” 马维没吱声,楼硬没办法,膝行来到床前,手中没有兵器,只得伸手去按被褥,要将下面的人闷死。 床上的人抖得更厉害,发出唔唔的声音。 “免了。”马维终于开口。 楼硬立刻松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这就派人连夜将她送回东都,一年不许她出屋,非要治她这个毛病不可,没男人不能活吗?” “明早送走吧。楼中军对女人的眼光一向不错,愿意带在身边的必是第一等的佳人,何不请出来看看?” 楼硬抬手在被上一拍,斥道:“还不起身跪拜?” 楼硬臂粗手厚,拍得被下人尖叫一声,过了一会,她慢慢伸出头来,披着被子,跪在床上,垂首细声道:“小奴叩见梁王殿下。” 楼硬又在她身上拍了一下,“梁王要看你的容貌,你低头干嘛?” 女子又叫一声,抬起头来,虽然长发凌乱,一脸惊慌,姿色仍在,果然艳丽至极,看年纪还不到二十岁。 马维笑了一声,“楼中军,这也是大将军‘托付’给你的人?” 楼硬从东都逃亡时,曾带走父亲的许多姬妾,不等大将军的死讯传来,他在路上就已享用,每每对外宣称是父亲将她们“托付”给自己照顾。 “这个……不是,我在东都……刚接进家门没多久。”楼硬汗流浃背。 马维向徐础道:“你我在东都待了那么久,都没寻出如此美人,楼中军果然有几分真本事。” 徐础只是笑笑。 马维挥手,楼硬急忙起身,抱着那名女子扔到帐外,转身道:“明天一早就送去,绝不会再出现在营中,我以性命担保。” “楼中军是淮州派来的贵客,倒也不必拘于军礼,只是咱们前往邺城,所要剪除的就是‘雌主’,军中藏阴,不祥。” “是是,都是我一时糊涂。”楼硬感染了小妾的全身发抖,没有一点“贵客”的样子。 马维坦然自若,“没有外人了,咱们聊点什么?楼中军,说说淮州盛家的意图,好让徐公子早些死心,别再做邺城的使者。” “啊?淮州……”楼硬连瞥几眼,确认梁王真让自己说实话,这才继续道:“盛家、盛家的意图是为江东的皇帝报仇,梁、兰已经承认,受邺城指使暗害皇帝。因此,洛州梁王、淮州盛家、吴州宁王三家要一同躬行天讨。” 马维道:“等大军到了邺城,檄文就会公开。徐公子,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郭时风郭兄现在营中,为何不请出来相见?”徐础突然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四十八章 心动 楼硬一说起宁王,徐础就想到郭时风,待听到三家合攻邺城,他已确定无疑,郭时风必然参与其中。 楼硬茫然不解,马维先是一愣,随即平淡地说:“他还没到,正在路上,明后天你会见到他。” “如此甚好,咱们三人很久没见过面了。” 马维没接话。 沉默持续了一会,楼硬忍受不住尴尬,赔笑道:“是啊,好久没见过了。” 马维突然转身走出帐篷,楼硬脸色微变,催促道:“徐公子,你惹梁王生气了,快去赔罪吧。” “不急,我与梁王多年至交,他不会真的怪罪于我。楼中军这段日子……” 楼硬哭丧着脸,“兄弟,别害我行吗?你能得罪梁王,我不能,你在我这里再多待一会,必会惹来猜疑。” “我只问一件事,马上就走。” “你快问。” “淮州军统帅是盛轩盛将军?” “对。” “他在哪呢?” “应该在后面,押送湘东王和济北王。”楼硬不顾礼节,上前推搡,“快走吧,咱们无话可说。” 帐篷外面,楼硬的小妾仍裹着被子瑟瑟发抖,倒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恐惧与羞愧。 马维已不见踪影,高圣泽等在外面,上前道:“请徐公子去休息吧。” 已是后半夜,于瞻还没睡,一见徐础进来,立刻翻身坐起,等了一会,见无外人跟进来,小声道:“如何?” “梁王固若金汤,我还没有找到可趁之机。” 于瞻轻叹一声,喃喃道:“也对,如果都像我这么软弱,他就不是梁王了。” 徐础坐到对面的床铺上,笑道:“梁王并不比你更坚定,你们只是所求不同。” “徐公子之前说在意之物,现在又成所求了。梁王所求何物?徐公子肯定能看穿。” “他要‘高高在上’。” “这还不简单?奉承、说好话,让梁王感觉‘高高在上’就可以了。” “没那么简单。” “徐公子不愿做的事情,有人愿意。”于瞻稍一停顿,“寇先生正在想办法,要单独见梁王一面。” “哦?” “梁王身边的几位幕僚,仰慕寇先生大名,前去拜访,我也受邀,一同喝了几杯酒,因此听到他们交谈。” 徐础笑道:“于公子学会激将法了。” “只要能保住邺城,我什么法子都愿意使用。” “可以让寇道孤试试,他若能成功,倒是省下我许多麻烦。” “寇先生若是成功,徐公子寸功未立,还有脸面回邺城吗?” “确实有点丢人,但是我能回去,邺城还是会很高兴。” 于瞻慨然道:“徐公子大好男儿,也曾位列群雄之中,何以专仰妇人鼻息?” “于公子所谓的妇人是……” “反正我是获罪之身,这里又不是邺城,我没什么不敢说的。徐公子所依靠者,无非欢颜郡主。以色事人,已落下乘,以男色而事女主,尤为人所不耻,徐公子就没有半点羞愧吗?你若能劝退梁王,回到邺城之后,至少能得一个以才能自立的名声,胜过现在百倍。” “你觉得我‘以色事人’?” 于瞻点头,“不是我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邺城上下,尽皆如此。” 徐础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想不到我居然有这等本事。” 于瞻大怒,“徐础,我本以为先师若是在世,没准会欣赏你种人,原来是我看走了眼!” 徐础笑道:“你没看走眼,我也不是‘以色事人’之辈,欢颜郡主更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你不必再用激将法,我说过能够劝退梁王,自然不会无功而返,只是还需要再等等。” 于瞻长叹一声,“火烧眉毛……”无奈地躺下睡觉。 次日一早,梁王派人过来,邀请徐础一同去吃早餐。 于瞻忍不住又一次提醒:“别人见梁王一面尚且难上加难,徐公子得此大好机会,不可浪费,实在不行,引见寇先生也是好的。” 徐础笑而不答,能理解于瞻的急迫之情。 只要有可能,马维是个食不厌精的人,即便是在军中也不例外,高圣泽的重要职责之一就是妥善安排梁王的饮食起居,令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住在家里的感觉。 早餐并不丰富,蜜饯、糕点、杂谷粥、腌肉等等,每样都只有一点,但是非常精致,徐础一看就知道它们出自东都有名的店铺。 马维并不觉这顿早餐有何特别,他刚刚洗完脸,在高圣泽的服侍下穿衣,还没到行军的时候,所以他穿便衣。 “昨晚我有急事要处理,冷落徐公子,万望海涵。”马维恢复轻松语气。 “满营的人都在羡慕我得到的礼遇,哪来的冷落?”徐础笑道。 “哈哈,请坐,随便吃点吧,行军途中,没什么好东西。” 徐础坐下,向对面拱手道:“楼中军。” 楼硬也获得邀请,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吱。 马维坐到主位上,向楼硬道:“楼中军觉得不够丰盛吗?” “丰盛。”楼硬立刻拿起碗来,先吃半碗粥,然后小心翼翼地伸筷子夹菜。 马维不再理他,向徐础道:“徐公子受人所托,为何迟迟不肯开口?” “我建议改攻渔阳,梁王不感兴趣。” “我的确不感兴趣,但我说的不是这件事。徐公子受潘将军所托,为何不替他说话?” 潘楷只是与徐础私下交谈几句,而且没有屏退众人,离得稍远而已,还是被当成“大事”告到梁王这里。 “潘将军只想知道我是不是真心退位,此行是否又要称王,别无嘱托,不知梁王因何有此一问?” 马维大笑,“徐公子虽未忠人之所托,至少还愿意为他保密。潘将军没请徐公子劝我少杀人吗?果真如此的话,就是他对我撒谎,想借此隐瞒别的事情……” 徐础只得道:“潘将军倒是提起过一句,而且我也劝过梁王了。” “嗯?徐公子问了一句那些人怎么得罪我,就算是劝我了?” “听过梁王给出的理由之后,我觉得合情合理,无可再劝,因此算是劝过。” 马维再次大笑,向正在大吃的楼硬道:“令弟轻易不肯奉承别人,偶尔说出一句,却使人如沐春风,比你厉害多啦。” 楼硬笑道:“是是,徐公子有这个本事,对常人不用,连我都没享受过。” 马维道:“然则徐公子还要劝我退兵吗?” “等梁王对冀北感兴趣的时候,我会再说。” “我对整个冀州都感兴趣,但是现在,我只要邺城,破城之后再图北上,一点不迟。” “破邺城容易,可梁王想好如何应对贺荣部十万骑兵了?” 马维正要开口,帐外进来一名校尉,站在门口,等候召见。 马维看见校尉,向高圣泽道:“拿过来,我要看验。” 高圣泽躬身后退,到了门口,从校尉手里接过一只木盒,双手捧着,小步跑回来,站在数步之外,没敢再往前靠近。 马维向楼硬道:“楼中军,我要向你求件东西。” 楼硬差点呛到,连咳几声,“梁王请说,便是要我的命,我也立刻奉上。” 马维笑道:“不要你的命,是你的那个妾室,她叫什么?” “懒容。” “有何含义?” “是说她懒施妆容,依然美艳,是我随便起的名字。” “嗯,昨夜一见,我对她念念不忘,楼中军愿意将她送与我吗?” 楼硬立刻道:“当然,能博梁王一喜,不止是懒容的福分,也是我们楼家的荣幸。我这就派人将她追回来,上路不久,天黑之前应该就能……” “不必,我已经将她追回来了。” 楼硬看向高圣泽捧着的那只木匣,猛然明白什么,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手脚冰凉,脑袋嗡嗡直响,“懒容她……” “嗯,她的头颅在匣子里,请楼中军代我辨认一下,若是杀错了人,我得追究办事者。” 高圣泽捧着木匣来到楼硬面前,打开盖子,稍稍放低,让楼硬看到里面所盛之物。 “看清楚些,不要弄错。”马维提醒道。 楼硬战战兢兢,仔细看了一会,费力地点点头,颤声道:“是、是她,懒容……额角有个小坑,是她少有的……瑕疵,这个肯定是她。” 马维点下头,高圣泽合上盖子,将木匣交还给门口的校尉。 校尉完全任务,安心退出。 马维向楼硬道:“天下未平,我怎能留恋于美色?但是此心已动,无可平抑,只得忍痛杀美。好在楼中军大方,愿意将美人赠与我,令我不至担上擅杀他人之妾的名声,多谢。” 楼硬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一名妇人而已,梁王早些开口,我自己就将她杀了。” “动心的是我,何劳楼中军动手?” “是是,我是个好色之徒,与梁王一比,如爬虫一般……” “楼中军吃饱了?” “饱了,饱饱的。” “那你可以退下了。” 楼硬起身告退,一出帐篷就传来哇哇的呕吐声。 马维向徐础笑道:“楼中军就是这个脾气,非得狠狠地挫其锐气,他才能老实效忠。他虽是淮州盛家的人,但是既然暂留在我军中,哪怕只有一天,也得按我的规矩行事。” 徐础一直没开口,这时依然沉默。 马维慢慢地用餐,吃了几口之后道:“蜜饯不错,徐公子尝尝。” 徐础垂下目光,“梁王没有天子之命,无论怎样,我都不会留下来辅佐梁王。” 马维脸色瞬间阴沉,他已经不习惯被人拒绝,尤其是在他还没有明确开口的时候,就遭到提前拒绝。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四十九章 难易 郭时风风尘仆仆地来与梁王汇合,见面之后只说了几句话,他就走出军帐,来见徐础,甚至连杯茶水都没喝。 “临行之前我就有预感,此行必会与徐公子重逢,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郭时风拱手笑道,毫不犹豫地改称“徐公子”。 徐础起身相迎,彼此寒暄,介绍一下于瞻。 郭时风对于瞻只看一眼,微点下头,再没搭理过他,于瞻猜测这位谈笑自如的中年书生必是一位重要人物,讪讪地站在一边,片刻之后,实在忍受不住,嗯嗯几声,悄悄走出帐篷,去别处暂避。 两人对面而坐,徐础道:“我要先向郭兄道歉,当初我将郭兄派出去议和,自己却在后方甩手而去,令郭兄陷入困境……” 郭时风笑道:“所谓人各有时,徐公子身处高位时,能够自视不足,激流勇退,其实救了自己,也救了其他人。设想一下,徐公子若一直勉强称王,最后不支而败,将要连累多少追随者?至于我,并没有白走一趟,半途中偶遇宁王,随他去往江东。我献出数计,幸而得中,由此得到宁王信任。我已经决定,专心辅佐宁王,再无异心。从前我‘与世沉浮’,如今我与宁王共进退。” “恭喜。”徐础笑道,对郭时风的话已无所谓信与不信。 “徐公子呢?听说你现在是邺城使者,不会是与张氏沉浮吧?” 徐础摇头,“我有自己的打算,未向任何人称臣。” “我想也是如此,梁王倒有些猜疑,以为徐公子受美色迷惑,甘心为隶,我说绝不至于,徐公子若有投拜,必是真心以为此人有争鼎之资。” “承蒙高看。”徐础拱手道。 “所以徐公子以为梁王没有争鼎之资?” “郭兄以为呢?” “哈哈,我与徐公子不同,已投明主,不可再生二心,便是假设一下也不可以。只能说是遗憾,虽与梁王相识在先,但是有缘无份。好在宁王与梁王彼此间并无敌意,两王交好,我也不至于左右为难。” 徐础点头,在“斗嘴”这方面,他唯一忌惮者,就是这个郭时风。 见徐础似乎不太喜欢这个话题,郭时风道:“与徐公子同行的邺城使者还有哪位?” “正使是费昞费大人。” “天成难得的骨鲠老臣,可惜在乱世中没有用武之地。” “还有一位副使,乃冀州名士寇道孤。” 郭时风长长地哦了一声,“怪不得。” “怎么了?” “我来时,见到旁边的帐篷外面有数人在排队,似在等候召见,我还在纳闷,在梁王军中,除了徐公子,还有谁能得如此看重,原来是寇道孤。据说他已隐居多年,想不到竟然在这个时候出山,如此说来,邺城确有几分真本事。” 帐外有人大声道:“全军出发,立刻拔营!” 郭时风起身道:“咱们边走边聊?好不容易与徐公子见面,我有满腹的话要说。” “我也正要聆听高见,以洗浊耳。” 两人出帐上马,守在僻静之地,给将士让路。 郭时风感慨道:“梁王也是真不容易,虽然占据东都,但是洛州多半已落于他人之手,梁军难以征兵,也无处收集粮草,四周群雄环伺,个个不怀好意。群雄之所以迟迟还未动手,无非是彼此忌惮,而且有冀州军前车之鉴,多少有些胆怯。” “的确很难。” “我在江东听说这边的情况,一直劝宁王与梁王结盟。我说,诸州之雄各有家世渊源,根基尚浅者,无非宁王、梁王两家,若能合力,正好横贯东西,切割天下,睥睨诸州,若各自为战,先亡后亡而已。” “郭兄所言极是。” “宁王多疑,尤其是对外人,总以为我有私心——我的确有私心,但是如果对宁王无益的话,我绝不会将这份私心显露出来。” “宁王虽然多疑,但是心胸广大,乃是可劝之人。” 郭时风笑道:“徐公子看人总是很准,没错,宁王观察多时,终于认同我的建议,于是——就这样了。” 郭时风伸手指向正陆续出营的将士,好像千军万马都是他凭空变化出来的。 徐础早已不敢说自己“看人准”,尤其是对宁抱关,他的错误可谓极大,但是对郭时风与马维,他从未觉得自己出过错,“三家要如何分配冀州?” “我现在不该说……无谓了,已经到这一步。其实简单,梁王放弃东都,迁至邺城,占据冀州,盛家入主东都,整个洛州也归他们。宁王这边出力最少,所以要求也最低,只求盛家专心经营淮、洛,不要派兵渡江,干扰宁王平定吴州。” “郭兄为何不劝说盛家直接进攻邺城,而要借兵给梁王?” “盛家人,怎么说呢,比较在意名声,邺城有太皇太后,如今又有了皇帝,盛家不愿担弑君之罪,所以——徐公子认得盛家人吗?” 徐础摇摇头。 “将名声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一群人,哪怕全天下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要他们自以为隐藏得住,那就是谁都没看见。所以盛家借兵,但是要打梁军旗号,他们也不要邺城,而要东都这座空城。” “也可能是因为盛家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好随时能与邺城和解。” “哈哈,徐公子终于开始了,咱们先行一段路,休息时再论。” 郭时风叫来随从,命他们去前方准备,然后与徐础骑马上路,疾驰超越行军的将士,十余里之后,在一座亭子前勒马。 郭时风的随从刚刚准备好一小桌酒菜,两人入亭而坐,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将士从路上经过。 “梁军行进不快,咱们多坐一会,今天还能赶上。” “缓慢行军,也是盛家的主意吧?” “我们的确想到盛家有可能中途反悔,所以坚持由梁王领军,盛轩留在后方,看护两王。盛家纵然改变主意,也要三五日才能将命令传到前方。至于行军缓慢,那是梁王与我的主意,邺城墙厚而兵少,若能开门归降,再好不过。所以梁军逐渐逼近,令邺城人心散乱。” “邺城被迫无奈,已向贺荣部借兵十万,即将南下保护邺城。” 郭时风笑道:“邺城借不到十万骑兵。” “嗯?” “倒也不怪徐公子有所不知,整个邺城想必也不知情。”郭时风露出故作神秘的微笑,请徐础继续喝酒,然后才道:“实不相瞒,我不是从南边来的,而是从北方回来。” “郭兄去过贺荣部?” “没那么远。” “晋王那里?” 郭时风笑着点头,“晋王仍记得往日交情,他愿意劝说贺荣部不要发兵,或者暂缓发兵,他对此有十成把握。” “晋王能得到什么好处?” “经过之前的事情,晋王暂时收敛野心,他现在只要秦州,还有滞留秦州的数万冀州军。” “邺城若被攻成,冀州将士即成无主之军,想必只有投靠晋王这一条路了。” “哈哈,正是,所以晋王不能参与围攻邺城,梁王得一力承担所有‘罪责’。” “梁王势弱,必须如此,只要占据冀州,他就有了一块立足之地。冀州的位置比洛州好些,可是北有贺荣、南靠淮州、西邻并州,也非善地。” “九州纷乱,哪有善地可言?冀州至少民丰物阜,不像洛州,几经抄掠,千里不见人烟。有意进图天下者,还是要占据东都,韬光养晦者,则需暂避。梁王能舍东都,足见其目光长远。” 徐础默默饮酒。 郭时风笑道:“听说徐公子献计,希望梁王绕过邺城,直逼冀北渔阳?” “是,但梁王不愿听我详说。” “徐公子现在是邺城使者,梁王当然不愿多听,什么时候徐公子甘心改成为梁,便是说上一天一夜,梁王也当洗耳恭听。” 徐础笑道:“我心不在成,自然也无从改为梁。” “我倒想听听徐公子是怎么想的,老实说,于公于私、于大于小、于紧于慢,我都不觉得远攻渔阳是条妙计——连正常的计策都算不上。” “其实那句话只是我用来吸引梁王注意的。” “哈哈,果然如此。徐公子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郭兄以为江东的皇帝如何?” “虽未成年,已有暴君之相,却无其父之智,死得其所。” “郭兄以为邺城的皇帝如何?” “张释虞?纨绔子弟,虽无大恶,也无至善,平庸之辈,或可做太平皇帝,却不能拨乱反正。” “暴君举止乖张,难以揣度,该杀。庸君心事简单,难成大器,留之则可制约诸州,杀之则人人自立,宁王与梁王既要韬光养晦,当留此庸君,何必除之?” “哈哈,徐公子所言有理,但是不影响邺城之战,破城之后,梁王留庸君不杀便是。” “争鼎天下,先易后难孰若先难后易?” “嗯,不若先难后易。” “破邺城易,留庸君易,挡晋王难。郭先生此计,表面上有利于三家,实则最受益者乃是晋王。晋王西得秦州之地与冀州之军,北有贺荣部支持,当其东进南下时,谁人可敌?” 郭时风脸上仍带微笑,却第一次陷入沉默。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五十章 行恶 “晋王?”郭时风再开口时,脸上略显诧异,随即又露出笑容,“徐公子打算将祸水引向晋王?嗯,亲兄弟尚且可以断绝关系,何况结拜兄弟?” 徐础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下去,起身道:“宁王志向深远,眼下蛰伏一方,早晚当有龙腾之日,对天下群雄孰强孰弱、孰先孰后,想必心中有数。说之无益,咱们去追梁王吧。” 两人骑马出发,留随从收拾亭子里的残局。 一路无话,两人追上队伍时,天色将晚,营地已经立好,这一天又没走多远。 营地深处传来几声惨叫,徐础道:“梁王每日杀人以立威,心中必有犹豫不决之事。” 郭时风笑道:“徐公子小心,虽是故交,也得在意王、臣之别,你这句话若被梁王听到,当惹大祸。” “郭兄曾经问我是不是以为梁王没有争鼎之资,这就是我的答案。” 郭时风一愣,“徐公子……”边笑边摇头,不知是赞赏还是警示。 马维连一块稳固的地盘都没有,就急于确立君臣之分,只凭这一点,徐础就不看好他。 帐篷里,于瞻比平时要高兴些,见到徐础也不说话,只是微点下头,目光闪烁,似乎在等徐础先开口询问,良久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寇先生得到召见了。” “是吗?”徐础坐在铺上,感到有些疲倦。 “军中的一些书吏、幕僚先后推荐,梁王深受触动,扎营不久,就亲自去寇先生帐中拜访,邀请他去自己帐中饮酒,这时正在交谈呢。” “我也有些饿了,军中的晚餐呢?” “呃……我以为你在外面吃过,所以没留。” “没关系,我可以坚持到明天早晨,或许晚上也有人请我喝酒呢。” 于瞻对徐础的冷淡态度大为不满,“徐公子这是嫉妒了吧?寇先生的口才虽然不如徐公子,但是精擅微言大义,必能说服梁王退兵。” “什么样的‘微言大义’?” “邺城乃朝廷所在,一旦倾塌,天下无主,必将大乱,生灵涂炭,梁王进一步,将成千古罪人,退一步,则为安邦定国之重臣,以梁王现在的局势,与其为淮州马前卒,不若转投邺城做中流砥柱。” “‘大义’是有了,‘微言’差一些。” “我嘴笨,寇先生说得肯定比我好多了。” 徐础笑道:“寇道孤不会说这些。” “嘿,徐公子不相信‘大义’,就以为别人也不相信?” “我相信‘大义’,就因为我相信,所以我知道梁王不会被这种话劝服,寇道孤也不会在这上面浪费口舌,他想方设法要见梁王,与邺城无关。” 于瞻露出一丝鄙夷,“徐公子以为寇先生要公报私仇?徐公子特别受不得冷落吧,总要将一切事情都想到自己身上。” 徐础想了一会,点头道:“我的确厌恶冷落,回想起来,我就是因为受到冷落,当初才做出刺驾之举。” 于瞻微微一惊,他听说过刺驾的传闻,只是没想到会亲耳听徐础说出来,“刺驾、改姓、称王、夺谷……怪不得徐公子不相信大义,在你身上,从来就没有过大义。” 徐础笑了笑,无心争辩,仰面躺下,喃喃道:“还得再等等。” 于瞻产生不久的一点好感,再次荡然无存,哼了一声,转身出帐,不愿与此人共处一室,军营里不能随意行走,他宁愿站在门口,或者与同行的邺城士兵挤在一起。 徐础不知不觉入睡,半夜被一阵饥饿唤醒,帐中没有食物,他只能咽咽口水,后悔白天与郭时风交谈时,只顾着喝酒,没多吃点食物。 于瞻仍没回来,徐础一时睡不着,仰面发呆,思过谷“修行”对他最大的影响就是学会了“再等等”,心中一点也不着急,无论前景如何,都要等时机到来,才能实现。 外面有人咳了一声,“徐公子?” “请进。”徐础挺身坐起。 有人掀帘进来,大概是觉得黑暗,转过身去,从外面要来一盏灯笼,重新进来。 帐篷里一下子变得明亮,徐础不太适应,过了一会才看清来者,颇为意外,“乔先生!” 来者正是乔之素,将灯笼放在地上,坐在对面于瞻的铺位上,点点头,好一会才道:“是我。” “这真是意外之喜。”徐础笑道。 乔之素轻叹一声,“我已在梁王帐下担任幕僚。” “恭喜。”徐础没有追问。 “我只为保住性命。” “理解。” “而且邺城也非久居之地。张氏昏庸已久,非一日能改,皇帝太年轻,虽有夺权之雄心,却从未显露过人之处,说实话,当初劝徐公子共同对付湘东王,非我本意,只为讨主上欢心。” “所以我也没有接受。”徐础笑道,已经猜出乔之素的来意。 “湘东王与济北王叔侄二人,直到现在也没认清形势,还以为身份不变、地位仍存,迄今发生的一切变故都是意外,只要他们稍微努力一些,天下自然还归张氏所有。” “两王确非中兴之主。” “欢颜郡主……唉,可惜她只是个郡主。” “嗯。” 乔之素沉默一会,突然抬起头,“邺城没有希望,徐公子想必看得清清楚楚。” “我从未对邺城心存希望。” “既然如此,徐公子为何要为邺城做说客?有人说徐公子是为还情报恩,我却不这么觉得,我以为徐公子必有更深的原因。” 徐础的确是为还情,但他现在不想透露,笑道:“知我者,乔先生也。邺城固然难成大事,但不该亡于当下。” 乔之素点点头,“劝人先要取信,取信之法莫过于结交。徐公子所欲劝者,乃是王者,本来就难,以敌方使者身份来劝,难上加难。” “不必多说,我明白乔先生的意思。再等一等,梁王很快会明白,与归附者相比,他更需要一些‘敌方使者’的意见。” “徐公子等不到,再过三天,梁军就将对邺城发起进攻。邺城那边已经同意梁王派使者进城——徐公子还没听说这个消息吧?” “我与邺城音信隔绝。” “邺城已有投降迹象,徐公子还要为之奔走?” “邺城是降是战,由他们自己做主,我只在意大势走向——尹大人到秦州多久了?” “尹大人?他……应该到了……我不清楚。”乔之素被问个措手不及,回答得有些慌乱,“徐公子怎么突然想起尹大人了?他的确先我们一步离开,躲过了梁军阻拦,但是只身一人,随从士兵不过数十,前方是皇甫家据守的潼关,后方是梁王派出的追兵,这时候估计已然落网。” “真是遗憾,我原以为尹大人能够带回冀州军,不过只要确切消息还没传来,就不能说他失败,对不对?” “尹大人即便顺利进入秦州,赶到西京,也是远水难解近渴。” “远水可解远渴,冀州军虽无法及时回援邺城,但可以顺势攻入并州。沈家一旦势危,贺荣部就会将其抛弃,改而支持邺城,数十万骑兵蜂拥南下,梁王即便夺下邺城,仓促之间,能挡其锋?” 乔之素笑道:“徐公子想法不错,但是……太多想当然,秦州形势复杂,尹甫哪能那么容易稳定军心?又如何说服将士随他进攻并州?西京城中的降世军难道坐视不管?即便冀州军真敢进攻并州,晋王占据地利,说败就败?” “所以还要再等等,乔先生初为梁王效力,尚未立功,何不趁机进谏,请梁王多等几天,一旦形势明了,乔先生此功不小。” 乔之素笑着摇头,“为十分之一的大功,却要冒十分之九的风险,这种事情我不做,徐公子也找不到人愿意做。” “唉,只好我自己出面。” 乔之素奉命来劝徐础归降,原本就没抱太大希望,奉命行事而已,这时起身道:“该说的我都说的,梁王若问起……” “乔先生剖心沥胆,将福祸说得清清楚楚,是我自己固执,非要再等。” “多谢。”乔之素拱手告辞。 于瞻正好回来,与提着灯笼的乔之素打个照面,互相点下头,擦身而过。 于瞻也不跟徐础说话,脱下鞋子,合衣躺在铺上,过了一会,突然坐起来,大声道:“我记得他是谁了。” 徐础躺在那里也没睡着,“于公子想起什么了?” “刚才走出去的那个人,就是与你在思过谷里商议阴谋的人,我虽然只看到侧脸与背影,但是绝不会认错。” “刚才那位是乔之素,曾是大将军的幕僚,后转投济北王,前几天刚刚转到梁王帐下。” “原来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乔之素绝非小人,只是还没找到明主,于公子对乱世之人不要太苛刻。” “嘿,你们是一类人。”于瞻躺下,认出乔之素,令他想起自己上告却受冤的事情,既悲且怒,“寇先生仍在梁王帐中,看样子是要秉烛夜谈,这是一个好兆头——对邺城是好兆头,对徐公子却未必。” “你相信我的话了?” “寇先生即便在梁王面前说些什么,也是应该的,这不叫公报私仇,而是公私兼济,毕竟恶事都是你自己做下的,不能不认。” 徐础笑道:“寇道孤不提那些‘恶事’还好,一旦提起,梁王更要聘我为臣。于公子还不明白吗?现在是乱世,群雄要的就是擅长‘行恶’之人。” 于瞻好不容易才想好这套说辞,被徐础几句话驳倒,他又一次无话可说。 徐础闭上眼睛,喃喃道:“能引起梁王秉烛夜谈的兴趣,你猜寇道孤说的是大义呢,还是如何行恶?” 于瞻更加无法回答。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五十一章 运气 徐础遭到的冷落只是开始,很快就变成了遗弃。 他再也没有得到梁王的召见,连郭时风与乔之素也不出现,他不能随意行走,与其他人一样,只能在邺城使者拥有的几顶帐篷之间来回走动。 梁王显然对他已经彻底失望。 取代徐础地位的人是寇道孤,与其说是邺城使者,他现在更像是梁王的亲信,从早到晚与梁王同吃同聊,甚至获准参与梁军将领的议事。 一直没得到过重视的人是正使费昞。 徐础于是找他聊天,顺便蹭他的酒肉。 军营里也有买卖交易,钱能换来好吃好喝,没钱就只能吃统一供应的军饭。 徐础没钱,出发的时候他根本没考虑这个问题,费昞却带着不少银两,而且他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吃不得太硬的食物,所以付钱请人将肉菜煮得烂一些。 徐础进来的时候,桌上的酒肉还没怎么动过,费昞坐在铺上直哼哼,一名随从在给他按肩。 “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费昞示意随从退下,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徐公子请坐,吃饭了吗?” “吃了,但是我可以再喝几杯。” “请。” 徐础坐在随从的床铺上,先喝两杯酒,然后吃桌上的肉菜,好一会才觉得不好意思,停下筷子,笑道:“费大人不吃吗?” “我不饿。唉,只是看你们年轻人吃饭,我都觉得嫉妒。” “抱歉,我不是故意……” “吃你的吧。” 徐础又吃一会,长出一口气,“我也吃饱了。” 桌上已经没剩多少肉菜,费昞道:“我不吃剩菜,你既然动筷,就都吃掉。” 徐础想了想,拿起筷子将最后一点食物打扫干净,然后斟了两杯酒,“费大人总能喝酒吧?” 费昞拿起杯子,抿了一小口,“说到嫉妒,徐公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寇道孤成为梁王的座上宾,自己却在我这里混吃混喝?” 徐础笑道:“此一时彼一时,轮也该轮到寇道孤了。” “嘿,什么时候能轮到我?” “费大人若能稍微放低一点姿态……” “不能。” “那就怎么也轮不到费大人了。” “劝退梁兵是你的主意,若让寇道孤抢功,你会非常难堪。” “我倒希望寇道孤能够成功,即便是向他磕头谢恩,我也愿意。” “嘿。”费昞又喝一口酒,“寇道孤真会劝梁王退兵吗?” 徐础摇摇头,“眼下任何退兵之谏,都不会得到梁王的赏识。” “我猜也是这样。”费昞继续喝酒,沉默一会,道:“大军今天经过了那座驿站。” “哪座驿站?” “就是你向人家许诺说梁王会被劝退的那一家。” “哦,记得,我当时说是十拿九稳,终有一失。” 费昞放下杯子,长叹一声,“离邺城只有一日路程,便是走得慢些,后日也到了。观梁王之势,必要马上发起进攻。” “不会,梁王会多等几天。” “又是‘十拿九稳’?” “哈哈,比十拿九稳再多一些,但是不到十拿十稳。” “没用,大势已去,邺城……难保。” 徐础重新给对面的杯子斟酒,“想当初,费大人孤守东都时,可没像现在这样丧气。” “不同,全然不同……”费昞却没有解释到底哪里不同,或许他只是志气消沉,再不复当初的慷慨无畏。 徐础有些同情这位老大人,忍不住道:“我有一些猜测,如果成真的话,邺城或许还能获救。” “只是猜测……那也说来听听吧,全当是偿还我这桌酒肉的人情。” “值得。”徐础笑道,慢慢地喝了一口酒,“欢颜郡主并没有特别紧张。” “郡主向来沉稳,临危不乱,堪为一方之主,可惜……” 费昞没说下去,徐础心里明白,他已经听过多次类似的话,欢颜郡主的女子身份,越来越成为一大阻碍,许多人承认她有雄才伟略,却依然觉得她难以成功。 “不管怎样,欢颜郡主的沉稳不只是性格,她必有准备。” “是吗?既然如此,她为何不说出来,以安士民之心?” “或许是不足为外人道吧。” “守卫邺城是件光明正大的事情,有什么不能说的?” 徐础没有直接回答,“当初我进东都谈判,费大人没有杀我,事后是否后悔过?” “直到现在我都后悔:如果我当时不顾名声,直接将你杀死,或许东都能够守住,或许后面就没有那么多事情,或许朝廷还能迁回东都……但是也可能变得更差,换一个人占据东都,满城百姓或遭灭顶之灾。所以我后悔,但是再回到当初,我仍然不知该如何选择。” 费昞将一杯酒饮光,满腹心事没有消解,反而更加纠结成团。 “欢颜郡主会。”徐础道。 费昞微微一愣,“她会,你会,诸王都会,你们是同样的人,手下还没有一兵一卒的时候,就拿天下当自己的玩物,所以一有机会……”费昞又是一愣,“徐公子是说……” “去年诸王与兰家统领的官兵对峙时,官兵突然无故自溃,事后众说纷纭,一直没有定论。诸王因此获益,邺城也得以趁机立足。东都之战结束,贺荣骑兵不愿立即返回塞外,颇有渡河南下之意,塞外突然传来消息,说是老单于病故,诸子争立,南边的骑兵立即调头回家。” “徐公子觉得这两件事并非邺城的运气,而是有人安排?老单于之死我不多说,官兵溃败,最受益的乃是降世军与诸王,邺城不过稍得喘息而已。” “事后再看,受益者是降世军诸王,当时有几人觉得诸王能够因此壮大?” 费昞不吱声,他当时敢于守卫东都,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觉得诸王不合,自己只需坚守数日,城外贼军自然崩溃,邺城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在刚刚立足的时候,就派出大军来争夺东都。 徐础微笑道:“我觉得邺城又该有‘好运’了。” “梁王会遭到刺杀?” 徐础摇摇头,“梁王偷袭两王,出人意料,邺城毫无防备,对他亦没有特别关注,估计没有提前做出安排。” “寇道孤……” “那不是那种人,邺城也不信任他。” “那就是你了!”费昞抬高声音,马上又降低,“对你来说,刺王比刺驾容易多了吧?” “我不会再做这种事。” “嘿。”费昞似信非信,“你说邺城又会有‘好运’,但不是梁王——那就是淮州了。盛家兄弟众多,目前有三人掌权,死掉哪一个似乎都不影响大局,三人一同死掉……邺城的运气没这么好吧?” “不一定是死人,总之淮州会发生点什么。” “我不信,你说的那两件事,更像是意外,欢颜郡主虽是女子,但一直以来行事光明磊落,没见她用过阴谋诡计。” “那就让咱们再期盼一次‘意外’吧。”徐础笑道。 “我还以为你真能猜出什么,原来是通胡猜。” “我还有一个猜测,更合理些。据说尹大人没有落入梁军之手,而是提前出发,现在很可能已经赶到西京。” “我也听说了,尹大人虽是文官,行事却有武将利落之风,两王若能……唉,不提也罢。西京太远,冀州军即便完整,也来不及返回邺城。” “邺城还派出孙雅鹿孙先生前往西京议和,若能与尹大人汇合,一同努力,与降世军结盟,纵不能及时东返,也足以震动群雄,梁王与淮州盛家需要多想一想。” 费昞考虑一会,微点下头,“这条猜测还有点影儿,只是有何影响,尚难预料,梁军也可能因此急于攻城,反令邺城失陷更快。” “所以还要再等。”徐础起身,“我也只能猜到这里,多谢费大人的盛情款待。” “明天你还过来,我多准备些酒菜,咱们喝个痛快。” “必当从命。” 次日行军突然加快,傍晚扎营,离邺城不远,前方大军已经聚集在城下,等候梁王发布攻城的命令。 事到临头,于瞻越发惊慌,一停下就去守在寇道孤的帐篷里,只为打听只言片语,正使费昞反而不急,真的备下一桌丰盛的酒菜,派随从来请徐础。 两人边吃边聊,不提军国大事,只说些东都往事,议论下学问。 酒过三巡,费昞才道:“邺城若被攻破,徐公子打算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逃走,到思过谷叫上那里的人,带他们找个地方藏身,然后去趟渔阳。” “为何要去渔阳?梁军攻城邺城之后,肯定还要北上,渔阳也非安身之所。” “处理一些私事。” 费昞盯着徐础,“心怀天下的徐公子哪去了?” “与刺驾之人一同隐退。” “为何?” “因为并没有‘天下’可以怀在心里,或者说是有一个天下,但是谁也没办法‘心怀’。当一个读书人说起心怀天下时,与僧道谈论神佛,与相士抬出天意,差不多是一个意思,用来掩饰自己的无能罢了。” 费昞大摇其头,“徐公子颇有见地,这句话我却完全不能认可,心怀天下是种姿态,可能永远也做不到,但是怀有此心者,方能践大道、履大义、行大事。” 徐础笑道:“费大人说出此话,必是要让我做些什么,这顿酒怕是不能白喝。” 费昞没有否认,向门口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我仔细考虑了徐公子昨天的话,邺城的确需要一点运气,与其坐等,不如自己动手。” 徐础一愣,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会引来这样的结果。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五十二章 野猪 费昞看上去是认真的,老大人目光如炬,仿佛死灰复燃,而且这一次还要燃烧得更加旺盛。 徐础轻轻摇头,“请费大人千万不要再往下说。” “怎么,你觉得我太老,做不了这种事情?还是觉得我在诳你入局,自己却置身事外?我的确老了,但还没有老到坐而等死的地步,我也不会让徐公子独闯龙潭,你我联手,事后我一人承担所有罪责。” 徐础还是摇头。 费昞怒道:“若非担心自己没机会靠近梁王,我根本不会邀请徐公子。当初徐公子单刃触冒天子时,何其勇锐,相隔不过一年,却变得畏首畏尾,是邺城诸人不值得你一救,还是觉得我费昞不值得信任?” 徐础道:“万物帝独断专行,如猛兽之首,断之可杀,梁王虽是一军之主,兵卒却多是借调……”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除掉梁王,多少能造成一点意外,邺城能够因此得数日喘息,或许西京的冀州军来得及赶回来——如果他们还在的话。” “没有机会除掉梁王……” “有,只需要徐公子稍降辞色,声称自己愿意辅佐梁王,自会再次得到召见。到时候我假装愤怒,当众痛斥你的背叛,梁王肯定会将我传去,交给你处置。你想办法让护卫离开,趁机动手,成功之后将兵器交给我,你跑出去大呼小叫,将一切推给我就是。” “费大人……想得不少。” “当然,我已经全盘考虑过,徐公子所失者,无非是一点名声,我会写封信,徐公子藏在身上,事后转交给欢颜郡主,她自会明白一切,对徐公子只有感激。” 费昞执着于这个念头,已有些走火入魔。 徐础只得道:“请费大人再等两三日……” “等不得,邺城形势危急,已是火烧眉毛。” “邺城若连两三日都支撑不住,救之何益?” 费昞愣了一会,勉强道:“好吧,我等两三日,希望徐公子不是在敷衍我。” “为这顿酒肉,我也不会敷衍费大人。但是我说两三日后,不是动手,而是给费大人一个回答。” “两三日后,你仍不愿参与的话,我自己另想它法,唯望徐公子置身事外,不要多嘴。” “这一点我肯定能做到。” 费昞全凭一股劲头支撑,一旦稍有放松,立刻如洪水泄闸,再也阻拦不住,眼中的光芒迅速暗淡,身体慢慢萎缩,“徐公子自己慢慢吃吧,我要……我得躺一会。” “我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费大人好好休息。” “你将酒带走。我得……徐公子别以为我是废人,该起来的时候,我不会比你更衰弱。” “我相信。”徐础笑道,一手提壶,一手握杯,告辞离去。 军营里已有战斗气氛,虽在夜里,也有成队的士兵跑来跑去,运送大批木料、石块等物,为攻城做准备。 数名邺城士兵站在帐篷门口,面露惊慌,对从他们面前走过的徐础视而不见,对他们来说,希望已无处寄托。 于瞻不在帐篷里,徐础点起油灯,坐在铺上自斟自饮,心里对费昞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他绝不会再用刺杀这种手段,对任何人都不会用,他希望两三天内能够发生转机,能让费昞消了这份心事。 长夜太长,酒却太少,徐础尚未尽兴,壶已经见底,他只得轻叹一声,看着油灯,打算等火苗自己消失之后,躺下睡觉。 于瞻进来的时候,徐础正在发呆。 他坐到对面,低头不说话。 “快要灭了。于公子还需灯光吗?” “不需要。” “那就让它自己熄灭,省下吹它的力气。” 最后一点火苗却极顽强,良久不熄,徐础盯得有些疲倦,笑道:“真是不能小瞧任何东西啊,瞧这……” “寇先生要对徐公子不利。” “嗯?” “寇先生不知是怎么想的,似乎觉得献城归降梁王对邺城更有利,他……他劝说梁王以徐公子为人质,逼迫邺城开门。” “我早就是人质,你们也都是。” “不一样,我们只是不得自由,要被迫看着邺城被攻破,徐公子……可能会被送到城下,刀斧加身,如果城内不肯屈服,徐公子会被当众处死。” “这也算计谋?杀我对邺城有何干扰?对梁军有何好处?” “寇先生以为,徐公子名震天下,与梁王又有旧交,邺城会拿徐公子出使梁王一事安抚士民,见到徐公子被杀,城内人心必乱。” 徐础想了一会,笑道:“还真不好反驳。” 于瞻有几分沮丧,“我原以为寇先生专行大道,没料到他竟然也会玩弄诡计。” “寇道孤对此必有解释。” “他说秀才杀猪时也得用刀、买米买面时也得用钱。” “他将我说成猪?” “野猪,他说路遇野猪而空谈道义,身死而道义不存,徒留笑柄。他还说,对付徐公子这样的人,必须无所不用其极,以阴谋破阴谋,以诡计战诡计,方有胜算。” “嗯……同样无法反驳,除非以为我不是‘这样的人’。” 于瞻叹息道:“可能我被迷惑了,有一点觉得徐公子不是……‘这样的人’。希望徐公子想办法自救。” “我若以诡计自救,正好成为寇道孤所谓的‘野猪’,我若不用诡计,就只能默默等死,证明寇道孤是错的。” 于瞻摇头,“徐公子即便等死,别人也当徐公子技输一筹,除了我,没人知道徐公子曾拒绝使用诡计。” “得一知己,胜过千朋万友。” 于瞻讶然,“徐公子真的……不打算自救?” “自救,但不用诡计。” “没可能,梁王已经心动……” “再等等。” 于瞻更加吃惊,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道:“徐公子等吧。唉,上下颠倒、尊卑失序,我现在就是个瞎子,什么都看不清,真希望先师还在,只有他能解我心中疑惑。” “营中有一人,名叫郭时风,于公子若有心的话,可以向此人讨教。” “他能解我心中疑惑?” “此人自诩‘与世沉浮’,与于公子处事恰好相反,与他接触一阵,于公子若能被他说服,也要‘沉浮’,心中自然再无疑惑。于公子若坚持己见,也能从他那里得些不同的见识,两相中和,或许能够解惑。” “徐公子的解惑之法……有些特别。” “郭时风喜欢结交各色人等,你去见他,不要露出虚心讨教的意思,而要自称邺城世家,认得诸多读书人。” “我的确认得。” “孙雅鹿孙先生呢?” “有过数面之缘,彼此知道姓名。” “你要说自己是孙先生的好友。” “好……吧。”于瞻挠下头,“明明是我担心徐公子,怎么成了徐公子给我出主意?” “我的事情无解,于公子的事情至少可以尝试一下。” “明天我想办法求见这位郭先生。” 次日一早,营地开拔,没走多远就到了邺城城外,与梁军汇合。 营地连绵数十里,除了几段过于险峻的地势,处处都有梁军,将邺城团团围住。 少量冀州军早已撤回城内,一直没与梁军交锋。 一早徐础就察觉到异常,在他的帐篷外面多了几名卫兵,上路之后,护送使者的梁兵明显增多。 费昞有些心虚,向徐础使眼色询问,徐础找机会小声道:“与费大人无关。” 午时未到,梁王带兵进入前方大营。 徐础一下马就有校尉走过来,冷冷地说:“请随我来。” 徐础什么都没问,跟随校尉进入一顶早已准备好的帐篷里,一等就是半天,直到天黑时也没人过来解释这是怎么回事,也没人提供饮食,徐础饥渴交加,唯有忍受。 一更左右,终于有人现身。 来者是寇道孤,进帐之后站于门口,好一会才道:“怎么不点灯?” “没有值得一看之物,无需点灯,浪费油脂。” “我来劝你几句话。” “请说。” “邺城只剩下投降这一条路,越是早降伤亡越少,你若能让郡主打开城门迎入梁军,张氏可得保全,梁王一人不杀。” “我没有这个本事,你们都高估了我对欢颜郡主的影响,而低估了郡主本人的意志。” “郡主的‘意志’会害死所有人。”寇道孤奉命而来,并非真心劝说,话锋一转,“你养的那个妖妇,我会让她生不如死。思过谷里的人畜都将被杀死,连同房屋一同烧毁,重新再建。可惜,这一切你都看不到。” 徐础像是被吓到了,半天没说话,再开口时却带着笑意,“我突然想起四个字——以色事人,用在你身上再合适不过。若有机会的话,你应该多向冯夫人讨教才对,得她点拨,你将无往而不利。” 即便是隔着一团黑暗,徐础也感受到对方的狂暴怒意。 “望你死后有知,仍能看到人世间的残忍。”寇道孤语气平淡地抛下一句,转身离开。 徐础闭眼睡觉,一直就没起身。 他被唤醒时,正是深夜,起床后脚步虚浮,直到走出帐篷才慢慢清醒。 十余名士兵默默地走在前后,身上的甲衣发出轻微的响声。 军营归于平静,想必是已经做好准备,只等一声令下。 大帐里灯火通明,光是蜡烛就点了数十根,还有更多的油灯与火把,以至于只剩下一小块空地与狭窄的通道。 马维坐在祖传的椅子上,只有他身边数尺以内不点灯烛,连人带椅隐藏在一片朦胧之中。 不离梁王左右的高圣洁今晚不在,士兵将徐础双手束住,然后退下,帐中只剩两人。 徐础站得比较远,举起双手,笑道:“至于这样吗?” 马维缓缓抬头,用茫然的声音道:“我该怎么办?”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五十三章 真话 麾下兵将众多,邺城指日可下,马维正处于一年前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巅峰,他的声音里却没有一丝兴奋,反而流露出万分的沮丧与茫然。 说一点不怕,那是骗人,徐础来的路上一直在暗自担心,如果他等的转机一件也没发生,或者来得太晚,他可没有任何办法挽救自己的性命。 因此,发现马维的沮丧之后,徐础最先涌上心头的情绪不是同情,而是高兴,压在心底的一股气随之上升,从嘴角泄露,发出一声像是窃笑的噗嗤。 徐础急忙忍住,可马维还是听到了,不由得大怒,腾地站起身,在台子的抬举和阴影的衬托下,显得比平时要高大许多,一道身影甚至直抵徐础脚下。 “嘲笑我吧,徐础,这是你仅有的手段,等你站在城下,被捆绑在架子上示众时,希望你还能笑得出来,我……” 徐础小声地避开地上的灯烛,上前几步,打断马维的咆哮:“这不是嘲笑,而是如释重负,因为你之前的确吓到我了。” 马维咽下后半截话,改口道:“你害怕是应该的,因为我要用你换取邺城的投降。欢颜郡主是不是真在乎你,很快就会得到明证。” 徐础轻叹道:“为什么人人都觉得欢颜郡主对我怀有私情呢?就因为她是女子,所以不能对一名青年男子有惜才之意?比如梁王同样惜才,就不会有人乱猜……” “放肆!你的那点才华早在你选择退位的时候就败光了,我如今就在这里,看你如何劝我退兵,看你的‘才华’是否还有用处。” 徐础双手被缚,但是仍能拱手行礼,“退不退兵是梁王的选择,我已无话可说。梁王想必不是为此见我,我亦不是为此而来。” 马维缓缓坐下。 徐础继续道:“如果梁王见我为是听真话,我有许多。”徐础稍等一下,“如果梁王是为见我最后一面,我也有话要说。” “你说。”马维故意含糊其辞。 “当我还是诱学馆一名生员的时候,只有马兄一个人以为我有才华,愿意与我结交。” 一旦说起往事,马维的语气更加和缓,“不能这么说,馆里老先生们,尤其是闻人学究,对你一直赞赏有加。” “那是先生对弟子的赞赏,为的是督促众人奋发读书,如马兄,才算是知己。” 马维嘿了一声,像是叹息,又像是冷笑,“我知你,你却不知我。” 徐础又上前两步,“果真吗?别人都以为马兄志得意满,即将大展宏图,我却知道,马兄心中千头万绪,不知如何清理。” “我不该一见到你就说那句话。”马维后悔自己太早暴露心情。 徐础摇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还没见到马兄,走在路上的时候,我就知道。” “瞎猜的吗?” “非也。如果真是诸事顺利、前途一片光明,以你我二人的交情,马兄绝不会故意怠慢,让我等候多时,而会一听说消息就将我召去,尽快让我看到梁军威容。” “嘿,你将咱们的交情说得这么好,是怕我杀你吧?” “非也。为夺天下,马兄敢于抛妻弃子,何况一名故人?但你我乃是贫贱之交,任何一人若得显贵,第一个想到的必是对方。” 马维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慢慢地笑声消失,他开口道:“我叫你来,不为交情,而是因为你说真话。郭时风与我也是故交,相识比你还要更早一些,但他效忠宁王——”马维又出一阵古怪笑声,很快收住,“即使肯效忠于我,他也不是一个肯说真话的人。” “与世沉浮者,心中无所谓真假。” “我现在要的不是‘沉浮’,只要真话,哪怕是扇我一掌,也好过讨巧的鬼话。” 徐础抬起双手,“我扇不了巴掌,只能说真话。” “你的手还是绑着的好。”马维冷冷地说,然后又叹一声,“邺城必须攻下,可是之后我要如何保住它?” “保不住。” “这么急着说出来的‘真话’,听上去倒像是假话。” “马兄先听我说,我若说得破绽百出,便是假话,若是与马兄暗合符契,便是真话。” 马维在阴影中挥下手,示意徐础可以说。 “马兄率军来攻邺城,麾下将士却多是淮州人,盛家虽自称只要东都,不要冀州,但是并不可信,口蜜背后必藏腹剑,盛家出兵出粮攻下的名城,怎会轻易让与他人?马兄因此犹疑,于路上行军缓慢。” “提防淮州早是我应有之意,猜到这一点不算什么。” “还有江东宁王。宁王行事往往出人意料,且又心狠手辣,这次却甘愿服软,在群雄中间合纵连横,所要交换的只是淮州军不要南下渡江,殊不可信。” “那是当然,我从来没相信过宁王,尤其是有郭时风给他出主意,我更加不会相信。你吃过宁王的苦头,不信他也很正常。” “还有晋王,若论野心,诸王当中没人比他更大,邺城沦亡,他能坐视一边,不来分一杯羹?夺邺城的是马兄,事后前来分赃的却有多家,任何一家都是强敌,马兄因此守不住邺城。” 马维沉默多时,“换成你呢?你曾守住东都,会如何守卫邺城?别说什么转攻渔阳,我只问你邺城的事情。” “我若有办法守住邺城,何必来劝马兄退兵?” “不同,邺城兵少,而我兵多,即便没有淮州军支援,麾下也有八万人……” “八万将士还不能令马兄心安,那这世上没有‘真话’能让马兄满意。” “嘿,实数三万两千余人,精锐七千,不多,但是比眼下的邺城要强出几倍。何况——邺城未必接受础弟所献之计,我能。” 马维不知不觉又称“础弟”。 徐础拱手感谢,“我还是要说‘不能’,因为马兄还有事情没对我说。” “让你想守城之策,关我什么事?” “天时、地利、人和,无论战守,都离不开这三者,我若不能对邺城形势有个通盘了解,如何献策?何况以我目前得到的消息来看,邺城必无守住之理。” 马维笑了一声,这回是正常的笑,“础弟想得总是比别人更多一些。这两天传来一些消息,颇令人不安:一是秦州,尹甫跑得倒快,人已经赶到西京,据说冀州军早已后撤数十里,见到尹甫之后,不退反进,不知是何用意;二是并州,晋王增兵飞狐口,据说是要攻打渔阳,替贺荣部抢回逃犯,这分明是个借口,晋军一旦进入冀州,怕是再也不会离开。” 听到晋军的动向,徐础嘴角微微一动,等马维住口,他道:“尹大人与冀州军的用意非常明显,既然来不及回援邺城,干脆留在秦州,先解决那边的问题。” “如何解决?攻占西京吗?没有荆、淮两州相助,并州军又心怀鬼胎,只凭冀州军一家,如何击败数十万降世军?” “打不过就不要打,冀州军可以与降世军化敌为友,一同驱逐并州军。” “嘿,础弟有点异想天开了吧?” “在我发出之前,邺城已派出议和使者前往秦州。” 马维一惊,站起身,又坐下,“果真?” “我可以不说,但我说出口的必是真话。” 马维再度沉默,良久方道:“晋王得不到秦州之地与冀州之兵,必然恼怒。” “但晋王不会立刻向秦州报复,而是从飞狐口进入冀北,先抢占一块地盘。” 马维重重地嗯了一声,若失去冀北,他便是守住邺城,也摆脱不掉四面环敌的局面,与在东都时没有多大区别。 “至于所谓的‘逃犯’,我可能恰好知情。”徐础又道。 “我也才刚刚得到消息,你能知情?” “因为我认得逃犯,他叫田匠,也是东都人。” “我知道这个人。” “长话短说,田匠随我前来邺城的路上,大大地得罪了贺荣部的左神卫王贺荣平山,平山来邺城求亲,顺便抓走了田匠,如果我猜得没错,田匠又一次逃住,躲进了渔阳城。” “贺荣平山为何非要带田匠回塞外?抓的时候一刀杀死岂不省事?渔阳守军又哪来的胆子敢于隐匿贺荣部的逃犯?” “那边必然发生了一些事情,或许不是渔阳不想交人,而是贺荣部不想要。” “晋王找借口进入冀北,贺荣部也要找借口与邺城翻脸。果然天下没有可信之人。” “乱世寻生,信任越多败得越惨。” “我该怎么办?”马维喃喃道,又露出初见徐础时的沮丧与迷茫。 “敌人不可信,盟友亦不可信,马兄欲要突出重围,唯有更不可信。” “嗯?” “马兄必须出人意料,令群雄原定的阴谋无处施展,乱上加乱,或有一线转机,若非要按原计划行事,则步步都在他人意料之中,如何逃出网罗?” “乱上加乱……” “群雄当中,梁王实力即便不是最弱,也难称强大。” “础弟不必委婉,除了那些趁火打劫的流匪,我在群雄当中就是最弱的一个。” “越弱越需要乱相,自然之理,马兄……” “你不要再说了。” 徐础及时闭嘴。 马维在祖传的椅子上不知不觉缩成一团,高大之势荡然无存,嘴里喃喃道:“无人可信……乱上加乱……” 徐础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一半,剩下的一半却不在他的控制之中。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五十四章 新使 次日上午,徐础没有被送到城下示众,可梁军还是发起一次攻城,持续将近两个时辰,在午时之前鸣金退兵,无功而返。 下午,梁军发起第二次攻城,这回没有派出士兵,只是远远地抛射石块,在城墙上砸出几个坑洼,可能还压坏了城里的若干房屋。 进攻间隙,嗓门大的士兵轮番在城外喊话,斥责邺城的种种罪行,直指皇帝乃是伪立,并未得到天下承认,云云。 徐础没机会观看攻城,他现在连自己的帐篷都不能离开,于瞻被撵到别处,剩下他一个人无所事事,只能一边听外面的声响,一边凭空猜测。 马维昨晚大概是一时软弱,才会找徐础交谈,一觉醒来,便又恢复原样,还是准备攻下邺城并固守。 徐础心里越急,表面上越要镇定,哪怕是在无人处,也要外示以暇,跪坐在铺上,仿佛入定老僧,心里其实上天入地、神游四处,努力抓住已知的每一点信息,据此推测、揣摩马维的用意。 中午有人送饭来,有酒有肉,比平时丰盛许多,徐础问:“梁王所赐,还是费大人所赠?” 送饭的士兵翻下白眼,转身走了。 “费大人所赠。”徐础猜道,若是梁王亲自发话,士兵绝不敢如此无礼。 徐础放弃“静修”,放肆地喝酒吃肉,一盘肉很快被吃掉多半,露出盘底的一张纸条。 “第一天”,纸条上就这么三个字。 徐础摇头苦笑,确定这真是费昞所赐,将纸条拣出来放在一边,先吃饭,然后将它撕成碎片。 第二天,梁军攻势越发猛烈,徐础在帐中也能听到远处震天的响声,断断续续,从早晨持续至傍晚。 徐础心中渐渐有些焦虑,形势越来越急迫,他却无能为力,甚至连个消息渠道都没有,坐在阴暗的帐篷里,如同屠夫拎回家的一条狗,躲在笼子里瑟瑟发抖,不知自己是会被杀掉卖肉,还是会成为一只有骨头吃的家养犬。 徐础正在努力寻找第三条路,因此心中越发忐忑。 第三天,大批梁军已在城下列阵,诸多抛石器械均已装载完毕,梁王却突然下令,今日暂停进攻。 徐础是从送饭士兵那里得知消息的,此人今天心情较好,主动唠叨两句,“看来邺城是要投降,哈哈,这可是一场大功。听说城里富人极多,便是平民也多有积蓄,大家都能分点东西吧。” 士兵离去,徐础直接翻动盘中肉,没有看到纸条,这是徐础许诺给予回答的最后一天,按理说费昞应该比较着急才对,却没有像前两日那样催促。 徐础希望费昞没有做傻事。 当天夜里一更左右,终于有人来传徐础,带他去见梁王。 中军帐里已有数人,马维坐在椅子上,不许其他人靠近,对谁都不看,像是一尊俯视人间的神像。 又是宦者高圣泽代梁王主事。 “徐公子来得正好。”对高圣泽来说,最值得做的事情大概就是替梁王分忧,所以他总是那么高兴,脸上堆笑,对谁都很亲切。 “三位使者都在这里,一位不缺。”高圣泽将徐础拉到指定位置,与寇道孤、费昞一字排开。 徐础瞥了一眼,身边的费昞低头垂目,隔着一人的寇道孤还是那副孤傲的神态。 高圣泽退后两步,侧身站立,让远处的梁王能够看到三位使者,等了一会,见梁王无话可说,他笑道:“三位奉命来劝梁王退兵,虽然无功,但也无害,坚持到今天,也算是不辱使命。嗯,梁王恩威并施,一边下令攻城,一边也没放弃与邺城的谈判,总希望邺城执政者能够幡然醒悟,以太皇太后和城中百姓为重,早日开门归降。” 高圣泽停下,又看一眼梁王,然后才正色道:“如今谈判终有进展,邺城的新使者现在这里,他要确认三位无事,然后带一位回城。” 从旁边走出一人,穿着是名文官,徐础不认得,那人却似乎认得他,仔细看了两眼,然后又看另外两人,点头道:“三使皆在,梁王所言不虚。” “当然,王者口中不出虚言。阁下要带哪位回城?”高圣泽问。 “徐础徐公子。”文官道。 高圣泽自己不能做主,看一眼梁王,然后摇摇头,“阁下看到徐公子还活着,这就够了,不能带走他。” “可是……” “没什么可是,邺城想要议和,就不能随心所欲,对不对?” “好吧,费昞费大人。” 高圣泽得到示意之后,向费昞拱手笑道:“恭喜费大人,能够安全回城复命。” “奉命出使,无功而返,费某没脸见陛下,我愿留下,请寇先生回城。”费昞竟然拒绝。 邺城文官道:“我也是奉命行事,要带回去的人不是徐公子,就是费大人,上头没提寇先生。” 寇道孤像是没听到这些话。 “议和就议和,带我这样一个废物回城做甚?”费昞露出一丝怒意。 高圣泽笑道:“邺城尚且不能随心所欲,费大人更不能。” 费昞没办法,拱手向梁王致谢,转身要出帐篷时,向徐础狠狠瞪了一眼。 邺城文官带人离去,高圣泽没有立刻让剩下的两名使者离开,他每做一件事都要先看一眼梁王,也不知他是事先得到过提醒,还是全凭揣摩,总能准确猜出梁王的意图,每言必中。 “后半夜邺城还会再派使者过来,他们是真的急于议和,但是仍存侥幸之心,迟迟不肯给出更大让步。两位虽是邺城使者,但也是梁王赏识之人,希望两位知无不言——站在梁王这边,替梁王出谋划策,想想是战是和,战的话,还有几日可攻下城池?和的话,该提出怎样的要求?” 徐础要与寇道孤同场献策,这可是第一遭,两人扭头互视一眼,彼此厌恶,马上挪开目光,都不开口。 高圣泽等了一会,稍显尴尬,笑道:“两位还不好意思了,这里没有外人,尤其没有费大人,你们所说的话……” 远处传来一声轻咳,高圣泽立刻闭嘴,转向梁王看一眼,随即小步急趋,来至台下侧耳倾听,频频点头。 高圣泽回到两人面前,带来梁王的最新意图,“请寇先生先说。寇先生得道之人,梁王与你一见如故。” 寇道孤上前两步,将徐础完全甩在身后,这才开口道:“得遇梁王,乃寇某毕生之幸。乱世之中,所谓君择臣,臣亦择君。寇某托身邺城,却从来没有臣服,直到遇见梁王,才有辅佐明主之心。” 高圣泽替梁王点头赞许。 寇道孤继续道:“依寇某浅见,邺城不可信,尤其是欢颜郡主不可信,她之议和,必是缓兵之计,另有它图。为梁王计,不若反其道而行之,待邺城使者再来,讨价还价,同意议和,然后趁其不备,直入城内,到时是战是和,皆随梁王心意,无需猜测他人想法。” 高圣泽点头,发现自己没有得到梁王示意,急忙停止,看一眼梁王,向寇道孤道:“多谢寇先生。寇先生还有话说吗?” “梁王问邺城议和之事,我只说此事,暂无它言。” 高圣泽又点点头,然后向徐础道:“徐公子可以说了。” 徐础站在原地没动,开口之前先长长地叹了口气,“攻占邺城,首先获益的是淮州盛家,其次是江东宁王与并州沈家,连塞外的贺荣部也能分一大杯羹,唯独梁王,我看不出能得何好处。” 高圣泽左右看看,向寇道孤小声道:“寇先生若有异议,可以反驳。” 寇道孤正等这句话,也不回头,开口道:“此言差矣,邺城乃梁王攻占,到手之后如何处置,梁王占据先机,说一不二。徐公子所担心者,无非是淮州军抢功、并州军联合贺荣部现南下,其实都有应对之策。攻下邺城之后,梁王可下令抚徇整个冀州,留本部梁军镇守邺城,将淮州军派往冀北,一是防止淮人生乱,二可令其与并州军两虎相争。至于宁王,远在江东,暂且不必管他。待梁王稳定邺城,与东都遥相呼应,自可再图进取,傲视群雄,有何担心?若是应得之物都不敢得,则天下更不可得,恕寇某口不择言,梁王似乎连称王也是在冒险,该学某人,退位隐居,寄人篱下,比现在要安全得多。” 高圣泽这回取得梁王的示意之后,连连点头,“徐公子呢?还有什么要说的?” 徐础想了一会,“在冒险进取与退位隐居之间,还有许多选择,有近忧,有远虑,解决之法各不相同。” 高圣泽笑道:“徐公子说得有些泛泛了。” 徐础又想一会,“我希望能留在这里等邺城使者再来,听听邺城究竟愿意给出怎样的条件,才好说下去。” 高圣泽回到台下,与梁王小声交谈,很快回来,“两位都可以留下。” 高圣泽找来两只凳子,请他们坐下,自己依然站立,时不时跑到台边,看梁王需要何物。 徐础与寇道孤对面而坐,一个面带微笑,一个面沉似水。 等候多时,三更已过,外面传来消息,邺城使者如约而至,共是两人。 “邺城并非真心议和,必有诡计。”寇道孤起身提醒道。 徐础也站起身,什么都没说。 两名使者进帐,一人是原先那名文官,另一人披着斗篷,门口武士要依例搜身,那人躲开,掀开帽子,露出真容。 欢颜郡主亲自来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五十五章 册封 欢颜郡主居然亲自前来议和,帐篷里的人全吃一惊,马维没见过她,但是能猜出来,不由得在椅子上坐直,守卫门口的武士也在一片沉默中察觉到什么,没有上前搜身,反而齐步后退。 徐础同样没想到,愣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 高圣泽原是宫中守门之官,认得欢颜郡主,乍见张氏子孙,心中大骇,不由自主地双膝一软,伏地不起,转眼后悔,想起又不敢起,十分狼狈。 寇道孤反是最为冷静的人,虽然刚刚向梁王表示效忠,转头就见到旧主,他却一点也不脸红,拱手作揖,第一个开口,平淡地说:“寇道孤拜见郡主。” 欢颜郡主向随行文官点下头,示意他留在门口,然后迈步上前,四名武士望向梁王,没有得到明显的示意,但也不敢上前阻挡。 欢颜郡主走出几步停下,向寇道孤道:“烦请寇先生代为引见。” 寇道孤拱手,然后转身道:“启秉梁王,这位……” “不必了。”马维咳了一声,表示自己要走下台子迎接客人。 一直与梁王“心有灵犀”的高圣泽这时却没反应过来,直到咳声第二次传来,他才猛地跳起,如丧家之犬一般跑到台前,慌手慌脚地取出凳子。 梁王踩凳走下台子,瞥了高圣泽一眼,老宦呜咽一声,惧愧交加,连退几步,躲在阴影里舔舐伤口,准备再战。 梁王走来,徐础与寇道孤让到两边。 “郡主亲来议和,真是让人意想不到。”梁王微笑道。 “与其让别人传话,既浪费时间,又难以互相取信,不如我亲自来,免去许多周章。” “嘿,郡主亲入敌营,称得上是巾帼英雄。” “不如梁王凭一己之力兴复先祖之业。” 梁王笑了,这是他最爱听的话,尤其是从另一位“英雄”嘴里说出来,“既然郡主亲至,我也不做遮掩之态,直白说吧:三十万梁军在此,郡主欢迎也好,不欢迎也罢,三日之内我必要率军进入邺城,所谓议和,议的是进城之后的事情。” 欢颜郡主微微一笑,“明白,我也直白说吧:邺城能够给予梁王的,只有一条赦令。” 梁王放声大笑。 欢颜郡主不为所动,继续道:“作为感激,而不是条件,朝廷将正式册封梁王,金匮玉牒、王服鼓乐,一样不缺。” 梁王冷笑两声,目光转动,停在寇道孤身上,“寇先生以为如何?” 这不是询问意见,而是在让寇道孤当众做出选择,梁王已经看够了表面的效忠,他要得到一个更为明确的答案。 寇道孤略一犹豫,拱手道:“济北王世子得位不正,所册封的王位亦难为天下人所承认,此所谓虚言。” 梁王微微一笑,这正是他想听到的话,“抱歉,郡主的美意我不能接受。” 欢颜群主打量寇道孤两眼,对他什么都没说,“请梁王再问问其他人的意见。” 梁王转身,目光掠过徐础,大声道:“常侍!” 老宦从阴影里跑出来,经过一段时间的舔舐,因骤见皇室子孙而迸裂的伤口已然痊愈,他先向梁王跪地磕头,然后起身道:“邺城已是梁王掌中之物,邺城所能提供者,无非是早降与晚降,早降或可保全性命,晚降难免身首异处,所谓册封王位,不值一提。” 梁王冷淡地嗯了一声,心中稍稍原谅老宦刚才的失态,最后才向徐础道:“徐公子以为呢?” “强者相斗,寸土必争。” 梁王有些意外,“徐公子也觉得我不该接受邺城的册封?” “恰恰相反,我说‘寸土必争’,意思是哪怕只有一点好处都不要推让。如今群雄并立,称王者众多,皆为自立,梁王若得册封,便能超越诸王,虽然只有一点,但这一点,却极为珍贵。” 梁王大笑,“比千军万马、城池粮草还要珍贵?” “千军万马可招,城池粮草可夺,天成朝册封的异姓之王却不是想有就有。” “嘿,作为一名刺驾者,徐公子的这番说辞有点违心吧?” “当初刺驾是为我自己,此刻进言是为梁王,自然不同。” “为我?”梁王又一次大笑。 另一头的寇道孤开口道:“江东的宁抱关,不是已经得到册封了吗?只要是大军临城,得到册封似乎也不太难。” 梁王微点下头,觉得寇道孤这句话加入得及时。 欢颜郡主道:“宁抱关并未得到册封,他归降之后,被封以大将军之职,直到皇帝驾崩时依然如此,宁王之号还是自封,他拿不出金匮玉牒。” “那是因为梁王觉得册封不重要,这一点我与他不谋而合。”梁王轻叹一声,“让郡主白跑一趟,万分抱歉。我会派人护送郡主回城,梁军乃王者之师,攻城也要光明正大。” 欢颜郡主却不想就这么离开,“我要与梁王单独交谈。” “除非郡主能提出我无法拒绝的条件——虽然我想不出来会是什么,否则的话,似乎没有再谈的必要。” “梁王是担心我行刺吗?” 梁王笑了两声,明知这是激将法,还是点头道:“好。” 这是再明确不过的示意,帐中人纷纷退出,高圣泽殿后。 徐础临走前瞥一眼梁王与欢颜郡主,从两人脸上看不出任何和解的迹象。 帐外卫兵众多,邺城的随从也都在,见郡主没有出来,都吃一惊,那名文官安抚众人,然后单走到徐础身前,低声道:“在下御史中丞窦棉,多谢徐公子仗义相助。” “我是邺城使者。”徐础笑道。 “邺城使者未必替邺城说话。”窦棉故意抬高声音,让不远处的寇道孤听到。 徐础无心嘲讽他人,指向帐篷,“郡主……” 窦棉眉头深皱,摇头道:“不知郡主是怎么想的,老实说,邺城除了册封,的确没什么可以提供的,总不能将帝位让出来吧?” 局势危急,连邺城自己的官员说话也不讲究避讳了。 徐础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欢颜郡主要拿什么收买梁王,不由得既惊讶又敬佩。 窦棉看向帐篷,小声嘀咕道:“为了邺城,郡主真是……唉,郡主若是皇子该有多好?哪怕是王子也好啊,不至于……” 他不好意思说出口,旁边的高圣泽这时要尽力撇清自己与张氏的关系,笑道:“郡主若是嫁给梁王,许多问题倒是都可以迎刃而解,梁王还是会进城,但是总会给郡主的家人留几分情面。” 窦棉心里也有这样的想法,却不愿意听到外人论说,怒道:“刑余阉竖,跨下无物,嘴中无德,心中无耻。” 高圣泽面红耳赤,“窦大人不必在我这里卖弄口舌,等邺城一破,你的跨下之物未必能保得住,这两天好好与它告别吧。” 两人怒目而视,窦棉出城议和,毕竟矮人一头,不敢再骂下去,低头走回自己人身边。 高圣泽冷笑,向徐础道:“世上尽是这种人,不撞南墙不回头,一旦回头,必然卑躬屈膝,比我们这些人更甚。” 徐础笑了笑。 “常侍!”帐篷中梁王喊道。 单独谈判才进行一小会,高圣泽被叫到,不由得又惊又喜,急忙应声,掀帘进帐。 寇道孤靠近徐础,出使以来第一次主动向他说话,“从前呼风唤雨,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如今束手侧立,风云变幻与己无关,阁下是何感受?” 徐础微微笑,“这个……很难向阁下解释,因为阁下只经历过束手侧立,从未掌握一切。” 寇道孤没有被这句话激怒,“梁王对你还剩几分故人之情,但是经过今晚的事情,他该有所醒悟,明白你究竟效忠于谁。” 高圣泽从帐篷里跑出来,没向任何人说话,一脸严肃地离去,似乎是去传唤某人。 徐础道:“择君是件大事,人人都希望追随明主,望阁下细思细想,不要仅仅因为要与我为敌,就轻率投向某王。” “不劳挂怀。” “阁下也是个人物,我不忍心见阁下泯灭于乱世之中。” 寇道孤冷笑一声,走开几步,拒绝再与徐础交谈。 没过多久,高圣泽带着一人匆匆赶回来。 郭时风的身份是宁王使者,虽然关心梁王与邺城的谈判,却一直没有机会参与,突然被叫来,十分意外,再见到徐础等人守在帐外,不由得更加吃惊,来不及询问,迈步进帐,高圣泽留在外面,没有跟进去。 这次交谈的时间比大家预料得要久一些,连高圣泽和寇道孤也开始感到奇怪,欢颜郡主能提出怎样的条件,令梁王犹豫至此,甚至叫来宁王使者? 郭时风从帐篷里走出来,从他的脸上,谁也看不出端倪。 “徐公子请进来一趟。” 高圣泽更惊,梁王不叫自己人进去,反而连续传唤外人,十分可疑,为了表现护主之心,他跟在徐础身后,小声道:“我得看一眼……” 梁王正在帐篷里来回踱步,欢颜郡主站在远处,看样子没有任何威胁,高圣泽急忙缩头退出帐篷,心里越发困惑。 马维大步迎向徐础,盯着他看了一会,确认他不知情之后,开口道:“郡主要让出邺城,带皇帝去往并州,你觉得怎样?” 即使心中已猜出几分,听到这句话,徐础还是大吃一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五十六章 分割 (感谢读者“百醉莫赎”的飘红打赏。) 欢颜郡主做出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决定,她自己却站在一边不言不语,好像一切与己无关。 马维有点沉不住气,甩出问题之后,甚至没等回答,又去来回踱步,越走越快,越走越显得帐篷狭小,装不下他的步伐。 徐础只得看向郭时风。 郭时风笑了笑,似乎整件事都是个玩笑,不值得当真,但他还是小声道:“郡主的意思是这样:梁王向邺城称臣,得到正式册封,以天成梁王的名义镇守邺城,侍奉太皇太后,郡主则随皇帝御驾亲征。” “亲征并州?” “不,亲征渔阳。皇帝将在渔阳争得贺荣部的支持,然后与梁王南北并进,一同进攻并州,功成之后,皇帝留在晋阳,不再返回邺城,但是会派人接走太皇太后,梁王则保留整个冀州。” “皇帝能说服贺荣部放弃沈家?” “郡主说那是她的事情,她自有办法。” “宁王与盛家呢?” 郭时风被叫来,意味着欢颜郡主的全盘计划当中,一部分与江东有关,“郡主说,宁王若能击败盛家,可以占据淮州,同样获得到册封。” 郭时风就为这件事而笑,扭头看一眼郡主,轻轻摇头,“虽得郡主高看,可宁王暂时还没有本事与群雄争锋……” 徐础道:“宁王有这个本事,不仅有,很可能已经发兵。” 郭时风又笑一声,“怪不得郡主坚持将徐公子叫进来。” 徐础笑道:“郭先生也有当局者迷的时候,请郭先生细思,宁王占据江东……” “徐公子第一句话就错了,宁王并未占据江东,还有大批郡县拥兵自立,或者降而复反,想要解决这些麻烦,仍需不少时日。” “那就先假如吧,假如宁王已经占据江东——”徐础等了一会,见郭时风没再反对,继续道:“就得解决‘邻居’的麻烦,吴州西接荆州、北靠淮州,与洛州也有一块相邻,但是梁王已决定北迁邺城,所宁王的强邻只有奚、盛两家。很巧,这两家原本都派出大军前往秦州平乱,而且先后退兵。据我知所,荆州奚家一退千里,连已经夺下的部分汉州都给放弃,就想尽快回到老家,这边的盛家却将大军借给梁王。照此推测,荆州已有防备,而淮州境内空虚,宁王若有外扩之心,首选哪一边?” “还有洛州呢,梁王不在,东都更加空虚。”郭时风道。 “东都乃强者所居,势弱者得之,反生祸患,宁王当明此理。” 郭时风摇摇头,“徐公子的推测无懈可击,唯有一点,你一开始的假设并不存在,宁王正忙于收服吴州郡县,无意外扩。” “果真如此?” “果真如此。” 徐础转向远处的欢颜郡主,“郡主怕是找错人了,郭先生并未参与宁王的大计。” 欢颜郡主道:“或许是郭先生隐藏得好。” 徐础摇头,“我不这样觉得,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宁王派郭先生出马,安抚淮州与梁王,劝两家北攻冀州,正是所谓的‘予之’,宁王为防止露出破绽,所以故意隐瞒‘取之’的部分,先取信于郭先生,才能获信于盛家与梁王。” “无稽之谈。”郭时风笑道,懒得反驳。 欢颜郡主想了一会,“还是徐公子说得对,郭先生的确不知情。这就有点麻烦了,宁王肯定会接受我的建议,可是派人去一趟江东,费时颇久,中间还隔着一个淮州,未必能够成行……” 郭时风道:“两位不必一唱一和,宁王……” 有一阵没开口的马维突然大步走来,“宁王的确是要进攻淮州,或许还有东都。” 郭时风苦笑道:“梁王不要上当,这两位……” 马维正色道:“我不管他二人说什么,我看的是你。” “我?” “你,郭时风,自称与世沉浮,其实是见风使舵,专以美言迷惑他人。” “知我者,梁王也。但我这次出使……” 马维抬起右手,表示自己还没说完,“但郭兄的确是名难得之才,如果我是梁王,或者你就在我的帐下,我会如何用你?” 马维微微后倾,盯着郭时风上下打量。 “梁王既然说我是‘难得之才’,想必能够物尽其用,让我尽情施展。”郭时风笑道。 马维冷冷地说:“当然,我会派你去蛊惑群雄,让他们相信我没有半点野心,只想占据一州,然后趁其不备,一举灭之,这正是宁王在做的事情。” 郭时风刚要开口就被马维阻止,“郭兄不必解释,徐公子说得对,或许宁王真没告诉你实情。嘿,宁王是什么人,鼓动两州劳师远征,却只为得片刻安闲?大家彼此熟知,宁抱关之心狠手辣,群雄无出其右,他如此大费周章,必有所图。” “吴州未平,宁王真的没有余力……” 马维却是越琢磨越觉得有理,“在江东拥兵自立者,都是些小鱼小虾,不值得宁王挨个镇压,他要集中全力进攻大鱼,击败盛家,不止能扩充土地与百姓,还能威镇四方,到时调头南下,江东郡县自然望风而降。” 郭时风张口结舌。 马维向欢颜郡主道:“宁王夺占淮州之后,不就是与我的冀州相连了吗?” 梁王已视冀州为己物。 欢颜郡主道:“嗯,对宁王,我不能保证什么,但是宁王若愿接受朝廷册封,便是与梁王同朝称王,天下广大,足够两王驰骋,但我的确不能做出保证。” 宁抱关是个极难揣度的人,便是邺城最为强大的时候,也没办法对其稍加制约,马维没有强人所难,又向郭时风道:“郭兄得尽快返回江东。” 郭时风大惊,“梁王真的……不会这样就被他二人说服吧?” 马维脸色微沉,“我还没蠢到需要被说服的地步,一切都是明摆着的,我之前有些糊涂,现在想清楚了而已。郭兄不必想清楚,尽快回江东,向宁王说明这边的情况,他若有心联合,最好不过,他若做贯独王,只想凭一己之力与群雄争锋,也随他。请郭兄转告宁王,淮州归他,东都却是我的,谁碰东都,就是与我为敌。” 马维野心膨胀,连东都也不想放弃了。 郭时风狼狈不堪,论口才,他自认为不差于徐础与欢颜郡主,甚至还要更胜一筹,但是梁王已然心动,他此时说得越多,越会被视为“不知情”,反而适得其反。 “好吧。”郭时风不愿做无谓的抗争,“我回江东,天一亮就出发。但是我这样回去,无法取信宁王,郡主得派人与我同行,梁王最好也派一人,至少能让宁王相信我不是胡说八道。” 郭时风看向徐础,笑道:“如果徐公子能同去江东,最好不过,徐公子的解释,胜过我的千言万语。” 徐础道:“我愿随郭兄走一遭。说起来,我也很想去江东看看,那里毕竟是我母亲的故国……” 郭时风立刻改变主意,“就有一桩不妥,徐公子并非邺城或是梁王之臣,无法代表双方说话,还是请郡主与梁王另派他人吧。” 郭时风一时大意,忘记了徐础的特殊身份,他若将徐础带回江东,宁王一怒之下,没准会将他二人全都杀掉。 马维道:“潘楷是我麾下大将,也是我的左膀右臂,宁王与郭兄都认识他。我派潘将军出使江东。” 潘楷乃是梁军最为重要的将领,一直以来深受梁王信任,派他出使江东,表明马维真心认可欢颜郡主的计划。 郭时风只得道:“得潘将军同行,事成一半。” 另一边的欢颜郡主道:“费昞费大人也是宁王所识,而且我的计划就是与费大人一同商议出来的,他可以随郭先生前往江东。” 郭时风拱手,“请诸位恕我方才的不敬之罪,宁王想什么,我的确不知道,但是只要梁王带头,宁王必愿追随其后。就这样:宁王得淮州,梁王得冀州,郡主得并州,三家各自努力,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马维道:“还有东都。” 郭时风笑道:“东都已在梁王手中,三家既然联手,自然不会彼此侵吞。天亮我就出发,所以我要先问清楚:御驾何时北上亲征?梁王何时入城?如何向军中淮将解释这一切?” 欢颜郡主道:“邺城军已做好准备,只要梁王让出通道,后日即可出城北上,一个月之内,由渔阳转入飞狐口,进入并州,到时还需梁王从南边配合。” 马维点头,“当然,绝不能给并州喘息之机。明天我就会让出通道,郡主与陛下出城,我率兵进城,前去拜见太皇太后。至于军中淮人,看到我夺下邺城,高兴还来不及,不会有太多想法。我会给予他们重赏,然后分成若干股,分别派出去循定冀州诸郡县。总之我会想办法留下这些将士,绝不让他们南返淮州助盛家与宁王为敌。” 郭时风拱手告辞。 欢颜郡主从远处走来,向梁王道:“还有最后一件事。” “郡主请说。” “徐公子得随陛下北上。” 马维看向徐础,“徐公子不向任何人称臣。” 欢颜郡主道:“我明白,但他已卷入这件事,不能甩手就走,需等陛下率兵进入并州之后,他才能自选去向。” 马维寻思一会,“让徐公子自己做决定吧。” 徐础也寻思一会,“我得去趟渔阳,田匠因我而得罪贺荣平山,我不能不管。” 马维心里失望,脸上却无表现,撇下嘴,“随意,这就可以走了,带上邺城人,除了寇先生。” 欢颜郡主当然也不会再要寇道孤,称谢之后告辞。 一行人骑马离开梁营,走不多远,欢颜郡主命其他人先行,自己停在路边,将徐础留下,她很急,必须问个明白,“徐公子熟知梁王与宁王,他二人会被说服吗?” “梁王已被说服,至于宁王——他怎么想不重要,这边形势一变,他必然接受。” 欢颜郡主微微一笑,心里踏实许多,随即脸色微沉,“徐公子对芳德只字不提,是何用意?” “郡主对湘东王、济北王亦是只字不提。” 欢颜郡主笑了一声,拍马要走,徐础却突然一拍额头,“我必须回去见梁王。” “怎么了?” “离天亮还有段时间,郭时风留在营中,必坏郡主大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五十七章 听辩 虽说只离开梁营一小会,再想进去却不容易,徐础等候多时才得到传唤。 他猜得一点没错,郭时风又回到梁王帐中,显然已经劝说了一会。 马维坐在宝椅上,或许是因为熬夜,显得有些疲倦,时不时张嘴打个哈欠,却没有驱逐郭时风,见徐础进来,他说:“你们两个争吧,我要休息一会,有结果了叫我。” 马维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高圣泽守在台子旁边,关注梁王的任何细微动作——作为一名老宦,同样一夜未睡,他却没有显露出半点倦意。 郭时风笑道:“徐公子去而复返,是忘记什么了?” “的确忘了一件事,忘记郭先生并非轻易认输之人,所以特意赶回来,以免郭兄没有对手。” “哈……”郭时风望一眼梁王,将笑声降低,“好吧,我就直说了,郡主的提议全是胡扯,她的诡计我看不懂吗?天下骗术千千万万,归结起来手段却只有一个:拿将来之事骗取现在之利。郡主所提供者,乃是数月甚至数年以后的利益,却要梁王立刻给邺城留一条生路,以后的许诺虽然可观,却不如现在的形势可靠。” “郭先生熟知骗术,总结得一点不错,用在郡主身上却不对,郡主很快就会交出邺城,离开之前册封梁王,这哪里是数月甚至数年以后的利益?” 郭时风冷笑一声,远处的高圣泽轻轻地嘘了一声,郭时风再次放低声音,“邺城原本就是梁王的囊中之物,谈何‘交出’?至于册封,天成自身难保,册封能得到几分实际好处?” 徐础笑道:“郭先生的眼界绝不止于此吧,盛、奚两家以及诸州豪强迟迟不能称王者,就是因为还有一个‘自身难保’的天成,得其册封者,确无实际好处,善用此封号者,好处无穷,以梁王之智,会白白浪费?” 郭时风没法争辩这个问题,“总之,郡主表明上付出极大,其实微不足道,梁王却要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郭先生何以前后颠倒?” “我哪里颠倒?” “郭先生前面说天成‘自身难保’,现在说‘纵虎归山’,邺城在郭先生眼里忽弱忽强,是何道理?” 郭时风嘿嘿一笑,“两者说法不同,但是并无颠倒:以当下形势论,冀州军远在秦州,远水不解近渴,梁王此时大兵临城,天成‘自身难保’;以长远形势论,邺城若是真得贺荣部相助,夺下并州,召回冀州军,则是‘纵虎归山’,到时梁王反受天成掣肘。” “以当下形势论,群雄并起,互争胜负,此所谓有强无弱之时也,梁王稍弱,却为强大之淮州做前驱,事成之后,有过无功。梁王必须选择联合,联强则己方更弱,联弱或可一同变强,对宁王亦是同样道理——而且我相信宁王已然明白,正准备攻淮。” 郭时风露出一丝轻蔑,“徐公子别再对我用这一招,宁王的一切想法我都清清楚楚,他绝无攻淮或是攻荆之心,只想平定吴州,先站稳脚跟再说。” 徐础昂首道:“果真如此的话,则宁王不足以称雄,郭先生亦不足以充当谋士。” “徐公子生性喜爱冒险,免不了大起大落,能活到现在,实出侥幸。不到非不得忆的时候,王者务必求稳:宁王在江东已有起色,顶多一年,必定平定全州,梁王亦是如此,攻占邺城之后,或是灭亡天成,凭此号呼天下义军,或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制约诸州官兵,皆为稳妥之计,胜过与狡诈之郡主结盟。” 徐础笑道:“王者或许求稳,欲为天下之主却要险中求胜,今日求稳之诸王,它日必为行险者之臣子。郭先生也曾熟读史书,可从中找出任何一位稳得天下的开国之君?” “嘿,行险而得天下,万中无一,更多豪杰连称王的机会都没得到。况且开国之君并非一味行险,必是先稳而后险,有机会将敌方一举消灭时,绝不犹豫。徐公子退位之人,空谈史书,不足鉴也。” “梁王之劲敌并非邺城,恰恰是淮、并两州,淮州为避弑君之名,出兵而不立旗,事成之后必定反目——如宁王在江东所为,郭先生乃当时出谋划策之人,梁王当引以为戒。” 江东皇帝死得不明不白,罪名最后落在梁、兰两家头上,但是许多人都知道,幕后策划者必是宁王,皇帝驾崩之后,他却打出复仇旗号,要尽斩两家老小。 郭时风冷笑,“徐公子重色而轻友,哪一句话会是真心?” “郭先生重利而轻义,何尝真为梁王着想?”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寸步不让,渐渐地言辞不善,开始攻击对方为人。 马维突然睁眼,大声道:“够了!” 徐础与郭时风同时闭嘴,互相作揖,各退两步,不再多说一个字。 马维面无表情,在外人面前,他要尽力保持高高在上的架势,绝不能流露出半点犹豫,即使觉得争论双方都有道理,心中患得患失,还是要显出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情。 沉默片刻,马维问:“徐公子,你因何去而复返?就为阻止郭先生劝我改变主意?” 这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稍一不慎就会惹怒梁王——若说是,则暗示他认为梁王软弱,辩不过郭时风,若说不是,则显得别有用心,必须为之找一个合适的借口。 郭时风觉得自己不需要插口了,因为一见面时,徐础就已承认过自己回来是要做郭时风的对手。 梁王倾听多时,却一直对开始的这句话耿耿于怀。 徐础微微一笑,“我猜到郭先生不会死心,所以赶回来阻止他的计谋,但这是一个借口,好让郡主放我离开。” “这又是何意?你不做邺城的使者了?”马维问。 “梁王与郡主既已结盟,我的使者身份便告终结,从此不再是任何一方的使者。” 马维眼睛微微一挑。 徐础拱手道:“我回到这里,最重要的事情不是与郭先生争辩,而是向梁王告辞。” 马维压住心中的失望,“邺城与我这里你都不愿留下,徐公子想去哪里?” “我还是要前往渔阳,在郡主到达之前,解救田匠,然后回思过谷继续隐居。” 郭时风忍不住嘿了一声,显然一个字也不相信。 马维沉默一会,“这个田匠有何特殊,值得徐公子孤身前去营救?” “无它,曾经欠他一个人情,必须要还。” 郭时风插口道:“徐公子自认为只欠他一个人的人情?” 徐础尚未开口,马维起身,“有恩必报,实属难得,值此乱世,尤为罕见。我可以派人送徐公子一程。” “多谢,但我不需要护送,梁王如有心,请赠我一纸公文,传令沿途城镇许我通过。” 郭时风道:“徐公子怎么不向邺城要公文?” “梁王即将得到册封,冀州各城当听梁王之令。” 郭时风轻轻摇头,知道徐础这是在讨好梁王,却不能提出反驳。 马维果然高兴,脸上依然不动声色,又坐回到椅子上,“天亮时,你们两人同时出发,我会给宁王写信,也会给徐公子公文。” 马维又闭上眼睛,高圣泽走过来轻声道:“两位先去休息吧。” 争论到此结束,虽然互不服气,在马维那里却已分出胜负。 走出帐篷,天边已然微亮,用不着休息,两人很快就得出发。 走到避人处,郭时风止步拱手道:“方才多有无礼之处,万望徐公子海涵。” 徐础笑道:“各站一方,本当竭尽全力,郭先生多有留情之处,我皆铭记在心。” 郭时风道:“能与徐公子一辩,颇感神清气爽,这一战算我输。我回江东之后,必定力劝宁王攻淮,接受天成册封,但也仅此而已,我会‘竭尽全力’阻止邺城强大。” “下一次我未必站在邺城一边。” “徐公子也要学我的‘与世沉浮’?” 徐础摇头,“我另有打算,眼下还不值一说。” “无论徐公子站在哪一方,我想咱们早晚还有一战。” “不胜期待。”徐础笑道。 “不胜期待。”郭时风也笑道,拱手告辞。 还剩一点时间,徐础回到自己的帐篷里,里面只剩下两张床铺,别无余物,连被褥都已收走。 他站在那里,这回真的是一无所有,没随从、没朋友、没银钱,身上连口兵器都没有,孑然一身,突然有点后悔,刚才从马维那里多要几样东西就好了。 有人掀帘进来。 “这就出发了?”徐础转身,看到满面怒容的寇道孤。 寇道孤一向会控制情绪,脸上极少变色,显然是心中怒极,才会失态。 “阁下……来给我送行?”徐础问道。 “无耻至极。”寇道孤咬牙道。 徐础一愣,“我不留在梁营,很快就走,你不必觉得自己受到威胁。” “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我昨晚说过的话太多,你指哪一句?” “你……你故意向外人泄露我的……我的一些隐秘。” 徐础又是一愣,“你的隐秘……我好像只在你面前提起来,被外人偷听到了?” “别再狡辩,于瞻必然受你指使!” 徐础恍然大悟,“阁下背叛邺城,另投梁王,于公子想必大为不满,所以临行时多说了两句——我还以为他一直没看出来呢,原来知情,阁下没有……对于公子做过什么令他生疑吧?” “听说你要去渔阳。” “是,待会就出发。” “很好,我会恳请梁王,将我也派去渔阳,无论你想做什么,我必阻挠。徐础,在渔阳,你死我活。”寇道孤威胁过后转身就走,他厌恶自己的仇恨之心,以及因此而做出的鄙劣行为,但他更憎恨徐础带给自己的种种羞辱,逼得他从云端跌落,要在烂泥塘里复仇。 徐础轻叹一声,人还没有到渔阳,就多一名强敌,实非他所愿。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五十八章 同行 费昞又回到梁营,充任新使者,随郭时风前往江东,梁王则派出最亲信的将军潘楷,路上还能提供保护,这支队伍不走道路更便利的淮州,而是绕行稍远些的洛州。 相形之下,徐础形只影单,只有一人、人马、一份梁王公文,双方出营即将分道扬镳,因此在军营里告辞。 梁王自恃身份,没有出来,辞行时,郭时风客客气气,潘楷例行公事,他现在不敢向徐础多说一句话,甚至避开目光接触,以免又惹来梁王的猜疑——他怀疑自己被任命为使者前往江东,乃是梁王对他此前乱说话的惩罚。 只有费昞多说了几句,趁周围无人,他小声道:“我还是觉得我那个计划更好些,可是郡主既然已做出决定——这是一个重大决定,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大概我真的不适合乱世,你们这些人总想着越乱越好,想出的计策个个匪夷所思,我却只想尽可能恢复治世,哪怕只是一城、一时的治世。” 费昞意兴阑珊,要走时又想起一件事,“哦,郡主知道你不会回去,让我转告徐公子:珍重。” 徐础称谢,看着郭时风等人出发,自己也拍马上路。 开始一段路由梁兵护送,十余里之后,到了前往渔阳的大路上,再往北只有少量的梁兵哨所,护送者告退,回去复命。 徐础一个人骑马慢行,走出数里,看到路边站着一人、坐着一人。 邺城被围,附近的百姓全都躲进城里,村镇为之一空,路上更是见不到人影,因此突然看到两个大活人,颇令徐础意外。 站着那人突然举臂挥舞,坐者也站起身。 徐础催马快行,再近一些才认出来,那两人居然是老仆与昌言之。 徐础越发惊讶。 “瞧,我就说大路上不会随便出现行人,来的必是公子,没错吧?”老仆笑道。 昌言之一直坐在草地上,拍拍屁股上的灰土,“那也不用一直站着等啊,你也不嫌累。” 徐础跳下马,“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 “随公子一同去渔阳啊。”老仆觉得一切正常,不明白公子为何会有疑惑,“总得有人照顾公子的饮食起居吧。” 昌言之拍拍腰间的刀,“还有保护安全,公子连口刀都没有。” 徐础很高兴见到两人,笑道:“再好不过,可是……欢颜郡主派你们过来的?” 老仆点头,“要说大郡主真是好人,当然,还有冯夫人帮忙,梁兵还没过来,就派人将我们从思过谷接到城里,好生安置。昨天夜里,应该是今天早晨,天还没亮的时候,冯夫人将我们唤醒,说公子要去渔阳,招募随从,大家都抢着来……” 昌言之撇下嘴,轻轻地哼了一声。 老仆听在耳中,“怎么,我说错了吗?” 昌言之被叫醒得早,打个哈欠,“对公子不必夸张其辞,大家在城里住得好好的,又不知道公子要去渔阳做什么,其实不大想跟随,但是冯夫人既然开口,也不能拒绝,反正不是特别踊跃。” “我踊跃,公子去哪我跟到哪。”老仆道。 “嗯,就老伯一个人死活要来,说他年纪太大可能误事,他还不高兴。” “我老,却是走惯路的人,腿脚全无问题,能一直站立,不像你,倒是年轻,找个地方就要坐下。” 昌言之也不争辩,向徐础拱手笑道:“公子身边需要一名带刀的人,他们认我是头目,只好我来。” 徐础心中明白,这一切都是欢颜郡主的安排,心中有几分感激,又有几分愧咎,笑道:“能得两位同行,再好不过。你们的坐骑呢?” 昌言之道:“在那边吃草,我去牵来。” 昌言之去牵马,老仆盯着徐础看,眼里尽是喜悦,好像已经多年不见。 徐础十来岁搬出大将军府之后,身边就一直有老仆陪伴,当时没觉得关系亲密,只觉得老仆有些啰嗦,天天催他寻个正经前途,经历诸多事情再度重逢以后,才发现老仆的好处。 “我还活着。”徐础笑道。 “活着好啊。”老仆点头,既无责备,也不追问。 昌言之牵马回来,马背上还各有一只包袱,“冯夫人真讲义气,给了不少盘缠,她若是男子,我就跟她结拜。” 三人上马,老仆动作慢,徐础将他托上去。 上路之后老仆才道:“昌言之,别以为我们看不出来,你哪里想要结拜兄弟?是要拜堂夫妻吧?” 昌言之倒不脸红,笑道:“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存着这样的想法,谷里的人哪个不想?只是怕自己命不够硬而已。老伯人老腿脚不老,心也不老吧?” “去,乱说,我多大年纪了?” “年纪大就不花心了?我不信,大将军……”昌言之急忙闭嘴。 徐础点头道:“大将军的确妻妾成群,越老越喜欢这种事,府里、府外,不知娶过多少姬妾。” “连公子都不知道?”昌言之有些诧异。 老仆代答道:“莫说公子,便是兰夫人的儿子楼中军,甚至大将军本人,也未必知道总数。” 三人聊些闲天儿,也不急着赶路,颇为轻松。 徐础携带梁王签发的公文,顺利通过几道梁军哨卡,当天傍晚,到达一座小城,梁王的公文就用不上了,昌言之拿出邺城的通行公文,得以进城住进驿站。 邺城难得有消息传来,三人一进驿站就被围住,不久之后,连城主也派人过来打听动向。 老仆服侍徐础休息,昌言之应对外面的人,他所知不多,但是敢说,半真半假,连猜带蒙,说到最后连自己都有几分相信,“邺城有皇帝,有欢颜郡主,必然能够转危为安,你们不必害怕,梁兵打不到这里。” 屋里,老仆终于问道:“公子要去渔阳做什么?我就是随便一问啊,公子什么都不用说,公子必有道理。” 徐础擦净脚上的水,不打算再隐瞒下去,“田匠与芳德郡主应该在渔阳。” 老仆两眼一瞪,倒吸一口凉气,“小郡主……小郡主嫁往塞外,怎么会……怎么会……” 昌言之正好进来,问道:“什么‘怎么会’?” “公子去渔阳是要救出小郡主。”老仆道。 “还有田匠。”徐础补充道。 昌言之没有露出惊讶,“原来是这样。” “你不意外?小郡主已经许给贺荣蛮王,早就该到塞外了,这时却躲在渔阳城里,还有最能惹事的田匠……这这这是天大的麻烦啊。” 昌言之向徐础拱手,“我原本担心公子又变得心狠,是我多虑,向公子道歉。” 徐础笑笑,老仆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叹息,端盆出去倒水。 “公子想出计策了?”昌言之问。 “还没有,要到渔阳看看情况再说。” “可挺难,邺城被围,正指望着贺荣部骑兵的救援,小郡主她……反正公子总能想出办法,我操什么心?”昌言之又拍拍腰刀,“我的职责就是保护公子安全,别看我平时不怎么练刀,功夫还在,打十个八个不成问题。” 老仆进来,不再计较小郡主的事,“打十个八个?都是我这个岁数的?” “哈哈,像老伯这样,我一个也打不过。” 三人聊了一会,老仆盛赞小郡主的种种优点,叹息不已。 聊过之后,三人各去休息,次日天不亮老仆就催另两人起床,收拾行李,准备马匹,到了城门口,正赶上大门打开。 昌言之哈欠连天,徐础也有些萎靡不振,老仆仍催促不停,“要救小郡主就尽快,别在路上耽误工夫。” 昌言之道:“老伯昨天还觉得救人是冒险,怎么睡了一晚就改主意了?小郡主托梦给你了?” “小郡主托梦也是托给公子,给我干嘛?我是想,公子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得,与其劝他住手,不如提供些帮助,让公子顺顺利利救人出来。” “正是这个道理。”昌言之笑道。 走出一段路,老仆拍马追上昌言之,叮嘱道:“昌言之,见到小郡主,你可千万不准乱说……” “不说不说,我只说老伯催公子快些赶路。” 老仆松了口气,“这个说不说都行……” 越往北去,人烟稍稍多些,但依然显得荒凉,沿途城池一座比一座警惕,即便亮出邺城的通行公文,三人也有几次遭到拒绝,只能露宿城外,吃些干粮。 慢慢地,路上的传言不再是邺城被围,而是并州军进攻渔阳城,甚至一度有消息说渔阳已被攻城,晋王即将率兵南下。 数日后,三人赶到渔阳城外十余里,远远望见城头飘扬天成旗帜,表明这里仍归邺城所有。 城外没有并州军,路上行人比南边诸城都要多些,一些茶棚、酒馆甚至还在照常做生意。 渔阳近在眼前,徐础反而不急了,非要到茶棚坐一会,听听百姓的议论。 喝茶的都是穷苦百姓,最关心自家的生计,尤为害怕敌兵攻城,那会断了一大家子的生路。 并州的确来了一支军队,离渔阳还远,对并州军的用意,众人争执不下,有人以为怀有恶意,也有人相信这是援兵,最重要的理由就是渔阳并没有闭城。 “如果真是敌军,渔阳守将会傻到每日正常打开城门吗?所以我说并州来的必是援兵,沈家公侯之门,必定忠于朝廷。” 徐础走出茶棚,离城门只有两三里时,向老仆道:“请你进城去找田匠,告诉他,我已经到了。” “公子不进城?都已经到门口了。” 徐础摇摇头,“渔阳守将是个聪明人,我进城无用,不如去别的地方帮忙。” “公子要去哪?”老仆心中又变得不安。 “去迎接并州军。”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五十九章 造势 芳德长公主张释清提醒自己务必冷静,绝不可着急,将丫环缤纷当成另一个自己,对着她说:“徐础许诺过,所以他一定会来,即便不来,或者来得太晚,也没关系,你不能只是等着被救,也得想办法自救。” 缤纷连声嗯嗯,没明白公主的用意,回道:“我自救,我……我怎么自救?” “大势,一切都在大势之中。” “哦,大势是什么?也别太大,我可能拿不动。” “大势不是用来拿的,是要想的。” “那我可想不来。” “你能,我可以教你。” “啊?要是比写字还要更难些,公主就不要教了,我学不会。”缤纷脸色通红,想起自己学字时的种种困难与尴尬。 张释清拉着缤纷坐在桌边,笑道:“一点都不难,比写字容易多了。徐础传授不到一个月,我就学会了,在邺城时尝试过,不太成功,这回要更用心些。” 缤纷松了口气,“不难就好,可是……公主一个人学会就可以了吧?” “不行,你也得学,当我的第一个弟子。” “我宁愿做公主的丫环。” “既是丫环,也是弟子。”张释清拿起桌上的茶壶,“这是什么?” “茶壶。”缤纷立刻答道,以为这是测试,觉得答案太简单,又补充道:“龙凤呈祥瓷茶壶。” 张释清将壶放在自己这边,笑道:“这是邺城。” 缤纷一愣,“它明明是茶壶,里面是我刚泡好的茶水。” “傻丫头,这是设喻,假装它是邺城,这桌子就是冀州图形。” “哦,公主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茶壶是邺城,里面的水就是百姓,茶叶就是官儿了,太皇太后和欢颜郡主在哪呢?” “先不关她们的事,记住茶壶是邺城就行。” “嗯。” 张释清将一只杯子放在缤纷面前,“这是渔阳。” 缤纷笑道:“我明白,渔阳比邺城小,所以用杯子。” “对。”张释清又拿起两只杯子,倒扣在“渔阳”上面和左边,“一个是贺荣部,一个是并州军。” 缤纷又疑惑了,“贺荣部、并州军也这么小吗?” “只是设喻……”张释清看到旁边碟子里的糕点,掐下两小块,分别放在“贺荣部”和“并州军”顶上,“这回够了吧?” 缤纷拍手道:“糕点就是兵将,对不对?” 张释清点头。 缤纷盯着“渔阳”,“公主与我就躲在这只茶杯里。” 张释清笑着摇摇头,“这就是外面的大势,南边有邺城,正受到攻击,急于从贺荣部请来援军,所以将我嫁过去,无论如何不会救我。” “公主服个软,没准……” “这是大势,不是服软就行的,太皇太后、我的家人、欢颜郡主……谁也不会来救我。” “大势……真强硬啊。” “当然,所以先要观看大势。北边是渔阳,咱们暂时的藏身之所。再往北是贺荣部,据说大军集结,很快就会攻到城下,要求渔阳将我交出去。西边一点是并州军,离渔阳已经不远,但是迟迟不敢靠得太近,在等贺荣部骑兵。” “并州军胆子小。” “那是因为渔阳守将胆子大。” 张释清将壶、杯推开,腾出一块地方,缤纷有点可惜,将它们一一摆好,连糕点碎块也都收拢在一起,方便待会清扫。 张释清拿来放置茶具的托盘,放在两人中间,“现在起,它是渔阳。” “一下子变这么大啦,比邺城还大。”缤纷显得很吃惊。 “设喻就有这点好处,大小随意,意思到了就行。” 缤纷茫然地点点头。 张释清又拿来两只茶杯,先在托盘上放置第一个,“这是渔阳刺史皇甫阖。” 缤纷露出古怪的笑容。 “你笑什么?” “瞧这茶杯矮矮胖胖的,与皇甫刺史真有几分相似。” 张释清也笑了,继续道:“这位皇甫阖是冀州牧守皇甫开的弟弟,皇甫家跟咱们邺城关系很复杂,一两句说不清,总之你记得,皇甫阖只想守住渔阳城,对别的事情一概不关心。” “对公主尤其不关心,我注意到了,来拜见公主时,他一脸的不满,总想将公主撵走。” 张释清放下第二只杯子,“这是邺城派来的中郎将汤师举。” “这位将军咱们还没见过,他也不来拜见公主,十分无礼。” 张释清笑道:“虽然无礼,却是个重要人物。他带来数千兵将,远远超过渔阳城原有的兵力,所以虽是外来者,官职也不高,却是城里真正的守将,皇甫阖对他也得礼让三分。就是因为他的保护,咱们才能住在渔阳城里,不被撵出去。” “那这位汤将军是个好人。”缤纷伸出一根手指,在杯沿上轻轻按了两下。 张释清忍住笑,“汤将军还是个聪明人,并州军攻来,换成别人,早就紧闭城门,准备死守,他却反其道而行之,敞开四门,任人出入,还派出使者犒劳并州军。这么一来,并州军不明所以,反而停驻在远处,不敢靠近。” “并州军真笨。” “不是笨,而是有两件事捉摸不透,一是邺城是否还派来更多军队,在渔阳设下陷阱?二是贺荣部到底支持哪一方?” “邺城没有更多军队,贺荣部肯定不支持渔阳。”缤纷马上答道。 “这两件事,咱们知道,并州军不知道,所以要在远处观望,但是持续不了太我,早晚会明白过来,到时候汤将军会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缤纷也问道。 张释清想了一会,轻叹一声,“想来想去,除了将我交出去,他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 “那可不行,既然汤将军是个好人,公主召他来,咱们多说好话……” “好话没用。”张释清笑道,盯着托盘上的两只茶杯,“田匠说,汤师举之所以愿意收留我,乃是因为此人出身边将世家,父兄先后殁于塞外,他对贺荣部十分憎恨,所以才拒绝贺荣平山的要求。” “田匠这个人知道的多,又是徐公子的朋友,公主应该找他商量‘大势’。”缤纷有点跟不上。 张释清摇头,“田匠为保护我,已竭尽所能,我应该想办法帮助他,而不是再去麻烦他。” “能有什么办法呢?”缤纷趴在桌子上,小声道:“汤将军肯定不是矮矮胖胖。” 张释清想得头痛,几次想要放弃,做点别的事情,可她从小争胜好强惯了,这回又是要救自己,于是硬着头皮继续思索,嘴里不停地念叨“大势”两个字。 缤纷早就放弃了学习,见公主认真,她不好说别的,于是看着托盘上的两只茶杯,实在无聊,真就当它们一个是刺史,一个是将军,操纵两人互相行礼、寒暄,还让他们撞来撞去地打架。 张释清眼前突然一亮,赞道:“缤纷,你真聪明!” “是吗?”缤纷有点不好意思。 张释清指着两只杯子,“汤师举与贺荣部有世仇,田匠知道,欢颜想必也知道,她派这样一位将军来守渔阳,必有深意。” 缤纷点头。 “皇甫家其实是贺荣部的傀儡,皇甫阖与其说是给邺城守卫渔阳,不如说是在给贺荣部看门,时机一到,必然背叛邺城。汤师举来守渔阳,就是为了阻止这种事发生。” “那太好了,汤将军打败皇甫刺史,就能专门保护公主了。”缤纷拿起一只茶杯,在另一只茶杯上轻轻磕了一下。 “可欢颜派出汤将军时,肯定没将话说明白,如今两城为梁军所阻隔,消息不通,汤师举更不明白邺城的用意,所以迟迟没向皇甫刺史动手。” “那怎么办啊?派人回邺城向欢颜郡主要命令吗?” 张释清微笑着摇头,“那可不行,一是来不及,二是万一我猜错了呢?欢颜一纸令来,汤师举立刻就会将我送交给贺荣部。” “公主刚才说得头头是道,怎么会猜错呢?” “这就是徐础教我的办法,大势之下,不只有逆来顺受,也有逆势而起。大势越不明朗,对说客越有利,我可以……创造一个大势出来,只要听上去合情合理,就够了。” 缤纷嘿嘿地笑了两声,一句话也没听懂。 “可这些话不能我说——田匠可以,下回他再来……” 话音未落,外面响起敲门声,“田匠求见公主。” 缤纷惊恐地瞪大双眼,张释清却露出得意的微笑,“这是好兆头,快去开门。” 缤纷起身开门,见到外面的人又吓一跳,“咦,你……谷里的老伯,你怎么来啦?” 张释清急忙走来,又惊又喜,向外望去,“他呢?” 老仆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田匠道:“徐公子去迎并州军了。” 张释清大为失望,马上又高兴起来,“也好,他在城外拦住并州军,我在城里……田壮士,我想到一个办法,可以说服汤将军……” 田匠打断道:“邺城刚刚派来信使,说是皇帝将御驾亲征,率兵前来渔阳,欢颜郡主也会跟来。” 张释清一愣,“御驾亲征?征谁?” “其实是皇帝让出邺城,来渔阳避难。”田匠道。 张释清又是一愣,隐约觉得形势的变化对自己不是很有利。 “邺城还有命令。”田匠继续道,“要求汤将军与皇甫刺史立刻将公主交出去。” “让他们过来杀死我好了。”张释清一着急,也不去想什么大势了。 田匠道:“前方消息说,贺荣部骑兵离渔阳还有三日路程,在这三天内,公主暂时安全。或者咱们说服汤将军闭城固守,或者徐公子另想奇策,否则的话,公主就得随我逃出城去,碰碰运气,看能否躲过贺荣骑兵。” “躲是躲不过去的。”张释清咬咬嘴唇,“田壮士能将汤将军请来吗?我要亲自劝他一劝。” 门口的老仆一脸惊讶,屋里的人可不像是他认识的小郡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六十章 匪兵 看到前方快速接近的一队骑兵,昌言之拔出腰刀,“公子,我只能挡一小会,你自己跑吧。” “收起刀,我自有办法应对。” 昌言之不太情愿地收刀入鞘,毕竟是行伍出身,眼看着带有敌意的敌兵手持刀枪疾驰而至,他的心被吊得高高的,像是老赌徒见到了骰子,总想伸手去抓。 骑兵驶到近前,对这两名不躲不逃的陌生人稍感意外,军官喊道:“什么人?要去哪里?” “渔阳派出来的探子,查看并州军动向。”徐础答道。 昌言之与众骑兵都是一愣。 半个时辰之后,行李被掠、双手被缚的两名俘虏跟随骑兵艰难步行,趁着稍事休息的工夫,昌言之小声道:“这就是公子的办法?真是好用。” 徐础苦笑道:“我以为他们会让咱们骑马,没想到是步行。” “公子这么做总有个原因吧?”昌言之急需重建信心。 徐础看一眼正在喝水、喂马的众人,“这些人不像是正经的并州兵,还是等到了大营,再透露真实身份比较好。” 昌言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他在东都几乎天天接触晋军,知道那些人比较重视仪容,兵甲在诸军当中总是最好的,即使与城外的各支官兵相比,也是互有长短。 眼前这些骑兵,兵甲明显是旧的,不知在武库里存放了多久,马匹也有些羸弱,像是百姓家里干苦活儿的牲口。 “他们的面相倒是不太凶恶。”昌言之道,以此安慰自己。 徐础笑笑,士兵当中颇有几人一脸横肉,不像善类。 几名士兵搜检包裹,每找出一样值钱的物品,必然欢呼,引来其他同伴过来围观。 昌言之再不能自欺欺人,低声道:“这些人是晋军招安的强盗吧?没关系,晋王治军严厉,肯定能将他们……” 军官带人大步走来,昌言之闭嘴。 军官站在两名俘虏面前,挨个看看,目光最后落在徐础身上,“一早我就看出来了,你一个小白脸,不像是探子。” “探子也有许多种……” “闭嘴,什么探子随身带这么多银钱?”军官拎起手中小包裹,轻轻一晃,里面哗啦哗啦地响。 徐础从来没查看过行李,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笑道:“实不相瞒,这是我自家的钱,兵荒马乱的,本想借着做探子的时机,找个地方藏起来,没想到先遇到诸位,没的说,这些钱从现在起是你们的。” 军官冷笑一声,将小包裹硬塞到怀里,“算你识相,见到上头,你怎么说?” “我是探子,当然只说渔阳的事情,想必‘上头’也不关心我家的私事,‘上头’审问过后,或许会让我们回渔阳传话,这就够了。” 军官笑道:“看来你是常做探子啊。” 再上路时,徐础与昌言之终于可以上马,双手缚在身前抓住缰绳。 天黑之前,他们来到一座隐藏在山谷里的小营地,虽然到处竖立晋旗,但是营中有些混乱,骑马的人横冲直撞,险些被碰的人破口大骂,骑士则纵声大笑。 怎么看,这里都像是一个强盗窝子。 昌言之有点心惊,小声道:“不对啊,晋军里哪来这些强盗?” “大概是缺人。”徐础道。 军官走来,“待会上头来问,运气好,你们当时就会被遣回渔阳,运气不好,明天还要被送到大营,小心回答,明白吗?” 两人被带到营地一角,背对背绑在一根木桩上。 天色渐暗,没人送食物和水,昌言之道:“我觉得公子不如说出真实身份。” “看待会的‘上头’是什么人吧,若是晋军真正的将领,我对他说实话。” “是,这里刚下过雨吧,脚下尽是泥巴,这么站一晚上,脚可就泡坏了,我还行,公子受不得,啊……来人了。” 一队火把逐渐接近,军靴踩在泥地里,响声颇大。 一名年轻将领停在徐础面前,衣甲与神情都表明他是真正的晋将。 年轻将领一脸阴沉,“渔阳有兵多少?守将是谁?敞开城门又是为何?” “渔阳有兵三万,守将乃是左武侯将军杨彤彩,敞开城门……” “哈!”年轻将领的笑声打断探子,“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杨彤彩现在秦州统领冀州军,离此数千里。” “这位将军有所不知,杨将军已经返回冀州,昨天刚刚赶到渔阳。” “怎么可能?”年轻将领脱口道。 “这个……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但我认得杨将军,昨天进城的肯定是他本人,我当时还想,渔阳这回有救……” “杨彤彩无能之辈,救不得渔阳。” “杨将军有能无能我不知道,但是我想杨将军总不至孤身一人来渔阳,身后或许有大军跟随吧。” 年轻将领神情微变,想了一会,“去叫翻江龙来,让他立刻将探子送到大营去。” “是。”有人应道,年轻将领转身离去,昂首挺胸,尽量不看营中的乱相。 周围无人,昌言之道:“他刚才是说翻江龙吗?” “好像是,怎么了?” “公子忘啦?” 徐础猛然想起来,他带领吴人守卫汝南城时,麾下曾有一名头目,就叫做翻江龙。 翻江龙曾参与暗害徐础,事败之后,逃之夭夭。 “会是他吗?他是吴人,应该逃回江东吧。” “应该是,翻江龙是个诨号,叫的人不少。” 两人稍稍安心。 昌言之又道:“公子怎么不向这位小将说实话?” “他镇不住营里的人。” 没过多久,远处又有人走来,其中一人嗓门颇大,边走边骂,完全不怕被人听到,“什么狗屁将军,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只因为姓沈,就敢对老子指手划脚。各方英雄投奔的是晋王,不是晋王家里的小孩儿。” 有人劝道:“行了,翻江龙,既然当兵,就得听上头的命令,咱们也算不得英雄,走投无路,混口饭吃而已。” 翻江龙又骂一声,“降世军一到,老子第一个投奔过去。” 徐础与昌言之背对背,否则的话,他二人现在一定是面面相觑,因为听声音,那的确就是他们认识的翻江龙。 昌言之与翻江龙认识得久些,立刻就认出此人的声音,小声道:“公子别开口,让我来对付。” “你说得对,我应该向那位小将透露真实身份。” “翻江龙真闹起来,小将的确镇压不住,公子低头。” 翻江龙带人走到近前,也不看人,站在那里骂骂咧咧,让手下给俘虏松绑,送到马背上,双手依然受缚。 翻江龙原本是个重要头目,如今手下只剩三十余人,全都随他出营,押送俘虏前往大营。 出营不到二十里,翻江龙传令休息,特意嘱咐,将俘虏绑在一起,以防逃脱。 翻江龙水匪出身,改不掉从前的习惯,一下马就聚众喝酒,也不派人放哨,反正待会就要上路,而且这一带早就无人往来。 “还好,他没认出来。”昌言之小声道,稍稍松了口气。 可他安心得太早,翻江龙一个人走来,一手提刀,一手拎着酒囊,来到昌言之身前,轻轻踢了一下,“喝酒吗?” 昌言之尽量低头,含糊道:“不喝。”希望借助夜色的掩饰,不会被认出来。 翻江龙举起酒囊,自己喝了一口,用刀身在俘虏脸上拍打两下,笑道:“怎么,不认得我了?大家好歹相识一场,想当初,江东百姓都不肯追附七族,只有我们愿意,怎么也算是有点交情吧。” 昌言之没办法,抬起头来看了一会,笑道:“原来是你啊,恕我眼拙,一开始没认出来。” “不怪你,我也没认出来,一个兄弟说是看你眼熟,我还不信,七族子弟来这里干嘛?你们不是跟着吴王打天下吗?如今抢占多大地盘了?江东夺回来没有?” “翻兄说笑,吴王早就退位了。” “谁是你的翻兄?叫我翻江龙。” “翻江龙,我没得罪过你,犯不着……” “呸,当初跟随吴王的人,都得罪我了。听说他退位躲在邺城,等我跟着晋军南下,第一件事就是去将吴王拎出来,一刀砍下脑袋,替千斤秤他们报仇。” 徐础低下头,如今是真后悔没向营中小将道出真相了。 昌言之见翻江龙没认出徐础,心中稍安,笑道:“不是我小瞧你,看你的样子,在晋军里不过是个小头目,真攻到邺城,也轮不到你杀吴王。晋王与吴王乃是结拜兄弟,他一声令下,说是不准动吴王,你敢违背?” “有什么不敢?天王老子也管不住我。”翻江龙重新打量昌言之,“真想一刀捅死你,说,你跑到这里干嘛来了?” 昌言之不像徐础那么擅长说谎,“我、我云游天下不行吗?” “哈,你?云游天下?那么多好地方你不去,非挑兵荒马乱的地方闯,胆子倒是不小。老实交待,我可不是沈家的毛孩子,想骗我没那么容易。这人是谁?也是七族子弟?怎么不说话?” 昌言之急忙道:“我也来投奔晋王!” 翻江龙却不理他,只顾仔细打量另一人,觉得眼熟,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徐础抬起头,笑道:“翻江龙,还不跪下拜见旧主?” 翻江龙啊的叫出一声,连退数步,扔掉手中的酒囊,横刀身前,脸色骤变。 一名部下在远处道:“翻江龙,有事吗?没事咱们上路吧,早点赶到大营,还能歇息一会。” 翻江龙死死盯着徐础,头也不回地说:“咱们不去晋军大营了。” “那要去哪?” “往北走,去贺荣部,咱们要发大财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六十一章 单于 天亮时,翻江龙特意又来看一眼俘虏,确认那真是“吴王”之后,不由得仰天长笑,“我上辈子做过什么好事,得老天垂青,赐我这么一件宝贝!哈哈。” “为什么是上辈子?”徐础问。 翻江龙冷冷地看过来,眼前的人与记忆中的“吴王”略有不同,但是容貌无误,“因为我这辈子没做过好事,也不打算做,所以吴王想劝我什么,请都免了吧。无论如何,我都要将你送给贺荣部,拿一笔重赏,然后看着你被杀死,一举两得。” “我早已退位,不再是吴王。” “交给贺荣部时,你必须是吴王。”翻江龙吆喝一声,拍马跑到最前面,时不时传来一声大笑。 翻江龙的部下中有一名当地人,由他带路,绕过渔阳城,直奔北方边塞,经过一日一夜的急行,与第一支塞外骑兵相遇。 贺荣部早已集结大军,在关塞外耽搁数日,终于说服守关者放行,一千多名先锋军在前探路,一见到士兵就围上来,还没冲到近前,先放出一阵乱箭。 翻江龙脸色由喜变惧,大喊“投降”,对方却像是没听懂——也可能是真没听懂——照样冲来。 翻江龙急忙带着手下往回跑。 数十人可不逃不出上千贺荣骑兵的追赶,不过三四里,他们已被团团包围,无路可逃,好处是对方不再放箭,而是不停叫喊。 翻江龙带头,众人先后下马,将兵器放在地上。 只有徐础和昌言之还坐在马背上,他二人双手被缚,握缰绳还可以,下马比较困难。 贺荣骑兵驰到近前,马匹的嘶鸣声、踩踏声连成一片,仿佛从地下传上来的雷声。 翻江龙脸色苍白,真怕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将自己射杀,扑通跪在地上,伸手指向徐础,大声道:“吴王!那是吴王!我将吴王送来了。” 骑兵连声喝斥,虽然听不懂,翻江龙也能大致明白意思,闭上嘴,俯伏在地,手下众人也都照做。 徐础与昌言之还是做不到,只能举起双手,让骑兵看到腕上的绳索。 终于,来了一名会说中原话的贺荣人,听翻江龙说过之后,来到队伍中间,仔细端详徐础,问道:“你是吴王?” 徐础摇头,“不是,世上已没有吴王其人。” 翻江龙喝道:“他就是吴王,退位……” 嗖地一声,一支箭贴着翻江龙射入地面,翻江龙再度闭嘴,混身冒汗,没料到贺荣人如此难打交道。 那名骑兵问:“你是从前的吴王,名叫徐公子?” “我叫徐础,大家称我‘徐公子’。” 骑兵皱下眉,“你不像吴王。” “你见过我?”徐础笑道。 骑兵摇头,“吴王不该是你这个样子。” “可能是因为我手上有绳索、麾下无将士。” 骑兵眉头皱得更紧,调头去请示,很快回来,向众人下令,一队骑兵下马,将翻江龙等人全捆起来,却给徐础与昌言之松绑。 “这不公平,吴王是我们抓到,特意来献给贺荣部……”翻江龙想辩解几句,有人用绳子绕他的嘴也捆一圈。 骑兵向徐础道:“不管你是真吴王,还是假吴王,都要老实些,给你松绑,不准逃跑。” 徐础摇头,“不逃,带我去见哪位大人?” 贺荣部贵族统称“大人”,骑兵却不肯回答,“很快就知道了,如果你真是吴王……”骑兵笑了两声,拍开离开。 昌言之小声道:“他笑什么?好像不怀好意,不会带咱们去见贺荣平山吧。” “没准这是好事。” “好事?怎么会是好事?贺荣平山痛恨公子,必欲杀你而后快。” “若是能劝说贺荣部放弃与并州结盟,倒是一件好事,至于贺荣平山,见到再说吧。” 昌言之说不出话来,虽然佩服公子的镇定,却觉得他过于镇定,这世上是有因祸得福的事情,这一次他却怎么也看不出“福”来。 贺荣部先锋继续前进,派出上百人押送俘虏往回走。 徐础与昌言之虽然仍不得自由,至少手脚不再受到束缚,正常骑马前进,翻江龙等人则被绳索连成一串,被骑兵拽着奔跑,一路上苦不堪言。 两个时辰之后,队伍停下,被俘晋兵纷纷倒下,剩下一点力气,也用来小声咒骂翻江龙,怪他将自己引入这样的局面。 前方是一座大营,帐篷林立,不设围栅,一队一队的骑兵纵横驰骋,看似毫无规矩,却不发生碰撞。 徐础等人被留在营地边缘,小半个时辰之后,天色将晚,来了一队人,看到带头者,昌言之立刻道:“坏了。” 贺荣平山只见过徐础一次,印象深刻于心,远远地望一眼,调头又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昌言之道。 “新单于入塞,咱们要去见他。” “呵。”昌言之的心又下沉几分,回想这一切的根源,他说:“公子当时应该让我拔刀。” 又有一队人赶来,命令徐础跟他们走,而且只要他一人。 徐础向昌言之笑道:“拔刀能退一队敌人,开口却能退一国之军。” 昌言之苦笑,等公子走远,才向坐在地上的翻江龙道:“公子有这个本事。” 翻江龙有气无力地说:“吹牛我也会,信不信我连天上的神仙都能劝退?呸,他不是吴王,就是一个无兵无将的小白脸书生,连我都劝不动,还想劝说贺荣部?看着吧,待会他就会被公开处决。” 昌言之心里七上八下,被翻江龙这么一说,反而生出十分信心,“公子是杀牛的刀,用不到你身上。” 翻江龙舔舔干涩的嘴唇,“能看到吴王被杀,这一趟也算值了。” 翻江龙的好运还没有结束,来了一位衣着华丽的贺荣部大人,下令松绑,问道:“是你们将吴王送来的?” 翻江龙挤到前面去,“是我带来的,将吴王献给贺荣部,这些人是我的手下。” “嗯,你很好,你想要什么奖赏?” 翻江龙大喜,“贺荣部觉得吴王值什么价钱,就给什么奖赏,我们不挑。” “好,跟我去领赏。” 翻江龙向昌言之看去一眼,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带领兴奋的手下,跟着贺荣部大人去领赏,一路上百般奉承,对方却不搭不理,连姓名都不肯透露。 昌言之的心又沉下去,喃喃道:“要多大的福,才能压下这么大的祸啊。” 徐础被带到一顶大帐篷里,里面铺满了大大小小的毯子,许多人或坐或站,正在大吃大喝,其中还有几名女子,他一进来,所有目光都望过来。 徐础一眼就看到了贺荣平山。 左神卫王十分狼狈,像仆人一样站立,双手捧着一只尺余高的陶器,不知里面装的是水是酒,低眉顺目,神情木然,身穿普通的袍子,全然没有当初的神采,脸上还有几道伤痕。 能得到贺荣平山服侍的人当然不会普通。 那是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贺荣部大人都很壮硕,相形之下,此人显得比较瘦削,满腮的胡子,正扭头看着身边的妇人。 妇人与他年纪相仿,正在用撕成细条的肉喂两个年龄很小的孩子,小孩儿脸上、衣服上沾满油腻,张着嘴,像雏鸟一样等着肉送进来,对周围的事情全不关心。 徐础被人从后面推了一下,前行数步,面对正中的络腮胡男子,心里明白,这就是贺荣部新单于贺荣强臂,此人名字古怪,中原对他知之甚少。 贺荣强臂终于扭过头来,看着客人。 贺荣平山小心地说:“他就是吴王徐础。” “你认得我吗?”贺荣强臂问,中原话比贺荣平山还要流利。 “阁下是单于贺荣强臂。” 被提到名字,贺荣强臂并无恼意,“既然知道我是谁,见我为何不跪?” “若是敌人,我不愿跪,若是朋友,我不需跪。” 贺荣强臂笑了一声,依然没有发怒,伸手指向贺荣平山,“左神卫王被你害成这样。” “我与贺荣平山只见过一面,再无来往,不知如何害人。” “你的仆人,名叫田匠,两次逃亡。还有天成的公主,本应嫁给左神卫王,也跑逃了,全是受你指使。” “田匠并非我的仆人,他被抓时我什么都没说,他的逃亡也非受我指使。至于芳德公主——我不知道她为何逃走、如何逃走,但我知道,她与贺荣平山不配。” “谁不配谁?” “贺荣平山配不上芳德公主。” 贺荣强臂大笑,一边的贺荣平山瞥来两道恼羞成怒的目光。 “听说公主从前是你的妻子?” “拜过堂,但是不算数,她不承认,我也不承认。” “那你还为她说话。” 徐础入帐之后第一次拱手行礼,“我不为芳德公主说话,我为单于和邺城说话。自古婚配究名当户对,中原公主必嫁塞外之主,我不知贺荣平山未来有何打算,但是他现在的地位,配不上公主。” 贺荣平山脸色微变,待要开口自辩,看一眼单于,没敢开口。 “你觉得公主应该嫁给我?” “如果一定要嫁到塞外的话。” 贺荣平山转向身边的妇人,“有人劝我再娶新妻。” 妇人飞快地看了一眼徐础,继续给两个孩子喂肉,“中原很多这样的奸诈之徒,专凭口舌之利,蛊惑人主,离间君臣,这种人被称为谋士,也叫说客。此人不做吴王,改做说客,意不在公主,也不在左神卫王,再说下去,必然要劝单于和并州绝裂。” 徐础明白,妇人必然来自沈家,是一位强大的对手。 贺荣强臂脸色微沉,举起右手,“苍天送我吉兆,入塞第一天就得中原一王,我要还礼感谢苍天。”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六十二章 惩罚 贺荣部此次入塞准备充分,兵将众多,部分家眷也随丈夫入关,携带大量的财物与金银财宝。 翻江龙与众手下看到一箱箱的银钱,眼睛全都直了。 六十四只箱子,排成八行、八列,盖子都被挪开,露出里面随意堆放的财宝,金银形状不一,但是没有散碎之物,铜钱不用绳串,像小山似的装在箱子里,双手捧起,落地哗哗响动。 “都是……我们的?”翻江龙欣喜若狂,原本有意求个大官做做,这时只想将眼前的东西全都搬走。 “是你们的,只要你们能搬走。”贺荣部大人道。 “能。”好几个人同时回道,翻江龙赔笑道:“可以将坐骑还给我们了吧?” 贺荣部大人摇摇头,“不准用牲畜,自己扛。” “那能带多少啊?”翻江龙大为不满。 “不用扛走,只要你们能扛起来,就是你们的,过后怎么带出营地,随你们的心意。” “这还差不多。”翻江龙又笑了,向手下道:“兄弟们,大家都听到了,今天就是拼死,也要多扛几箱,咱们后半辈子就指望它们啦。” 众人齐声应和,纷纷脱去盔甲,挽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你们可以跪在地上,四肢着地。”贺荣部大人指点道。 “对,那样能扛得更多。我们走的时候,一定给大人分一份儿。”翻江龙立刻跪下,仰头道:“大人可以往我们背上放财宝了,麻烦大人多放金子,少放银两,最后再堆铜钱,还有,木箱我们可不要。” 贺荣部大人含笑点头,见众人都已跪下,向旁边点头示意,一队士兵走出来,搬运金块银砖。 翻江龙满脑子都是亮闪闪的财宝,甚至没注意到附近来了一群观众,只顾提醒手下:“大家靠紧些,扛住的金银更多,事后咱们再分。” 三十余人紧紧挤在一起,形成一溜长背,身上每增加一点重量,都感到心情愉悦,觉得这一趟不白跑。 贺荣人愿意帮忙,在他们背上放置几块薄木板,方便堆放物品。 单于贺荣强臂远远地观望这一幕,向站在身边的客人道:“金钱也是一种兵器,对你们中原人来说尤其如此,所以我带来许多,要用它们攻城破寨,这算是一次演示吧。” 两边的贺荣部大人闻言而笑,徐础道:“能被金钱击垮的人,单于真当他们是劲敌?中原固守至今,所依靠者也不是这些人。” “所以在金钱以外,我还有数十万控弦之士,还有高官厚禄、美人仆隶以及礼贤下士,还有最为强大、天下无敌的一件兵器——饶你不死。” 两边的笑声更加响亮,徐础只是微笑,没有强答。 远处,翻江龙等人的背上已经铺满一层金块,人人都不满足,纷纷开口催促。 更多贺荣士兵上前帮忙,金银如雹、铜钱如雨,向背上倾泄。 翻江龙等人一开始还叫喊着“不要铜钱”,渐渐地感觉不对,背上越来越沉,贺荣人却没有住手的意思,而且随意倾倒,像是要将他们埋起来。 “够了够了,我不要啦!”有人喊道,想要站起身,却被尖刀止住,稍一犹豫,想站也站不起来。 翻江龙隐约觉得不安,但是仍心存希望,向手下道:“兄弟们多坚持一会,加把劲儿将这些金银珠宝全扛起来,他们就会停手啦。” 众人互相鼓励,渐渐地,喊声消减,体弱者先支撑不住,悄悄趴下,想偷个懒,结果同伴们紧随其后,很快全都趴在地上,背上的木板与财宝却没有变轻,还在迅速增加。 翻江龙终于察觉到危险,喊道:“扛不动啦,我认输,我们认输,金银不要……” 贺荣人只管倾倒,连脑袋也给淹没。 求饶变成惨叫,惨叫变成哀声,哀声最终消失,贺荣人仍不停手,将箱中之物全倒出来,才算结束。 贺荣强臂上前几步,指着财宝堆,大声向族人道:“中原人不过如此,这些财宝是他们送来的,咱们原样奉还。” 贺荣人齐声欢呼。 贺荣强臂改用本族语讲话,慷慨激昂,引发的欢呼一浪高过一浪。 有人凑到徐础身边,小声道:“徐公子听得懂吗?” 在贺荣营中见到此人,徐础倒不意外,笑道:“周参军什么时候到的?” “一直在,随单于入塞。” 周元宾是晋阳富商,也是沈家的女婿,晋王沈耽的姐夫,沈耽去年率兵南下时,深感晋阳空虚,于是派周远宾出塞,安抚贺荣部,以免遭其偷袭。 周家世代与贺荣部通商,彼此联姻,亲如一家,嫁入贺荣部的中原女子常被认为是沈家人,其实绝大多数姓周。 徐础与周元宾算是旧相识,也不客套,问道:“单于在说什么?” “大意是说,你们从前贪恋财物,以为金银是最好的东西,现在看到了吧,一个人能承受的东西就这么多,再多就会被压死。金银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能喂养你们的妻儿与马匹,也不能穿在身上取暖。贺荣部因何壮大?是我们的马、我们的弓和我们的雄心,这都是我们能够一直随身携带的东西。中原衰落已久,之前二百年,草原也不安宁,诸部内斗,如今贺荣部一统塞外,中原却再度分裂,此乃天赐良机……大概都是这些话,徐公子还要听吗?” 徐础摇摇头,贺荣强臂的野心,比他预料得还要大。 周元宾自己就算半个贺荣人,所以不将这些话当回事,笑道:“单于说要祭天的时候,徐公子吓一跳吧。” “还好,从前经历过这种事,上天没要我,大概是嫌我不够好吃。” “呵呵,徐公子真爱说笑。徐公子来这里有何贵干?单于大妻猜徐公子是来离间贺荣部与沈家的。” 徐础指向远处的银钱堆,“我不小心落入贼人之手,被他们献至此处。” “别无它意?” “我不是任何一方的臣子,为何要参与群雄之争?” “我也是这么向单于大妻说的,她……算了,不说也罢。” “单于的两个儿子很可爱。” 周元宾眼睛一亮,“那对双胞胎是单于与大妻的心肝宝贝,单于说他们是天赐之子,我妹妹也因他们成为大妻。” “那是周参军的妹妹?” “堂妹……单于说完了,咱们以后再聊,徐公子放心,单于对你另有安排,暂时不会……”周元宾闭上嘴。 单于回到帐篷里,大妻与两个孩子已经离开,他盘膝坐在厚厚的毯子上,众大人坐在两边,有人示意徐础走到前面去,与贺荣平山站在一起。 单于继续训话,语气严厉,这回无人欢呼,全都安静地听着,训斥内容似乎与贺荣平山有关,单于偶尔看来一眼,平山的脸越来越红。 单于改用中原话道:“吴王是你的了,让他心甘情愿地臣服,你还是咱们贺荣部的左神卫王,不能的话,就学他的样子,交出王位,去当一名普通骑兵,立功升迁,但是不要再说是我的弟弟。” 贺荣平山的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用本族语说了许多话,想是认罪与感激。 单于又向徐础道:“平山是我最亲近的堂弟,父亲死得早,他从小跟我长大,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所以你说他配不上天成公主,这话不对。但他现在的确不配,甚至不配做贺荣部的王,所以我交给他一项任务,是艰难还是容易,全在于你。” “单于若是真心喜爱这位堂弟,还是给他另外安排任务吧。”徐础道。 贺荣强臂笑了一声,“也让吴王得知,贺荣部此番南下,带来的不只是精兵强将。” 贺荣强臂起身离去,众大人纷纷起立送行,然后也跟着离开,不少人走前先来到贺荣平山身边,小声嘀咕,不知是在安慰,还是在给他出谋划策。 贺荣平山阴沉着脸,对所有人都回以嗯嗯。 人走得差不多了,贺荣平山也往外走,几步之后停下,生硬地说:“跟我来。” 贺荣平山住在一顶普通的帐篷里,这是对他惩罚的一部分,但是他的仆隶还在,而且数量不少,大都守立在外面,帐内只有两人,正在打扫。 “出去。”贺荣平山撵走仆隶,盘膝坐下,冷冷地看着徐础,好一会才道:“你也可以坐下。” “我有一名同伴,尚未得到安置,我坐不下。” “嘿,他没去驮金银吗?” “没有。” “没死就有人安置他,不用你操心。” 帐篷里没有床铺,到处都是毯子,徐础选一块坐下,他不习惯盘膝,而是跪坐,这是他在思过谷里练出来的坐姿。 两人都不说话,良久之后,贺荣平山道:“你愿意臣服我吗?” 徐础摇摇头。 贺荣平山一点也不意外,稍稍压低声音,“单于就没打算给我活路。” “我倒觉得单于很在意你。” “三天,三天之内,我若不能让你臣服,干脆将你杀掉,当骑兵怎样?我还是能立功,夺回自己的王位。” 贺荣平山吹熄蜡烛,倒下睡觉,过了一会坐起身道:“你怎么不睡?是准备行刺,还是怕死?” “我一天没吃东西,肚子饿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六十三章 再思 贺荣平山居然没有发怒,起身到门口唤进两名仆隶,亲手举起帘子,让月光照进来。 仆隶来到徐础面前,说了一些话,大概意思是请他去别的地方。 徐础起身笑道:“单于说‘礼贤下士’也是贺荣部的兵器之一,你可没学会。” 贺荣平山冷冷地说:“不需要,从现在算起,第三次日落前,你必须做出决定。” “原来阁下要用‘饶你不死’这件兵器,单于的确说过,它最好用。” 贺荣平山挥下手,表示不想再说下去。 徐础换到另一顶普通的帐篷里,小得多,唯一的优待是独住,很快又有人送来酒肉。 徐础吃过之后躺下休息,思考眼下的处境,大势似乎都用不上,他被困在一个极狭小的陷阱里,翻个身尚且困难,更不必说辗转腾挪。 “像一口棺材。”徐础喃喃道,觉得自己不止躺在里面,上头还有人在填土,噗噗的声音越发令他感到窒息。 “再……等等?”徐础有点犹豫,思忖再三,没等他恢复信心,人已经入睡。 他实在太累。 天还没亮,他就被叫起来。 贺荣骑兵习惯急行军,连军中的妇女与孩子也不例外,全要骑马随军前行,不肯稍微落后一点。 一整天,人几乎不下马背,吃喝全在上面,只有在马匹停下饮水的时候,才能趁机寻个地方解决内急,而且要快,贺荣骑兵人人至少有两匹马,草料袋子挂在头上,马也可以边走边吃。 贺荣人在空旷的野外扎营,照他们的走法,距离邺城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随时可以发起进攻。 徐础更累了,没精力思索任何问题,他在途中见过一次昌言之,确认无事之后,少了一件担心。 一缕酒香钻进鼻子里,徐础腾地坐起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睡着了。 帐篷里点着灯,一张毯子上摆设四盘肉和两囊打开的酒,周元宾正坐在对面笑吟吟地看着他。 “周参军倒能适应。”徐础也不客气,抓起酒囊先喝一口,然后吃肉。 周元宾笑道:“我小时候曾经在塞外住过两年,受的苦头更多,初回到晋阳,连中原话都不会说。” 徐础只顾吃,稍稍满足之后,抬头道:“周参军是为谁当说客?” “哈哈,凭咱们的交情,我就不能来探望徐公子了?” “能,欢迎之至,来,周参军,我敬你一杯……一囊。” “一囊可喝不掉。”周元宾喝一小口,“当然,除了探望,也的确有事要说。” “希望是好事。” “呃……算是好事,不不,真的是好事。”周元宾咳了一声,“是这样,强臂单于,怎么说呢,是位特别的首领,他认为贺荣部也是中原群雄之一,有资格问鼎天下。” “因为中原大乱?因为他兵多将广?” “呵呵,这是原因之一,还有一条,中原过去两百年里,乱多治少,但凡占据秦、并、冀北方三州者,几乎都与贺荣部和亲,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从母亲这边算,我是半个贺荣人,强臂单于其实也是半个中原人,可能比半个还要多些。” “单于想做中原人,这是好事,可我并非中原之主,没法给他一个名头。” “哈哈,强臂单于不要别人给予的名头,他要自己争得一个。徐公子看到了,贺荣人连妇孺都带在身边,这是誓不回头的意思,必要在中原占一块地方,甚至是整个中原。” “嗯,贺荣部决心不小。” “过于的几百年里,塞外大军若干次入塞……” “还有若干次远遁。”徐础补充道。 周元宾笑笑,“但是都无功而返。强臂单于以为,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塞外人单纯依仗骑兵,胜则大胜,败则大败,在中原留不下什么,所以贺荣部要吸取教训,多管齐下,骑兵要用,其它招数也要试一试。” “贺荣部其他大人赞同吗?” “有人赞同,肯定也有人反对,但是强臂单于……”周元宾突然笑了,“一不小心,差点入彀,徐公子想找贺荣部的破绽,去问别人,不要问我。” 徐础喝一口酒,也笑道:“一旦有了某个名声,想甩也甩不掉,人人以为我诡计多端,所以我一开口就被怀疑。” “我不怀疑,但也不想多说。”周元宾依然带笑,但是不再提贺荣部内部的争斗,“总之强臂单于是要多管齐下,对别人怎样我不知道,对徐公子却是一大幸事、一大好事。” “嗯?” “若不是强臂单于存有这个心事,徐公子早就被杀死祭天,活不到现在。” “单于为何自己不来拉拢我,将我推给贺荣平山?” “平山两次受辱,尤其是将天成公主也给丢了,回到贺荣部本该被处死,至少要被剥夺王号。单于执法向来严厉,但是对从小跟自己长大的平山有些不忍,所以暂时将他贬为仆隶,又给他安排一项极难的任务。” “单于认为拉拢我很难?” “老实说,单于对徐公子所知甚少,只知道你曾经称王,这就够了,贺荣平山若能令中原一王服从,再夺回公主与逃犯,当能洗刷羞辱。” “所以在其他人眼里,我仍是吴王?” 周元宾笑道:“他们没必要知道吴王早已退位,在邺城隐居多时,手下没有一兵一卒。” “这又是一个我难以摆脱的名声。” “多亏这个名声,徐公子才保住性命。” “喝酒,或许后天日落以后我就没机会喝了。” “呵呵,平山的确心急。他已连夜前往渔阳索要公主与逃犯,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就等徐公子的臣服了。” 徐础摇头,“转告平山,剩下的两天多供应好酒好肉,我死后必不怨他。” “徐公子别拒绝得太快,再仔细想想。” “没什么可想的。” 周元宾却不放弃,先劝酒,然后道:“徐公子为何北上?” “我不小心落入一群晋兵之手,被他们献给贺荣部。” “那是一群强盗,算不得真正的晋兵。我问的是‘为何北上’,徐公子不是在邺城隐居吗?为何出山?为何离开邺城?” “邺城快要被梁王攻占,我出来避难。” “梁王已经占据邺城,据说是投降天成,皇帝委任他为冀州牧守、邺城城主——嘿,皇甫家肯定会气得发疯——皇帝找回一点颜面,率兵北上,离渔阳也不远了。徐公子与梁王乃是故交,似乎用不着逃走,即便要逃,似乎也不必非得来渔阳这块是非之地。徐公子一向料事如神,会不知道渔阳正在发生的事情?” “周参军高看我了。” “呵呵,徐公子不愿说实话,我可就乱猜了。” “总是我猜别人,难得有人猜我,必要听听。”徐础举起酒囊。 两人各喝一口,周元宾道:“徐公子是被一队‘晋兵’送来的,所以我猜徐公子最初是要去晋营,用意嘛,当然是劝晋军退兵。可惜阴差阳错,徐公子到了这里。” “猜得不错。”徐础笑道,继续喝酒。 “可这仍解释不了徐公子‘为何北上’,徐公子向邺城称臣了?” “我未向任何人称臣。” “我猜也是如此,所以徐公子北上绝不是为了邺城——”周元宾笑着摇摇头,“其实一开始我不太相信,可是再一细想,又觉得除此之外别无理由:徐公子是为芳德公主而来的?” 徐础笑道:“你觉得很难相信?” “你是……你曾经是吴王,连战连胜之时却突然退位,就够匪夷所思的,如今莫名出山,只为一个女人?” 徐础笑而不答。 “因为公主曾与徐公子拜堂?可是你说过,她不认,你也不认,何况——徐公子为什么不在邺城时留下公主?在那里总会容易些吧?还可以更简单一些,徐公子坚持婚事有效,贺荣部虽然抢人时什么都不在意,却不会公开迎娶他人的妻子,这也算是一招。” “我喜欢兜圈子,比较有趣。” 周元宾想了一会,大摇其头,“不对,还是不对,我不相信,徐公子连王位都能舍,却舍不得一个女人?七妹自己是女人,所以乱猜……” 徐础眉毛微挑,周元宾急忙闭嘴,随即笑道:“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七妹说你就是来捣乱的,然后混水摸鱼,带走公主。她还说,你要堂堂正正地带走公主,所以一路追到渔阳,要凭一张嘴周旋各方。” 周元宾盯着徐础,脸上似笑非笑。 “令妹……想得还真多。” “七妹是我们家里最聪明的人,小时候她在贺荣部住过一年,长大之后,自愿嫁到塞外,而且指定贺荣强臂为夫,说他必然前途无量,当时我们还都笑话她,谁想到,强臂真的成为单于,七妹也做了大妻。” “贺荣强臂不是老单于的第一选择?” “徐公子又要套我的话,七妹早提醒过我,结果还是我说的多,徐公子说得少。” “因为我一直没弄清楚周参军的用意。” “简单一句话,我猜得……七妹所猜是否正确?” “正确如何,不正确又如何?” “不正确,我只能说,徐公子若不臣服平山,必死无疑。若是正确,我就要多说一句,徐公子唯有先臣服,才机会劝说单于和平山,否则的话,你将亲眼看到公主嫁为人妻。她还没过门,就让丈夫丢脸,便有千般好处也洗刷不掉污名,成亲之后必遭报复。请徐公子再思再想,为人为己。”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六十四章 中宫 “为己为人。”徐础重复道。 周元宾点头,“向平山臣服,等同于向单于效忠,以徐公子口才,找机会委婉相劝,必能阻止这桩婚事。” “怎么劝?” “这个……我可不知道,徐公子得自己想办法,但是无论采取哪种办法,你总得能见到单于当面陈说才行,对不对?第一步若迈不出去,哪来的第二步、第三步?” 徐础笑了笑,“多谢周参军的一番苦心。” 周元宾挥下手,“实不相瞒,我也有一点私心,徐公子臣服平山,自然不必费心离间我们沈家与贺荣部。” “我若能阻止婚事,令妹也不必与天成公主竞争。” “哈哈,七妹倒不担心这件事,芳德公主尚未过门,就已得罪丈夫,她若来了,只会受苦,不会是威胁——况且公主只是嫁给左神卫王,与单于大妻差距甚远。” “左神卫王在贺荣部大致相当于哪个品级?” “嗯,粗略地说,算是从一品吧,在他以上、单于以下,至少还有十个王号。” 徐础想了一会,“看来我还真是别无选择。” “徐公子其实不必为难,既然你不称王,效忠谁都是一样的,即便称王,也不耽误,对不对?别想着华夷之分,强臂单于堪称当世第一雄杰,日后必是一代明君。” “与晋王相比如何?” 周元宾笑道:“徐公子提出这样的问题,可有点居心不良。” 徐础大笑,将剩下的半囊酒还回去,“不能再喝了。” “贺荣人喜欢烈酒,中原人通常喝不惯。留在这里,徐公子随时可饮。” “多谢。” 两人沉默了一会,周元宾道:“徐公子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 “徐公子别装糊涂,我刚刚说了那么多,就是在等徐公子的一个回答。” “嗯……”徐础沉吟不语。 “我敬重徐公子的才能,不愿看到沈家与徐公子为敌,而且我与贺荣平山的交情不错,不想看到他落难。强臂单于言出必行,说是免除王号,一定会做到,平山虽然还有机会争取回来,毕竟是桩极丢人的事情。” “我想……”徐础只说半截话。 “想什么?” “在想令妹。” 周元宾一愣,随即怫然不悦,“徐公子为何出此戏言?” “周参军误会,我在想令妹当初慧眼识珠,小小年纪就看出贺荣强臂前途无量,实在令人敬佩。才能种种,看人最难,令妹若是男子,当是第一等的谋士。” 周元宾转怒为喜,“当然,七妹能得到今天的地位,绝非偶然。” 徐础点头,“我想见令妹一面。” 周元宾又是一愣,“你最好将话说完整。” 徐础笑道:“一涉及到令妹,周参军总是这么紧张。” “周家和沈家的希望都在她一个人身上,你说我紧张不紧张?” “我没有别意思,只想与令妹交谈几句。周参军知道,我也算是一名谋士,对其他谋士总有惺惺相惜之感。” 周元宾皱眉,“跟男谋士惺惺相惜去,七妹有当谋士的本事,但她不是谋士,乃是单于大妻,且又男女有别,怎么可能见你?” “周参军传个话就好。” “我不传……怎么说到这里来了?徐公子,我已经说得口干舌燥,连一句回答都得不着吗?” “在见过令妹之前,我不能给出任何回答。” 周元宾的耐心终于到头,站起身,冷冷地说:“徐公子的毛病就是自视太高,侥幸成功几次,就真以为自己能够扭转乾坤。随你的便吧,我已经仁至义尽,看看是你扭转乾坤,还是乾坤扭转你。告辞。” 周元宾迈步就走,很快回来,将两囊剩酒和残肉全都带走,表示自己真的很生气。 徐础已经吃饱喝足,倒在毯子上休息,隐约看出一个方向,许多细节却还隐藏在迷雾中,“必须见她一面。”徐础喃喃道。 次日一早,全军整顿,即将出发的时候,又传来命令,就地扎营,今天不行军了。 徐础回到帐篷里,没人可以交谈,只能发呆。 将近中午的时候,昌言之进帐,一见徐础就激动地说:“公子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能有什么事?”徐础诧异道。 “公子得罪……反正没事就好。” “贺荣人允许你来?” “是,说了一大串话,不知什么意思。公子,现在怎么办?” “只能等。” 昌言之长叹一声,“的确没有办法。” “没人让你来劝我?” “劝什么?”昌言之一脸困惑。 “是我想多了。找地方坐吧,贺荣人的帐篷到处都是席子,也是床铺。” 昌言之坐下,“公子知道贺荣人为何停下吗?” 徐础摇头。 “我听到有人用中原话议论,好像是那个蛮王惹出的麻烦。” “贺荣平山?” “对。” “他还真是流年不利,看来是没迎回公主。” 两人闲聊一会,昌言之出去要来酒食,酒是劣酒,肉是不知炖过多少遍的骨头,用牙齿勉强能刮下几丝肉来。 即便这样,两人也吃得下去,一直闲聊,不谈正事,昌言之早已习惯一切大事都由公子解决,所以干脆不去操心,反正自己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一名年轻的贺荣人闯进来,满面怒容,语速极快地说了一堆话,唾星飞溅,像是在指责什么,然后转身离开。 昌言之茫然道:“公子听得懂吗?” 徐础摇摇头。 又有两名贺荣士兵进帐,二话不说,抓住昌言之的胳膊就往外拖。 昌言之大骇,“是你们让我来的!我什么都没做!” 徐础也吃一惊,起身道:“你们是谁的部下?” 大概是听不懂,两名士兵一个字也不回答,只顾往外拖人,昌言之只来得及留下一句话:“公子救我……” 徐础追出帐篷,贺荣平山的几名仆隶拦住他,一人用中原话道:“你不能离开。” “我的随从……” 那人摇头,重复道:“你不能离开。” 徐础眼看着昌言之被带走,不得不回到帐篷里,心中莫名其妙,突然灵机一动,明白这一出的含义,忍不住笑了一声,坐在毯子上,默默地等候。 将近一个时辰以后,周元宾不请而来,进帐先看徐础神情,见他十分坦然,不由得有些意外,“那人不是你的亲信吗?” “谁?昌言之?嗯,他是吴人,追随我多日,从前是将军,却宁愿随我退隐。” “可你却不关心他的死活?” “单于初入塞内,我相信他不会滥杀无辜。” “那些晋兵的下场,徐公子亲眼所见。” “他们不算是真正的晋兵,而且背叛旧主,将俘虏转献他人,该得死罪。当然,用财宝压死,有点过头了,军法如山,是什么就是什么,不可因人而设,单于……” 周元宾打断他,“跟我走吧。” “去哪?” “明知故问。”周元宾转身出帐。 徐础跟在后面,这回没有受到阻拦,贺荣平山的仆隶在门口恭送。 徐础被带到一片空地边上,一大群妇女与老人围成一圈,全都席地而坐,正在观看数十名孩子轮流射箭。 单于大妻也在,坐在一块毯子上,双生子还不能上场挽弓,手里各握着一支短短的钝箭,冲着场上哑哑地叫喊。 大妻宠溺地看着两个儿子,偶尔与两边的人交谈,全用贺荣语,谈笑自若。 徐础与周元宾坐在斜后方,与几名老者挤在一起。 大妻侧身过来,打量徐础几眼,开口道:“这些人听不懂中原话,徐公子可以随意说话。” “阏氏想得周全。” 大妻笑道:“我们不用这个称呼了,徐公子可以称我‘中宫’。” “中宫未忘老家习俗。” “我这是入乡随俗。徐公子不必担心随从,他被安置得很好。” “多谢中宫。” “一名随从而已,贺荣部犯不着拿他出气,可天成公主不同,她地位太高,所做的事情也太过分,不可饶恕。” “所以她最好不要来。” 大妻将正要爬开的两个儿子拽回到身边,“徐公子想说什么?” “嗯……” “元宾跟我的亲哥哥一样,不能当他面说的话,徐公子也不必说了。” 周元宾露出微笑,没有插话。 徐础向左右望了一眼,“单于出营了?” 大妻道:“徐公子不必拐弯抹角,单于的确出营,带一支大军前往渔阳,因为天成公主惹下子大祸。” “她扣押了贺荣平山?” “徐公子果然了解这位小公主。” “随便一猜,贺荣平山背靠大军,自然以为不必带太多士兵,就能要回公主,所以轻骑入城……” “这回不怨平山,是天成朝廷太奸诈,派人过来说愿意交出公主,结果却是陷阱。单于前去救人,但不会攻城,而是率兵绕过渔阳,直接去找皇帝算账。” “直指核心,单于果然会打仗。” “这些事情都与你无关。” 徐础沉默一会,“这里除了周参军,果真没有人能听懂中原话?” “嗯。”大妻左右看了看,“我认得这里的每一个人。” 徐础看向周元宾,“周参军果然要听?” 周元宾脸色一沉,“徐公子要故弄玄虚到几时?” 徐础笑道:“就到此时。”然后向单于大妻正色道:“中宫既然许我畅所欲言,我就不客气了,我求见中宫,只为问一句话:老单于是怎么死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六十五章 英雄两种 听到徐础询问老单于的死因,大妻神情微变,立刻又恢复正常,甚至露出微笑,向周元宾道:“原来这就是徐公子的‘妙计’,离间沈家与贺荣部不成,他改为离间单于与诸王了。二哥,你以后说话可要小心,这个人抓住一根草能说成一根参天大树。” 周元宾恼怒地看一眼徐础,然后向堂妹苦笑道:“怪我,就说了一句七妹当初自己选中强臂单于,徐公子居然‘推算’出这么一桩阴谋来,还好我没提起自己的生辰八字,否则的话,徐公子会以为我是‘野种’吧。” 徐础笑道:“我不是算命先生,只凭生辰八字推不出什么,至于老单于,我抓住的不止是一根草。”徐础抬手做个握持动作,“而是许多草,其中或许还有一根树苗。” 大妻转回身,继续观看场上的孩子射箭,“二哥带他回去吧,我已经厌倦了,我劝你也不要再多管闲事,未得感谢,反生嫌隙。” “我现在是后悔莫及。”周元宾尤为不悦,站起身,前头带路,几步之后发现徐础没有跟上,转身道:“徐公子,别赖在这里了,没人想听树啊、草啊什么的。” 徐础起身,向着大妻的后背道:“请中宫细思,我无意参与任何事情,只想带走公主,如中宫所言,堂堂正正地带走。” 徐础拱下手,随周元宾离开,大妻冲着场上大笑,再没有回头。 一路上周元宾都不说话,进到帐篷里,他冷冷地说:“亏我将徐公子当成人物,视为朋友,却得到这样的回报。你爱怎样就怎样吧,芳德公主能惹祸,徐公子更能惹祸,你俩倒真是一对儿。平山肯定会被渔阳礼送回来,明日天黑之前,看你能想出什么办法自救。” “我有办法,但是需要中宫的帮助,所以——明天日落之前,她得……” 周元宾转身离去,一个字也不想再听。 昌言之又被送回来,脸色苍白,许久没有恢复原色,“这是什么把戏?将我拖出去,既不审问,也不拷打,只是在外面站立半天。” “抱歉,是因为我。” “公子?” “他们想让我感受一下‘无能为力’。” “想救我却救不了的感受?”昌言之既愤怒又困惑,“什么人想出如此阴损的招数?嗯,单于用金银财宝压死翻江龙,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果然是塞外蛮夷,行事古怪至此。” “在杀人这种事情上,没有华夷之别。” 昌言之嘀嘀咕咕,极不喜欢贺荣人。 夜里将近二更,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徐础不能随意外出,昌言之受到的管束不严,起身出去查看情况,没多久,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单于回来了,将蛮王也带回来了。” “还有别人吗?” “我……再去问问。” 昌言之这回去的稍久一些,回来之后上气不接下气,站在那里喘了一会才开口道:“还有一位皇弟。” “皇帝也被带来了?” “不是,皇帝的弟弟,所以大家都去观看。” 徐础不知道张释虞还有弟弟,想必不是王妃所生,“单于果然迎上了邺城军。” 昌言之点头,“还有田匠,但是小郡主没来。” 徐础既意外,又不意外,叹道:“我欠田匠的人情越来越多。” “公子还想知道什么,我再去打听。” “不必了,休息吧。” 昌言之坐了一会,小心道:“公子好像……不如白天时高兴。” 徐础微笑道:“的确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公子总有妙计……这回也有吧?” “有。” 昌言之长出一口气,笑道:“我就知道……” “但是用不上。” 昌言之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有太多的事情我对之‘无能为力’,周元宾说得对,总得先见到人,才能说得上话,我现在却只能‘威胁’别人与我说话。”徐础摇头,“一切尽由他人掌握。” 昌言之闭上嘴,仍不知道说什么。 “我险些忘了当谋士有多难。”徐础笑道,“想当初,我深知劝人之难,才决定自己称王,结果发现称王更难——重要的是,我并没有称王的才能……” 昌言之不能同意,“我们,至少所有吴人,都认为诸王当中,公子最有才能,可谓智勇双全。” 徐础摇头,“称王需要一以贯之,但凡有利于王业,没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做,没有任何代价不该付出,我没做到。做谋士需要……需要与世沉浮,不执一端,如此方能左右逢源。” “称王者也有仁义之人,谋士也有一直追随旧主的啊。”昌言之仍不能赞同。 “仁义属于‘没有什么事情不可做’,王者当然仁义,也会凶残,也会礼贤下士,但是都要有利于王业,一旦成为障碍,它们就会变成应当付出的代价。” 昌言之不吱声了,在内心深处,他的确觉得徐础在这方面有所欠缺。 “谋士追随旧主,不过是浮萍飘进一片很舒服的池塘,会停留,但是不会扎根,一旦扎根,也就失去了谋士的用处。” “这话是怎么说的?” “即便一生只追随一主,谋士也要保持‘局外之人’的心态,唯有如此,才能与‘局内之人’的王者相得益彰,否则的话,与佞臣无异,一味地顺从上意,令王者越陷越深。” “一个要一以贯之,一个要与世沉浮,一个要局内,一个要局外,这可难了。” 徐础笑道:“所以说,自古以来君臣相得者,少之又少,大多数人当时相得,君或臣稍一变心,相得变成相杀。难,的确是难。” 有人掀帘进来,在两人身上各看一眼,开口道:“徐公子在传道授业?昌将军拜师了?” 昌言之起身,笑道:“田壮士来得正好,我没拜师,公子的确说了一些……很有意思的话。” 田匠按着昌言之一同坐下,“徐公子不是去晋军那边吗?怎么落在这里?” “被一位故人硬行送来。” “嘿,这位故人倒是热情。” 昌言之道:“不是热情,是报复,这个人……”发现田匠是在说反话,昌言之闭嘴,小声嘀咕道:“就不能好好说话。” 田匠道:“晋军后撤近百里,暂时不是渔阳的威胁。” “晋军担心贺荣部与天成结盟?”徐础猜道。 “想来如此,贺荣部两边讨好,谁也不知道他们最后会支持谁,晋王不在军中,主帅心里没底,一听说皇帝御驾亲征,单于也亲自南下,他先害怕了。” 徐础点头,昌言之有点着急,插口道:“田壮士为何来这里?听说小郡主将蛮王扣押,是真的吗?” 田匠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是真的,公主劝服了城里的汤师举汤将军,然后亲自出面迎接贺荣平山,将他诱到城门里,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 “哈。”昌言之忍不住笑了一声,“小郡主,不对,现在是小公主……长公主了,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敢做敢担,我要称她一声巾帼英雄。” “但是皇帝和单于都来了,传旨让渔阳必须交出公主,于是我对贺荣平山说,我跟你走,你回去之后多带些人与聘礼,大张旗鼓来接公主,让公主面上好看,你面上也有光彩。” “他就同意了?”昌言之问。 “我不太会劝人,我手里的刀会。”田匠道。 昌言之愣了一会,在毯子上稍稍让开些,“你、公子、公主是一类人,胆子大到不要命的那一种,你们聊,我老实听着吧。” 徐础关心另一件事,“这位汤将军是邺城派驻渔阳的守将?” “正是。” “芳德公主怎么劝服他的?” “说起来倒也简单,汤将军出身边将世家,父兄皆死于塞外。公主声称,自己若被交出,必要自杀,让天下人都知道汤师举将天成公主送与仇人。” 徐础笑着摇头。 田匠道:“一切都是缓兵之计,皇帝与欢颜郡主都来了,汤师举很快会被剥夺兵权,再也没办法保护公主。”田匠停顿一下,看着徐础,“公主的全部希望都在徐公子身上。” 徐础沉默一会,问道:“你也是贺荣平山要拉拢的人?” “嗯,单于说我是条好汉,与公子正好一文一武,贺荣平山输得不屈,但他必须让你我二人臣服,才能证明自己的本事。” 昌言之说是旁听,还是插口道:“单于的脾气真是古怪。” 田匠道:“单于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大概是说‘英雄有两种,一种让自己居于人上,一种让别人居于己下’。” 昌言之困惑道:“都是高人一等,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让自己居于人上’,需迎难而上,对手越强,心里越高兴,要么击败之以显实力,要么征服之为己所用,总之是要努力提升自己。‘让别人居于己下’则正好相反,专拣平坦的路,专挑弱小的对手,依靠原有的身份与地位,强迫更弱者臣服,看上去也是高人一等,也是一方雄杰,但是一旦遇到真正的强敌,必遭惨败。单于没做这些解释,是我自己想的,应该不差。单于还说,世上所谓英雄,后一种居多,前一种难得,贺荣平山要努力做前一种。” “所以蛮王必须令公子与田壮士臣服,因为你们二人是强大的对手。”昌言之不由得点头,“这么一说,还真有几分道理。” 田匠道:“单于还说了一句话,用贺荣语说的,他以为我听不懂,但我恰好会一点。” “单于说什么了?”昌言之问。 “他说,贺荣平山要用‘征服对手’证明自己的本事,而不是真要这两个人,功成之后,杀剐随意。” 徐础突然笑了,“多谢田壮士,解我一桩心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六十六章 忍受 徐础笑了,昌言之糊涂了,“公子,单于说的是‘杀剐随意’。” “但是要在贺荣平山令我们臣服之后,所以我与田匠别低头就是了。” 昌言之想了一会,“单于说有英雄有两种,蛮王若是选择后一种呢?那就用不着让谁臣服,直接杀掉就是,反正肯向他下跪的人有许多,哪怕那些都是弱者。” 徐础笑道:“那我们两个就真的没活路了。” 昌言之叹口气,不再说话。 田匠既不笑,也不糊涂,“徐公子真有计划吧?贺荣平山接连受辱,未必愿意再做‘居于人上’的英雄。” 徐础尚未回答,有人来请他赴宴。 田匠与昌言之身份太低,不在受邀之列。 宴会在大帐中进行,近百人参加,多是男子,数名女奴穿梭其间,大妻与一众贵妇皆未露面。 贺荣人喜欢宴会,强臂单于尤其喜欢,今晚的宴会却有个小小的目的,向本部族诸大人展示“贵客”——天成皇帝的弟弟以及吴王。 皇弟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呆呆地坐在那里,像是一只被主人遗弃的看家犬。 他越显呆滞,帐中的贺荣人对他越感好奇,端着酒碗或者拎着酒囊过来查看,鄙夷地说些什么,甚至有人将酒送到他面前,见他不肯接,神情越发不屑,偶尔有人会说中原话,毫不客气地说:“在塞外,比这更小的孩子也会骑马、射箭、喝酒、摔跤,你会什么?” 皇弟瑟瑟发抖。 徐础就坐在他身边,一同接受“展示”,他倒不怎么在意,也不害怕,替小皇弟向质问者道:“中原的孩子会读书、写字。” 质问者仰头灌一大口酒,“读书让人变呆,写字让人手软,怪不得你们这么弱……” 徐础一把夺过酒囊,也灌一大口,“我们虽弱,却能守住中原,一直没让外人夺去。” “我们这不就来了?” “来了又去,不足为奇。” “这回我们不走!” “时候未到。” “哈,语气倒硬,看你有没有真本事。” 贺荣人的真本事就是喝酒。 徐础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俯身呕吐,弄脏了毯子,惹来一片嘲笑。 慢慢地,没人再关注皇弟与吴王,两人坐在角落里,面对一群手舞足蹈的酒徒,默默地发呆。 “徐……徐公子。”皇弟第一次开口,声音小得几不可闻。 “嗯?”徐础醉得头晕目眩,勉强听到身边的声音。 “多谢。” 声音更小,徐础只能看嘴型猜出这两个字,笑了笑,过了一会道:“咱们没见过面。” 皇弟摇头,“但我听说过……” 又有一名贺荣部大人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把拎起皇弟,“来,随我去拜见单于,身为客人,得懂点礼节。” 那人瞥了一眼徐础,显然是觉得他无可救药,没有强迫他“懂点礼节”。 皇弟在单于面前跪拜,按照身边人的指教,用贺荣语磕磕巴巴地说了几句自己完全不懂的话,帐篷里的人被这一幕刺激,齐声欢呼,好像他们刚刚在战场上赢得一场大胜。 强臂单于也很享受,将皇弟拽到自己身边,拉住他的手,向众人激昂慷慨地说了许多话,又引来阵阵欢呼。 小皇弟一句也听不懂,但是渐渐地感到心安,脸色不再那么苍白,甚至露出一丝微笑,没人指点,他突然也跟着其他人一块欢呼,用的依然是他一点不懂的语言。 强臂单于更加高兴,甚至将小皇弟抱起来,在帐篷里走来走去,在一些重要人物面前稍停,代为引见。 整个帐篷里,受到冷落的人只剩下徐础一个,他望着越来越高兴的小皇弟,觉得自己实在不能责备他什么。 回到住处,徐础倒头便睡,一直等他的田匠与昌言之随后休息。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徐础只觉得全身酸痛,勉强坐起来,向昌言之道:“论酒量,我得向贺荣人甘拜下风。” “呵呵,公子原本就不以酒量见长,比这个干嘛?” 徐础晃晃头,“田匠人呢?” “他在帐篷里待不住,出去走走。” “他倒自由,我却不能随意走动。” “公子也可以,我特意问过外面的人。” “贺荣平山改手段了?” “公子出去走走,能解宿醉。贺荣人正在搭建一座巨大的帐篷,值得一观。” “又要办宴会?贺荣部要用酒量夺取中原吗?” “还真是宴会,据说皇帝明天会来,将小公主一块带来。”昌言之看着徐础,他习惯称“小郡主”,在张释清身份改变之后,仍称“小公主”。 徐础揉揉脸,起身出帐。 不远处耸立着一顶宫殿般的巨大帐篷,数百人正围着它做最后的休整。 徐础远远地看了一会,信步闲逛,果然未受阻拦,但是总有一人不远不近地跟随在后面。 营地一派热闹景象,全然不像是要打仗。 徐础找不到认识的人,绕行一大圈,又回到帐篷里。 昌言之埋头整理物品,过了一会抬头道:“这不能怪公子。” “什么?” “公子本来要去见晋军,却被翻江龙所害,挟至贺荣营中——意外常有,谁也不能一一躲开。公子与贺荣人没有交情,帮不了小公主,只能说是上天注定。”昌言之向门口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公子还是随我逃走吧,留在这里看着小公主成亲,更难受,或者蛮王一生气,今晚就……。” “日落之前……今天就是最后期限了。”徐础像是刚想起来。 “对啊。”昌言之靠近些,“我与田匠商量过,他去探路,待会公子与我互换衣裳,我蒙在被里大喊大叫,假装生病,吸引外面人的注意,公子趁机低头出帐,与田匠一同逃走。” 徐础笑道:“你想出的主意?” “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主意,大白天想蒙混过关极不容易,可是没办法,蛮王等不到天黑,昨晚……公子醉得厉害,只好等到白天行事。好在营地里比较乱,或有机会。” 徐础想了一会,摇摇头,“我不能逃。” 昌言之急道:“公子不能白白死在这里啊。” “我还有一招可用。” “胜算几何?比我的逃走计划高一些?” “不能这么比。” 昌言之叹道:“公子,你得承认今非昔比,从前称王的时候,至少有几十万人供你驱使,虽说是乌合之众,在公子手里,却能变成强大的力量,无往不利。现在公子手里有什么?无非就是我与田匠,田壮士没得说,我也愿意为公子赴汤蹈火……” 徐础坚定地说:“我不能再让任何人为我赴汤蹈火。” 昌言之劝不动徐础,叹息不已,见田匠进来,他说:“公子不同意。” 田匠一点也不觉意外,“一猜就是这个结果。” “那你还去探路?” “到新地方先探路,这是我的习惯。”田匠从身后解下一只酒囊,自己喝了一口,递给徐础,徐础摇头,他又递给昌言之。 昌言之接在手中,猛喝一大口,没有还回去,一会一口,自己专享。 田匠也不要,向徐础道:“想逃出去还真难,贺荣人的营地看似杂乱,其实自有章法,莫说白天,便是夜里,也难逃出去。” “至少值得一试。”昌言之插口道,继续喝酒。 “除了周元宾,营里还有其他沈家人吗?”徐础问。 “营地太大,我没走遍,也没看到其他中原人。” 一名仆隶进来,扫了一眼,冷漠地说:“左神卫王请两位去一趟。” 徐础与田匠互视一眼,同时起身应了一声。 昌言之抱着酒囊,喃喃道:“既然这样,我先喝个够吧。” 贺荣平山身穿旧袍,正在一块比较僻静的空地上射箭,数十步外有三只靶子,由仆隶抱在怀中,来回走动,这是一个危险的活儿,他们只能希望主人的箭百发百中。 贺荣平山的箭法确实不错,箭箭中靶,见到两名客人之后,又射出两箭才住手,对面的三只靶子却不敢停下,仍在游走。 徐础与田匠都没有行礼,贺荣平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轻笑一声,突然弯弓搭箭,先是对准田匠,随后慢慢移向徐础,就这样来回移动,冷冷地说:“你们猜我能忍住多久?” 徐础道:“单于对你的宠信又能持续多久?” 贺荣平山脸上一红,将弓弦拉得更紧一些,对准徐础时,保持得也稍久一些。 田匠不吱声,冷眼观瞧,脸上毫无惧意。 来回移动了五次,贺荣平山的脸色越来越严峻,手臂也在微微发抖,突然,他侧身松手,箭矢离弦,飞驰而去,射中一名举靶人的大腿,那人倒地惨叫一声,但也只敢叫一声,强忍疼痛,爬行离开,将靶子交给另一人。 贺荣平山不理受伤者,向徐础与田匠怒道:“天黑之前——我宁可当一名普通的士兵!”说罢大步离去,将弓扔给仆人。 众仆隶追随主人而去。 田匠问道:“他做不了‘居于人上’的英雄,只会强迫别人居于他之下——对你我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徐础道:“老单于之死必不寻常,只要能将这件事用上,咱们还有一线生机。” 田匠扬下眉毛,没明白徐础的用意,也没有追问。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六十七章 五样 太阳一点点落下,昌言之望着远处即将完工的巨大帐篷,目光转动,看到田匠稳步走来,田匠个头不是特别高,身形也不是特别健壮,为人更是不冷不淡,对谁都不太热情,可就是让人无法忽视,甚至有贺荣士兵跟他挥手致意,好像他们是一块在草原上长大的朋友。 昌言之突然就想通了,小声道:“非常人也,就算死了,也必然死得与众不同,我掺和什么?” 田匠走近,昌言之笑道:“田壮士教教我,怎么与这些塞外人结交?” 田匠扭头看了一眼,回道:“简单,骑马、射箭、喝酒、摔跤,擅长一样就能得到他们的认可,擅长两样,能得到赞赏,擅长三样,能得到尊重,擅长四样,能得到敬畏。” “田壮士擅长几样?” “五样。” “怎么多了一样?” 田匠微微一笑,“舍得花钱,这一样放之四海而皆准。” 昌言之大笑,“有这一样,其它四样全是锦上添花。可是我没见田壮士带箱子过来啊。” “带箱子多麻烦,我的钱都存在别人手中。” 田匠进帐,昌言之没太听明白,但是也不想再问,望着来往人群,寻思着田匠所说的“五样”,发现自己一样也不擅长,他倒是爱喝酒,酒量却一般,不敢与贺荣人竞争,于是向几名仆隶微笑,心想平易近人也能算一样吧。 仆隶移开目光,连一丝笑意都没回复。 帐篷里,田匠向徐础道:“老单于是病死的,不过确有传言说他是被毒死的,一度传得很凶,选出新单于之后,说的人才渐渐少了。” 徐础有些惊讶,“田壮士打听到的?你怎么……你在营里也有朋友?” “算是熟人吧。”田匠坐下,“得感谢冯夫人,她在邺城替我买通看守,成功之后说‘既然贺荣人也爱财,就再买通几个吧,没准什么时候会用到’,于是她又买通贺荣平山身边的许多人,并将一切功劳都归到我头上。” 徐础笑道:“冯夫人有远见。” “是徐公子给她出的主意吧?” “我只说过买通看守,却不知道她会使出这么大的手笔——看来冯夫人是真心想保你平安。” 田匠对此不做回应,继续道:“就是得到这些人的帮助与默许,我带着公主逃入渔阳。我当时做了一些安排,让贺荣平山以为我是靠自己的本事逃走的,所他一直不知情,只是责备守卫松懈,鞭打了一批人。” “单于和平山肯定将你当成半仙了。”徐础笑道。 田匠动了动嘴角,“在这里,他们不敢与我表现得熟络,更不敢再放我逃走,但是很愿意替我介绍一些新朋友,并且替我买通他们。” 徐础一愣,“这样的交情可不浅。” “他们欠我钱,这样就算还债了。” “呵呵,明明是冯夫人行贿,怎么最后成了他们欠你的钱?” 田匠做了一个掷骰子的动作,不做更多解释。 “佩服。”徐础笑道,寻思片刻,“老单于之死,贺荣强臂没受到太多怀疑?” “如果给老单于的继位者排个顺序的话,强臂大概会排到七八位,几乎是毫无希望。老单于死后,众人将矛头指向最有可能继位的三王,三王也是互相指责,为此不惜分裂,要在战场上分胜负。对贺荣部来说,这是常有的事情,少则六七个月,多则十几年,塞外一乱,比中原更甚。” “有人出来止乱。” “就是这位新单于,他劝说各方停止争斗,齐力南下,趁中原大乱之时,夺取天下。他成功了,贺荣诸王一致推举他做新单于,单有一族不服,贺荣强臂单骑前往,先礼后兵,劝说不成,凭一己之力当众斩杀此王,收服全族——对此我比较怀疑,但是贺荣人的确是这么说的,还说贺荣强臂杀人时,有闪电从天而降,助他击倒王旗。” 徐础点头道:“强臂能够脱颖而出,绝非侥幸。” “他一上位,立刻准备南下入塞,众人忙碌,将老单于连同他的死因,都忘在了脑后,所以,徐公子想利用这件事,怕是不太容易。” “贺荣部顺风顺水,一旦遭遇挫折,老单于又会被想起来。” “希望咱们能等到那一天。明日天成皇帝亲来营中,强臂单于的声望如日中天。” 徐础笑笑,思考田匠带来的新消息,觉得很有用,但是此时此刻却用不上。 昌言之进来,“贺荣平山又派人过来请你们过去——太阳就要落山了。” 徐础起身,向田匠道:“平山并非最佳选择,但是形势紧急,只好先用在他身上,待会请田壮士容我先说,我说不成,再用田壮士的手段。” 田匠从来没说过自己还有别的手段,这时却未否认,嗯了一声。 徐础向昌言之道:“你留下等候消息。” “让我做点什么吧。” “嗯……沈家不应该只派周元宾一个人过来,如有机会,你在营地里找找看,不必刻意,找到固然很好,找不到也不影响现在的形势。” “好。”昌言之郑重地应下来,想着田匠所说的“五样”,希望能找出自己擅长的“一样”。 贺荣平山在自己的帐篷里接见两人,仍是一身仆隶的旧袍,两边站着八名同样装束的真正仆隶,替他拿着弓箭等物,没有一人看向田匠,在主人身边,他们眼里装不下别人。 两人仍不跪拜,连拱手都省了。 贺荣平山扫了一眼,开口时,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有句话叫‘先入之见’,我想这就是我的问题,我对两位存有先入之见,以至于造成许多误会,延续至今。” 徐础笑道:“阁下这是在道歉吗?” 贺荣平山的语气稍稍严厉,“不是道歉,只是解释清楚,咱们本来无怨无仇,为何会闹到这一步。” “因为单于给你出了一道难题。” “与单于没有半点关系。”贺荣平山更显严厉,“我将事情解释清楚,也不是为了让你们臣服于我。事已至此,不可挽回,我了解两位的为人,知道这件事绝不能成。令我遗憾的只有一件事,我辜负了单于的信任,不能让他满意。” 一名仆隶送上短弓,另人一送上箭矢。 贺荣平山拿在手里,没有立刻引弦,问道:“谁先?” 徐础道:“我吧,但是请允许我先说几句话。” 贺荣平山点下头。 “单于当众说过的话,不可违背,射杀我二人之后,你将被贬为士兵,但是靠着奋勇作战,你能逐渐夺回王位,却夺不回单于的信任。因为单于需要的不是一员猛将,而是……” 有人闯进来,打断徐础后面的话,“还好来得及时。” “你来干嘛?我不听求情。”贺荣平山冷淡地说。 周元宾从徐础与田匠身边走过,来到主人面前,笑道:“不是求情,是交换。” “交换什么?”贺荣平山一脸迷惑。 “用一千头羊和一百匹马,交换这两个人。” 贺荣平山皱眉道:“这两人对我有多重要,你应当明白,而且我缺马和羊吗?” “不缺,但是多多益善。而且我也不要这两人的性命,只是多要十天,所谓的三日期限是左神卫王自己定下的,单于并没有强求,对不对?” “我定的期限,同样不可违背。” “当然当然。”周元宾与贺荣平山很熟,拉着他走开几步,小声交谈,最后道:“五天……三天也行,就当卖我一个人情好不好?” 贺荣平山看一眼门口的两人,再看一眼手中的弓箭,“你要他们有何用处?” “其实我不在乎他们的生死,是晋王。晋王与徐础是结拜兄弟,与田匠也有几分交情,听说两人在这里,特意派人写信过来,让我无论如何先保住他二人的性命,他很快会赶来,亲自向单于求情。” “嘿,单于做出的决定,从来不会改变。” “没错,但是晋王总得试一试,才能问心无愧。三天,估计晋王能赶到,如果晚一两天……” “就是三天,多一个时辰也不行。”贺荣平山扔掉弓箭,大步离去,好像这里不是他的帐篷,众多仆隶紧随其后。 周元宾转身笑道:“好险,又续三日,走吧,去我那里庆祝一下。” 田匠知道自己是个“添头”,开口道:“多谢,我还有事未做,就不叨扰了,告辞。” 田匠走出帐篷,周元宾道:“这人什么毛病?” “他不愿干扰你我二人的私谈。” 周元宾脸色微变,“徐公子没对他说起……” 徐础摇摇头,坦然地撒谎:“当然没有。” “我想也不至于。”周元宾重新露出笑容,“去我那里说话。” 周元宾的帐篷不是很大,没有太多毯子,桌椅齐备,布置得更像是中原人的房屋。 帐篷里没有外人,徐础道:“中宫想明白了?” 周元宾请徐础坐下,正色道:“中宫与此事无关,晋王也没有写信过来,是我自己决定救徐公子一命。” “那更要多谢了。” “不必谢我,先说说老单于之死,徐公子都知道些什么?” “周参军有何担忧?” 周元宾起身,走到门口看了一眼,确认无人偷听,转身回来道:“我奉晋王之命,要为沈家争取到贺荣部的支持,所有嫁到塞外的沈、周两家的女儿,以及她们的儿孙,都该助我一臂之力。” “的确应该。” “尤其是七妹,单于对她言听计从,得她相助,大事必成。” “没错。” “可我这两天听到一些传言……”周元宾又向门口看一眼,“说七妹竟然劝单于接受邺城为盟友,其中必有蹊跷,而徐公子一定知道些什么。” 徐础心中再无怀疑,已然明白前因后果。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六十八章 助人 周元宾肩负重任,要巩固沈家与贺荣部建立多年的友情,他本以为这是一件轻松的任务,虽然双方曾有过“误解”,贺荣骑兵一度意欲偷袭晋阳,可是周元宾赶到之后,问题很快解决。 周元宾认识几乎所有的贺荣部大人,与其中一些人是很近的亲戚,他小时候的一些玩伴如今位高权重,仍当他是自己人。 不必说,还有诸多嫁过来的沈、周两家的女儿,周家更多一些,她们都愿意给“娘家人”撑腰。 周元宾信心满满,可是最近发生的几件事情,令他心生疑窦。 “我原以为贺荣部会直取渔阳,再下邺城,一举攻占整个冀州,然后与并州军齐头并进,可是入塞以来,单于却迟迟不肯发动攻势,停在这里已经两天了!还有,单于去见皇帝,我以为会顺势将皇帝挟持过来,毕竟邺城没剩多少兵力,可单于却只带回一个小孩子,还邀请皇帝明天前来相会。” 周元宾越想越不对,总觉得在单于的强硬背后,似乎隐藏着与天成和解的意图。 想了解单于的真实想法,当然要问他的枕边人。 周元宾向七妹询问,得到的回答是无需担心,单于虚与委蛇,最终还是会将天成皇室彻底消灭,只与并州一家结盟。 周元宾稍稍放心,睡了一宿之后,他又感觉到不安,这回他找来七妹身边的侍女——侍女也是周家的婢女,父母还在晋阳,书信来往、礼物交换都要借助周元宾,因此对他十分感激。 就是这名侍女透露传言,她自己并未亲耳听到,而是听别的贺荣女奴说起,大妻曾向单于说起天成朝廷的种种好处。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明明是周家人,也是沈家人,贺荣部与并州结盟,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世上会有这种人吗?胳膊肘往外拐,不帮娘家,却暗中投靠不相关的人家?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徐础一直静静地倾听,偶尔点下头,或者嗯一声。 周元宾沉默一会,继续道:“然后我想起徐公子那句话,老单于是怎么死的?我之前也曾想过这个问题,总以为是某个觊觎单于之位的人搞鬼,强臂单于没有明确证据,又不愿令部族分裂,所以放此人一马。再仔细一想,忽然发现:老单于之死,两方最受益,一个是强臂单于,这个不用说了,另一个是邺城的天成朝廷,借此轻松摆脱掉深入冀州的贺荣骑兵,本应是一场大危机,却化于无形。” 徐础还是点头。 周元宾道:“到这我就想下去了,我已经说了这么多,徐公子也该透露一点了吧,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徐础微微一笑,“抱歉,我不能对你说。” 周元宾不悦,“徐公子是瞧不起我吗?还是嫌我只续你三日性命,这不能怪我,平山虽然与我很熟,但他这个人比较高傲,除了单于,人人都得让他三分,他能给我这分面子,已算是天大的人情,绝不是为了那些牲口。” “周参军误会了,我是担心你的安全,因此有些话不能对你说。” “怎么,你怕我遭到暗害?”周元宾笑了一声,“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单于决定与天成朝廷结盟,那他也不会杀我,顶多强迫我接受事实。” 徐础摇头。 “徐公子不会在暗示七妹吧?她更不会,我若死在这里,哪怕不是她杀的,她也没法向晋阳的家人交待,绝不可能。” 见徐础仍不开口,周元宾越发不满,“徐公子,不让你说话的时候,你非要抢着说,请你说话的时候,你却惜字如金。营中这么多人,亲戚、朋友我都不找,专找你商量……” “我担心的是晋王。” “嗯?”周元宾愣住了,“关晋王什么事?” “我先不多说,给周参军两条提醒吧。” “请说,徐公子的提醒条条价值千金。” “嘿,也没那么贵。第一条,去向单于大妻解释,你为什么要从贺荣平山手里将我救下来,别让她生疑。” “这个我已经想到了,就用晋王来信搪塞。第二条呢?” “第二条,立刻安排我与晋王见面,让我们当面交谈,省去诸多麻烦。” “徐公子让我糊涂了,晋王还没赶到,我便是神仙,也没法安排你们立刻会面啊。” 徐础笑道:“周参军就做一回神仙吧。” 周元宾面露不满之色,可是过了一会,脸上的冷淡逐渐缓和,变成了半信半疑,“徐公子……听说什么了?” “周参军在浪费时机,你虽续我三日性命,单于决定与谁结盟却不会拖上三日,明天皇帝来访,必有结果。除非立刻见到晋王本人,我什么都不会向你透露。” 周元宾越显困惑,好一会才道:“你在这里坐会儿——我可没说晋王就在这里,但是我得打听一下,或许……” 周元宾离去,很快回来,“请徐公子随我去见一个人,他或许能让徐公子开口。” “好。”徐础也不多问,起身随周元宾出帐。 两人迤逦走出两三里,常有人过来查看,见到周元宾,立刻放行。 周元宾指着不远处的一顶帐篷,“那是右青侯贺荣拔山的住处,他想见你。” “拔山、平山……他们是兄弟,还是贺荣部的大人都起这种名字?” “徐公子先关心自己吧。”周元宾轻轻一推,看着徐础走过去,他没有跟随。 帐篷里点着灯,一人正坐在毯子上等候客人。 徐础进来之后仔细看了一眼,笑道:“大哥改名字了?” 那不是贺荣部的右青侯,而是货真价实的沈家谋士刘有终。 即便是同在东都时,两人也有一阵子不互称兄弟了,徐础叫出“大哥”,刘有终当即改称“四弟”,丝毫不觉得别扭。 刘有终笑道:“事发突然,不得不用这种方法与四弟见面。四弟请坐。” 徐础不肯坐。 刘有终又道:“晋王真的不在营里,他被并州的一些事情所耽搁,还在赶来的路上。” 徐础这才上前坐到对面,“大哥来多久了?” “贺荣人入塞时,我正好赶来与之汇合,比四弟早了几天。” “大哥声名传于四海,所以不愿让单于知道?” “呵呵,我的确用了假名,是想暗中观察贺荣人的动向,实不相瞒,晋王早就怀疑新单于未必真心与并州结盟。对了,四弟怎么看出周元宾破绽的?他没想通,我也是。” 徐础笑道:“我若说实话,大哥千万不要告诉周参军。” “当然,这是咱们兄弟间的秘谈。” “周参军没那么聪明。” 刘有终微微一愣,随即大笑,“是我的错,教给周元宾太多话,却忘了许多事情是他想不出来的。” 两人闲聊一会,刘有终不急,徐础更不着急。 说起并州形势,刘有终颇为得意,“并州郡县皆已效忠晋王,上下一心。秦州大半郡县也已归降,冀州军走投无路,决意加入晋军,只有降世军还是个麻烦,但他们在西京坚持不了多久,入秋之前必然举城归降。并州屯兵积粮,很快就能南下平定诸州。” 徐础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无所谓相信,也无所谓不信。 最后,还是刘有终开口道:“有些话不能对周元宾说,四弟可愿向我透露?” “见大哥如见三哥本人,我当然不会再有隐瞒。” 刘有终大悦,“兄弟之间当坦诚相见,我对四弟也不会藏着掖着。” “但我只说事实,大哥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老单于之死,是欢颜郡主安排,动手之人则是现在的单于大妻。” “单于大妻乃是沈家人,为何要帮助外人?” “因为嫁给贺荣部的沈家人不止她一个,晋王暗中支持他人争取单于之位,邺城却愿意帮助贺荣强臂——大哥应该比我更清楚其中缘由。”徐础其实所知甚少,说出来时却好像对一切了解于胸。 刘有终虽是老江湖,这时也被骗过,笑道:“当时的确没料到贺荣强臂能夺得单于之位,早在几年前,是沈牧守看好右贤王贺荣画,甚至将亲生女儿嫁给他。老单于刚刚病故时,贺荣画也的确最有希望继位,但是他遭到的反对与支持一样多。也是贺荣画大意,给了贺荣强臂可乘之机。” “贺荣画就是被贺荣强臂单人匹马杀死的那一位?” “要不然说他大意呢,但强臂并非单人匹马,他提前收买了贺荣画身边的护卫,当他动手时,护卫不仅没有阻止,还拦住其他人,强臂因此有机会动手,也有机会安抚贺荣画的部下。” “原来如此,晋王从来没怀疑过强臂之妻?” “说是沈家人,她毕竟姓周,晋王对她不太了解,只看到贺荣强臂脱颖而出,因此以为他是靠自己的本事继位,所以专心与他结交——四弟若不知情,也会这么以为吧?” “嗯,即便无人帮助,贺荣强臂也称得上是一位不世出的英雄。” “现在想来,若夫人相助,真英雄也会被埋没。强臂单于如此,晋王亦如此。如你我,皆是助人之人,四弟可愿与我一同帮助晋王?” 徐础轻轻摇头,“我只要解除芳德公主与贺荣部的婚事,不管此事对谁有利或是不利。” 见面以来,刘有终脸上第一次显露出疑惑,“我刘有终看不透的人,四弟是第一个。”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六十九章 两计 徐础给出的理由太过简单,刘有终反而觉得迷雾重重,他没法相信,一名谋士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救一名女子——甚至不能说是“救”,在刘有终眼里,芳德公主并未陷入任何险境,拒绝嫁入贺荣部无非是在耍小孩子脾气。 “沈家人绝不会这样。”刘有终喃喃道。 “不会怎样?” 刘有终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到……沈家不少女儿嫁到塞外,也从贺荣部娶过去不少媳妇,从来没有任何人反对自家父兄的安排,如单于大妻,甚至主动从贺荣部挑选丈夫,要知道,强臂单于当时已经娶妻……” “她姓周。”徐础纠正道。 “周、沈是一家,就连周元宾也是沈家人。” “大哥觉得芳德公主无理取闹?” “何止于此,她这样做乃是陷自家于险地,没帮上忙,还连累了——”刘有终突然笑了,而且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当然,这对晋王来说是件好事,对四弟……大概也是好事吧。” “大哥终究不信我的话。” “信,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但是我想以四弟之智,不会一箭只射单鸟,必有双鸟、多鸟之计,我没说错吧?”刘有终笑吟吟地看着徐础,相信自己的判断。 徐础只好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大哥。” 刘有终脸上的笑容很快消失,“可其它的‘鸟’是什么?四弟想必不是为了晋王……梁王?不可能,梁王虚有其表,入不了四弟的法眼。盛家、奚家,四弟跟他们不熟。宁王?”刘有终眼睛一亮,随即暗淡,“据说宁王烧杀吴兵,我不信四弟会忘记此仇。” 刘有终又想一会,神情逐渐舒展,微笑道:“只剩下一种解释,只剩一种,想不到四弟是这样的人。” “怎样的人?” “是位有情郎。” 徐础笑出声来,“大哥看人的眼光越来越奇特了。” “四弟不必否认,四弟面冷心热,所谓至情至性之人,当初在东都,你送走晋王、赦免宁王、礼遇蜀王,将东都留给梁王……皆缘于狠不下心来,至于金圣女——”刘有终笑得有些暧昧,“我猜四弟娶她,也是因为对降世王之死心中不安吧。” “我娶人在先,降世王遇害在后。” “没错,可是降世王死后,所有人都以为四弟会借势夺取整个降世军,对金圣女即便不杀,也该将其软禁家中,令其远离兵权。可四弟是怎么做的?反而委以重任,最后甚至允许她带降世军返回秦州,但是又不准她找梁王报仇。时至今日,听说金圣女受困于西京,四弟仍要出山助她一臂之力。” “大哥说得我无法反驳。”徐础笑道。 刘有终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四弟的所作所为,在别人眼里或许不可思议,我却能理解。” “大哥理解?” “嗯,四弟还是年轻,血性方刚,将男女之情看得太重。” “好吧,我的确是这样的人。” “这没什么。”刘有终对此表现得很是洒脱,“谁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当初我入终南山学习相术,也是因为一名女子……扯远了。四弟希望诸州互相争斗,无暇西顾秦州之乱,是这个意思吧?” “大哥慧眼。”徐础懒得争辩与解释。 “明天皇帝就来了,一旦与强臂单于结盟,不止对沈家是场灾难,对天下群雄来说,皆非好事。四弟有何办法阻止结盟?” “大哥先说说,皇帝与单于结盟,为何不利于群雄?” “这……这不是明摆着嘛,东都失陷未久,天成余威仍存,皇帝所缺者,无非是支大军。贺荣部觊觎中原已久,所缺者乃是一个借口。两方结盟,可谓天作之合,必然先灭晋王,再除梁王,然后席卷南下,群雄或降或灭,谁也不是对手。” “夺得天下之后,谁获益最多?” “很难说,皇帝若是糊涂的话,就在夺得天下之后与单于翻脸,但是必败无疑。皇帝若是聪明的话,就早做准备,一旦时机成熟,就将单于及其骑兵除掉,但是胜算不高。皇帝若是既聪明又比较实际的话,就与单于划界而分天下,强硬些,以河为界,软弱些,以江为界。再往后的事情,已非我所能预料。” 徐础拱手道:“大哥远见卓识,观数年之后形势如在眼前,令人敬佩。” “数年之后只是猜测,眼前才重要,四弟可以透露计划了?” “大哥方才所言,想必就是大妻劝说单于之辞。” “她一个妇道人家……嗯,不管是她自己想出来,还是得到别人传授,只有这些话才能劝动强臂单于,让他放弃与沈家的数十年交情,只与天成一家结盟。” “还有,沈家当初支持贺荣画继位。其人虽死,势力想必还有残存,强臂单于与皇帝结盟,还能借机铲除身边的沈家势力。” 刘有终脸上变色,“单于大妻心恨至此,竟然连自家人都不放过?最毒妇人心,果然没错——四弟,我正是因此从男女之情中解脱出来,醉心于相术,才有今天的成就。” 徐础笑道:“容我慢慢解脱。” “大妻用这些话劝动单于,天成又用什么话劝动大妻背叛自家?” “大哥不妨也猜上一猜。” 刘有终叹了口气,“估计不会太难,周家与贺荣部联姻,本意是要巩固交情,可是嫁过来的人太多,彼此之间反生竞争。周家七妹从小志气高昂,自己择夫,初嫁来时,连正妻都不是,想必会受到一些嘲笑,因此怀恨在心,被天成使者看出破绽,也可能是她自己透露。” 徐础自己也不能猜得比这更准确,“大哥总能一针见血。” 刘有终脸上没有得意之色,“可惜太晚,我为什么早没看穿,即便事到临头,也要先得四弟提醒?” 徐础回答不了,也不想回答。 刘有终自己想了一会,喃喃道:“周元宾误事,就是他,自信满满,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我受其蒙蔽,没有看穿真相……” “周参军也是无心之失。” 刘有终冷冷地说:“不如说是愚蠢,单于大妻是他周家的女儿,他但凡聪明一点,也该早看出端倪——周七妹嫁来多年,绝不会毫无怨言。” 刘有终马上又露出笑容,“木已成舟,多说无益,还是多想挽救之计吧。” “挽救之计不在此间。” “四弟何意?” “秦州形势果然大好吗?” 刘有终苦笑道:“四弟能否用情专一些,既然要救公主,就先忘一忘金圣女吧。” “大哥若不愿说实话,我也没有办法……” “四弟想知道什么?” “秦州真实的状况。” “这个……我早就来到这边,对秦州所知不多,大都是数日、十几日以前的消息。” “无妨。” “呃……实话实说,秦州形势不妙,冀州军原本有意投奔并州,但是尹甫赶到之后,他们改变主意,似乎要向降世军投降。降世军也夺占一些郡县,不再局限于西京一城。晋军……据我听说的消息,晋军已退回并州,固守河山关卡。” “若是再遭贺荣部舍弃,并州将受两面夹击。” “有我在,绝不会让贺荣部与并州决裂,且秦州初定,降世军与冀州军便是联合,彼此也有猜忌,攻之或难,御之则易,并州山河险固,晋军兵强马壮,无需担心。” 徐础笑道:“大哥说的是。” 刘有终等了一会,“如何阻止单于与皇帝结盟,四弟还没说呢?” “大哥先说自己的主意。” 刘有终又等一会,“皇帝明天就来,如今之计,已没有太多选择,唯有……”刘有终做个砍头的动作,“两方使者相遇,斩一使而立盟,这种事情发生过吧?” “发生过,但是从来没有斩杀皇帝的。” 刘有终微笑道:“在四弟这里,还有什么事情是‘从来没有’过的?” “大哥休做此想。” “依四弟的意思呢?” “我有两计。” 刘有终眼睛一亮,“愿闻其详。晋王很快就到,四弟有心也好,无意也罢,只要能够阻止贺荣部与天成结盟,晋王都会感激不尽。” “感激的事情以后再说。第一计,先要阻止芳德公主嫁入贺荣部。” “四弟还是……” “听我说完。天成坚持将芳德公主送到贺荣部,即使不嫁给单于,也心甘情愿,背后必有阴谋。” “难道……天成是在为除掉强臂单于早做准备?” “或许。” “不是或许,而是十之八九!然则公主……” “公主尚不知情。她以公主的身份嫁给左神卫王,朝中大臣颇有对此不满者,晋王若能联络这些人,可成离间之计。” “办法是好,但是太远。” “能够立刻阻止这桩婚事的人,非单于大妻莫属。” “可她为什么……”刘有终马上明白过来,“她已经成为单于大妻,当然不希望再换单于。嗯,周元宾还能再用一用。这是第一计,还有一计呢?阻止婚事并不能阻止结盟。” “所以我说办法不在此间。晋王正在赶来的路上?” “对,两三天之内必到。” “嗯,大哥要立即出发拦下晋王。” “晋王不来,单于越发要与皇帝结盟……” “单于与皇帝各得所需,结盟已无可挽回,晋王若来,乃是自投死地。” “但是……” “晋王并非无路可走,单于率大军南下,连妇孺都带在身边,则塞外必定空虚,晋王与其执意于结盟,不若直攻其巢穴。” “可这样就会彻底得罪贺荣部,单于只会与皇帝结盟,再无半点犹豫。” “当初在东都时,降世军思乡心切,贺荣人何尝没有此心?贺荣强臂继位不久,塞外战事一起,诸大人必定心乱,他若镇压,则失人心,若不镇压,则贺荣人纷纷北返,与皇帝的结盟名存实亡。” 刘有终扑通跪下,“我替晋王感谢四弟大恩。”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七十章 夜长 (感谢读者“炽缘Rush”的飘红打赏。) 夜深人静,完全不受打扰时,张释虞偶尔会扪心自问,他是不是历来最倒霉、最生不逢时的皇帝?登基没有几天,连真正的龙椅都没坐过,只是空担一个名头,却遭到一连串的打击,先是父亲被扣押,然后被迫离开邺城——他喜欢邺城,仅次于东都——如今又要去往敌营,进行一趟福祸未知的拜访。 出发之前,欢颜郡主向他保证:“此行没有危险,种种迹象都表明,单于愿意与朝廷结盟,陛下此去,必能带回贺荣骑兵,威名远播、兴复天成,皆在此一举。” 张释虞还记得自己的回答:“从前你也保证过邺城万无一失,结果呢?” 但他不记得欢颜郡主的回答,或许她就没有再开口,目光稍显严厉,只凭无声的斥责就让皇帝乖乖听话。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张释虞对欢颜郡主既畏惧又依赖,就像是当初对待万物帝。 张释虞不敢不出发,中途路过渔阳城,他远远地望了一眼,心里有点羡慕妹妹,至少她敢于违命、可以违命,他却不行,肩上的担子太重,纵有万分不愿,也得硬挺下去。 他没有乘坐“龙辇”,而是骑马,这也是欢颜郡主的安排,认为乘车会招至贺荣人的轻视。 欢颜郡主派出五百人护送皇帝,绝不算多,而且几乎全是执旗的仪卫,看上去威风凛凛,其实不堪一击,即使面对同样数量的贺荣骑兵,他们也不是对手。 贺荣部十分重视皇帝的到访,派人到数十里以外相迎,然后每隔三五里都有一位大人率众等候在路边,上前敬酒,以示尊敬。 贺荣骑兵的数量很快超过皇帝的卫兵,不知是单纯的高兴,还是在示威,成群结队地跑前跑后,呼啸声此起彼伏,张释虞尚能勉强维持镇定,那五百名卫兵却有不少人脸上变色,手中的旗帜似乎比平时沉重许多。 到达贺荣人营地时,正是黄昏时分,最后一片阳光洒满整片荒野,营地因此显得更加广大,奔驰的骑兵也越显众多。 张释虞惊恐之余,还有几分羡慕,这正是他希望得到的支持,如果有这样一大军作为后盾,他才算是真正的皇帝。 强臂单于亲自出营迎接,两马交错,他探身过来,拥抱皇帝,称他“妹夫”,张释虞则呼他为“兄长”,心中稍安,单于看样子的确很热情。 单于和皇帝并驾齐驱,在营地里兜行一个大大的圈子,所经之处,山呼万岁——这是贺荣人现学的中原话。 停在大帐前,天色正好暗下来,各处的火把同时点亮,尤其是在大帐周围,火把尤多,照得亮如白昼。 单于下马,挽着皇帝的手臂进帐,小声询问妹妹的状况,聊些家常。 张释虞惧意渐去,笑容变得自然,说话也随意许多。 只要愿意,张释虞善于讨好别人,甚至不需要刻意而为,强臂单于果然很高兴,一定要皇帝与他共坐一席。 弟弟过来拜见,此后一直坐在皇兄身边,虽然不能帮着喝酒,但是能在皇帝与单于交谈时帮腔,小小年纪,已懂得察言观色,再加上天真无邪,很得单于欢心。 张释虞连这个弟弟的名字都不记得,但是很高兴得到相助。 整座营地像过节一般热闹。 徐础的居处离大帐不远,他却没有见到皇帝,也没有获邀参宴,只比平时多分得一块肉、一块乳酪。 昌言之出去看了会热闹,回来道:“天成是我们七族的仇人,可我今天却有点同情皇帝,他被单于带在身边,亦步亦趋,没有半点威严。也不知是我看错了,还是真的如此,皇帝好像还很高兴,就像是……就像是穷亲戚上门,终于借到了几两银子。” “你还是不喜欢天成皇帝。”徐础笑道。 “反正喜欢不起来。唉,我若是贺荣人,看到自家单于坦然自若,再看到皇帝畏首畏尾,心里肯定十分自豪,士气大涨。” “单于是主人,皇帝是客人,有点紧张倒也正常。” “放在普通人身上,这叫正常,对皇帝,那就一点也不正常。我就惋惜一件事:公子常说自己不适合称王,可是更不称职的人却能做皇帝,公子……其实我支持公子的选择,就是觉得不公。” “做皇帝做到让外人觉得可怜,何必呢?” 昌言之点头,“道理没错,但还是不公平。” 徐础大笑几声,“乱世之中,哪来的公平?收拾东西,咱们快要走了。” 昌言之大喜,“东西早就收拾好了,随时能走,田匠呢?咱们是要趁乱逃走吗?” “贺荣人的营地可不那么容易逃出去,我在等单于将我放走。” “这个……可能吗?” “做好准备,万一单于一高兴,真的放我走呢?” 昌言之大失所望,“值钱之物都被翻江龙抢走,落到贺荣人手中,他们一直没还,只剩几件衣物,早就收拾好了。田匠呢?好一会没见到他了。” “他已经走了。” “什么?”昌言之大吃一惊,“什么时候走的?贺荣人怎么没有察觉?为什么自己逃走,不带着咱们?至少应该带上公子吧。” “咱们两人都是累赘。” “那也太不够义气……他怎么逃走的?” “穿上贺荣人的袍子,骑上贺荣人的马,就这么出营了。” “这也太简单了,公子不能照做吗?” 徐础摇头,“你我都不能,因为咱们没法留下‘尸体’。” “尸体?什么尸体?” “你出去问问,外面应该有消息了。” 昌言之一脸疑惑地出去,良久才回来,脸上的疑惑没有减少,反而更多,“大家都说……田匠死了。” “对啊,不死怎么留下尸体呢?” “可是……有人替死吗?贺荣人认不出来?” “先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我只知大概,不知详情。” “他与贺荣人摔跤,连赢数场,有点出言不逊,惹怒了几个人,当场被乱刀砍死。尸体已被拖去掩埋,贺荣平山听说之后也没当回事,还说昨天就要杀他……尸体究竟是谁?” “贺荣人抓来的一名俘虏,没有上报,是一名多余人。” 昌言之明白过来,“抓一个人杀死,将脸部破坏,让别人认不出来。如此说来,那些拔刀的贺荣人,其实是田匠的朋友?” “准确地说,是‘赌友’,他们输的钱太多,用这种方法还债。” 昌言之发了一会呆,“他们倒是愿赌服输。”停顿一会,他又道:“替死的这人可就倒霉了,死得不明不白。” “田匠是位豪杰,他若称王,必然适合。” “平白伤人性命,只为借一具尸体……的确,他适合称王。”昌言之轻叹一声,找地方坐下,沉默良久,看向徐础,“退位之举,是公子的幸运,也是我的幸运。” “只是又要体会劝人之难。” “还有公子劝不动的人?” “大有人在。” “但是以公子的才智,总有办法吧?” “三个字——再等等。” “等什么?” “等对方自己心动,自己说出意愿,然后——轻轻一推。” “公子好像十分高兴,是不是刚刚成功了一次?” “被你看出来了,我还得修行,面不改色才可以。” “哈哈,再面不改色,公子就成石人儿了。”昌言之受到感染,心情好了许多,唯独对那具尸体感到难过,然后他醒悟过来,怪不得自己会跟随公子,公子不适合称王,他也不适合做将军。 大帐里的宴会将持续整夜,小帐篷里,徐础与昌言之闲聊,倒也不觉得受到冷落。 将近半夜,有人在外面道:“徐公子休息了吗?” “请进。”徐础回道。 周元宾进帐,笑道:“我看到灯亮,猜徐公子还没休息,是在秉烛夜谈吗?” “外面太吵,睡不着。” “这一夜都不会消停。” 昌言之识趣地悄悄退出去。 周元宾拱手道:“恭喜徐公子如愿以偿,单于和皇帝饮酒时,左神卫王当众表示,他不愿再娶芳德公主,单于也表示,公主的行为举止有失妇德,而且传言她已失身,不配嫁入贺荣部。皇帝很尴尬,替公主致歉,并且承诺,要在宗室中为左神卫王再选一妻。” “多谢告知。” 见徐础显得比较冷淡,周元宾笑道:“徐公子真是沉得住气。另有一个好消息,田匠被杀,徐公子又一直没显出王者之风,单于觉得无趣,不再要求左神卫王取得你的臣服,改而要求他日后夺得一州,献给皇帝当作礼物。” “单于今天想必十分高兴。” “很高兴,但是徐公子能够如愿以偿,可不是因为这个。” “多谢。”徐础拱手笑道,是周元宾前去劝说单于大妻,才将这两件事做成。 “等晋王赶到,看单于如何接待,就能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了。”周元宾很听刘有终的命令,却全然不知其中的真实原因,更不知道刘有终去劝说晋王改变计划。 “我什么时候能走?” “明天一早就走,以防夜长梦多,徐公子要去哪里?渔阳吗?” “还没决定。” 周元宾以为徐础不愿说,也不强迫,告辞离去。 昌言之回来,听说结果,又敬又喜,立刻将行李重新收拾一遍,准备次日一早就走。 外面的喧闹声一直没有消失,帐内两人却太困倦,吹熄油灯,分别躺下休息。 不知是几时,周元宾又来了,没再外面通报,直接闯进来,“徐公子,快醒醒。” 徐础立刻坐起来,眼前一片漆黑,“周参军?” “果然夜长梦多,单于又改主意了,徐公子怕是走不得,公主或许也还要嫁过来。” “怎么回事?” “皇帝的随行者当中有一位寇道孤,据称是梁王使者,不知说了些什么,竟然令单于收回成命!”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一家 再回到邺城时,寇道孤的身份已经由湘东王幕僚变成梁王的顾问侍从,城里的书生为之一片哗然,他却全然不受影响,神情一如既往的孤傲。 面对梁王,他没有隐瞒自己对徐础的憎恨,“徐础是我毕生之仇,天成朝廷有仇不报,反而庇护徐础,因此也是我的仇人。请梁王任命我为使者,随朝廷北上,监督其一举一动,欢颜郡主若有诡计,也好有人提前通知梁王。” “朝廷兵少将寡,暂时不足为惧,我只担心一件事,天成若是真从贺荣部那里借到大军,不肯遵照承诺挥师西进并州,反而调头又要夺取邺城。” “欢颜郡主的奸诈不亚于徐础,她说的话一句也不能相信,梁王需早做防备。” “有劳寇先生北上,若有变故随时派人通知我,若能提前阻止天成借兵南下邺城,最好不过。我只要三个月,入秋之前,邺城在我手中当会固若金汤,再不惧外敌窥视。” “我当竭尽所能,将贺荣人引向并州。梁王也不可存固守邺城之心,需有更多谋划。朝廷与淮州决裂,鼓动宁王渡江北上进攻盛家,梁王当反其道而行之,拉拢盛家,如不得已,宁可让出东都,也要博得盛家欢心,以免南北两面受敌。” “寇先生一语惊醒梦中人,若无寇先生提醒,我险些误了大事。冠先生可谓‘王师’。” 寇道孤坦然接受梁王的恭维,告辞离去。 梁王看着他的背景,向守侍在身边的高圣泽冷笑道:“盛名之下,其实难符,此人不过中人之资,却好为人师,日后将反受其害。” 高圣泽赔笑道:“可不是,梁王何等样人,怎会受欢颜郡主所骗,一心与天成结盟?淮州兵布满邺城附近,梁王为何要得罪盛家?寇道孤以为只有自己看破这一点,其实梁王心里早有打算。” 梁王又冷笑一声,对老宦既鄙视又喜欢,“我打听过了,他对徐础是真心仇恨,顺便也恨上了欢颜郡主,这样很好,让他去北边折腾吧,无论结果怎样,对我都没有坏处。” “梁王御下,必要人尽其用,因此梁兵虽少,却能傲立于群雄之间。”高圣泽小心翼翼地吹捧,不能太低,也不能太高。 寇道孤听不到背后的也议论,也不关心,以梁王使者的身份,出城与天成朝廷汇合。 名义上,梁王接受朝廷册封,算是天成之臣,他的使者当然可以随皇帝北上,但寇道孤被视为“叛臣”,一路上无人理睬,白眼倒是得到不少,他依然不为所动,也从不与其他人来往。 单于邀请皇帝会面,寇道孤坚持要随驾前往贺荣人营地,获得同意。 张释虞只关心自己的安危,甚至没注意到随从之中还有一个寇道孤,欢颜郡主认为目前需要安抚梁王,因此没有提出反对。 入营、巡视、宴会……寇道孤一直跟在皇帝身边,没有得到任何关注——他不喝酒,身形虽大,一看就是文弱书生,不受贺荣人看重。 宴会持续到后半夜,宾主尽醉,贺荣平山站出来,当众声称不愿再娶芳德公主,强臂单于表示支持,高兴之余,甚至解除此前交待给左神卫王的艰巨任务。 醉醺醺的贺荣部大人们齐声欢呼,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早已神志不清,只要是单于大声说话,他们立刻表示支持,绝无二言。 贺荣平山仍然觉得颜面受损,但是不必再去争取徐础的臣服,他大大地松了口气,不再计较其它。 虽然妹妹的名声受到贬低,张释虞此时却只感受到单于的善意,同样大大地松了口气,当场承诺要在宗室当中别选一女嫁给左神卫王为妻。 所有人都高兴,只有一人除外。 等到喧嚣消退,寇道孤上前,向单于拱手行礼,表面自己的身份。 “梁王?占据邺城的那个梁王?”强臂单于也有些醉了,突然听到这两个字,有些糊涂。 “正是,但梁王并非‘占据邺城’,而是奉旨守卫邺城。” 单于看向皇帝,张释虞勉强点下头,“是,梁王已得到朝廷册封。” 强臂单于心里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没再追问,端起酒杯,向寇道孤道:“来者是客,请满饮。” 立刻有仆隶将一杯酒送给客人。 强臂单于突然将手中酒杯放下,“既是梁王使者,不可待以小杯。” 仆隶领悟上意,换上两只大碗,全都倒满。 强臂单于端起碗,“回去告诉你家梁王,好好守卫邺城,不要让皇帝妹夫操心。对我们贺荣部来说,没有什么比家人更重要,皇帝妹夫是我的家人。”说罢,大口饮酒,喉咙蠕动不停,很快将一碗酒喝光,只在嘴角残留几滴。 帐篷里又是一阵欢呼。 寇道孤双手捧着一大碗酒,感觉自己的肚子全都腾空,似乎也装不下这么多酒,凝视片刻,隐约看到徐础的笑容,一狠心,举碗痛饮,洒出来不少,衣襟尽湿,但是仍有多半碗入口,马上就觉得天旋地转,有点站立不稳。 但他没有倒,心里也依然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没人给他欢呼,强臂单于的目光里却多出几分兴趣,“你是读书人?” “我是读书人。” “都说中原的读书人最讲忠义,你为何做梁王的使者,不当皇帝的官吏?”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梁王以及梁王之臣,皆是皇帝之臣。” “天无二日倒是真的,国无二主——我与皇帝不是二主吗?” 张释虞脸色微变,心里纳闷,寇道孤是怎么跟来的,他那么高的个子,自己居然一直没注意到。 “不是。”寇道孤肯定地说。 “谁是那‘无二’之主?”强臂单于又问道,更感兴趣。 张释虞巴不得有个地方可以躲藏,好让他避开这个尴尬场面,于是端起酒杯,低头往里看,好像整个人能钻进去似的。 寇道孤拱手道:“皇帝乃中原‘无二’之主,单于则是塞外‘无二’之主。” “哈哈,说得好听,其实还是‘二主’。” “不然,中原不以塞外为九州之地,塞外亦不以中原为放牧之场,各为‘不二’之主,乃自然之理。” “中原与塞外乃是近邻,所隔者不过一道墙而已,有朝一日,可否破墙合为一家?” “若合为一家,则只有一位‘不二’之主。” “哈哈。”单于看向尴尬的皇帝,大笑不止。 小皇弟没听懂大人在说什么,一心只想讨好单于,开口道:“单于亲妹乃是我天成皇后,已经是一家人了吧。” “是一家人。”单于颔首笑道。 寇道孤道:“离一家人还差些。” 强臂单于的兴趣已经耗尽,冷淡地说:“梁王跟我不沾亲、不带故,的确不是一家人。” “若论沾亲带故,单于和并州沈家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强臂单于脸色一沉,张释虞再也忍受不住,笑着提醒道:“寇先生再说下去,连梁王之臣也做不成了。” 寇道孤不理皇帝,拱手道:“既是一家人,单于为何不肯迎娶天成公主?” 张释虞一个劲儿地咳嗽,强臂单于则有一点糊涂,“公主有失妇德。” “公主的确脾气大了一些,但是妇德无失。生长在帝王之家,多少都有一些娇惯,单于的妹妹想必也是如此。” 对面若是中原诸王,听闻此言会当成羞辱,单于却是大笑,扭头向皇帝道:“我那个妹妹的确不服管束,在草原上自由惯了,希望没让妹夫难堪。” “没有没有,一点也没有。”张释虞急忙道。 单于重新打量寇道孤,“如此说来,传言有误,芳德公主并非不守妇德之人?” “帝王之家,虽然娇惯,在礼仪上却不会有半点放松。芳德公主端庄大方,堪称表率。” 单于嗯了一声,对“端庄大方”不太感兴趣,“可她敢于逃婚。” “公主以为要嫁到塞外,所以逃婚,如今贺荣部入关,她自然不必再逃。” “她瞧不上塞外的生活吗?” “非也,公主最喜爱马球,一日不碰,终日不欢,她以为到了塞外再碰不到马球。” 单于知道马球是什么,“我们贺荣人自有许多马上游戏,哪样也不比马球差。” “公主年幼,对塞外殊少了解。” “爱打马球的公主。”单于笑了一声。 “且公主容貌天下无双,还在东都时,就有‘绝姝’之称,邺城贵女亦曾有言‘宁居孤楼之上,不立芳德之侧’,不敢与之争艳。” “哈哈,寇使者越说越夸张了。妹夫,公主真有如此容貌。” “啊……倒是不丑。”张释虞道。 “陛下太过谦虚。左神卫王曾见过公主,单于可以问他。” 贺荣平山一直站在旁边,见单于的目光看过来,点头道:“公主虽然脾气不好,容貌确实无双。” “你却不愿娶?” “良弓需长臂牵引,烈马要最好的骑手操控,我没这个本事。”贺荣平山面带愧色。 “贺荣男儿,配得上任何女子!” 寇道孤上前一步,拱手道:“左神卫王固然配得上,但是毕竟疏远一层,若要亲上加亲,芳德公主需做单于之妻。” 单于微微一愣,张释虞脱口道:“单于已有大妻。” 寇道孤早有准备,“单于可以有两位大妻,往前十代,至少有三位单于曾立两妻。” 强臂单于自己都不清楚本族的往事,向陪酒的一名老大人问道:“果有此例?” 老大人点头,“有过。” 单于一挥手,笑道:“纵有此例,我也不能夺左神卫王之妻。” “左神卫王已经退婚,何来夺妻之说?” “今晚只管喝酒,不谈闲事。”单于拒绝表态。 寇道孤知道事情已成,不再说下去,走到贺荣平山身边,低声道:“徐础与公主有旧,不可以放他离开。” 贺荣平山微点下头,一个字也不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七十二章 在意 在大帐里,贺荣平山只是一名“仆隶”,虽然只服务单于一人,但是毕竟不得自由,一晚上没吃没喝。 宴会终告结束,别人都回到帐篷里躺下睡觉,贺荣平山却要先吃点食物,数十名真正的仆隶守在他面前,为自己不能为主人分忧而感到“羞愧”。 徐础也被叫来,与仆隶站在一起,等了一会,见贺荣平山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他走上前去,坐在边上,向最近的仆隶道:“拿碗来。” 事发突然,众多仆隶居然没有一个上前拦阻,等他们反应过来,徐础已经坐下,与主人相隔不过数尺。 众人色变。 贺荣平山也很惊讶,盯着徐础看了一会,向仆隶点下头,示意他再拿一只碗来。 徐础自斟自饮,贺荣人不用筷子,他身上没有刀,就用双手撕肉,大块朵颐,一点也不见外。 吃得差不多了,徐础道:“多谢,我就不打扰了。” “稍等。”贺荣终于开口,他吃得慢,一直在琢磨心事,这时终于想好要说什么,向众多仆隶道:“退下。” 仆隶唯主命是从,乖乖离开。 贺荣平山用小刀细致地切剜骨头上最后一点剩肉,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如今已成为一个爱好,非要看着骨头上干干净净,心里才能舒服。 “我不必再强求你的臣服,单于昨晚解除了这项任务。”贺荣平山依然盯着手中的骨头。 “恭喜。”徐础也盯着骨头,纳闷这有什么乐趣。 “田匠已经死了,算他走运。而你,我原打算放你离开,可是有人提醒我,单于只是解徐我的任务,并没有赦免你,所以我现在可以对你任意处置,不会因此受到责罚。” “还是恭喜。”徐础笑道。 “我想好了,暂时不会杀你。” “恭喜我自己。” 贺荣平山终于剜出最后一小块筋头,却没有吃,将骨头和小刀都放下,感到心满意足,“我要留下你,观看公主的婚礼——公主要嫁的人不再是我,而是单于。”贺荣平山盯着徐础,加上一句:“恭喜。” “别人成亲,我有何喜?” “你成功啦,公主不会嫁给我,但是——也没有嫁给你。”贺荣平山露出微笑,“仔细想想也对,公主就应该配单于才对。哦,忘记说了,单于大妻也是你们中原人,她……会好好招待公主,让公主改头换面。”贺荣平山又拿起一根骨头,切下一大块肉,送到嘴里慢慢咀嚼。 “而你打算让我一直看着?” 贺荣平山笑了笑,咽下肉,“为什么不呢?想想还是挺有趣的,那个寇道孤,就是在邺城与你结仇的人吧?” “没错。” “是个人才,或许我应该劝说单于留下他。” “你应该将他留在自己身边,至少算是一次‘臣服’。” “哈哈,你现在羞辱不了我。滚出去吧,等着吃喜酒。” 徐础站起身,“将骨头剔得再干净,也证明不了你的本事,单于当你是亲弟弟,但他现在需要的是一位将军,不是一个会剔肉的小孩子。” 徐础转身就走,贺荣平山沉默了一会,突然怒吼道:“我要你看着她受尽折磨,然后将你活着喂狗!” 徐础回到住处,向昌言之笑道:“咱们真的走不成了。” 昌言之没有表露出失望,“那就多待两天。” “我不该得罪那么多人。”徐础突然道。 “公子又得罪谁了?” “还是从前的那些人,寇道孤、贺荣平山……仔细想想,我没理由与他们结仇,当初我若是后退一步……” 昌言之道:“那可不是后退一步、两步的事情,公子不想与这两人结仇,得从一开始就后退:不要入住思过谷,也不要接纳小郡主。找一座真正的荒谷,在那里终老,那样的话,公子倒是不会与任何人结仇,外面的人也不会记得公子,就连从前的熟人,也会将公子忘得干干净净。” “我不想被人遗忘。” “那就无路可退,范先生给公子留下了话,虽然只有三个字,也表明他在等你,公子可愿意让思过谷让给那些平庸弟子?” “他们并不平庸,但我不愿让出去。” “那么公子必然会与寇道孤结仇。小郡主前去求助的时候,公子可忍心拒之门外?” “不能。” “那么子必然会与贺荣人结仇,不是平山,也会是拔山、推山。” 徐础笑道:“你说得对。” 昌言之却有点收不住了,“天下大乱,寻常人为了争口饭吃,尚且要大打出手,与他人结怨,何况公子所争,皆是常人不敢奢望之物、之人,却想与世无争,如何可能?” 徐础正色道:“昌将军所言极是,我当改过。” 昌言之有点不好意思,“我有点口不择言,公子休怪。” “不怪,我要感激你。我不要王号,并不意味着就要放弃一切,我仍有在意之物,应当属于我,也适合我。” 昌言之笑道:“听到公子说出这样的话,我可算松了口气,有一段时间,我真以为公子要做出家人。” “哈哈,怕是没有庙观肯收我。” “公子再睡一会,我出去打听消息。” 徐础昨晚没睡多久,却没心休息,坐在毯子上沉思默想。 冠道孤不请自来,站在门口,头上的高冠几乎触到帐篷顶,凝视徐础良久,我说到做到。” 徐础笑道:“你在作茧自缚。” “徐公子的镇定令人敬佩,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到几时。哦,单于刚刚决定迎娶芳德公主,已经派人去渔阳迎亲,皇帝会留在这里,等婚事结束再走。” “想做谋士,多少要有一点‘与世沉浮’的意思,我欠缺一些,如冠先生,则是丝毫没有。劝说王侯,乃是世上最危险的事情之一,你怀着复仇之心,在王侯之间鼓舌摇唇,很快就会惹祸上身。” “徐公子又何尝不是为一己之私而游走王侯之间?” “所以你瞧我,困于此间,一事未成。” “我会引以为鉴。”寇道孤突然露出怒意,“在你之后,姓冯的女人也不会得到善终。” “她比我难对付,你要小心。” 寇道孤退出帐篷,知道自己来得太早了,要再等一阵,才能看到仇人的崩溃。 昌言之进来,问道:“他来做什么?” “与贺荣平山一样,想看我的惊慌失措。” “嘿,那他们一定很失望。皇帝那边派人过来,请公子过去见面。” 张释虞自以为酒量还可以,在单于面前却败下阵,带着宿醉醒来,头痛欲裂,全身酸软,抱着陶盆呕吐,却吐不出多少东西。 “徐础,你读过的书多,可曾在史书上见过比我更倒霉的皇帝?” “见过,性命悬于人手,朝不保夕,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保不住,最后不是被杀,就是被迫禅位,过囚徒一般的生活。” 张释虞抬起头,笑道:“你说的那些都是亡国之君……不不,我不做亡国之君,万物帝才是,天成就算要亡,也不能亡在我手里。嘿,我叫你来不为说这些,昨晚发生一些事情,我琢磨不透,欢颜郡主又不在,只好找你过来商量。” 徐础看一眼左右,张释虞明白过来,向侍从道:“你们退下。” 几名侍从看向徐础,没有动,张释虞道:“放心吧,徐础不会再做刺驾这种事——你不会吧?” “不会。” 张释虞挥手,侍从们这才退下。 “先是梁王,后是单于,他们束手无策,不能替我分忧,面对一名书生,他们却要显露忠心。”张释虞嘲笑道。 “诸事不可强求,他们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再不强求,我真要成为‘亡国之君’了。”张释虞发了一会呆,又呕吐几下,继续道:“单于要娶我妹妹,今天去接人,明天就成亲,然后他要与我一同进攻并州兴师问罪。明白吗?不是借兵,而是合为一军,可他有二三十万骑兵,我只有不到一万人,说是为我夺取并州,其实是为他自己。” “出发之前,欢颜郡主怎么说?” “她……只说结盟之事必成,让我不必担心,却没说不借兵的话该怎么办。” “郡主是个心细之人,绝不会没料到这种状况,她不做提醒,就是同意。” “嗯,这像是欢颜会做出的决定,可是再往长远一些呢?并州被攻下之后,究竟属于谁?天成能得到好处?” “这些事情,要由欢颜郡主自己回答。” “唉,她还当我是个小孩子,什么事情都不跟我商量。”张释虞略显恼怒,马上补充道:“徐础你别乱想,我现在绝无它心,从前跟你提过的事情,全忘了吧。” 张释虞曾鼓动徐础一同对抗湘东王父女,那时候还有邺城可以据守,现在近乎一无所有,他对欢颜郡主的依赖远远多于不满。 “我从来就没想起过。”徐础笑道。 “我信得过你。”张释虞点头,“我就这么等着,什么都不做?” “我的想法可能与欢颜郡主相左,不知你愿不愿意听。” “欢颜也不是事事正确,我很想听听别人的意见。” “坚持借兵,十万不成,就要五万,五万不成,再减少。” 张释虞苦笑道:“明知借不来,为何还要开这个口?单于绝不会放我独自去攻打并州。” “这可难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事情常有发生。” “你……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觉得你应该坚持,借不到兵,无非继续用欢颜郡主之计,万一借到,你就有了自己的道路。” 张释虞缓缓点头,“我妹妹的事情……你不在意吧?” 徐础想了想,说:“我在意。”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七十三章 迎亲 单于将要迎娶芳德公主,整座营地里,周元宾反而是最着急的人,四处打探消息,想尽一切办法,试图阻止这桩意外的婚事,可他胆子太小,只敢在自家亲戚间走动,旁敲侧击,一直不敢当面向单于进谏。 浪费了多半天,眼看着前往渔阳迎亲的队伍即将返回,周元宾只得又来找徐础。 “真是不幸。”周元宾装出同情的样子,好像他从来没有为这件事情着急,“又有消息传来,说是已经接到芳德公主,正在回来的路上,天黑之前肯定能赶回营地。唉,明天就要成亲,即便是对贺荣人来说,这也太仓促、太草率些,单于……真是没将公主当回事啊。” “时移事易,天成朝廷苟延残喘,有求于贺荣部,单于自然不会太看重。” “徐公子一点也不着急?” “有办法而用不上的时候,才应该着急,束手无策的时候,着急也没用。” “呵呵,我不信。”周元宾坐到对面,盯着徐础,“徐公子心中已有妙计,对不对?刘先生临走前告诉我,徐公子可以信赖,让我遇事难以定夺时,找徐公子商量……” “可你直到现在才来。” 周元宾瞪大眼睛,“这可冤枉我了,昨晚我来过两次,徐公子不记得了?还是我第一个通知你事态的变化。到了白天,我想先不麻烦徐公子,可是找了一圈人,谁也不敢劝说单于,反而都觉得单于迎娶公主是个好主意。” “单于大妻也这么觉得?” “七妹……我现在真是琢磨不透她了,之前她还劝说单于取消平山与公主的婚事,等到单于想娶,她却不肯再劝,当着单于的面,满口赞同,还说要与公主好好相处,今后亲如姐妹。唉,别人的事情劝得,自家的事情反而劝不得。” “周参军之所以琢磨不透单于大妻,原因非常简单。” “怎么说?” “周参军以为单于大妻的‘自家’是周家和沈家,其实是单于和两个儿子。” 周元宾笑道:“这可不对,没有娘家做后盾,七妹凭什么……”周元宾脸上笑容逐渐消失,“这是从前的事情,如今的七妹已经不需要后盾,反而当娘家是累赘,可是……可是总还有亲情在吧?七妹的家人还都住在晋阳,她不帮我,有何颜面再与家人往来?” 徐础只是笑,觉得没必要回答。 周元宾摇摇头,暂时甩掉心中的疑惑,“不说七妹,徐公子可有办法?你一定有,刘先生相信的人,绝不会错。” “嗯……明天成亲。” “是啊,再不做点什么,生米可就煮成熟饭啦。我原本还不太相信单于真会倒向天成,现在看来是真的!暗中推动之人竟然就是七妹!”周元宾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时间紧迫。” “非常紧迫。” “周参军只有一件事可做。” “什么?” “前去劝说单于大操大办,成亲既然仓促,一定要在排场上弥补一下。” 周元宾感觉自己被当头泼了一盆凉水,呆了一会,说:“徐公子在拿我开玩笑吧?” 徐础摇头,“这种时候了,我哪有心情开玩笑?” “我来求问阻止婚事的妙计,你却要‘大操大办’?” “你去见过单于了?” “呃,没有,我还没想好怎么劝说,所以才来找徐公子。” “周参军不敢劝谏单于。” “那个……不是我不敢,是满营的人都不敢。” “劝单于大操大办,你敢不敢?” “这是让单于高兴的事情,有何不敢……哦,徐公子的意思是至少先跟单于说上话?” “对。” 周元宾露出笑意,“是个好主意,然后呢?讨得单于欢心之后,我该如何转变话题?” “不必转变。” “嗯?”周元宾又糊涂了。 “周参军劝阻婚事,是为自己?” “当然不是,我又不认得公主。” “为我?” “呃……算是吧——徐公子明知故问,我是为沈家,为晋王。” “既然如此,周参军只需到单于面前说些话,让外人以为你曾经做过劝谏,也就够了,何必弃易求难,非要阻止婚事?” 周参军一愣,随即笑道:“刘先生出这样的主意,我不意外,徐公子……嘿嘿,我不是那种人,徐公子还有别的办法吗?分析利弊、权衡得失,让单于醒悟,与沈家结盟才是最好的选择。” “贺荣部意在问鼎中原,单于既存此心,与天成结盟便是唯一的选择,你劝得越多,单于越会坚定,此所谓劝无可劝。” “为人臣者,遇事当尽心竭力,知其不可而之,单于难劝,我也要劝上一劝。天成虽有皇帝之名,但是反复无常,不值得相信,沈家与贺荣数十年通婚往来,亲如一家,这就是我要对单于说的话。我不打扰徐公子了,告辞。” 周元宾昂首离去,要做一名“忠臣”、“谏士”,徐础心里却明白得很,周元宾一定会按自己的指点,假装劝谏,实为奉承。 在外人眼里,徐础镇定自若,似乎完全不将婚事放在心里,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急,他在等一个消息,它却迟迟没有到来的迹象。 按刘有终的说法,他昨天就应该与正在赶来的晋王汇合,劝他速返并州,率兵出塞,偷袭贺荣部巢穴。 晋王如果真被说动,消息应该迅速传到贺荣部才对。 劝说刘有终时,有一件事徐础谨慎地没有提起,但是他相信,以晋王之智,必然能够想明白:晋军不必真的出塞,那样会将晋阳老家置于危险之中,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晋王只需做出样子,传播将要出塞的消息,就能迫使单于重新做出选择。 单于的骑兵太诱人,也太可怕,没人愿意真与他翻脸。 可消息一直没有传来,昌言之常去打听,每次回来都是摇头。 这一次,昌言之终于带回消息,却不是好消息,“迎亲的队伍回来了,大家都去围观,据说单于要让公主从车里走出来,步行入帐,当众展示她的美貌。单于真是……没将小郡主当回事啊。” 昌言之习惯了“小郡主”这个称呼,经常还会冒出来。 “这是单于大妻的主意。”徐础小声道。 一名仆隶掀开帘子,冷冷地说:“左神卫王要你去一趟。” 徐础被带到营地门口,贺荣平山与一群大人也在,他转身道:“待会让你与公主见一面。” 徐础不语,心里在琢磨着他能做点什么,如果出塞的消息迟迟不来,或者晋王另有主意,他所能利用的手段只剩下老单于之死,这算不得妙招,他若在营地里散播传言,固然能令强臂单于难堪,却也将自己置于必死之地…… 至少还有一个晚上可以等,徐础只能如此劝慰自己。 皇帝张释虞站在对面,与单于并肩,周围也都是贺荣部大人,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不是为妹妹,而是为他自己,在他心目中,皇帝应该是万物帝那种样子,无论走进谁家,都能自然而然地摆出主人的架势,他现在却要与一群粗俗的异族人混立,莫说“主人”,连“贵客”都算不上。 寇道孤站在单于身后,他个子高,不必踮脚,就能露出多半张脸孔,看到徐础,他微微点头致意。 天色将暗,营地里已经点起火把,通道两边的人都想看到芳德公主的真容,他们的好奇心被冠道孤的描述高高挑起,迫切地需要得到满足。 迎亲的队伍出现在道路上,前驱骑兵一批批地赶来,通报公主将至,每次都能引起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虽然迎接的是公主一人,马车却有二十多辆,除去载人,剩下的全是嫁妆。 张释虞远远望见暮色中的车队,稍松口气,他真担心妹妹一意孤行,因为受迫而摆出冷脸,令他难堪,长长的车队似乎表明她已经认命。 “皇帝尚且不得自由,何况你呢?”张释虞在心里默默地劝说,打算找个机会与妹妹私下见一面,一是安慰,二是劝说她尽心讨好单于,帮帮他这个倒霉的皇帝哥哥。 车队停下,强臂单于呜里呜啦地说了一通,再次引来欢呼,然后迈步走向车辆,要亲自请公主下车。 车辆周围的护送者纷纷退下,他们都是渔阳官兵,垂头不敢观看,稍远一些的贺荣人则努力往前挤,希望早一眼看到公主。 强臂单于走到车后,咳了一声,抬手掀起帘子,认真地看了一会,面无表情,谁也看不出他是满意还是失望。 单于放下帘子,看一眼皇帝,又看一眼诸大人,似乎有事情难以委决。 难道妹妹故意打扮丑陋以惹怒单于?张释虞的心猛地一跳,急忙上前,想要解释一下,“公主年纪还小……” 单于抬手,阻止皇帝走过来,然后再次掀开帘子,探身进去,从车里拽出一个人来,是拽,而不是“请”或者“抱”。 周围的人一开始没看清,觉得公主有些僵硬,等到单于将“公主”高高举起,他们才认出来,那不是真人,而是一具纸糊的人形,脸上粉黛俱全,颇为妖艳。 张释虞啊了一声,后退两步,险些摔倒。 徐础也是一惊,他知道芳德公主胆子大,可是大到这种地步,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强臂单于大声说话,愤怒而激昂。 贺荣平山扭头向徐础译道:“大军立即出发,明早踏平渔阳城,鸡犬不留。”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七十四章 城下 贺荣骑兵随时处于备战状态,单于一声令下,不到一刻钟,第一支上千人的队伍已经出营,后续队伍络绎不绝,一直持续到半夜,还有人马上路。 徐础原本留在营地里,不久之后被叫出去,在一队骑兵的押送下,前去追赶单于。 单于在马背上制定攻城计划,随时传令,半路上,他停下稍事休息,召集诸大人商议军务,敲定最后的诸多细节。 徐础就是这时赶上来,与一些中原人站在一起,离单于不远不近,能看到火光照亮的面孔,但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何况他们大多数人根本不懂贺荣语。 张释虞虽是皇帝,也没有得到特殊待遇,与中原人站在一起,脸色苍白,目光偶尔转动,总会流露出隐藏不住的惊慌失措。 目光第三次扫过徐础,张释虞才认出他来,急忙招手,让徐础走到自己身边,小声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芳德公主送来一具人偶,单于……” “不不,我问的不是这个,是……是我妹妹究竟在想什么?她不知道我在贺荣营中做客吗?她对眼下的形势没有一点了解吗?还有渔阳的守将与刺史,为何纵容她胡作非为?” “守将与刺史大概也不知情……” 张释虞突然暴怒,但是不敢大声说话,强行压抑着,咬牙切齿道:“都是因为你。” “我?我不在渔阳城里,也没办法与芳德公主通信。” “我说的不是现在,是从前,你……你肯定对我妹妹做过什么,让她对你死心塌地。唉,当初妹妹去谷里居住时,我就明确反对,母亲却说妹妹以后嫁到塞外再也没人疼爱……妇人误事,真是误事。然后妹妹就变了,从你那里回来,她天天到处跟人讲什么‘大势’,还曾经找过我,要告诉我如何当皇帝……” 想到张释清认真讨论“大势”的样子,徐础忍不住面露微笑。 张释虞将微笑视作承认,不由得更怒,“是你教我妹妹这些古怪想法,是你……” 贺荣大人的商议结束,纷纷上马,去与自己的将士汇合,中原人也被要求出发。 徐础正要上马,被贺荣平山拦下。 贺荣平山骑在马上,手中马鞭指向火把亮处,“单于要见你。” 张释虞已经抓住缰绳,向徐础看来,无声地提醒他别再添乱。 徐础没理他,向更关心自己的昌言之点下头,迈步走向火把。 单于也已经上马,居高临下,俯视徐础,“有人告诉我,你与公主很熟,教她许多不好的东西,你只身北上,就是为了阻止公主嫁入贺荣部。” 徐础左右扫了一眼,没看到寇道孤,但是相信单于所谓的“有人”必是他,而不是皇帝张释虞。 “我只身北上,是为阻止一场灾难。” “公主嫁入贺荣部是场灾难?” 徐础摇摇头,“皇帝北上借兵、晋王来求结盟,以及单于率军入塞,合在一起是场灾难,大灾难。” 单于大笑,“中原人的奸诈手段对我无用,省下你的花言巧语,留着明天一早劝说城里的人开门投降,劝说公主自己走出来,来我面前跪求原谅。如果你劝不动,我先杀你,再让皇帝去劝——皇帝是我的妹夫、我的家人,我不希望这样,但是对家人不能也太过放纵。” “就像单于对待左神卫王?” 贺荣平山就陪在旁边,听到这句话,脸色微变。 “他是我的弟弟,永远不变。”单于拍马离去,贺荣平山紧随其后,甚至来不及用愤怒的目光斥责一下乱说话的徐础。 单于擅长笼络人心,徐础看在眼里,心中竟中有一丝嫉妒。 士兵催他上马。 贺荣部大营距离渔阳城不远,半夜过后不久就到了,也不扎营,直接摆出攻城的阵势。 徐础又与众多中原人汇合。 张释虞对徐础依然十分恼火,但是看一眼周围,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只得还来找他,“这回你和我妹妹高兴了?满城的人因为你们两个人而送命。” “贺荣人来得匆忙,未带器械,难以攻城,渔阳若肯坚守……” 张释虞吓了一跳:“坚守?还嫌死得不够快吗?单于为什么将我带来?就是要用来威胁城里的人……”张释虞打个寒战,“早知会有今天,我无论如何也不会……都是欢颜的错,她催我称帝。” “其实是我出的主意,记得吗?” 张释虞斜眼看他,“真是奇怪,你不肯效忠任何一方,也没有一兵一将,可是许多事情里好像都有你的影子,说多不多,平时想不起来,说少不少,一到危急时刻,就觉得是你使坏。” “哈哈,这可太抬举我了。” “我不是在夸你。” “你也不必着急,渔阳虽然能守住,但是看样子,他们等不到天亮就会开门投降。” “你又知道了?” “这个是猜出来的,贺荣人擅长骑射,渔阳若要固守,将士应当隐藏起来,以免受损。你看,城墙上灯火通明,显然没有防备之意。我猜城里的人还不明白贺荣人为何攻来,等他们想通,立刻就会投降。” 张释虞觉得有些道理,心中稍安,随后又有点不高兴,“没有我的旨意,渔阳就敢投降?唉,算了,我现在计较这个干嘛?” 众人都没有帐篷,只能站在旷野中等候,虽然不冷,但是颇为狼狈,尤其周围尽是贺荣骑兵,中原人名为观战,其实与囚徒无异。 五更左右,天边微亮,张释虞又有点紧张,“城里怎么还没动静?” 话音刚落,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响彻云霄的欢呼。 张释虞的随从里有人能听懂一些贺荣语,向众人道:“渔阳刺史皇甫阖率众出降!” 张释虞重重地松了口气,向徐础道:“渔阳城里总算还有明白人。” 徐础笑了笑,看着周围众多如释重负的神情,不由得感到一丝悲哀。 没过多久,欢呼突然又变成怒吼,刚刚松了口气的中原人,又都脸上变色,张释虞一把抓住徐础的胳膊,“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可猜不出来,想来是公主……” “又是她,这个……”张释虞实在不好骂出脏话,心里憋得着实难受。 还是那名能听懂贺荣语的人解释道:“刺史率众出城,可是中郎将汤师举提前弃城而逃,好像……好像还带走了芳德公主。” 别人都是惊讶,张释虞则是大怒,“汤师举这个混蛋,小小一名中郎将,竟敢做出如此大逆无道之事!我就说妹妹不至于此,连亲哥哥的性命都不顾及,原来是受人胁迫!欢颜又看错人了。” 贺荣骑兵大叫大嚷,似乎非常愤怒,又有些兴奋,但是说话的人太多,张释虞的随从倾听半天才抓住一句话,“他们、他们要屠城。” 张释虞一愣,“刺史已经投降了啊。” 随从摇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是要屠城,看样子正在分配先后,很快就要动手。” “关于我呢?单于显然是动怒了,有没有人说起我?” 随从没听清太多,只能继续摇头。 张释虞患得患失,突然又镇定下来,向徐础道:“单于是个讲道理的人,我没得罪他,他应该明白,对不对?” “嗯,单于应该明白。” 听到徐础说出这句话,张释虞心里更踏实些,“够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袒护妹妹,到此为止,我再也不管她的死活,她自己惹下的祸,让她自己收拾吧。” “你向单于借兵了?”徐础突然问。 张释虞心里只想着自己的安危,听到这句问话,不由得一愣,“这种时候……” 徐础正色道:“我曾建议陛下向单于借兵,陛下开口没有?” 张释虞难得被随从以外的人称一声“陛下”,反倒有些不适应,呆了一会才道:“开口了,我说借兵十万,单于一直在笑,后面……后面的话我就没再说。” “嗯,做得好。咱们得去见单于。” “见他干嘛?”虽然身处贺荣骑兵中间,周围至少是自己人,张释虞不愿意离开这块小小的地盘。 “单于发怒,此时最容易受到挑拨,你若不去单于面前说上几句话,怕有不测。” 张释虞恍然大悟,“还好有你在。”急忙叫来会说贺荣话的随从,命他去与贺荣人交涉,他要去见单于。 “带上我。”徐础提醒道。 张释虞连连点头,一个人去见单于,他还真有一点不敢。 请求被层层传递上去,不久之后,真得到了同意。 徐础与张释虞上马,在一队骑兵的护送上,去见单于。 单于仍坐在马上,脸色铁青,旁边不远,地上仍跪着数十名渔阳官吏,无不瑟瑟发抖,天成皇帝出现,也不敢抬头看一眼。 “我拿皇帝当自家人,皇帝却不停地戏耍我,究竟是何用意?”单于问道。 听到这句质问,张释虞先佩服一下徐础的先见之明,自己若不及时来解释一下,只怕单于的不满会越来越多。 “全是汤师举……不是我……”可他既紧张又害怕,虽有许多话,一时却说不出来,脸色变幻不定,只得向徐础投去求助的目光。 徐础道:“单于先不要屠城,立该回头吧,或许还来得及。” 张释虞大骇,单于大怒,手中马鞭指来,正要开口,徐础又道:“数十万晋军此刻正在前往塞外的路上,单于没将家眷都带到关内来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七十五章 两方 强臂单于纵马来至徐础面前,相距不到一步时才停下,马呼出的热气直接喷到徐础脸上。 “你说什么?” 徐础稍稍让开一些,“我来阻止一场灾难。” 这是他之前的一次回答,单于当时没当回事,现在才明白话里面隐藏的含义。 “不可能。” “对任何人来说,倾巢而出都是一次冒险,单于以为不可能之事,对晋王岂不是最有利的选择?” 强臂单于看向周围的贺荣大人,徐础的话这些人都听到了,有人不懂中原话,也从别人嘴里听到传译,全都是半信半疑,但是只要有一点相信,就会显露出惊慌。 塞外人少,单于这支大军几乎带上了所有青壮年,留在草原上的尽是老弱病残,却是将士们的家人,况且草原上还有积累多年的大量财富,一旦被人夺取,贺荣部损失巨大,最重要的是他们将无家可归。 单于调转马头,面向本族大人,高声说了几句,语气依然激昂慷慨,却没像往常那样赢来阵阵欢呼,反而有人开口回应,虽然有些迟疑,但毕竟是一种质疑,周围不少人点头表示赞同。 单于又说几句,语气缓和许多,像是在商量、劝说,显然不太成功,他将人群中的周元宾叫出来。 周元宾早已吓得面如土色,不等单于开口询问,就说出一长串贺荣话来,像是在为自己和晋王辩解。 趁着无人注意,张释虞扭头盯着徐础,用眼神询问这是何意。 徐础点下头,表示一切尽在掌握中。 张释虞不信,他觉得自己正被带入危险之中,几无挣脱的可能。 周元宾还在急切地说话,单于突然暴怒,跳下马,举起马鞭狠抽过来,周元宾没躲开,胸前挨了一下,痛得乱叫,单于再打来时,他想躲又不敢躲,只能左右移动,然后更快地辩解,连连伸手指向徐础。 张释虞原本与徐础站在一起,这时悄悄地往旁边走出几步,保持距离,以免受到牵连。 他离开得很及时,单于果然转身,大步走向“罪魁祸首”,语气激烈,似乎忘了徐础不懂贺荣语。 “单于志在天下,何以不爱听真话?” 单于改用中原话,“这是诡计,不是真话。” “如果是真话呢?单于在这里耽搁,晋军却在急行不止。” 单于看上去更加愤怒,却没有动手,看向不远处的渔阳城,“屠城能让他们多留几天……” “屠城会令单于失去一位重要盟友,此时此刻,盟友尤其重要。” 单于看一眼皇帝,脸上挤出一个略带鄙夷的神情,“中原人都不可信。” “中原人彼此也不相信,否则的话,也不至于大乱,单于可以不信中原人,但是应当利用这一点。”徐础及时闭嘴。 单于又看一眼周围的贺荣大人,终于做出决定,大声喊了几句,众人立刻纷纷上马。 直到敌军远去,渔阳诸官仍跪在地上,听不到马蹄声之后,才敢起身观望,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前因后果。 回到大营,徐础直接被带到大帐里。 单于在路上已经下达一连串的命令,军心稍稳,他能抽出空来,与诸大人共议对策。 帐篷虽大,仍显拥挤,徐础被挤到了角落里,周围的说话声虽大,他却一句也听不懂,颇觉无聊。 有人走到他身边,抓住他的一条胳膊,十分用力,然后恶狠狠地低声道:“你要害死我吗?此仇我一定……” 周元宾挨了两鞭子,伤势虽然不重,受到的惊吓却不小。 徐础道:“你应该感谢我,为何恨我?” “你当我是傻瓜……” 徐础摇摇头,小声道:“晋王本已失去单于欢心,即将受到致命攻击,可是北上出塞的消息一来,他又会得到重视。单于眼下愤怒,很快就想缓和事态,这是晋王的机会,也是你的。” 周元宾想了一会,慢慢松手,在徐础袖子上轻轻掸了两下,抹去褶皱,“可你害我挨了鞭子。” “不破不立,有些事情我也预料不到。” “挨打是小事……单于真会改变心意?他现在仍想进攻晋阳,而且更着急,但是其他人不太赞同,他想分兵,一部分回塞外,一部分攻打晋阳,有人赞同,有人不赞同,正争得不可开交。”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周参军却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周元宾脸色微变,道声“多谢”,转身挤入人群,悄悄联络沈家的支持者,还要找机会在单于面前说上几句。 争议终告结束,不知结果是什么,甚至有没有结果都很难说,诸大人退出的时候,彼此依然争论不休。 没人告诉徐础可以离开,他只能站在原地。 大帐里最后只剩十余人,除了单于与徐础,其他人全是仆隶,站成一排,等候主人的吩咐。 单于坐在毯子上,一直不说话,也不看人。 单于大妻一个人进来,径直走到单于身边坐下,一手轻轻按着他的肩头,小声说话。 大概是为防止仆隶听懂,再开口时,单于用的是中原话,“我知道这是诡计,但是他们不信。你也知道,许多大人与沈家交好,我一直隐瞒将要夺取并州的消息,可是有些人已经猜出来,极不赞同。唉,尽是目光短浅之辈,天赐良机,令我贺荣部有机会夺取中原,他们却还在意从前那点交情。” 大妻小声道:“等他们享受到中原的好处,再也不会记得沈家。” “可是现在……” 大妻附在单于耳边说了几句,单于扭头看向角落里的徐础,“他?” 大妻点头,又悄声说了几句,然后起身离去。 单于向徐础道:“你过来。” 徐础走到近前,拱下手。 单于沉默多时,“你擅长诡计,我需要诡计。平山没做到的事情,我要试一试。” “如果单于想要我的臣服,十分抱歉,我做不到。” “嗯,你不必臣服。”单于毫无怒意,又想一会,说:“这样好了,从现在开始,你每天至少要贡献计谋一条,用来换取你自己的性命。” “我有死罪?” “你无罪,但你的命仍然归我所有。你可以不臣服、不下跪、不接受赏赐,但是我问什么,你得回答,回答得好,算是一计,回答得不好,我留你无用。” “听上去好像比较公平,如果我一天之内献出数计,是不是能算在今后几天里?” 单于微微一愣,随即大笑,“可以。你今天的计谋呢?” “晋王北上的消息不算吗?” “不算,因为我没问。” “有道理,既然如此,请单于发问。” 单于站起身,“暂时不急。晋王北上的消息还没有得到确认,万一你真是在撒谎——”单于笑了笑,“我已经想到三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渔阳?连城一块毁掉,公主?她在死前一定会后悔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人。” “有些事情乃是必然之势,无需确认。”徐础道。 “从现在起,你留在我身边。”单于无意争辩。 寇道孤从外面进来,在单于面前拱手行礼,不卑不亢,“单于要见我?” “你们两个,今后都留在我身边,做顾问、做参谋,最终我只留一位,望两位努力,不要让我失望。” 徐础没开口,寇道孤道:“同样是努力,有人努力成事,有人努力坏事,望单于明鉴。” 单于笑道:“我心里有数。” 留在单于身边有个好处,即使听不懂贺荣语,多少也能可以了解他们的动向。 单于的本意是立刻进攻并州晋阳,然后再转师北上,救援塞外老家,但是太多人反对,他当上单于不久,还不能为所欲为,只得分兵数万,顺原路返回塞外。 接下来的事情则一件比一件难以定夺,周元宾动用全部关系,轮番劝说单于与沈家和解,他也亲自上阵,力陈晋王绝无二心,即便有北上之意,也是听说传言,以为贺荣人舍弃旧情进攻晋阳,才被迫出此下策。 张释虞也醒悟过来,他能借助的关系极少,唯有通过使者求见单于,慷慨陈辞,表示愿意亲自带兵攻入并州,为单于分忧,至于公主,乃是被汤师举掳走,之前种种,皆非出于公主本意,云云。 双方各有说法,周元宾一方人多,张释虞之计则更契合单于本人的心事,因此一直争执不下。 入夜不久,晋王那边终于传来消息,却是含糊不清的消息,晋军似乎真的已经北上,但是晋王本人仍守在飞狐口,希望单于能够解释诸多传言。 事态变得僵持,单于撵走所有人,独自留在帐中思想对策,两刻钟以后,派人传唤两名“顾问”。 徐础晚到一步,寇道孤刚刚向单于说过话。 “寇道孤说皇帝与晋王都不可信,上上之策乃是先杀皇帝,以取信于晋王,将其招来处死,然后南取冀州、西夺并州,站稳脚根,再进图天下。你以为如何?” “妙计。”徐础回道。 “你也赞同?” “纸上谈兵的话,我赞同。” 寇道孤冷笑一声,单于道:“有话就说,别绕来绕去,我不喜欢。” 徐础道:“寇氏此计虽妙,输在不了解晋王为人,因此有一重大遗漏。” “你了解晋王?” “我与他是结拜兄弟,曾经一同守卫东都,深知晋王为人,多疑而又胆大,单于杀死皇帝,不仅不会重得信任,反而会令晋王生疑,更要北上出塞。” “你的‘妙计’是什么?” “坐等。”徐础回道。 单于点点头,“两位的计策都不错,解我心中几样疑惑,但我不会杀皇帝、攻并州,也不会坐等,数十万骑兵入塞,怎可坐而不动?明天一早,我将亲自率兵南下,直取邺城。”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七十六章 要赏 徐础与寇道孤不得不承认,强臂单于的计划比他们二人的都要高出一筹。 进攻邺城,天成皇帝得“报仇”之名,贺荣人得城池之实,与此同时,贺荣人得不入并州之名,晋王得危机暂缓之实,各方都满意,至少表面上满意。 唯一不满意的人或许只有梁王。 单于依然分出一部分骑兵返回塞外,以防万一,他自己带着皇帝与一支大军,绕过渔阳,直奔邺城,对沿途各城,全以皇帝的名义传旨喻降,不从命者,必要屠城。 没有任何一座城池敢于抵抗,甚至在皇帝的“旨意”到来之前,就有官员出城归降,倾城所有以供应粮草。 数日之后,贺荣部骑兵与正在奉命抚循郡县的淮州兵相遇,打了一仗,这支淮州军兵力不多,只坚持了极短时间就开始溃退。 这就是在邺城之前的全部战斗,各地淮州军纷纷从已经占领的城镇撤出,逃向邺城,甚至直奔更南面的淮州老家。 单于仍将徐础与寇道孤留在身边,曾经很直白地说:“将你们的想法全说出来,要多、要真,我未必用你们的计策,但是能借此了解中原人的意图,这就够了。” 寇道孤当时沉着脸,好像是受到了羞辱,但是此后每问必答,从不藏私,早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不久前还是梁王使者。 徐础每日只献一两计,然后再不开口,只是旁听,偶尔微笑。 单于并不计较,但是每日闲暇时,与寇道孤的攀谈日益增多,不止是问计,也问些中原的风土人情与学问流派。 这天中午,贺荣部大军赶到邺城外,单于亲率百余骑前去查看地形。 徐础站在营中遥望邺城的方向,从他这里看不到什么,只能想象其中的慌乱与恐惧。 身后有人走来,徐础以为是昌言之,开口道:“梁王肯定以为自己被骗了。” “你还有余力关心别人?想想自己、想想我吧。”张释虞走到徐础身边,也向远处望去,“邺城,唉,邺城,原以为这会是一处久居之地,日后返回东都,这里我也会常来。我有许多修建宫殿的计划,都没来得及实施……” 张释虞一脸沮丧,叹息不已,又道:“你天天陪在单于身边,能不能劝他将我放回去?整个天成朝廷都在渔阳,皇帝却流亡在外,这算怎么回事?” 徐础摇头,“单于可以放走任何人,唯独不会放你。” “所以才要你想办法嘛,你的神机妙算呢?你的伶牙俐齿呢?你不是最会劝谏吗?” “我若有这样的本事,贺荣部骑兵此时应该都已返回塞外,而不是深入冀州。” “至少得给我留下几万骑兵,没有他们,我这个皇帝当得不踏实。” “秦州尚有十几万军队,你为何非要从贺荣部借兵?” “不同,大大不同。”张释虞不太愿意说实话,等了一会才稍稍压低声音道:“秦州太远,那支冀州军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回来,都是未知之数,即便回来——他们也不是忠于我的军队。” 张释虞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怨气,迟迟不能摆脱贺荣人的控制,这令他对欢颜郡主的不满日益上升。 “借来的骑兵会更忠心?” “他们的老家在塞外,早晚还得回去,只要在中原时我给予重赏,他们不忠于我忠于谁?” “嗯,有道理。”徐础笑道,无心争辩。 “你得到我妹妹的消息没有?”张释虞又问。 徐础摇头,“单于已向冀州各郡县传出命令,私藏公主而不交者,满城不留活口,但是至今没有消息。” “可是你总能知道些什么吧?” “我能知道什么?” “我妹妹因为你而逃走,难道没有给你送个信?” “公主被汤师举掳走,这是你说的。” “那是说给单于听的。”张释虞凑近些,“咱们心里都清楚,你才是妹妹逃走的原因,她向别人隐藏行踪,对你不会。” “但我的确没得到她的消息。” “得到了你也不肯说。”张释虞小声嘀咕道,也不告辞,转身走开。 张释虞太想讨好单于,甚至想要出卖自己的亲妹妹,徐础看着他的背影远去,轻叹一声。 单于傍晚回营,先与诸大人一边吃饭,一边商议军务,二更之后才闲下来,依然精力充沛,命人将两名“顾问”唤来。 单于看上去心情不错,命人赐酒。 贺荣平山还在受罚期间,仍是单于身边的“仆隶”,捧着酒囊倒酒,轮到徐础时,多看他一眼。 单于看向寇道孤,“你对邺城很熟吧?” “很熟。” “明日我就要攻城,依你之见,邺城是会立即投降,还是坚守几天?”单于相信邺城已是囊中之物,“坚守不下”不是他担心的问题。 寇道孤想了一会,“邺城固若金汤,若得精兵良将守卫,可保一年无虞。” “哈哈,你将邺城看得太高,但这正是我想到的话。你说若得精兵良将,如今守城的人不算精良?” “梁王占据邺城不久,民心未附,且他的部下又多是淮州人,乃是借来的军队,对梁王并无忠心,以这样的兵将守城,顶多坚持一个月。” 单于摇头,“一个月也太久,邺城只是我贺荣部的一个落脚之处,不值得我花费太多精力。” “单于无需耽搁,尽可分派士兵占领郡县,邺城绝不敢开门出来挑战。” “此计不好,分兵终是一个隐患。” “简单,单于分兵占据郡县,立刻征发当地民夫,全调至邺城,兵力不减反增,让他们攻打城池,所谓驱羊攻虎也。” 单于点头,“嗯,这才有点意思。” 徐础插口道:“冀州几经征发,胜兵之民皆在秦州,哪里还有剩余的民夫?” 寇道孤马上道:“不然,天成朝廷没想到自己会失去邺城,一直以来都在小心经营,冀州虽屡经征发,民力却未用尽,至少还有十万人可用,旬月之间就能征齐。” “天成小心经营,单于却一朝征尽,必失民心。” 寇道孤冷笑道:“天成小心经营,也没守住邺城。徐公子若以为天成朝廷得民心,当初何必刺驾?” “天成想得民心而未得,并不意味着单于就该不在意民心。譬如天降大雨,一人举伞而伞漏,见者可以嘲笑,但是自己至少要举一把好伞,而不是连根伞柄都没有。” 单于摆手,“下不下雨我不关心,我认可冠先生的说法,冀州还有民力可征,何况他们不是为我攻城,而是为自家皇帝。连徐础也承认,天成朝廷对冀州不错,‘小心经营’,如今也该是冀州百姓报恩的时候了。平山,你记下这件事,明日提醒我一声。” “是。”贺荣平山应道,虽然做的是贱役,但是他能参与要务,与真正的仆隶不可同日而语,甚至超出一些大人。 寇道孤退后两步,身板挺得笔直,目光微微低垂,在单于面前,他极少表现出对徐础的恨意。 单于向徐础道:“你今天还没说一句有用的话。” “我前天说过两句,可以补在今天。” 单于想了一会,笑道:“嗯,的确,可以补在今天,明天就没有了。” “明天我会想出点什么。” “好,你不急,我也不急。”单于又转向寇道孤,“这些天来,寇先生屡献良机,我眼下还不能一一采用,日后当逐条施行。贺荣部奖惩分明,寇先生是要做官,还是要田宅金钱?尽管开口便是。” “千里马得遇伯乐,唯愿尽情驰骋。我虽算不得千里之马,所献之计能得单于采纳,心愿已足。” 单于愣了一下,“伯乐是什么?” “伯乐是中原的善相马之人,千里马不遇此人,往往不得展示马力。”寇道孤解释道。 “哈哈,我们贺荣部人人识马,不需要伯乐——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虽不提,我不能不赏,待邺城攻下之后……” 徐础又一次插口道:“单于赏我点什么?” 单于斜眼看来,“赏有功,罚有罪,你有何功,敢向我索要赏赐?” “我与寇先生不同,他只要‘尽情驰骋’就够了,我却是个贪心人,不见赏赐不肯立功。” 单于大笑,向贺荣平山道:“中原人奸诈,但是难得有这么直白的。” 贺荣平山提醒道:“徐础尤为奸诈,说出这样的话,后面必有所图,单于小心。” “你这么一说,我更要领教了。”单于喜欢“迎难而上”,向徐础道:“先说你想什么赏赐?” “不多,我要邺城。” 单于笑得更大声,“贺荣将士辛苦攻下的城池,却要送给你——你想立的功劳一定不小。” “我不要城池,只要邺城活口,单于入城之后,约束士兵,不许骚扰劫掠城中吏民,便是对我的赏赐。” “入城之后?”单于抓于这四个字,“你有办法助我夺城?” 贺荣平山又提醒道:“不用他相助,咱们也能夺城。” “可我不费一兵一卒,只凭这张嘴,明日天黑之前就能令邺城归单于所有。” 单于笑着摇头,“我听说过你与梁王交情深厚,但是梁王当初进攻邺城时,你没没能劝退,如今却能劝他投降?” “梁王不会投降,所以他根本没有留在邺城。单于在此多留一日,梁王在别处便会壮大一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七十七章 午时 徐础拒绝献策时,单于往往一笑而过,当徐础真开口时,单于却沉下脸,向贺荣平山问道:“这些天有外人与他来往吗?” “没有,常与徐础交谈者,只有他的随从,皇帝偶尔也会找他,除此之外再无别人,我的手下盯得很紧。” 单于这才看向徐础,“既然没人给你传递消息,你怎么知道梁王已经不在城里?” 徐础笑道:“猜测。” 单于这才笑了一声,“你的猜测能有几分准确?” “猜别人六七分,猜梁王十拿九稳。” “据说你与梁王交情不错。” “相识多年,一同读书、一同刺驾、一同逃亡……” “梁王曾与你一同刺驾?” “是,他与我皆是主谋。” “可是传言中很少提到他。” “因为在刺驾发生之前,他先逃出京城。” “而你坚持留下。” “正是。” 单于又露出微笑,这回不是蔑视,而是有一点当真。 寇道孤觉得自己必须开口阻止,上前一步道:“单于当心,徐础一旦进城,再也不会出来,他有过守城经历……” 单于抬下手,没让寇道孤说下去,向徐础道:“梁王逃走,如今守卫邺城者为谁?” “必是淮州老将盛轩。” “所以梁王带自己人逃走,留淮州人守城?嗯,倒是聪明人。你与盛轩很熟?” “不熟,应该说素未谋面。” “那你凭什么劝说他献城归降?” “盛轩并非为梁王守城,而是为淮州,可淮州眼下形势危急,我有把握劝盛将军献出邺城,只有一个要求,单于要允许他们返回淮州。” “淮州有何危急?” 徐础指着自己的嘴,“在我这里。” 单于大笑,向贺荣平山道:“他要凭一张嘴编造虚假消息,骗淮州军献城南去,你以为如何?” “我更担心他凭一张嘴哄骗单于,而且咱们贺荣人明明有把握夺城,何必放淮州人南去?一举消灭岂不更好?免留后患。” “你想的是打仗立功,不是争鼎天下。”单于虽然宠信贺荣平山,却没将他的建议太当回事,又转向徐础,“还是寇先生提醒得对,你一进城,怕是不会再出来见我。” “我每天说几句有用的话,就能保命,进城之后却要担惊受怕,如平山所言,贺荣部必能攻破城池,我为何舍安求危?” 听到徐础只称“平山”两字,左神卫王冷冷地瞥来一眼。 单于思索片刻,“你今天原本没想献计,因何突然改变主意?只是为了救下邺城吏民的性命?” “因为我刚刚想到此计,希望给单于一个深刻印象,这样以后有人进谗言的时候,单于起码会因为惜才而找我问个清楚,不至于立刻下令处死。” 单于笑道:“寇先生,徐础在说你呢。” 寇道孤拱手道:“徐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与他虽然有仇,也想看到他被杀死,但是绝不会假公济私,利用军国大事报私仇。” 单于点头,“正是这个道理,我可以忍受说错、做错,绝不忍受有意欺骗。今天到此为止,明早再议。” 凌晨时分,徐础睡得正熟,就被人叫起来,前去面见单于。 单于睡眠更短,却丝毫看不出疲态,斗志昂扬,正面对一群贺荣大人说话。 徐础站在一边,看到皇帝也在,张释虞显然不明白自己为何被唤来,神情略显紧张。 单于暂停训话,向徐础道:“待会你进城劝降,我可以放他们南归,只要他们立刻献城,但我等不到天黑,午时之前必须给出回答,午时一过,我就下令攻城。无论劝降成功与否,你只要按时回来,我赦你无罪,你若不肯回来——我将换一个人做天成皇帝。” 虽然当皇帝以来,常常抑郁不得志,张释虞却从来没想过要放弃皇位,闻言不由得大惊,尤其是他真有一个弟弟就在贺荣营中,马上道:“单于,这件事与我无关——我连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单于却根本不看皇帝,只对徐础说话:“去吧,就这么定了。” 徐础点下头,“午时之前。” 张释虞越发吃惊,“徐础,你……你替我解释一下啊,我真没有……” 徐础道:“陛下无需担心,无论如何,午时之前我自会回来。” “万一城里将你扣押呢?” 徐础想了想,“帝位终究还是你们张家的,我想单于不会交给别姓人手中。” 张释虞在意的不是皇帝姓什么,不由得更加惊恐,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等他稍稍醒悟,徐础已走,单于又对大人讲话,他被冷落在一边,连插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一匹马,别无余物,昌言之也不被允许跟随,贺荣平山将徐础送出营地,来到阵前,“城内已获知将有使者前去谈判,愿不愿意接纳,我就不知道了。总之午时一过,必然攻城,你不必心存侥幸,城里人也一样。” “抱歉,又要影响你立功,其实你想解除仆隶之身,另有良法……” 贺荣平山抬手在马身上狠狠拍了一下,算是“送行”,对徐础的话,他一句也不想听。 贺荣部这次准备充分,阵地上已经树起高大的攻城器械——由中原人建造,其中一些人是天成朝廷派来的工匠,毕竟双方现在还是“盟友”。 阵地离城门不远,徐础很快来到门下,正要开口,城上先有人大声道:“你是贺荣使者?” “正是。” “就你一个人?” 徐础回头看了看,“没错。” “你等会。” 城门不肯轻易打开,倒是从城上垂下来一只大筐。 徐础只得下马,小心进到筐中,晃晃绳索,示意上面的人拉动。 到了城头,十几名士兵立刻围上来,见徐础的穿着是名书生,他们没有逼得太近,一名军官走近些,疑惑地问:“你是中原人?” “嗯。” “为何……算了,报上姓名。” “立刻带我去见守城主将。” “总得先通报一声。” 徐础转身指向城外不远处,“贺荣人午时攻城,还剩不到三个时辰,你觉得他们需要通报吗?立刻带我去见主将,耽误我带来的消息,你承担不起。” 军官早就看到贺荣人立起的器械,自然没有怀疑,脸色微变,语气也变得温和许多,“请随我来。” 事实上,早就有人守在城墙下,等候贺荣使者的到来,见到徐础也不多问,立刻引向附近的一座军营。 一员老将坐在厅里,两边排列将领,鸦雀无声。 徐础上前,拱手道:“阁下想必是盛轩盛将军。” “是我,阁下是……”见到一名书生,盛轩也有点意外。 “在下徐础……” 回答一出口,厅里惊讶声不断,徐础又上前两步,向惊呆了的盛轩道:“我带来强臂单于的消息……” “你真是那个‘吴王’?”盛轩问道。 “盛将军是要先确认我的身份,还是先听贺荣人的提议?” “呃……先听提议。”盛轩依然一脸的震惊。 “守军投降,交出邺城,贺荣部放开一条路,允许你们返回淮州。午时之前给出回答,午时一过,贺荣人攻城,再也没有机会了。”徐础拱手,转身要走。 盛轩急忙起身追赶,“等等,话还没说清楚呢。” 徐础止步,转身道:“就是这些,再没有别的了。” 盛轩笑道:“只是传话,似乎不必阁下亲自出马。” “贺荣人不甚了解中原的形势,以为我能取信于盛将军,所以命我来一趟,但我真的没什么可说的,只是传话而已。” 盛轩暂时抛去疑惑,“那我只好拒绝,城内将士尚有十万人,粮草足支三年,更有数十万百姓可以征用,守它城或许不够,守邺城绰绰有余。我们也不着急,贺荣人尽管攻城便是。” “盛将军不着急,淮州也不急?” “淮州顶多担心我们的安危,别的倒不着急,战火离淮州还隔着一条天堑呢。” “北边的天堑还是南边的天堑?” “徐公子说笑,隔绝淮、冀两州者,当然是北方天堑。” “如此说来,盛将军还不知情?” “知道什么?” “吴州宁王率兵渡江,进入淮州,广陵城急需盛将军率兵回去救急。” 广陵城是淮州治所,也曾是广陵王封地,但是广陵王常年坐镇吴州,回家不多。 盛轩脸色微变,看向众部下,随即向徐础道:“阁下的消息从何而来?我们前天还接待了淮州的使者,要求我们死守邺城,不可退却半步。” 徐础微微一笑,“形势变化往往只在朝夕之间,请允许我问一句:梁王何在?” 盛轩脸色越显茫然,“梁王……你要见梁王?” “是,如果能见到的话。” “好吧,原本想待会再说,既然阁下问到,咱们现在就去见梁王,毕竟城里是他说的算。”说到最后三个字时,盛轩的语气稍有变化,显然不太当真。 徐础心里却是微微一惊,原来他猜错了,梁王根本没有逃走,这可不像是马维的行事风格,也让他的劝说变得艰难起来。 “盛将军一开始就该带我去见梁王。”徐础假意埋怨道。 盛轩做出请的手势,前头带路,“怨不得我,是梁王自己不愿见外人,不过阁下应当不算外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七十八章 守邺 马维没有逃离邺城,将自己“关”在一座不大不小的宅子里,太小不易隐藏,太大不好守卫,他如今最在意的事情是自身安全,连守城都要退居其次。 徐础被送到大门外,先后三人出来查看,确认来者身份之后,才允许他进门,老将盛轩未获邀请,稍显尴尬,抬头看一眼天空,道:“我还是去准备一下吧,贺荣人若是攻城,我们不能全都坐着等死。” 徐础一进府门就看到庭院里树立着几尊与人等高的雕像,还没有完工,隐约看出是帝王装扮。 前头带路的人是乔之素,稍稍放慢脚步,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解释道:“历代梁皇。” 徐础点头,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马维坐在一间书房里,看样子很久没好好地睡过觉,眼睛通红,脸颊微陷,身边除了老宦高圣泽,再无仆从。 “真是意想不到,这不是赫赫有名的徐公子吗?劝我与天成朝廷和解,声称自己要去渔阳救人,还要监督天成与贺荣部进攻并州的徐公子,不就是你吗?” “是他,就是他。”高圣泽贴在梁王耳边小声附和。 乔之素从外面关上门。 房间陈设简陋,马维依然坐在祖传的椅子上,除此之外,再无坐具,窗户严闭,并以帷幔遮掩,即使点着蜡烛,整间屋子也显得十分阴暗。 “世事难料。”徐础道,本想走到近前说话,却被高圣泽拦下,只能站在屋地中间。 “对料事如神的徐公子来说,还有什么料不到的?”马维阴阳怪气地说。 “很多,比如我没料到马兄还会留在邺城。” “梁王。”高圣泽立刻加以纠正,然后扭头向主人道:“梁王出人意料,骗过了敌军。” 马维轻轻点头。 徐础道:“贺荣部不在乎守城的人是谁,他们今天就会发起进攻。” 又是高圣泽开口:“不怕,邺城之坚厚,天下无匹,就算贺荣人有百万大军,也攻不进来,况且贺荣多骑兵,不擅攻城……” “贺荣军中有中原工匠,器械充足,已在城外列阵,马兄从来没去城头上观看吗?” “梁王。”高圣泽又一次纠正,语气稍稍严厉。 马维轻笑一声,“欢颜郡主骗了我,你帮着她一块骗我,留一个老太婆当人质,然后带着外族人前来攻城。我不怕,因为我早就预料到这一招,所以我四处征粮、征人,也没让淮州兵离我太远。如今城里有精兵二十万,粮草堆积成山,兵将士气高涨,百姓不愿沦为异族之奴,皆愿为我效命。” 停顿片刻,马维以右手指天,像是要宣布誓言,“我先让贺荣人攻城,待其久攻不下、士气沮丧时,开门与之决战,声东击西、诱敌深入……这些计谋我都会用上。” “你想再守一次东都?”徐础惊讶地问。 “梁王!”高圣泽的声音越发严厉,已经带着一丝怒意。 徐础突然动手,将高圣泽的右臂扭到身后,推着他往外走。 高圣泽大骇,但是受制于人,年纪又大,不得不迈步,嘴里大叫大嚷,“徐础,你想干嘛?梁王救我……不不,梁王小心,他要行刺,我替梁王拦……” 徐础另一手开门,将老宦推出去,随手关门,放好门闩,不让外人进来。 徐础刚一动手时,马维也吃一惊,抬下屁股,伸手要去摸刀,随即他又坐回原处,任凭高圣泽叫嚷,既不起身相助,也未开口制止。 外面的高圣泽惊慌失措,推了几下门,发现打不开,大声道:“梁王别急,我立刻去叫人……” “滚远一点!”马维厉声道。 高圣泽显然大吃一惊,发出一声呜咽,再没敢吱声。 徐础点点头,“终于安静了。” 虽然撵走了高圣泽,马维脸上的神情却没有变化,依然冷淡,“这回你又打算用什么花招来骗我?” “我来救你一命。” “嘿,我知道这一招:先声夺人,不管真假,先说一句让对方最感兴趣的话,吸引注意与兴趣,然后再说什么,对方都能听得进去。所以,你觉得我对‘保命’最感兴趣?” 徐础笑了,“咱们学的东西是一样的,我一时忘记了。好吧,不用这些花招,只是交谈。你为什么留在邺城?” “不留在这里,还能去哪?” “东都,那里你已经营将近一年。” “东都?”马维轻轻摇头,“那里差不多是一座空城,粮草不足,百姓全是老弱病残,能跑的人都跑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冷酷,“百姓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可与虑始,唯可与乐成,必须等我站稳脚根,他们才会蜂拥而至,跑来效忠。” “你还没将东都让给淮州吧?” “当然没有,我借口说妻儿还在东都,请盛家宽限数日,只要宁王攻入淮州,盛家自然没办法再来索取——可是宁王在哪呢?这也是你的一个谎言,骗我将麾下最好的将军派出去做使者。” 委派潘楷担任使者,全是马维一个人的主意,这时却牵怒于他人。 “贺荣人午时攻城。”徐础道。 “让他们来好了,我正等着呢。” “淮州军不会真心守城。” 马维脸色微变,沉默一会才道:“盛家派人送来命令,要求淮州兵死守邺城……” “这就是你守卫邺城的依仗?” 马维突然起身,两眼更红,咆哮道:“别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能守城,我麾下至少还有十万梁兵,他们效忠于我,愿意为大梁死战!” 在所有人嘴里,兵力都是一个张口就来的数字,徐础早已不放在心上,走到马维近前,一手按在桌子上,“你想模仿我守东都时的策略?” 马维怒形于色,“在你眼里,我总是不如你,是不是?当初是谁提议刺驾?是我,不是你,没有我,你还是楼家的无名之辈,除非提起吴国公主,没人在意你是谁。当晋王弑父,想要嫁祸于你时,是我救你一命。当你守卫东都,孤立无援时,是我第一个与你结盟,助你一臂之力。你的一切成功,都离不开我!而你,依然以为我不如你?” 徐础道:“马兄的所有帮助我都记在心里,我也从未觉得马兄不如我,至少你还在称王,而我知难而退。” 马维慢慢坐下,声音恢复正常,“你有你的本事,只是缺一颗帝王之心,倒也不怪你,你连自己的姓氏都不愿承认,何况称王、称帝?我与你不同,我是真正的大梁帝胄,身后有列祖列宗的督促与期望,我必须走上这条路,必须,别无选择……” “马兄打算如何守城?”徐础将话题拽回来。 马维一愣,随后从“列祖列宗”的光辉中挣脱出来,“我已经说过,先坚守数日,待敌人士气受挫之后,一举反攻。” 徐础摇头,“我要听你真正的计划。” “然后你带回去向贺荣人邀功?”马维冷笑道。 “好吧,你不愿说,我先来说,邺城有三大不可守……” 马维冷笑一声,“又是谋士那一套,‘三大不可守’、‘五大不可言’、‘七大不可悔’……” 徐础自顾说下去,“守卫东都时,主力乃是降世军,他们一路受官兵追剿,无路可走,因此有死守之心。邺城守军乃是淮州人,离老家不远,一旦战事不顺,必生返乡之情,马兄无力阻止,盛轩怕是也只能顺应众心。此乃一不可守。” “你以为我没想到吗?我要将计就计,守城的是淮州兵,但是守门皆是我梁兵,唯有北城例外,淮州兵欲降、欲逃,都可以,正好借此诱贺荣人进城,他们是骑兵,不利于巷战,我会亲率梁兵……” 徐础打断他:“围攻东都时的冀州军,虽有两王坐镇,但是真正的统帅乃是王铁眉,上下异心,王铁眉亦非大将之才,频出昏招,东都守城之计方得成功。邺城外面的强臂单于却是枭雄人物,非王铁眉可比,断然不会中计。此乃二不可守。” 马维露出一丝妒意,“因为这个,你宁愿给异族蛮王做谋士?” 徐础仍不解释,继续道:“当初冀州军是要夺回东都,贺荣部却只是要清除障碍,一个手下留情,一个不择手段。此乃三不可守。” 马维突然间又发怒,“你让我怎么办?举城投降?大梁皇室已经投降过一次,绝不会再有第二次,至少在我这里不会有!” “你不必投降,我要送马兄返回东都,然后你立即与宁王联络,暂且奉他为主……” “这与投降有何区别?” “听着,你想当皇帝,先得忍辱负重,宁王是我的仇人,但是中原诸雄之中,唯有他能与强臂单于一争上下。宁王现在实力还有些弱小,会很高兴有人投奔,必能对你另眼相待。到时你也不必劝宁王什么,让他自行其事,对淮州盛家是打是和,皆随他的心意,不可劝谏,连暗示都不要有。待宁王觉得有把握之后,自会北上驱逐贺荣部。” “我就这么一直向宁王称臣?” “更远的事情我无法预料,但这是眼下最好的选择,至少能保住你的梁王之号。” 马维思忖良久,“城外全是贺荣人,城里尽为淮州兵,我怎么才能逃出去?” 徐础微微一笑,“你已经逃回东都,只是许多人还没发现而已。” 马维莫名其称。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七十九章 人质 老将盛轩登城向外观望,心里不由得一颤,扭头看一眼周围的将士,什么也没说,匆匆离去,留下守城者犹疑不定。 再见到徐础,盛轩越发客气,命人看座,笑道:“梁王怎么说?” 徐础看一眼两边站立的将官,回道:“不好说。” 盛轩有些犹豫,他对徐础不熟,只闻其名,为安全起见,不愿单独与他相处,于是道:“都是我们盛家的子弟,徐公子有话不必隐瞒。” 徐础还是欲言又止,好一会才道:“盛将军多久没见到梁王了?” “呃……两天了吧,梁王生病了?” 徐础笑而不语。 盛轩猛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咳了两声,向左右将官道:“你们先退下,去城墙上守着,有什么事情,立刻过来通报。” 众将官告退,还没走出大厅,就开始小声议论徐础那句问话中隐藏的含义。 厅里只剩下两人,盛轩稍觉紧张,好在自己身上着甲、腰间有刀,而对方只是一名赤手空拳的书生,“徐公子可以说了吧?” “还是有些为难。” “有何为难?” “我与梁王是多年好友,在弄清他的真实想法之前,有些话不好说。” 盛轩越发坐实自己的怀疑,“梁王病重?” 徐础摇头。 “梁王……已经走了?” 徐础不语。 盛轩冷笑一声,“徐公子无需隐讳,对此我一点都不意外——不过梁王连自己仅有一些兵将都弃而不顾,还是有点过分。徐公子在那边确实没见到梁王?” “乔之素与我闲聊,拖延时间,我等得不耐烦,他才带我去见梁王。可梁王不肯露面,说是偶然风寒,问答全要通过高圣泽……” 提起老宦,盛轩又冷笑一声。 “他能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来回交谈几句,我就听出不对,于是坚持要见梁王一面。” “然后就漏馅了,嘿,梁王快马加鞭,这时候怕是已经快到孟津,高圣泽还有什么害怕的?” “他怕担负泄密之责。” 盛轩已经不在意“泄密”,想了一会,说:“徐公子刚进城时,曾经说过淮州会有危机,可否说得详细些?” “我来劝说盛将军献城、退兵,有些话盛将军未必相信。” “其实徐公子不说我也能猜出大概,初夺邺城,梁王甚至不允许淮州兵进城,分派到各处抚循郡县,那时候我就有所怀疑,可是淮州要求我暂时不要与梁王闹翻,一切等他拒绝交出东都再说。现在看来,他根本就没想过要让出东都,反而对淮州心生觊觎。” 盛轩义愤填膺地将所有话都说出来,徐础只需轻轻点头。 “淮州子弟必须尽快返回淮州。”盛轩打量徐础,“贺荣人真肯放一条出路?” “单于是这么对我说的。” 虽说已然心生退意,盛轩却仍是疑虑重重,“盛家将淮州精锐全交在我手中,若是损失过重,我还有何颜面去见广陵父老?” “盛将军需要怎样的保证?” “除非单于肯做人质。” “我回去之后可以代为询问,但是盛将军别抱太大希望。”徐础笑道。 “我只是随口一说,嗯,让我想想。”老将军低头沉思。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盛轩立刻站起身,脸色骤变,伸手握刀,“怎么回事?离午时还差着一点呢。” 徐础也不明所以。 片刻之后,一名将官匆匆跑进来,惊慌地说:“敌军攻城,已在投射石炮……” 盛轩瞪一眼徐础,“原来你是缓兵之计!”说罢匆匆往外走去,命将官留下,看守客人。 徐础的第一反应是单于毁约,要陷自己于死地,马上觉得这不像是单于一向的行事风格,然后又猜寇道孤从中作梗,随即推翻…… 顷刻之间,徐础心中动了五六个念头,最终想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脸上不由得露出微笑。 守在门口的将官二十多年岁,握住刀柄,喝道:“你不要以为奸计得逞,我们自会守住城池,盛老将军一回来,杀你祭旗。” “误会一场,盛将军不会杀我。倒是你,宁愿在此守卫邺城,还是想回淮州老家?” “我当然……我不回答,不上你当。” 徐础不再说什么,自知名声不佳,无法一下子取得对方的信任。 外面再没传来响声,年轻将官虽然疑惑,但是不再那么紧张,突然开口道:“梁王是不是跑了?” “你猜呢?” “这还用猜?梁王一听说贺荣人要攻来,当时就吓破了胆,估计早已逃走,现在该到东都了,当初借兵给他就是……” 盛轩从外面回来,年轻将官立刻闭嘴。 盛轩挥手屏退将官,直接走到徐础面前,笑道:“是一次误射,不过倒也证明邺城之坚厚,只砸出一个小小的坑洼。咱们继续说正事,离午时不远,我这就命人将徐公子送出去,请你回去转告单于:淮州军可以献城,只要他放开一条道路,许我们南下渡河。但是空口无凭,双方需互换人质,不多,各出十人,我们这边出盛家子弟,单于那边出诸王大人。单于应允,我们立刻就走,绝无耽搁。” 徐础起身,“守他乡之都,终不如守自家之城,盛将军当机立断,救下淮州将士,回去之后,必得父老感激。” 盛轩长叹一声,“我这是违命行事,不得埋怨就已经满足啦。还有,城中的梁兵如何处置?” “梁兵随淮州军出城,然后一支南下,一支东去。”徐础停顿一下,“异族终究难信,望盛将军要不给单于可乘之机。” “梁王已经逃走,他的兵将也被骗过,我不会对他们动手。”盛轩又一次仔细打量徐础,“徐公子……从此以后就为贺荣人效命了?” “我不为任何人效命,至少眼下没有。”徐础拱手告辞,人已经走到门口,身后的盛轩追上来,问道:“贺荣野心几何?夺下冀州之后,是否还会南下?望徐公子告知,盛家必感大恩。” “单于野心志在天下,至于夺下冀州之下欲图何方,我预料不出来,只能给盛将军一条提醒。” “徐公子请说。” “与其防敌,不如自强。单于初入中原,尚不敢分兵,必然观察群雄,然后寻隙而入,淮州若无隙,自然无忧,若露出破绽,则所需提防者,不止贺荣一家。” 盛轩拱手,“多谢,徐公子日后若有机会去往广陵城,请许我略尽地主之谊。” “当会叨扰。” 徐础被放下城墙,坐骑已经跑得没影,他只得步行回贺荣营地。 贺荣平山守在阵前,见到徐础走来,什么也没问,命人送马来,带他直接去见单于。 贺荣部诸大人都在,徐础转述盛轩互换人质的要求,单于听过之后面无表情,思忖片刻,直接点出十个人名,其中包括贺荣平山,向徐础道:“这十人皆是我的亲信,可做人质,一个时辰之内,淮州军必须开始撤兵,我会让出西门。” “我已尽过自己的职责,请单于另寻他人安排后续吧。” “不不,这件事你得一直盯到结束。梁王真的已经逃走?” “梁王若在,淮州军也不敢如此轻易做出决定。” “嘿,令人失望。” 徐础在贺荣军营与邺城之间来回奔走,见证双方互换人质、并在阵前立誓,午后不到一个时辰,淮州军开始从西门撤退,放弃大部分辎重,只带必要的粮草,以保证行军迅速。 徐础回到大帐里,已经没他什么事,被安排站在角落里,身边就是皇帝。 张释虞担心了整个上午,见徐础准时回来,心里高兴,脸上却无表露,甚至刻意挪开目光,他已经明白,就因为自己此前与徐础多说了几句话,才惹来单于的不信任,险些因此丢掉帝位。 单于与贺荣诸大人议论不休,常有人进进出出。 徐础小声道:“单于不想就这么放走淮州军。” “别跟我说话,我不认得你。”张释虞嘴唇微动,仍不看徐础。 徐础转动目光,看向十余步以外的寇道孤。 寇道孤也站在人群外面,回视徐础,突然迈步走过来,到近前冷冷地说:“明天一早,单于就会传令追击淮州军,在其渡河之前一举歼灭。” “你的主意?” “以单于之志,怎么可能放一支敌军全身而退?这种事情不需要我出主意。” 张释虞听在耳中,十分尴尬,咳了一声,走开几步,以避嫌疑。 “人质呢?不管不顾了?” “或许有办法逃出来,或许就是不管,以十人交换一支敌军,值得。” “嘿。” “不过最大的功臣还是徐公子,没有徐公子将淮州军引诱出城,贺荣部虽能攻下邺城,必然伤亡惨重。到了城外平旷之地,贺荣骑兵正可发挥所长,攻敌所短,这一战必胜无疑。你为了救邺城吏民,而将淮州军送入死地,也算值得。”寇道孤嘲讽道。 徐础沉默一会,“寇先生应当与我一同劝说单于放弃这个计划。” “你找错人了,我与你不是朋友。” “现在不是,以后或许会是。”徐础微笑道,“这是为寇先生着想,明日贺荣部一旦惨败,而寇先生事先没有半句提醒,会让单于怀疑你的本事。” 寇道孤脸色微沉,隐约觉得自己又要上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八十章 真假伏兵 人群散去,单于留下两名顾问,他不喜欢长久坐在毯子上,叫进来一名士兵,一边在空地上摔跤,一边与站在旁边的两人交谈,互不耽误。 面对单于,士兵丝毫没有谦让之意,出手又重又狠,几次将单于摔在地上,单于越战越勇,同样也将士兵摔倒,渐渐地说话时喘粗气,不得不将精力向摔跤倾斜。 徐础突然想起骑马舞槊的万物帝。 单于先与寇道孤交谈,询问中原人对摔跤的看法。 寇道孤同样没有谦让之意,声称摔跤在中原属于小技,军中将士习之以健身,江湖艺人习之以博赏赐,市井无赖习之以争强斗胜,读书人不为,官吏不为,帝王尤其不为。 单于大笑,没觉得受到羞辱,反而摔得更起劲儿,“贺荣人与中原人就是不同,需要我来……那个词怎么说?” “移风易俗。” “对……”单于从地上爬起来,“徐础,你今天不打算说话?” 寇道孤冷冷地盯着徐础,看他敢不敢劝谏。 “观单于调兵遣将之意,似乎还是要进攻淮州军。”徐础开门见山。 “正是。”单于憋着一股劲儿扭摔对手,等了一会才回答,“与你无关,我没有背约,会等到明天一早再进攻。” “人质怎么办?” “此来中原,为与群雄一争高下,哪一战……没有损伤?平山他们知道我的计划,自会想办法逃出来,若是不能,也算立功。” “盛轩老将,身经百战,率兵离城时,队形不乱,推测其意,必有防备。” “哈哈,自我率兵入塞以来,贺荣人还没打过硬仗,正需要敌军有所‘准备’,千万不要再像此前几次,一击即溃。” “邺城离孟津不算太远……” 单于示意士兵暂停,转身向徐础道:“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一支敌军离去,你不用再说下去,你的话不合我意。退下吧。” 徐础被撵出去,寇道孤留下,继续与单于交谈。 昌言之早就等急了,“公子,事情好像不对啊,满营的人都在磨刀嚯嚯,看样子还要打一仗。” “嗯,单于已经决定明早进攻。” “可是那样一来……公子的名声可就毁了。” 徐础笑笑,“我的名声已经毁了,休息吧,今天的确太累。” “我准备了清水。” 徐础洗漱,昌言之仍不放心,“淮州军十几万,总能与贺荣人一战吧?” “淮州军没有十几万,且急于返回老家,无心恋战,出城时尚能维持镇定,一旦遭受攻击,必溃无疑。” “啊……”昌言之在意的不是淮州军要打败仗,而是公子竟然面带微笑。 “睡吧,明天或许会有意外消息呢。” 昌言之出去倒水,回来之后很晚才睡着,反复思索,如果公子真要效忠单于,自己是不是还要留下。 次日一早昌言之就爬起来,出去查看情况。 营地显得空荡许多,大部分士兵去追淮州军,另一部分前去占据邺城,只剩一些仆隶与妇孺在收拾东西,人人都在热烈地讨论,这一战打胜之后,自家主人会得多少赏赐。 昌言之不能乱走,与附近的仆隶聊了几句,没得到多少消息,只好又回到帐篷里。 徐础还在酣睡。 日上三竿,徐础依然未醒,昌言之听到外面声响不断,又出去查看,只见一队队的贺荣骑兵正在进入营地,众仆隶措手不及,加快速度收拾帐篷。 贺荣人习惯住帐篷,不喜欢受到城墙的束缚,虽然夺得邺城,仍在城外扎营。 大批骑兵赶回营地,神情冷淡,对自家仆隶呵斥不断,显然不太高兴,但是也未见伤者。 昌言之大惑不解,不敢询问,猛然想起公子的话,这不就是一件“意外消息”吗?刚要进帐通报,就见十余骑疾驰而至,带头者大声道:“单于要见徐础,现在!” 帐篷里,徐础已经起床,走出来看了一眼,向昌言之笑道:“果然有意外。” 大帐里只有很少的人,单于脸色阴沉,还有汗珠没有擦去,徐础一进来,他就紧紧盯着,直到徐础走到近前,目光也没有离开。 “你知道些什么?”单于问。 “嗯……看样子单于似乎没有进攻淮州军,这就是我所知道的。” “不不,昨晚你曾劝我不要进攻。” “对,我是劝过。” “你还说淮州军会有防备。” 徐础微微一笑,“我随口一说而已,真的被我说中了?” 寇道孤从外面进来,拱手行礼,单于却没有看他,“有防备的不是淮州军,而是梁王,他在路上设伏,但是被我们看穿。” “所以单于及时中止进攻。”徐础点头,像是刚刚恍然大悟,随即道:“奇怪,梁王怎会知道淮州军撤退,并料到贺荣人会去追击呢?” “我正要问你。”单于冷冷地说。 “这可难说,容我猜一猜吧。请问单于,梁王带兵多少?” “有关系吗?” “大有关系,如果梁王率兵众多,那就是有备而来,此前的逃亡,想必是在筹兵,淮州军放弃邺城,坏了他的大计。反之,梁王如果率兵不多,那就是凑巧遇上,他来查看邺城形势,却撞见淮州军撤退,因此虚张声势。” 单于沉默片刻,开口时语气稍缓,“梁王是伏兵,旗帜林立,远远地看不出兵多兵少。” “嗯,可以再等等。梁王如果是有备而来,必然兵多将广,又与淮州军汇合,实力大增,想必不愿无功而返,贺荣人退,他反而要进。” 单于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率兵退却,要在宽广之地迎敌,“如果是凑巧呢?” “逃之夭夭,唯恐不及。” 单于脸色铁青,他宁愿梁王是有备而来,真刀真枪地打一仗,也不愿只是凑巧,令他失去一个良机,更会令他在本部将士面前脸上无光。 寇道孤上前,开口道:“单于被徐础骗了。” “嗯?” “梁王既不是有备而来,也不是凑巧赶上,他一直就在军中,随淮州人出城,只是中途改换旗帜,亮出真身。单于不知底细,以为梁王从别处率兵赶来,中了徐础的奸计。” 单于看向徐础,徐础笑着摇头,似乎觉得不值一辩。 “你有证据?”单于问道。 “没有,但是绝不会错。”寇道孤看一眼徐础,“他显然早已料到单于会追击淮州军,所以预先设计。他在城内逗留多时,若无梁王,他与谁交谈?” 单于又看向徐础,半信半疑。 徐础轻叹一声,“我昨日进城时,梁人不肯承认梁王已走,想尽办法拖延时间,来回传话,假装梁王还在,我是迟迟没见到真人,才明白自己上当。寇先生将我看得太高,好像无所不知,又将单于看得太低,以为什么都瞒不住。当单于将左神卫王也定为人质时,我绝未想到其它。” 寇道孤还要再说下去,单于抬手制止,“没有证据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是战是退,都是我一人决定,与他人无关。” 一名贺荣大人匆匆跑进来,“单于,人质回来了!” 单于既惊且喜,“他们逃回来的?还剩几人?” “十人都在。” 单于大步走出帐篷迎接,虽然他愿意用这十名人质换取一场大胜,但是能见到他们活着回来,依然高兴。 大帐里只剩下少量仆隶与卫兵,他们不懂中原话,寇道孤说:“我的确没有证据,但我猜得没错,梁王就在城中,是你设计恐吓单于。” “唉,寇先生前天还说不会公报私仇。” 寇道孤脸上怒容一闪,“这不是公报私仇……嘿,你能隐瞒一时,隐瞒不了一世,梁王纵然肯为你保密,他身边的人自有不知深浅之人,真相很快就会泄露。” “有寇先生一直盯着,‘真相’的确会泄露。” 徐础暗示对方会骗造“真相”,寇道孤怒极反笑,“我不必专盯着什么,徐公子阴谋太多,漏洞也不少,所以无法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总要在暴露之前另换地方。在单于这里也是一样,我只需盯着你,不让你再次逃走,早晚单于会看破你的真面目。” 徐础笑道:“你要一直盯着我?” 寇道孤微微点头。 “好,以后我若是丢失什么东西,就找你问了。” 从外面走进来一群人,单于握着贺荣平山的手臂,问道:“淮州军将你们释放,是怎么说的?” 十名人质一路纵马疾驰,个个满头大汗,贺荣平山道:“淮将盛轩说,感谢单于送行,为表诚意,先将人质放回来,希望单于遵守诺言……” “嘿。”单于松开手掌,止步道:“十名人质而已,放回去。这么说来,梁王和淮州军没有追来,哈哈,果然是一场虚张声势,好,梁王有些手段,从前我倒小瞧他了。劳师动众,无功而还,全都怪我。” 诸大人等单于又用本族语说了一遍,抢着认罪。 单于又说许多话,逐渐慷慨激昂,重新唤起士气,贺荣平山等人既惊讶又兴奋,欢呼声不断。 作为一名刚刚判断失误的首领,单于将威望损失降至最低。 诸大人纷纷退去,单于向两名顾问道:“时机已过,再追淮人与梁王已经来不及,也无必要,我会分兵留守邺城,明天一早,亲自带兵去攻并州。” 徐础与寇道孤都是一惊,寇道孤劝道:“单于似乎不必如此着急。” 单于笑道:“不是我着急,这是早就定下的计划,天成军队今天应该已经攻入飞狐口,我再不动手,就要晚喽。” 徐础一下子明白过来,单于南攻邺城,并将皇帝一直带在身边,其实都是在换取晋王的安心,给欢颜郡主提供偷袭的机会。 不知晋王是不是会更早想到这一点。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八十一章 西进 贺荣军突然转向并州,最吃惊的人是皇帝张释虞,实在找不到别人商议,只得不顾嫌疑,又来见徐础。 “真的吗?单于明天一早就要带兵进入并州?” 时值傍晚,徐础正与昌言之一同吃饭,点头道:“单于的确是这么说的。你吃过了?粗茶淡饭,一块吃些吧。” 便是山珍海味堆在面前,张释虞也没心情品尝,“你亲耳听单于说的?” 徐础点头。 “那肯定错不了。”张释虞发了一会呆,“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还听说,天成军队将从北边的飞狐口进入并州——很可能已成事实。” “我听说的也是这样。”徐础笑道。 张释虞坐对徐础对面,昌言之稍稍让出一块地方,继续吃饭。 “可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张释虞又一次问道。 “单于想要占据并州、除掉晋王,很明显吧。” 张释虞摇头,“对我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一无所知?单于瞒着我也就算了,朝廷那边……欢颜为什么也没向我透露一声?” “你什么都不知道?” “对啊,我被瞒得死死的,刚刚听说消息,比你还要晚。” 徐础放下碗筷,上下打量皇帝。 张释虞越发紧张,也低头查看,“怎么了?” 徐础笑道:“没有。你被蒙在鼓里,其实很正常,其中原因你不该问我,该去问周元宾周参军。” “嗯?”张释虞琢磨一会终于明白过来,“单于身边尽是晋王的耳目,所以要让我一无所知,好骗过周元宾等人?” “这是我能猜出来的最好原因。”徐础端起碗筷继续吃。 张释虞又发一会呆,喃喃道:“我可以装出一无所知啊,为什么非要瞒我呢?我才是皇帝,单于这么做,是将欢颜当成天成之主……” 徐础忍不住又放下碗筷,“我若是你,更关心欢颜郡主从哪里召集到的军队——飞狐口易守难攻,并州纵被骗过,想要一举夺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对啊,欢颜带到渔阳的将士不过数千人,数日之内哪来的大军?单于借给她的?不可能啊,那样一来,所谓隐瞒消息就没有意义了。” 昌言之忍不住咳了一声,紧接着连咳几声,像是被呛到了,最后还是开口道:“记得吗?单于曾经分出部分兵力返回塞外。” 张释虞长长地哦了一声,“他们又回来了,可是塞外怎么办?单于真就不管不顾了?” 徐础道:“这是单于下的一个赌注:晋王声称北出塞外,乃是虚张声势,他若真被骗过,以为单于不会西进并州,则根本不会北顾,更可能传心对西边秦州的威胁。” “晋王若是坚持北出呢?” “那单于就更要为塞外的父老报仇。” “沈家的支持者不少,应该会反对吧?” “看单于如何应对吧,我无从推测,你也不要参与其中。” “我才不会趟浑水,只是觉得……” 又有人掀帘进来,看到张释虞,两人都是一愣。 周元宾十分尴尬,“啊……我待会再来。” 张释虞急忙起身,“不必,你留下,我这就走,我没什么事情,就是过来……”帐篷里连壶劣酒都没有,“过来闲聊。” 张释虞匆匆离去,周元宾立刻坐到他的位置上,急切地说:“晋王是你的结拜兄弟,徐公子不能见死不救。” “我现在自身难保。” “可徐公子救了淮州军。” “别这么说,传到单于耳朵里,我更难自保。” “徐公子至少替我想个主意啊。” “你与单于沾亲带故,我是外人,如何出得了主意?” 周元宾改坐为跪,急道:“我给你跪下还不行吗?” 徐础立刻还跪,“不敢当。” 昌言之放下碗筷,想找个借口离开,最后只是哼哼两声,干脆什么都不说,起身出帐。 周元宾坐下,“徐公子若能想办法阻止单于西进并州,晋王……我替晋王许诺,愿分半个并州给你。” 徐础笑道:“周参军真了解我的喜好。” “无论你要什么都行,晋王也有妹妹,还未出嫁,天姿国色……” 周元宾越说越乱,徐础打断,“你肯定已经劝过单于,他如何说?” “我与数十位大人一同去见单于,陈说天成之不可信,以及贺荣部与沈家的多年交情,可单于说,天下为大,私交为小,但他不会为难我们,会将我们留在邺城,并州安危,与我们无关……” “单于所言在理,对你们也比较宽宏。”徐础赞道。 周元宾有点生气,“徐公子这是打算真心效忠单于了?可他并不在这里……” “如果你一开始就要从单于的身上、话里找漏洞,那你注定什么都找不到,即便发现一些端倪,也不会得到信任。” “我知道徐公子懂得道理多,以后我一定好好听你讲授,可现在我只想要一个办法、一条妙计,能让单于回心转意。” “单于大妻呢?” “唉,别提了。”周元宾实在不愿提起“七妹”,尤其是她也姓周,更令他对晋王心存愧疚。 徐础想了一会,“此事眼下无可劝说,必须再等一等。” “再等下去……” 徐础抬手,表示自己还有话要说,但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又等一会,“你相信晋王吗?” “当然。” “你相信他有帝王之资,最终能够夺得天下吗?” “呃……”周元宾虽然着急,依然察觉到这句问话里或许藏着陷阱,“晋王有帝王之资,但是能否夺得天下,还要看运气,最重要的运气就来自单于这里。” “答得好。”徐础笑道,随即端正神色,“你若相信晋王有帝王之资,就该相信他不会轻易被骗过,也不会轻易败给贺荣部。” “然后呢?” “然后你要再去劝谏单于,二劝不成,还要三劝、四劝,直到单于动怒为止。” 周元宾哭丧着脸,“没用,单于还没发怒呢,就有人想要放弃,劝到最后,怕是只会剩下我一个人。” “最后剩下的几个人,就是你与晋王的忠实盟友,与他们老老实实留在邺城,什么都不要做,静候消息。晋王若是不堪一击,我劝你们也还是放弃为好,晋王若能挡住南北夹击,令战事陷入僵持,则你们还有机会。” “没有……速成的办法?”周元宾仍心存一线希望。 “史书上曾有泣血苦谏,为劝主上改变心意,敢舍己躯,周参军能做到吗?” “能……”周元宾面带难色。 “便是能,也未必好用,书中记载,多有夸张之不实处。” “那徐公子说来做甚?” “周参军若是只求无愧于晋王,不必管它好用与否,死谏而已,若是想做些实事,就听我的劝告,再等等,晋王值得一救的时候,单于自会再想起你。一为名,一为实:为名者,立竿见影,晋王便是身殒战场,别人也会说你周元宾是个大忠臣;为实者,却要冒身败名裂的危险,晋王一败涂地,你再没机会劝谏单于,则人人都当你是畏难而退,危急时刻不肯救主。” 周元宾犹豫多时,“那我还是听徐公子的吧,再去劝劝单于,实在不成,就在邺城等一阵。” 周元宾起身,“不管最后怎样,我都要感谢徐公子。” “不必客气,事若有成,是你周家多年积累的交情有用,非我之力。” “不不,没有徐公子指点,再多的交情我也不会用。”周元宾拱手告辞。 周元宾刚一出去,昌言之闪身进来,小声道:“我可听出来了,这个周元宾不安好心。” “你听到了?” “嗯,我就站在门口,听得不算清楚,但是大概意思明白。周元宾一口一个‘徐公子的办法’,以后大功告成,全是他自己的功劳,一旦事败,就推到公子身上,声称被你所误。” “你看得倒清楚,这也是劝人之一弊吧:劝成未必得功,劝不成必受责难。” “公子肯定比我更清楚,可你还是‘要劝’。” “我看你多时不曾摸刀,自觉功夫还剩几成?” “嗯?这个……可说不清,肯定是大不如从前。” 徐础指着自己的嘴,“它也一样,若不常练,也会变得笨拙,所以要经常劝人,能否成功倒在其次。” 昌言之笑了一声,“原来公子是在练嘴,别练出麻烦就好。” 这天剩下的时间里,再没人来找徐础求助,单于也没召见他,忙于调兵遣将。 次日一早,贺荣军拔营,直往并州进发,沿途设置营寨,保证粮草供应,单于还是留下命令,要从冀州征发民夫,运送辎重等物。 贺荣军从南边进入并州,中途经过孟津,只见北边的小城已成一片废墟,连接南岸的桥梁更是无影无踪,不过数日间,梁军切断了这条要道,既为阻止敌军,也为表明自己无意北上参与并州乱局。 单于在此暂停,在马背上遥望废墟与南岸,向左右诸人笑道:“中原人胆怯至此,天赐良机,让我贺荣部入主九州,诸位当努力进取,最多需要三年,我与诸位痛饮四方美酒,遍赏天下佳丽,共聚人间珍宝!” 欢呼声此起彼伏,远远跟在后面的徐础也能听到,忍不住轻叹一声,向昌言之小声道:“以九州之大,就没有一位真英雄趁时而起吗?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等多久。”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八十二章 橘枳 入塞以来,贺荣军队第一次遇到强硬的障碍,前方的一座小城拒绝投降,将前去招降的使者从城墙上扔下来,再有靠近者,二话不说,必以弓弩射之。 单于不打算在此地浪费时间,留下一部分贺荣骑兵以及大批冀州新征来的士兵与民夫,全权委托给贺荣平山,“三日之内攻下此城,前去晋阳与我汇合,免你仆隶之身,有重赏。五日之内夺城,免仆隶,无赏。七日之内夺城,无功无过,仍是仆隶。超过七日,不知道你还有什么脸面来见我?” 贺荣平山既羞愧又兴奋,他知道单于不喜欢表面功夫,因此只是郑重地点头,说了声“遵命”,再无其它言辞,在心里暗暗发誓,要在最短时间内攻夺此城,不惜代价。 大军在城外驻扎一晚,以壮声势,单于夜里出去巡营,突然想起两名顾问,派人将他们唤来。 “此城虽小,但是地处要冲,必须尽快夺下,以免我后顾之忧,你二人可有妙计立下此城?” 寇道孤先开口,“此城所依仗者,无非是晋王之援,单于亲率大军北上进攻晋阳,便是妙计,城中将士一旦得知救援无望,自然投降。” 单于微笑道:“攻城夺寨,实非寇先生所长。徐础,你今天还要说点什么吗?” 徐础上前两步,也望向小城,“说几句,算在明天吧。” “嘿,得我觉得有用才行。” “此城名为应城,位置确实紧要,晋王当初曾以此城作为南下的根基,对城墙重加修葺,粮草积蓄颇多。” 单于点头,“嗯,怪不得不愿投降。我命平山三日夺城,你以为如何?” “强人所难。” “哈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我们贺荣人不擅攻城,以己之短攻敌所长,难以立功。但我偏要迎难而上,既然入塞,今后少不得会频繁遇到攻城之事,而且只会更难。我对平山寄予厚望,将冀州工匠全留下来,就是要让他学会攻城,日后可堪大用。” 贺荣平山不在附近,但是单于周围的一些随从自然会将这些话转给左神卫王,以博一赏。 有些时候,背后不经意的几句夸奖,比当面的重托更有效果。 徐础暗暗称赞,微笑道:“学会攻城当然是好事、要事,但不必刻意为之。我曾在此城中住过数日,认得几个人,愿为单于劝降,无需三日,半日便够。” 寇道孤想要开口,马上又忍住。 单于扭头看向徐础,“你又想劝降?” “恰好城中也有故人。” 单于想了想,“不必,一路劝降,难显军威,贺荣骑兵也该舒展一下筋骨,冀州人也该为他们的皇帝做点什么。” “击败强敌,方显军威,应城小而无名,难副单于所望。冀州军民如今只认单于……” 单于笑道:“够了,你说的话有些道理,可以算入明天,但我意已决,不会再改,就这样吧。” 徐础只得闭嘴。 回到帐篷里,徐础不由得叹息一声。 昌言之问道:“公子遇到什么事了?” “不是我,是应城。” “应城如何?” “单于命贺荣平山三日内夺城,平山立功心切,必然不择手段,此一战,双方必然损伤惨重。” “这种事情谁也管不得,打仗嘛,必有死伤,而且少不了。公子虽说心善,毕竟是称过王的人,似乎不必太过在意一座小城吧?” 徐础笑笑,“你说得对,我该想得更远一些。这两天可有其它地方的消息?” 昌言之摇头,“贺荣人只关心自家的事情,不谈其它。” “嗯,谈与不谈,事情总在发生,九州域内,必不至于处处安静。休息吧。” 次日一早,贺荣平山准备攻城的同时,单于带领大军拔营出发,徐础上马离开时,远处轰鸣声不断,似乎要将应城碾为平地。 晋王的确没有完全相信单于,早已在沿途布下重重防线,又过一天,贺荣军队遭遇极其顽强的抵抗,经过半日苦战,虽然获胜,行军却因此变得缓慢。 单于对晋王多了几分尊重,当晚召集诸大人,重新布置攻势,更加详细而具体。 徐础与寇道孤守在外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颇有些无聊。 张释虞来得稍晚一些,自觉站到徐础身边,沉默一会,小声道:“好消息。” “哦?”徐础知道,所谓的好消息只会与张释虞本人相关。 “欢颜派人送信来,说她正想办法……让我回去,还说不会等太久。”张释虞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太想与人分享这个好消息了。 “恭喜。” “终于……”这里是单于议事的大帐,张释虞不敢抱怨,改口道:“终于可以看到家人了。” “济北王与朝廷汇合了?” 张释虞一愣,“啊……父亲还在梁王手里,一直被留在东都,梁王不敢将他怎样。” “皇后想必出力不少。”徐础小声笑道。 皇后是单于的亲妹妹,她若想要回丈夫,单于不得不加以考虑。 张释虞咳了一声,不愿承认,但又无法否认,半晌才道:“兄妹情深,单于还是很喜欢这个妹妹的。” 张释虞没提自己的妹妹,徐础也没问,过了一会,他道:“欢颜郡主已经攻到晋阳了?” “她怎么可能亲自带兵?她留在渔阳,另派他人与贺荣骑兵一道由飞狐口攻入并州,如今离晋阳已经不远,就等单于北上,形成合围之势。要说单于这一招的确厉害,晋王这一次必亡无疑,群雄将要减少一位,对天成是件好事。” 张释虞频频点头,好像他参与了整个过程。 “其它地方有何消息?” “其它地方?” “秦州、汉州、江南诸州。” “有消息吧,欢颜的信中没提起过,你问单于啊。” 单于关心天下大事,每日都会接到大量情报,但是不会道与外人,徐础即便就站在旁边,也听不懂。 “我和单于没那么熟。”徐础笑道。 议事结束,单于将中原人叫过来,先对皇帝说:“我妹妹想你了。” 张释虞强抑心中兴奋,回道:“我也很想皇后,但是国事为大,家事为小,天下未平,只好让皇后多等一阵。听说皇后在渔阳很安全,单于可以放心。” 单于笑道:“皇帝能存此意,我心甚慰,我原本是要与皇帝携手共定天下,待九州重归旧主之后,再将皇后接来。” 张释虞心中一惊,脸上不敢表露,只得道:“能与单于征战四方,亦是我愿。” “不过我妹妹说得对,平定天下说快很快,说慢也慢,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总不能让你们夫妻总是分离。这样吧,待我攻下晋阳,平定并州之后,将皇帝送还渔阳,你夫妻二人好好团聚,等我重整军旅,再次发兵时,皇帝过来与我汇合。” 虽说不能立刻离开,张释虞已感满足,忙道:“单于为兄,一切尽听单于安排。” “哈哈,一家人好说话,皇帝早些安歇,不可太过劳累。与我妹妹团聚之后,还要多加努力,早日生个太子外甥。” 张释虞脸上飞红,“我会努力。” 皇帝离开,单于向两名顾问道:“皇帝是个好人,我原有些疑虑,要不要全力援助天成,与皇帝相处这段时日,我再不做它想,中原皇帝只能是他。” 这虽是称赞,听上去却更像是贬低与蔑视。 徐础没说什么,寇道孤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皇帝留在单于身边是个‘好人’,离开单于就未必了。” “寇先生是中原人,却不说自家皇帝的好话——你说什么橘?什么枳?” “我是中原人,但是九州已无共主,人人择君而侍,我选择单于,而不是皇帝。至于橘、枳,乃是中原的一句俗语,橘本生于淮南,味甜,一旦移植淮北,水土变化,橘味亦变苦涩,被称为枳。人也如此,一旦挪换地方,好坏或许就会转变。” 单于大笑,“中原人想得总是太多,不过很有道理,我记下了,但我说过的话不会改变。看皇帝怎么做吧,他若一直做橘,我很高兴,他做变成枳,我亦有办法对付。” 单于看向徐础,“你与晋王也很熟?” “曾经结拜为兄弟,晋王排三,我排第四。” “中原群雄你都认得?” “多少都有接触,唯有淮州盛家人来往不多,只见过老将军盛轩。” 单于点头,“就凭这一点,你会很有用处,上天将你送我这里,必有用意,但你愿意做橘,还是做枳?” 徐础笑道:“我做树叶,该盛时盛,该枯时枯,该落时落。” 单于大笑,随即正色道:“你今天本不必再说什么,但我还是要问,答与不答,随你。” 徐础点下头。 “凭你对晋王的了解,他的抵抗会越来越坚决吗?” “晋王也是心怀天下的人,进退战和,要依天下形势而定,而不止是并州一地。” “嗯,此话有理。我再问你,吴州宁王你可认得?” “很熟。” “正好,他派人送来一封降书,愿意奉我为主,还送来一些礼物,你说说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我该接受还是拒绝?”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八十三章 尊老 宁抱关派人送来一些金锭与布匹,不算贵重,但是配上一封降书,却有了“进贡”的意思。 单于第一次从中原群雄手中接到降书,有点得意,也有一些疑惑。 徐础不能撒谎,回道:“宁王递交降书,因为他对这种东西一点都不当回事。” “那他的用意是什么?” “借单于之名,压制周围的劲敌。” 单于大笑,“这个宁王听上去也是一个玩弄诡计的小人,居然能够称王,大概只有在中原才会发生这种事。” 徐础没有反驳,他憎恨宁王,但是不愿单于对宁王太过看重,至少眼下不要。 寇道孤对群雄只闻其名,极少接触,因此无话可说。 单于最想知道晋王的应对之策,因此继续道:“北边的天成军——姑且称之为天成军吧,已经进至晋阳三十里外。西边的秦州,比较混乱,一直没有确切消息,但是确实有一支军队逼近并州边界,用意不明,对皇帝和我的询问,他们不做回应。至于南方诸州,宁王送来降书,淮州与洛州沿河布防,暂时没有北上的迹象,其它各州对并州形势没有影响。这就是晋王所面临的天下大势,他会如何应对?” “晋王……必用奇计。” “奇计是什么?” “既是奇计,别人猜不出来。” “哈哈,这样的回答可有点取巧,一点用处也没有。寇先生,你猜呢?” “我不认识这位晋王。”冠道孤首先承认这一点,“观其一直以来的行为,不等单于攻到晋阳城下,他就会投降。” “既要投降,为何重重设防,不许诸城弃守?” “就因为有投降之意,才要做出负隅顽抗的样子,单于若是胜得太容易,还会允许晋王投降吗?” 单于笑着点头,“好,接下来就看他是要投降,还是会用‘奇计’——投降不算‘奇计’吧,徐础?” “当然不算。” 单于打个哈欠,“跟你们中原人打交道,需要猜来猜去,有时候比打仗还累。” 两名顾问走出大帐,寇道孤与往常一样,一言不发走向自己的帐篷,连表面的客气都不维持,徐础却一反常态,追上几步,说道:“单于虽会说中原话,终不以中原人为心腹,寇先生打算追随他到几时?” 寇道孤止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徐础继续道:“如果你留在这里就是为了报复我……” “怎么,你打算自杀谢罪吗?” 徐础笑道:“没那么严重,我会离开,这样的话,寇先生也不必勉强自己做违心之举。” “你想逃走?” “我若走,必是光明正大,让单于礼送我离开。” “嘿。”寇道孤冷笑一声,看一眼大帐的方向,“无论怎样,我不会走,天成与梁王皆非明主,我原无久留之意。单于虽是异族人,却有真龙之相,重整九州者,非他莫属。” 徐础拱手,“知道寇先生并非因为我而留在单于身边,我安心多了。多谢告知。” “嗯,我还可以告诉你,有我在,你走不掉。我不会急着报复你,但是终有一日,我会让你后悔自己所做过的一切。” “那我希望‘终有一日’能来得晚些。” 次日午后,贺荣军又遇到一座拒降的城池,单于仍是留人攻城,自己带领主力骑兵急速行进。 前方已有消息传来,晋王就在百余里外扎营列阵,似有决战之意,而不是龟缩在晋阳城中死守。 单于对这一战十分期待,行军路上的每一次休息,都会召集一些人商议军务,力求无懈可击。 当天半夜贺荣军才停下扎营,单于马不停蹄,亲自带人去往前方勘察地势。 徐础没有跟去,坐在帐篷里与昌言之闲聊,说起晋王,怎么都觉得形势险峻。 “晋王怎么敢出城迎接贺荣部?”昌言之百思不得其解。 “晋王数面受敌,兵力不足,士气不振,他若死守晋阳,并州郡县怕是皆会纷纷先他而降。出城迎战,至少能够稳定四方军心。” “可是……晋军打不赢吧?” “嗯,很难打赢,或许真让寇道孤说对了,晋王只是想争取一场体面些的投降。” “投降还分体面与不体面?” “区别大了。”徐础笑道,却没有解释,总觉得以晋王为人,轻易不会选择任何一种投降。 次日一早,单于亲自率兵前往战场,徐础更没资格参与,留在营地里等候消息。 自从得知很快会被送往渔阳,张释虞胆子变大许多,他在贺荣人那边没什么朋友,与随从无话可说,因此经常往徐础这里跑动,顺便送来不少动向。 “晋王垂死挣扎,单于大军已成包围之势,估计天黑之前就能将晋军全歼。”张释虞十分兴奋,“晋王若败,并州各城传檄可定,要不了几天,晋阳就会投降,到时候我就可以离开了。” 徐础的帐篷太小,张释虞只能原地圈,“终于,终于要离开这里,以后打死我也不会再来。” “怕是不成。”徐础提醒道。 “是,单于说等他重整大军,确定下一个目标之后,让我过来,到时候我可以称病啊,或者让皇后再求求单于。”张释虞摩拳擦掌,“皇后才是关键,回去之后,我得好好讨好她,让她离不开我……徐础,你有什么主意吗?” “讨好皇后?这种事情我可不懂。” “别谦虚,我妹妹那么讨厌你,在谷里住了几天,居然性情大变,学你的样子谈什么‘大势’,还为了你逃婚——想想她上次逃婚,逃的可就是你——她在谷中必然是中了你的蛊惑,教我几招吧?” 徐础笑道:“大道可授,奇术难传,‘蛊惑’之术只可意会,不可言教。” 张释虞十分失望,“不愿意就算了,我自己会想出办法,从小到大,还没人讨厌我。” 徐础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自身安全得到保证,张释虞有精力考虑其他人,“奇怪,我妹妹究竟逃到哪里去了?这么久也没个消息。” “必是一个极为安全的地方。” “能比单于身边更安全?” “大概她眼中的安全,与你所想不同。” “嘿,她从前是蛮横,现在是愚蠢,当然与我不同。”张释虞一直觉得自己陷入险地,妹妹要负有一定责任,因此时不时会冒出一股怒火。 张释虞走了,没多久又回来,神情变得更加高兴,“果然如我所料,晋军只坚持不到半天,就鸣金收兵,退到栅后不敢再战。单于大概是不愿伤亡太多,也已收兵,就在晋军对面扎营,估计咱们待会都要与他汇合。” 张释虞猜得没错,很快有命令传来,所有人立即动身,将营地前移数十里。 在路上,徐础发现队伍中多了一群奇怪的人,五十多名,全是老者,男多女少,看样子是贺荣人,衣着并不华丽,不像大人,更不像士兵,但是绝非仆隶,走在队伍中间,受到大批骑兵的保护以及仆隶的服侍,待遇比皇帝还要好些。 张释虞也注意到了,骑马跑来向徐础小声抱怨:“单于的一群穷亲戚,今天上午刚到,估计是来打秋风的。瞧他们的样子,又黑又丑,比我家干粗活儿的仆人还要蠢陋,却得意洋洋好像自己是大人物。” “便是你们张家,也有穷亲戚吧?” “谁知道,我从来没见过。” 新营地与晋军营寨相距极近,甚至能听到对方营中的叫喊声。 刚刚那一战中,贺荣骑兵斩获颇多,因此人人兴奋,向后来者炫耀自己的功劳。 帐篷搭好,徐础向昌言之道:“这一次,晋王比我聪明。” 昌言之正在打开包裹,“晋王……晋王快要全军覆没了,还比公子聪明?” “看样子他会逃过这一劫。” “怎么逃?” “依你的所见所闻,贺荣人对年老长辈的态度如何?” “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可我能看出来,贺荣人绝没有尊老一说,多劳者多得,干不动活儿的人就得等死。” “呵呵,可是老单于却能一直得到部族尊崇。” “那能一样吗?我见到的人都是仆隶,莫说单于,但是普通的大人,年老之后也会受到优待。” “显然如此。” “这与晋王聪不聪明有何关系?” “沈家熟知贺荣人习俗,晋王从中找出自保之法。我原先建议他率兵北出塞外,乃是两败俱伤之计,终不如他这一招借势压人。” “今天队伍中那些老家伙?他们能让单于和沈家重归于好?不太可能吧。”昌言之半信半疑。 “晋王的希望就在这些‘老家伙’身上。” “呵呵。”昌言之觉得希望不大,但是不想与公子争辩。 刚刚获得大胜的单于,似乎无意炫耀,一直到半夜也没传召两名中原人顾问。 次日一早,原定的决战也被推迟,接连三次之后,终于宣布不打了。 午后不久,徐础被叫到大帐里。 单于脸色铁青,向徐础道:“晋王天黑之前会来投降,他指定你去迎接。” “真让寇先生猜准,晋王果然要降。”徐础笑道。 单于盯着徐础,半晌方道:“更准的是你。嘿,中原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八十四章 宿老 沈耽被压得透不过气来,却不肯显露出半点忧虑,甚至破例允许歌舞伎从军,偶尔闲暇,命她们奏乐起舞,以娱耳目。 他向麾下将士道:“沈家与贺荣部打交道几十年,最了解这些蛮夷的心事,诸位尽管寻欢作乐,两家打不起来。” 战事方起,他又说:“小小误会,亲兄弟尚且打打闹闹呢。” 贺荣骑兵逼至阵前,双方苦战半日,晋军不敌,被迫退到栅后自保,沈耽依然不着急,笑道:“这一战打得好,明日我要亲自出阵,向单于挑战,不劳将士们辛苦。” 唯独刘有终知道晋王心中的恐惧与急迫。 晋军勉强维持不散,最重要的原因不是晋王假装镇定,而是沈家在并州多年经营,根深蒂固,将士忠心耿耿,但是随着战事进行,沈家的根基已出现松动迹象。 四下无人时,沈耽会一把抓住刘有终的胳膊,一遍又一遍地询问:“外面的人在议论些什么,是不是要舍我而逃?” “将士皆愿为晋王力战,死而后已。” “你再算一算,我能否度过这一劫?” “帝王不常出,出世必得天助,虽历经磨难,运数不改,此乃小劫难耳,无伤晋王大业。” 沈耽从来不问,他所邀请的贺荣部宿老何时从塞外赶到单于营中,因为他自有线报,无需刘有终掐算。 当消息终于传来的那一天,沈耽大喜,在帐篷里对着刘有终又转又跳,停下来道:“果如刘先生所言,天助我也!” 贺荣部宿老虽能劝和,却不能令强弱易势,沈耽必须求和,只提出一个要求,请徐础过来迎接。 徐础赶到晋营时,绝大多数人还都没听说求和的消息,又不认得徐础的相貌,无不对这名贺荣使者冷眼相对。 沈耽亲自出帐相迎,当着众多将士的面,介绍徐础的身份,亲切地呼他为“四弟”,并坚持让他称自己“三哥”。 晋军将领大都认得徐础,突然见他一身布衣,又为贺荣部使者,无不大惊,虽然消息早就听说过,亲眼见到还是令他们深感不安,上前相见时,许多人不知该如何行礼、说话。 徐础对所有人笑着拱手,心里明白,自己将成为“力劝”晋王向贺荣部求和的功臣与罪人,这是他获邀而来的唯一原因。 沈耽携徐础之手,并肩进入帐篷,除了刘有终,没让任何将领跟进来。 “怎么不见谭二哥?”徐础问道。 刘有终笑道:“咱们四人结拜,四弟与谭二弟的交情总是更深一层,每见必问。谭无谓被派去守卫北疆,那里对并州的安全至关重要,不交给谭无谓,晋王不放心。” 徐础笑着点头,知道谭无谓肯定是又得罪了晋王,十有八九是坚持要出塞进攻贺荣部老巢,结果被派去守边。 沈耽道:“好不容易与四弟相聚,本当把酒言欢,但是形势不容偷闲,等正事了结,咱们一醉方休。” “我奉命来请晋王过去议和,这就出发吗?” 沈耽反而不急,“约好天黑前过去,不必急于一时。我还没有感谢过四弟的救命之恩。” “我只是传话而已,好像谈不上‘救命之恩’。”徐础笑道。 “我说的不是今天,是前些日子在渔阳城外,若不得四弟提醒,我险些自投罗网。二哥常向我说,四弟一句话价值连城,我能得其一,实乃天助。” “三哥夸得太过。” “这是实话。” 三人互相夸赞、彼此谦虚,约摸小半个时辰之后,沈耽道:“请四弟在此稍等,我出与诸将说一声,咱们就能出发了。” 沈耽离开帐篷,刘有终留下,问道:“单于怎样,有点生气吧?会不会将计就计,再次骗晋王入营,然后……” 徐础摇头,“我猜不出来,大哥以为单于面相如何?” “呵呵,相术能看一世,看不了一时。观单于面相,沉稳大度,勇中有谋,颇有豪杰之气,可惜,生长在蛮荒之地,缺少一点天授之英,虽能搅乱中原,终究难建大业。” 徐础笑了笑,“三哥给我的时间似乎太长了些。” “嗯?四弟此话何意?” “以我的名声,再有眼下的形势,应当三两句就劝动晋王议和,用不着在帐篷里待这么久。” 刘有终笑得有些尴尬,“我就说瞒不过四弟。请四弟体谅,晋王如今处境艰难,不能让部下知道他从一开始就有议和打算,好在这对四弟也没什么损失,晋军将士其实也都想议和,巴不得有人从中撮合。” “反正我没什么好名声,不怕损失。” 刘有终大笑,凑近过来,低声道:“晋王与我都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四弟上次点醒之恩,与此次议和之德,我们会记在心里,无论何时何地,四弟都是晋王的座上贵宾,所求无有不应。” 刘有终毕竟不是晋王本人,他的承诺没有多少效力,徐础却没再计较,也小声回道:“有大哥的这句话就够了,我宁愿做自家兄弟,不当座上贵宾。” 刘有终松了口气,使尽浑身解数奉承徐础。 又过了两刻钟,沈耽才从外面回来,显然已经说服众将士接受徐础“带来”的议和,“去见单于吧。” 刘有终拱手道:“四弟,到了单于那边,晋王的安全还要劳你……” 沈耽打断道:“大哥不要强人所难,单于若要杀我,劝之者无益于事,反受牵连。若是真有万一,四弟断不可开口,留一条性命,祭日时给我洒杯酒也好。” 徐础道:“我为三哥报仇。” 沈耽大笑,“得四弟此言,虽死无憾。” 沈耽叫上少量随从,与徐础一同前往贺荣人营地,留下刘有终,与一名沈家老人共同掌兵。 晋王进入营地,惹来不少贺荣人上前围观,沈耽谨慎地低头,不露出任何得意或是有所期待的神情,以免招来单于的怒意。 大帐里,单于居中而坐,两边是众多宿老,全是老单于的兄弟子侄,多半辈子在塞外放牧,第一次来到中原,品尝美食,小声议论,再往下,则是随军诸王,面前也摆着酒肉,却没像往常那样恣意吃喝,个个正襟危坐,偶尔被叫到名字,立刻爬过去恭敬地回答。 进入帐篷,徐础让到一边,晋王急行几步,要向单于下跪,他会说几句贺荣语,十分诚恳地请罪。 一看到晋王,就有几名宿老起身迎过来,将他围住,托住手臂,不许他下跪,然后拽到单于身前,让两人对面而坐。 众多宿老七嘴八舌地说话,单于和晋王点头、微笑、拥抱、饮酒,最后甚至洒了几点泪。 徐础依然是一句也听不懂,站在远处观看,揣摩单于的心事。 议和看上去是成功了,晋王没有性命之忧,诸大人上前恭贺,徐础闪身走出大帐,回自己的住处。 昌言之一直在担心,见到公子回来,马上问道:“一切顺利?” “嗯。” 待徐础坐下,昌言之道:“公子似乎不太高兴。” “单于得位日浅,尚不能令诸部心服口服,需得宿老长辈的支持,才能一呼百应。” “这是好事吧?单于兵强马壮,若是上下一心,中原群雄更加无力抵抗。” 徐础摇头,“此次议和,大违单于本心,他必要尽快摆脱宿老的掣肘。” “单于会杀死那些老家伙?”昌言之吃惊地问。 “若能杀死,单于早就动手,不会等到现在。”徐础笑了笑,“杀人只会带来分裂,想要抵消宿老的影响,单于必须尽快建立自己的威望,待诸部大人对他一个人效忠,自然再不会受到掣肘。原本单于要稳扎稳打夺取各州,现在他却会变得急躁——晋王逃过一劫,替他倒霉的不知会是谁。” 昌言之笑道:“我还以为会是什么事,乱世之中,不是我打你,就是你打我,此时此刻没准别的什么地方就在打仗,公子可操不过来这分心。” “哈哈,你说得对。有酒吗?今天听到不少好话,耳朵是高兴了,嘴里却淡出尘土来。” “只有军中的劣酒。” “拿来。” “也没剩多少,贺荣人对咱们不够大方。” 小半囊劣酒,没有杯碗,两人轮流喝,徐础大口,昌言之小口,佐以干酪,喝得倒也尽兴。 “晋王与单于议和,皇帝还能回渔阳吗?”昌言之问。 “他没来找我抱怨,大概是计划未变,还能回渔阳。” “唉,连皇帝都走了,咱们……什么时候能走啊?老实说,我可不喜欢贺荣人营地,吃得差,住得简陋,这些都算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每次出去打听消息,我都得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公子知道吗?我已经学会不少贺荣语,可是跟他们交谈还是挺累。” “你比我强,我一句也没学会。” “公子要想的事情太多,没工夫学。公子想过如何离开吧?” “想过,首先,得让单于解除他与芳德公主的婚事,这件事不成,我不会走。” “可有点难。”昌言之小声道。 “其次……至少我得知道群雄之中有人能够抵抗贺荣部骑兵。” “宁王不成吗?哦,宁王连降书都送来了。” “降书无所谓,以后各家都会送来降书,真英雄同样能屈能伸,当其‘能屈’时,外人往往认不出来。至于宁王,差强人意,希望能有更好一点的。” “我也不喜欢宁王。金圣女若是男子就好了。”昌言之叹道,“她有英雄气概。” “若是那样,我一辈子都要做噩梦。” “哈哈,公子想到哪里去了?金圣女若是男子,自然没有成亲那一段。” 两人只是闲聊,谁也没料到,次日一早就传来消息,贺荣军稍事休整,将要与晋军一同西入秦州。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八十五章 兄弟 晋王赢得一丝喘息,为此付出不小的代价:向天成皇帝称臣,只能保留晋阳附近几个郡县,其它地方都要“还”给朝廷,随时待命,日后与朝廷大军一同前往秦州平乱。 张释虞莫名其妙地得到诸多“好处”,并且享受了一次九五至尊的待遇,前往晋军营里,接受诸多将士的跪拜,其中包括晋王本人。 可他高兴不起来,跑来向徐础抱怨:“我成单于的管家了,替他掌管财物,随时奉上,自己一丝一毫也不敢动。唉,你没看到我在晋军营地里场面有多尴尬,他们跪在地上口称万岁,目光里却藏着憎恶。没错,我看出来了,他们恨我,以为是我将贺荣人引入中原,以为是我令晋王走投无路……” 张释虞用最小的声音道:“单于这一招真够狠的,实际的好处他全得了,坏名声却让我一个人承担。” 徐础只能安慰他:“单于之所以选择与沈家决裂,而与天成结盟,看中的就是这一点。” 张释虞长叹一声,虽然看清形势,他却无能为力,突然又笑了,“至少我还是皇帝,晋王也得向我跪拜,我听说了,他在单于面前都没跪,被贺荣宿老给拦住了。” “恭喜。”徐础笑道。 “不要恭喜,我自己安慰自己就算了,别人的安慰听上去像是讽刺……或许你就是在讽刺。其实你的处境还不如我,只要我老老实实,单于断不会杀我,还会对我客客气气,你却不同,无论老实与否,单于哪天不高兴,还是会杀死你。” “嗯,我知道。” 徐础不动声色,张释虞却生了一会气,很快想开,继续低声道:“你得帮我,等我摆脱困境,自然也能将你救出来,还有我妹妹,我若是成为真正的皇帝,才不会将她嫁给异族人。” “帮你什么?”徐础笑问道。 “后天我就要走了,回渔阳,不对,去渔阳,唉,反正是到朝廷那边,怎么才能拒绝单于下一次的邀请而又不得罪他?” “你不是说过要假托得病吗?” “仔细一想,这招肯定不行,你给我出个主意吧。” “这个……你得去问欢颜郡主。” 张释虞用力摇头,“她不行,她巴不得将我送到单于这边来,她好自己掌权。” “天成朝廷靠着欢颜郡主勉强维持,你若不能与她同舟共济,谁也帮不了你。” 张释虞琢磨多时,“好吧,我再信她一次。不过还有件事,你能帮上忙,可能只有你能帮上忙。” “像我处境这么差的人,居然也有用处。” “我拿你当自家人,才说刚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张释虞好久不提“自家人”三个字,徐础听在耳中,颇觉怪异,笑道:“看来你是真的有事相求。” “当然。”张释虞在毯子上凑近些,欲言又止,最后道:“你猜猜我想说什么?” “我不猜,也猜不出来。” 张释虞没办法,但是尽量压低声音,“记得吗,你去劝说淮州军献出邺城那一次?” “很多事情,你说哪一件?” “单于说,你若不能准时回到营中,他就要另立皇帝。” “哦,记得,可我回来得及时,保住了你的帝位。” “保住了,但是担心受怕一上午——就是从那时起,我明白自己的地位有多么不稳。”张释虞眼中掠过一丝恐慌,随后被坚毅所取代,只是这坚毅稍显过头。 “刺驾这种事我不会再做,何况我根本没机会刺杀单于。”徐础笑道。 “嘿,我能让你做这种事吗?呃……你真做不到?” “不能。” “我想也是,但我求你的是另一件事,动不了单于,可以动另一个人,没有他,我的位置会比较稳固,单于想换也换不得。” “你弟弟?” “他不是我弟弟,是个讨厌的小孩儿,歌伎所生,别的不学,从生母那里学会了献媚的本事,他现在颇受单于和大妻的喜欢,这才几天工夫,学了一嘴贺荣话,认大妻做干娘。我是单于的妹夫,他竟然认单于大妻做干娘,辈份都乱了。” 张氏族中,乱辈份的事情不少,徐础没提,道:“他很聪明啊,我都没学会贺荣……” 张释虞严厉地纠正,“这不是聪明,是谄媚。总之你得帮我除掉他……” “他是你的亲弟弟。” “也是大威胁。” 徐础摇头,“我不会对一个小孩子下手。” 张释虞瞪他一会,语气稍缓,“不除掉也行,至少阻止他在单于身边受宠。” 徐础仍显为难,张释虞道:“我向你保证,只要你能让单于解除婚约,我立刻颁布圣旨,承认你与我妹妹的婚事,如何?” 徐础无奈笑道:“好吧,我会试试,可你没有别的弟弟了?” “没了,就这一个,我母亲看得紧,就这一个也是意外,既然生出来了,只好养着,没想到养出一个对手。”张释虞暗暗咬牙,“说定了?” “我只说会试试。” “凭你的本事,没有试不成的。”张释虞吹捧一番,起身告辞,“君无戏言,我承诺的事情肯定会做到,希望你也努力。” 徐础笑着点头。 临近辞别,张释虞表现得颇为不舍,与诸多大人告辞,接受无数礼物,全是送给皇后的。 出发当天早晨,张释虞亲自来向单于告别,正好徐础也在,得以目睹一出滑稽场面。 张释虞哭了,哭得极为悲切,不像是回家,倒像是要被撵出家门,他表达了对单于的敬爱与不舍,然后抱着弟弟痛哭流涕,一遍又一遍地让弟弟发誓会在单于身边好好听话,多学本事…… 若不是前天刚与张释虞有过交谈,徐础也会被骗过,以为兄弟二人情比金坚。 小皇弟哭得更严重,追着哥哥跑出帐篷,好一会才回来。 单于深受感动,安慰几句,命人将小皇弟送到大妻那边,向帐中的几名大人道:“中原人也重兄弟之情,与咱们贺荣人倒是一样。” 单于难得地没有讨论军务,而是回忆儿时与兄弟们打闹的情景。 贺荣部诸王与大人全都沾亲带故,有些人本来就是单于小时候的玩伴,另一些年长者,其子侄多少也与单于有过接触,或是一块捕猎,或是打过架…… 徐础听不懂,但是看贺荣人的神情就知道他们谈论的不是正事。 似乎要给单于助兴,有人进来通报,贺荣平山已经攻下应城,正赶来与单于相会。 按照议和条款,应城已“归还”朝廷,但是旨意正在传送路上,不能立竿见影,贺荣平山显然是在继续攻城。 单于视他为亲弟弟,听闻消息之后非常高兴,亲自带人出营相迎,午时过后才回来。 单于在大帐里举办盛大的宴会,纵情吃喝,恢复了贺荣平山的王位——不算在路上的时候,攻城正好用了五天,恢复王位,但是不给予赏赐。 徐础是客人之一,在一片嘈杂声中默默饮酒。 单于大妻以及一些贵妇也参加宴会,小皇弟坐在她身边,与孪生子一同吃喝,喜笑颜开,再没有早晨与皇兄告别时的悲戚。 小皇弟喝的是果浆,毕竟年纪小,喝多之后经常要去茅厕,一次回来时,徐础冲他招手。 小皇弟犹豫着走过来,冷淡地问:“你叫我?” 徐础笑着点点头,“你哥哥走前,曾托我照顾你。” 小皇弟年纪虽小,却有自己的主意,面露鄙夷,“你?你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而且你不称‘陛下’,干嘛要听他的旨意?” “这不是旨意,只是一个请求。坐在我身边吧。”徐础稍稍让出一块地方。 大帐中到处都是人,小皇弟望向里头,发现大妻与孪生子已经走了,空地被贺荣平山和几名年轻人占据,正与单于兴奋地交谈。 “我也要走了。”小皇弟说。 “你不想知道皇帝和单于对你的想法吗?”对一名小孩子用计,徐础心里有一丝愧疚,但他绝没想过要帮张释虞对付小皇弟。 小孩子果然被说中心事,走过来坐下,“给我倒碗酒,果浆我已经喝腻了。” “不行,你还不能喝酒。” “像我这么大的贺荣人,早就能喝酒。” “你不是贺荣人。” 小皇弟怒目而视,徐础又道:“你不是贺荣人,所以你才特别,才会受到单于的礼遇,反之,你应该留在塞外,与你的同龄人放羊,偶尔喝点酒。” “我便在塞外,也会出生在贵人之家,与父兄一同入塞建功立业。” “那你也不能喝酒,在我这里不能。” “哼。”小皇弟想起身就走,又有点舍不得,扭头道:“我听说过你的事情,你是个怪人,居然不肯称王,但是据说你也是个聪明人,你知道些什么,告诉我吧。” “你先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 “他们在说什么?”徐础指向单于等人。 “哈,你想从我嘴里套话?休想,自己不会听吗?” “我不懂贺荣语。” “学啊,很容易,我已经学会不少。”小皇弟颇为得意。 “在这种事情上,我没有你聪明。” 小皇弟越显得意,“单于和中宫都夸过我。” “我不问机密,只想知道贺荣平山是怎么攻下应城的。” “这个告诉你无妨,他们早就说过了,左神卫王命令冀州人没日没夜地进攻,最后打开一处缺口,贺荣骑兵冲杀进去,夺下城池。” “伤亡不少吧?” “肯定的啊,冀州人不知伤亡多少,左神卫王倒是说过,他将应城成年男子全部杀死,妇孺赏给麾下将士,他自己一人未留。单于夸奖他了,说他做得好,今后再有拒不投降的城池,一律照此处置——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啊?” “皇帝和单于……都很喜欢你。”徐础笑道,心里却没有一丝愉悦。 当了一次通译,居然只得到这么一句话,小皇弟觉得自己受骗,起身跑出帐篷,再不理徐础。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八十六章 良药 徐粗得到召唤,要见的人不是单于,而是得胜归来的贺荣平山。 贺荣平山换上华袍,与那些老派的草原大人不同,他喜欢干净整治,而不是满身油腻,但他毕竟是贺荣人,所谓的华丽只是袍子不起眼的部位上绣了一些金银线,唯有腰带上镶满珠玉,十分显目。 他正在试用自己的几张弓,交待仆隶如何兵,徐础进来,他也没有停下,一直到完事之后,才转向客人,“单于委任我为先锋,明日出发,前往秦州。” “嗯。”徐础不愿说祝福的话,贺荣平山的一帆风顺,意味着血流成河。 贺荣平山要的也不是祝福,“单于觉得你对中原比较熟悉,让我向你问计——秦州叛军曾是你的部下?” “有一些是。” “叛军女头目曾是你的妻子?” “曾是?我并没有休妻,她也没有休夫。” 贺荣平山笑了,“有意思,可你仍惦记着公主,想要娶她。” 徐措了想,“怪不得我的名声不好,我身上的有些事情的确很难解释。” 贺荣平山大笑,自从恢复王位,他这些天的心情一直不错,“这些事情我不在乎,我想问你,叛军有何特别之处,需要我提防。” “嗯该退就退,不可纠缠。” “嘿,你以为我不是叛军对手?” “你带兵多少?” 贺荣平山不肯回答。 徐刺续道:“你是先锋,单于想必指定了任务,完成即好,不要贪功,降世军屡经围剿,生存至今,逐渐壮大,自有其过人之处。” “叫你来是问计,不是听教训。降世军所恃者,无非人多,但他们不是真正的士兵,难聚易散,不足为惧。” “单于用是命你夺下津口并且守住,给大军渡河提供便利。”徐刺续猜道,“我还是觉得你最好遵命行事,不要总想着建立大功。” 贺荣平山冷笑一声,“你管得太多了。” “我只是‘说’得太多而已,管不了任何事情。” 贺荣平山拒绝争辩,改而说道:“无论怎样,公主现在是单于之妻,我一定会将她找回来,送到单于身边,任单于疵。” “你在秦州找不到公主。” “我不必事事亲为,自然有人替我效劳。”贺荣平山稍一停顿,“我已得到消息,公主并没有逃得太远,就躲在宫里。” “天成朝廷还有宫殿?” “欢颜郡主身边。” “这真是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徐处道。 贺荣平山仔细观察徐础的神情,没瞧出什么,“欢颜郡主自以为聪明,竟敢戏耍单于,必当自食其果。” “与人结盟而疑心不断,殊为不智。” “哈,我当然不会只是怀疑,很快我就能找到证据,等我从秦州回来,再去解决这件事。你可以提醒欢颜郡主一声,我不阻止。” “这可不够,你还得借我一名信使,否则的话,我无法与渔阳联系。” 贺荣平山大笑两声,“出去吧。”他召见徐椿为敷衍单于,并非真心问计,威胁倒是真的。 徐簇到帐篷里,无意醒欢颜郡主。 帐篷里有一位意外的客人。 惺弟坐在毯子上,左手支腮,右手百无聊赖地拨弄毛线,已经拽下来一醒。 昌言之收拾东西,偶尔看一眼惺弟,见到徐簇来,松了口气。 “贤。”徐处道。 惺弟抬头看他一眼,脸上仍是百无聊赖的神情,“我仔细想过了,你的确有几分才能,我可以与你聊聊,权当是增长见识。” “让我猜猜,单于大妻派你来的?” 惺弟毕竟年幼,一被说中心事,脸腾地红了,急切地辨道:“没人派我来,我、我自己要来你的仆人总在这里吗?” “他不是仆人。” “我出去看看”昌言之不在乎身份,匆匆走出去。 徐带到惺弟对面,沉默多时,他问道:“我连你的名字还不知道呢。” “你不必知道我的名字。” “那我用称你‘殿下’?” 惺弟昂首道:“不用吗?” “可我连‘陛下’都不称,单称你‘殿下’,会让人怀疑你有篡位的野心。” 惺弟脸色又变,身体扭来扭去,越显不自在,嘀咕道:“我哪来的野心?我叫我单名一个庚字,年庚之庚。” “张释庚?” “就是张庚,没有释字,太皇太后赐字的时候,我还没出生,所以错过了。”惺弟目光看向一边,用谎话掩饰他不受宠爱的事实。 徐处了笑,“张庚也是一个好名字。中宫派你来做什么?” “我说了,没人派我” “不如这样,你对我说实话,我助你完成任务,大家都誓,就算交个朋友。” “嘿,谁愿意与你交朋友?” “那就算我一厢情愿吧。”徐处道,忍不纂,自己套孝子的话,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张庚比他的哥哥还要轻信,只犹豫了一嗅,开口道:“我说实话,你也说实话。” 徐础点头,“公平。” “的确是中宫让我来的,不是‘派’我来的,她找我帮忙,仅此而已。” “明白。” “中宫想知道,你与外面的人有没有联系。” “没有,我被困在营中,与外人没有任何联系。” “实话?” “我既然承诺过,所说必是实话。” “好。中宫还想知道,你一直留着不走,是不是有何用意?” “我能有什么用意?” “不知道啊,所以才来问你。” 徐捶,“我不走,只是因为我逃不出去,我有自知之明,即便侥幸逃出军营,能跑得过贺荣骑兵?” “我想也是这样,但是中宫要问你说的都是实话?” “实话。” “那我走了。” “等等,你打算怎么对中宫说?” “如实相告呗。” 徐础本想提醒张庚,将经过说得太简单,于己不利,随即想到这只是一个孩子,实在没必要学太多为人处事的技巧,于是道:“很好。” 张庚起身,将走未走,说了一句:“人人都说你聪明,我可没看出来。” “传言常有出错的时候。” “就这句话比较聪明。”张庚快步往外去,大概是因为完成了任务,心情比较好。 “还有一句话。”徐础叫着庚,“请转告中宫,万不可自作主张。” “什么意思?中宫权势大得很,她说的话,单于都听。” “算了,这句话不够聪明,你还是不要说了。” 张庚没给任何承诺,但徐椽道,无论他说什么,肯定会传到中宫耳中。 次日一早,贺荣平山率兵出发,主力大军也开始做拔营的准备。 徐囱来不久,就被唤到大帐里,单于正在向寇道孤口授书信:“告诉皇帝,初秋已至,离入冬不远,与皇后雄即可,待平定秦州叛军之后,他有一个冬天可以与皇后团聚。半个月之内,他必须回来” 寇道孤根据单于的意思,重新润色笔墨,既要显示单于的威严,又要给皇帝留几分颜面,下笔极快,单于刚刚说完,他也抬笔,让仆隶将书信呈给单于过目。 单于看了一遍,点头道:“写得好,尤其是这句‘秋季马肥,将士驰骋之时,叛贼猖狂,天下侧目之际,皇帝当以国事为重,不可久恋宫闱。’” 寇道孤既不感谢夸奖,也不自谦无才,只是嗯了一声,显出五分高傲、五分木讷。 单于将信放下,看向徐础,“你有几天没说什么了,欠债不少。” “共是五天,一直未得单于召见◎天对贺荣平山说过一些,可以抵一天,还欠四天。” “平山说他从你那里并无所得。” “眼下无所得,待他在前方遇挫,重新想起我那些话的时候,当有所得。” “怪不得平山不爱听你说话。” “良药苦口,讳疾忌医是常有的事情。” “嗯,你还欠我四天的话,共是四句,一次说出来吧。” “单于可能更不爱听。” “无妨,如果真是良药,我能受得了它的苦。” 徐创一眼寇道孤,稍想一下,开口道:“进攻秦州大错特错。” 单于也看一眼寇道孤,笑道:“与你猜得一点不错。”然后向徐础道:“这算第一句,但我不觉得有用。你也不必解释,说第二句吧。” “任命贺荣平山为先锋,错上加错。” 单于打个哈欠,“还是无用。” “此时召回皇帝,虽非大错,也是一记昏招。” “嗯。”单于将信交给侍从,入函封印,“这就送出去,不可耽搁。” 单于用实际行动表明他觉得徐础的话全无用处。 徐床不争辩,继续道:“还有最后一句。” 单于曳,“你仍然欠着四句,因为前三句我都不觉得有用。” 徐处道:“同样,初听无用,细思方得其妙。” “细思多久?三天五天?三年五年?” “总之很快。” 单于向寇道孤说:“他就像一根刺,本身无用,但是能让我保持三分警醒。” “常人以为单于过于软弱,其实单于乃是物句用。” 单于笑着点头,这才是他爱听的话。 “最后一句,至少让你说出来。” 徐础拱手,吐出四个字:“平山必败。”然后转身就走,即便单于在身后叫喊,他也不肯止步回头。 手机阅读访问:m.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八十七章 王心 河水由北向南奔流,将秦、并二州隔开,两岸山岭不断,只有少数几个地方利于通行,最南边的一处津口被称为蒲坂,贺荣军队要进入秦州,第一个要攻克的城池就是它。 贺荣率领一万骑兵,监督数万冀州、并州将士与工匠前来攻城,他不喜欢这些中原人,他们不仅行动缓慢,而且贪生怕死,必须用更强大的恐惧加以威胁,才能让他们冲向敌人。 但中原人攻城很有一套,那些看似老实而懦弱的工匠,造出的器械威力奇大,令贺荣人印象深刻,并且庆幸草原上没有城池。 早在贺荣平山率兵出发之前,冀、并州的军队已在路上,贺荣军只有用一天时间就追上来,并且超越在前。 很快,贺荣平山得到一个稍有些意外的消息,蒲坂的守军似乎正在逃离,那里将要变成一座空城。 贺荣平山心中的犹疑只持续了一小会,立刻做出决定,要抛下中原人,带领骑兵前去夺城。 他派人去给单于送信,然后马不停蹄地急行,终于在一个下午,望见了蒲坂。 城池完整,桥梁受到了破坏,但是仍能允许马匹通过,守军显然逃离得十分仓促。 “中原人的胆子就是这么小。”贺荣平山向手下道,“咱们要在西京度过冬天了,那里不怎么好,据说早就被劫掠一空,但是大家暂忍一时,明年咱们去江南度夏。” 按照单于的计划,先锋军的任务到此算是告一段落,只需守住城池、修缮桥梁,等候大军到来即可。 可贺荣平山不想枯等,津口夺得太容易,他觉得自己没有立功,因此立刻派出探子深入秦州寻找敌军的下落。 消息很快传来,一支不到一万人的军队正在逃往西京,离蒲坂不过一整日的路程。 军中的贺荣部大人发生争执,许多人以为不该冒险去追敌军,至少要等单于的命令。 贺荣平山力排众议,“咱们是贺荣人,从小在草原上驰骋,以此为长,不像中原人,一步一营,稳倒是稳,但是一旦溃退,就再难聚合,尤其秦州叛军,只是一群乡民而已,对他们必须先声夺人,让他们领教贺荣骑兵的本事!” 贺荣平山留下少量骑兵守城,自己率兵出城,只带三日粮草,约定五六日内必能返回——他要从敌军手中夺取回程之资。 近万骑兵出发,除了头两天,再无消息传回来。 单于大军赶到蒲坂时,正好是贺荣平山出发的第五天,仍是杳无音讯。 单于既急且怒,他已经写信,命令贺荣平山守住津口,不得冒进,可信件还在路上时,他这个堂弟就已擅自出城追敌。 徐础被冷落数日之后,又得到召见,而且是罕见的单独召见,没有寇道孤或是其他大人站在一边,只有几名不懂中原话的仆隶服侍。 单于有个优点,虽然也会发怒,但是皆有原因,从不牵怒于人,见到徐础,他笑道:“嗯,被你说准了,平山必败。” “还没有明确消息呢。” “连续三天没有派人回来送信,平山必是全军覆没,不会有别的原因。唉,这是平山的错,也是我的错,明知道他性子急躁,却让他做先锋。降世军看来不是一支普通的叛军。” “一支军队征战多年、转战多地,即便败战再多,也该学到一些东西。” “没错,从前倒是我小瞧降世军了。” “之前诸军也都与单于一样。” “哈哈,至少我要改正得比他们更早一些。”单于突然又叹一声,“我对平山寄予厚望,想不到……但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我贺荣部有五王、九杰、二十四骑,个个都能独挡一面。” “然则单于之前为何不用这些人?” “我做单于之前,贺荣部内斗不断,老单于勉强能压下去。自我继位以为,诸王虽然表面上握手言和,其实仍互相忌恨,对我,他们也都不够畏服。所以入塞以来,像攻城这种贺荣部不太擅长的事情,都要交给我的人去做。” 单于如此坦白,徐础十分意外,“单于希望以战养威,令诸王信服?” “除此之外,还能积累些经验,再攻城时,不至于人人畏惧。早在入塞之前,我就知道,拦在贺荣骑兵面前的最大障碍,不是天成朝廷,不是四方群雄,而是城池,一座又一座城池,中原人躲在里面,会将贺荣人消耗殆尽。” “贺荣平山的攻城之术,伤亡巨大。” “伤亡的是中原人,不是我们。”单于露出微笑。 “长此以往,中原人也会拒绝效力。” “嗯,这是以后的问题,以后再解决。”单于又叹一声,“平山之亡,是我的一大损失。” “他也可能被俘虏。” “一样,他从前犯过一些小错,我可以原谅,这一次他犯下的错误太大,即便活着回来,我也不能再用。” “看来单于应当使用五王、九杰、二十四骑了。” 单于早有此意,一直难以委决,“时机不是很好。” “有些事情并没有所谓的时机。” “嘿。”单于打量徐础,“有些事情你们中原人更擅长,尤其是你。” “愧不敢当。”徐础笑道。 “比如揣摩人心。” “单于需要我揣摩谁的心事?” “左、右贤王,左、右胜王,还有一个左都王。” “为何没有右都王?” “我就是右都王,新王是我的一个弟弟,与我同心同德,不在心怀异志的‘五王’之列。” “还有九杰、二十四骑呢?” “他们分属诸王,解决诸王,自然也能解决他们。” “嗯。”徐础想了一会,“我没见过五王,无从揣摩。” 单于笑道:“你见过,每次议事,他们都围在我身边,离我最近。” “哦,有几分印象。” 贺荣人议事时不太区分尊卑,在场诸大人都可以挤到单于面前说话,但是的确有几个人,即便不开口,位置也固定在单于身边。 “五王好像并不都是老人。” “三人比较老,还有两人与我年纪相仿,但是心事都一样,对我能得到单于之位,心存不满。” “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更有资格?” 单于笑了笑,没有回答。 “我还是无从揣摩,因为我听不懂你们的话。” “如果非得懂对方的语言才能揣摩,中原人与贺荣人如何交战?彼此混战吗?” “懂得越多,揣摩得越准,如今我只能泛泛而论。” “很好,我也不想要你揣摩得太准,只要泛泛而论。”单于还是防备着外人。 徐础又想一会,“寇道孤怎么说?” “品评好坏是我的事,你管说自己的‘泛泛而论’。” “好吧,我就泛泛而论一下:单于根本不需要揣摩五王的心事与意图。” “这倒是一个奇怪的说法。”单于笑道。 徐础正要解释,外面有人进来,用贺荣语说话,单于腾地站起来,然后又慢慢坐下,回了几句,来者告退。 单于沉默多时,向徐础道:“平山回来了。待会诸王会来,你再观察一下。” 平时诸大人议事的时候,徐础站在远处,今天破例站在单于斜后方,虽然还是角落,位置却重要许多。 诸大人先到,各自坐下,没像往常那样叫叫嚷嚷,三三两两地小声议论。 五王坐在单于左右,三老两少,派头与其他人不同,没有窃窃私语,而是直接向单于说话,语气中似有指责之意。 单于点头,偶尔回两话,似乎接受了所有责难。 又过一会,贺荣平山进帐,身上华服破破烂烂,只有腰上的玉带还剩几分风采,他一进帐就跪在地上,激动地说了一些话。 单于没有开口,而是允许诸大人说话,许多人先后开口,尤其是五王,说得最多,指责之意也更加明显。 贺荣平山一直跪在地上,偶尔辩解几句,频频抬手指向自己,似乎在揽下所有责任。 单于开口了,只说了寥寥几句,有人提出反对,单于无动于衷。 贺荣平山向单于磕头,解下玉带,双手捧送,放在身前的地面上,然后拔出短刃,大声喊了一句什么,用力刺进自己小腹。 他没有立刻死去,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但是咬紧牙关,不肯喊疼,却止不住鲜血从嘴角处渐渐流出来。 大帐里鸦雀无声。 等了好一会,单于点下头,几名武士上前,帮助贺荣平山将短刃刺得更深一些,见他还有呼吸,一名武士看一眼单于,得到示意之后,拔刀刺进心口,确认死透,抬尸出帐。 地面上留下一条玉带和一滩血迹。 单于又说了一些话,没有丝毫悲戚之意,像是在激励。 诸大人散去,只有徐础留下。 仆隶将玉带呈送过来,单于拿在手里,仔细擦拭,最后将它收入怀中,转向徐础道:“接着说你的话吧。”语气平淡,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因为有过类似经历,徐础心中的敬佩比别人还要更多一些。 “诸王怎么想并不重要,他们曾有机会继任单于,就会一直想着这件事,即便他们自己不想,也会有人替他们想。” “嘿,你这是在挑拨离间吗?” “没有这个必要。单于与其揣摩五王,不如揣摩九杰、二十四骑,对他们委以重任、给予重赏。” “大多数人不会忠于我。” “这个时候才有必要挑拨离间。” 单于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笑道:“果然是中原人更擅长这种事情,我会考虑,但是未必照做。这一条足够免你几日的进言。去吧。” 徐础告辞,走出不远,又转过身来看向单于。 单于重新取出玉带,抬头也看到了徐础,喃喃道:“我不该夺他的妻子,天成公主应该去陪他。”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八十八章 献刀 单于并不着急进入秦州,驻守在蒲坂,分兵遣将,四处掠地攻城,打法与之前的官兵没有多少不同,都是先占郡县,再攻西京,寻求决战,贺荣平山的战败似乎打消了他速战速决的计划。 只有徐础看出一些特别之处。 单于正按照他的计划“离间”诸王与手下将领,但是做得极为巧妙,对诸王,他没有一概而论,总是表现出不同的态度,让他们互相猜疑,对所谓的九杰、二十四骑,他给予完全的信任,甚至将自己本部的骑兵也交给他们统领,时不时当着所有人的面,赞扬这些人的勇猛无畏,待之如同亲兄弟。 在蒲坂待了七八天,贺荣部夺得周围不少地盘,但是与整个秦州相比,仍是一个角落。 天成皇帝张释虞及时赶到,比十五天期限还要提前一天,风尘仆仆,见到单于与弟弟,又哭一通,备述思念之情,亲手送上皇后写给兄长的信——皇后不会写字,信是她口授,别人代写,文采斐然,单于听后笑道:“我快要认不出妹妹了。” 晚间,请徐础过去喝酒时,张释虞才表露出真实情感,“我又回来了。”他含泪说道,端着美酒,却一口也喝不下去,“我又回来了,连找个借口的机会都没有,一接到单于的信,皇后就催我动身,欢颜直接安排了车马,太皇太后更是敷衍,只是啊了一声——当初将她留在邺城,不是我的主意啊。只有母亲不愿我离开,可她一句话也说不上……” 徐础默默喝酒,不置一词。 张释虞突然放下酒杯,伸手指着徐础,“太皇太后就是你现在这副神情,好像这事微不足道,只是出趟门而已。” 徐础笑道:“这的确不是什么大事,而且你必须要来一趟,秦州还有一支冀州军,那是你的将士。” “提起这件事我更心烦,那支冀州军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拒绝接受圣旨,不肯来与贺荣军汇合。单于让一位贺荣王带上我,明天一早出发,前去接管冀州军。” “这是好事。” “好什么啊,说是接管,其实是给他人作嫁衣,我能调动一兵一卒?还不都是单于说得算?” 徐础也放下酒杯,“有句话我真不应该说,但是不得不说。” “什么话?” “你……真是太蠢了。” 张释虞脸上先是一红,随即变得铁青,气得声音发颤,“你、你……我好心请你喝酒,当你是……是自家人,你居然……说出这种话!” “别哭。” “我才没哭,我是皇帝,你是一介布衣,你敢羞辱天子,我……我……再不理你了。”张释虞扭过头去,做出逐客之意。 徐础笑道:“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要不要听?” 张释虞等了一会扭回头,“除了说我蠢,你还想说什么?” “我先问你,你觉得皇帝是怎样的?” “嗯?”张释虞没明白徐础的意思。 “你以为只要登基,就能坐拥天下,让所有人跪拜,对你无所不从?” “难道不是这样吗?万物帝……” “万物帝时,至少表面上天下一统,如今群雄割据,各占一方,天成留给你的遗产所剩无几。” “别说了,越说我越难过。” 徐础却一定要说下去,“你现在要效仿的不是万物帝,而是开国之君张息帝。” 张释虞终于明白徐础的用意,低头想了好一会,“你是说,我应该去争取冀州军的效忠?可是……那不会惹恼单于吗?” “若不想惹恼单于,你就该满足于眼下的状况,单于至少没有囚禁你,当你是妹夫,你可以学张庚的样子,努力讨好单于夫妻。” “张庚是谁?” “你弟弟。” “他叫张庚?”张释虞很意外,“为什么不是释庚?” “他说太皇太后赐字时,他还没有出生。” “嘿,是他没资格领字。”张释虞面露鄙夷,虽然太皇太后的权势正在迅速下降,可在当初,能讨得老太后的欢心,乃是所有张氏子孙的殊荣,“告诉我,进行得怎样了?” “什么?” “那件事啊。”张释虞曾经拜托徐础除掉自己唯一的弟弟,他一直很当回事。 “既然你回来了,这件事再与我无关。” “你连他的名字都问出来了,说明有些进展,别浪费啊。我在这里未必能留太久,你说得对,我不应该坐等,必须做点什么,冀州军毕竟是朝廷的军队,又远离欢颜的控制,只要我努力一下,没准能够得到他们的效忠。单于……不高兴就不高兴吧,我又不是他养的奴仆,为什么非要讨他欢心?” 张释虞有点兴奋,还有点害怕,拿起酒杯,“与你聊天总有所得,有朝一日,我若大权在握,必然辟你为相。” “我不做官。” “那就……也当顾问侍从,像现在一样。”张释虞遥想自己大权在握时的模样。 徐础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他知道自己这番话完全无用,张释虞的热情只能维持一小会,可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看看酒杯,觉得或许是多时没喝到美酒,自己有点醉过头了。 他不想再喝,告辞之前问道:“你在渔阳听到过公主的消息?” “没有,我在渔阳只待了两三天,就接到单于的信,不得不立刻动身。怎么了,你听说了什么?” 徐础摇头。 “奇怪,我妹妹这是成仙了吗?消失得无影无踪,母亲心急如焚,让我向单于求情,取消这桩婚事,以为这样或许能让妹妹现身。真是可笑,现在这种时候,谁敢向单于提起此事啊。徐础,你说我妹妹……会不会跟那个汤师举私奔啦?” 徐础无奈地苦笑,转身离去。 次日一早,张释虞在上万骑兵的护送下出发,前去与冀州军接洽,来回需要六七日。 单于已经派出大部分骑兵,营中只剩下不足两万人,以及数倍于此的冀州、并州兵卒与工匠。 留在单于身边的诸大人都有些紧张,单于本人却坦然自若,每日照常议事、举办宴会,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中原人会造反。 徐础也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中原人只需奋起一击,就能将单于杀死,外面的各支贺荣人军队立刻会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 可他找不出一个能够“振臂一呼”的人。 他自己不行,“吴王”的威望已经没剩多少,即便还有,对冀、并两州的人也没有多大影响。 张释虞更不行,徐础甚至没向他提起此事,怕吓到皇帝。 观察数日之后,徐础不得不放弃计划,两州人士彼此憎恶、互相提防,便是晋王与欢颜郡主在此,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将他们联合起来。 何况还有人一直盯着徐础,不给他机会与外人接触。 寇道孤心中的仇恨历久弥新,默默地观察着,极有耐心,只要有机会,总会向单于揭露徐础的“真面目”。 这天下午,诸大人都不在场,单于说起九杰、二十四骑,担心其中几位不服管束,被派出去之后,可能惹下麻烦。 寇道孤上前,提醒道:“单于最该担心的人不是他们,而是留在营中的诸王。” “心腹不在身边,他们不敢怎样。”单于笑道。 徐础就站在旁边,寇道孤却当他不存在,进言道:“诸王,尤其是五王,已经看出单于的用意,他们未必会等心腹之将回来,很可能已经暗中联手,欲对单于不利。我一直以为,现在也以为,当妆向单于出计者,别有用心。” 单于向徐础笑道:“说你呢。” 徐础点下头,辩解道:“若有人向单于奉献宝刀,单于受与不受?” “当然接受。” “宝刀有刃,能伤别人,也能伤主人。所以宝刀赠与高手,而不借给孩童,我向单于献计,如献宝刀,乃是相信单于能用得好,断不会伤到自己。寇先生所担心之事,不如说是对单于的能力有所怀疑。” 寇道孤冷笑,单于大笑,“寇先生不必在意,论到‘挑拨离间’,你比徐础差些,但我相信你的忠心,比他要多些。” 寇道孤拱手,“单于既有办法,我就放心了。” 单于道:“我的办法不止是派出诸王的心腹——徐础,你能看出来另一招吗?” “营中贺荣人少、中原人多,诸王时刻担心外敌,便是联手,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对单于不利?” 单于点头,向寇道孤道:“瞧,有时候坏事也能变成好事,诸王要提防中原人,中原人则以为自己受到我的信任,对我都无危险。” “话是这么说,但是用计终不如忠心可靠。” “寇先生所言极是,用计只在一时,忠心方得一世。”单于又转向徐础,“你曾说过,攻城伤亡太多,中原人也会不满。嗯,我想到办法解决了。” “单于舞刀,出神入化。”徐础道。 单于大笑,却没有加以解释,直到第二天上午,才让徐础亲眼看到他的计策。 单于召集中原人诸将,宣布即日拔营,直逼西京,关于攻城,他说:“危险的事情不能总让一个人去做,此前攻打应城时,冀州人出力,下一次攻城,该是并州军立功的时候了。冀州军有过经验,在后方督责。诸位努力进取,攻打西京时,冒矢冲阵、登城夺旗者,将是秦州人的任务。”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八十九章 西京 单于突然宣布向西京进军,两日之内,所有人都必须离营上路,包括诸多工匠,不便携带的物品,一律留在蒲坂。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单于甚至没在薄坂留下一兵一卒,他向疑惑的诸大人道:“中原有多大?贺荣部有多少骑兵?如果占一个地方就留人守卫,太少则不成事,太多则分力。贺荣人必须集中在一起。” 单于在秦州一直执行分兵四掠的策略,突然改成集中兵力,诸大人虽不敢当面反对,心里多少有点不满,觉得单于不该反复。 “留中原人守城呢?”有人提出建议。 单于摇头,“中原人懒惰而怯懦,长处唯有人多与器械,只可驱而用之,不可委以重任。” 单于不给诸大人太多考虑的时间,自己带兵第一拨出营,同时派出信使,向各支在外的贺荣军传令,要求他们无论在做什么,一律停止,立刻来与大军在指定地点相会。 徐础出发得比较晚,沿途见到大批冀州士兵催促并州人走快些——单于的这一招颇有效果,冀州人乐于享受自己的地位,并州人则急于参战,俘虏秦州人代替自己的位置。 头两座城已被攻下,第三座城拒不投降,单于留给后面的中原军队,自己带兵绕行过去,出发不过数日,每天都有贺荣人赶来汇合,他的兵力迅速膨胀。 并州人立即行动,就近伐木取石,一日完毕,再一日搭建器械,第三日攻城,天黑之前,小城赶在墙破之前投降。 并州急于攻下城池,除了使用器械,还派出大量士兵不停地爬梯攻城,伤亡颇多,因此心怀怨恨,他们将怒火转向城中军民,未经请示,就进行了一次自发的屠城,将领们开始还试图阻止,很快自己也参与其中。 徐础已经追上单于,没见到攻城、屠城的场景,消息传来时,据说城内除了少量妇孺,已无活口。 单于大怒,罚并州人再攻一城,派人回去当面告诉并州将领:“没有俘虏,谁来代替你们攻城?” 虽然屠城的消息很快传开,秦州诸城大都还是选择投降。 连年的饥荒、兵荒,早已将秦州折磨得疲惫不堪,城中将士,无论是残留的官兵,还是趁虚而入的盗匪,都不愿死守废城,宁愿投降,不在乎敌人是谁。 贺荣骑兵差不多都已到齐,俘虏日益增多,已经可以用来攻城,单于脸上却无多少喜色。 有两件事让他不满。 皇帝张释虞亲自出马,却只带回不足一万名冀州将士,更多人拒绝领受圣旨,声称没听说过新帝登基,但他们也不肯与贺荣人为敌,自愿向西北退却,让出诸多城池。 张释虞义愤填膺,将责任全推到尹甫身上,“亏他还是读书人、朝中老臣,在邺城的时候,装出与世无争的样子,将朝廷上下全给骗了,原来他有自立的野心!说什么不敢与朝廷相争,因此退居散州,旁观九州形势,天下归一之时,他必还兵于朝……老滑头,真是个老滑头。” “秦州西边的散州是凉州吧?”单于问。 张释虞点头,“是,凉州民风彪悍,向来对朝廷不是太顺从,朝廷对其也只是羁縻而已,万物帝曾定下计划,等……等再去平凉,没来得及。”张释虞及时收住,万物帝原打算先破贺荣,再逐个收拾周围半自立的散州,“尹甫是个文臣,带一群冀州兵,到了凉州必遭屠灭。” 单于在意的不是这个,“凉州离草原很近,按理说凉州人没这个胆子,但是不能不防,得派个人去警告他们一声,不准接受外人入境。” 单于先看向寇道孤。 “劝说非我所长,我愿留在单于身边,随时以备顾问。” 单于笑着点下头,又看向徐础。 “我愿意去一趟,如果我没记错,楼家曾有一个女儿嫁到那边去,或许……” “你不能去。”单于可不想放徐础出去,“凉州人欺软怕硬,想让他们听从命令,不能派书生去,我自有人选。” 这件事暂时算是解决,见单于没对自己发怒,张释虞暗暗松了口气,至于笼络冀州兵将为己所用,他的热情早已消失,并将责任依然推给尹甫,对自己说:“尹甫将主力带走,剩下这点人拉拢过来也无用处,反会惹祸上身。” 还有一件事令单于难以心安,他让皇帝退下,向徐础道:“降世军可有旗号、官职?” “当然,尤其是在东都之后,除非他们一回到秦州就变回原样,否则的话,旗号应该更加严明。” “这就怪了,有几座城的守军自称是降世军,可是旗帜稀少,官职也尽是些大王、二王一类,不像真正的降世军。” “降世军是个统称,各地起事者,若无固定首领,往往自称降世军。真正的降世军只有一支,归降世王统领。” “据说降世王还是个婴儿,统军之人是他的姐姐。” “金圣女。” “嗯。”单于知道徐础与金圣女的关系,却没有提起,“她占据秦州已久,为何不派自己人守城?” “降世军回到秦州刚刚一年,期间曾与另一股降世军发生冲突,又曾受到诸州军的进攻,大概是腾不出兵力来占据各城吧。” 单于轻轻摇头,“降世军龟缩西京,是不想分兵,要与我贺荣骑兵决战。” 徐础笑道:“单于所言更有道理。” 单于看向寇道孤:“你说得没错,一旦牵涉到女人,徐础更不愿说实话。” 寇道孤点下头。 “单于想听实话?”徐础问。 “难不成我还愿意听假话?” “单于独断于心,听到假话,单于无动于衷,听到真话,却会陷入两难境地:是坚持己见,还是临时变计?” “哈哈,你为自己辩解的功夫,总是第一流。说真话吧,看我是否会‘两难’。” “我若是降世军统帅,绝不会在西京与贺荣骑兵决战。” “为何?” “单于倾草原之力入塞,锋不可挡,此乃一不可战。” “嗯,有几分自知之明。” “贺荣是外族人,即便侥幸败之,远不得其地,近不得其民,空得一名而已,此二不可战也。” “嘿。”单于冷笑一声,“待到天下一统,再不分塞内、塞外。” “中原群雄并立,大吞小、强凌弱,人人都想嫁祸于他人,坐观两强相争,自己从中渔利。降世军纵然击败贺荣骑兵,自己也会实力大损,反予他人可趁之机。此乃三不可战也。”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降世军会投降吗?” 徐础摇头。 “战又不战,降又不降,降世军……要学冀州军,也逃向凉州?” “未必是凉州,可去的地方还有许多。” 单于大笑,向寇道孤道:“寇先生觉得徐础这回说实话了吗?” “西京相距不远,很快就能知道结果。” 单于想了一会,向徐础道:“有一件事你说错了,对我来说,没有所谓的两难境地:无论降世军逃与不逃,我都会攻下西京,打通秦州与草原的通道,从此以后,贺荣骑兵通行无阻!” 次日,单于派出一名大人,带数百骑兵前往凉州,宣告单于与皇帝的旨意,禁止他们接纳任何一支外来的军队,同时观察尹甫所率冀州军的动向,若有北上之意,需立该通报。 前方先锋已经到达西京,并且与降世军打了一仗,获得大胜。 单于得知消息之后,特意将徐础唤来,笑道:“降世军没逃,你的三条不可战,一条也不准。” “我说我若是降世军统帅,会有这样的想法,可我不是。” “你当然不是,像你这样的想法,不能做任何一军的统帅。” 单于加快行军,只用一天就赶到西京,留别人监督立营,自己带少量随从前去查看敌情。 徐础第一次来西京,别人搭建帐篷时,他向城池遥望,隐约见到密集的旗帜,忍不住想,即便金圣女非要决战,曹神洗也该明白这一战的难处,或许又像从前一样,曹神洗想到了,但是没办法说服他人。 西京是座大城,规模与东都相仿,贺荣人一时间还不能完全包围,这一天以及次一日,频繁有小股降世军出来挑战,双方连战十几扬,降世军败多胜少,等到贺荣人合围,西京城门紧闭,再没有人出来。 后面的军队陆续赶到,单于将冀州、并州、秦州两两配对,以并州人监督冀州人、冀州人监督秦州人、秦州人监督并州人,再后面则是贺荣骑兵,三州各攻一面城墙,留下一面不打。 所有此前曾经攻城的将士,都成为后方“督兵”,但是允许他们自愿参加前方攻城,立功之后能得两倍赏赐。 此前攻打的城池都比较小,单于将攻打西京视为一次大型演兵,给予充足的时间,没有过分逼迫。 战事日趋紧张,徐础却越来越无事可做,连见到单于的机会也少了,每日在帐篷里反复推算:降世军究竟要如何守城?群雄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贺荣人纵横天下,没一个敢于截其后路? 攻城开始的第三天,单于派寇道孤过来通知徐础:“好消息,天成公主的下落有消息了,居然就在这西京城内。上天有感,知道我的心意,将公主送到我手中,城破之日,我必要将公主送给平山。”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九十章 闷酒 没人知道芳德公主是如何从渔阳一路辗转来到西京的,但是几名俘虏供认,他们的确在城内见到了公主。 那是在半个月前,贺荣军刚刚占据蒲坂,大批降世军逃回西京——也有人说是奉命返京——城门口因此十分混乱,但是没乱到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步,所有人都要出示凭票,可能是一张纸,也可能是一板木板,上面写着姓名与归属。 那天下午,突然来了一小队人,没有任何凭票,态度却很强横,一开口就要面见金圣女。 在争执中,有人不小心说出了“芳德公主”、“吴王正妻”等字眼,立刻引发骚动,许多人跑来围观,几名俘虏——据他们自称——亲眼见到了公主本人,虽然描述各异,但是有一点相同:公主是个小姑娘,看样子不过十五六岁。 这伙意外的客人很快就被接走,再没有露过面。 单于尤其在意一个细节,将徐础叫来,对他说:“降世军仍然记得‘吴王’的称号,你该高兴。” “只是两个字而已,单于将我送到城下,他们照样会射箭。” “我有足够的攻城者,用不着派你上阵,但是我已经命人向城里送信,告诉他们,‘吴王’就在我贺荣军中。” “单于真瞧得起我。” “哈哈,我就知道将你带在身边,总会有用。”单于收起笑容,“天成公主为什么会逃到这里?她是堂堂公主,应该去投奔朝廷——的确有消息说她被欢颜郡主藏匿,我还没来得及查证,想不到转眼间她却出现在西京。徐础,你本事不小啊,公主与西京叛军唯一的联系就是你,没错吧?” “天成朝廷曾计划与降世军结盟,也算是一个联系吧。” “嗯,但是在得到贺荣军的援助之后,这个计划已经取消,降世军应该很生气,怎么会接纳天成公主?” 徐础想了一会,“也可能公主什么都不知道,自投罗网,已经被金圣女杀死。” “哈哈,那样的话,倒是公主的幸运。” 单于召集本部族大人以及中原众将,许诺重赏:活捉公主者,赏银万两,杀死者,赏五千两,全家免除军役。 攻城突然之间有了一个极明确的目标,战事因此变得更加火热,三州军队争先恐后,甚至入夜之后也不停歇,轮流投弹、攀城,要令守军不得休息。 徐础无计可施。 这天傍晚,他来找张释虞要酒喝。 张释虞很意外,请他入座,笑道:“难得你来找我。酒我这里还有一些,是东都的藏品,运到邺城,又运到渔阳,如今到了西京,入你我之口,酒生不算虚度。” 酒的确是好酒,入口香醇浓厚,徐础的心情却迟迟没有因此好转。 张释虞道:“担心我妹妹?” “公主?嗯,我担心她,担心你,担心城里的降世军、城外的三州军队,我担心九州的所有人以及远道而来的贺荣人。” 张释虞愣了一会,笑道:“你比我这个皇帝担心的还多。来来,喝酒吧,喝醉之后就什么都不担心了。我读过一些佛经,最近回想起来,颇有心得,觉得人世间万物、万事皆属虚妄,一切苦恼皆来源于将虚当成实、将假当成真……” “你不担心公主?” 张释虞深吸一口气,摇下头,“有一点担心,单于现在不是要娶她,而是要将将她杀死给贺荣平山陪葬,母亲若是得知这个消息,一定非常伤心。可是能怎么办呢?妹妹自作自受。” 帐内只有一名随从在旁侍酒,张释虞不在意他,抬手指向徐础,笑道:“妹妹还有一点被你挑唆,但主要是她自己惹是生非,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唉,她若是老老实实嫁给贺荣平山或者单于,帮助天成与贺荣部结盟,该有多好?她不会落到现在这一步,我在单于面前也能好过一点。总之一切皆已注定,我妹妹没这个福分,我也没这么幸运。喝酒。” 张释虞能将一切事情都想到自己身上,徐础无话可说,默默地喝酒,一杯接一杯。 张释虞喝得慢些,突然想起一件事,笑问道:“徐础,我问你,当初你是怎么想的,以为凭自己一张嘴,就能阻止我妹妹嫁到贺荣部?连欢颜都没有如此自信。” 徐础放下酒杯,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一些事情如我所料,一些事情不在我意料之中。” “这算什么回答?让人越听越糊涂。” “单于倾尽全力入塞,声势壮大,后方却极空虚,我以为会有人直捣其巢,逼他返回塞外。” “晋王?呵呵,他不敢,他更想与贺荣部结盟。” “我又以为,贺荣人习惯草原生活,单于继位不久,在得众心之前就率兵入塞,必会引来反对,甚至发生内乱。可我又猜错了,贺荣部有人反对单于,却不足以阻止他向中原进军。” “老实说,强臂单于比之前的单于厉害多啦,他一刻不停地进军,在前方不远悬挂一块香饵,等到有人咬到口中,他再挂一块,引诱你不停前进……” 徐础笑道:“你想得倒挺明白。” “明白,可还是得心甘情愿咬下去。单于已经让我回了一趟渔阳,许诺说等攻下西京之后,让我在渔阳过冬,就为这块‘香饵’,我现在巴不得快些攻破西京的城墙,甚至巴不得……我妹妹的事尽快结束,从此我与单于之间再无嫌隙。” 张释虞说得很真诚,酒喝得不多,脸上的醉意却更明显,“你还有什么没猜准的?” “单于将冀州、并州抛在身后,我以为群雄当中总会有人贪图其地,趁机攻取,令贺荣军陷入两难,结果我又错了。梁王、宁王、盛家、奚家……似乎都被吓住了。” “何止吓住,你说的这些家,以及其他大小豪杰,纷纷派人送来降书,宁王开的好头,如今人人都想争得单于的默许,互相打来打去。” 徐础听说了,每来一份降书,他的心就会往下沉一点。 降书当然不意味着真的归顺,却足以说明南方形势混乱,群雄都急于获得哪怕是虚假的认可,谁也不腾不出手来截断贺荣军的后路。 等到单于打通秦州通往塞外的道路,整个北方都在贺荣骑兵驰骋的范围内,已无所谓后路了。 “我还以为,中原人被迫为单于效力,每次攻城都要亲冒矢石,伤亡巨大,会有人因此不满而发生叛乱,结果中原人似乎比贺荣人更忠心。” 张释虞马上想到了自己,脸色更红,但是并不以为有错,“没办法,单于罚得狠,赏得也重,而且说到做到,你也瞧见了,如今参与议事的人,中原将领已占两三成,大家……大家叛乱之后还能投奔谁呢?” “所以我在担心。”徐础灌下一大口酒。 “唉,这都是注定的,没准哪天单于突然得病死了呢?没准……没准上天就要是让单于成为九州共主呢。”张释虞长叹一声,眼圈红了,“只要能保留皇帝的称号,我别无所求,或者退而求其次,给我留一个王位吧。” 徐础笑道:“会的,你是单于最喜欢的那种皇帝。” 张释虞撇撇嘴,“我听出你的嘲讽了,可我不在意,真的,我不在意。因为向单于低头的人不是我一个,你低头了,欢颜低头了,晋王也低头了,他昨天率晋军来与单于汇合,你是没看到他与单于攀亲的样子,最后他叫单于‘叔父’。” “我没见到。” “我就坐在单于身边,晋王还向我磕头来着,可是所有人都知道,谁才是他的主子。”张释虞的语气里露出一丝怨气,他马上放下酒杯,自我劝慰,然后笑道:“我在意这种事干嘛?若不是有单于在,晋王甚至不会向我磕头,而是直取我的性命。” 酒越喝越凉,话越聊越冷,张释虞还能勉强将自己拔脱出来,觉得眼下的状况已经非常不错,徐础却是越陷越深,醉得一塌糊涂。 张释虞坐到徐础身边,劝道:“你是个好人,可是从你退位那一天起,就是无用的人,你在意天下人,天下人却不会在意你……” 徐础扭头看来,“你说错了,我不在意天下人,我在意自己屡猜屡错,我以为自己看懂了大势,结果大势变幻,没有一步在我的意料之中。” “哈哈,放弃一点骄傲,当个普通谋士就好了。来,喝酒。” 徐础摇摇头,不想再喝。 张释虞拍拍他的肩膀,眼睛突然一亮,“有件事或许能让你稍微高兴一点。” “嗯。” “也别说天下群雄人人都送降书,还真有一位,送来的不是降书,而是战书,宣称单于若不立即带兵返回塞外,数十万贺荣骑兵,将全部葬身中原。” “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 “因为这份战书根本没送到单于面前,大家都觉得这人是个疯子,将使者痛打一顿给扔了出去——算使者幸运,战书若被单于看到,他性命难保。” “究竟是谁?” 张释虞拍拍头,“我不记得了,我也是偶尔听人谈起这个笑话。” “此人既然敢送战书,总该是一方雄杰吧?” “今非昔比,如今‘群雄’比从前翻了几倍,占座县城也敢称王,我就记得使者是从荆州来的。” “荆州?奚家人?” “奚家人哪有这个胆量?他家不仅早就送来降书,贡品也比别家丰厚。不是奚家,是……是……”张释虞怎么也想不起来。 一旁侍立的随从开口道:“好像姓宋,自称楚王,叫什么竹。” “宋取竹?”徐础脱口而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九十一章 回信 时刻不停的攻势持续了整整十天,虽然给西京城墙造成严重破坏,一度甚至有士兵抢登城墙,却都被击退,三州军伤亡惨重,不得不停下稍事休整。 攻城仍在继续,但是只在白天的某个时段进行。 单于下令,从已降的秦州郡县以及邻近的并州地区,征集更多民夫与士兵,限日到达。 贺荣骑兵也没闲着,其中一支分兵向北,所向披靡,即将打通前往塞外的道路。 徐础依然无事可做,偶尔被唤去,听取单于和中原将领议事,却极少有机会再与单于交谈。 单于的眼里如今只有西京。 徐础特别再想听到宋取竹的消息,想弄清这究竟是一名无知的狂徒,还是确有把握的豪杰,但是从未如愿,中原将领们偶尔会提起荆州,说到的只是奚家,从来没有宋取竹或是楚王。 在一次议事会上,徐础见到了晋王。 沈耽向他微点下头,什么也没说,反倒是单于,议事中间提醒晋王:“徐础是你的结拜兄弟,你弃暗投明时,指定他做使者,说明情义深重,为何来到西京之后,从未听说你探望过徐础?” 沈耽恭敬地回道:“军事为重,无暇顾及私情。” “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朋友陪伴,朋友总是助益良多。”单于看向附近的几个年轻人,用贺荣语说了一通,那几人挺直身体,神情骄傲而激动,其中一人的脸色甚至微微发红。 他们就是单于在忙碌时也要留在身边的“朋友”,徐础在营中久了,能认出一些人物,知道这些“朋友”都是九杰、二十四骑中的佼佼者,分兵四掠时,表现突出,迅速成为单于的爱将。 沈耽只得道:“单于教训得是,我也觉得心中有愧。” 徐础什么也没说。 议事结束之后,沈耽送徐础回住处,路上苦笑道:“四弟想必明白我的难处。” “我留在贺荣营中多日,时常被单于叫去,名为顾问,其实是为展示,我能不明白三哥的难处吗?” 沈耽同情地点头,他很谨慎,即使坐在帐篷里,周围并无外人,他也绝口不提敏感之事,只论从前的人与事,喝几杯劣酒。 “二哥还在守边?”徐础问。 “二哥大概是对我过于失望,我召他过来,他不肯。” “二哥还有这个胆量?”徐础笑道。 “他说北边兵将稀少,无人可以托付,所以没法来见我,请我原谅。” “三哥不必在意,二哥的忠心至少不会变。” “我不在意,只是……”沈耽压低声音,快速道:“二哥善用奇计,他不肯来,大概是觉得我已没有绝处逢生的可能,无计可施。” “三哥自己觉得呢?” 沈耽不愿谈论此事,笑着摇摇头,将杯中残酒喝光,手持空杯在自己心口处刺了两下。 徐础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晋王率兵赶到之后,立刻被推到前方攻城,区区两三日,就损失了数千人,照这样下去,西京攻下来之后,他会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二哥或许是在保存兵力,再少也是晋王之兵。” “说那些做甚?喝酒!”沈耽豪情陡升,扔掉杯子,举囊痛饮。 沈耽即便心里有计划,也会深深地隐藏起来,不会向徐础透露。 告辞时,沈耽提醒徐础:“我会向单于提起此次相会,四弟最好也找机会说一下,免得惹来猜疑。” 徐础已经醉倒在铺上,喃喃道:“记得,记得……” 醒来之后,徐础再见到单于时却只字未提,单于也没有问起。 这天夜里,单于叫来两名顾问,让寇道孤给他写几封信。 信写给南方群雄,命令他们即日率兵来参加西京之战,先至者有赏,后到者受罚,不至者必亡,单于对寇道孤说:“不要像你们中原人那样遮遮掩掩,这是一道旨意、一道命令,必须明确无误。告诉他们,只递降书远远不够,必须本人亲至,才算诚意。贺荣人最在乎诚意,外人以诚意待我,得到必是礼敬与重赏,若以假意待我,得到的是灭亡与耻辱。” 寇道孤奋笔疾书,单于向徐础道:“北方即将平定,我得开始选择下一个目标。” “北方虽定,单于后方越发广大,贸然南下,恐有后患。” 单于笑着点头,“你说得没错,自从我入塞以来,日夜所思便是后路被截断,晋王那一次威胁,真是击中我的要害,当时我若率兵返回塞外,人心喜静不喜动,再想率全族之兵入塞,难上加难,若不返回,塞外真遭灭顶之灾,诸王与大人也不会放过我。” 单于长吁一口气,“还好,我挺过来了,如今晋王已是我帐下之臣,就为他当初只是威胁,而没有真的发兵出塞,我可以原谅他过往的罪行。” “但是后方隐患依然还在。” 单于稍稍向前探身,“你以为我攻打秦州是一时起意吗?不,秦州是我最想得到的地方,只是因为在这里贺荣人没有盟友,大家不愿来,我才先去冀州,费一番周折进入秦州。日后天下一统,皇帝治理八州,秦州要留给贺荣人,西京将是我们贺荣人第一座有城墙的都城。” 单于向帐中的十余名贺荣大人说话,他们纷纷点头称赞。 “不止是贺荣人。”单于忍不住要炫耀一下自己的宏图伟略,“九州地广,人嘛,经过多年战乱,想必已然稀少,但还是比贺荣部人多出几十倍、上百倍。无妨,地方多得是,尤其是北方的秦、并、冀三州,我会请一些客人进来居住,充当皇帝的子民,替我保护塞外,免贺荣人后顾之忧。” “客人?”徐础大为惊讶。 看到徐础神情有变,单于越发得意,“草原上部族众多,我贺荣部最强,其它部族或是臣服,或是远遁它方,我在入塞之前派人去邀请他们。秦州通道就是为他们准备的,同样,先至者封以善地,后至者给予恶地,不至者,待我平定九州,必然发兵前去惩罚,就算是追到天地尽头,也绝不放过。” 徐础从未见过野心如此膨胀的人。 单于沉浸在幻想之中,转而与本族人交谈,越来越热烈,年轻的贺荣大人们,毫不掩饰眼中的崇敬。 寇道孤仍在写信,对周围的交谈充耳不闻。 单于又一次转向徐础,“入塞以来,虽遇到一些意外,但是进展仍比我预料得要顺利。我这次共向十九位中原首领写信,你推测会有几家前来会师?” “他们都曾派人送来降书?” “嗯。” “亲自前来,而不是派兵前来?” “当然。” “十九位,我认识的没有几位。” “无妨,我要听你的‘泛泛而论’。” “我说不会超过五位,而且尽是汉州、洛州雄杰,他们离贺荣大军比较近,不敢不来。” “嘿,你倒是很瞧得起这些人物。寇先生,你说呢?” “或早或晚,全都会亲自来向单于跪拜。”寇道孤头也不抬地说。 单于笑道:“五位太少,全来太多,我选中间,十到十五位。其中梁王肯定会来,宁王则不会,他第一个送来降书,表明了是要取巧,绝不敢亲来见我……” 徐础道:“单于以为这十九家就是天下群雄了?” “北方还有一些,不是已经臣服,就是即将臣服。九州之外,荒僻之处或许还有?待贺荣骑兵驰骋到那里,我就能知道了。” “递降书的雄杰或许会来,或许不会,递战书的呢?” “战书?哪来的战书?” “哦,大概是我听错了,一句传言而已。” 单于看向本族人,严厉地询问,帐中诸人不知此事,有人出去,又叫进来几个人。 那几人陈说一番,单于大怒,显然第一次听说居然有人送来战书。 那几人颇为狼狈,七嘴八舌地辩解,终于令单于脸色缓和下来,其中一人出帐去取所谓的战书,另几人留下,趁单于不注意,向徐础投去憎恨的目光,他们已经知道是谁泄露此事。 战书好一会才送来,单于拿在手里看了一遍,不由得笑了,命贺荣人退下,向徐础道:“怪不得他们不肯送到我面前,原来只是一名狂徒,自称楚王,其实是名山匪而已。‘宋取竹’,你认得这个人吗?” 寇道孤停笔,惊讶地抬起头,“宋取竹?” 单于笑道:“难得有寇先生认识的雄杰。” “他不是雄杰,但也不是山匪。我没见过此人,只是听说过,他原是荆州豪侠,曾入思过谷向范闭讨教学问,也算是范门弟子吧,据说就是他与徐础一同埋葬范闭遗体。” “居然是个读书人,罕见。”单于重新看了一遍战书,“看其文辞,倒不像读书人。这么说来,徐础,你与他也是老相识?” “一面之缘。” “嘿,这就奇怪了,既是故人,你为什么将他送到我面前?你要知道,攻下西京之后,这个宋取竹就是我要进攻的目标,不为夺城占地,不为杀兵斩将,就为宣告九州:不臣服者,只有一个下场!” 徐础深深吸入一口气,“宋取竹既然送来战书,想必也希望能得到单于的重视。” 单于冷笑一声,向寇道孤道:“给宋取竹写信。”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不在 晋军最先登城,依靠的不是器械精良与将士勇猛,而是最直接的贿赂。 没人知道晋王是如何与城里守军联系上的,只知道他花了不少钱,总之有天夜里四更左右,一队晋军将士悄悄攀上城墙,与内应汇合,悄悄地更换墙上的旗帜,城内、城外的人都没有受到惊扰。 降世军状态不佳,自从西京被包围,他们一开始显得比较鲁莽,频繁出城交战,屡屡大败之后,龟缩不出,守城时则无所不用其极,好像从来不知算计的败家子。 单于曾经远远地观看,见过降世军的狂态之后,对众人说:“我原先预计一月内之破城,现在看来,二十天足矣。” 正好是在第十九天,朝阳初升,照见西京一小段城墙上飘扬的贺荣部狼旗与晋军玄武旗。 城内城外无不大惊。 晋王下令攻城,紧随其后,诸军下达同样的命令,器械一刻不停地投掷巨石,云梯缓缓推向城墙,劲弩向上齐射…… 一切都与初攻城时的场景相同,只是这一次,将士们皆存必胜之心。 降世军的抵抗只持续了一小会,某些地方甚至根本没有像样的守卫,突然飘扬在城头的敌军旗帜带来巨大的震撼,守军顷刻崩溃。 城门敞开,降世军如潮水般涌出,不是为了交战,而是要逃命。 贺荣骑兵早已等候多时,攻城时他们帮不上忙,也不愿冒这个危险,追亡逐败正是他们的优势,于是,一场大战展开,由西京城下逐渐向远处扩散,最远到达数百里外。 要等五六天之后,战事才会完全结束,对于攻城者来说,旗帜登城的那一刻起,胜利就已到手。 单于欣喜若狂,当天下午,待战况稍一平稳,第一支军队已经进入城内,他召来晋王,称赞不已,当众表示,要将自己的另一个妹妹嫁给晋王为妻。 这还不够,到了夜里,单于几员爱将返回,单于酒酣耳热之余,拉着晋王以及另外五人一共对月结拜,互称兄弟。 单于一直没有进城,庆功宴就在大帐里举办,除了那些正在追逐败军的将领,其他重要人物全都出席。 徐础与张释虞也在,目睹晋王的受宠。 张释虞掩饰不住心中的嫉妒,向徐础小声道:“你的结拜兄弟如今跟单于结拜了,以后你是不是也能和单于兄弟相称了?” “嗯,哪天我觉得活够了,就这样称呼。”徐础笑道,心中毫无妒意,只是旁观,带着一丝欣赏,抛掉敌意,单于的所作所为每一样都令他心生敬佩,暗自回想,如果当初自己也有这样的手段,就没有必要退位,甚至根本不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徐础尤其关注晋王的反应。 晋王立下首功,对于一名刚刚归降不久的人来说,这是喜事,也可能是灾祸,会招来新主人的忌惮,开始的时候,晋王十分谨慎,甚至有些拘束,将一切功劳都归于自己的几名将领,尤其是谋士刘有终。 可单于的兴奋与热情都那么真实,到了酒后结拜的时候,晋王终于放开,起身之后,能够开怀大笑,他会一些贺荣语,能和新“兄弟”侃侃而谈。 张释虞误解了徐础的目光,以为他与自己一样嫉妒,叹道:“你还笑得出来,你的两个妻子很快就会落网,幸运的话,会死在刀枪之下,不幸的话,会被活捉,死在你面前,怎么个死法可就难说喽。” 张释虞打个寒战,毕竟有一个人是他的亲妹妹。 “你说得对,我不该笑,等到单于发现金圣女与公主根本不在城里,又会以为是我暗中设计。” 张释虞一愣,“不在城里?这怎么可能?你又怎么知道?” “若是金圣女守城,并得曹神洗相助,断不会如此没有章法。” “或许金圣女失势,和曹神洗一块被降世军杀了呢。” 徐础轻叹一声,“那样的话,金圣女已亡,公主也是性命难保。” 张释虞沉默一会,“还是希望她俩能逃走吧——真能逃去?能逃到哪去?” 徐础摇头,他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会说。 庆功宴一直持续到后半夜,不停地有人送来消息,尤其是进城大搜的士兵,一会抓到了这个头目,一会找到某件宝物……就是没有降世王姐弟与芳德公主的消息。 单于本想抓到公主之后,无论死活都要烧成灰烬给贺荣平山陪葬,以此作为整场庆功宴的巅峰,结果却不能如愿,只好结束宴席,再次提高赏额。 回到自己的住处,昌言之也很关心金圣女与公主的安危,一见到徐础就问道:“公子,有消息吗?” “没有。”徐础知道昌言之在问什么。 昌言之松了口气,“希望她们能够平安。唉,降世军居然如此不堪一击,与公子在时大不相同。” “那时的敌军也与现在大不相同。” “还是令人失望,不知道那些吴人……唉。” “你听说有吴人被俘吗?” “还没有,但我打听不到多少消息,现在又这么乱,或许明后天会有说法吧。” “估计也不会。” “嗯?公子何意?” “睡吧睡吧,江山破碎,九州沦陷,不如大睡,眼不见心不烦。”徐础趁着醉意,倒下就睡。 昌言之从未见过公子如此意兴阑珊,不由得一呆,随后轻轻地将毯子盖在徐础身上,无声地叹息。 对外面的热闹不理不睬,徐础一觉睡到午后才醒,睁眼就看到昌言之一双瞪得如铜铃一般的眼睛。 “什么时候了?”徐础坐起身,揉揉眼睛,嘴里还有一股酒味。 “午后了。” 徐础打个大大的哈欠。 “我听到消息,金圣女和小郡主都不在城里,早在贺荣大军攻来之前,她们就离开了。” “是吗?” 昌言之的兴奋之情减弱三分,“公子不意外吗?” “意外。”徐础又揉揉眼睛,“详细说说。” “详细的情况我不知道,只听说守城的降世军只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早就被金圣女带走,不知去了哪里,小郡主也被带走了。” “金圣女带走的人想必不少,怎么会没人知道去向?” “这个……我不知道。” “贺荣骑兵之前抓到不少降世军俘虏,他们怎么没供出真相?”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再去问问。” “算了,问也白问……不,一点也不白问,你去问,问的人越多越好。” “是。”见公子突然变得急切,昌言之又有几分糊涂,但是没有细问,遵命出帐,用磕磕巴巴的贺荣语,向一切熟与不熟的人打听详情。 等他跑了一大圈兴冲冲地回来,徐础却已不在。 徐础被唤到大帐里。 单于无论睡得多晚、喝过多少酒,到了第二天,脸上从无倦容,精力充沛得令人羡慕,这回也不例外,但是昨晚的兴奋也已消失殆尽,反露出几分阴沉。 在他面前站着十几名贺荣大人,一个接一个说话,单于听得多说得少,一旦开口,必是带着怒意的质问。 贺荣大人们退到两边,又有十余位中原将领进来,他们跪地回话,更显惶恐不安。 “传言……似乎属实,金圣女的确带着降世王和一部分兵力离开西京,不知去向。”一名将领开口道。 “她带走多少人?”单于冷冷问道。 “据说……据说是三万到十万之间。” “怎么可能?”单于大怒,“那么多人出城,你们之前抓到那么多俘虏,就没有一个人看到?” 抓俘虏的大都是贺荣骑兵,中原将领却不敢在这时争辩,只得道:“金圣女不是一下子将人全带走,而是以调兵为名,一拨拨派出去,她自己和降世军则是某天夜里悄悄潜走,没有走漏风声。看样子,她策划已久,不单是为了逃避……贺荣大军。” “天成公主呢?”单于大声问。 “据传,公主到的时候,金圣女已经离城,公主住了一晚,次日一早也被送出城,前去与金圣女汇合。” “城内剩下的是什么人?” “也是降世军。” “多少人?” “至少有十万人,具体兵力,要等几天……” 单于猛地站起身,喝道:“三天,三天之内,我要知道降世军和公主的下落,他们就算逃到天上去,我也要追回来!” 中原诸将磕头领命,快步退出帐篷。 单于愤怒异常,迈步走到另外几名中原人面前,挨个盯视。 张释虞最先承受不住,急忙辩解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一点都不知情。问徐础,他……他昨晚就对我说,金圣女和公主不在城里,他可能知道点什么。” 徐础就这么被出卖了,恰好他也是单于最怀疑的人。 “你,是你,你明知道人已经逃走……” 徐础倒还坦然,开口道:“单于应该记得,我曾经提醒过你:金圣女不该死守西京。” “你故意提前告知,反而让我不再怀疑,这是你们中原人的诡计。”单于已经不相信徐础的任何一句话。 “真话往往不太好听,这句话我也说过。” 单于死死盯着徐础,相识以来,第一次露出失控的迹象。 徐础可以继续为自己辩解,但他放弃,因为此刻的单于已非可劝之人,但他也没有躲避,迎视单于的目光,一眨不眨。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九十三章 难敌 瑕疵因为它的渺小,有时候更能惹来愤怒,它就像是一只哼哼唧唧小飞虫,一刻不停地骚扰双耳,偶尔从眼前飞过,炫耀自己的胜利,嘲笑对方的无能为力。 这就是单于此时的心情,他已夺下西京获得计划中的大胜,偏偏就是他想找的一个人不在。 他从来没将天成公主放在眼里,即便听说她的美貌之后,也只是略感兴趣而已,直到不得不要求贺荣平山自杀,他才将公主抬升到一个稍微高些的位置。 但这些都是细枝末节,令单于愤怒的是,他已经放出话去,将用公主给贺荣平山殉葬,全军皆知,结果却不能实现。 他盯着徐础,开始怀疑自己受到此人的欺骗,突然间他用余光看到一张兴奋的脸孔,那是寇道孤,一向冷傲如冰的人,突然在冰面上露出裂纹,这可有点不同寻常。 单于稍稍冷静下来,用贺荣语传令,两名大人领命出帐。 单于回到原位坐下,沉思不语,似乎将徐础给忘了。 很快,几名士兵押进来一名俘虏。 那是一名壮汉,比帐中所有人都要高大,头发散乱,身上的甲衣还剩几片,双手被捆在身后,即便已落入敌手,他也不肯服软,每走一步都要拧着来,要三四名士兵才能推得动。 俘虏昂然不跪,一名士兵抬脚踹他的膝窝,俘虏双腿挺得更直。 士兵要拔刀,单于抬手制止,开口道:“你是雄难敌?西京降世军的大头目?” “正是你家老子,我乃降世军大元帅,不是什么大头目。” 单于笑了一声,“总之西京是你做主?” “对,是我,西京失守,全是我的错,跟别人都没关系。不对,还有那几个叛徒,若不是他们被人收买,西京至少能坚守一年,而你们不到冬天就得逃回塞外。” “哈,口气不小,酒量如何?” 雄难敌一愣,但他什么都不惧,回道:“不知道,因为从来没醉过。” “好,松绑,赐酒。” 帐中贺荣人很多,不怕一名俘虏,士兵立刻解开绳索,另有人拎着半囊烈酒过来,递给俘虏。 雄难敌抱着必死之心,没想到还有机会喝酒,又是一愣,也不多问,接过酒囊,拔出塞子,仰脖痛饮,片刻工夫,将酒喝得干干净净,他又用力抖了两下,确认里面确实没有酒之后,才扔到地上,抬手抹下嘴角,鄙夷道:“小气。” 帐篷里酒多得是,单于点下头,立刻十几囊送过去。 雄难敌大口喝酒,三四口喝光一囊,肚皮慢慢鼓起,脸色却只是微微泛红。 帐中人都开始感到有趣,尤其是单于,带面微笑,似乎将刚才的愤怒完全抛在了脑后。 喝光三囊烈酒,雄难敌打个酒嗝,身子轻轻一晃。 “塞外的酒比中原要烈一些。”单于道。 “再烈也是酒,被你们捉来,一直不得自由,等我放松一下……”雄难敌说着话,居然解开裤带,掏出东西来,当众小解。 众人大骇,齐声喝止,雄难敌却觉得有趣,原地慢慢转圈,将近旁的几名士兵逼退,嘴里哈哈大笑。 雄难敌转了正好一圈,在地上划了个圆,将自己圈在里面,而且小心避开摆在脚边的酒囊。 单于初时吃了一惊,却没有发怒或是命人阻止,而是扭头与几名贺荣人小声交谈,似乎想起一些有趣的往事,全都笑出声来。 雄难敌拿起新的一囊酒,还要再喝。 单于道:“有酒无肉,伤身。” 两名仆隶端着一锅肉送来,接近“界线”时,直皱鼻子。 雄难敌也不愿别人进自己的“地盘”,伸手道:“放在边上,想进我的‘伏魔圈’,你们修行不够。” 仆隶巴不得如此,放下铁锅,匆匆离开。 锅里的肉半生不熟,而且已经凉了,雄雄敌全不在乎,也不在意刚刚做过什么,赤手抓肉,送到口中大嚼。 又喝了两囊酒,吃光一锅肉,雄难敌拍拍肚皮,长出一口气,“嗯,吃饱了,要杀要剐,请便吧。” 单于起身赞道:“是位好汉!” 雄难敌却摇摇头,“不能在战场上生擒单于、尽歼贺荣骑兵,算不得好汉。” “你说的是英雄,不是好汉。” “怎么,你觉得老子不算英雄?”雄难敌圆瞪双眼,似乎要冲出“伏魔圈”冲向单于。 “精兵数十万,守卫西京不到一个月就被攻破,这样的人算不得英雄。” 雄难敌的眼睛越瞪越大,突然泄气,叹息道:“你说得没错,我不是英雄,只是个能吃能喝的饭桶,杀了我吧,我无话可说,只是愧对降世王和干娘。” “干娘?” “金圣女是我干娘。” 轮到单于一愣,随即笑道:“真巧,你干爹就在这里。” “我没有干爹!”雄难敌喝道,震得前面两名士兵耳朵发麻,“我只认干娘,我……我……谁是徐础?” 雄难敌目光转动,很快看向帐中的几名中原人,稍加辨别,目光落在个头最高的一人身上,“你是徐础?” 寇道孤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徐础上前一步,拱手道:“我是徐础。” 雄难敌将他上下打量三遍,向地上呸了一口,吐出两个字:“不配。” 徐础没说什么,单于道:“不配做你的干爹?” “呸,不配做金圣女的丈夫,我还以为徐础是个怎样的英雄人物,原来只是个小白脸,甘做异族走狗,令人不耻。” 徐础没怎样,张释虞等人反露出愧色,只有寇道孤神情不动。 单于上前两步,但是远离“伏魔圈”,“你知道收买守军的计策是谁想出来的?” 雄难敌立刻看向徐础。 徐础没有解释,他有诡计多端的名声,怨不得别人怀疑。 “他原是吴王,收买降世军里的个别人轻而易举。”雄难敌脸上更显鄙夷。 之前出去的另一名贺荣大人进来,走到单于身边,小声回话。 单于点下头,看向徐础,“你的仆隶到处打听破城详情——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猜到一些事情,仅此而已。” 寇道孤张开嘴,最终却没说什么。 单于似信非信,又向雄难敌走近一步,“你替金圣女守城,却被其夫攻城,我亦替你不值。” “小白脸卖身求荣,关金圣女什么事?”雄难敌大怒,也上前几步,到了“伏魔圈”的边缘才停下。 几名贺荣士兵立刻跑过来,拦在他与单于中间。 “我喝了你的酒、吃了你的肉,但我可没有投降。尔等蛮夷不必得意,你们虽然夺下西京,但是降世军未亡,很快就能回来,将你们杀个片甲不留!” “从哪回来?” “从……嘿,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没什么可瞒的,不是汉州就是凉州。凉州早已臣服我贺荣部,金圣女去那里乃是自投罗网。汉州很快我就将亲自去一趟,金圣女在那里躲不了多久。中原人天生怯懦,顶多出几个像你这样的好汉,没有一人能称得上英雄。如金圣女这样的女流之辈,更是不值一提……” 激将法果然更有用,雄难敌怒道:“中原英雄遍地,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比你强上百倍。金圣女虽是女流,却堪称中原第一位女英雄,早就猜透你们贺荣人的小小伎俩,她带兵北上,要端你们的……” 雄难敌急忙闭嘴,可话还是说出口。 单于神情微变,马上笑道:“原来如此,倒也无妨,别人我还担心几分,金圣女?”单于摇摇头。 雄难敌更怒,“等你无家可归,就知道……”雄难敌突然向前猛冲,离开“伏魔圈”,扑向单于。 士兵们早有防备,共是六人,同时动手阻止,可他们还是低估了雄难敌的力气。 雄难敌撞飞两人,推开两开,踢开一人,身上挂着一人,依然扑向单于。 士兵大惊,这才想起拔刀,却已来不及。 单于脸上也露出一丝惧色。 帐中的贺荣人纷纷行动,一名年轻的大人动作最快,一个箭步拦在单于身前,同时拔刀出鞘,由下向上斜划一刀。 雄难敌大叫一声,后退两步,低头看着身上长长的伤痕与渗出的血迹,“手法不错,刀不够锋利,换一口来。”说罢又往前冲。 可士兵们已经回过神来,加上七八名跑来帮忙的贺荣大人,十几口刀连劈带砍,将雄难敌拦下,可怜那名挂在上面的士兵,也挨几刀,掉在地上,反倒先死了。 雄难敌身中数十创,依旧不倒,挥拳打翻数人,最后突然停下,仰天长啸,吐出一口鲜血,直直地倒在地上。 大帐里鸦雀无声,等了一会,有人上前用刀尖轻捅雄难敌的面部,确认他死透之后,众人才齐齐地松了口气。 “真是位好汉。”单于赞道,随后改用贺荣语,搂着第一个砍中雄难敌的贺荣大人,高声称赞。 最后,单于又走到几名中原人面前,单向徐础道:“这里没你的事,很好。但是你也看到了,中原没人能挡住贺荣骑兵。” “澄清误会就好。” “金圣女去了北方,天成公主想必也在那里,这倒省我不少麻烦,我请来的‘客人’正好就在塞外,我会让他们送我一份‘礼物’。你也该早做决定,徐础,游戏不能一直玩下去。” 徐础点点头,人人都能看出来,他很沮丧。 回到帐篷里,呆呆地坐了一会,徐础向昌言之道:“收拾东西,咱们该走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九十四章 兄弟 昌言之欢呼一声,立刻动手收拾不多的行李,心中很快生出诸多疑惑,“公子怎么这时决定离开了?小郡主安全了?咱们……说走就能走吗?” “我原想帮公主解除婚约,甚至想引诱单于进入歧途,一样都没成功,但也没有失败。”徐础露出轻松的笑容,“公主已不需要我的帮助,她能自保。单于——我对他的了解已经足够多,可以用来对付他,所缺的只是一位真正的大英雄。” “嘿,大家都在找这样的一个人,公子选中谁了?” “还得再看。” “哦,咱们怎么个走法?” “逃走,机会很快会来。” 机会的确来了,但是没有那么快,至少不比昌言之收拾包袱更快。 次日,张释虞将徐础请去,解释他昨天在单于面前说的那些话,只是解释,不是赔罪,“要说谁能在单于发怒时还能保持镇定,大概只有你了。我将单于的注意引向你,其实是知道你肯定没事——事实上你也的确没事。” “一壶美酒,足矣。”徐础笑道。 “美酒我这里总有……你不生气吧?” “当然不会。” 张释虞笑道:“我就知道……那个,我要走了,单于曾经许诺,攻下西京就许我返回渔阳,说是等明天春天再与他相会。至少四个月,我可以免去奔波之苦。老实说,自我登基以来,还从来没享受过这么久的踏实日子,希望不要有意外发生,一件也不要有。” “什么时候走?” “我不能表显得太急——希望是后天,但我还没提出来,也不知道单于是怎么想的。”张释虞叹了口气。 “我有个主意。” “真的?”张释虞一把抓住徐础的胳膊,“给我出一招,我走之后,几坛美酒全留给你。” “为这几坛酒,我也得帮你。单于十分在意忠诚,你太急于离开,将会适得其反。” “这个道理我明白,可又不想干等,单于日理万机,若是将我这件事给忘了,可就糟了。” “对单于不能直说、直谏,需要迂回。” “怎么个迂回法?” “去求单于大妻。” 张释虞面露失望,“我还以为是什么好招,谁都知道单于对大妻言听计从,可我……说不上话啊。单于大妻是沈家人,跟我们天成张氏是对头。” “从前是对头,晋王归降之后,哪来的对头?” “总之不是朋友。” 徐础笑道:“既然不是朋友,为什么张庚在大妻那里备受宠爱呢?” “他是小孩儿,不受提防,而且……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张释虞连连摇头,“我不当他是弟弟,他也没当我是兄长,无话可说。” “你不愿早些回渔阳?单于如今军务繁忙,攻破西京比他预想得更早,没有意外的话,入冬之前他必然还要再打一仗,不是北上包围降世军,就是南下夺取汉州,一旦战事又起,你想走也走不得。” 张释虞想了一会,无奈地说:“你得在场帮我说话。” “备好美酒。”徐础笑道,“还有葡萄浆,你弟弟不能喝酒。” 当天傍晚,徐础又被请来。 张庚已经到了,他是皇弟,对皇帝的邀请无法拒绝,但是不太情愿,兄弟二人对面而坐,已经有一会没说话了。 徐础入座,给张释虞斟酒,给张庚倒葡萄浆,笑道:“难得空闲,咱们三人能坐在一起。” 张释虞嗯了一声,张庚看向酒壶,不等他开口,徐础道:“你只能喝葡萄浆。” 张庚年纪虽小,脾气不小,撇下嘴,扭头低声道:“要你管我。” 徐础在张庚头上轻轻拍了一下,“管得。” 张庚脸色微红,看一眼对面的皇帝,没敢甩手就走。 张释虞看在眼里,心中暗笑。 徐础举杯敬酒,三人喝了一会,徐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张释虞比较着急,不停地使眼色。 喝了几杯之后,徐础向张庚道:“你今年几岁?” 张庚又看一眼皇帝,不情愿地回道:“九岁。” “嗯,不小了,受封何王?” 皇帝的弟弟通常会封王,至少也得侯位,可张释虞登基仓促,称帝之后又连遭意外,哪有心事给一个不受宠的弟弟封爵?满朝文臣纵然有心提醒,也没办法向皇帝进谏。 张庚脸色微变,垂首低声道:“尚未获封。” 徐础向张释虞道:“你就这一个弟弟,为何迟迟没有封王?” 按张释虞的意思,永远也不会封这个弟弟为王,但是这时候却不能表露出来,啊啊几声,敷衍道:“还没腾出空来,最近太忙,一直与朝廷隔绝……” “你这次回渔阳,该有空了吧?” “呃……有,有空。”张释虞明白了徐础的用意,心里仍然犹豫不决,以为代价太大。 徐础却不允许他敷衍过关,继续敬酒,又道:“这顿酒是为你辞行,你既有意封弟为王,先想个名号吧,你想不出来,我帮你想。” 张庚毕竟是个孩子,一听说有王位要封,直直地看着兄长,竟然不觉得皇帝讨厌了。 张释虞太想回渔阳,只得笑道:“一般来说,王号应由有司提供,不过皇帝可以直接做主,嗯……既然要回渔阳,不如就封渔阳王。” “好,渔阳王。张庚,你满意吗?” 张庚的小脸已经红通通,完全没想到好运说来就来,急忙道:“满意,满意。”他是个聪明的孩子,立刻起身,到一边给皇帝跪下,“请陛下隆恩。” 张释虞随口一说,便成“隆恩”,转念一想,一个王号而已,对现在的天成朝廷来说,并不值钱,只要能让自己早些离开贺荣营地,这个代价也没有那么大,于是笑道:“自家兄弟,不必拘礼,平身,过来喝酒……喝果浆。” 张庚回到座位上,态度骤变,一口一个“陛下”,亲自斟酒、劝酒,将张释虞吹捧得飘飘然,身处毡帐之中,却有几分宫廷的感觉,越发觉得封弟弟为王倒也是件好事。 徐础趁热打铁,又道:“张庚既封渔阳王,其生母也该早立位号。” 张释虞点头,“当然,但是我母亲的位号尚未确立,别人总不能抢先,不过没问题,我回渔阳之后,这些事情都是当务之急,很快就能解决。渔阳王的生母怎么也是王太妃,如果大臣们不反对,皇太妃也有可能。” 张庚大喜过望,又跪下磕头谢恩,然后改坐在徐础对面、皇帝左手边,每次斟酒,必然起身,恭敬有加。 到了这一步,张释虞已经不需要徐础提醒,端着酒杯叹息道:“封号乃朝廷大事,我急,别人却未必着急,我留在这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离开。你更不要着急,无论我何时回渔阳,总之第一件事就是与大臣们商讨封号。” 张庚笑道:“这还不容易,我去跟中宫说,求她去劝单于,早日放陛下回渔阳。” 张释虞压抑心中喜悦,“这种事不要急于说,反倒让中宫怀疑我有异心。” 张庚还是年幼,说话有些没遮没拦,笑道:“不妨事,中宫早就说过,陛下老实听话,可随意揉捏,是单于最好的盟友。反正你以后还会再来,回一趟渔阳与皇后小聚,既显单于大度,又显陛下之忠。” 张释虞听在耳中,心里极不受用,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点头而已,没有接话。 徐础道:“张庚,你求单于大妻时,要怎么说?” 徐础先提起封王一事,张庚这时对他印象极佳,马上回道:“我就说陛下想念皇后……” 徐础摇头,“这样说不好,皇后是单于的妹妹,中宫未必在意。” “哦,那我该怎么说?请徐先生指教。” “徐先生”也不客气,“对单于大妻,你务必说实话。” “实话?” “嗯,让皇帝早回渔阳,给你们母子封号。” “这样……好吗?”张庚有些犹豫。 “听我的,你的一切谎话都会被单于大妻看穿,实话对你有益无害。你是个孩子,就应该诚恳些,直接说出你的期望,好过拐弯抹角。” “好吧,我听徐先生的。” 徐础笑道:“还有一个好处,让单于夫妻知道皇帝要封你为王,皇帝回渔阳之后就没办法反悔了。” 张释虞道:“徐础,你将我想成什么人了?君无戏言,我会欺骗自己的弟弟?” “不会,我对陛下一点怀疑也没有。”张庚笑道,心里却已认可徐础的话,决定对单于大妻实话实说。 兄弟二人对徐础都颇为感激,酒宴渐入佳境。 徐础倒不居功,与张庚一道劝酒,张释虞醉意颇深,向张庚道:“你我兄弟,当齐心协力,一同兴复天成,以后我会想办法将你也带回渔阳,再从梁王那里要回父亲,咱们一家人团聚。” 张庚泪眼婆娑,一个劲儿地发誓,至死也要效忠陛下。 张释虞倒在桌上,张庚要去叫外面的侍从,徐础摇头,起身扶起张释虞,将他送到床铺上躺卧,张庚跟在身后,随时准备出手相助。 回到酒桌上,徐础道:“我帮你一个大忙,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小忙。” “徐先生请说,只怕我人微言轻,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个忙简单,也是托你向单于大妻带句话。” “什么话?” “就说我想离开,让单于派我去做使者吧,去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九十五章 将计就计 单于在外人面前总是神采奕奕,即便是面对一名最普通的仆隶,也要显得精力充沛。 是他,力排众议将本部族绝大多数年轻男儿带进中原,也是他,给贺荣部制定前所未有的庞大计划,准备一统天下,不是夺取边边角角的一州一郡,而是九州全部地域,包括那些远方的散州,许多贺荣人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肩负如此重任,单于不敢表露出丝毫的犹豫与软弱。 但他也需要休息,哪怕是偶尔一次。 单于回到寝帐里,笑道:“西京果然是座宏伟的都城,令人大开眼戒,爱妻明天可以去看看,若是喜欢哪座宫殿,直接住下就是。” 大妻正在哄两个孩子睡觉,轻轻地嘘了一声,单于走过来,低头宠溺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觉得自己的好运就是他们出生开始的。 孩子已经睡熟,大妻将他们挨个抱起,交给一直守在身边的仆妇。 仆妇小心翼翼地抱着单于之子,另有人盖上毯子,几名仆妇鱼贯而出,带孩子去隔壁休息。 大妻开口道:“宫殿是好地方,住惯之后舍不得出来,贪心渐生,总想建更大、更高、更舒适的宫殿——中原王朝往往因此而衰落。不如咱们塞外的毡帐,看似简陋,但是住着舒服,再大总有个尽头,不会没有节制,而且走到哪带到哪,有句话叫‘宾至如归’,咱们贺荣人带着马与帐篷,走到哪里都跟自己的家一样。” 单于连连点头,“爱妻所言极是,我进城不过半天,看到宫殿有些破败,心中不喜,已有修缮新建之意,现在才明白,那亡国之君的念头啊。嗯,以后我不再进城,贺荣将士都不允许随意进城,住惯帐篷的人,就该一直住帐篷。” 大妻笑道:“也不必那么死板,将士立功,该得的奖赏不能省。等单于大功告成,天下一统,诸城自然随便你进,宫殿随便你住。” 单于摘帽躺下,头枕在妻子的膝上,喃喃道:“大功告成,天下一统……但我有什么宫殿住什么宫殿,永远不建新的,天下的财物与人力,自有更大的用处。” 大妻轻轻抚摸丈夫的头发,“这才是明君该有的想法。” 单于嗯了一声,有些困倦,想睡又不想睡,“一支降世军悄悄去了北方,我担心诸部人心不齐,不能替我拦住敌人。可我也不想率兵北返,你知道那些老家伙,一旦回到草原上,未必愿意跟我再次入塞。我想一路南下,入冬之前夺下汉州的几个郡县,据说那里粮草堆积如山,足够几年之用。你替我想个主意吧,让我不必挂念塞外的安全。” 只有在妻子面前,单于才会显露自己心中的犹豫不决,在外人眼里,单于对北方毫无忧心,北上的降世军已然落入陷阱。 大妻继续抚摸丈夫的头发,半晌才道:“凉州可信否?” “凉州杨家虽用中原姓氏,祖上其实是狄种,与塞外相亲,且天成衰落,杨家不敢违背我的命令。” “很好,派徐础做使者,给杨家送份厚礼,并传达单于之令,让凉州军进攻降世军。” 单于一愣,坐起身道:“徐础?为什么是他?” “因为他想离开。” “嘿。” “徐础已不可能臣服单于。” “因为我是异族人?” “何必猜测他的想法?天下英雄无数,不缺他一个人。” “不如直接杀了,至少能让寇道孤高兴一下。” “寇道孤可为书吏,不可做王师,且恃才而傲,难以驯服。对他这样的人,不能表现得过于宠信,尤其是不能‘讨好’,必须视之如仆隶,偶尔称赞一句,让他习惯自己的位置。” “有些烈马,就是要用这种办法驯服。”单于笑道,重新枕在妻子膝上。 “徐础比寇道孤更骄傲,绝不会被任何人驯服。” “唉,这么说来,当初我给平山的任务太过分了。” “当时还没人了解徐础之为人。” “现在了解了?” “嗯,此人不可驯、不可留、亦不可杀……” “为何不可杀?” “单于曾让平山招服徐础,平山失败,这件事就落在单于身上,众人都看在眼里,单于此时杀徐础,招人嘲笑。” “就这么便宜他?” “所以派他去凉州。单于写一封密信,交给其他人携带,暗中命令杨家杀死徐础。” “借刀杀人?”单于笑笑,觉得有些麻烦。 大妻停止手上的动作,“不止如此,徐础死在凉州,降世军必要为他报仇,到时无论杨家愿意与否,都不得不与降世军交战。” 单于又一次坐起来,“爱妻妙计!只是……降世军真会上钩?我一直将徐础带在军中,天下皆知,金圣女却逃离西京,不敢向我要人。” 大妻笑道:“亏你也是有妻室的人,一点不懂女人的心事。金圣女当然不敢向你要人,她一开口,就显出徐础的重要,反而会令他陷入险境。可芳德公主前来投奔金圣女,必然是受徐础指点,仅凭此一点,就足以表明两人旧情未消,徐础活着,金圣女可以不管不顾,徐础若死,尤其是不得好死,金圣女必然要为他报仇。” 单于笑道:“我若死了,你也愿意为我报仇?” 大妻正色道:“谁杀死你,我就嫁给谁。” 单于色变,大妻继续道:“新婚之夜我割掉他的命根子给你报仇,然后带着两个儿子自杀,一块去地下找你。” 单于既感动又觉好笑,急忙道:“就算为了你们母子,我也绝不让自己被人暗害,至于战场上,天下无人是我的对手。” 大妻重新摩挲丈夫的头发,柔声道:“我不会让任何暗害你,你只管在战场击败一切敌人。” “无缘无故怎么说到这里了?” “说的是徐础与金圣女,徐础若被杨家杀死,金圣女必然要为他报仇。” “好,就这么定了……爱妻刚才说徐础想要离开?听谁说的?” “小张庚。” “昨天晚上他们三人一块喝酒,就为这件事?”单于对营里中原人的动向了若指掌。 “嗯,徐础与皇帝都想离开,而且有个可笑的想法,以为能让我替他们求情。” “皇帝也想离开。” “你忘记自己的许诺了?攻下西京之后,允许皇帝回渔阳过冬。” “嘿,这个皇帝……真是拎不起来,别人帮他夺回故土,他却贪图安逸,躲在渔阳能让天下人认他这个皇帝?” “但这样的皇帝正是单于所需要的。” “爱妻的意思是放他走?” “既然求到我头上,不如将计就计。徐础要走,不是想去找金圣女,就是要去南方投奔故友,单于不如顺他的意,将一个死徐础送还给金圣女。皇帝简单些,但是他向小张庚许诺,回去之后要封其为渔阳王,这倒提醒我,单于不仅应该让皇帝回去,还要督促他立刻封王。” 单于笑道:“让天下人知道,皇帝还有一个亲弟弟,皇帝万一哪天变得不愿听话,我手里还有一个备用。” “正是此意。” “嘿,徐础与寇道孤自称谋士,哪一个比得上我的爱妻?” “你说我阴谋诡计太多吗?” “哈哈,为他人所用才叫阴谋诡计,为我所用乃是金玉良言。”单于转过身,搂住妻子的腰肢,“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啊?” “没有我,你可以多娶几个妻子了。”大妻笑道,声音里满是温柔,抬起头时,目光中却没有笑意。 她明白,在单于面前绝不可以撒谎,但她心里却藏着一个最大的谎言。 “派信得过的人护送徐础,他既有离意,途中必然试图逃跑。”大妻提醒道。 单于的脸埋在妻子的小腹上,闷闷地嗯了一声。 次日上午,单于召来皇帝,“西京已经夺下,离入冬还有一段时间,你是愿意随我征战,还是要回渔阳?” 答案只有一个,张释虞却不敢说出来,只能违心道:“我听单于安排,单于英明神武,所做的决定必是最佳。” 单于笑道:“你是天成皇帝,大家在战场上拼死拼活,最终都是为你而战,你不随军,似乎不妥。” 张释虞心里一凉,勉强笑道:“那我就跟在单于身边。” 单于想了一会,“但是下一战比较简单,倒也不用皇帝亲自督阵,我那个妹妹又想让你快些回去相聚,况且我也许下过诺言——不如这样,你先回渔阳,等我书信。” “随传随到。”张释虞压抑不住心中兴奋,面露喜色。 “明天你就走,西京的好玩意儿,你带一些回去给我妹妹。” “是是,单于与皇后兄妹情深……”张释虞没敢再往下说,怕单于想起他的妹妹。 “去收拾东西吧。” 张释虞刚要走,单于又道:“等等,说起兄妹情深,倒让我想起你的弟弟。我一继任单于,就封弟弟当右都王,你封小张庚什么王?” “渔阳王,回去就封,这是天成朝廷的头等大事。” 单于满意地点头。 对徐础就简单多了,单于将他唤来,说:“前些日子向凉州派去使者,带回来的话不清不楚,我不太放心。你再去一趟,务必将我的命令传达清楚:不许冀州军和降世军一兵一卒进入凉州地界。” “凉州”两字一出,徐础立刻明白了这趟出使的真正用意。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九十六章 相迎 徐础当然没资格充任贺荣部的使者,他只是一名“说客”,真正的使者是一位小侯,也姓贺荣,名叫马头青,三十几岁年纪,矮矮壮壮,走路摇摇晃晃,坐在马背上却像是连为一体,再暴烈的马也没办法将他甩下去,很快就会服服帖帖,认他为主人。 此人是所谓二十四杰之一,深受单于信任,最重要的是,他一句中原话也不懂,也不屑于学习,因此不会受到外人的“蛊惑”。 他接到的命令很简单,带一队人前往凉州,递交单于的书信,然后由徐础代为解释,同时得到提醒,一路上要对“说客”严加看守,不许他逃跑。 马头青做到了,他本人睁眼时,目光从来不离徐础左右,当他要闭眼休息时,就指派别人盯着徐础,夜里总有至少四人守在帐篷外面,前后左右各一人。 徐础莫说逃跑,连小解都不得恣意。 昌言之偶尔会提醒道:“公子,东西我可都收拾好啦。” “嗯,不急,再等等。”徐础总是这句话。 秦州的战事还没有完全结束,事实上,贺荣部只占据了西京及其附近的一小块区域,大部分郡县只是名义上向皇帝和单于投降,愿意接受一切盘剥,只是不肯交出手中的权力,几乎是一城一主,彼此之间仍争斗不休。 一路上,徐础看到了什么是“山河破碎”,有时候,尸体就摆在路边,身上插着标识,说他是某某将军、某某天王…… 马头青只带数百士兵,每到一城,都会受到热情的接送,尤其是城主确信贺荣人只是路过之后,越发尽心款待,无论城里有多穷困,都要向使团供上丰盛的酒肉。 直到凉州边界,徐础也没找到逃亡的机会。 由秦入凉,地势逐渐升高,道路也越来越险峻,许多地方勉强能容一辆马车通过,徐础也不着急,向昌言之道:“怪不得天成对凉州只能采取羁縻之策,任由杨家在此作威作福,不能直接派遣官吏,实在是难以攻克。” “嗯,这种鬼地方,都不知道往哪里逃。”昌言之只关心一件事。 自称凉王的杨轲已接到通报,了解到信使乃是单于亲信之后,派出儿子杨猛军率领三千士兵亲至边界外三十里相迎,摆宴为使者接风洗尘。 杨猛军是名高大的中年汉子,脸上尽是风刀霜剑留下的痕迹,一看就是在军旅中长大的将军,他会说贺荣语,与马头青一见如故,无论如何也要留他痛饮一日一夜。 凉州军也以骑兵为主,有弓弩,也有矛槊,军中规矩更像是中原军队,而不是贺荣人。 徐础参加了宴席,杨猛军甚至没正眼看他一下,一味与马头青互相敬酒,谈笑风生,不知说些什么。 说是痛饮一日一夜,当然不能真这么久,中间也有几次休息,蓄养体力,醒来之后再喝。 徐础只参加了第一轮,剩下的时间留在帐篷里睡觉。 夜已经很深,外面狂风呼啸,徐础被一片灯光晃醒。 一团高大的身影笼罩了半座帐篷,昌言之翻身而起,厉声道:“什么人?” 徐础道:“不用在意,是杨将军。” 杨猛军之前对徐础表现得毫不在意,这时却亲来拜访。 昌言之茫然道:“守在外面的贺荣人让你进来?” “他们喝醉了,都在睡觉,是我的人守在外面。”杨猛军用中原话回道,将灯笼放在地上,“咱们长话短说。” 昌言之识趣地说:“我去……解手。” “我在凉州久仰阁下大名。”杨猛军道。 “我亦久闻‘西凉三猛’的威名。” 凉王杨轲有三个儿子,名字中都有一个“猛”字,颇有些名声,徐础从前没怎么听说过,前来凉州的路上,却已听得耳朵起茧。 “虚名而已。”杨猛军平淡地说,马上将话题转到正事上,“单于为何派阁下来凉州,能提前对我透个底吗?” “当然,单于禁止凉州接纳降世军与冀州军入界,一兵一卒也不可以。” “嘿。”杨猛军对“禁止”两字稍感不满,却没说什么。 “再有,单于传令凉王派兵前去阻止降世军出塞。” “单于自己怎么不派兵阻止?” “单于另有规划,而且他邀请诸多草原部落入塞,这时候应该已到达秦州界外,他们也会阻止降世军,凉州军只是辅助,凉王要用此举表明自己对单于的服从与效忠。” “哼。”杨猛军更不爱听,但是依然没说什么,打量徐础两眼,“你是中原人,大将军之子,好歹也是曾经称王的人,为何甘为单于谋士?” “为了保命——杨将军应该很容易理解。” 杨猛军冷笑一声,“我们杨家还没到俯首称臣的地步,不妨向你直说,免去你一番口舌:凉州不会允许降世军进入,但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招惹是非,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我能将这番话原封不动地转告单于吗?” 杨猛军想了一会,“不能,怎么向单于传话,要由凉王决定,但意思不会有太大变化,我只是提醒你,不必用花言巧语迷惑我父亲。” 徐础笑道:“怕是不行。” “你怕受到单于的惩罚?” “那倒不是,单于早已准备好现成的‘花言巧语’,由不得我不说,也由不得凉王不听,更由不得凉州将士不参战。” “什么花言巧语能有这么大的威力?说来让我听听。” “不可说。” “是怕提前泄露之后威力尽失吗?” “是真的不可说,只能做。” “嗯?”杨猛军糊涂了。 “单于写了一封密信,让凉王立即杀我。” “嗯?”杨猛军更糊涂了。 “单于的意思是,凉王杀我之后,会惹来降世军的报复,到时候凉州军将不得不与他们开战。” “降世军为什么……你真的曾与金圣女成亲?” 徐础点点头。 “可你既然弃位抛妻,她为什么还要为你报仇?” “单于是这么想的。金圣女会不会为我报仇,其实我自己并不确定。” 杨猛军沉默一会,突然道:“我见过金圣女。” “哦?” “她曾向凉州借路,父王不愿同意,派我到界上相迎,请她另寻它路。金圣女口才很好……” “嗯?”轮到徐础糊涂了。 “她的确口才很好,向我陈述天下形势,尤其是贺荣人入塞之后将会带来的连串变化,她的一些说法与我不谋而合。” “比如?” “单于野心勃勃,所欲者绝不止是九州之地,待他在中原立足之后,必要扫荡宇内,凉州亦不能幸免。” “此乃必然之势。” “她还说,其中关键就是不能让单于在中原立足,只要占据秦、并、冀三州,单于根基已成,天下再无人能将他撵出去。南方诸诸州或许可以凭借天堑暂保一时无虞,凉州却无幸免之术。” “我一路走来,见凉州山形雄伟,易守难攻,不输于江河天堑。” “凉州东边有山峦阻隔,北边却与草原相连,中间只有一小片荒漠,塞外大军一旦涌入,势不可挡。” “贺荣部这一次还会得到中原人协助,单于借助秦、并、冀三州兵匠,已掌握攻城之法。” 杨猛军叹息一声,“西京这么快就被攻破,实在有些出人意料。金圣女说西京至少能固守至明天春天,那时她已深入塞外,攻占贺荣部老巢,逼迫贺荣部回师,西京之围也会解除。” “的确出人意料。” 杨猛军突然加重语气,“但她没提起过你,一个字也没有。” “所以我说,金圣女未必会为我报仇,只是单于的一厢情愿而已。” “为进军塞外,金圣女准备多时,甚至将多数降世军扔在西京,怎么可能就为你一个人而改变计划?” “我希望单于也能明白这个道理。” 杨猛军想了一会,“密信在马头青身上?” “想必如此。” “他了解密信内容吗?” “据我观察,他应该不知道,他对单于极为忠诚,不会提前拆信查看。”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自有办法。”徐础笑道,没说自己其实是猜出来的。 杨猛军又想一会,觉得没什么要问的,拱手将要告辞,一句话却脱口而出,“是金圣女不要你吧?” 徐础笑道:“可以这么说。” 杨猛军转身离去,他已大致弄清状况,至于决定,他要自己拿。 昌言之抱着怀进来,“这边开始冷了,公子要出去的话,得多穿一件袍子。” “是要多穿。收拾东西,这回真的要离开了。” “真的?公子有何妙计?” “或许这位杨将军能放咱们走。” 昌言之大失所望,打个哈欠,“明白了,行李是现成的,就看杨将军什么时候大发善心吧。” 杨猛军与贺荣客人吃吃喝喝,真的尽兴一日一夜,期间再没来找过徐础。 宴席终于结束,杨猛军与马头青已成莫逆之交,无话不谈,杨猛军为了表示自己对单于的忠心,决定带兵绕行秦州,前去追赶降世军,留下少数人以作向导,并再三向马头青道歉,请他原谅自己不能一路护送。 马头青其实很高兴,催促杨猛军尽快上路,许诺说必向单于提及此举。 使者队伍重新上路,昌言之小声道:“杨将军看来没这个心事。” 徐础笑而不答,越发确信杨猛军确有放人之意。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九十七章 送行 离凉州界还有三十里,四野荒凉,道路崎岖,马头青醉意尚未尽消,骑在马上摇摇晃晃,但是依然稳当,没有一点要掉下来的迹象,偶尔抬头看一眼前面不远的徐础,确保人还在。 队伍行进得比较慢,将近两个时辰才走了二十里,天色将晚,马头青酒醒了七八分,于是催促众人走快一些。 前方一条隐蔽的小路里,突然传出一连串锣响,随即有一大队人马杀出来,嘴里呼啸不止。 杨猛军留下的几名向导大惊,调头驰向马头青,大呼小叫地喊着什么,其中一人用中原话道:“强盗!有强盗!” 昌言之吓了一跳,“这种地方也有强盗?” “天下大乱,盗匪四起,何处没有他们的身影?”徐础倒不觉得意外。 马头青位列二十四杰之一,并非浪得虚名,初闻消息时一惊,马上醒悟过来,醉意全无,顺手摸弓,大声指挥百余名士兵迎战。 强盗数量占优,但是打得不成章法,他们早已习惯一声锣响之后,商旅或是逃散或是抱头投降,没料到对方会发起反击,而且是非常有效的反击。 马头青连射数箭,两名强盗应声而倒,剩下的强盗赶紧互喊黑话,调头就跑,跑出几十步又折返回来,远远地射箭,轮流用中原话与贺荣语发出威胁,命令他们留下卖路财,要求逐渐降低,最后只要一块银锭,好维持颜面。 马头青一遇战事就精神百倍,连他跨下的马也比平时多出三分力气,驮着主人如迅风疾电,一马当先,紧逼敌人不放。 又有两名强盗掉下马,虽然只损失四人,强盗们的士气却因此跌落九成九,有人俯身从地上拣起一支射来的箭矢,大声道:“谢了!”算是抢到一点东西,不至于空手而归。 随着这一声谢,强盗逃进荒野,奔向四面八方,以甩掉敌人,事后他们自有汇合地点。 马头青一边指挥一边追击,要尽可能多地杀伤敌人,对他来说,对方的身份并不重要,敢来挑衅,就是死罪。 直到射尽两壶二十几支箭,马头青才停下,吹声口哨,唤回手下士兵,点数战果与损失。 强盗扔下十几具尸体,还有七八位伤者,全被补刀杀死。 马头青意犹未尽,若不是还有重任在身,他会追得更远,很快,他就后悔自己的鲁莽,并且怒火中烧。 贺荣骑兵一人未损,唯独少了两个人,那两个中原人竟然趁乱逃之夭夭。 马头青将几名手下一通痛骂,马上调头沿路追赶,希望能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追上那两人。 贺荣人兴奋地去追赶强盗时,昌言之向徐础道:“是这个时候吗?” 徐础点头,两人同时调头往回跑,初时频频回望,拐过一个弯之后,纵马疾驰。 跑出三四里之后,两人放慢马速,昌言之道:“公子,我看不成,就这一条路,两边的荒野里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顶多坚持到天亮,咱们就得被追上。” “多注意些,或许还有小路通向别处,能够甩掉贺荣人。” “嗯,强盗就是从小路冲出来的,希望咱们还能发现一条,但是贺荣人不要发现。这些强盗出现得真是及时啊……唉呀,前方是不是又有强盗?” 一名骑士停在路边,天色已暗,只剩最后一抹余光,直到相距数十步,昌言之才认出那不是直立的石头。 徐础得到指引之后才看出那是一个活人。 骑士见到了人,也听到了声音,突然转身,策马进入荒野。 “跟上去,那就是咱们在找的小路。”徐础道。 “安全吗?公子。” “比贺荣人安全。” 两人跟在骑士后面,小路更加崎岖难行,很多路段甚至没有任何痕迹,若无人引领,徐础与昌言之即便是白天也会很快迷路。 一走就是两三个时辰,人受得了,马匹却不行,剩下一段路,前后三人都要下马步行。 无论昌言之如何发问,前方那人都不回应,夜深之后,他举起一支火把,火光不远不近地飘在前面引路。 徐础突然道:“你瞧前面像不像鬼火?” 昌言之打个激灵,明知那是活人,心还是剧烈地一跳,“公子别乱说,那明明是人,咱们都看到了。” “你看到了,我可没看清。” “我……我看清了。”昌言之心里发毛,忍不住大声道:“前面的,说句话啊!” “前面的”仍拒绝回应。 不知是几时几刻,前面的火光突然熄灭,星月的照耀下,映出不远处的几道身影。 昌言之大惊,伸手摸刀,握个了空,这才想起自己很久没配带兵器了。 “徐础?”有人高声道。 “杨将军?”徐础回道。 一道身影走近,果然是杨猛军,他稍一拱手,“我只能用这种办法救出徐公子,而且不能让你们进入凉州地界。” “那些人真是强盗?” “嗯,也是我的朋友,愿意帮我一个小忙。” “这个忙可不小,我们逃走之前,亲眼见到马头青射倒两个人。” “贺荣人的确强悍,事后我自会补偿那些兄弟。” 杨猛军是官兵,还是凉王之子,居然与强盗结交,昌言之心里奇怪,嘴上没敢问。 “多谢杨将军,你的恩情我只能以后再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通向何处?” “不用管它通往何处,你跟我走,我保你安全,数日之后就能见到金圣女。” “往北去?” “嗯。” “多谢大恩,但我不往北去,要南下。” “南下何处?” “先看看汉州的状况,然后可能去益州,也可能去荆州,或许顺流而下,直驱吴州。” “你是要云游天下吗?” “云游天下,顺便找一位能够阻挡贺荣人的真英雄。” “金圣女的计划不可行?” “可行,但是只能拖延单于,并不能逼迫单于退兵。” “塞外乃单于老巢,家眷、财宝全在那里,单于……” “单于最在意的家眷一直带在身边,最在意的财宝是天下,初入塞时,他受制于诸大人,还有可能被迫撤兵,如今已深入中原腹地,对他来说退无可退。降世军出塞,单于不仅不会退却,还会拿这个消息激励贺荣人报仇。” 杨猛军沉默一会,“你很了解单于?” “留在他身边那么久,便是不熟,也能摸清他的几分脾气。” “或许你要找的真英雄也在北边呢。” “或许就是金圣女,但我已经见过他,南边还有几位没有谋面,需要去看一眼。” “我听说真正的谋士见一叶而知秋,不出门闼而神游天下,遍知群雄深浅,没听说有谁像徐公子这样,非要去见一面。” “我是个‘跑腿’的谋士,跟他们不一样。”徐础笑道。 杨猛军想了一会,“好吧,去哪是徐公子的事,你自己做主。马头青十有八九会来追我,你南下倒也省我一些麻烦。我会派人给你引一段路,越往南越乱,我保不了你的安全。” “得蒙拔救,已感大恩。” “我还是要去见金圣女,你可有话要带给她?” “金圣女得曹神洗出谋划策,又有杨将军为盟友,我没什么话可说。” “我去观看形势,择机而动,可没说要做降世军的盟友,你说单于不会退返塞外,帮助金圣女还有何意义?” “嗯,就将我对单于的推测告诉她吧,别的话都不需要,看她如何做,将军再做定夺。” “好,就此别过,徐公子若是在南边找到‘真英雄’,望能派人通知我一声,让我也见识见识。” “我若找到此人,必要天下皆知。” “嘿。”杨猛军显然不怎么相信,转身离去,很快另一人牵两匹马走来,“徐公子,请跟我走。” “阁下怎么称呼?” “我可不是‘阁下’,一名兵卒而已,姓丁,徐公子叫我‘老丁’就好。” 马蹄声远去,杨猛军已带人上路,老丁道:“徐公子着急吗?不急的话先在这里休息一阵,让牲口吃点草料,我去前面看看,有没有贺荣人拦路。” “不急。” 老丁留下马匹,解下草料袋与水囊,步行前去打探状况,昌言之喂马,徐础找地方坐下,静静地等候。 夜里有些冷,徐础裹紧长袍,喃喃道:“又一个冬天快要到了。” 昌言之照料过马匹,走来道:“可不是,想起思过谷野草疯长,好像是上辈子的场景。” “哈哈,经历的事情太多了。” “公子为何不往北去?金圣女和小郡主都在那里。” “原因我已经说过了。” “可是在金圣女那里至少可以暂避一时,此番南下不知又要经受多少苦难。” “你怀念思过谷?” “嗯,这么多年来,就在谷里的日子最舒服。” “我也怀念,但是梁兵一至,思过谷也不得不入世,善地变险地。昌言之,该想的事情和道理,我都已经想过,该是做点什么的时候了,不能再一味地求人庇护。金圣女那里可以暂避一时,但我现在怕的就是‘暂避’两字。” “唉,反正公子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只是……只是金圣女和小郡主怕是会伤心,也不知谁的伤心更多一些。” “哈,你可小瞧她们两人……” 天边微亮,照见从远处走来的老丁,他招手道:“可以动身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九十八章 三猛 在各种崎岖的小路上进行了三天,一次停下休息时,老丁说:“贺荣人肯定是往北追徐公子去了,这些天都没见到他们的身影——南下的确是个好主意。” 徐础笑而不答,昌言之道:“那是当然,我家公子神机妙算,天下闻名,你也该听说过吧?” “听说过。”老丁连连点头。 老丁其实并不老,三十几岁,身材矮壮,常年的风吹日晒在脸上留下永远也抹不去的痕迹,眼角布密皱纹,脸颊总是红通通的,但这张脸仍然笑容不断,即使一个人走在前面,时不时也会笑一声。 老丁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徐公子,可以动身吗?今天若是走得稍快些,天黑之前应该可以赶到左家寨,如果那里还姓左的话,咱们可以住上一两天,补充给养之后再上路。” “动身。”一连三天风餐露宿,连顶帐篷都没有,徐础其实已经疲倦不堪,却不好意思在老丁面前表露出来。 路不好走,三人牵马步行,昌言之问道:“既然叫左家寨,还会不姓左吗?” 老丁笑道:“从前肯定是姓左,现在可不好说喽,自从几年前闹棍匪,秦州就没有一刻消停的时候,便是一座军寨,也经常被人夺来夺去,说不准明天会是谁家的。” “棍匪?降世军吗?”昌言之好奇地问。 “对啊,他们奉一根棍子当菩萨,所以凉、秦两地都称他们是‘棍匪’。” 昌言之笑出声来,看一眼徐础,见公子并不在意,大笑道:“那根棍子不是菩萨,是弥勒佛祖赐予降世王的神器,叫那个……杀皇帝棒。” “通天彻地杀皇灭帝棒。”徐础纠正道,他对那根棍子再熟悉不过。 老丁点头,“棍匪的名头都大,又是佛祖,又是天王,又是杀皇灭帝的,我看呐,成不了气候。” 原来老丁点头称自己听说过徐础的名声,只是客气而已,其实对他的经历所知甚少,以为这是一名落难的东都贵公子,想不到他与降世军会有极深的渊源。 昌言之咳了两声,没法接话了。 徐础反而生出兴趣,将缰绳交给昌言之,几步追上老丁,与他并肩行走,“就因为降世军爱用大名头,你觉得他们成不了气候?” “对啊,牛皮吹得再大,总有破的一天。而且不止于此,棍匪没个准数,今天闹秦州,明天去外州,后天又回来,弄得到处人心惶惶,留下一堆麻烦。” “不如杨家固守凉州一处。” 说起杨家,老丁立刻变一种语气,“当然不如,杨家世代相传,在凉州扎根多少年了,哪是棍匪比得了的?别看老牧守刚刚称王,其实十几年前我们私下就称他‘凉王’了。也是天成皇帝不公,若是建朝时就封王,杨家必然感恩,早早出兵平乱,秦州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徐础笑道:“朝廷没有远见。” “没有。”老丁肯定地说。 “老凉王年纪不小了吧?” “没有八十,也有七十,我爷爷说他小时候见过凉王,那时凉王年轻力壮,在战场上所向无敌,能挽十石强弓、舞百斤长槊……” 昌言之忍不住又笑出声来。 老丁扭头看他,脸上第一次没有笑容,“怎么,你不相信?” “百斤长槊,我不敢说没有,十石强弓,不可能吧,两石就了不起啦。” 老丁的脸原本就红,所以不会更红,哼了一声,“你只是随从,不懂这些,徐公子,你说有没有?” “呃,我是读书人,对兵器孤陋寡闻,令祖既然亲见,想必不错吧。”徐础含糊道。 “肯定没错,我爷爷一辈子没说过谎话。” “着实令在敬佩。老凉王若有万一,王位会传给哪位?” “嘿嘿,这种事……我可不知道。”老丁不敢乱说。 “闲聊而已,我不是你们凉州人,今后也未必会再来此地,你还怕我告发你不成?” 后面的昌言之附和道:“公子不必强人所难,老丁不过是名向导,在军里连个官职都没有,他说不知道,那就是真不知道。” 激将法总是有用,老丁道:“别看我只是一名向导,可是最受上司信任,凉州与左家寨这一带的书信往来,全是我一个人传递。凉州的大事小情,还有我不知道的?不爱说而已。” 徐础与昌言之都不追问,老丁沉默一会,自行开口道:“我们凉州人嘴上不说,心里其实都明镜似的,老凉王估计剩不了多少时日,他一走,必是大猛与三猛争位。” 老凉王有三个儿子,人称“凉州三猛”,第三猛即是放行徐础的杨猛军。 “老凉王七八十岁,大猛年纪也不小吧?”徐础道。 老丁摇头,笑道:“徐公子对我们凉州不太熟啊,老凉王子孙众多,最有名的是‘三猛’,但这三人全是三十几岁年纪,没有太老的,在他们上头,兄长还有许多位。” “老凉王不肯传位给长子吗?” “我们凉州的风俗与中原九州不同,家主的位置要传给年富力强的子孙,免得偌大家业被人夺走。” “原来如此,与贺荣部的风俗差不多。” “所以是贺荣部攻入中原,不是中原攻入塞外。”老丁的想法极其简单。 天成皇帝登基时也是年富力强,徐础不提此事,又问道:“两猛争位,你支持哪一位?” “哈,徐公子真看得起我。虽然我受上司看重吧,可也没到能‘支持’谁当凉王的地步。”老丁大笑不止。 徐础也笑,“好吧,不说‘支持’,你‘看好’哪一位?” “我……当然是谁当凉王都行,反正都是杨家人。” 后面的昌言之知道公子想了解凉州形势,于是帮腔道:“老丁肯定看好大猛,因为……大嘛。” 老丁马上道:“三猛按年纪排序,不是本事大小。要说看好——不是我看好,是大家都看好猛军将军,他比较关爱士卒,常年在外领兵,熟知地势。现在天下这么乱,也只有猛军将军能守住凉州。” “大猛、二猛同样以勇武闻名,应当也很擅长带兵吧?”徐础道。 “擅长,但是这些年他二人不怎么出城,陪在老凉王身边尽孝——唉,说白了,底下人怎么想并不重要,老凉王估计十有八九还是传位给大猛。”说到这里,老丁意兴阑珊,任凭徐础与昌言之如何引导,都不肯再说下去。 路势稍平,三人上马快走,终于在天黑之前望见一座寨子。 左家寨建在一座山坡上,下临大道,商旅通行,都要这里住上一两晚。 老丁提醒道:“徐公子别提自己的身份,委屈你当几天凉州书吏,一切交涉都让我出头,保你平安。” “如此甚好。” 徐础与昌言之等在路上,老丁一个人进寨,很快出来,向两人招手,“进来吧,没事了。” 刚一进寨门,徐础就察觉到不对劲儿,道路两边守着几十名士兵,目光有意无意向向他瞥来。 徐础向老丁笑道:“一路同行,也算是熟人了,我二人能卖几个钱?” 老丁一惊,面红耳赤,连原有的腮红都掩藏不住,“我可一个钱也没要,只是……只是左家寨已经不姓左了,我也没办法……” 士兵们围上来,徐础大声道:“守寨的将军是哪一位,带我去见他便是。” 一名士兵问道:“你是吴王徐础?” “我是徐础,早已不是吴王。” “嘿,落到我们手里,算你倒霉。” 虽然刚刚入夜,街道两边的房屋里却没有一家亮灯的,士兵举着火把引路,很快将徐础与昌言之送至官厅衙门,这里也是寨内唯一亮光的地方。 左家寨虽是小地方,但是因为地处偏远,得以自置守将,一直是左家人掌权,如今却换了主人。 厅内烛火通明,原有的陈设都被搬走,只剩一张宽大的交椅,新寨主与旧夫人坐在上面。 左家的妇人面带泪痕,低头不敢发出声音。 新寨主是名黑汉,手里拄着一口长柄大刀,威风凛凛,一脸的凶相,不像是个讲道理的人,昌言之心想,公子的口才这回怕是用不上。 徐础上前,拱手道:“在下徐础,不知将军怎么称呼?” 黑汉将徐础上下打量几遍,粗声粗气地说:“我不是将军,乃是弘法天王一气吞。” “原来是‘一天王’。”徐础笑道,一听名号就知道此人是降世军,老丁说得没错,降世军爱用大字号。 “什么一天王、二天王,叫我弘法天王,或者一气吞,都可以。” 徐础再次拱手,“阁下是降世军新军首领?” 一气吞冷笑一声,“降世军就是降世军,早已没有新旧之分。你就是那个徐础?” “如果没有别的徐础,我就是那个徐础。” 一气吞突然放声大笑,将身边的妇人吓得一哆嗦。 “哈哈,佛祖开眼,让你落在我手中!徐础,你在西京逼死雄难敌时,没料到会有这一天吧?” “我逼死雄难敌?”徐础吃了一惊。 一气吞面沉似水,原本是一手拄刀,改为两手齐握,像是要随时起身砍人,“你不必狡辩,此事人人皆知,降世军上下皆要寻你报仇,杀了你,我就是降世军新的大头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九十九章 脸面 一气吞的笑声渐渐弱下去,重新打量徐础,“你是吓傻了,还是胆子真的很大?” 在一气吞发出威胁之后,徐础脸上表情毫无变化,甚至将目光稍稍移开,看向那名瑟瑟发抖的妇人。 一气吞顺他的目光瞥了一眼,不由得大怒,腾地站起身,横刀身前,“小子色胆包天,来来,尝尝你吞爷的大刀,让我看看的心究竟有多大。” 徐础这才回过神来,他根本没看那名妇人,只是在想心事,拱手笑道:“误会,我只是有些疑惑。” “疑惑什么?像我这样的人娶不到美娇娘?你想对了。”一气吞大笑,“这是我抢来的,不服气,你来救她,或者你自己也去抢一个。” 妇人终于忍不住,又哭起来。 “早跟你说过,你一哭我就心烦,还哭?”一气吞高声大喝,妇子哭得更厉害,急忙抬手用绢帕捂住嘴,尽量不发出声音。 一气吞皱皱眉,勉强满意,双手握刀走向徐础,目光盯着细白脖子,自信一刀就能砍下来。 昌言之上前挡在公子身前,“先砍我的。” “前后脚的事,不用争。”一气吞道。 徐础推开昌言之,不退反进,向已经举起长刀的一气吞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就是那个徐础?” “嗯?”一气吞愣了,“还有别的徐础吗?” “徐非罕见之姓,础也不是难得之名,天下叫徐础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个。” 一气吞骂了句脏话,“你究竟是不是那个曾经做过吴王的徐础?” “是。” “这就够了。”一气吞臂上用力,准备挥刀砍人。 “我死以后却未必还是那个徐础。” “你到底想说什么?老子听不懂,老子……”一气吞心里烦躁,不愿再听下去。 徐础加快语速,“你不认得我,别人也不认得我,死徐础不能开口给你作证,你拎着我的头颅,降世军诸头目不认,有何用处?” 一气吞这回听懂了,举着大刀想了一会,向门口的士兵问道:“谁认得徐础?” 众人摇头,他都是降世军新军,没去过东都,自然不会认得“吴王”。 “谁将他带来的?” 老丁闪身出来,“我带来的,凉州猛军将军派我给他引路,然后他自称是徐础……” “你也不能肯定?” “这个……猛军将军看重的人,应该……” “狗屁猛军将军,不如我身边的一条猛犬,他看重的人又能怎样?” 老丁不敢争辩,急忙退回到士兵身后。 “我得找一个证人,大家都认可的证人,要不然可就白杀了……” “还有一条。”徐础道。 “又是什么?”一气吞晃晃身子,他力气虽大,可是长久举着一柄大刀,多少有点累。 “你现在杀我,降世军诸头目可看不见,以后只见到我的头颅,他们肯定不认。” “为何不认?” “不想承认你是大头领。” 一气吞怒喝一声,痛骂几句,然后道:“八大天王、十六尊者、二十八神丁一块说好的事情,谁敢不认?” “他们并非不认说好的事情,而是不认我这颗头颅,会说你随便找一人充数。” 一气吞又想一会,“你说怎么办?” “召集诸位头领,当着他们的面杀我,还要再找一位旧军人物,既认得我,又得新军信任,由他作证我就是那个徐础,自然一切妥妥当当,再没人能提出异议。” “这么麻烦?” “阁下想当大头领,难道不想看到诸多小头领一同向上跪拜?” 一气吞咧嘴而笑,“想。”突然又骂一句脏话,将长刀拄地,晃动脖颈与肩膀,“有话不能早点说吗?累死老子了。” “给我安排一个住处,大小无所谓,床一定要好,再安排一桌酒席,菜可以简单些,酒得是好酒。” 一气吞听得心头火起,“我干嘛要对你这么好?你是我亲爹?” 徐础笑道:“诸头领齐聚,你当众杀人,被杀的人蓬头垢面,你脸上无光,我若是容光焕发,他们一看我就像‘吴王’,没准连证人都免了,你脸上才好看。好比两人对阵,杀死敌方大将才值得炫耀,杀死一名乞丐,怕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吧。” 一气吞嘴里脏话不断,最后道:“带下去,给他们一间好房子。” 徐础拱手告退,他至少暂时保住了性命。 一气吞转身,向刚刚止住哭泣的妇人笑道:“恭喜你,马上就要升任大头领夫人啦,瞧你的命多好,坐着不动就能步步高升。” 士兵们寻了一间宽敞的屋子,里外两间,将三人全关进去。 老丁不干,急忙道:“我不住这里,你们给我另找一间,柴房也行……” 房门从外面锁上了。 昌言之摸索一阵,点亮桌上的油灯,向徐础道:“公子……我没什么说的,公子先休息吧,走了这么多久,也该累了。” “嗯,是累了,但是不急,还没吃饭呢。” “他们真会送来酒菜?”昌言之有点不敢相信。 “会。咱们三人一块吃些。” 昌言之左右看看,“三人?我只见两个人,另一个在哪呢?哦,门口还有一个,那算不得人。” 老丁尴尬至极,即便这样,脸上依然带笑,“我的确算不得‘好人’,可是刀架在脖子上,大家都是先顾自己,对不对?” 昌言之哼了一声,根本不看他。 徐础坐下,舒服地叹息一声,“昌言之,别太难为老丁,兵荒马乱的岁月,自保常难,何况舍己为人?” 老丁马上道:“就是这个道理,徐公子是个明白人。两位也看到了,左家寨上个月还是左家掌权呢,一家子父慈子孝,兄弟和睦,妯娌相亲,谁看到了都羡慕,转眼工夫就是这样,据说左家人快被杀光了,只剩几个不知去向。厅里的那个妇人,乃是左家五儿媳,美貌无双,远近知名,现在却落到那样一个人手里,她何尝不想救自家人?但是总得先自保,对不对?” 昌言之鄙夷地看过来,“左家儿媳至少在哭,不像你,卖主求荣,脸都不红一下。” “这不能怨我,我的脸一直这么红,因羞愧而红你也看不出来,再说……那是你的主人,不是我的。”老丁声音渐轻。 房门突然被推开,老丁离得太近,险些被撞倒,急忙让开。 几名士兵真的送来一些酒肉,还有几件衣服,“弘法天王说了,要你好吃好喝,长得白白胖胖,穿件好衣服,让人家一看就知道你是吴王。” “多谢。待会还得要热水泡脚。” 士兵瞪眼道:“谁给你热水?” “好吧,等下次见到一气吞,我向他要好了。走了几天路,脚不洗就会脏,一脏就会烂,一烂就站不起来,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吴王’,便是穿上龙袍也没人……” “得得,我给你弄热水。”几名士兵从盘里各拿一块肉,算是自己应得的油水,离开房间。 徐础与昌言之坐下吃饭,那酒居然真的不错,芳香扑鼻。 远处的老丁被勾动馋虫,不停地咽口水,忍了又忍,慢慢踅过来,赔笑道:“徐公子刚才说我也能吃点。” 昌言之哼了一声,徐础却不在意,笑着点点头。 老丁不敢入座,站在桌边,喝杯酒,吃几块肉,立刻觉得浑身舒坦,长叹一声,说:“我这辈子没别的奢望,能做个饱死鬼就够了。” “多出卖几个人呗。”昌言之仍不肯原谅老丁的行为,“凉州杨家那么主子呢,够你出卖的。” 老西嘿嘿地笑,嘀咕道:“那可轮不到我。” 三人吃饱喝足,热水也送来了,昌言之端水进里间,供徐础洗漱,然后躺下休息,徐础睡床,昌言之打地铺。 老丁没敢跟进来,在外面睡在几张凳子上。 昌言之心中一直不安,躺下之后问道:“公子惹怒一气吞,真的没事吗?” 床上的徐础笑道:“必须惹怒,他越怒,咱们越安全。” “这是什么道理?” “咱们刚到时,只是两块送上门的肥肉,一气吞想吃就吃,想扔就扔,现在他已经付出一点代价,自然会有一点舍不得。” “哈,公子……想得真好,但是我觉得一气吞会舍得。” “嗯,所以明天还得让他付出更多代价。” “唉。” “为何叹气?担心咱们逃不出去吗?” “不是,我已经明白公子的用意:新军头领不好说服,一气吞若是真能找到旧军头目,就好说话了。我叹息乱世之中,人命不如鸡犬,比如此地的左家,听老丁所言,倒是不错的一家人,转眼间家破人亡。” “你觉得左家五儿媳可怜?” “公子不觉得吗?她跟一气吞坐在一起,像是鸡入虎穴。” “乱世……就是这样吧。” 昌言之没再说什么,两人各自睡下。 后半夜,正是睡得最熟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叫喊声,昌言之立刻坐起来,“不好,一气吞还是要来杀公子。” 徐础揉揉眼睛,“听声音不像。” 外面的老丁扑进来,摔在地上滚了两圈,“大事不好,左家又打回来啦!” “这有什么不好?而且你不是说左家人快被杀光了吗?”昌言之道。 “杀光是他们说的,我没亲眼见到。你没听到外面的人在喊吗?左家请来羌兵相助,他们与凉州杨家是世仇……”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章 大仇 左家寨降世军被打个措手不及,此前他们四处游荡,侥幸击败左家军,自以为已经斩草除根,因此全无防备,直到敌军攻到寨子中间的官厅,仍有许多人处于睡梦中。 徐础穿好衣服,坐在外间等候结果,昌言之侍立一边,老丁则贴门而站,倾听外面的叫喊声,突然退后几步,向徐础跪下,带着哭腔哀求道:“徐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待会千万别透露我的身份。” “他们问起,我怎么说?” “就说……就说我是你的随从,跟昌爷一样。” 昌言之嘿了一声,没有被一句敬称所打动。 徐础笑道:“你忘了,左家儿媳见过你,知道你是凉州人。” 老丁一呆,随即道:“我是个小人物,未必会受到关注,总之恳请两位别说我的身份,让我自己应对就好。” 昌言之笑道:“上次你不让我们开口,结果我们成了俘虏。” 老丁无言以对,只得一味跪头。 外面突然传来砸门声,还有厉声呼喝,老丁吓得瘫在地上。 昌言之道:“你去应对吧,我与公子都不提你的身份,你也别说我们的,大家各说各的。” 老丁稍松口气,感激地点下头,起身来到门口,颤声道:“我们是过路行人,被抓了肉票,门不是我们锁的,请问各位大爷是来救我们……” 砰的一声,外面的门锁大概是被撬断,房门大开,一群士兵手执刀枪火把冲进来,老丁急忙退到昌言之身后躲藏。 一名二十几岁的年轻将领站在屋地中间,手握出鞘的单刀,四处看了看,目光最后落在徐础身上——所有人当中只有他坐着。 “你是什么人?” “倒霉的人,只是路过,就被抓了起来。” 年轻将领走到近前,晃晃手里的刀,“别撒谎,这里原本是我父亲的卧房——”他又往左右看了看,屋里原有之物几乎都被搬走,只剩下笨重的桌椅,“棍匪肯让你住在这里,必然当你是贵客。” 徐础好不容易从一气吞那里争来的“待遇”反成为可疑之处,他只好道:“我的确是倒霉的人,但因为我叫徐础,所以……” “徐础?哪个徐础?” “我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别的徐础……” “贺荣人悬赏捉拿的徐础?” “赏额多少?” 年轻将领微微一愣,“五千两白银。” 徐础看向昌言之,“我的身价不如公主。” 年轻将领补充道:“还有单于的友谊。” 徐础笑道:“这个赏额可就高了,但我不相信这是单于本人的意思,应该是讹传。” “讹不讹传都与我无关,你是棍匪贵客,就是我左家的仇人。” “未请教阁下怎么称呼?” 对方如此客气,年轻将领无法动怒,顺口道:“在下左骏,此地副知寨……” 躲在昌言之身后的老丁没管住自己的嘴,插口道:“左副知寨,徐公子说的是实话,一气吞要召集降世军诸头领,当众杀徐公子为雄难敌报仇,才许他住好房子,并不是当成贵客,否则也不会在外面上锁。” 左骏也知道事情有异,因为没一进来就杀人,嗯了一声,突然向老丁道:“你是凉州人。” 老丁脸色一变,他听得很清楚,看得也清楚,左骏身后站立的多是羌兵,这些人的盔甲与中原无异,但是脸上喜欢涂得乱七八糟,而且爱用自制的牛角弓,特征极为明显。 听到“凉州人”三个字,好几名羌兵立刻叫嚷起来,老丁急忙道:“我是凉州百姓,受雇引路,不是杨家人。” 一名羌兵上前,向左骏道:“寨子归你,凉州人归我们。” 左骏点头,几名羌兵上前,要将老丁与昌言之拽走,徐础起身阻止,“只有一个凉州人,他不是,他是江东吴人。” 羌兵道:“你开口说句话,我一听就知道是不是凉州人。” “我是江东吴人。”昌言之尽量用正常的语气说话。 几名羌兵互相看了一眼,同时认定此人并非来自凉州,于是拖着老丁往外走,老丁失魂落魄,连哀求的话都说不出来。 徐础什么也没说。 左骏打量徐础几眼,对这个意外“收获”有点不知所措,“你先留在这里,待会我再处置你。” 左骏往外走,突然又转过身来,“你俩跟我走,我不想出什么意外。” “我也不想。”徐础笑道,与昌言之跟上来。 战事已近结束,降世军不过一千余人,面对数倍之敌的偷袭,完全无力抵抗,很快就纷纷投降,由占领者变成俘虏。 还没走进官厅,众人就听到里面传出女人的号啕大哭声。 左骏命众人守在外面,独息进厅查看情况。 昌言之小声道:“此人想必就是左家五子,里面是他媳妇。” “左骏先去父亲屋里查看,很可能还没成亲。” “要打个赌……” 没等昌言之说完,左骏走出来,一脸的悲愤,咬牙道:“有劳诸位,将一气吞找来,无论是死是活,我都要!” 一部分士兵领命离去,另一些人簇拥左骏进厅,徐础与昌言之当然也要跟进去。 官厅里,左家五儿媳刚刚哭个够,此前的话还没说完,一见左骏就道:“七弟,你一定要替你哥哥报仇,那个人……那个人是个牲畜,他、他……” “五嫂不必多说,我都明白。” 五儿媳坐下,仍在拭泪。 昌言之向徐础点下头,表示认输。 左骏上前道:“五嫂去后面休息,这里的事情……” “不,我一定要看到棍匪的下落,否则此心难平。” 左骏劝不动,只得由她,但是将附近的几根蜡烛掐灭,让五嫂留在阴影里,然后他走到羌兵中间,与几个人小声交谈。 徐础猜测他们谈论的内容与自己有关。 外面传来脚步声,一大群士兵押着十余名降世军头目进来,其中就有一气吞。 “他跑得太急,自己从马上掉下来。”一名羌兵道,“还挺强横,威胁我们说死什么之地。” 羌人大都会说中原话,有些词却不太了解。 一气吞被五花大绑,头盔没了,脸上有些擦伤,却不露惧色,“死无葬身之地,你们所有人都是这个下场。” 左骏拔出刀,怒道:“我们左家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下此狠手,杀我全家老小?” 一气吞哈哈大笑,“老子凑巧来到这里,管你有怨无仇?抓到的人该杀就得杀,不杀还养着吗?你们左家人骨头不够硬,临死前一个劲儿求我开恩……” 左骏再也忍受不住,举刀要砍。 厅内的五儿媳道:“七弟且慢。” 一气吞笑道:“还是小娘们儿讲情义,一日夫妻百日恩……” 左骏气得直发抖,五儿媳更是怒不可遏,但仍保持三分镇定,“就这么杀死他太便宜些,他全家人都随他为匪,共是两子、一女、两个弟弟,还有二十几个近亲,七八十位远亲,他靠这些人的扶持自称天王,因此也最在意这些人。七弟若要报仇,就将这些人找出来,当他的面挨个斩杀,方能稍泄心头之恨。” 一气吞脸上第一次变色,骂道:“好一个心狠的臭娘们儿,当初在被窝里就不该对你说那么多……” “将他的嘴堵起来。”五儿媳颤声道。 无需她的提醒,左骏亲自动手,从一气吞的袍子上撕下布条,将他的嘴胡乱缠住,一气吞兀自说个不停,只是没人能听清他说些什么。 左骏向另外几名俘虏道:“谁是一气吞的家人,站出来。” 没人敢站出来。 “你们互相指证,谁指证的多,我饶谁性命。” 这句话有效,几名头目立刻开口,很快就指证出七名一气吞的亲属——他们正是头目中的大多数。 左骏向羌兵道:“麻烦诸位带他们出去,指认一气吞其他家人,务必一个不落。” 那七名亲戚被留下,早已吓得跪在地上发抖,其中一人也是糊涂了,辩解道:“将军、大人,睡你媳妇的人是一气吞,不是我们……” 左骏一听这话更怒,本想等人齐再动手,这时挥刀先砍到一个。 剩下的六人面无人色,一味的求饶。 一气吞仍不服气,还在呜呜啦啦地叫喊。 左骏一旦动手,再停不下来,双手握刀奋力劈砍,砍到第五人时,只听那人哀叫不止,却怎么也砍不死,收刀细看,才发现刃已经卷了。 羌兵见血,个个兴奋,立刻有人将自己的刀送来,左骏接在手中继续劈砍。 徐础与昌言之站在一边,互视一眼,都觉得事态似乎将要失控,但是谁也劝不得。 陆续又有一气吞的亲眷被送来,左骏问明身份,立即动手,自己砍不动时,就请羌兵帮忙。 遇到两名妇人与几个孩子时,左骏有些心软,正犹豫间,五嫂在远处道:“七弟,左家就剩你一个男丁,老少可都被杀绝了。” 左骏没回头,下令全部杀死。 杀到孩子时,一气吞终于服软,呜呜地磕头,可是没用,眼见尸体越来越多,他也流出眼泪。 左骏解开一气吞嘴上的布条,咬牙道:“你也知道灭门的滋味,当初为何杀我全家?” 一气吞只剩半口气,“求你……求你先杀了我吧。” 左骏已杀得兴起,哪里还有半点心软,直杀到一百多人才停下来,然后亲自动手,砍下仇人的头颅,一气吞甚至没躲一下。 官厅里血流成河,几乎没有立足的地方,羌兵抬走大部分尸体,只留一气吞等少数几具。 左骏走向阴影里的妇人,“五嫂,大仇已报,你心愿可了?” “算是了了一些。” “好,可你污了名节,我不能留你,请你到了阴间,告诉左家人,我已替他们报仇。” “七弟……”妇人待要争辩,脖子上挨了一刀,血流如注。 左骏转身不看她,向门口的诸羌兵道:“诸位替我报仇,我没什么说的,必定遵守诺言,引诸位去凉州。我们左家与凉州来往颇多,打着左家寨的旗号,定可攻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至少可以攻下几座大城,让羌人立足。” 徐础极轻地叹息一声,深切地感受到乱世之苦。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零一章 霉运 左骏在厅里大开杀戒的时候,外面的羌兵也没闲着,将近千名降世军俘虏屠杀过半,尸体堆积在寨子外面的大道边上,要让来往行人都能看到,记住攻打左家寨的下场。 大道上冷冷清清,除非不知情者,一时半会再不会有行人经过。 左骏收集家人的尸骸,分别埋葬,痛哭一场,召集寨中所剩不多的男丁,总共不到一百人,重新编为左家军,找出旗帜、锣鼓等物,准备带领羌人混入凉州。 老丁没有被杀,作为代价,这回他要出卖的不是某个人,而是凉州,他愿意为左家军和羌人引路并叫门,声称认识凉州所有城池的守门人。 老丁经常来往送信,左骏认得他的相貌,知道此人至少能叫开边界处的城门,可以留下活口。 虽说兵贵神速,但是左骏决定在寨中休整一天,等候后续赶来的羌兵,既然要进攻凉州,兵力必须充足。 临近中午,左骏才想起那两名意外的“俘虏”。 左骏不愿再进入任何一间房屋,就在寨子边上摆桌进食,从这里透过栅栏,正好能看见高高堆起的尸体。 他邀请徐础入席,吃饱之后他说:“你是哪里人?” “东都。” “繁华之地,如果不是天下纷乱,再加上我家里发生的事情,我今年很可能会去东都——跟着秦州牧守一块去,我们家按惯例会出一名侍从武官,今年该轮到我。嘿,可是全拜棍匪所赐,几年前秦州就没有牧守了。” “东都繁华不再,没什么可供观赏的。”徐础微笑道。 “看你的样子并非寻常百姓,是谁家的子弟?左家官位虽低,在东都倒也认得几家权贵。” 徐础笑而不语,这正是他最不愿意谈起的话题。 左骏却极感兴趣,“兵部武库司副主事姓徐,是你的本家吗?他与我父亲很熟。” 徐础摇摇头,回道:“我从前姓楼,后来随母姓徐。” “姓楼?你是……大将军的本家?” 徐础点头。 左骏越发感兴趣,“你们楼家可是大家。” “如今也已零落。” “为何?” “大将军死后,楼家无人支撑,子孙散落四方,生死不知。” 左骏叹了口气,“贵为大将军,也……”他伸手指向外面的尸堆,脸上突然露出恨意,“可是像这些棍匪,无缘无故杀我家人,此仇不共戴天。今晚各地羌种就能聚齐,明天一早,会将剩下的棍匪也都杀掉,一为报仇,二为祭旗。” “阁下真要带羌兵去攻凉州?”徐础问。 “当然,羌种助我报仇,我帮他们攻打凉州,这是说好的事情,大丈夫不能言而无信。”周围全是左家寨的兵丁,左骏可以无所顾及地说出现略带贬义的“羌种”两字。 “羌人入凉,必有许多家破人亡的事情发生。” 左骏大笑,“瞧瞧左家寨的样子,幸存者不满半数,而且人人受辱……”左骏脸上青筋暴起,“你觉得我们会在乎别人家的事情?既然是乱,那就乱个痛快,棍匪出身卑贱,尚能恣意妄为,自称‘天王’,我左家反倒束手束脚,不能一展胸怀?天下没这个道理。” “寨中剩下不少老弱妇孺,你不能带去凉州,留在寨中就是置他们于死地。” 左骏又一次看向外面的尸堆,“谁敢再来?降世军乃乌合之众,并无一定统属,一气吞已被我斩草除根,不会有人为他报仇。” “会有人为我而来。” “为你?” “降世军听信谣言,以为是我逼死他们的大头领雄难敌,所以立誓要杀我报仇,得我人头者,就是新的大头领。” 左骏重新打量徐础。 “但你首先得是降世军头目,外人不行。”徐础提醒道。 “嘿,棍匪即便送上门来,我也不要……不,我要,第一件事就是将他们全都杀死。” “你自己也说,降世军乃乌合之众,互不统属,灭你全家的是一气吞,不是别人。” “天下之乱,祸起棍匪,他们虽未杀我左家人,也是帮凶。” 徐础轻叹一声。 左骏冷笑道:“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让我放你离开,以避棍匪报复吗?” “是这个意思。” “棍匪想杀你,单于悬赏抓你,你怎么做到将两边同时得罪的?” “一不小心。”徐础笑道。 左骏盯着他不说话,心里仍未做出最终的决定。 一队羌人从远处走来,左骏立刻站起身迎上去。 羌兵的首领到了,那是一名五六十岁的老者,长着一支立刻就能给人留下印象的高鼻,它就像一棵树,将阴影撒在脸上,平凭几分狠鸷。 左骏向羌兵首领说了几句,转身指了指徐础,然后两人一同走来,左骏介绍道:“这位是羌人六十七座谷、寨共同推出的许求大王。” “失敬。”徐础起身拱手道。 许求看他两眼,直接向左骏道:“将他交给单于。” “咱们跟单于没有来往,也不贪他的几千两银子,此人……” 许求摇头,“将他交给单于的士兵,然后散布消息,让棍匪找他报仇,咱们安心去攻凉州。” 左骏恍然大悟,“大王妙计。” 许求带人离去。 徐础对这位“大王”完全不熟,也不明白羌人的策略,因此无话可劝,只能眼睁睁看着许求走远。 左骏道:“走吧,据说数十里外有一队贺荣骑兵,我将你交给他们。” “能将我的行李带上吗?”徐础笑道,至少先离开羌人,再想下一步计划。 “可以。” 昌言之去找来行李,一气吞的手下还没来得及瓜分,里面的东西都在。 羌人不愿参与外面的事,因此由左骏带数十名自家士兵,押送徐础去找贺荣人,约好明日天亮前回寨,不耽误进攻凉州。 一路上,徐础几次提起东都,左骏却已不为所动。 黄昏时分,前方打探消息的士兵骑马跑回来,说是前方不远就有一座不大的营地,远观旗帜像是贺荣人。 左骏勒缰,向徐础道:“阁下原是楼家人,不该受这样的苦头,但是大将军已死,天下又乱成这样,已没有规矩可言。我将你送给贺荣人,再找棍匪来杀你,夹缝之中如何生存,就看你的本事了。以后若是还能再见面,我必向你敬拜。” “就为阁下的‘敬拜’,我也得努力活下去。” “嘿。我不想见贺荣人,你跟他们走。” 十余名士兵出来,押着徐础与昌言之继续行进。 昌言之小声道:“公子……不能对他说点什么?” 徐础摇头,“家破人亡,大仇得报,又卷入羌、狄之争——左骏所处的‘夹缝’,比我的还要狭窄,还要凶险,他以后若能腾挪出一块空地来,倒是颇有可劝之处。” “只怕咱们等不到那个时候。”昌言之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脱离险境。 “只要马头青没拆开单于的密信,咱们还有一线生机。”徐础笑道。 那一片营地里驻扎的正是马头青等人,徐础不见,他立刻调头追赶,经人提醒,觉得其中有诈,似乎与杨猛军有关,而且猜测徐础必要投奔金圣女,于是一路狂追,撵上凉州军。 杨猛军赌咒发誓,并且允许贺荣人搜检全军,到最后,马头青反而讪讪地道歉,又往南追,私自以单于的名义发布悬赏。 但是他对重新找回徐础已不抱太大希望,以为相隔数日,徐础必然躲了起来,自己人生地不熟,无处可寻。 听说真有人将徐础送过来,马头青大吃一惊,冲出帐篷,跑到营外查看,远远就看见徐础的身影,不由得大喜过望,当众跳跃起舞,大呼小叫。 徐础大声道:“我又回来了,马侯这些天去哪……” 昌言之小声提醒:“他不懂中原话。” “险些忘了。”徐础笑道。 马头青跑来,双手抓住徐础衣领,说出一连串话,唾星飞溅。 徐础抬手遮脸,终于有一名向导走来插话:“马头青说你罪该万死。” 向导是杨猛军留给贺荣人的,他可不知道上司与徐础的关系,因此毫不在意徐础的生死。 “麻烦转告马头青,他悬赏抓我,还没给人家银子呢。” 向导一愣,还真的转达了这句话。 马头青松开徐础,向左家士兵又说一通。 向导道:“贺荣人问你们是谁家的兵?” 一名士兵回道:“无主之兵,拿到银子我们就走,不给的话……我们也走。” 向导转译,马头青大笑,让人抬出银子交给士兵,他亲自押着徐础进营,要来绳子将两人的手臂捆在身后,带入自己的帐篷,这回他要不错眼地看守。 “他没拆信。”昌言之小声道,单于的信里虽然要求凉王杀人,马头青若是看到,极可能不等到凉州就动手。 马头青义愤填膺,坐在毯子上,对着徐础连说带比划将近一个时辰,直到夜深之后,才倒头睡觉,绳子的另一头系在自己腰上,另外两人只要一动,他就会察觉。 马头青心情放松,很快睡熟,徐础与昌言之可睡不着。 “公子。”昌言之极小声地开口。 “嗯?”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还会有更倒霉的事情发生吗?” “会吧。” “啊……” 正如徐础所说,次日一大早,贺荣人还没动身,“倒霉事”就来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零二章 拆信 一支降世军凌晨时分向贺荣人发起进攻,一拥而入,见人就砍,见帐篷就扔火把,看样子没想过要留活口。 降世军人数众多,人人争先恐后,但是极无章法,连个阵形都没有,大概是都觉得以多打少,此战必胜,因此毫无惧意。 马头青却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长大的人,进入中原以来,没有一天懈怠,只要扎营,必然远派斥候,因此,降世军还在十余里以外时,他就已得到通报。 马头青立刻爬起来,不解腰上的绳索,带着徐础与昌言之出帐,悄悄唤醒所有士兵,隐藏在营地一角,周围以马匹环绕,静候敌人到来。 他很有耐心,一直等到数顶帐篷被点燃,几名故意被遗留在帐篷里的仆隶被杀死,他才下令射箭,自己第一个动手,借助火光,一箭命中目标。 贺荣人虽然不多,却都坦然无畏,挽弓必引满,放箭必瞄准,躲在暗处,将火光中的目标一个接一个射落。 降世军得到消息说贺荣人数量不多,所以赶在凌晨时分偷袭营地,全没料到竟会遭到反击,黑暗中不明所以,只听箭矢嗖嗖,身边不停有人倒下,不由得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以为消息有误,偷袭反遭到伏击。 这是一支拼凑不久的新军,恐慌一起,兵卒立即四散逃亡,头目跑得更快,都想着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马头青传令士兵上马追击,但是最多只许追出十里,天亮之前必须返回营地,以免被敌人看出虚实,反遭败绩。 他这回不再冒进,自己留在营地里,专心看守两名“俘虏”——他的想法极简单,单于让他看住的人,必须看住。 他的下一个想法也极简单,单于让他将人送到凉王那里,那就一定要送到。 降世军被冲散,待士兵全都回来,马头青下令出发,所有人就在马上进食。 徐础南逃时走小路,北返则走大路,急行的话,今天夜里或许就能进入凉州地界。 天亮不久,贺荣人遭到第二次攻击,还是降世军,却不是从前那一支。 一气吞的确被徐础说服,要在诸头目面前杀死“吴王”,于是派人四处送信,他被杀死,信还在路上,有一些则已送达,引来了几位争夺者。 白天作战,贺荣人兵力不足的缺点一目了然,无从掩饰,马头青将徐础与昌言之交给四名亲信士兵,让他们严加看守,自己带队迎战。 贺荣人擅长骑射,降世军徒靠人多,一旦有人被射倒,立刻纷纷“谦让”,谁也不想冲在最前面。 贺荣人且战且行,虽然没有陷入绝境,行进速度却大受影响,最致命的是,他们携带的箭矢快要用尽了。 降世军散而复聚、退而又来,总是不肯就此罢休。 马头青大怒,却又无计可施,他还不知道这些降世军的目的是来夺取徐础,单纯以为是对贺荣人的报复。 午后不久,贺荣人的箭矢所剩无几,马头青知道不能再这样耗下去,召集众人大声说了一通,然后将箭矢集中起来,交给箭法最好的十余人,准备分散逃亡,他与这十余人继续完全任务。 一名向导奉命向徐础道:“贺荣大人说,你得跟紧他,若想逃跑,他就射杀你,等到箭矢用尽,他也杀你。” “你告诉他,将我交出去,降世军自会退却,他们为我而来。” 向导立刻转告,马头青慷慨激昂,显然是不肯交人。 不等向导开口,徐础道:“单于交给他一封密信,让他打开看看,就不会这么固执了。” 马头青很意外,让向导问:“你知道有密信?” “这不重要,反正密信不密,可以拆看。” 远处的降世军又慢慢追上来,马头青看一眼周围的将士,大部分人已交出箭矢,只剩短刀防身,他虽然相信贺荣勇士不惧近战,个个都能以一敌十,但是敌人的数量不止十倍,一旦短兵相接,他们只能以命相拼,断无胜算。 马头青终于从怀里取出密信,小心拆开,可他不认字,只能找别人来读,得知书上的内容不由得大吃一惊。 读信人用的是贺荣语,徐础听不懂,大概知其内容,对向导说:“转告马头青,怎么都是杀死我,不如交给降世军,让他们动手。” 降世军一直在喊“杀徐础”、“给雄王报仇”,向导听得懂,知道徐础所言不虚,立刻转译给马头青。 马头青没回话,而是拔出刀。 徐础发现自己少说一句话,马上补充道:“单于让别人杀我,是有理由的,马头青自己不能动手。” 听完向导的话,马头青露出困惑神情。 “单于要用我的死挑拨中原势力互相争斗,我若是被贺荣人杀死,计策就会失效。总之,马头青不能杀我,否则的话,单于就能动手,何必将我送往凉州?” 马头青又让人读一遍信,觉得里面写得很清楚,是请凉王将除础杀死,作为凉州归顺贺荣部的证据,无论是自己杀死,还是交给降世军,都不算完成任务。 他拒绝交人,但是也没让手下士兵分散逃亡,仍然聚集在一起,由神射手断后,其他人舞刀助威。 又行进一段路,从早到晚,才跑出二十几里,离凉州甚远,追来的降世军数量不减,反而越来越多,马头青长叹一声,命众人停下,让向导对徐础说:“贺荣大人放你走,他在后面监视,棍匪若不杀你,他一箭射去,也要杀你。” 徐础向马头青拱手,笑道:“多谢一路护送。”然后与昌言之骑马慢慢奔向降世军 昌言之忐忑不安,“公子,降世军……不会见面就动手吧?” “降世军不动手,马头青就要射箭,他的箭法你看到了,十拿九稳。” “怎么办?我挡在公子身后……” “不必。”徐础勒缰停下,回头望一眼,离马头青不到一箭之地,“咱们在这里等着。” “第一拨降世军袭营时,可是见人就杀。”昌言之喃喃道。 降世军逐渐逼近,徐础道:“告诉他们我的身份。” 昌言之呜了一声,清清嗓子,高声道:“徐础徐公子在此,你们……你们过来吧!” 听到喊声的降世军停下,突然齐声欢呼,策马奔来,手里挥舞刀枪,看样子人人都想先砍第一刀。 挽弓监视到这一幕的马头青松开弓弦,带领部下疾驰而去,后方也有一些敌人,再不逃走的话,将会陷入重围。 降世军比较害怕贺荣人,不愿与他们硬拼,让出一道陷口,全都扑向徐础。 顷刻间,徐础与昌言之已被团团包围,尖刀利枪在空中飞舞,最近的几乎是擦身而过。 可是没人真劈刺过来,不是不想,而是频频遭到阻止。 只有一支降世军的时候,杀人很简单,数支降世军却要你争我抢,反而谁也动不得手,互相争吵不休,都要将功劳抢到自己手中。 昌言之憋气好一会,这时慢慢吐出来,小声道:“他们会争多久?” “估计待会就有‘天王’赶来。”徐础也小声道,面对一大群争功的莽汉,他的劝说术毫无用武之地,只能默默旁观。 他猜得没错,没过多久,就有人大声叫喊,命令兵卒让路,真有“天王”赶到,不是一位,而是三位。 降世军“天王”众多,有名的有八位,一气吞算是其中一位,得到他的信之后,有三位“天王”提前赶来,还有几位在路上。 “天王”气势不凡,一来就将众人分开,命令他们闭嘴,有人不服气,高声叫嚷“先到先得”,没等说完,就被许多目光吓得闭嘴。 降世军没有明确统属,但是小头目惧怕大头目,则是肯定的。 一名矮壮的“天王”先开口,他手握一杆长槊,每次说话必然先将兵器高高举起,像是在提醒老天爷注意倾听,“先到者得赏,杀徐础、争大头领的事,与你们无关,不服气的人现在就站出来,看你有没有本事先当个小头目。” 更没人敢吱声了,但是人人都不后退,盼望着“先到者得赏”。 矮壮天王向另两人道:“怎么着?说说吧。” 黄脸天王道:“先别急,确认此人的身份再说。” 另一位黑脸天王也道:“对,大家都不认识徐础,别杀错了人,惹天下人笑话。” 于是众多目光都看向白面书生,谁也没有看错目标。 徐础拱手笑道:“我的确是徐础,未请教三位英雄怎么称呼?” 矮壮天王道:“我们的称呼你不用管,你说你是徐础,拿出证据来。” “这个简单,你们找一个曾在东都见过我的旧军头目过来,一看便知真假。” 三位天王你看我、我看你,显然谁的部下里也没有旧军头目。 “百目天王不是拉拢到一批旧军吗?他那里肯定有人认得徐础的真假。”黄脸天王道。 “就一个徐础,咱们三人还不够分呢,百目天王肯定要争。”矮壮天王道。 三位天王开始商议,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好办法。 徐础听了一会,开口道:“我给诸位出一下主意吧。” 矮壮天王顺口道:“什么主意?” 徐础笑了笑,对方虽是新军,他却感到既亲切又熟悉,有话可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零三章 天王 周围人都看过来,就连昌言之也不例外,想听听公了能说出什么主意,徐础却不肯立即公开,“如果诸位不急于杀我,不如先安营扎寨,咱们边喝连聊。” 三位天王都是一愣,矮壮天王怒道:“我们是来报仇的,谁跟你喝酒?” “不喝酒也可以,但是有些话我不能当众说……俗话说隔墙有耳——这里没有墙,却有不少耳朵。我的计策不仅能证明我就是徐础,而且能让各支降世军心服口报,认杀我者为大头领。可是若有人将我的‘妙计’传到百目天王那里,妙计可就不灵了。” 各支降世军之间关系极其复杂,矮壮天王心里深以为然,嘴上却道:“谁敢泄露消息,我拔了他的舌头下酒。两位哥哥觉得怎样?” 黄脸天王道:“这个徐础据说能掐会算,有点本事。” “他怎么没算到自己会落在咱们手里?” “咱们这是天罗地网,他逃不过去,而且他只是‘有点’本事,不是很大。” “咱们要杀他,他会心甘情愿给咱们出主意?” …… 三位天王凑在一起小声商议,最后达成一致,连夜返回营地,然后三家合成一家,再做打算。 来时追追停停,返时一路驰骋,速度快得多,但是特意绕过左家寨,不走寨前的大路,以避开羌兵,谁也不提为一气吞报仇的事情。 三家营地相距不远,很容易合为一营,在这里,徐础仿佛重回从前,眼中所见的庞杂混乱与降世王薛六甲的营地没有多大区别。 赶了一夜路,所有人都感到疲倦,各自休息,徐础与昌言之被分开安置。 徐础用破褥子挡住几个孔洞,倒下便睡。 他没睡多久就被人推醒,勉强睁眼,向站立的身影道:“什么时候了?” “快到中午了,你睡得倒挺踏实。” “嗯,实在是累了。怎么只有你一人?” 黄脸天王坐在床铺边上,“一个人有什么不好?你只有一颗脑袋,人多不好分。” 徐础坐起来,揉揉脸,笑道:“不行。” “什么不行?” “我不能说出‘妙计’,必须等另两位天王在场,我才能开口。” 黄脸天王脸色一沉,也就是脸色更黄一些,“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现在就能砍下你的脑袋。” 徐础并不害怕,“砍我的脑袋是为当大头领,三位天王将我活捉,阁下一人偷偷砍头,怕是得不到另两位的原谅与支持,怎么当大头领呢?” 黄脸天王握住刀柄,“我自有办法。” “那就不用问我的办法了。”徐础笑道。 黄脸天王正犹豫不决,黑脸天王从外面进来,大概是跑得急,稍有些气喘,“苦灭天王,起得好早啊,怎么不叫兄弟一声?” 黄脸的苦灭天王立刻松开刀柄,起身笑道:“据说徐础诡计多端,我担心他会逃走,所以过来查看。” “原来如此。呃……我也是,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所以过来看看。” 两人干笑,徐础也笑,“还有一位天王,估计也会梦到我要逃跑,马上就能……” 话音未落,矮壮天王冲进来,先骂一句脏话,“你们两个果然使诈,亏我叫你们一声‘哥哥’,既然撕破脸,咱们出去比武,我一个对你们两个!” 黄脸、黑脸有些尴尬,正待开口,徐础抢先道:“你误会这两位‘哥哥’了,他们来此是为防我逃跑,不是来抢我的脑袋。” “真的?”矮壮天王有些狐疑。 另两人急忙道:“是真的。” 矮壮天王又看向徐础,“你真要逃跑?” “的确有这个想法,总不能坐以待毙吧,但是逃跑的主意还没想出来,就被你这两位‘哥哥’给拦下了。” “哦,怪我鲁莽,两位哥哥莫怪。” “不怪不怪。” “自家兄弟……” 徐础道:“既然来了,又没有外人在场,不如先谈谈吧。” 帐篷很小,容纳四个人有些局促,但是三位天王谁也不想离开,并排坐在对面,屁股下面没东西,就抓来被褥当垫子,倒是不怎么挑剔,然后一起抬头看着坐在床上的徐础。 徐础将三人挨个看一眼,道:“真的不喝点酒?” “等到砍你脑袋的时候,自然有酒喝。”矮壮天王道。 徐础笑着点点头,向门口看了一眼,“不会有人偷听吧?” 矮壮天王头也不回地大声道:“外面的人听着,各退十步,谁敢靠近帐篷,我将他的脑袋揪下来,挖空里面的脑汁,脑壳当便壶!” 外面传来一阵响动,想是所有人都已奉命退却,听声音,许多人退了不止十步。 “行了。”矮壮天王盯着徐础,像是赌徒在等一个期待已久的骰子点数。 “好,可我不还不知道三位怎么称呼呢?不是我故意推脱,也实在没什么可推脱的,只是想知道三位英雄的大号,死也死个明白。” 矮壮天王道:“让你知道,我乃降世军指日天王杜勾三。” “水沟?铁钩?” “都不是,勾魂的勾,一二三的三。” “好名字,阁下家中行三?” “啊……是吧。” 旁边的黑脸天王笑道:“当着自家兄弟的面,指日天王别撒谎。” 杜勾三昂头道:“老子从前给房屋涮浆,专门勾墙缝,每次只涮三下,多一下也不肯干,所以得名杜勾三,这是实话不?” 黑脸天王点头,“这还差不多。在下伏魔天王燕啄鹰,会一手飞石打鸟的功夫,所以名为啄鹰。” “平时打个麻雀而已,还得是停在树上的麻雀,飞在天上的不行。”杜勾三不屑地说。 徐础想到雄难敌的“伏魔圈”,忍住笑,看向第三位黄脸天王,此人到得最早。 “苦灭天王穆天子。”黄脸人道,不做解释,另两人也没揭他老底。 徐础拱手道:“失敬。” “少说废话,名字你都知道了,该说主意了吧?”杜勾三催道。 “先别急,容我再问一句,三位天王可认得薛六甲?” 杜勾三性子急,立刻就道:“当然认得,那是前代降世王,弥勒佛祖亲传弟子,手中一根千斤无敌打神棍,跨下一匹日月双睛麒麟马,开口能吐万字真言……” “杜天王与他是同乡?”徐础打断道。 “呃……不是,他是秦州人,我是……我们都是汉州人。”杜勾三道。 “原来如此,据说汉州并无饥荒,诸位为何加入降世军,背井离乡来到秦州?”徐础问道,很是好奇。 一说起这件事,对面三人齐刷刷地叹了口气,杜勾三居然有些哽咽,“伏魔天王,你来说吧。” 燕啄鹰又叹一声:“汉州是没有饥荒,可粮食全被官府收走,一开始说是东都征粮要打贺荣人,后来又说是要就近赈济秦州灾民,接着又变成囤粮自保,到了最后,什么借口都没有,官兵去家里硬抢,连种子都不留,各郡各县、各城各镇莫不如此。我们不当降世军还能怎样?” “万物帝那个狗皇帝!死得早倒便宜他了。”杜勾三怒道。 “那为何来秦州呢?还是偏僻的秦西之地,这里快要到凉州界了。”徐础不想提万物帝。 杜勾三无奈地摇头,“苦灭天王,你来说吧。” 穆天子借用远古帝王的名字,派头果然也更大一些,冷笑道:“徐础套咱们的话,以为缓兵之计,你们两个也真愿意说。” “你用缓兵之计?”杜勾三盯着徐础。 徐础摇头,“三位天王原本就没打算要立即杀我,何来的‘缓兵之计’?诸位想听我的主意,好,随时可以说,我只是觉得彼此熟悉一些,更能推心置腹。” 杜勾三斜睨穆天子一眼,然后道:“熟也没用,比你更熟的人我也杀过,实不相瞒,还真将他身上的几块地方给做熟了,味道一般,不如猪肉、狗肉好吃。哈哈。” 穆天子不愿得罪杜勾三,道:“汉州官兵从前各守一城,不知为什么,突然联合在一起,又得到益州军的援助,我们打不过,只好来秦州。原本是要投奔雄天王,他也是我们的老乡,谁想雄天王死于你手,所以我们发誓报仇。” 穆天子突然停下,看向另两人,“我觉得他就是徐础,绝不会有错,用不着找人求证。” 燕啄鹰也点头道:“相貌、谈吐都与传言中一样。” “就是长是丑陋些,不像一个真好汉。”杜勾三挑剔道,但也觉得此人必是徐础无疑。 徐础笑道:“我可从来没否认过,但是我认、你们认还不够,得是八大天王——现在是七大天王、十六尊者、二十八神丁全认才行。” 杜勾三道:“那倒也是,但数目不对,是五大天王、九大尊者、十五神丁,唉,官兵追得紧,我们自己也常有……你赶快说主意,若是不遂我意,我们三位天王将你的脑袋一分为三,轮流当大头领。” 徐础笑道:“本来就丑陋,一分为三,可就更丑了。嗯,咱们够熟了,我可以说出主意。” 对面三人侧耳倾听,尤其是杜勾三,听得尤其认真,只恨不能带槊进来,无法指日、指天。 徐础停顿片刻,“三位何不多走一步,去争降世王之号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零四章 夺位 “降世王?”杜勾三好像没听懂这个词的含义,他坐在中间,左看燕啄鹰,右看穆天子,说:“咱们三个一块动手,将这个小子剁成馅,做成肉酱分赐全军,人人尝一口,只留脑袋当个证物,怎么样?” 穆天子道:“别急,先听他说完。” “还有什么可听的?他说得很清楚啦,想让咱们造降世王的反,大家一块投入降世军,虽无缘得见薛王,总不能背叛他吧?这种不忠不义的事情,我不做。” 穆天子道:“我也不做,可薛王已经死了,现在的降世王是他的儿子,据说是个还不会走路的婴儿,真正掌权的是他姐姐金圣女。指日天王忘了吗?金圣女曾经戏耍雄王,骗他认自己为母,强行吞并雄王的将士,然后又骗他独守西京,才有后来徐础逼死雄王之难。” 燕啄鹰也有点动心,补充道:“徐础与金圣女是一家,据说。” 三个人都看过来,徐础道:“的确曾在东都成亲,但是……” 这就够了,杜勾三恍然大悟,“苦灭天王这番话倒是提醒我了,徐础与金圣女既是一家,他们合谋杀害雄王吧?” 穆天子不语,杜勾三却越想越对,盯着徐础,等他解释。 徐础却偏偏不肯解释,仍道:“怎样,三位对降世王之位感兴趣吗?” 杜勾三待要追问,却被燕啄鹰拦下。 “金圣女是你老婆,幼王是你舅子,你为何要夺他们的王号?”燕啄鹰问。 “不是我,是三位,我只是给你们出个主意而已。”徐础笑道。 “嗯,你为何要帮我们夺取降世王之号?就为保住性命?” “如果这个理由还不够的话——当初在东都,金圣女率军回秦州,我自己去了冀州,也能说明一点问题吧?” 燕啄鹰想了一会,轻轻点头。 杜勾三皱眉道:“怎么回事?你与金圣女闹掰了?是你找别的女人了,还是她找野汉子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帮她暗害雄王?” “有些事情我不想谈,三位只管说自己对降世王之位是否感兴趣,若有兴趣,我继续给你们出主意,若没有兴趣,我无话可说。”徐础闭上嘴和眼睛,摆出打坐冥思的姿势。 对面三位天王互相看看,都不说话。 半晌过去,杜勾三先开口:“两位哥哥,谁也别装假……” 穆天子突然站起身,“咱们别在这里议论,到别的地方说去。” “苦灭天王说得对,不能让他听去。”杜勾三立刻表示赞同。 燕啄鹰也有此意,三人起身离去。 帐篷里的徐础睁开眼睛,轻轻吐出一口气,总算引起这三个人的兴趣,这是成功的第一步,可他心里稍感愧疚,向远方的金圣女喃喃道:“抱歉,借你做个由头,不是真要将祸水引到你那里。” 半个时辰过去,三名士兵先后进来,同声道:“天王要你过去。” 徐础穿鞋起身,笑道:“这回该有酒肉了吧?我可有一阵子没吃饭了。” 真有酒席,肉是大块,胡乱切煮,酒是各式各样,或坛或瓶,不知从哪里抢来的。 行军途中没有那么多讲究,三位天王也与贺荣人一样,席地而坐,不同的是每人面前都摆着小桌,酒肉已有用过的痕迹。 徐础看了看,没找到自己的位置,只好站在三人对面,拱手笑道:“三位天王想好了?” 穆天子虽然此前第一个来找徐础,却是个寡言之人,燕啄鹰亦是不苟言笑,唯有杜勾三爱说话,而且总坐在中间,自认为比两位“哥哥”高出半头,于是由他发言。 “你继续说你的主意,说得中听,大家再议,说得不中听,砍头。” 徐础摸摸自己的脑袋,“原来它还不稳当。” “不稳,我们还是会随时砍掉,看你细皮嫩肉的,煮一锅,味道估计不会太差。” “肯定很差。说到肉,不是边吃边说吗?” 杜勾三看一眼自己桌前的残酒剩肉,“说得好,可以赏赐酒肉,说得不好,你啃自己的手指头吧。” 徐础咳了一声,“好吧,我说。其实简单,三位是否知道,降世王不止将女儿嫁给我,还曾收我为弟子?” “哪个降世王?” “能将女儿嫁人的,只有薛六甲薛王。”再往前两天,徐础怎么也料不到自己竟然会再次用到薛六甲之徒的身份。 杜勾三向左右各看一眼,“姑且信你,你继续说。” “薛王收我为弟子时,也将通天彻底杀皇灭帝棒送给我……” “那明明叫千斤无敌打神棍。”杜勾三不屑地纠正道。 “神物的名称总有许多。” “或者它们不是同一根?” “薛王手中神棒只有一根。” “你接着说,薛王给你许多好东西,与我们有何干系?” 徐础正色道:“干系很大,事实上,薛王在东都时有意将王位传给我……” 杜勾三大笑,“薛王疯了吗?你又不姓薛。” “薛王乃弥勒亲传弟子,他在意的不是姓氏,而是佛缘。” “你有佛缘?” 徐础摇头,“我没有,但是薛王以为我有,所以想传位给我,但我不敢接受,于是将神棒还给金圣女,才有其弟接任幼王之举。” 杜勾三半信半疑,又看向两边的天王。 燕啄鹰道:“好像是有这样的传言,无妨,等找到几位旧军头目,一问便知详情。” 徐础道:“诸位自可询问,只要是曾去过东都的旧军将士,没有不知道这件事的。” “百目天王还没到呢,就他手下旧军人多。权当你说的全是实话,你当初没敢接任降世王之位,现在更不配。” 徐础笑道:“当初、现在,我都是孤身一人,在降世军中没有亲友做靠山……” 杜勾三撇嘴道:“这话说得倒对,一个好汉三个帮,就拿我说吧,虽说一杆长槊天下无敌,但是也得有诸多亲友扶持,我们杜家……你说你的。” “在东都时,我知道自己争不过薛家姐弟,所以宁愿交出神棒,远走冀州,但我越想越不对,薛王是什么人?佛祖亲传弟子,法力无边,神通广大,怎么会看错人?他指定我继位,必有原因,而且指定之后他就升天,显然是觉得人间诸事已了,再无挂碍。” 杜勾三再次打量徐础,眉头微皱,“我怎么就没看出你有哪里好呢?” 徐础笑道:“听我说啊,见到三位天王之后,我突然明白了薛王的深意。” “什么深意?” “薛王早已料到一切,他知道我不会接受王号,知道自己死后幼子必然称王,降世军将因此陷入困境,所以他将王号按在我头上,是让我顶着它寻找真正的降世王。” 徐础的目光从对面三人脸上挨个扫过,眼中满含不可尽说的深意。 三位天王互望一眼,杜勾三嘿地笑了一声,“你要将王号让给我……们三个?” “首先,我必须先得到王号才行。” “你不是说旧军人人皆知……” “我交出王号同样人人皆知,所以我得找个理由重新夺回王号。” “有理由吗?” 徐础点头,没有回答,而是看向穆天子。 穆天子被盯了一会,开口道:“理由是现成的,金圣女与幼王抛弃西京,置雄王以及无数将士于死地,没有资格再称降世王。” 杜勾三连连点头,“金圣女和幼王人在哪里呢?” “在北边,秦、凉两州与塞外交界之处。”徐础答道。 “她被贺荣人吓成这样,要去那么一个鬼地方躲藏?” “总之我能夺回王号,但是必须得到三位天王的支持,我自己一个人肯定不行。” “你当然不行,金圣女一个人就能将你撕成两半,那可是连雄王都认输的女人。” 一边的燕啄鹰插口道:“金圣女必是用了诡计才赢雄王一招半式,我不信她真是雄王的对手。” “我也不信。”杜勾三向前探身,“我们助你夺回王号,你再传位给我们,是这样吧?” “是这样,但有一条,只能传给你们当中的一个人。” 三位天王互视一眼,彼此都有些忌惮。 徐础马上补充道:“但是不急,我相信薛王早有安排,三位助我夺回王号时,自会有一个人脱颖而出,成为无可争议的新降世王,上可登兜率天宫拜见弥勒佛祖,下可统领百万降世军,横行天下,创建佛土之国。” 杜勾三悠然神往,穆天子与燕啄鹰也都心动,脸上神情变幻不定。 等了一会,徐础道:“我可以喝酒吃肉了?” “呃……可以,我这桌还剩些……” “我要新酒新肉,还要给我的随从也送一份。”徐础自己动手,拽来一只毡毯,坐到三人下首,“我的计策还没说完,但是要等酒足饭饱之后才能接着说。” 杜勾三传令,帐外很快有人送来小桌以及新煮的肉,打开泥封的酒坛,倒在大碗里。 徐础确认昌言之也得到一份之后,大吃大喝,杜勾三不停地催促,他也不急,直到完全吃饱之后,才将桌子往前稍稍一推,长出一口气,“饱了。” “那就接着说吧。”杜勾三性子急。 “前去北方要回王号,三位的兵力不够,得将诸路新军集中在一起,共同北上。” “嘿,新军刚在西京被贺荣人打个落花流水,稍微成形的,只有我们这些从汉州刚刚过来的队伍。可是除了死去的雄王,诸军谁也不肯服谁,你有办法让大家听从一人号令?” 徐础指着桌上的酒肉,“我不白吃你们的,说有办法,自有办法,三位只管邀请新军头目,找个地方聚会,不出十日,新军一统,威震天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零五章 误伤 徐础希望各支新军集合在一起,与群雄争鼎,话说得很大,做起来却极难,比他预料得还要难。 杜勾三嘿嘿笑了两声,心动不已,另两位天王却是面无表情。 “新军一统,威震天下。”杜勾三重复道。 燕啄鹰眉头微皱,“徐础,你知道新军为何头领众多,总是不能合一?便是雄王那么大的威名也不行。” “因为降世王不在汉州?”徐础猜道。 “那只是一个小原因,最重要的是缺粮。新军大大小小的头领有几十位,每位自领一军,多则万人,少则数百人,全看你能提供多少粮食。像我们三家,算是比较大的,别人我不知道,我自己麾下有三万人马……” 杜勾三嘿地笑出声道:“说别人多则万人,自己却有三万人马——在梦里吗?借我一万人呗?” 燕啄鹰脸色如常,“至少十位头目与我亲如兄弟,我一开口,他们必来,所有人加在一起超过三万,有问题吗?” “没问题。呃,‘亲如兄弟’的人当中,不包括我与苦灭天王吧?” “肯定没有你。”燕啄鹰昂首道。 别的新军还没赶到,现有的头领就要吵起来。 徐础笑道:“我明白了,新军缺粮,所以规模不能太大,然则三位天王怎么会走到一起?” 一说起这件事,三人同时露出怒容,还是杜勾三最先开口,语气硬得像是在打铁:“谁知道!明明说好大家各去不同方向,两位哥哥却跟在我屁股后面不肯离开。” 燕啄鹰马上道:“我最先提出要往凉州方向来,是谁不守约定,非要抢在我前头?” 穆天子也道:“不是我与两位争路,我在凉州有熟人,他们邀我前去……” “我遍天下都有熟人!”杜勾三怒道,“伏魔天王,你当初一会要北上凉州,一会要南进益州,犹豫不决,才坐失良机,见我北上,没脸没皮地追随在后,还好意思……” “呸,你一惯见好东西就抢,还有理了?” 三位天王火气都不小,吵着吵着,几乎同时站起身,踢翻桌子,就要动手,帐外守着的士兵,一听到里面的声音,也都纷纷拔出兵器,或是互相指责,或是抢着进帐护主,场面一下子变得混乱不堪。 徐础起身劝解,“诸位听我……” 可他的话根本没人听,马上被淹没在一片嘈杂中,只得退到一边旁观。 燕啄鹰与穆天子带着刀,兼又身材高大,在狭窄的帐篷里颇占优势,杜勾三个子矮,被推了两下,不由得大怒,吼了一声,向帐外猛冲,别人不知怎么回事,纷纷让开。 没有杜勾三,形势稍缓,燕啄鹰突然道:“不好,指日天王去拿长槊……” 话未说完,就听到帐外震天吼声持续不绝,夹杂“呦呦”、“快躲”、“疯子”一类的叫喊。 哧啦一声,帐篷被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杜勾三持槊冲进来,也不管前面的人是谁,奋力就刺。 徐础原本站在一边,不幸成为长槊对准的目标,吓了一跳,急忙闪身躲避,脚下却被乱铺的毯子绊住,动作颇不利索。 好在杜勾三也没有明确的目标,持槊刺破帐篷,笔直地又冲了出去。 徐础感到一阵剧痛,左边的肩膀还是划到,鲜血外流。 帐中有人喊道:“指日天王要杀徐础,不能再让他抢先!” 一群士兵扑来,若不是燕啄鹰与穆天子奋力阻止,徐础将会莫名其妙地死于乱刃之下。 两位天王亲自护送徐础出帐,将他带到附近的另一顶帐篷里,带人守在外面。 昌言之正在吃饭,突然见到徐础血淋淋地进来,不由得大惊,急忙迎上来,“他们动手了?” “误伤。”徐础勉强笑道。 昌言之一边包扎伤口一边问道:“怎么回事?外面吵吵嚷嚷的。” “唉,一言难尽。” “公子没法说服他们?” 徐础一脸苦笑,“说服了,他们对我的计划极感兴趣,聊着聊着,突然吵起来,然后动手……” “果然是降世军……本色,当初若没有公子,东都的降世军不也是这个样子?” “等会吧,既然是降世军本色,待会自能平息。” 外面的争吵声果然慢慢减弱。 杜勾三突然闯进来,手里没有长槊,看着徐础臂上的伤口,面露不悦,“你咋这么笨?别人都没事,就你受伤,我的长槊那么显眼,你没看到?” “看到了,就因为太显眼,一时被震住,所以没躲开。”徐础笑道。 “嗯,那倒是,我的这杆长槊与众不同,颇有来历……以后再细说,我来告诉你一声,明天一早咱们动身,去与其他头领汇合,商议你说的‘大计’。” “找到足够的粮食了?” “这件事不需你管,专心想着如何统一诸军、如何夺回降世王之位吧。” 杜勾三走了,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 昌言之又吃一惊,“夺回降世王之位?” “权宜之计。”徐础按按伤口,仍觉得疼痛。 “公子打算‘权宜’到什么时候?我看此人的意思可是当真了。” 徐础笑道:“别急,我绝不会真的带人去向金圣女争夺王号,只是想将新军诸头领集合在一起,然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积少成多,成为一股强大的力量。我在东都成功过一次,有经验。” “公子在东都称王,这次呢?” “这次绝不称王。”徐础肯定地说。 “若为‘权宜’呢?”昌言之追问道。 “也不称王,最多嘴上说说。”徐础上前一步,“谋士的确需要与世沉浮,但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会沉到底,也不会浮到天上去。” 昌言之有些不好意思,“怪我多嘴……公子又流血了,我再包扎一层。” 次日一早,饭还没吃,徐础就被叫起来上路。 三支降世军聚集在一起,规模已然过大,粮草支撑不了太久,绝不可能调头再与其他队伍汇合,三位天王因此留下心腹之人管营,然后各带二百人,去找其他头领。 新军之间关系复杂,彼此极少信任,三位天王担心有人强抢徐础,没有带他去找那个被他们频繁提起的百目天王,而是绕路去见另一位神行天王。 “神行天王是位长者,不贪名位,天王之号是我们硬送给他的,新军诸头领议事,必去他那里。”杜勾三在路上解释道。 当初离开汉州时,诸头领各选不同方向,往北进入秦州的最多,杜勾三等人偏西路,神行天王则走中路,相距倒也不远。 一气吞传信声称自己活捉徐础,诸头领纷纷赶来,只有神行天王没动——他率军攻打一座小城,正在紧要关头。 数日后,徐础等人赶到的时候,小城刚刚开门投降,神行天王正带人进城搜粮。 小城已没剩下多少人,数百名守军个个憔悴不堪,坐在城门口,垂首不语,对这座城池以及自己的安危,似乎毫不关心。 三位天王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让人进城通报,自己等在城外,下马谈笑风生,看不出半点怒意。 徐础肩上伤势刚刚好些,被昌言之扶下马,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目光随意扫动,忽然发现在那群俘虏当中有人频频抬头看向自己。 “我好像看到一位熟人。”徐础道。 “是官兵,还是降世军?” “官兵,如果他们真是官兵的话。” 那群俘虏衣甲破败,怎么看都不像是天成官兵。 昌言之也注意到那名频频看来的俘虏,于是道:“我去问问。” “小心……” “没事。”昌言之与降世军相处久了,已经了解这些人的脾气,也不请示,径直走向俘虏,杜勾三等人不在意他,神行天王的手下则以为他是自己人,也不过问。 昌言之与俘虏交谈一会,竟然叫起那人,一同带回来,看守俘虏的降世军不高兴了,有人上前阻止,昌言之拉住他小声说话,不知塞了些什么,竟然被放行。 徐础远远地看在眼里,十分意外,最令他惊讶的是,这桩“行贿”就发生在近千名降世军面前,却没有任何人表现出不满,甚至没人多看一眼。 昌言之仿佛只是在市场上买了一头牲口。 两人来到徐础面前,俘虏要下跪,昌言之一把拉住,小声提醒道:“正常些,别惹人注意。” 那人颤声道:“是。十七公子,想不到今生还能见到你。” 徐础好久没听到这个称呼,又是一惊,“恕我眼拙,看阁下面善,但是实在想不起来……” “我是段思永啊,十七公子。” 徐础终于想了起来,“广陵王府的段思永?” “就是我啊,想当初,我服侍公子游历洛州……” 徐础连连点头,当他还是楼家无名之辈的时候,曾在广陵王世子张释端的资助下,出东都四处游历,身边的随从就是段思永。 等到广陵王一家败落,段思永不知去向。 “你怎么会落在这里?”徐础惊讶地问。 “唉,是我命苦,王府出事之后,我们这些仆人全被编为军奴,随大将军来秦州平乱。大将军遇伏兵败,我们四散奔逃,人生地不熟,跑错了方向,没回洛州,反而深入秦州。先是被抓去当民夫,后来又做兵丁,辗转诸城,到了这里,刚刚三个月,饱饭也没吃上一口,又成了俘兵。” 就连经历丰富的徐础,也承认段思永的确倒霉,“能保住性命就是好事,你们……是官兵吗?” 段思永扭头看一眼其他俘虏,“我也不知道,反正上头自称是朝廷官吏,但我看着不像……” 两人正聊,杜勾三远远地大声说:“徐础,过来,咱们去见神行天王,他若是对你的计策感兴趣,这事算是成了一半。” 段思永小声道:“十七公子小心,城中守将投降,其实没安好心……” 不等他说完,徐础已被几名降世军士兵推走。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零六章 积粮 对徐础的计划,神行天王毫无兴趣,甚至觉得这是一个坏主意。 历经多次倒手,官衙已然破破烂烂,但是仍然拥有城里最大的庭院,神行天王的士兵将搜刮出来的物品分类堆放,粮食一堆,兵甲一堆,银钱一堆,布匹一堆,杂物一堆。 除了杂物,没有一堆能高出成年人的个头,而杂物当中多数是无用的东西,甚至包括几扇门板。 神行天王五十几岁,穿着一身已看不出原色的甲衣,没戴头盔,露出稀疏的头发,一脸的愁郁,不像是将军,更像是面临困境的大家长。 他是少数没给自己另起大名号的新军头领,坚持使用原名巩凡,尤其不喜欢别人称他天王——这是诸头领硬塞给他的称号,并非出于己意。 “我算什么天王?愿意的话,叫我一声‘巩老哥’,足矣。”巩凡向客人道,目光却没有看过来,仍然盯着庭院里的物品,向一名小头目道:“只有这么多?” “还有一些没送到,应该……更多一些吧。”小头目不太肯定地说。 “将粮食收好,兵甲分给还没有的人,值钱之物赏给有功之人,布匹交给伤亡将士的家人,剩下的东西……能带上就带上,不能带就烧了吧。” 小头目领命而去,巩凡这才看向几名客人,“你们谁当大头领?” 杜勾三道:“还没定呢,所以来你这里……” 巩凡摇头,“别来我这里,我又做不得主。” 燕啄鹰上前笑道:“巩天王休要推辞,我们主要是来借个地方,召集诸头领商议一件大事。” “说过多少遍,我不是天王。” “顺嘴了,巩老哥忠厚仗义,我们信不过别人,所以才来你这里。” “我连手下几千将士都养不活,哪来的忠厚仗义?” 巩凡言辞冷淡,燕啄鹰与杜勾三有些尴尬,穆天子道:“大家都缺粮,为此头痛不已,这位徐础说他有办法找到粮食,所以我们带来与巩老哥共享。” “嗯?”杜勾三可不记得徐础说过这样的话。 徐础本人微笑不语,暗道这位穆天子倒是深得劝人之精髓,无论真假,第一句话先要让对方深感兴趣,接下来的话才好说。 巩凡果然眼睛一亮,重新打量徐础,“你有粮食?” 不等徐础开口,穆天子道:“徐础还有更大的计划,若能实现,粮食不再是问题,咱们也不会再被别人追着跑,而是咱们追打别人。” “果真?”巩凡只盯徐础一个人。 徐础道:“巩老哥听说过我的名字吗?” 巩凡点头,“略有耳闻。请进屋说话。” 官厅里连张桌椅都没有,巩凡命手下从外面的杂物堆里拣几只凳子进来,不分宾主,与客人围圈而坐。 “那谁,再去搜检一番,看看咱们从老家带来的茶叶还剩下一点没有,有的话就泡壶茶,没有就烧点热水吧。” “那谁”领命而去,巩凡道:“我军中太穷,没有酒水,万望诸位海涵。” “我们也不是为喝酒来的。”杜勾三等人知道神行天王一向悭吝,不与他计较,杜勾三快速将夺取降世王之号的计划说了一遍,最后道:“旧军肯定积攒不少粮草,正好拿来享用。但是只凭我们三人不行,还得大家……” 巩凡抬手阻止杜勾三说下去,“原来是为这件事,诸位请回吧,我不参与,也不能提供地方供你们议事。” 杜勾三惊讶地说:“巩老哥,你不想要粮?” “想,但我不要降世王的粮。” “你没听明白?现在的降世王得位不正,薛王临死前……” “我听明白了。”巩凡再次打断杜勾三,目光在三位天王脸扫过,唯独不看徐础,“大家既然称我一声‘老哥’,许我摆个架子,说几句不中听的话。” “巩老哥尽管说。”三位天王先后道。 “嗯,人贵有自知之明,咱们是什么出身,彼此知根知底,杜天王从前是泥瓦匠……” “勾墙缝的。”杜勾三小声纠正。 巩凡不理他,继续道:“燕天王原是猎户,穆天王一向没有正经营生,而我,不过是个老庄稼汉。” 穆天子道:“巩老哥太过谦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天成皇帝家往上数几代,也是无名之辈。” “张氏至少积攒了几代的阴德,才敢称帝,即便如此,也没支撑多久,还是心太急,德行不够。” 杜勾三笑道:“咱们不是要称帝,只是……” 巩凡依然摇头,“降世王之号,咱们更要不得,那是佛祖赐与的神位,不是靠计谋就能夺取的,我问诸位一句:你们有谁曾与神佛沟通?” 三位天王不语,徐础开口道:“我有过。” 杜勾三不悦道:“大家谈正经事,你别胡说八道。” “诸位不信,可以去问旧军将士,我在东都曾被升天的薛王降世附身,得他相助,才能打败围城的官兵。” 另四人面面相觑,不知真假。 两名士兵走进来,一人执壶,一人捧碗,倒上热热的茶水,分给诸人。 茶叶看上去还不错,巩凡脸色微变,瞪了士兵一眼,责备他会错自己的意思,然后笑道:“想不到我这里还剩些完整的茶叶,来,大家喝,别客气。” 茶水太热,碗底烫手,又无处可放,几个人各喝一小口,将碗放在地上。 巩凡自己吹几下喝一小口,抬头道:“诸位怎么不饮茶?这是好茶,别浪费。” “不渴,待会再喝。”杜勾三笑道,对茶水不感兴趣。 巩凡坚持喝下半碗茶水,开口道:“听这位徐础的意思,他是要自己当降世王,抱歉,我与你不熟,更不能帮忙。” 杜勾三马上道:“咱们助他夺位,他再将王号传与咱们……我们当中的一人。” 巩凡冷笑道:“有位财主,我去借粮,说今年借一百石,明年还二百石,你说他会借给我吗?” 杜勾三摇头,“当然不借,一百石实打实地借出去,二百石却不知虚实,很可能只是随口一说,过后不还……哦,巩老哥是说徐础可能不遵守诺言?” “他现在是孤家寡人,落在你们手里,怎么说怎么是,他若夺回王号——假如真是夺回的话,自然有人效忠于他,你们还敢向他争位?他若夺不回王号,自己还是孤家寡人,损失可都是你们的。” 杜勾三被说得哑口无言,燕啄鹰也面露犹豫,只有穆天子道:“只要徐础在我们手里,总有办法让他言听计从。” 巩凡轻叹一声,“可我只看到你们对他‘言听计从’。做人要踏实,多积粮草,为过冬做准备,少想那些没边的事情。咱们都是寻常百姓,从小到大与谋士没有接触,很容易受其蛊惑,要我说,永远都不要与他们打交道,撵得越远越好。” 杜勾三急道:“别呀,就算不夺降世王之号,杀徐础也能成为大头领!” 巩凡又是冷笑一声,“大头领……你们把这事当真了?” 杜勾三更急了,“怎么不当真,这是当初大家说好的,巩老哥,你当时也在场。” “在场,看到你们一大群人叫叫嚷嚷,喊着要替雄难敌报仇,连究竟怎么回事都没弄清楚,就说杀徐础者继位大头领。” “再怎么着,大家可都同意了。” “嘿,不同意又怎样?谁会真喊出来?诸位听我良言相劝:雄难敌活着的时候,咱们也没说事事听他的号令,再来一位所谓的大头领,除了自家那点人,还能管住谁?与其争这些没用的虚名,不如踏踏实实地找粮、存粮。天气渐冷,等手下兄弟吃不饱、穿不暖时,‘降世王’和‘大头领’可都帮不上忙。” 三位天王被说得哑口无言,沉默多时,穆天子道:“徐础,你来说吧。” 杜勾三一拍大腿,“对啊,徐础,这是你的主意,你不开口这算怎么回事?当初你对我们说得头头是道。” 徐础笑着点下头,想了一会,开口道:“我觉得巩老哥所言句句有理。” 杜勾三横眉立目,“你别以为我会放你走,伤亡几十名兄弟才将你抢来,别人不杀你,我也要杀你,不管能不能当上大头领。” “杜天王别急。”徐础看向巩凡,“好比一棵树,有人摘其果,有人爱其花,有人砍其枝,有人割其汁……总之是各取所需,并无冲突。巩老哥无意争夺虚名,令人钦佩,但是巩老哥之积粮,与三位天王之夺位,其实是一回事,也无冲突。” 杜勾三立刻赞道:“说得好。” 巩凡笑道:“风险太高,所得尽是未知之数,这种买卖,我不做。” “夺位是长远之计,集合是当务之急,积粮则已迫在眉睫,是这样吧?” 巩凡点点头。 “所以先要积粮,粮草足够,诸路新军才能合并为一,才有机会前去夺位,对吧?” 不等巩凡表态,杜勾三抢道:“白夸你了,就第一句像个样子,剩下的全是废话。” 徐础笑道:“我的意思是一步一步来,先从别的地方寻粮,等新军稳定之后,再北上索要王号。” 另四人都是一愣,杜勾三道:“你要去哪里寻粮?不会是贺荣人那里吧?我可领教了,几百名贺荣人就那么难对付,若有一万人,我们四家合力也不是对手。” “回汉州,那里粮多。” “哈哈,越说越没边,汉州若能抢到粮食,我们辛辛苦苦跑来秦州干嘛?谁都知道这里更缺粮,实在是没有别的出路。” “此一时彼一时。”徐础扫视四位天王,“单于召集天下群雄前去拜见他,汉州离得近,各城主必然不敢不去。主公不在,城守必虚,此乃天赐良机,诸位若是动作快些,当能抢在贺荣人进入汉州之前搜集一大批粮食,然后带粮北上,再入秦州,避开贺荣部锋芒。冬季不利骑兵,诸路新军当可合为一营,先选出大头领,明春再去北边夺取降世王之号。四位以为可行否?” 连巩凡似乎也有些心动。 徐础趁热打铁,向巩凡道:“我观此城上方有黑气环绕,必生不祥,巩老哥若不速速离城,当受其灾。”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零七章 反复 巩凡正在想是否要回汉州的事,突然听到“黑气环绕”四个字,不由得一愣,“黑气?哪来的黑气?” 徐础其实不太懂望气之术,避而不答,直接问道:“自从降世军起事,此城转手数十次,堪称秦州之冠,城内百姓非死即逃,所剩无几,巩老哥以为是何缘故?” “是何缘故?”巩凡不由自主地跟着问道。 “此城何名?”徐础只问不答。 “桑、桑城。” “原名呢?” “啊?还有原名……我不知道。” “埋头城。” “这是哪来的名字?”何勾三惊问道,不止是他,另几位天王也都露出困惑与惊惧之色。 “上古之时曾有一场大战,蚩尤兵败于黄帝,其头被斩,乃以双乳为眼、肚脐为口,执干戚作舞,这个故事你们听说过吧?” “连官兵都祭蚩尤,带兵的人谁没听说过?他与此城有何关联?”何勾三道。 “蚩尤的头便埋在此城,时常作祟,所以当地人植桑以镇压,并改名为桑城,但是书上记载,太平时节,此城无异,一遇兵荒马知,此城必然乱上加乱,干戈不休,得此城者,守不过三月。” 何勾三埋怨道:“巩老哥,瞧你挑的地方,干嘛非攻这里?连书上都说了,此地不祥。” “我哪知道这些,顺路遇上……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巩凡疑惑地问。 徐础严肃地点头,“《尚书》里有记载,可惜我手头上没有书,城里还有书籍留存吗?” 巩凡摇摇头,“进城以来,我就没见到一张纸片。既然此城不祥,该如何避祸?” “简单,离开就好,但是要快,不可久留。” 巩凡想了一会,脸上渐渐露出笑容,“哈哈,阁下名不虚传,我险些被你骗过。实话说吧,好不容易占据此城,让我是不会让的,怎么也要住上一阵,可能在这里过冬。北上索要降世王之号,我肯定不去,但也不阻拦。至于南返汉州——请诸位头领定夺,你们说好了,我随众。你们想在我这里议事,可以,我拨一块地方给你们,但我不做担保。” 何勾三立刻摇头,“巩老哥既不担保,要你这里无益,我们去别的地方议事。” 见巩凡对此不感兴趣,穆天子也道:“我们借住一夜,明天一早出发,实在不行,只好去与百目天王商议,但是得让他先立誓,绝不使阴招。” 巩凡也不客气,从地上捧起茶碗,“随你们的意。茶水还喝不喝?不喝的话我让人将水倒掉,晾干还能再用。” 一听说巩凡还有重复泡茶的习惯,谁也不想喝了,起身告辞。 巩凡向徐础笑道:“阁下有几分本事,可惜落在一群老粗手里,没有用武之地。” 徐础也笑道:“巩老哥不肯轻信他人的话,越发令我敬佩,只是……算了,还是不说为好。” 巩凡送客送到门口,转过身来,真的命令随从将水倒掉,茶叶晾干收藏。 城里到处都是空房子,完整的却没有几间,好在降世军将士都不挑剔,三位天王带兵住进靠近南门的一片区域。 杜勾三极不放心,特意来问徐础,“住一夜没事吧?我可不想染上黑气、蚩尤头什么的。” “只是一夜,想必无妨。” 三位天王自去商议如何与百目天王联络,徐础住进一间尽是大小孔洞的屋子,昌言之四处看了看,放弃修补的打算,段思永则上前跪拜,感激徐础救命之恩。 徐础将他扶起来,“你说守将弃城另有用心,是什么意思?” “详情我也不知,只是在降世军到来之前,白将军——就是我们上头的将军,也不知他是什么来历,自称秦州西路大都督——接待过几拨使者,密谈多次。降世军围城数日,白将军带着十几名亲信偷偷逃走,说是去搬取救兵,命我们坚守十天,结果大家只坚持一天就投降了。我听说,白将军原本就无意守城,让给降世军其实是要设置陷阱,要不然降世军跑来跑去,官兵不好追赶。” “官兵?” “我说顺嘴了,来的几拨使者虽然打着官兵旗号,但我亲眼见到其中有贺荣人。” “贺荣人已经攻到这里了?” “军队我还没见着,只看见个别人。” 徐础想了一会,让昌言之和段思永留下,他要去见三位天王,刚出房门就被几名士兵拦下。 “你哪也不能去,天王特意交待,你只能待在屋子里,一步不准外出,咦,你已经迈出一步,快退回去。” 徐础无奈,只得道:“麻烦你们去通报一声,说我有要紧事,必须立即面见三位天王。” 三位天王却不急着见徐础,直到入夜才让人带他过去。 大概是受巩凡影响,三位天王也变成小气起来,吃完饭才请人,桌上空空荡荡,但是还残留着酒肉的味道。 杜勾三打个饱嗝,说:“我们仔细想过了,觉得神行天王的话更有道理,争那些虚幻不实的名头干啥?不如专心找粮、积粮,先度过这个冬天再说。所以,我们不跟小孩子争降世王了。” “连大头领也不争了?”徐础问。 杜勾三摇摇头,“还是神行天王说得对,即使得到大头领的称号,也没人听我的号令。” “那……我可以走了?”徐础笑道,猜出接下来将要得到怎样的答案。 果然不出他所料,杜勾三吐出一口气,像是打嗝,又像是叹气,“我们也商量过了,决定将你还给贺荣人,换点粮食。” 徐础微笑。 燕啄鹰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进城之前就说过,此事非得神行天王支持,才有成功可能,没有他居间担保,诸头领无从聚会,百目天王那里——就算他立誓,我们也不想去。” 穆天子倒无愧意,冷冷地说:“你的‘妙计’说来说去其实都是让我们出力,你坐享其成。” 徐础忍不住叹息一声,“乱世纷纭,诸位好歹也是一方雄杰,不思进取,却埋怨劝你们进取之人,可怜可叹。” 杜勾三怒道:“我们可怜可叹?你先想想自己吧,逼死雄王、得罪单于,两边不讨好,整个秦州还有谁比你更可怜?” “好吧,我更可怜,三位对我是杀是送,都可以,但是有几句话我必须要说。” “所谓的要紧事?” “嗯。” 杜勾三看一眼另两位天王,“你说吧,信不信的随我们。” “请让我先问一句,诸位从哪条路进入秦州?” “关你何事?”杜勾三一旦放弃雄心,对徐础也没那么客气了。 “散关?”徐础猜到,汉、秦两州隔着崇山峻岭,通道不多,最西边的就是散关。 “啊,是又怎样?” “此地离散关多远?”徐础问道,这个他真不知道。 杜勾三又看一眼两位天王,觉得此事不重要,回道:“这些天跑来跑去的,谁记得多远?骑马的话,大概两三日路程吧。” “汉州诸路降世军全都离此不远?” “也都是三五日路程,再走一走相隔就远了。”杜勾三再次看向伏魔与苦灭两位天王,往哪个方向进军是他们三人之间悬而未决的重大矛盾,都不想改变路径,也不想离得太近。 “嗯,很好。三位天王要将我还给贺荣人?” “对,据说贺荣人悬赏捉你,我们还回去,还能得些奖赏。”杜勾三笑道。 穆天子补充道:“至少能够取得贺荣人的谅解,为你而得罪强敌,实在不值得。” 对降世军的反复无常,徐础早已见怪不怪,微笑道:“你们知道贺荣人现在何处?” 杜勾三道:“打听呗,反正西京有一大群,往凉州的方向还有一小群,我们觉得直接将你还给单于更好一些。总之先派人去联系,来回需要几天,所以你暂时还得留在我们身边。” “你们不必派人,贺荣人很快就会来,不是‘一小群’,而是‘一大群’。” 对面三人一惊,穆天子道:“你又用空言诳我们。” 燕啄鹰也面露不悦,“同样的伎俩用一次两次也就够了,再用可就是瞧不起我们了。” 杜勾三站起身,目露凶光,“你瞧不起我们?只要愿意,我们还是能够随时杀你,就当是玩一场。” 徐础迎上一步,“单于要在冬天到来之前攻入汉州,散关是他看中的通道之一。” “单于占据西京,想攻汉州的话,应该走东边的子午道,散关远而难行,单于干嘛费事走这里?”杜勾三不屑道。 燕啄鹰也道:“此前你说汉州群雄都去拜见单于,如此服软,也不能免遭进攻吗?” 徐础道:“汉州即便全州归降,也阻止不了贺荣骑兵进入。单于发兵,必然两道甚至三道并进,有虚有实,如果我没猜错,西边的散关虽然险远,反而是实攻之路,从那里能够攻敌不备。” 三位天王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发出笑声。 “你们还不信我?” “信又怎样?”杜勾三大笑不止,“即便单于要从散关入汉,我们也不在意,反正我们要去凉州‘借’粮,不会再走回头路。” “左家寨羌兵正往凉州进发,很可能已经交战,诸位以为能争得过吗?” “正好,羌凉相争,我们他们坐收那个什么。”杜勾三更高兴了,“两位哥哥,实在不行,咱们合伙一块入凉,趁火打劫吧?” 徐础叹道:“诸位既不信我,就等眼见为实吧,降世军已落入单于彀中,断无机会入凉,到时候就不是你们将我交还给单于,而是单于夺人了。” “滚。”杜勾三不愿意再听,吐出一个字。 徐础转身往外走,明知降世军头领不可劝,还是有些失望。 在他的住处外面,士兵又多出十几名,他一出现,就有人指道:“这就是徐础。” 几名士兵迎来,上下打量。 徐础做好应对倒霉的准备,问道:“诸位有事?” 一名年老的士兵道:“你真看到城池上空有黑气?”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零八章 余粮 每晚入睡之前,神行天王巩凡必要检查一遍军中的“存货”,只有确认那些箱子、包裹数目准确且没有一点打开的痕迹,他才能回屋里踏实入睡。 他经常对手下士兵说:“平时饿一点没关系,勒紧腰带,忍忍就过去了,都是穷苦人出身,还受不得这种苦?打仗时肯定会让你们吃饱。想一想,寒冬降临,大雪纷飞,别的降世军,甚至许多官兵,还在到处找粮、抢粮,咱们却可以躲在城墙后面安然无忧。治军其实和过日子没啥区别,节俭总是最重要的品行。” 虽然平时要忍饥挨饿,可是一想到入冬之后不必冒着严寒四处觅食,许多人宁愿追随神行天王,巩凡反要劝退一些人,委婉地表示自己的本事就这么大,养不起太多人。 巩凡堪为表率,对自己同样苛刻,与将士同食,被褥只要还没破成碎片,他就一直用,抢到的布帛不是当作赏赐,就是打包收藏。 巩凡极少点灯,摸黑躺在硬板床上,将随从撵走,让他们自去休息,闭眼眯了一会,听到四下里悄无声息,他从枕头里摸出一块果脯,整个塞入嘴中,慢慢咀嚼,绝不掉出一点碎屑。 “这是我应得的。”咽下果脯之后,巩凡低声自语,“杜勾三他们自己喝酒吃肉,却让士兵吃糠咽菜,这种事情我不做,我只是补充一下体力,我若是倒下,谁照顾这些年轻人?他们都没有过日子的心……” 巩凡又掏出一块果脯,正要往嘴里塞,就听门被敲得震天响,不由得大惊,以为要被抓个现形,一时惊慌,将果脯往被窝里一塞,坐起身来喝道:“谁大晚上敲门?” “老哥,我们有事情要说。” 是一名同乡老兵,极守本分的人,巩凡稍松一口气,但是心中依然不悦,“有敌军攻来?” “没有。” “那就等明天早晨再说。” 门外的人没有开口,但是也没有离开的脚步声。 巩凡重新躺下,总觉得有人正在扒门缝窥视,不敢入睡,也不敢再吃夜食,只得起床,趿着鞋子来开门。 老兵果然没走,身后还有十几名士兵跟随。 这么多人一块登门,巩凡十分意外,不由得缓和语气,“什么事?” 别人都不吱声,只有老兵道:“那位徐公子的话,请老哥仔细再想想。” “哪位徐公子?”巩凡一头雾水。 “与三位天王一同来的那位徐础徐公子。” 巩凡越发糊涂,“你们啥时候关心这些事了?徐础鼓动咱们去争降世王、大头领之位……” “不是这个,是另一番话。”老兵抬头看看天空。 空中有几片乌云,遮星掩月,巩凡也看一眼,终于想起来,笑道:“黑气环绕?埋头城?你们真信他这些鬼话?” 老兵正色道:“老哥,对鬼神要留些敬畏。” “当然,我一向敬畏鬼神,你们都知道,可这回没有鬼神,全是徐础随口骗出来的。” “不然。”众士兵的神情越来越严肃,老兵道:“我们问过投降的俘虏,这座城的确比较诡异,他们入住不到两个月就被攻破。几名俘虏待的久些,一年工夫就换了七位守将,最短的一位连十天都没挨过……” 巩凡大怒,“你们尽问诡异的话,他们当然给你诡异的回答!我看你老成持重,才让你做我的副手,像你现在这种蠢法,还是当小卒子吧。” 老兵脸色微红,“行,我当小卒子,反正吃穿用度跟副手全都一样,还少些责任。” “下回攻城,你第一个往上爬。”巩凡砰的一声关上门,隔门吼道:“都回去睡觉,敢有逗留者,休怪我无情!” 外面脚步声杂沓,人群散去。 巩凡回到床上,觉睡不着,果脯也吃不下去,一味地痛骂老兵忘恩负义,慢慢地,等他冷静下来,又感到后悔,老兵对他忠心耿耿,白天与普通兵卒吃一样的苦,夜里却没有零食可以补充,眼瞅着迅速衰老。 巩凡重新起床,穿鞋披衣,长叹一声,开门叫起隔壁的几名随从,带他们巡营。 巡营所见所闻,令巩凡心惊不已,原来相信“鬼话”的人不止是老兵等数十人,传闻早已遍布军中,到处都有人扎堆儿私语,仰观天象,好像头顶上真有一团黑气似的。 巩凡找到老兵,称他“丘老弟”,表现得比平时还要和蔼,让众人看到两人之间并无嫌隙,然后拉着老兵走到一边,小声道:“怎么回事?大家都信了?” 老兵点头,四处看了看,“老哥快些醒悟吧,这座城越看越古怪。” “连敌人都没有,哪来的古怪?” 老兵凑到近前,小声道:“三位天王带兵数千,可是一股劲敌,而且就在城里。” 巩凡笑道:“杜勾三他们带来的士兵只有数百人而已,他们怎么会抢我的城池?” “不会吗?三位天王有求而来,老哥一样也没答应,他们都是极要面子的人,万一心中恼火……” “别说了。”巩凡也有点心动,虽然都是降世军头领,彼此之间却没有多少信任,“三王有何异动?” “一直没睡,聚在一块不知谈起什么,手下兵卒也都不肯休息。” 巩凡还是不太相信三王会生异心,但是看一眼远处聚集的将士,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以安军心。 “你去请三位天王到我那里聚会,他们若来,便是无事,若是不来,当要小心提防,明天一早就将他们撵出城去。” “是,老哥这个主意好。” 老兵要走,巩凡又道:“将那个徐础一块请来。” 老兵连连点头,以为巩凡终于被说服。 巩凡回到官厅里,命人点两支火把,再准备一壶薄酒,以待客人。 不久之后,老兵回来,神情舒缓许多,“三位天王马上就到。” 巩凡也松口气,笑道:“我就说是你们瞎想,别看我拒绝他们,可是我话说得在理,他们不得不服气,以后有事,还得来求我,怎么会起异心?” “嗯,那黑气所对应者另有其人,可能是官兵或者贺荣人。”老兵道。 巩凡无奈地摇摇头,觉得用一壶酒招待客人太奢侈了,但也不想赐给老兵,于是悄悄用脚将壶推到凳子下方。 三位天王果然很快赶到,而且手里拎着酒肉,一进厅杜勾三就笑道:“我们本来要请巩老哥一同喝酒,怕你睡得早,没想到你也是夜猫子。” 酒气扑鼻而来,巩凡口内生津,笑道:“三位天王太客气,其实我请三位来,是有正事,不为喝酒。” “边喝边聊。”燕啄鹰道,脸色黑红,显然已喝过不少酒。 穆天子亲自动手,将一条长凳放在中间,当成桌子,酒肉摆上,四人围坐,继续吃喝,巩凡两口酒下肚,只觉得浑身舒坦,早忘了还有“正事”要说。 徐础进来时,四人欢声笑语,守在门口的一群士兵干咽口水。 “他怎么来了?我下过死命令,不许他出门半步……”杜勾三皱眉道。 巩凡道:“是我将他请来,杜天王权当卖我一个面子。” “这里是巩老哥的地盘,当然是你说的算。但是酒肉就这些,咱们吃,不能带上他。” “当然。”巩凡本也无意请徐础入席,大声道:“徐础,当着大家的面,你说说黑气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编造出来的?” 徐础看一眼守在门口的几十名士兵,笑道:“依我所见,黑气可是越来越浓、越压越低。” 士兵们色变,连酒香都不在意了。 巩凡冷笑一声,向杜勾三等人道:“三位天王能再卖我一个面子吗?让我收拾一下这名狂妄书生,放心,我不杀他。” 杜勾三醉熏熏地说:“杀也无妨,反正我们也不争大头领之位了,要将他还给贺荣人,巩老哥想杀就杀,大不了还颗人头。” 巩凡是个极谨慎的人,绝不会让人怀疑自己有争名号的意图,于是笑道:“那倒不必,徐础说这里埋着蚩尤头,就让他将头颅找出来,什么时候找到,什么时候休息,天亮之前若是找不出来,他就是在撒谎,编造故事。” 三王同时点头,称赞这个主意好。 巩凡向门口的士兵道:“你们听到了,带徐础去找蚩尤头,你们可以轮番休息,他一刻也不能停,明白吗?” 士兵们点头,拽着徐础往外走。 四位天王继续吃喝,子夜过后才告结束,出去寻找头颅的徐础则一直没回来。 巩凡醉意朦胧,将盘子里残留的一点肉渣撮起来送到嘴中,感慨道:“还是你们三人富裕啊,出门在外还带这么多酒肉,不像我,搜遍全营,也凑不出这顿酒肉。” 杜勾三笑道:“巩老哥太谦逊,谁不知道巩老哥是个积粮的好手,你军中人虽不多,囤的粮食却比任何一路新军都要多,如今又夺得一座城池,过冬绰绰有余。我们三人可就惨啦,军中粮草顶多还能支撑半个月,别说过冬,连这个秋天都熬不过去。” 巩凡最怕听到这种话,急忙摇头道:“你们弄错了,我军中没有余粮,实不相瞒,那些箱子、包裹里其实全是砖瓦,用来安慰军心,没有粮食,一粒也没有。” “哈哈,巩老哥怕我们借粮,你放心,我们去凉州打劫,不借你的粮食,都知道那是你的命根子。” “真的没有余粮。”巩凡晃晃悠悠地起身,燕啄鹰与穆天子一左一右扶住。 巩凡突然想起凳子下面还有一壶薄酒,于是打算坐下,等客人离开以后,再将壶拿出来。 可是两边的人扶得太紧,他坐不下,于是抬起头来,刚要说话,却见杜勾三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短刃。 “啊?”巩凡还是没明白过来。 “巩老哥说得对,粮食是根本,手里没粮,连自己的兵卒都养不活,还争个屁啊?所以很抱歉……” 杜勾三一手捂嘴,一手持刃刺入心口,巩凡稍一挣扎就已咽气,燕啄鹰与穆天子松手,巩凡摔倒在地,压翻凳子,露出下面的酒壶。 杜勾三拣起来喝了一口,顺手扔掉,“老东西果然藏私。接下来怎么办?” 穆天子冷冷地道:“徐础看到‘黑气’,他知道怎么办。”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零九章 头颅 徐础无处寻觅蚩尤头,想着桑城频遭战乱,找颗无主的头颅应该不难,但是很快改变主意,觉得过程太简单反而会引来怀疑,既然要故弄玄虚,就要认真一些。 一出官衙大门,他就向十几名跟随的士兵道:“你们走在前面。” 老兵诧异道:“是你找蚩尤头,怎么让我们带路?” 徐础笑了笑,“这座城是谁攻下来的?” “我们。” “这就对了,我没参与攻城,所以感应不到蚩尤头的所在,非得是你们才行。” 众兵卒倒吸一口凉气,互相看看,谁也不肯往前走,反而后退。 老兵相信徐础,也相信巩凡,咬咬牙,上前道:“肯定能找到?” “请你信步而行,心里什么也别想,等心动的时候,就是蚩尤头所在。” “怎么算是心动?” “到时候你自己肯定会知道。” 老兵觉得十分玄奥,缓缓点头,刚要迈步,又问道:“我不会受到伤害吧?” “上古之神,盯大不盯小,盯尊不盯卑,想来不会专门针对一名兵卒。” 老兵又点点头,突然转身,指向一名士兵:“四娃子,你走前面。” 四娃子是名十几岁的少年,面黄肌瘦,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吓了一大跳,“啊?为什么是我?” “我想明白了,那蚩尤乃是古神,若显神迹,必然瞩意地位高的人,咱们这些人当中,我是巩老哥副手,比较危险,你地位最低,不会被蚩尤看上,所以你走前头。” “这个……找个俘虏来不成吗?” 老兵看向徐础,徐础摇头,老兵上前将四娃子拽出来,“少废话,让你走前头,你就走前头,吃干饭的时候抢得比谁都凶,用你的时候却往后躲。” “丘五爷,我已经半个月没吃过干饭……”小兵无法,只得走在前头,紧张得身体微微发抖。 徐础跟在他身后,小声道:“别怕,也别想,你认得城中路径吗?” “就认得这一片,别的地方没走过。” “这样更好。放心,蚩尤只有头颅埋在这里,没有身体四肢,除了能引来兵灾,做不了别的恶事。” 小兵哼哼两声,慢慢地往前走,经过两条街以后,没发现任何异常,胆气稍壮,走得稍快一些,“要走多久啊?” “难说,可能需几个晚上。”徐础给自己留一些余地。 更后一些的老兵却记得神行天王的话,“天亮之前你得给巩老哥一个交待。” “尽量。”徐础笑道,心里已经想好一番说辞,只待四娃子停在一处庙观或者衙门附近,他就说年代久远,蚩尤头已化入泥土,最好能挖出点什么,可以用来穿凿附会,只要降世军里没有精明的读书人,应该能哄骗过去。 小兵手举火把,走几步路就要回头看一眼,老兵不满,责备道:“这位徐先生说了,让你什么都不要想,你总回头干嘛?我们不会抛下你。” “那你们多说话,让我听个声。” 老兵摇头,与其他士兵闲聊,慢慢地惧意尽去,开始谈起琐碎的小事:过冬的粮食够不够、衣物是否充足、自家的妻儿吃得太多、谁家的儿子在娶妻却拿不出三斗粮食当聘礼…… 徐础边走边听,恍然在与一群乡民夜间闲逛。 四娃子不认路,打心里不愿意走进陌生区域,不知不觉间又绕回官府,接连三次之后,老兵道:“四娃子,你还是心不静,怎么总往回走?这么久了,咱们还有一大片地方没去过呢。” “我不是故意的,走着走着就回来了,没准蚩尤头就埋在衙门里。” 四娃子随口一说,徐础却觉得这是一次机会,于是停下脚步,长长地嗯了一声。 老兵马上道:“真是这里?” 徐础不答,盯着衙门左瞧右看,好一会才道:“这里是桑城正中心吗?” “是啊。”老兵答道,与一众兵卒的脸色都变了。 绝大多数官府衙门都位于城池中间,徐础却不提起,点点头,好像刚刚发现这件事实。 四娃子后退几步,将徐础让到最前面,小声道:“每次走到这里,我都有腿软的感觉,算不算心动?” 徐础又点下头,还是不说话,只是观看,想要多等一会再让兵卒进府里挖坑,能挖到什么算什么,哪怕是一块石头、一截木头也行。 结果没等他开口,府里先传出一声惨叫。 十几名兵卒提心吊胆地等候多时,被这一声惨叫击中要害,无不魂飞魄散,当场坐倒十人,剩下数人不是胆子更大,而是被吓得僵住了。 徐础尤其意外,但是马上明白过来几分,“咱们晚了一步,蚩尤头再度发威。”说罢迈步就往府里跑去。 兵卒受到鼓舞,爬起来追赶,但是保持一段距离,不敢超过徐础。 庭院里,巩凡的兵卒正与另三位天王的人对峙,惨叫声是一名小头目发出来的,他是巩凡的亲侄子,骤见叔父的头颅,惊呼出声。 杜勾三手举头颅,正说到一半,见到徐础跑来,改口道:“巩老哥不信鬼神,惨遭报应,不信你们问他!” 徐础停在庭院中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再看一眼站在官厅门口的三位天王与巩凡头颅,叹了口气,说道:“巩老哥实在不该让我寻找蚩尤头。” 庭院里人不少,却是鸦雀无声,几支火把照出的光在风中摇曳,更添阴森之意,就连明知怎么回事的三位天王,心里也有一点嘀咕。 徐础原地转了一圈,“古神发怒,此城不宜久留,当立刻撤离,返回汉州。” 前面的话都没事,最后四个字却惹怒了杜勾三,“小子,你凭什么做主?巩老哥死了,城里的降世军归我们三人,什么时候离开、要去哪里,由我们定夺。” 徐础拱手,“求之不得,此城守将更换频繁,常有血光之灾,普通兵卒却有驻守一两年者,杜天王愿担此大任,实乃城中诸人的幸事。” 人是杜勾三杀的、头是杜勾三割下来的,可是对城里究竟有没有蚩尤头,他一直是半信半疑,听徐础这么一说,脸色剧变,马上道:“我没说要当这里的守将……苦灭天王德高望重,由他统领此城,再合适不过。” 穆天子本是出谋划策者,却不愿抢这个风头,立刻摇头道:“指日天王代行神罚,砍下不信者之头,神意十分明显,就是要让你统领巩老哥的兵卒,你不必推让,我与伏魔天王都支持你。” “没错,我们支持指日天王。”燕啄鹰赞同穆天子的说法。 杜勾三手里还拎着头颅,突然间后悔,恨恨地看一眼另两位天王,随即目光转动,要找一个嫁祸之人,“徐础,你最早发现城里埋着蚩尤头,神意应该落在你身上,我只是帮个小忙而已。你来统军,暂时统军,离开桑城以后,再做安排。” 徐础也摇头,“我非降世军将士,与巩老哥毫无渊源,而且是三位天王的俘虏,有何资格统领其军?不妥,不妥。” 苦灭天王穆天子也觉得不妥,小声道:“指日天王,不可……” 杜勾三却已打定主意,不理穆天子,大步走到徐础面前,将头颅硬塞给他,高声道:“徐础是降世王的女婿,就凭这一层,他与所有降世军都有渊源。巩老哥是我杀的,有个声音督促我动手,不杀不行。但蚩尤真正选中之人乃是徐础,只能由他暂管此城。” 徐础双手捧着头颅,轻轻放在地上,挺身之后还是摇头,“杜天王与我都是客人,怎么能替主人家管事?巩老哥虽死,部下皆在,其中自有亲信之人,可以代为统领……” 杜勾三横眉立目,看向庭院里的巩凡兵卒,“你们谁想接替巩老哥的位置?” 众人早已心慌意乱,既害怕蚩尤古神,也害怕杜勾三等天王,听到这句喝问,谁也不敢应声,巩凡生前最信任的几名亲友尽是老实本分的节俭好手,苦日子能过,统军却不会,也不敢,因此不仅不站出来,反而悄悄后退。 老兵在人群后面道:“徐先生可以当头领,先带着大家离开此城再说。” 所有人都点头,杜勾三向徐础小声道:“别再拒绝,我今晚杀得还没尽兴呢。等我们瓜分城中的粮食,就没你的事了,我们三人一高兴,没准放你一条活路。” 徐础面露难色,寻思一会才道:“好吧,我只负责带大家离开桑城,至于以后的事情,不归我管。” “这才像话。”杜勾三转身往回走。 庭院里有两拨人,一拨是三位天来带来的亲兵,有二三十人,另一拨是巩凡的部下,有五六十人。 杜勾三转身的同时,徐础也走向巩凡的部下。 穆天子仍觉得不妥,但他不爱出头,向走来的杜勾三道:“把徐础叫回来,别让他……” 杜勾三挥下手,笑道:“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能闹出什么花样来?若不听话,我随时都能砍下他的脑袋。” 徐础来到巩凡兵卒面前,拱手环揖,“虽然只是暂时,但也是头领,诸位愿听我的命令,随我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吗?” 所有人都点头。 徐础向老兵招手,“你原是巩老哥的副手,现在也是我的副手。” “啊?我……我……” “蚩尤只在意主将,不在乎副手。” “哦,好吧,我接着做副手。” “还有哪位是巩老哥的心腹?” 老兵立刻指出两人,都是巩凡的近亲,正处于极度惶恐的状态,怎么说怎么是。 徐础向三位“副手”道:“此地不宜久留,天一亮咱们就离开桑城,但是在此之前,得为巩老哥报仇,此仇不报,蚩尤不容。” 巩凡的部下个个莫名其妙,不远处,杜勾三问道:“蚩尤杀的人,他要怎么报仇?” 穆天子脸色立变,后悔莫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一十章 存粮 (感谢读者“公正书评智慧粉丝后援会”的飘红打赏。) 徐础下达的第一道命令就是给巩凡报仇,他的几十名“部下”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对面的人抢先动手。 杜勾三大怒,遗憾的是此行没有携带自己的长槊,从一名亲兵腰间拔出配刀,喝道:“不怕死的过来,老子正好没杀过瘾!” 杜勾三在新军中以勇猛闻名,一声呼喝将巩凡兵卒吓退数步,令徐础单独显露出来。 “你个忘恩负义、反复无常的小人,来来,我让你知道什么是报仇!”杜勾三大步走来,直奔徐础,燕啄鹰与穆天子带人押后。 巩凡之死并不能令其部下同仇敌忾,徐础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误,这些人并不是真正的将士,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都是普通百姓,家无余粮,没有活路,不得不打起降世军的旗号,其中既无关信仰,也没有多大的野心。 他们只想吃上饭。 徐础没有回头看向气势汹汹的三位天王,也没有逃进士气涣散的巩凡兵卒当中躲避,而是站在原地,说:“三位天王夺下桑城的第一件事就是瓜分你们的全部存粮,诸位在此地举目无亲、四顾无援,将如何度过这个冬天?三位天王兵将众多,你们的粮食不够分……” 没等他说完,老兵突然拔出刀来,大声道:“咱们的粮食,谁也不能拿走。替巩老哥报仇!” 五六十名士兵冲向敌人。 杜勾三兀自不服,挥刀迎战,他身后的穆天子却知道不妙,急忙高声辩解道:“诸位不要被小人蛊惑,大家都是降世军,我们不会抢夺你们的粮草……” 杜勾三是个莽人,尤其受不得有人反抗自己,怒道:“抢就抢了,老子不仅抢粮,还要将你们这些废物……” 人群拥来,杜勾三挥刀先砍翻一个,他个子虽矮,力气却大,只有单刀不趁手,不如他的长槊显威力。 事已至此,穆天子无力挽回,只得也从亲兵手里要来单刀,大声道:“杀徐础,先杀徐础!” 徐础手无寸铁,只能站在外围,依靠巩军兵卒保护,很快就发现形势不利,他这边的人虽然比较多,但是没有猛将带头,打得比较散乱,倒下两名同伴之后,各生惧意,不进反退,至于保护“新头领”,谁也没有这个热情。 好在庭院不算太大,五六十人足以组成防线,令三位天王一时无法突破。 徐础只能用语言激励:“此战若败,你们被夺走的不只是粮食,还有你的妻子儿女,他们都将沦为他人之奴,食不裹腹、衣不蔽体……” 这些人都是汉州降世军,彼此知根知底,当然知道兵败之后会落个什么下场,经徐础提醒,巩军士气又涨起一截,奋力向前,反将三位天王及其亲兵逼退数步。 但也只是数步而已,双方混战,一时不分胜负。 门口突然有人喊道:“怎么回事?为何打起来了?巩老哥人呢?” 别人都忙着搏斗,回几句也是语焉不详,只有徐础未加入战团,高声道:“巩老哥被杜勾三等人杀死,他们还要抢夺城中存粮,大家要给……” “存粮”两字就像一道咒语,新到者立刻发出怒吼,嘴里喊着“报仇”,心里惦记的都是粮食。 这是一群巩凡兵卒,早就听到府内的叫嚷声,实在忍不住了才过来查看情况。 巩军一方得到强援,数量几倍于三位天王,迅速占据上风。 穆天子与燕啄鹰且战且走,退向官厅,只有杜勾三越战越勇,手上挥刀,嘴里怒骂不止,骂徐础、骂巩凡、骂周围的敌人,甚至骂另两位天王。 直到被乱刃砍倒,杜勾三仍不肯住嘴,“你们都得给我陪葬,谁也活不过这个冬……” 兵卒们一通乱刺乱砍,杜勾三已成血人,终于发不出声音。 庭院里横着十几具尸体,燕啄鹰与穆天子已经带人退进官厅,闭门拒守。 巩凡兵卒杀红了眼,一部分去撞门,还有几人发现了徐础,“这里还有一个!” 老兵与巩凡的两个亲戚急忙阻止道:“慢着,这是咱们的新头领!” 后到者不明所以,老兵解释道:“此城果然不祥,巩老哥入城一天就惨遭杀害,以后谁是守将谁就遭殃,别人都不敢触这个霉头,唯有这位徐础徐先生挺身而出,愿意暂做大头领,带咱们离开此地。” 蚩尤头的传闻早已遍布军中,众人这才转怒为敬,向墙壁阴影里的人拱手行礼。 徐础站在原地没动,既为保持神秘,也为避免意外,“离开桑城之后,我立刻交出头领之位,你们另选他人。” 这句话更令众人安心,有人喊道:“杀了杜勾三,还剩下两位天王,一块杀了,给巩老哥报仇。” 徐础置身事外,兵卒们先收起巩凡的头颅,攻打官兵却不顺利,好一会不得其门而入,里面的人也不肯出来。 老兵来到徐础面前,“徐先生既是头领,应当下令阻止混乱。” “我是外人,又是暂时的头领,说出的话怕是没人会听。” 老兵道:“巩老哥遇害,我自认还有几分威望,请徐先生下令,我来传令,大家自然服从。”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请问怎么称呼?” “我姓丘,行五,徐先生叫我‘老五’就行。” “丘五爷。”徐础拱手,记得有人这么称呼过。 “不敢当,请徐先生下令吧。” “两位天王被困于此,逃不出去,不必急于攻打。请五爷速命人召集全军,围住杜勾三等人带来的客军,免生意外。” 丘五爷一拍脑门,“可不是,我们都糊涂了。” “只围不打,让他们交出兵器即可。我有两名随从在客军营中,要将这两人平安带来。” “是。”丘五爷立刻叫来几名小头目,当场传令,让他们前去执行,然后又命庭院里的兵卒停止无谓的攻击,将官厅团团包围。 厅里的人察觉到变化,燕啄鹰大声道:“杀巩老哥的人是杜勾三,与我们无关,大家有误会,请徐础和诸位头领过来,听我们解释清楚。” 徐础却不急于听解释,“请丘五爷召集军中大头目共同议事,尽快确定去向,好早些离城。” 丘五爷连连点头,将徐础带到临近的一间屋子里等候。 巩军共有七千多人,执兵者五千多,剩下的是将士家眷,大头目二十人,小头目百余人,前来议事的都是大头目,他们已经听说这边发生的事情,既震惊,又悲痛,好几人去要放火烧杀躲在官厅里的两位天王,都被丘五爷拦下。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何况是大头领?徐先生便是只做一日神行天王,咱们也得对他言听计从,以后他不做了,咱们再见到他,须尊称一声‘天王’,跪拜行礼。”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接受这位新天王,但是一想到头顶的“黑气”和脚下不知何处埋着的“蚩尤头”,都不敢争这个位置,纷纷开口表示赞同。 大头目们言不由衷,徐础看在眼里,并不点破,笑道:“我暂守头领之位,非要夺取巩老哥一手创建的军队,所以‘神行天王’之号绝不敢要,诸位称我一声‘徐先生’,足矣。” 众人又客气一番,正好昌言之与段思永被送过来,这两人一直没弄清原委,见公子站在一群大头目面前侃侃而谈,不由得既意外又敬佩,悄悄地站到一边守候。 大头目们问计,徐础谨守本分,只说尽快离开桑城,却不说要去哪里,“巩老哥带领诸位进入秦州,想必已有长远之计,我带兵出城,诸位选出新天王,照原计划执行便是。” 大头目们面面相觑,最后是丘五爷开口,“连同巩老哥在内,我们都是第一次来秦州,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哪有什么长远之计?实在是被汉州兵和益州兵逼得走投无路,才不得不北上,想着寻点粮食,找座城池躲上一阵。唉,谁想到竟会挑中这么一个鬼地方。” “事已至此,后悔无用,诸位都是大头目,正好商议一个去处。” 众人力请新头领做主,徐础执意不肯。 丘五爷又问该如何处置两位天王以及六七百名客军兵卒,徐础也以局势已稳为主,拒绝再出主意,让大头目们自行商议。 无人无法,只得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意见。 徐础趁机走到一边,向昌言之和段思永招手,小声问:“客军没有反抗?” “哪敢啊,立刻就投降了。究竟怎么回事?公子怎么……”昌言之到现在也没看懂。 徐础笑道:“以后再细说。” “公子一直想劝降世军返回汉州,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用?”昌言之极小声地问。 “再等等。”徐础还是那句话,他要等这些人自己生出回家的想法。 大头目们争了小半个时辰,一条主意也没拿出来,丘五爷大声道:“我看还是算了,咱们谁也不是能当家作主的人,还是请徐先生主事吧。” 众人争得累了,又急着离开不祥之城,纷纷点头,一同向徐础拱手,请他定夺,发誓绝不违命。 徐础这才上前道:“我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但是听到几位大头目想回汉州老家,我觉得可行。” “可汉州兵与益州兵极为强悍,我们就是打不过,才到秦州……”有人提出异议。 徐础早有准备,“请诸位先退到散关,进退自由,再做下一步打算。我以性命担保,若找不出一条破敌之计,绝不会带降世军进入死地。”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一十一章 让城 散关是座古城,历经无数战乱,早已残破不堪,天成朝一统九州,忙于向外征战,还没来得及重修,它就再次成为战乱的受害者,短短数年工夫,已经倒过好几手,如今被一股降世军占据。 徐础曾说秦州诸城里,桑城倒手次数最多,其实是随口胡诌,当时在场的几位天王若是对散关多些了解,立刻就能指出其中的错误。 占据散关的降世军头领号称“古童尊者”——一个古怪的名字,他自己却极当回事,要求所有人必须用它,谁要是当面称呼其姓名,他必发怒,即便对方是天王也不行。 但是在另一些事情上,古童尊者却斗不过几位天王,比如把守散关,这不是他自愿的选择,而是一次抓阄的结果——只有尊者与神丁参与,实力更强的天王负责监督。 古童尊者的部下不到两千人,自从守卫这座没有前途的破败旧城,眼看着其他各路新军纷纷进入秦州到处寻找粮食与栖身之所,他的将士开始逃亡,连招呼都不打,直接投奔其他头领。 散关城内如今只剩一千余人,古童尊者原本承诺在此坚守至开春,眼见兵卒日少,他决定提前离开,趁着形势未定,从群雄嘴里抢一块肉,哪怕是小小的一块。 因此,当他听说一支降世军竟然去而复返,自然大为意外,也大为高兴,早早地登城观望,想看看是哪位头领犯傻,他愿意立刻交出散关,换取一条行军线路。 巩凡的兵卒没有重选大头领,依然认同由徐础“暂守”,因为他们谁也没有更好主意。 徐础小心翼翼地维持自己与这支降世军的关系,哪怕是最简单的一条命令,也要先征得大小头目的同意,并由丘五爷等人向下传达,他自己即便是对一名小兵,也从不直接发号施令。 杀害巩凡乃是杜勾三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众人接受这个结论,将三位天王带来的兵卒放走,但是扣押燕啄鹰与穆天子,要等回到汉州,才能将两人释放。 降世军旗帜不全,而且经常随心所欲地更换,所以古童尊者只认人,不认旗。 他认出了丘五爷,在城墙上大声道:“巩老哥怎么没有同来?听说他出事了,是真的吗?” “一言难尽,进城细说。”丘五爷回道。 古童尊者心里咯噔一声,匆匆走下城墙,迎接客人。 丘五爷先来打声招呼,好让后面的队伍顺利进城,得到许可之后,他一边派人出去报信,一边向主人道:“巩老哥不幸遇害,我们换新头领了。” 早有传言散播到散关,古童尊者亲耳听闻之后,还是大吃一惊,“为谁所害?” “杜勾三那个王八蛋。” “大家一块在汉州起事,共举降世军旗号,算是自家兄弟,指日天王怎会如此不讲信义?” “呸,他贪图巩老哥辛苦积攒的那点粮食。” 古童尊者点头,“知人知貌不知心,就是这个意思。不管怎样,你们来了就好,你们有兵有粮,能够多守一阵,我正好尽快带兵离开,再不去找食儿,我的人全要饿死啦。对了,新头领是哪位?一同来了吗?” “就是这位。”丘五爷闪身让开,露出身后的人,“古童尊者来见见我们的新头领徐础徐先生。” 古童尊者一愣,他以为新头领必是自己熟识的巩凡手下,没想到会是一名陌生的白面书生。 徐础上前,拱手笑道:“在下徐础,久仰古童尊者大名。” “啊?啊……你是……阁下就是新任神行天王?失敬失敬。” “得蒙诸头目信任,让我暂守大头领之位,但是不称神行天王。” “哦。”古童尊者更不知道该如说话了,“那个……百目天王徐大世与你有亲?” “非亲非故,但我已经邀请百目天王以及其他头领来此相会,或许过两天就能见到。” 古童尊者只得看向丘五爷,希望他来化解尴尬。 丘五爷却在忙于指引兵卒进城,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徐础笑道:“古童尊者不认得我,倒也正常,我不是汉州人……” “徐础……你是那个徐础?”古童尊者突然想起一些传闻。 “不知阁下想到的是哪一位?” “与贺荣人一同逼死雄王,事后又遭到贺荣人追捕的那个徐础?” “想必是我,但我没逼死雄王,那是贺荣人有意散布的谣言。” 古童尊者对于给雄难敌报仇一点也不感兴趣,想起的传闻却越来越多,“你真是金圣女的丈夫?” “这倒是真的。” 古童尊者连连摇头,察觉到失态,急忙笑道:“徐先生莫怪,我只是……只是没想到,许多人都说你是因为嫉恨雄王曾向金圣女求婚,所以……呵呵,自古英雄出少年,徐先生这么年轻就被推为大头领,令人钦佩。” “过奖,我只是暂守头领之位,等大家做出决定之后,我自会原位奉还。” “什么决定?” “回汉州,还是继续留在秦州。” 古童尊者又是一愣,对他来说这是早就决定的事情,不值得再做争议,但他巴不得有人替他守卫散关,不愿多生是非,于是笑道:“徐先生必然能给大家出一个好主意。那个,我就不碍事了,散关从今天起归你们,明天,最晚后天,我就带人离开。” “何必着急,不如留下来一同商议。” “呵呵,这是你们的家务事,我不好参与,而且离入冬没剩几天,我得尽快找些粮食,填饱手下人的肚子,除非——”古童尊者靠近过来,压低声音道:“巩老哥的存粮能分一点给我吗?” “这件事我可做不得主,便是提一句也会惹来祸端。”徐础说的是实话。 古童尊者轻叹一声,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明白,谁家的粮食也不白来,都是用人命换来的。唉,总之你们来了就好。” 古童尊者已无话可说,拱手打算告辞。 徐础却道:“古童尊者稍待,我想打听一下汉州的形势。” “丘五爷他们没说吗?” “他们进入秦州比较早,一直没再关心老家的形势,不像古童尊者,在散关经常能遇到汉州来的降世军。” “那倒是,我这里天天都有降世军经过,大股的已经深入秦州,小股还有不少,这两天稍微少了些。据他们说,汉州新任命一位牧守,打天成朝廷的旗号,四处攻占郡县,势力日增,对降世军也最为狠辣,抓到必杀。” “古童尊者可知晓新牧守姓名?” “说法太多,我也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应该是大族世家吧。” “据说还有一支益州军进入汉州?” “对,是有一支,据说是新牧守请来的援兵,有十几万,有人撞见过他们,真是强悍,所向无敌,现在只要听说益州兵要来,谁也不敢迎战,能跑多快是多快。” “单于传令天下群雄前去拜见,汉州人去了吗?” “这个我可不知道。” “汉、益两军各自为战,还是合为一军?” “这个我也不知道。” “益州军的统帅是哪位?” 古童尊者挠挠头,笑道:“徐先生问得太细,大家都急着逃命,谁关心这种事啊?兵卒进城,估计徐先生要忙一阵,我就不打扰……那是伏魔天王与苦灭天王吗?” “两位天王是我的客人。” 古童尊者大惊失色,“他们的队伍呢?” “一直跟在后头,明后天应该赶到,愿不愿意进城,就是另一回事了。” 对徐础这位新头领,古童尊者原本就心存猜疑,见到沦为俘虏的两位天王,他更觉得事情不对劲儿,开始后悔自己与徐础交谈太久,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急忙拱手道:“徐先生忙着,我先告辞……” 城里完整的房屋没剩几间,众兵卒还是要搭建帐篷,徐础住进其中一间,刚刚吃过饭,丘五爷进来道:“古童尊者带兵走了,让出几间好房屋,请徐先生过去居住。” “这么快?” 丘王爷笑道:“他是害怕了,以为咱们要与几位天王交战,因此说走就走,他请我代为道歉,说他就不来与徐先生辞行了。” “他愿意交出散关,这就够了。” “哈,咱们不来,他很快也得离开,他军中粮少,再不去夺粮,早晚饿死在这里。” “一切都与粮食有关。” “当然,有粮的话,谁愿意背井离乡啊。” “汉州既是家乡,又有不少存粮……” “徐先生不必对我说这些,我是愿意回汉州,大家都愿意,就是打不过汉州军与益州军,被迫无奈才跑来秦州。” “嗯,我想多了解一些汉州的形势,五爷问到新消息没有?” “已经派人打听了,暂时没什么新闻。徐先生换个住处吧,怎么说你也是大头领。” 古童尊者给自己安排了一个舒适的住处,至少不漏风,他走得仓促,屋里的东西大都未动,徐础坐在铺好的床上,竟有一种如坠云端的感觉。 入夜不久,丘五爷带来不好的消息,“杜勾三、燕啄鹰、穆天子的兵卒全都投向百目天王,四家合为一家,要来兴师问罪。” “百目天王有那么多粮食养四家兵卒?” “还是在打咱们这里的主意呗。”丘五爷恨恨地说,“散关虽破,也能守上一阵,百目天王顶多坚持半个月,就得退兵。” “嗯。”徐础倒不担心这件事,他甚至希望诸路新军都能来。 “对了,汉州那边有点新消息,说来也巧,徐先生从前是不是姓楼?” “对。” “新任汉州牧守是你本家,也姓楼,叫什么却不知道。” “楼碍?”徐础立刻想到这个名字,此人是楼家第六子,一直在汉州为官,大将军曾想投奔这个儿子,因为汉州大乱,找不到人才作罢。 “想必是,原来徐先生认得,这是个好消息吧?” 徐础笑笑,觉得这是比百目天王更坏的消息。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一十二章 险招 早在徐础改姓之前,他与楼家人就没有多少亲情可言,经历一连串的变故之后,更是受到诸兄弟的怨恨,楼碍也不会例外。 降世军一心逃亡,带来的消息颇为混乱,汉州新牧守到底是谁,还不能确定,徐础请丘五爷派人前去打探详情。 昌言之自告奋勇,愿意随行前往汉州,“待得太久了,得活动一下筋骨。从前不放心公子一个人,现在有老段陪着,我能做点更有用的事情。” “老段”并不老,只是吃过太多苦头,比较显老,他从来就不是一名好士兵,每次打战,总是最早丢掉兵器退却的人之一,但他是一名好仆人,这是他从小做到大的事情,轻车熟路,能将主人照顾得无微不至。 昌言之比从前更轻闲了。 他与十多名熟悉路径的士兵当天动身,约定十日之内返回。 徐础的当务之急不是汉州形势,而是正逼上门来的诸天王联军。 百目天王徐大世显然也没将徐础当成“本家”,派人送来一份措辞严厉的口信:“徐础小儿,凭口舌煽风点火、挑拨离间,罪该万死。巩老哥军中诸头目听着,咱们汉州降世军彼此之间有多大纷争,也是咱们汉州人的事务,与外人无关,更不准外人干涉。你们让一个外人当大头领,遭人耻笑,速速改正,砍下徐础的脑袋,来向诸天王、尊者、神丁请罪,要不然,体怪兄弟们翻脸不认人。” 徐础没怎么,丘五爷等人却是大怒,“丘老哥遇害,反倒是我们错了?什么狗屁兄弟,还不是看中丘老哥辛苦积攒的这些粮食?回去告诉徐瘸子,有本事来抢,没本事就滚远一点!” 见众人动怒,传口信的人笑道:“诸位哥哥,别对我发火呀,我就是一个传信的,背了好几遍,错一个字也要挨罚。其实要我说,这事还有商量的余地。粮食大家都存了一些,不是非要你们的。可是不管怎样,你们得先将徐础收拾了,然后将伏魔、苦灭两位天王礼送出城,大家才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谈。” “谈什么?”丘五爷冷冷地问,旧天王已死,新头领不怎么管事,他就是军中地位最高的头目。 “可谈的事情很多啊,比如推举一位新的神行天王,比如诸位的去处,比如……” “呸,我们自有去处,不用你们操心,少说漂亮话,想打就打,我们守得住。” 信使告辞,头目们立刻争吵起来。 事关重大,一些小头目也被叫来参加议事,五六十人聚在一起,没说几句就吵得不可开交。 徐础坐在一边,一直没怎么开口,静静地旁听,好像一切与己无关。 一名大头目看他不顺眼,大步走来,站在徐础身边,指着他说:“瞧瞧,你们都睁眼瞧瞧,这么一个小白脸,能当咱们的大头领吗?听到百目天王的狠话,他连个屁都不敢放。而且瞧他将咱们带到什么鬼地方?散关比我家从前的猪圈还破,根本就守不住,说什么要回汉州,百目天王一来,咱们都得死在这里。” 徐础仍不开口,自然有人支持他,丘五爷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位,“要你说应该怎么办?留在那座鬼城里等死?还是乖乖将粮草全交出去,慢慢饿死?” “鬼城肯定不待,但是我觉得百目天王未必就要夺咱们的粮食,他手下兵多将广,诸路新军当中,数他最强,想必已经抢到不少粮草……” 丘五爷冷笑一声,“咱们没抢过吗?秦州什么模样,大家都看到了,一路上村庄没有几座,市镇全都荒废,城里搜刮出来的粮食,不过全军几日用度,百目天王便有通天本事,能从石头缝里刨出食来?何况西京已被贺荣人占据,百目天王根本不敢往那边去,只敢拣些小城、破城攻打。诸位不必多想,杜勾三杀巩老哥是为了粮食,徐瘸子此来,也必是同样原因。” 这番话说到许多人心坎里,有人砸桌子道:“没粮就是个死,这些粮可是巩老哥带着咱们省吃俭用攒出来的,一粒也不能交出去。让徐瘸子来吧,决一死战,宁可战死,不能饿死,大头领,你发话吧!” 所有人都看过来,徐础清清嗓子,开口道:“粮食要留下。” 众人纷纷点头,好像问题已经解决。 徐础补充道:“但是最好不要打仗,四面强乱环绕,降世军自己先打起来,得不偿失。” 众人又糊涂了,丘五爷道:“徐先生,你是不知道徐瘸子的为人,他叫百目天王,本来是说他看人看事通透,什么事情都不瞒不过他的眼睛,他为了更符合自己的名头,真的挖了一百个人的眼睛,一半左眼,一半右眼,缝在一面旗上,说是能够驱邪避鬼。他要打谁,肯定会打,绝不会轻易放弃。” 头目们刚才只想着如何保住粮食,经此提醒,才记起百目天王的凶狠毒辣,不由得全露出惧色,在战死和饿死之间摇摆不定。 “他有多少人?”徐础问。 丘五爷看看其他头目,见无人回答,他开口道:“当初在汉州的时候,他至少有两万人,现在只会多不会少,加上杜勾三等人的兵卒,怎么也得有……五万人吧。” 众头目的神情更加暗淡,敌人数量是己方的七八倍,城池又是破败不堪,这一战怎么算都没有获胜之理。 徐础是唯一面不改色的人,扫视众人,道:“我有一个主意,乃是险招,非得诸位全力配合,才能有效。” “配合,我们全力配合。”头目们七嘴八舌地应道。 “谁有不同想法,请这就说出来,不要半途改变主意,置我于死地,也会害了全军老小。” “谁有?你吗?”丘五爷替徐础挨个瞪视,被看到的人全都摇头。 徐础还在沉吟,丘五爷道:“大家跪下,向弥勒佛祖、降世王在天之灵和巩老哥的头颅发誓,对徐先生惟命是从,敢有异心者,遭千刀万剐而死。” 巩凡的躯体被埋在了桑城,头颅装在匣子里,铺满石灰,由他的一个侄子随身携带,每到议事时,必然放在桌子上,用来监督旧部。 众人面朝木匣下跪,七嘴八舌地发毒誓,徐础让到一边,等所有人都发过誓,他拱手道:“既得诸位如此信任,我再无犹疑。” 这一次,他不再借助丘五爷传令,直接道:“第一件事,将苦灭天王穆天子放回去。” 众人一愣,丘五爷道:“这个……为什么啊?留他在手里,还能用来要挟穆天子的部下。” “这叫先礼后兵,反正敌兵众多,不在乎再多穆天子一部。”徐础笑道,心里另有打算,但是不想说出来。 “好……吧。”丘五爷勉强点头同意,众人都发过毒誓,也只能点头。 “第二件,留够五日之粮,剩下的粮食运进栈道,停在面临深谷的险要之处。” 第一件虽然意外,至少可以理解,第二件却让所有人难以接受,尤其是事关珍贵无比的存粮。 “这又是为何?栈道本来就难走,当初将粮食运过来就费了不少事,如今又要运回去,还要停在险要之处——万一掉下去呢?哪怕只掉下去一袋,也是损失啊。”丘五爷痛心地说,与巩凡一样,他舍不得浪费粮食。 这第二件正是徐础计划中的核心,起身正色道:“如诸位所言,百目天王心狠手辣,又联合诸路新军,人多势众,锋不可当,正面交战,咱们必败无疑。” 众人点头,有人道:“所以才要徐先生想个主意。” “我的主意就是存则同存,亡则同亡。” 众人还是不解,徐础继续道:“百目天王所觊觎者,无非是巩老哥积攒下的粮食,咱们将粮食置于险地,然后派人去与百目天王谈判:他若攻城,咱们就毁掉所有粮食,让他白打一仗,颗粒无收,他若退兵,咱们可以送他一点……” 头目们齐声表达不满。 等嘈杂声稍歇,徐础道:“只是一点,比如一车,让百目天王面上好看,也不影响咱们过冬,总好过刀兵相见,两败俱伤。” 头目们互相看看,还是丘五爷咬牙道:“最多一车,绝不能再多,不给最好。” “所以我这一招大家同意?” 徐础的主意初听时过于冒险,仔细想过之后,头目们觉得这或许是唯一的出路,于是先后点头,有人道:“何必将粮食运到险地?留在城中,就说是要一把火烧掉,也能吓住百目天王,岂不省事些?” 徐础摇头,“粮食置于城中,放火只是空言恫吓,百目天王未必肯信,将粮食运走,才能显出咱们的决心。” “万一百目天王就是不信……” “百目天王兵多粮少,绝不肯再添人口,他若不信,咱们必死无疑,诸位是愿意将粮食留给外人呢?还是愿意推入深谷,给咱们陪葬?” “陪葬,死后也能做饱鬼。”众人立刻道。 “守粮之人需有决绝之心,得到命令,说弃粮就弃粮,绝不可有半分犹豫,这个人还要大家推荐。”徐础道。 头目们很快推出三人,由他们带兵运粮、守粮,等候城里的命令。 “还得有人去谈判,既要吓住百目天王,令其不敢轻易动武,又不能过分得罪,以免他真要鱼死网破。” 说来说去,这件事最难,头目互相看看,觉得谁都不合适。 徐础笑道:“这是我的主意,没人能去的话,就让我去。唯有一条,请诸位牢记刚刚发过的毒誓,若是有人露出一丁点的软弱,甚至与百目天王暗中勾结,我第一个死,诸位随后,那位背叛者也不会有好结果,百目天王必然挖他的眼珠,以警示自己的部下。” 没人与徐础争抢,头目们再度发出毒誓,将全军安危托付在他一人身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一十三章 百目 穆天子没料到自己会被释放,出城之后频频回望,直至确认城上不会突然射来一箭,才策马奔驰,驶向数十里外的营地。 百目天王正在召集诸路新军过来汇合,人还没有到齐,而且他更希望巩凡军能够自愿投降,因此在离散关较远的一块地方驻营。 诸路新军分别安营,彼此间离得很近,但是有栅栏隔绝,只能通过小门来往。 穆天子急于进入自己的营地,但他先要通过百目天王的地盘。 他是一个谨慎的人,在还没有与部下见面之前,不愿单独去见百目天王,于是早早下马,抓一把尘土抹在脸上,弃马步行进营,见到哨兵就自称是“拔一毛”手下的士兵,之前走散了。 “拔一毛”是他手下的一名小头目。 降世军规矩不严,只要听对方是汉州口音,相貌不像官兵,就允许他通过。 穆天子佝偻着腰,匆匆进营,打听到自家营地的方向,低头步行,希望不要被熟人看到。 让他感到心安的是,苦灭天王的营地还在,并没有与别家营地合而为一。 一切顺利,只是在自家营地门口,他被认了出来。 守门的士兵一愣,刚说出一个“你”字,就被穆天子捂住嘴,回头望一眼相距颇近的百目天王营地,小声道:“别声张,召集所有大头目来见我。” 穆天子疾步走向自己的帐篷,路上又被一些兵卒认出,他跟谁也不打招呼。 他的帐篷里已经有了一个人。 穆丞相是穆天子的亲弟弟,兄长不在的时候,总是由他代掌全军,因此上次去往桑城时,他没有跟随。 穆丞相正全力进攻面前的一盘肉,为了避免被人说三道四,他吃饭的时候从来不允许别人进入,听到脚步声不由得很恼火,抬头看见来人,他一下子愣住了。 直到走进帐篷,穆天子终于放下心来,大笑道:“我回来了,怎么,不欢迎吗?” 穆丞相急忙起身,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几步上前,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哥哥怎么……” 穆天子从弟弟身边走过,坐在椅子上,抓起桌上剩下的肉猛啃,吃了几口之后才说:“拿酒来。” “我刚刚喝光,我这就去拿一壶新酒来。”穆丞相匆匆出帐,很快回来,双手捧着一壶新酒,“还没热……” “无妨,快快拿来。” 穆天子又渴又饿,拿过酒来先对着壶嘴喝了一大口,又吃两块肉,总算缓过劲儿,“还以为回不来了,一切都跟做梦一样——我让大头目过来,怎么一个人也见不着?” “我刚刚撞见几位,让他们先去别的帐篷里等候,我的意思是哥哥吃饱喝足之后,再去见他们。” 穆天子知道自己的样子过于狼狈,笑道:“也对,但是吃喝不着急,拿条手巾,我擦擦脸就去见大头目,得尽快让他们知道我安然无恙地回来。百目天王很快也会知道,在见他之前,我得先跟兄弟们见面。” “当然,哥哥考虑得周全,这里没有手巾,你再等一会。”穆丞相又一次匆匆出帐,虽然在军中地位仅次于天王,他在哥哥面前仍如随从一般行事。 穆天子心中踏实,又吃一块肉,擦擦手,起身换一套衣服,心里琢磨待会向大头目说些什么,好将这次意外的放行说成英勇的逃亡。 衣服换完了,弟弟还没回来,穆天子在帐中来回踱步,修补故事里的几处小漏洞,听到掀帘的声音,不满地说:“拿块手巾而已,用得着……” 进来的人不是他弟弟穆丞相,而是一位稍有些脸熟但是不记得姓名的降世军士兵。 “你是谁?”穆天子怒道,他的帐篷向来不许人随意进入。 士兵不语,看他一眼,站到一边,紧接着又有三名士兵进来,分立两边。 穆天子感到不安,没有驱逐这些人,而是后退两步,看向平时放置兵器的地方——还好,穆丞相虽然占据帐篷,习惯没改,离他几步远,箱子上放着两口刀、一条钢鞭。 百目天王徐大世的左脚受过伤,稍有些跛,平时走得慢些,外人几乎看不出来,他自己也极注意掩饰,极少大步流星。 徐大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与他的显赫威名颇为不符,由于走得慢,脸色又有些不好,总像是带着病容。 “苦灭天王路过我的营地,怎么不打声招呼。” “啊,走得匆忙,急着与兄弟们见面。你瞧我换了身衣服,待会就要去见百目天王。”穆天子侧行一步,离兵器更近一些。 “那是我太着急了,一听说消息,立刻来见苦灭天王。你是怎么回来的?” “听说百目天王集合诸军前去问罪,神行天王的部下吓坏了,看管不严,被我找到机会偷偷逃出来。” “恭喜。伏魔天王呢?” “很遗憾,他没抓住机会。” “唉,这就叫人各有命,比如神行天王和指日天王。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两位天王一同送命?” “说来话长。百目天王能先等一会吗?待我与手下兄弟见一面,顶多半个时辰,我必亲自前去拜访。” 徐大世像是没听见这句话,继续道:“有传言说,两位天王死得冤枉,乃是为奸人所害。” 穆天子指向自己,惊讶地说:“我吗?我若是‘奸人’,怎么会被神行天王的部下囚禁?又怎么会孤身逃回来?” “让我猜想的话,你虽然害死两位天王,但是前半截奸计未能得逞,反而落下把柄。你不是逃回来的,而是被放回来的,肩负重任。” “重任?什么重任?” “离间诸位大头领,你说待会要去见我,也是没安好心吧?” 穆天子大怒,“徐大世,我当你是客人,所以敬你三分,你不要得寸进尺,这里是我的营地,我才是苦灭天王……” 徐大世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你说得都对,只有一条不对,你不是苦灭天王。” “嗯?” “苦灭天王仍然姓穆,但不再是你穆天子——唉,真搞不懂,你为什么要起这种名字?你觉得自己能镇压得住?” “穆丞相是我弟弟,他敢夺我的名号!”穆天子更怒。 “新天王已经恢复旧名,叫穆健,多好的名字,咱们这种人,自称天王就够了,千万不要在姓名上再玩花样。” 穆天子迈出一步,抓起箱子上的一口刀,拔刀出鞘,“我不信,让我弟弟进来。” 徐大世不为所动,“新天王要脸,不好意思进来见自己的兄长。我劝你一句,给你弟弟留点脸面,放下刀,跪下受缚,你不闹事,我也给你一个痛快,不让你难堪。” “穆丞相,进来见我!”穆天子高声喝道。 外面悄无声息。 徐大世轻叹一声,“我旗上缺一颗天王眼,一直无处索要,请穆兄行个方便吧。” 穆天子平时行事沉稳,到了这种时候,也有一股狠劲儿,开口骂了一句,将另一口刀也拔出来,双手持握,“你想要我的眼珠,我还想要你的另一条腿呢。徐瘸子,有本事跟我单挑,我若输了,杀剐随你,莫说眼珠,心肝脾肾任你摘取。” “大家都是天王,行事怎能如此儿戏?”徐大世挥下手,四名士兵拔出刀,散开之后,慢慢逼近穆天子。 “外面的人听着,苦灭天王回营,过来救主者,必得重赏,我与他平分财物!”穆天子仍抱一丝希望。 徐大世露出一丝惊讶,回头看了一会,见无人进来,他转回头笑道:“外面没有你的人,都被新天王支走了。穆兄也真是,何必给他人当枪使呢?现在天王凋零,剩下的没有几个,你们穆家兄弟完全可以同时称王,可你突然跑回来——新天王也很为难,只好求我帮忙。” “他就是你的一条狗,算什么天王?”穆天子大吼一声,持刀冲向徐大世,却被四名士兵拦下。 穆天子能成为天王,自有过人之处,双刀舞得虎虎生风,四名士兵也不逼近,只是不让他乱走。 帐篷不算大,五人打斗,几乎没剩下多少地方,徐大世也不躲避,反而看得津津有味。 穆天子突然感到脑子里一沉,脚下滑动,险些摔倒,心中不由得大骇。 徐大世看在眼里,笑道:“新天王送来的酒还好喝吧?” 自己的亲弟弟居然在酒里下药,穆天子又急又怒,挥刀专攻一人,希望借此打开局面,闯出帐篷,或许在营中还能找到亲信。 可药效越来越强,穆天子用力过猛,向前摔倒,手里的刀也扔了出去。 四名士兵举刀要砍,徐大世道:“别砍要害,天王眼要活取才有用。” 穆天子腿上挨了两刀,痛得大叫,心里却因此清醒许多,悔恨莫及,挣扎着转过身,向走来的徐大世道:“百目天王,咱们曾经拜过同一柱香……” “所以你的眼珠会缝在旗帜最上方,你喜欢左眼还是右眼?我只要一颗,以后有机会再从别的天王那里取第二颗。” “我……我……求你饶我一命,我为愿做你的马前卒。” “我不缺马前卒,就缺天王眼。”徐大世拔出匕首,看了一会,笑道:“我觉得你的左眼好一些。” 穆天子自知不能幸免,大声道:“徐瘸子,你今日杀我,它日必死于徐础之手!” 徐大世一愣,“徐础是谁?” 穆天子大笑,拼起全身力气,撞向一名士兵手里的刀,宁可自尽,也不愿被活取眼珠。 穆天子胸前血流如注,重重倒下,徐大世一边叹息,一边冲过去动手,“可惜了,可惜了,应该还剩一口气,能用……徐础到底是谁?” 一人正好走进帐篷,回道:“徐础就是吴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一十四章 新王 一名头目与十名士兵自告奋勇陪同徐础前去与百目天王会面,一望见前方连绵不绝的营地,心里都开始打鼓。 一名士兵小声道:“我只求一件事,千万别挖我的眼珠,给我留个全尸。” 头目姓张,听到这句话,扭头斥道:“人家是百目天王,早就够数了,何况就算要挖也轮不到你……”后半截话他没敢说下去。 徐础笑道:“无妨,古人冤死的时候,会说‘挖出我的眼睛,悬挂在城门上,让我看到你的灭亡’,我若冤死,也有此意。” 张头目嘿嘿干笑两声。 百目天王已经得知消息,派一队人出来迎候,为首者一眼就认出徐础,在马上拱手道:“吴王好久不见。” 徐础看此人也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拱手回道:“退位已久,请勿再用此称呼。” “徐先生。”那人用巩凡军中的称呼,面露微笑,“徐先生不记得我了吧?” “恕我眼拙,阁下曾去过东都?” 那人点头道:“倒也不怪徐先生,当时聚在东都的降世军有几十万,我既非吴人,也不是徐先生亲信……” “你是降世军法师,姓夏。”徐础突然有了一点印象。 “徐先生竟然记得,我叫夏七侯。” 降世军法师的名字里往往带有数字,并非排行,而是代表“法力”深浅,最高的是九,夏七侯算是第三等级的法师,比薛六甲还高一级这是降世王考虑不周埋下的后果,最初他规定七、八、九三级乃是罗汉、菩萨一类的人物,凡人不可使用,可他封赏时爱惜钱物,只好一味地抬高名头,逐渐突破限制,他自己反而留在原处。 徐础笑道:“夏将军这算是弃道从戎了?” 夏七侯不穿长袍、不戴高帽,一身盔甲,与普通头目无异,“侍奉弥勒的方式有许多,所谓殊途同归,降世军眼下缺的不是法师,而是将士。路边风大,请徐先生随我来,咱们一同去见百目天王。” 一行人上路,张头目与十名士兵见徐础有熟人,心里都松了口气,对此行多些期待。 徐础却有感觉,这未必是好事。 果不其然,夏七侯控马缓行,与徐础并排,默默地走出一段路以后,他突然道:“降世军里其实没剩下几名法师。” “哦,这是为何?” “金圣女说法师无用,专会蛊惑人心,除了几名功劳比较高的老法师,其他人都要拿起兵器,与将士并肩作战她说这话的时候,好像我们从来没上过战场似的,她忘了,在东都,许多法师死于沙场,何况若不是我们鼓舞降世军士气,谁敢与官兵决战?。” “夏将军说的是,那些事情我都记得。” 夏七侯气愤难平,哼了一声,“金圣女嫌贫爱富,得到一伙投降的官兵将领之后,就忘了自己的出身,对曹神洗等人言听计从,将陪他父亲打江山的法师不放在眼里。现在怎样?她丢掉了西京,逃至北方荒芜之地,早晚死于贺荣人之手。我们这些法师投靠的百目天王,却是蒸蒸日上,成为降世军的主心骨。这就是神谴,金圣女正在遭受神谴……” 夏七侯说个没完,徐础突然道:“你们本想拥立幼王,没能成功,是吧?” 夏七侯的脸腾地红了,他们的确曾发起一次“宫变”,希望将权力从金圣女手中夺回来,转交给年幼的降世王,当然,在幼王成年之前,必须由法师照顾、引导。 “幼王就是降世王,金圣女夺权在先,我们只想让一切恢复原样。” 徐础笑了笑,“当然。百目天王会帮你们‘恢复原样’?” 一提到百目天王,夏七侯不愿再谈下去,冷淡地说:“弥勒佛祖与降世王之灵自会安排一切,徐先生不必问,只需看。” “只要眼珠还在,我会一直看下去。” 夏七侯哼了一声。 百目天王以手段狠辣闻名,但他的营地依然是降世军风格,只有大略安排,没有细节拘束,唯有主帐附近看管得比较严格。 走近主帐的人,即便没听过相关传言,也会立即注意到那面“旗帜”。 那是一面垂挂在木杆上的幡旗,红边黑底,上面没有文字或是图像,而是五排古怪的玩意儿,知情者胆战心惊,不敢多看,不知情者则觉得诡异,一旦听说之后,会恶心得想吐。 众人下马,夏七侯特意在旗下停留一会,好让客人看得清楚些,“徐先生瞧见最上面单独的那颗眼珠没有?” “嗯。” “那是前任苦灭天王的左眼,刚缝上去不久,功成当晚,四方雷鸣,电闪不断,营里好几杆旗被劈倒,百目神幡安然无恙。” “夏将军还没放下自己的老本行。”徐础笑道。 “学过的法术怎么能忘?待佛国建立之后,我还是会脱下戎装,换上道袍。请,百目天王已经等候多时。” 徐大世不将徐础当成平等的降世军大头领,所以没有出帐相迎,也没有特意做别的准备。 徐础进来时,徐大世正与三名大头领坐在椅凳上交谈,见到客人,徐大世抬起双臂,却没有起身,笑道:“大名鼎鼎的吴王,终于见到你了,我还以为你只是一个传言,并非真实人物。” “我不做吴王……” “明白,明白,听说你连‘神行天王’的名头都不要,我也随众,称你‘徐先生’好了。唉,当今世上,人人做王,个个称霸,豪杰遍地走,枭雄满天飞,像徐先生这样的人可不多了。” “其实是我胆子小。” “哈哈,徐先生敢说实话,足以证明胆子不小。来来,我给徐先生引见,这位是苦灭天王穆健,这位是伏魔天王燕小果,这位是指日天王杜黑毛。” 徐础注意到,这三位新天王的名字都很朴实,于是拱手笑道:“真巧,我前些日子正好见过三位同名天王,但是另有其人,想必他们是假的如今还有一位燕啄鹰留在散关城里,自称是伏魔天王。” 三位新天王都比较年轻,燕小果冷冷地说:“燕啄鹰是我二伯家的哥哥,他从前是伏魔天王,现在不是了。” “可我没听他说要学我的样子退位。” “退不退位由不得他做主,上万张嘴等着吃饭呢,他让自己被俘,自然失去天王之位,由别人接替。” “燕啄鹰若是回来呢?” 一边的穆健要在徐大世面前表现忠心,插口道:“他若回来,正好交出右眼。” 穆健的本意是让徐大世知道,自己不在意兄长的被杀与剜眼,燕小果却有点不高兴,用更冷的声音道:“燕啄鹰若回来,如何处置由我决定,不劳苦灭天王操心。” 穆健讪讪地没有回话。 杜勾三性子暴烈,他的继任者杜黑毛却是个时常带笑的憨厚人,没事就轻捋右颊上的一撮黑毛,这是他得名的原因,打圆场道:“不急,百目天王准备恢复八王、十六尊者、二十八神丁之数,总有位置安排。” “三十二神丁。”徐大世纠正道,他讨厌“二十八”这个数字,因为它不是十六的倍数。 “对对,三十二神丁,还有六十四员魔爪……” “魔将。”徐大世的声音变得严厉。 杜黑毛面露紧张,快要将自己的黑毛拽下来,干笑道:“我总是这么笨,什么都记不住,还好一切自有百目天王做主,我倒轻省许多。哈哈,百目天王的决定,我全支持,绝无二话,笨人就该老实些,让能者多劳,哈哈。” 徐大世神情稍缓,重新看向徐础,上下打量一遍,“闲言少说,我很忙,你有话这就说吧。” “请问百目天王与诸天王联手至此,是何用意?” “巩老哥人缘最好,他死了,我们要替他报仇。” “杀人者已偿命,无需报仇。” 徐大世瞥了一眼新指日天王,杜黑毛微微一愣,想了一会才道:“你说的杀人者是我哥哥杜勾三?不对,我哥哥死得冤,没查明真相之前,谁也不能说是他杀死巩老哥!” “巩军数十名将士皆可作证。” “那也等我见着他们再说,你一个人的话我可不信。”杜黑毛瞪眼挑衅。 徐础没再争辩,向徐大世道:“报仇之外呢?” “巩老哥死了,神行天王的名头不能丢,我们要推举一位新天王。” “除去这两件事呢?” “其余事情我与新天王商议,无需徐先生过问。听说徐先生暂守巩军大头领之位,我尊重巩老哥部下的选择,待诸事了结,徐先生愿意留,我欢迎,愿意走,我也不强留。只有一件事你要说清楚:雄难敌雄王是不是你逼死的?” “我若有本事逼死雄难敌,怎么会遭到贺荣人缉捕?” 徐大世盯着徐础看了好一会,突然大笑,“我相信你,在百目神幡附近,没人能用谎言骗过我。” “得百目天王与神幡相助,我终于得证清白。” “清白。说说你们什么时候开门接纳友军吧。” 徐础笑道:“我正为此事而来,敝军虽弱,但是不愿受外人摆布,全军上下一致决定,不开城门、不要友军、不需报仇、不立新王,请诸位原路退返,大家各走各路。” 徐大世面无表情,向三位新天王道:“瞧,跟神幡告诉我的内容一模一样,神幡还告诉我,它要王者之眼,两颗都要,什么时候得到皇帝与单于之眼,才算大功告成。” 新天王纷纷点头。 徐础道:“神幡有没有告诉百目天王,说我们已将存粮运至栈道险要之地,诸位只要攻城,我们立即沉粮死战,宁为战死鬼,不做饿死人。” 三位新天王同时站起身,破口大骂,只有徐大世闻言不动。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一十五章 军师 虽然嘴里只字不提,诸位天王联合起来进攻散关,其实只有一个目的——粮食,若不是为了巩凡积攒多时的存货,谁也不愿意走回头路,尤其不愿意与百目天王合作。 杜黑毛看似憨厚,发起怒却与杜勾三一个模样,当场拔出刀来,吼道:“我先将这小子砍成几截,看谁还敢毁粮?巩老哥辛苦攒出的粮食,你们竟然要毁掉,于心何忍……” “坐下!”徐大世喝道。 杜黑毛最怕百目天王,闻声立刻收起刀,乖乖坐下,穆健与燕小果也闭上嘴,慢慢回到座位上,但是毫不掩饰脸上的愤恨之意。 “毁粮是你想出来的招?”徐大世问。 “明摆着的事情,用不着谁来想招。” “嘿,巩老哥和他的部下是什么品性,我比你熟悉,若是无人鼓动,他们就是死在粮仓门口,也想不出来毁粮这一招来。” “可是一旦想到,他们倒也没有犹豫,如今粮食已经运往栈道,山路难行,想调头也难。” “哈哈,好,不愧是曾经称王的人,是位英雄,但我们现在不需要英雄,所以摆在你前面的只有两条路。” “一条死路,一条活路?” 徐大世笑着点头。 “死路就算了吧。”徐础也笑道,“杀我轻而易举,但是没什么用处,实话实说,我与巩老哥的部下们相识不久,他们不会特别在意我的死活,但是他们会因此以为诸位天王立即就要攻城夺粮,后果不堪设想。请百目天王还是说说活路吧。” 徐大世慢慢站起身,张开双臂,说:“降世军虽然不需要英雄,但是需要天王,活路就是请你做八大天王之一。” 徐础摇头,“我早就向巩老哥的部下们承诺过,只是暂守大头领之位,以后还会交还,绝不继任神行天王。” “神行天王当然要从巩老哥的部下当中选择,我们在汉州折损了三位天王,名号空缺,分一个给你。” 徐础还在考虑,坐在一边的杜黑毛忍不住插口道:“他是外人,又想出毁粮这样的阴招……” “咱们为何要找粮、积粮?”徐大世问道。 “呃……为了过冬,养活手下一大群将士……”杜黑毛不太肯定地说。 “正是,积粮是为了养人,养人是为了积粮,最后都是为了人。徐先生是个人物,平时请都请不到,如今送上门来,怎能不待为上宾?诸位不必相劝,就算是将百目天王的名号让给他,我也愿意。” 杜黑毛等人无不大惊,他们害怕百目天王,时该提心吊胆,从未见过他如此和颜悦色、通情达理,意外之余,还有一丝嫉妒。 “百目天王礼贤下士,天下英雄谁不倾心?”穆健赞道,语气不太自然。 另两位天王也都搜肠刮肚表达赞同,徐大世摆手,命三位天王闭嘴,微笑道:“徐先生一直不语,是打不定主意吗?” 徐础拱手道:“非也,在见到百目天王,甚至在来秦州之前,我的主意就已打定:不愿称王,宁愿做一名谋士。” “这小子好不识趣,分明是瞧不起……” 徐大世随手给了杜黑毛一巴掌,不轻不重,像是在恼怒地打人,又像是亲昵的表示,杜黑毛干笑两声,假装这是亲昵,等徐大世走出两步,他悄悄地抬手揉了揉挨打的地方。 徐大世来到徐础面前,“你在单于面前也是这么说的?” “否则的话,何至于受到通缉?” “哈哈,我佩服你,那你就留下做我的谋士吧。设宴,给徐军师接风洗尘。” 对降世军来说,设宴可不是一件小事,天王之间彼此拜访,也很少摆酒宴款待。 设宴需要一会,徐础被送住客帐休息,十一名随行士兵都在。 帐篷不大,十二个人对面而坐,士兵们兴致勃勃地盯着徐础,都已听说百目天王的决定,以为这是一件大好事。 徐础脸上却无笑意,垂头不语。 坐在对面的张头目小心道:“徐先生当上军师,可以劝百目天王退兵吧?” 徐础缓缓摇头,“徐大世是位劲敌,比我预料得更有城府。” 听到徐础直呼百目天王的姓名,帐中诸人都吓一跳,新军规矩,天王就是天王,除非像巩凡那样自己坚持,其他人任何时候都不能称其名姓。 “百目天王赏识徐先生,这不是好事吗?”张头目加重语气道。 “这是他的缓兵之计,并非真心。” “管他呢,反正粮食在咱们手里,看来徐先生的计策很管用,他们不敢攻城。” “徐大世暂时不会攻城,而是要让城里守军自愿将粮食运回来,然后交给他。” 众人一愣,有人发出笑声来,张头目也笑道:“徐先生……想得太多了吧?百目天王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是城里守军,哪怕是最寻常的一名小卒子,也不会同意交出粮食。” 徐础微微一笑,“小卒子不同意,大头目却未必。” 众人更糊涂了,徐础继续道:“徐大世担心城里守军真的毁粮,因此留我当军师,以安众心。接下来,他会派人进城,以‘神行天王’的位置为诱饵,拉拢某位大头目,让他召还粮车。” “徐先生尽请放心,没人会上当,就算个把人心动,也不能让全军上下从命。” 徐础又笑了笑,像是被说服,沉默片刻,他开口道:“或许投靠百目天王也是个办法。” “啊?”张头目大惊,“徐先生不会先动心吧?” “我只是有这么一个想法,百目天王说,积粮是为养人,养人是为积更多的粮,这话有些道理。如今四方纷乱,群雄并立,汉州官兵强悍,秦州的贺荣人更是虎狼之师,降世军进退不得。最晚到明年,贺荣人必要攻占整个秦州,到时降世军何去何从?投降贺荣人,就得为他们攻城掠地,每战必然伤亡惨重;不投降,就得与贺荣人对峙,单独一军绝无胜算,必须联合起来,依靠人多势众,才能与贺荣人周旋,或得一条生路。” 张头目与十名士兵纷纷点头,“是这个道理,现在贺荣人没腾出手来,咱们还能在秦西一带横行,等贺荣大军一到,哪支降世军也不是对手。” 等众人说得差不多了,徐础道:“徐大世若用这一套说辞劝说城内守军,会不会让他们交出粮食?” 众人立刻哑然。 沉默多时,张头目道:“想必城里的兄弟会被说服,因为我到现在也没想出来徐先生刚才那番话有何问题,降世军不该联手吗?” “应该,但是绝不能联手在徐大世的麾下,此人之凶残阴险,远超群雄,他所在在意者,不是降世军的存亡,而是自己的权势,他绝不接受任何人的挑战。巩军若是交出粮食,便是诸路新军的大救星,也是徐大世的眼中钉。无论他事先说得有多好听,城内巩军一旦交粮,立刻就会遭到屠杀,交粮于是又变成抢粮,这边的将士将会感谢百目天王,而不是辛苦积粮的巩老哥与诸位。” 帐篷里的人都是普通兵卒,听徐础说什么都觉得有道理,一下子又变得惊慌失措。 “怎么办?徐先生想条对策吧,我们都听你的。”张头目急切地说。 “待会我去赴宴,请张头目找机会速回散关,将我的话转告给丘五爷,要他早做防备:百目天王所欲拉拢之人,必是巩老哥的两个侄儿。” 张头目连连点头,“没问题,这边的许多人我都认得,他们对我防范不严,转话之后我再回来。” “这边的许多人你都认得?” “对啊。” “那你留下,另派两人回城。” “行,我留下做什么?” “去跟你的熟人聊天。” “聊什么?” “随便聊。” 张头目一愣,但是对徐础已十分信赖,“好吧。” 另有几名士兵道:“我们也有熟人,要去聊天吗?” “除了送信的人,都去聊天。” 虽然不明白徐础的用意,但是众人都有些兴奋。 那边的酒宴已经摆好,有人过来相请。 酒宴的排场不小,除了几位天王,还有五位尊者、十位神丁以及二十多名大头目受邀而来,酒菜虽不精致,但是极丰富,一点也不像是缺粮。 徐大世隆重地向众人介绍新任“军师”,将徐础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他显然从旧军将士那里打听到不少吴王的事迹,添油加醋地讲述,唬得众头目一惊一乍。 但是人人都知道在这顶帐篷里真正的主人是谁,对“军师”的推介很快结束,宴席迅速变成对百目天王的吹捧,即便说到徐础,也是为了赞扬百目天王慧眼识珠。 酒过数巡,众人尽兴,就连徐础也饱饱地吃了一顿,一扫多日来的半饥半饱。 徐大世喝了不少酒,脸色微红,眼里却无醉意,扭头向共桌的徐础笑道:“军师名动天下,以智谋著称,来我这里可有妙计奉献?” “有。” “军师要说妙计,大家都听听。”徐大世高声道,所有头目都停止饮酒、交谈,侧耳倾听,其实更注意百目天王的动向。 “合并诸路新军,速返汉州。”徐础道。 有人笑了一声,急忙收声,大家都在等百目天王先做出表率。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一十六章 变脸 徐础献计速返汉州,众头领都觉得好笑,徐大世倒没有特别表示,点点头,举起酒碗,大声道:“男子汉大丈夫早晚有一天要衣锦还乡,等咱们在秦、凉两州打出一片天地,一定要带百万之师重返汉州,将从前欺负咱们的贪官污吏和官兵爪牙,一股脑杀掉,给大家出气!” 众人欢呼。 徐础说的是“速返”汉州,轻易间就变成“日后”衣锦还乡。 他没有辩解,也举起酒碗,与大众一同向百目天王敬酒。 降世军的酒宴不像贺荣人持续得那么久,两更以后,徐础酒熏熏地回到帐篷里,全身都是酒气,令张头目等人艳羡不已。 段思永留在散关没有跟来,徐础草草躺下,很快昏然入睡,兵卒们闲聊,他也没被吵醒。 聊了没多久,兵卒困倦,各自睡去,中间留出一条狭窄的通道,鼾声此起彼伏。 不知睡了多久,徐础被人推醒,抬头看向黑暗中的身影,以为是某名士兵,哑声道:“怎么……” “嘘。”那人在徐础肩上轻拍两下,然后转身蹑手蹑脚地走出帐篷。 来者显然不是巩军兵卒,徐础惊醒,摇摇头,甩去残留在体内的醉意,穿上靴子,披衣跟随,小心躲开伸到过道上的手脚,帐中很黑,只能一步一步地试探。 外面狂风肆虐,营中本来就没有几根火把,这时已被吹熄过半,到处都是黑黢黢的帐篷,像是连绵不绝的山峦。 自从进入秦州以来,徐础不记得哪个晚上不刮风。 他将外衣穿好,抵挡风中隐隐的寒意。 唤醒他的人等在不远处。 徐础走近前,那人转过身,将徐础吓了一跳。 月光下,那不是一张正常人的脸孔,好像一张沾水之后又被揉成一团的纸,小心展开,勉强保持不断,但是随时都可能化为齑粉。 徐础不怎么相信鬼神,却有魂魄出壳的感觉,险些叫出声来。 “万望海涵,我不是有意惊吓执政。” 徐础偶尔被称“吴王”,“执政”这个吴人专用的称呼却是很久没有耳闻,听到之后恍然如梦,一下子想起此人的身份,不由得大惊。 “王颠……王将军?” “嗯,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随我来。” 那人正是王颠,宁抱关在东都城外火烧数千吴兵,王颠是极少数幸存者之一,徐础最后一次听到消息,他还不能起床,现在显然好了许多,外貌依然吓人,但是能走路,比较慢,明显有一条腿不太好用。 徐础看着王颠的背影,不由得无声地长叹一声。 王颠是他最早接触的吴人七族首领,曾被他寄予厚望,也被“厚望”所害,徐础选择退位时,对绝大多数人并不觉得亏欠,唯独对吴人,尤其是王颠,他心存歉意。 徐础被带到不远处的另一顶帐篷里,里面点着灯,别无外人。 在灯光的照耀下,王颠的面容越显可怖,徐础坐在对面,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王颠挤出一个古怪的微笑,“我自己也很难接受现在的模样。” 徐础还是选择抬头,看向那张脸孔,“孟应伯没将我的话带到?” 孟应伯也是七族首领之一,曾去邺城思过谷过拜访徐础,希望请“吴王”来秦州,带领吴人重新赢得降世军中的地位,徐础没有同意,反而鼓动冀州军与金圣女联合。 “带到了。”王颠语气很平淡,不知是脾气有变化,还是伤势不允许,“但是事情无可挽回。” “多少吴人在此?” “不多,十多人,金圣女赦免所有的吴人,但我不想再留在那里,与一些法师离开,辗转投到百目天王帐下,还不到三个月。” “王将军在此担任何职?” “与执政一样。” “请不要再用旧称。” “我与徐先生一样,也是军师。” “我是假军师,王将军才是真军师。”徐础笑道。 “也请徐先生不要再用旧称。” 徐础叹息一声,“我与王军师初见于邺城,再见于汝水河畔,想不到竟会在此重逢。” “乱世之中,想不到的事情比想得到的事情要多。世事无常,习惯就好。请徐先生来,不只为叙旧,还有事情要说。” “请说。” “形势危急,汉州降世军必须联合,因此急需巩军的粮草,我不敢请徐先生帮忙,但请徐先生不要从中阻挠。” “我原是降世军俘虏,机缘巧合,暂守巩军大头领之位,哪来的本事阻挠诸军联合?” “别人没这个本事,徐先生有。” “百目天王只需一刀,就能令我的‘本事’化为乌有。”徐础笑道。 “一刀容易,但是可能惹怒散关城里的巩军兵卒,而且,我也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徐先生于我有恩……” “对王军师和吴人,我犯过的错误太多,怎敢言恩?” “无论怎样,是徐先生将吴人带离汝水,以后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何况那都是无心之失,我相信徐先生绝无伤害吴人的意思。” “当然。” “所以该报恩还是要报恩。在百目天王这里,我得到的信任比金圣女那里要多得多,我可以保证徐先生的安全。徐先生若愿留下做军师,自然再好不过,我愿让贤,甘为仆从。徐先生若想离开,我会派人护送,能送到哪里到哪里,不敢保证安全抵达,但是在汉州降世军的地盘上,至少可以通行无阻。” “多谢,王军师不忘故人之情,实在令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王颠等了一会,有些失望地说:“可徐先生还是不肯接受?” 徐础又叹一声,从未感受到拒绝如此之难,“王军师胸怀大志,为何寄身于百目天王帐下?” “徐先生以为百目天王没有前途?” “王军师以为他有前途?”徐础反问道。 王颠笑起来有些艰难,“前事可为后事之师,当初吴人缺一个有手段而又心志坚定的头领,现在,我找到了。” 徐础也笑了笑,沉默多时,问道:“百目天王有何长远打算?” “去凉州。” “凉州已乱。” “听说了,羌兵攻入凉州,已占据几座城池。”王颠停顿片刻,“羌人大王许求正等着百目天王率兵前去相助。” 徐础大吃一惊,他在左家寨见过这位许求大王,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与降世军有联系,“帮助羌兵进攻凉州的左骏,与降世军有深仇大恨……” “徐先生竟然认得左骏。” “曾在他寨里住过两晚。” “那徐先生应该知道,左骏不过是个小人物,他与降世军的恩怨,不值一提,何况弘法天王已经被杀,他应该满意了。” “一气吞屠寨,不会是受你……” “我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但是事情发生,正好可以拿来利用。左骏跑去向羌人求助时,我倒是暗中相助过,反正弘法天王是个莽人,留之无益。” 徐础起身,拱手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王军师的确出我的意料。” 王颠又挤出一丝微笑,“徐先生太客气,守卫东都时,我虽不在身边,但是远观徐先生诸多招数,学到不少,徐先生可算是我的师父。” “不敢当。” “总之入冬之前,百目天王当能在凉州立足。凉州偏僻,只要做出服从的姿态,可以暂时避开贺荣人的攻势。待明年春暖花开,扫荡杨家在凉州的残余,从此休养生息、招兵买马,静观九州大势,择机而动。” “百目天王要巩军之粮,是为明春准备?” “嗯,杨家失去半壁凉州,必做困兽之斗,所以我们这边囤积的粮食越多越好。” 徐础再度沉默,许久之后开口道:“得粮之后,巩军将士如何处置?” “百目天王要占凉州,兵力越充分越好,不会嫌多。” “得凉之后,羌人如何处置?” “羌人就是另一个左骏,许其向杨家人报仇,给他们几座边疆小城,若能继续为我所用,自然再好不过,若不能,倒也无妨,羌人谷、寨众多,为报仇而一时结盟,报仇事了,必会分崩离析,很好对付。” “你是吴人,对凉州形势却熟悉得很。” “熟悉形势的人其实是百目天王,我不过献出几条小计而已。” 徐础笑了,左右看看,“何不请百目天王出来自说?” 王颠抬手在脸上轻轻揉了两下,“百目天王不喜欢被连续拒绝,在弄清徐先生的本意之前,不想露面。” 徐础沉默得更久,“凉州不如汉州,去凉州为避难,安稳之后,再难出来,终为他人案上鱼肉,汉州虽乱,却是问鼎者必争之地。” “徐先生还是没忘问鼎?” “从未忘记,只是换一种问法。” 王颠笑得有些脸疼,于是又抬手轻揉,“徐先生想去汉州,百目天王会很遗憾,但是不会强留,也请徐先生不要耽误百目天王的大计。” “我……”徐础差一点就被说服,王颠从前的身份以及合盘托出的计划,都令徐础难以拒绝,可是话到嘴边,他还是临时改变心意,决定坚持旧计,“单于不会允许凉州生变。” “总有办法让单于相信,百目天王无意与贺荣人争锋,汉州降世军比杨家更可靠。” “给我十天期限,让我再观望一下形势变化。” “既然徐先生坚持……我去向百目天王说,给你十天好了。唉,徐先生问鼎之志未变,当初的犹豫不决亦未变,这样下去,终究难成大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一十七章 神驰 徐础悄悄回到住处,听着比外面狂风还要响亮的鼾声,再也无法入睡,躺在那里,与万千思绪搏斗。 真正说服他的不是那些话,而是王颠本人,王颠一向也以谋士自居,在“吴王”麾下中规中矩,没有特异的表现,经历生死危机、转投百目天王之后,却能献出非常不错的计策。 还有金圣女,在徐础退隐的这段时间里,她不知经历过多少事情,在传言中,她的实力一直在减弱,即便有曹神洗相助,真能是塞外诸部的对手?那将是一场代价极大而所得甚少的战斗,对于急需立足之地的降世军几乎毫无帮助。 想完别人,徐础又想到自己,他说需要十天考虑,只是一个托辞,他没有十天,所有多出来的时日都属于百目天王,拖得越久,对他和巩军将士越不利。 百目天王的使者十有八九正在劝说城内的头目交出粮食,连徐础偶尔都会被说得心动,丘五爷等人能坚持多久? “他不止是百目,还是百面。”徐础喃喃道,对他来说都一样,他能看穿徐大世的本性,单凭穆天子被杀、另立新天王这两件事,就足以证明这不是一位“真英雄”。 可王颠看不出来,徐础也没办法让王颠看清。 “或许我是错的。”徐础小声道,他犯过的错误不少,最近的一条就是看错了汉州降世军,以为他们全都没有长远打算,只是一味地寻粮、夺粮、积粮,百目天王给他一个意外。 天亮了,兵卒们先后爬起来,纷纷出去解手,张头目回来之后走到铺前查看,见徐础睁眼,笑道:“昨晚徐先生可是喝了不少酒。” “嗯,现在头还疼。” “我倒希望能够酒后头疼一次。”张头目咽咽口水,不敢细想,坐到对面,笑道:“我们聊完天了,徐先生要听听吗?” “什么?哦。”徐础翻身坐起,“正等着呢。” 张头目不会写字,手中也没有笔纸,但是自有一套记事的方法,左手按顺序轻捏右手五根手指的指节,每一节代表一事。 “百目天王营中每人每日增粟二两,啧啧,真是大方,二两干粟,做熟差不多就是四两,做成粥之后更多,快能养活一个半大小子了。原先传言说百目天王缺粮,这回大家都安心了。” “苦灭天王死了,他老婆正闹,不敢来跟百目天王闹,跟她小叔子穆健闹,连着三个晚上,穆健一直住在这里,不敢回自家营地。” “飞龙尊者有个女儿,年过二十了还没嫁出去,自从她父亲放出话,说是以百斛粮食作陪嫁,大家快要抢疯了,据说连燕小果也派人求亲,说自己的老婆得了重病,马上就要死了。” …… 越往后事情越琐碎,张头目将指节拨拉两遍零四节,终于全部说完,“就这些吧,还有几件,我觉得太小,就不说了。” 徐础笑着点头,这些事情对他没有太多帮助,却让他对降世军多些了解。 降世军里每日两餐,早饭开得晚,日上三竿才有人送来生粟、木柴与盐,按人头分配,一点也不能多,至于配菜,则是几块微有些发臭的腌菜疙瘩。 饭要自己做,兵卒们都很熟练,在帐外生火安灶,缺什么东西就向熟人借用。 张头目颇为失望,“还以为百目天王对客人会优待些,怎么还是这些玩意儿?我们能将就,徐先生不是军师吗?或者待会另有饮食送来?” 一直到生粟煮成熟饭,也没有其它食物送来,张头目将第一碗送到徐础面前,“没办法,徐先生也得将就些了。” “我也是吃惯军中饮食的人。”徐础笑道,将一碗吃得干干净净。 一名士兵看在眼里,笑道:“亏徐先生能吃得下,我若是昨晚上享受过酒肉,一连三天不吃米粟,就是要留着那股酒味。” 众人大笑,互相揭老底,指出对方的饭量有多大,上次喝醉时有多狼狈。 听他们的交谈,最近一次喝醉是在三个月前,那时还没有离开汉州。 “诸位愿意回汉州吗?”徐础问。 “当然愿意。”众人异口同声,随即叹息不断,“若是能回去,当初就不会出来啦。”“可不是,官兵太凶悍,实在打不过啊。” “如果汉州新牧守真是楼碍,我或许能说得上话。”徐础撒了半个谎,他的确能与楼碍说上话,只是对方肯定不会听。 张头目却无怀疑,兴致勃勃地问道:“我听旧军的人说,徐先生原本也姓楼,是大将军的儿子?” “嗯,大将军儿子众多,我是其中一个。” 兵卒们齐声惊呼,再看徐础时,连神情都稍有变化,在他们眼里,“大将军之子”这个身份比“暂守大头领”以及莫名其妙的“吴王”要尊贵得多。 “那汉州牧守楼碍也是大将军之子?” “他行六,我行十七。” “亲兄弟?” “同父异母。” “这就是亲兄弟。”张头目笑道。 “但是传言纷纭,汉州牧守未必就是楼碍,以他的资历,做牧守似乎太快了些。” “那是从前,现在连泥腿子都能称王,何况大将军的儿子?”张头目等人兴奋不已,“如果牧守真是楼碍,徐先生能让他给降世军一块容身之地吗?” “难说,我与楼碍虽是兄弟,但是来往极少,他未必认得我。” “亲兄弟,怎么会不认得?”张头目笑道,他想象不出大将军有多少姬妾、多少子孙,“这可是一桩好事。” “回不回汉州不是咱们能决定的,即便我认得汉州牧守,也没有用。”徐础笑道。 众人点头,但是显然都已心动。 “还要我们去聊天吗?”张头目问。 “你们随意吧,估计今天大家都没事情做,我要再补一觉。” 张头目立刻命兵卒退出帐篷,给“大将军之子”腾让地方。 徐础又睡一觉。 下午的饭与早餐一模一样,百目天王昨晚隆重引荐的“军师”,今天就与兵卒混同。 吃过饭,离天黑还有很久,大家都不敢乱跑,害怕消耗体力,晚上更饿。 张头目等人将徐军师的真实身份四处传扬,许多人都不相信,直到旧军将士出面作证,才被当真。 徐础被叫去见百目天王时,路上迎来许多探寻的目光,但也仅此而已,没人会仅仅因为一名楼家子孙,就突然想回汉州面对官兵的围剿。 帐篷里没有酒宴,百目天王正与数人谈笑风生,王颠不在,因为容貌的原因,这位谋士极少公开亮相。 看到其中一名客人,徐础不由得叹息一声。 丘五爷坐在百目天王右手边,笑得极开心,像是返老还童,只是脸上的皱纹无法去处,又像是刚刚做成一笔大生意的商贩,恨不得将客人供起来。 徐础猜到巩军头目会被说服,但是没料到会这么快,也没料到会是丘五爷,他竟然只坚持了一天。 看到徐础进来,百目天王招手笑道:“来来,军师,见见咱们的神驰天王丘处虚丘五爷。” “处虚”这个名字显然是新起的,徐础上前,拱手笑道:“恭喜神驰天王,怎么不用‘神行’之号?” 丘五爷脸色微红,没有回答。 徐大世惋惜道:“大家商量过了,神行天王之号就该归属巩老哥一人,不该另立他人。” “巩老哥生前倒是一直推让天王之号。”徐础笑道。 “那是巩老哥谦逊,尤其令人敬佩,总之神行天王只有一人,不会再有第二位,从今天开始,丘五爷就是神驰天王,统率巩老哥所有的部下。” 徐础又道一声“恭喜”。 徐大世向杜黑毛和丘五爷道:“亡者已逝,生者尚存,今天两位在我面前化解恩怨,日后以兄弟相处,绝不许再生事端。” 杜黑毛慨然道:“之前的事情就是一场误会,哪来的恩怨?从今以后,五爷……不不,神驰天王就是我的长辈,嘴里称天王,心里叫一声舅舅,希望神驰天王别嫌我人丑嘴笨……” 丘五爷也道:“说得对,哪来的恩怨?大家原本就是兄弟,指日天王心里也不可叫舅舅,辈份乱了,无论年纪大小,都是兄弟!” 众人起身,齐声大笑,徐大世道:“神驰天王,向我的新军师解释一下,免得他以为自己受骗。” 丘五爷面对徐础时稍显尴尬,“那个……百目天王派人向我说明白了,原来是要集合诸路降世军,一块去攻打凉州,而且已经借助羌兵开了个好头儿。我们的粮食只是借用,明年秋天之前,必会偿还。” “加倍偿还。”徐大世道。 丘五爷又笑了,“还回来就好,我对手下们有个交待,加倍就不必了……” “必须加倍。”徐大世正色道,“神驰天王今日救全军于危难之中,加倍还粮是我们该做的事情,除此之外,降世军在凉州攻占的头三座城,全由神驰天王先搜三日。” 丘五爷的嘴巴笑得合不拢,搜城意味着先得好处,足以弥补借粮之失。 徐础还是只能说“恭喜”。 徐大世将几位天王送出帐篷,转身回来,笑道:“军师对降世军的了解还是不够多啊。” “百目天王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动什么手?” “百目天王总不至于带着一群‘恩人’去攻打凉州吧。” “哈哈,军师对我倒是比较了解。嗯,等粮食从栈道上运回来,我就派兵攻城——粮食必须是夺回来的,吃着才香。但我不会全杀,只要他们肯投降,可以随我去攻凉州。至于丘五爷,当几天神驰天王也够本了,我将这个称号一直留给他就是。” “想必我也没什么用处了。”徐础道。 “十天,王颠要向你报恩,我给他‘十天’,在那之后——”徐大世皱皱眉,“看我心情吧,我真的挺喜欢你这对眼珠子。”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一十八章 谢恩 散关城里,燕啄鹰听说了一些令他深感不安的传闻,却又束手无策,谁让他一时不慎,成为“俘虏”呢? 思来想去,燕啄鹰确信带来霉运的人就是徐础,没有此人的突然介入,巩凡将士连同诸多存粮,早已落入他与另两位天王的手中。 外面有人开锁,燕啄鹰决定再做一次尝试,劝诱送饭者将自己放走,为此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他还能付得出来。 一名兵卒走进来,手里却没有食物,燕啄鹰心中一惊,缓缓起身,昂然道:“时候到了?” “嗯,时候到了。”兵卒点头道。 “嘿,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刻。” 兵卒脸上稍显意外,随即笑道:“不亏是伏魔天王,既然已经料到,这就跟我走吧。” “怎么,小气到这种地步,连顿饱饭都不给?” “呵呵,我们就是靠着‘小气’才攒出过冬的粮食,走吧,又不是要行千山万水,几步路而已。” 燕啄鹰心里又咯噔一声,脸上依然神色不动,大步往外走去,即便要死,也要死得像模像样,不能被小人嘲笑。 门外还有两名兵卒,正扶着刀柄闲聊天。 燕啄鹰有些恼怒,大声道:“你们三个送我上路?” “对啊,伏魔天王还想要谁相送?”屋里的士兵走出来道。 “我是天王,怎么也得……算了,就在这里吗?” “到城门外。”士兵回道,脸上更显困惑。 燕啄鹰被关押的地方离城门不远,很快就走完,红日西倾,天还还亮,燕啄鹰不由得长叹一声,心想自己也算是一方雄杰,居然就要死在三名小兵手里,以后人家谈论起来,颜面全无。 他看了一眼,三名兵卒带的都是刀,自己奋力一击,或许能够逃出生天,问题是往哪里跑,城里的人一旦追出来,自己只会再遭一回罪。 就像是为了回答他这个问题,第四名士兵走出来,手里竟然牵着一匹马。 这人是名小头目,将缰绳交给兵卒,清清嗓子,开口道:“先说几件事,然后伏魔天王就能上路了。” “说吧。”燕啄鹰冷冷地回道,心里快速计算着要如何夺马逃走。 “苦灭天王已经被百目天王所杀,据说是穆丞相接位,丘五爷上午出发,已经去见百目天王,现在该是你上路……” 燕啄鹰轻轻点头,突然动手,合身向前猛扑,撞倒正在说话的小头目,随即一拳击倒手握缰绳的兵卒,向剩下的两人大吼一声,以挫其志,随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后面喊什么他都不听。 小头目爬起来,一脸的莫名其妙,“伏魔天王疯了?” 挨打的兵卒捂着脸,怒道:“可不是疯了,他明明知道要被放行,还要打人抢马,非要显得自己有本事吗?” 另两人捧腹大笑,劝道:“算了,被天王打一下,不丢人。” 小头目道:“行了,徐先生临走时说,只要咱们城中有大头目出城,相隔半天之后释放伏魔天王,现在没咱们的事情了。” 散关城外就一条路,燕啄鹰一路疾驰,七八里之后才停下转身观望,发现没人追来,不由得长出一口气,自语道:“他们胆子小,害怕遇伏,所以不敢追出来。” 天色渐暗,燕啄鹰控马缓行,开始思考下一步计划,小头目所说的两件事他已有耳闻,心里很清楚,自家营中必然也有变故。 穆天子更聪明一些,尚且死于百目天王之手,燕啄鹰一路琢磨,想不出好主意,最后将心一横,策马疾行,很快就遇到巡逻的降世军,他也不隐藏身份,大声道:“我乃伏魔天王燕啄鹰,立刻带我去见百目天王,我有要事!” 赶到营地时,刚刚天黑,燕啄鹰跳下马,不顾兵卒阻挡,一路哭叫着奔向百目天王的主帐,众人不知原因,又敬他是位天王,没有硬拦。 在帐外,燕啄鹰瞥了一眼百目神幡,心里一颤,原本是七分假哭、三分真哭,现在颠倒过来,变成七分真、三分假。 百目天王已经得知消息,刚刚迎到门口,燕啄鹰扑上去跪倒在地,也不管周围多少人围观,抱着百目天王的双腿痛哭失声,“没有百目天王,我怎能再见生天?百目天王就是我的再造父母……” 听者都以为是百目天王将燕啄鹰救出来,徐大世本人却知道这不是事实,但是被另一位天王跪地感谢,终究是件长脸的事情,他只好含糊地劝说两句,然后扶起来,笑道:“回来就好,快请进帐休息。” 燕啄鹰不敢进去,趁势与百目天王并肩站立,紧紧靠在一起,高声向众人道:“我一时不察,落入奸人之手,全靠着百目天王施展妙计,将我救回来。没什么说的,百目天王是我的大恩人,我这条命,从今天开始,全归百目天王,赴汤蹈火、冲锋陷阵、攻城掠地……在所不辞!” 不少头目都在,帮腔附和,一时间将百目天王夸得义薄云天。 徐大世欣然笑纳,没有多做解释,燕啄鹰稍稍心安,这才肯进帐详谈。 在帐篷里,燕啄鹰仍不肯落座,向跟随进来的众多头目讲述了一个离奇的故事:一队士兵要将他在城门外斩首示众,刀已经举起,正准备落下的时候,突然射来一箭,刽子手应声倒地,接着又是两箭,射倒两名监斩的头目。燕啄鹰瞧准机会,夺下一匹马,奋力狂奔。数里之后,有个声音说:“我奉百目天王之命前来救人,伏魔天王既已安全,恕我不再相送。” 燕啄鹰已将这个故事反复打磨,因此说得跌宕起伏,引来阵阵惊呼声。 丘五爷也在听众当中,越听越糊涂,但是不敢当众打断,直到燕啄鹰收声,他才上前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从来没有下令要将伏魔天王斩首示众……” 燕啄鹰摇头道:“丘五爷可以回去询问……” “丘五爷如今已是神驰天王。”徐大世插口道。 燕啄鹰马上改变称呼,“神驰天王可以回去询问,但我相信这不是你的主意,肯定是某位头目看我不顺眼,趁神驰天王不在城中,擅自下令。” 降世军号令向来混乱,丘五爷不敢保证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只得歉意地说:“等我问明白,一定要严惩不贷。” 燕啄鹰挥挥手,表示不在意,走到百目天王面前,又要下跪感激。 徐大世一把扶住,笑道:“都是天王,又是自家兄弟,万不可行此大礼。有一件事我得当面告知:伏魔天王不在,麾下将士需人统领,所以我自作主张,已将伏魔天王的名号交给令弟燕小果……” 燕小果也站在人群中,神情一直尴尬,此时更显僵硬,上前道:“只是一时……” 燕啄鹰挥手,阻止弟弟说下去,正色道:“百目天王不仅救了我,也救了我麾下所有将士,若非百目天王及时推举新天王,那些兵卒早已逃散,一个也留不下,这个道理我能不明白吗?” 徐大世笑着点头,燕小果的神情也舒缓一些,“既然伏魔天王回来了,我……” 燕啄鹰又一挥手,“天王不是儿戏,既然新天王已经管军,自然不能再换人。实话实说,经此一难,我已心灰意冷……” 徐大世道:“降世军形势未稳,你又好不容易回来,怎能心灰意冷?伏魔天王之号已归燕小果,的确不可换人,委屈你做别的天王吧,名号再定,咱们汉州降世军八大天王之数,不能减少。” “我实在没脸再做天王。” “诶,一时胜败,何足挂齿?真要凭此决定做不做天王,咱们这些人谁也不够资格。‘神助天王’这个名号如何?” 燕啄鹰还要下跪,徐大世坚持不允,传令设宴,给神助天王压惊。 连着两天设宴,对降世军来说,这可是稀罕事,但这次宴席规模不大,获邀者只有十余人。 这顿酒燕啄鹰喝得胆战心惊,表面上却要兴高采烈,寸步不离百目天王左右,不开口则已,开口必是不重样的奉承话。 酒宴没有持续太久,徐大世伸手各握燕家兄弟的一只手腕,严肃地说:“够了,神助天王不必再装下去,我饶你一命,从今以后,你与伏魔天王仍是兄弟,互相扶持、彼此相帮。将士一分为二,谁也不多,谁也别少,待到凉州之后,我分再分些兵卒给你们,保证都有一万之数,配得上天王的称号。” 燕啄鹰热泪盈眶,向燕小果道:“咱们兄弟二人必是祖上积德,才遇上百目天王这样的明主。” “大家都是天王,别说什么明主,你们愿意随我去凉州,我已然感激不尽。” “莫说凉州,便是上天入地,我也紧随百目天王。” “嗯。徐础怎么交待你的?”徐大世突然问道。 燕啄鹰一脸茫然,“徐础?那个徐础?自从在桑城被他设计擒拿之后,我再没见过他……此人与我有大仇,百目天王若能允许……” “现在不行,过几天吧。”徐大世没看出破绽。 “是是。”燕啄鹰不敢提出异议。 兄弟二人起身告辞,燕啄鹰捉住燕小果的一条手臂,边走边说,颇显亲昵,在帐篷门口,又带着兄弟一同转身行礼告退。 出了帐篷,燕小果又一次道歉,燕啄鹰笑道:“咱们燕家由一军变两军,百目天王又承诺日后补齐万人之数,这是大好事啊。” “而且跟着百目天王到了凉州,也不愁缺粮了。”燕小果道。 “对啊,所以你道什么歉?咱们兄弟二人就该像百目天王所说,互相扶持、彼此相帮。” 两人一路说笑着返回自家营地。 帐内,徐大世向刚刚进来的军师道:“暂且饶他一次,等到了凉州再说。” 王颠上前,“怕是夜长梦多,燕啄鹰自甘卑贱,心中必有所图。” 徐大世沉默一会,“暂且饶他一晚,明天我的神幡上将会补齐天王右眼,再过些天,就有两只‘吴王眼’了。” 王颠拱手,什么也没说,对旧主,他觉得自己算是仁至义尽。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一十九章 逃营 徐础只是听说燕啄鹰回来的消息,没有见到他本人,酒宴进行的时候,他正独自一人坐在帐篷里发呆,听着外面的议论声,从中择取片段信息。 张头目等人都被丘五爷调走,神驰天王正小心翼翼地远离这位“徐军师”。 少了十来人,帐篷也没显得多大。 那边的宴席刚刚结束,帐外也已无人交谈,丘五爷前来拜访,同样小心翼翼,声音则十分严肃,“徐军师怎么没去参加酒宴?” “昨天已经喝够了。”徐础笑道,“抱歉,这里没灯,神驰天王得自己摸索地方,在你左手边应该有一张床铺。” “我不坐。”丘五爷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伏魔天王回来了。” “哪一位伏魔天王?”徐础明知故问。 “被咱们抓起来的那个,燕啄鹰,他现在是神……”丘五爷没记住新名号,“他说他是逃回来的,可我觉得他是被放走的——你下过命令?” “我在散关时,的确曾经下过一道命令,说是如果有大头目离城去见百目天王,就将燕啄鹰释放。” “徐军师此前传令,无论大小都通过我,为何这道命令我不知道?”丘五爷越发不满。 “可能我那时候就有预感,来见百目天王的人会是神驰天王吧。”徐础笑道,其实他当时只是为防止这道命令在大头目之间传播。 黑暗中,丘五爷的神情无从显现,声音中有一丝怒意,“用意何在?” “我想若有大头目来见百目天王,便是要献城、献粮的意思,既然如此,再扣押一位天王,实在有些不妥,不如释放,彼此交好。可我不明白,燕啄鹰为何自称是逃走?真是好心没得好报……” “不对,你先放穆天子,后放燕啄鹰,必有图谋。” “神驰天王连我的随从都没带来,我在这营中无依无靠,还能图谋什么?无非是希望燕啄鹰能感谢我的放人之恩,现在看到,连这个也得不到。唉,世事无常,明明计划好的事情,往往会生出种种意外……” 丘五爷被戳中痛处,哼哼两声,转身走了。 徐础的确没料到燕啄鹰会以这种方式回来,更不知道以后的事情会如何发展,他刚才有感而发,并非故意讽刺丘五爷。 “结果还是得罪人。”徐础无奈地小声嘀咕道。 他刚躺下不久,又有人来,站在门口不说话。 “王军师?”徐础问道。 “得想个办法将你送走。”王颠道,他刚刚从百目天王那里离开。 “千万不要,你们都会受到牵连。” “你愿意让自己的眼珠缝在旗上?” “不愿意,但是……百目天王说是十天之内不会杀我,应当不会中途反悔吧?” “百目天王言出必行。” “那就好。” “十天之内会有什么转机?” “这个……” “徐军师可以不说,我不是来探听消息的。” “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有点不好意思说。” “这是为何?”王颠反而好奇。 “因为听上去有点异想天开。” “徐军师一向‘异想天开’,最后总是正确。” “那是因为你只记住正确的结果——说也无妨,降世军还是很少向远处派遣斥候吧?” “向凉州派出一些。” “贺荣人也在秦州,你们一点都不担心?” “贺荣人要南攻汉州,没有余力关注西秦与凉州。” “你确定?” 王颠沉默片刻,“消息说贺荣大军已向汉州进发,还有一部分准备进入荆州,以他们的规模,再想调头西进,不太可能,若是分兵一两万,单于可就太小瞧降世军了。” “或许你是对的,但我在桑城……算了,那里的消息不尽可信。贺荣人若是万一攻来,请你转告百目天王,我有办法避此劫难,贺荣人若是不来,我自己想办法保命,请王军师切勿参与,离得越远越好。”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千军万马为君前驱,岂不远胜如今的坐以待毙?” “你听说过范闭吗?” “当然,范先生之名天下皆知,我去邺城时还曾拜访过他。” “真的?” “我去邺城借兵,迟迟不得要领,闲来无事,正好去思过谷拜访范先生,得蒙召见,交谈多时。” “范先生对你说了什么?” “那就多了,他尤其关心江东形势……” “不不,对你本人说了什么?” 王颠微微一愣,“对我……大概是因为我没什么名声,范先生对我不是很感兴趣,只是在我告辞时,范先生劝我不要负重前行。” “嗯,范先生也知道江东七族难堪大任。” “范先生对你说了什么?” “他让人转告我‘再等等’。” “什么意思?” “就是‘再等等’,别无它意,我一直遵行,常有意外收获。” 王颠笑了两声,大概是牵动伤势,声音有些古怪,“那我就不打扰了,我也想看看‘意外’是否会发生。” “我在单于身边待过一段时间,对他十分熟悉。”徐础提醒道。 “明白。”王颠也打算凭此劝说百目天王留徐础一命。 次日一早,天还没有大亮,徐础睡得正香,又受到王颠的“打扰”。 “醒来,徐础,快快醒来!”王颠急切地喊道。 徐础睁眼,看到那张烧伤的脸,比在黑夜中更显可怖,尤其是加上几分焦急与恼怒。 “怎么了?”徐础爬起来,睡眼惺忪,“贺荣人……打来了?” “不是贺荣人——你还没听说?” “没有,你走之后,我一直在睡觉。” “燕啄鹰带兵逃走了。” 徐础发了一会呆,消化这个意外消息,随即大笑道:“好个燕啄鹰,我可小瞧他了。” “关于此事,你知道些什么?” “一无所知。” “别骗我,百目天王大怒,若是知道你曾给燕啄鹰献计,必会提前杀你,谁也拦不住。” “离开散关之前,我的确曾下过一道命令,择机释放燕啄鹰,仅此而已,可是按燕啄鹰所说,他是自己逃出来的,与我无关……” “唉,你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留在这里,我去看看还能为你做些什么。”王颠匆匆离去。 徐础起身,穿上靴子,走到门口,向守卫道:“燕啄鹰带走多少人?” 自从徐础乃大将军之子的说法传开之后,普通兵卒的态度都变得恭敬许多,两名守卫又都是多嘴的人,抢着答道:“全都带走了,一个没剩。”“干干净净,不对,留下许多帐篷与没用的东西。”“营地离得那么近,竟然没人察觉,也是桩怪事。”“可不是嘛,守西门的兄弟要倒霉了,他们离得最近……” 两人同时闭嘴,挺直身体,示意徐础回到帐篷里。 放下帐帘之前,徐础听到了徐大世的怒吼。 百目天王愤怒异常,一是因为近万人逃走,竟然直到凌晨才被发现,二是他已决定今天就除掉燕啄鹰,结果却被对方抢先一步——计谋被识破有时候比计谋失败更令人恼火。 “把徐础给我拖来,这里肯定有他的事。”徐大世咬牙切齿地下令。 徐础不用人拖,自己走来,进入主帐之后,正看到徐大世在痛骂十几名跪在地上的兵卒,这些人比较倒霉,守卫之处离燕啄鹰的营地比较近,要负失察之责。 “一坛酒!只是一坛酒!”徐大世脏话不断,听他的意思,兵卒们昨晚得到一坛酒,谁也没控制住自己,全都喝得酩酊大醉。 骂完自己的兵卒,徐大世又骂燕小果等人,“他们从我这里得到好处,竟然吃里扒外,甘心为燕啄鹰当狗,抓到之后,我活剥了他们!” 一瞥眼看到徐础,徐大世几步冲过来,“你,肯定是你!” “肯定不是我。” 徐大世拔出刀,王颠不在,没人能劝、敢劝,“你的两只眼珠,我都要。” “燕啄鹰的离开与我无关,否则的话,我为什么还要留下?” 徐大世正要开口,一名士兵匆匆跑进来,手里捧着一封信,“在燕啄鹰的帐篷里发现的,上面写着……” 徐大世收起刀,接过信来打开看了一遍,几下撕成碎片,“给我当先锋攻打凉州?敢动凉州一根毫毛,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徐大世早已将凉州视为禁脔,不许他人染指。 “穆健、杜黑毛!”徐大世违反自己定下的规矩,连天王都不称了。 被叫到的两人就站在附近,叫到自己的名字,立刻跪下,同声道:“此事我不知情……” “你俩的营地与燕啄鹰相邻,昨晚也被灌醉了?” 杜黑毛颤声道:“我们……的确……听到一些声音,但是他们说……说……” “说什么?” “说是奉百目天王的命令出营……” 徐大世又拔出刀,号令混乱这件事,他一时间解决不了,但是绝不允许它成为借口。 杜黑毛吓得坐在地上,“百目天王,我可是忠心耿耿……” 徐大世没理他,转身朝向徐础,“说吧,先剜哪只眼?” 徐础哪只也不想,范闭留下的三字真诀此时一点用处也没有,徐础只得道:“百目天王曾许下十日期限,这才是第三天。百目天王若是出尔反尔,也就怪不得部下不守信。” 徐大世有些犹豫,提着刀左右衡量,杀还是不杀,全在一念之间。 “神驰天王在哪?”徐大世突然注意到帐篷里少一个重要人物。 众人互相看看,谁也回答不了,有人出去寻找,很快回来,远远地说:“神驰天王……走了,说是如果百目天王问起,就说他已经回散关去装载粮食……” “什么时候走的?” “就是今天早晨,听说燕啄鹰……”士兵不敢再说下去,因为徐大世已经愤怒得脸红如血。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二十章 夜访 徐大世转身走开,背对诸人,良久不语。 或站或跪的头目与兵卒,无不屏息宁气,生怕百目天王再一转身时,自己会成为发泄怒火的目标,更惨一些,眼珠会被缝在神幡上。 徐大世终于转回身来,脸色出奇的平静,向跪着的十几名兵卒道:“起来吧。” 没人敢起身。 “这件事与你们无关。”徐大世补充道。 众人这才陆续站起,垂头待命。 徐大世又看向仅剩的两位天王,他一心想要重新凑足八位之数,结果一个早晨就跑掉三个。 穆健与杜黑毛噤若寒蝉。 “两位以为应当如何应对伏魔、神助、神驰三位天王的离开?”徐大世问道,语气居然很温和。 可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百目天王即便是在杀人时,也一样温和。 杜黑毛先开口:“神驰天王走得晚,现在应该不远,请百目天王许我带兵前去追赶,天黑之前……” 徐大世摇头,杜黑毛急忙闭嘴,穆健硬着头皮道:“应该去追燕家兄弟,他们人多,走不快,燕啄鹰必是强迫部下跟随,燕小果不会……” 徐大世脸色突然沉下来,穆健不明所以,吓得不敢吱声。 “天王就是天王,即便死了,也是天王,不容轻视。”徐大世道,全不提自己刚刚也曾直呼其名。 穆健忙道:“是是,我一时糊涂。伏魔天王想必不会背叛,全是……神助天王一人的主意,还来得及挽回……” 徐大世依然不置可否,目光扫了一圈,落在徐础身上,“军师说说吧。” 徐础又成为“军师”,他心里倒有点敬佩这位百目天王,说狠就狠,说软就软,没任何犹豫。 “此事宜求和,不宜求战。”徐础一听徐大世改称天王,就已揣摩透了他的心事。 “哦?再详细说说。” “三位天王虽然擅离,但是都留下口信,给出理由,并未公然背叛,事情尚有转机。百目天王若是派兵追赶拦截,则将无可挽回。” “嘿,还有什么可挽回的?”徐大世冷笑道,似乎不太满意这个回答,但也没有再威胁说要剜眼珠。 “退下吧,你们全是庸碌之辈,等我大事做成,可与我一同享乐,不能与我共度难关,请王军师过来。” 虽然遭到贬低,众人还是如释重负,纷纷退下,走得太急,在门口差点发生争抢。 徐础走得晚些,在门口见到了王颠。 王颠容貌骇人,谁也不敢多看他一眼,只有徐础拱手,与他对视。 “徐先生太过以貌取人。”王颠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不称“军师”,也叫“先生”了。 徐础正要反驳,突然明白过来,王颠言中的“被取”之人不是他自己,而是帐篷里的徐大世。 “我仍在听其言而观其行。” 王颠没说什么,等帐篷里的人都走出来,他闪身进去。 徐大世没有发兵追赶任何人,而是派出使者,分赴散关与燕啄鹰军中,传递他的口信。 百目天王如此服软,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守卫徐础帐篷的卫兵对此极为不满,高声议论,被徐础听个清清楚楚。 “要是我,先追燕啄鹰,将他兄弟两个全都杀了,另立天王。什么玩意儿?没有百目天王,他们两个一个死在散关,一个充其量做个神丁,得着好处就跑,无耻之极。” “就是,姓丘的老东西也不是好人,说跑就跑,吃了一顿好酒,粮食没送来一粒。再说他跑什么?没人要怎样他啊。想必是占便宜占惯了,巩老哥那伙人全是这个德性。” …… 徐础在帐内听着,却觉得丘五爷不算太笨,跑得及时。 天黑不久,王颠亲来邀请,“有劳徐先生随我一同去趟散关。” “百目天王打算议和?” “解释误会。”王颠递来一件斗篷,“外面风大,请徐先生穿上。” 队伍一共十多人,全都穿着带帽斗篷,上马驰出军营,顺着唯一的道路前往散关,一路上没有停留,也无人说话。 王颠似乎不太着急,驱马正常行进,后半夜才到散关城外。 丘五爷这边已经提前接到通知,早早派人出城相迎。 城里几乎没有灯火,只在极少数地方点着火把,街道冷清,见不到人,更见不到粮车。 丘五爷带三十多人站在门口迎接使者,一见到王颠就拱手笑道:“劳累王军师赶夜路,其实我真是有急事要回来一趟,别无它意,很快就会带着所有人马与粮草去见百目天王。” 王颠道:“我来这里也只是为见神驰天王一面,看你这里是否需要帮助。” “百目天王真是太客气了。”丘五爷笑道,一瞥眼看到了徐础。 王颠道:“徐先生本是神驰天王这里的人,百目天王借用数日,聆听教诲,获益颇多,不敢独占,托我护送回来。” “啊,更要多谢百目天王了。那个……徐先生,欢迎你回来。”丘五爷有些不太自在。 徐础笑道:“我回来是要交出大头领之位,有神驰天王坐镇,我的事情已然了结。” 丘五爷的笑容自然许多,“诶,不急,不急。徐先生……来人,带徐先生去休息,热一壶……茶。” 徐础被兵卒带走,没机会参与后面的议和。 巩军的茶不知泡过多少回,徐础婉拒,只要些热水烫烫脚,以解疲乏。 段思永虽然追随徐础不久,却颇为忠心,在城里等得焦心,一听到门响就爬起来,见到徐础不由得大喜,点起一盏小油灯,服侍得无微不至。 “公子出马,事情肯定做成了吧?”段思永问道。 “你在城里有何耳闻?” “听说公子被那边聘为军师,再就是燕啄鹰被放走,丘五爷当上什么天王。” “神驰天王。” “对对,我一定得记住,这里的降世军特别在意称呼,一有不慎就会招来罪过。” “昌言之有消息吗?” “没有,他们现在估计连栈道还没走出去呢。唉,汉州新牧守如果真是楼家六公子就好了,公子必能得其相助……”段思永久不在徐础身边,不了解他与楼家的恩怨,与普通兵卒一样,以为自家兄弟好说话。 徐础也不解释,笑着听他唠叨。 等候许久,再没人过来邀请,油灯也将耗尽不多的菜油,徐础只得睡下,心中依然好奇王颠能用什么话劝服丘五爷重新信任百目天王。 “原来如此!”徐础腾地坐起来,自责竟然早没有看出来。 “怎么了?”睡在门口的段思永惊慌地问。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徐础笑道,慢慢躺下。 “公子想起来的事情肯定很重要。” “对别人重要,对我……等等再说吧。” 段思永没再问下去。 “百目天王是位豪杰。”徐础突然又道。 “能当上天王,还能让其他天王怕他,肯定是位大豪杰、大英雄。”段思永顺着说道。 “大豪杰,但不是大英雄。” “呵呵,公子分得细致,我都不知道这两者有何区别。” “豪杰……英雄……我也不知道。”徐础笑道,突然叹息一声。 段思永更糊涂了,没敢询问原因。 “明天一早,你去帮我打听一件事。” “是,公子,什么事?” “放走燕啄鹰的几名兵卒,是否受到惩处。” “好,天一亮我就去问。听说……是公子下令放人的?” “嗯。” “那他们应该没事吧,公子怎么着也是军中大头领,这点权力总有。” “我希望他们有事。” “咦?” “他们有事,巩军将士或许无事,他们无事,丘五爷等人就要有大麻烦了。” “这话怎么说?” “明天你再顺便打听一下,今晚前来议和的使者是谁。” “公子一块回来的,也不知道有谁?” “没看清。” 段思永是个听话的人,没睡多久就起床,出去取水,顺便打听消息。 他拎着一桶水回来时,徐础也已起来,睡得不太好,但是不打算再睡。 “怪不得公子让我打听,昨晚真有怪事:过来议和的使者有十来人,带头的是位姓王的军师,他带两人进屋,丘五爷也留两人。结果再出来时,王军师反成随从,带头者竟是百目天王本人!” “果然如此。” “公子一早就料到了,其他人可都大吃一惊,丘五爷亲自送到城外十几里才回来,已经下令了,今天下午就带着所有人和粮草去与百目天王汇合。” “没人反对?” “好像没有,想想也是,谁会反对啊?原来大家都怕百目天王翻脸不认人,如今他亲自来了,总共只带十来人,证明他真是信任这边……百目天王,我得改掉这个毛病,对天王绝不能称‘他’。”段思永反复念了几遍“百目天王。” “放走燕啄鹰的兵卒呢?” “没事,一点事也没有,神驰天王说了,奉命行事,不怪他们。公子觉得这不是好事?” 徐础沉默一会,缓缓道:“百目天王能屈能伸,是位大豪杰,但他精于计算,付出必要回报,而且不会等太久——这次来散关,他付出极多,丘五爷等人只看到眼下的好处,却没想过以后如何偿还。” “公子是不是要提醒神驰天王一声?” “大势已去,劝无可劝。”徐础又叹一声,“如今能救巩军将士一命的,或许只有燕啄鹰与贺荣骑兵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二十一章 栈道 巩军将士深受前任大头领的影响,十分珍惜粮食,谁若是碗里剩一粒米没吃,或是掉在地上的食物没拣起来,立刻会招来责备的目光。 因此,受命将粮食运至险要之处的兵卒,个个唉声叹气,能走多慢是多慢,不停地抚摸那些大大小小的箱子与口袋,越摸越舍不得,却没有一个人提出毁粮之前大吃一顿。 接到将粮食运回散关的命令,他们高兴极了,全都鼓足干劲,只用小半天工夫就走完回程。 降世军没有统一的车辆,牛车、马车、驴车,以至手推车,各式各样,很难找出相似的两辆车,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上面的口袋码得整整齐齐。 丘五爷站在一辆粮车上头,脚踩高高摞起的粮包,高声向大小头目以及兵卒讲话,时不时指向脚下的粮食,反复强调:“明年这个时候,咱们的存粮将会翻倍!翻倍!明白吗?不用咱们去抢去夺,百目天王会将现成的粮食送来。咱们什么都不必做,只需出粮,自有其他降世军攻城,与敌人交战,咱们跟在后头呐喊助威就是。咱们有没有这个嗓门?” “有!”众人高呼,个个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徐础不忍看下去,转身回自己屋中。 段思永却有点动心,他虽是王府里的随从,但是这两年吃过不少苦,经常饿肚子,对粮食的感情与外面的兵卒相似,依依不舍地跟随公子进屋。 “他们算是发达了,三五年内不必担心缺粮。” “是啊。”徐础意兴阑珊。 “咱们跟着神驰天王,也能吃几年饱饭。公子此前的担心……可能有点过头了吧。”段思永笑道。 “你还记得广陵王?” 段思永神情一暗,“当然,我在王府里出生、长大、服侍主人,怎么能忘?” “广陵王在江东坐拥重兵,万物帝是怎么将他召回京师的?” “呃,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就知道广陵王回来之前,王府里天天张灯结彩,都说广陵王一回来就做大官,还有端世子,万物帝对他那么好,简直是将他当成亲弟弟、亲儿子,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好事其实是坏事的开端与诱饵?”徐础笑了笑,“谁都希望好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反过来说,就是谁也不会无缘无故将好事硬塞到别人手中,万物帝如此,百目天王亦如此。” 段思永张口结舌,半晌才道:“万物帝毕竟是那样一个皇帝,百目天王……”他不知道百目天王是“怎样的一个天王”。 房门打开,丘五爷带几个人进来,段思永立刻口称“神驰天王”,徐础只是拱下手,“要出发?” “一部分兄弟已经出发,粮车要慢些。” “散关怎么办?” “汉州已经没有多少降世军再过来,大家既然要去凉州,散关无用,就扔在这里吧,谁爱要谁要。” 徐础忍不住轻叹一声,明知不可劝,还是道:“燕家兄弟如何?” 丘五爷一愣,“徐先生还真是关心他们,燕家现在不是兄弟啦,我刚刚得到的消息,燕啄鹰……神助天王杀死了苦灭天王,派人将脑袋送到百目天王营中,说是燕小果不服管束,有意投奔贺荣人,神助天王已经代行惩罚,特来告知。” “神驰天王一点也不担心?” 丘五爷又是一愣,“我有什么可担心的?神助天王这回死定啦,他没处跑,百目天王的神幡上肯定又会多一只眼睛。” 徐础只得放弃,“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丘五爷伸手拦住,“徐先生愿意跟我们走,当然欢迎,若是不愿意,也请明说。” 这可是意外之喜,徐础随即明白过来,丘五爷是担心他乱说话,再度得罪百目天王,于是笑道:“哪里有粮我去哪。” “我们的粮大都要借出去,剩不下多少……” “我去汉州。” “哦。”丘五爷露出笑容,“对对,汉州牧守是徐先生的兄弟,你该去。请徐先生遇见我的兵卒时,告诉他们一声,我随百目天王去凉州了。” “当然,而且还要告诉他们军中已有一位神驰天王。” 丘五爷拿不准这句话是褒是贬,干脆不接,“徐先生什么时候动身?” “立刻。” “好,来人,将礼物送上。” 一名士兵捧来包袱,徐础也不客气,接在手里掂了掂,知道是些衣物,“多谢神驰天王厚赠。” “外面还有一匹马,驮些粮食与水,向导我就不派了,反正只有一条路,走出去就是汉州。” 徐础再道“多谢”,然后向段思永道:“你随我离开,还留下?” “啊?我想想……我是公子的仆人,不能……” “你留下,等降世军在凉州立足,我也在汉州找到归宿,需要与神驰天王互通信件时,用得到你。” 段思永小声道:“是,公子,不知神驰天王允不允许……” 丘五爷对段思永毫不在意,“行,留下吧,不多你一个人。军中事务不少,我先告辞,就不远送了。” 徐础一个人牵马出城,数里之后,回身观望,喃喃道:“可能是我错了,希望是我错了。” 他出发得晚,进入栈道不久,天色就暗了下来,他在路边寻一块避风的地方,打开马匹驮着的两只口袋,原来是些粮草,粮少草多,倒是不会让马匹饿着。 徐础坐下,啃一口硬饼,喝一口水,将将半饱,对仍在吃草料的马匹说:“反正睡不着,还是赶路吧,马兄,可能是我太多疑,但是夜长梦多,万一百目天王还想要我的眼珠……嘿,马兄。” 说起这两个字,徐础想起了马维。 路越走越险,来到第一段栈道前,徐础不敢再走了,那真是用竹木搭成的栈道,一边靠着山崖,另一边则是万丈深渊。 徐础紧靠山石而坐,裹紧王颠赠与的斗篷,草草地睡了一会,半夜里突然被不知名的鸟鸣声惊醒,揉揉眼睛,心里还是不踏实,起身牵马上路。 好在栈道只是一段,而且足够宽,徐础一手牵缰,一手扶着山崖,试探着一步步往前走,倒也没有遇险,脚履平地之后,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身上出了一层细汗,甚至感觉不到夜风中的寒意。 数里之后,又遇上第二段栈道,徐础心存余悸,有些踌躇不前,正犹豫间,对面居然传来人声。 “还有多远啊?快到了吧?” “谁知道……咦,前面有人。” 对方也发现了徐础,彼此不知底细,全都停下,过了一会,栈道上的人喊道:“我们是降世军,你们是什么人?” 徐础稍松口气,“哪位天王的部下?” 栈道上的人大大地松了口气,“我们还没决定……我们来奔靠神行天王巩老哥。” 巩凡的死讯显然还没传开,徐础不愿多惹是非,让到一边,“你们来得正巧,神行天王的部下刚刚离开散关,离此不远。你们先过。” 七八人快步通过栈道,带头者是名中年汉子,黑暗中看不清面貌,见徐础只是一个人,稍感意外,拱手称谢,问道:“离散关还有多远?” “不远,二三十里,出关再有二三十里,就能找到降世军。” 众人欢呼,带头者又道:“神行天王早就入秦,怎么还停在散关附近?” “百目天王召集诸天王商议大事,所以大家又都回到散关。” 那人还想再问,其他人却已着急,不停催促上路,他再度称谢,带人匆匆离去。 徐础又一次叹息,从前做吴王时,他不得不有意将一些人置于死地,因此心中不安,如今旁观他人走向死地,他依然不安,只是没有强烈到产生负罪感。 “乱世才只是开个头而已。”徐础小声道,牵马进入栈道,刚刚有人走过,他比较放心,走得快些。 再度踏上实地,天边微亮,徐础实在是累了,又坐下休息一会,刚刚打开口袋准备喂马,忽听身后有人喊道:“先生慢走,我们是昨晚相遇的人,还有几句话要问。” 徐础转身看去,见到七八人正从远处跑来,微一转念,他立即察觉到危险,扔掉马背上的口袋,翻身上去,策马疾驰。 后面的人开始还劝,很快变成破口大骂,徐础回头,隐约瞥见那七八人身后又有别人出现,而且骑着马。 百目天王果然还是不肯放过他。 徐础快马加鞭,绝不想再回去。 山道曲曲折折,很快就再也看不到身后的人,但他知道,追兵不会轻易放弃,必然紧追不放。 前方又是栈道,他顾不得危险,催马上去,蹄子踩在木板上,响声令人心惊肉跳。 “徐础停下!” 徐础转身看去,叫了声苦,他跑了半天,没有甩掉追兵,对方反而越来越近。 这段栈道不长,很快来到实地上,徐础再叫一声苦,前方路边席地而坐十几人,看样子也是来投奔天王的降世军,在此小憩。 徐础低着头,催马快跑,那些人纷纷起身避让,嘴里喝斥,不满此人的骑法。 “嘿,是徐公子吗?”一人突然叫道。 徐础听声音耳熟,急忙勒马转身,果然看到昌言之,不由得大喜过望,“你们提前回来了。” “公子干嘛跑这么急?” “后面有人追我。”徐础没敢提百目天王,因为昌言之人身边的人都是降世军 昌言之立刻拔出刀,“公子不用担心,这回咱们有靠山了。” “对方怕是人多……”徐础话没说完,追兵已经出现,至少有三十骑,远远多于这边的人数。 从昌言之身边突然冲出去一人,手持一杆长槊,独自迎向追兵。 昌言之居然不怎么担心,扭头笑道:“公子,还认得这位‘靠山’吧?” 徐础认得,但是不敢相信。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二十二章 甩天 一人手持长槊冲在最前面,昌言之等人或拔刀,或持枪,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面对两倍于己的敌人,竟然不怎么着急。 徐础没有兵器,跳下马,站在后面惊讶地观望。 同样惊讶的是那群追兵,不明白对面的一群散兵游勇哪来的胆量敢于冲撞人数更多的骑兵。 追兵头目想要炫耀一下自己的本事,从随从兵卒那里要来长槊,“我一个人去迎战!” 没人劝阻,因为敌人实在弱小,是个竹竿似的年轻人,跑得倒是挺轻松,手持长槊毫不费力。 头目拍马迎上去。 简简单单的一次交战,一个回合结束,没有任何花样,结果却让追兵大吃一惊。 竹竿似的年轻人一槊挑翻马上的头目,几十名追兵眼睁睁看着上司坠向深谷,惨叫声良久不绝。 “益州军大将唐为天在此,看谁敢动大都督一根汗毛?” 追兵只是损失一名头目,人数依然占优,可是见到敌人力量之强,又听到“益州军”三字,斗志全无,他们原本就是打不过汉、益两州的官兵才逃进秦州,对后者尤为惧怕,也没人带头,慌慌张张地调转马头,顺原路逃跑。 唐为天追出二里有余,确认没人接受挑战,才扛着长槊悻悻地回来,“又是这样,一打就逃,还以为他们人多,胆子能大一些呢。” 昌言之等人已经回到徐础身边,笑道:“你一槊挑翻敌将,谁敢与你交手?” “下回我收着点。”唐为天将长槊倚石而立,来到徐础面前,扑通跪下。 徐础急忙伸手搀扶,居然没扶起来,唐为天还是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三个头,起身道:“大都督不必推辞,我也就这次磕头,以后再不磕了,你早已不做吴王,我也换了主人,这三个头算是赔罪。” “何罪之有?”徐础问道。 “当初大都督前往邺城的时候,我没跟随……” 徐础笑道:“你走的时候磕头,再见面时又磕头,足矣。” “大都督……” “别再用这个称呼。” “公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唐为天问道。 徐础没有回答,而是先打量唐为天,“一年多而已,你长高啦。” 唐为天的确长高许多,模样却没怎么变化,笑道:“何止长高,我的力气也更大了,拜了一位明师,学了槊法、刀法,就是弓法差一些,总是射不准。” “擅长一套本事足以安身立命。先说说你们是怎么遇上的?”徐础之前担心唐为天的安危,一直没来得及向昌言之发问,而且他注意到,随昌言之回来的人不是当初的巩军兵卒,而是一群陌生的士兵。 “走在路上撞见,我一看就有问题,老洪说不必多管闲事,我想这不行啊……” 唐为天说得颠三倒四,昌言之笑着打断他,“我来说吧,我们一行人还没走出栈道,半路上遇到唐将军率兵巡查。我们想藏起来,可惜没躲过唐将军的法眼,被他当场活捉,还好我认得他,要不然都得被这杆长槊挑死。” 唐为天道:“这可不能怪我,当初跟你不太熟,乍一见面,没认出来。” “是是,怪我。然后我一说起公子的状况,唐将军急了,带着十几名部下来救人,半路上丢失马匹,步行至此,正好与公子相遇。” “你原先的同伴呢?”徐础问。 “唐将军嫌他们腿慢,留在后面了。” “追你的是什么人?”唐为天问。 “应该是百目天王徐大世的部下。”徐础道。 “好个大胆的家伙,竟然敢对公子不利,他不知道你从前的身份吗?” “我从前的身份只对旧军有些用处,新军全都不认。” “所以说你不当吴王就是个……算了,我不多嘴,咱们上路,我给你报仇去。” “你还要去秦州?” “对啊,公子放心,不止是咱们这些人,后面还有蜀王的大军,过几天就能撵上来。” 昌言之插口道:“蜀王派出十万大军,横扫汉中,正往秦州而来。” “哪位蜀王?”徐础要确认一下。 “甘招啊,还能是谁?”唐为天胆子大,谁的名字都敢说,并不得觉得犯讳。 徐础有太多不明白的事情,“咱们先往回走,与蜀军汇合,再做打算。” 唐为天笑道:“公子还是这么谨慎,我与这些汉州降世军交战多次,他们是一群胆小鬼,欺软怕硬,一打就散,别看咱们只有十几人,对付几千人也不成问题。” 徐础听惯了吹牛,对“十万大军”、“十几人对阵几千人”都不在意,笑道:“我另有事情要见蜀军统帅,需要你来引见。” “不必引见,也是公子认识的人,铁鸢,记得吗?现在是铁大将军了。” “记得,但是不像对你这么熟,且又多日不见,还得需要你来引见。” “好吧,反正铁大将军也说过要我及时回去。” 众人调头,只有一匹马,由昌言之牵着,徐础与唐为天并肩行走,问了许多事情,又向其他人求证,终于大致弄清了汉、益两州发生的事情。 甘招念念不忘徐础曾经推荐的益州,离开东都之后,集合本部兵卒,寻路前往益州,也是他运气好,一路上没遇到太多阻碍,避开大批官兵,顺利进入益州。 天下大乱,益州的消息一向不多,其实这里也已乱成一锅粥,分裂成十几方势力,互相打来打去,一刻不得消停,谁也腾不出手来过问外面的事务。 徐础曾经建议甘招入益之后,打旧蜀的旗号,寻找蜀王后人,可甘招很快就发现,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天成定鼎以来,益州迁入大量外地士民,对旧蜀王并无怀念,他完全可以自立。 一开始,甘招仍用降世军的旗号,发现不太好用,于是改为无主之军,益州各方势力谁给的好处多,他就替谁作战,同时不停地挑拨离间,阻止对手联合,只用半年时间,他已在益州立足,成为最为强大的势力之一,不必再替他人卖命。 但也只是“之一”而已,离他的目标差得太远,恰在此时,有传言说益都王的三个女儿沦落民间,为人家做婢,就在甘招的地盘上。 甘招“救出”益都王三女,娶年长者为妻,将两个妹妹许给手下大将,然后打出为益都王报仇的旗号,吸引不少人投靠。 大概在两个月前,甘招攻占益州治所金都城,占据整个益北地区。 接下来,所有人都以为蜀王会继续挥师南下,夺取益州全境,甘招却出奇招,派大将军铁鸢率兵,以益州军的名义进入汉州,趁汉州官兵忙于剿灭四处兴起的降世军,夺占一大块地盘。 甘招这时已不再使用降世军的旗号,因为娶益都王的女儿为妃,反而自称是皇亲,军队也是朝廷之师。 对这支突然冒出来的“官兵”,汉州地方上的军队半信半疑,直到不久前才与其结盟:汉州军平定东边各郡县,力图与荆州连成一片,益州军则专攻西部,追剿逃亡的降世军 汉、益两州的形势完全不在任何人的意料之中,徐础亦不例外,回想自己认得的那位甘招甘司库,怎么也想不到此人竟能取得这么大的成就,当初的东都诸王都比不上他。 对于汉州的形势,昌言之也打听明白了,的确有一位新牧守,是一名奚家人,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打通前往荆州的道路。 楼家六公子楼碍,倒也不是无名之辈,身兼汉州长史与平西将军,地位仅次于新牧守。 徐础又问:“群雄皆向单于递交降书,据说汉州各方都交了,甚至亲自前去拜见单于,蜀王呢?” 唐为天道:“递没递降书我不知道,但是蜀王肯定没去拜见单于。” “益州粮多吗?”徐础在巩军待久了,对这件事也极为关心。 “还可以吧,反正我没饿着。”唐为天仍是一副似知非知的样子,他更愿意讲述自己打仗的经历,说得眉飞色舞,十多名士兵帮腔,更是让他停不下来,走路时说,吃饭时说,直到当天夜里,众人围着一堆火准备休息时,他才意犹未尽地道:“先是这些,还有更有趣的事情,明天再说。” 徐础一直笑听,没有阻止唐为天的唠叨,虽然他关心的并不是这些事情。 已经睡了一会,唐为天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失礼,开口问道:“公子过得怎样?之前忙着赶路,没来得及询问将军。” “我……忙着与人斗嘴,别的事情一件也没做成。” “哈哈,公子与人斗嘴,肯定次次大获全胜……”唐为天睡着了。 徐础担心追兵再至,总想早些出发,唐为天却不在意,“这条路窄,来多少追兵我都不怕。” 还好,追兵一直没再出现,百目天王大概是以为不值得为一名书生大费周章。 一连行走两天,他们遇见了前驱的蜀军,共有一千余人,多是益州人,对从前的吴王没什么印象,对唐将军却是敬畏有加,纷纷让路,拱手敬拜,称他“甩天将军”,大意是他总能一槊将对手甩到天上去。 唐为天很想随军前往秦州,徐础却坚持要见铁鸢,唐为天没办法,犹豫之后,决定先送旧主,再来追赶前驱队伍,蜀军先锋不能没有他这位唐将军。 又经一日行程,徐础遇见蜀军主力,眼中所见,将士们士气高昂,全无退意,他已连想几天,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劝说铁鸢不要进入秦州。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通知_429 ?2009-2014AllRightsReserved.版权所有。 本站内容系根据您的指令搜索各大小说站得到的链接列表,不代表赞成被搜索网站的内容或立场 如果版权人认为在本站放置您的作品有损您的利益,请发邮件至admin#,本站确认后将会立即删除。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二十三章 铁将 铁鸢生性随和,与甘招既是君臣,亦是多年故交,年轻时同衙为吏,彼此看不顺眼,明争暗斗不断,上司一怒之下,将两人同监囚禁,声称什么时候化敌为友,什么时候放人。 这一招的效果好得出人意料,或许太好了一些,两人在这之后成为莫逆之交,不再争斗,反而互相扶持,甚至互相包庇,上司更加头疼,离任时曾说:“也不知我当初是帮了你们,还是害了你们,望你二人好自为之,宁为君子交,无为小人交。” 两人答应得很好,事后依然如故,身边聚集一些追随者,成为一县豪吏,赶上降世军兴起,甘招不幸被俘,铁鸢孤身前往敌营,原用自己换出好友。 有人向降世王通报此事,薛六甲深受感动,于是将两人全都留下,许以高位,并接来他们的家人,令其无从逃亡。 如今甘招称蜀王,铁鸢也被委以重任,成为大将军,率军一路北上,即将进入秦州地界。 “算不上衣锦还乡,但是能带这些兵卒回去,也不算丢人吧。”铁鸢向徐础笑道。 听说徐础赶到,铁鸢亲自出营相迎,执礼甚恭,带他巡视军营,进入军帐之后,酒宴已经摆好,丰盛而精美,陪宴者十余人,多是东都故人,对徐础印象极佳,轮番敬酒。 在徐础的极力坚持下,他们才放弃“吴王”之称,改叫“徐公子”。 自从离开邺城包括在邺城徐础辗转各处所得到的礼遇,莫过于此。 唐为天尤其兴奋,像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喝多之后非要当众舞刀,“徐公子见识过我的长槊,还有刀法没演示过呢。” 唐为天演示的是军中刀法,没有花招,来来回回尽是横挡、竖劈,脚下或进或退。 好在观众也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看得出妙处,连连叫好。 铁鸢凑身过来,向徐础小声道:“这小子天生神力,除去弓弩,什么兵器到他手里都有奇效,但他没有耐心,老师父说他招数不准确,他将师父揍了一顿,从此再没人敢说不是,只能称赞。” 徐础笑着点头,此后也与众人一同叫好。 第二天还要行军,酒宴没有持续太晚,众人陆续告退,唐为天喝得最多,舞刀也没消耗太多醉意,被卫兵抬出帐篷。 铁鸢感慨道:“能在这里见到徐公子,想必是天助我也。” “对我亦然,只是铁大将军或许会失望。”徐础笑道。 “怎么,徐公子不愿留在我军中?那也无妨,我派人送你去益州,保你一路平安。蜀王见到徐公子,会比我更高兴。” “蜀王早晚要去拜见,不急于一时,其实我是要劝铁大将军率师退返汉州。” 铁鸢明显一愣,“这是为何?徐公子以为我军太弱?” “贺荣人已占据秦州诸多郡县,铁大将军必然与之相遇,到时是战是避?” “原来徐公子担心的是这件事。”铁鸢露出笑容,“蜀王对此已有安排,蜀王说,贺荣人锋芒正锐,攻占西京之后,必不肯逐步夺取全秦,而是要趁胜南下,兵指汉州。” “蜀王所言极是,我在单于身边待过一段时间,他已决定入冬之前进入汉州,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发兵。” “蜀王又说,汉、益两州唇齿相依,贺荣人若拿下汉州,十有**是先攻益州,然后水陆并进,东卷荆州。” “单于虽然没有明言过,但是想必如此,汉、益两州据传粮多,得之以为后盾,东进方能无后顾之忧。” 铁鸢笑道:“说粮多有点夸张,总之不至于让将士饿着吧。蜀王正是有此担心,所以派我率兵进入汉州,蜀王说,若能一举攻占全汉,乃是上上之选,毁栈道、锁边城,令贺荣骑兵不得南下。可是汉州形势已有变化,官兵渐强,我既不能劝其归降,亦不能一举消灭,与之鏖战,反予贺荣人可乘之机。” “没错。”徐础点头。 “蜀王还给我布置一条上中之策,说是不能攻占全汉,就直接北进秦州,务必引动贺荣人主力,然后退守散关。” “散关城败,易攻难守。” “那也要先进秦州,迫使贺荣人转至散关,无暇南下,然后步步后退,毁掉栈道,令贺荣人寸步难行。” “在此之后呢?此计只能保汉州一冬的安全。” 铁鸢笑而不语,徐础却已猜到他的心事:“铁大将军要用一个冬天击败官兵,夺取整个汉州?” “我希望在一两个月之内击败官兵,严冬一至,步兵也难作战。” 徐础沉思。 “徐公子以为此计如何?” “蜀王向单于递交降书了?” “递了,这种时候,谁不递谁是傻瓜,递过之后该干嘛还是干嘛。何况蜀王那份也不算降书,我们现在打天成的旗号,既然天成皇帝投靠单于,蜀王不过是追随而已。哈哈。” 徐础笑笑,没说还真有这样一个傻瓜,“但是蜀王没去拜见单于?” “当然没去,派人送信,声称病重蒙混一下。汉州的首领倒是都去了,正因为如此,我才有把握一两个月内击败官兵。” “长史楼碍也去拜见单于了?” “楼碍是奚牧守的副职,算不得首领,应当不用去。这位楼长史真是徐公子的……兄弟?” 徐础点头。 “呵呵,这位楼长史倒是好说话,蜀王派人前去议和,颇得楼长史相助。”铁鸢突然笑得有些诡异,“徐公子不会在替楼长史求情吧?” “求什么情?” “我要攻占全汉,就不得不与楼长史交战,他之前虽然帮过忙,但是军国大事为重徐公子若能劝说楼长史投降,倒能免去一场刀兵之灾,只要楼长史愿去益州,所得官位必然远远高高于一州长史。” 徐础笑道:“其实我与这位楼长史没怎么见过面,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你们不是亲兄弟吗?” “大将军子孙太多,楼碍离家早,回到东都也不会与所有兄弟见面,所以……” “明白,但是亲兄弟总是亲兄弟,至少能说得上话。” “我可以去劝楼长史,不是劝他投降,而是劝他与铁大将军共守汉州。” 铁鸢又愣一下,“这个用不着,蜀王与汉州军已然达成议和。” 徐础笑道:“铁大将军有意反戈一击,就没想过汉州军也存此心?” “汉州军若想击退益州兵,最佳时机是在我初入汉州时,现在,可有些晚了。当然,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做了一些准备,派兵封堵要道,汉州军只要一有异动,我立即率兵返回,唯一的损失就是可能会因此引不来贺荣主力。” “贺荣主力已离散关不远。” 铁鸢又是一愣,脸色微变,“不可能吧,我明明得到消息,贺荣大军全都集结在东边,要从子午道入汉。” “子午道所集结者乃是中原军队,以攻城为己任,行动迟缓,贺荣主力却是骑兵,一朝令发,数日间就能赶到散关。” 铁鸢脸色又是一变,“徐公子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我在桑城听被俘的守军兵卒说,将领曾与贺荣人暗中往来,遇敌之后弃城而走,但是留下兵卒,显然是要引诱降世军留在附近,因此我猜贺荣骑兵必会调头。” 铁鸢想了一会,笑道:“原来徐公子只是一猜……当然,徐公子猜得向来很准,但是无妨,贺荣骑兵来得正好,倒免去我一桩麻烦。我会在散关死守数日,然后一边退却,一边毁掉栈道,令贺荣骑兵进退不得。” 铁鸢奉命行事,想劝他现在退回汉州,绝无可能,徐础道:“不如这样,前方已有一千人,算来也该到达散关,就让他们死守数日,铁大将军调头,回汉州备战,两不耽误。” 铁鸢敬重徐础,所以没有立刻拒绝,而是认真地想了一会,笑道:“不可,万一贺荣骑兵并没有来散关,单靠那一千来人,可没办法引来单于的注意。徐公子一番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事已至此,兵发半路,我不能只凭几句猜想就改变计划。” “我了解单于,以他一向的风格,若是大张旗鼓要走子午道,必然另设奇兵,此前种种,皆是如此:表面上结交并州沈家,暗中与天成朝廷结盟;声称南下,突然西进。” 铁鸢挠挠头,“非是我不相信徐公子,可是……我建议徐公子还是去一趟益州,面见蜀王……” “一去一回,便是骑千里马也来不及。” “汉州的事情……徐公子不必操心,贺荣人即便已经夺下散关,我也有办法应对。请徐公子去见蜀王,其实另有所托。” “怎么,铁大将军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劝说蜀王应允吗?”徐础微笑道。 “哈哈,我与蜀王无话不谈,不必劳动徐公子居间传信,我只是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蜀王……”铁鸢欲言又止。 “铁大将军知道我的为人,今日帐中之言,出你口、入我耳,绝不令第三人得知。” “就是因为相信徐公子,我才说‘天助我也’。蜀王如今被佞臣所围,连我的话也听不进去,非得是徐公子,才能让蜀王清醒过来。” 徐础也是一愣,“铁大将军北上,不全是为了夺取汉州,乃是被小人设计支走?” 铁鸢长叹一声,神情暗淡。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二十四章 佞臣 铁鸢不肯背后乱发议论,因此拒绝透露更多详情,只是力请徐础前往益州:“到了金都城,徐公子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盛情难却,我也的确想见蜀王,但我中途会在汉州稍作停留。” “只要是在益州军的地盘上,徐公子通行无阻,停留多久都可以。” “还有一件不情之请。” “徐公子不必客气,是要马要粮,还是要财要物,只要我这里有,必当奉上。” “都不是,我想要个人。” “一个人?” “嗯。” “不会是小唐将军吧?”铁鸢笑道。 “就是他,唐为天与我毕竟主仆一场,他的个头和力气都有增长,性子却还是那么急躁,我不忍看他陷在秦州。” “徐公子还是不放心秦州……唐为天是我麾下一员猛将,缺他如失手臂,不过此去秦州,本是诱兵,倒也不是特别需要他。这样吧,徐公子去劝小唐将军,他愿意跟你走,我放行,他若自己不愿意,我也不能强迫。” “多谢。” “以徐公子的口才,还有与小唐将军的交情,此劝必成。希望徐公子到了益州,也能劝动蜀王。蜀王受过太多苦头,一入温柔之乡,难免有些沉迷,但蜀王绝非昏暴之君,一旦醒悟过来,必能成就大业。徐公子智勇双全,一席金玉良言,胜过十个铁鸢、百万兵马。” 徐础笑道:“铁大将军夸得太过了,我连铁大将军尚且劝不回头,何以令蜀王心动。” “不同,大大不同,我上有主公,下有兵卒,身不由己,若能自己做主,也会被徐公子说动。蜀王独断于上,正需要徐公子这样的谋士,徐公子亦需要蜀王。” 徐础笑道:“蜀王能得铁大将军追随,才是最大的本事。” 两人互相吹捧一阵,徐础告辞,去到自己的帐篷里,只见昌言之正在呼呼大睡,一身的酒气,刚刚的宴席上,他也喝了不少。 徐础坐了一会,不想等到明天,于是出帐问清唐为天的住处,前去拜访。 唐为天的帐篷就在附近,他睡得更熟,随从呼唤、徐础点烛,都没吵醒他。 “唐将军是真高兴,喝得不少。”随从赔笑道,因为主人的重视,他对徐础也十分恭敬,“唐将军睡得正香时若受到打扰,起来之后会打人,六亲不认,连铁大将军有一次都险些挨打。” “我在这里守一会,你去休息吧。” 唐为天虽然做了将军,生活习惯却没有多少改动,住的仍是寻常帐篷,睡的是干草垫子,与兵卒无异,他的随从也是亲兵,全睡在别的帐篷里,不用守在身边。 帐中没有桌椅,徐础手持小半截蜡烛,听着轰轰的鼾声,四处查看,很快注意到唐为天怀里抱着一卷锦缎,与帐中的朴素之风颇不相衬。 “他还留着那根棍棒?”徐础哑然失笑,他曾经随手指定一根棍子是降世王神棒的“亲眷”,唐为天当了真,一直随手携带,现在好像也没舍弃,还小心地包裹起来。 徐础想将那卷锦缎抽出来看一眼,唐为天看上去只是随意搂抱,徐础第一下却没抽动,稍一用力,只抽出一截,再一用力,唐为天却抱得更紧,鼾声随之变小。 随从若是还在,或者徐础警醒些,断不会继续用力,可他也有犯糊涂的时候,而且对唐为天向来没有防范之心,越抽不出那卷锦缎,心中越感兴趣,于是用上全力,想要猛地一下抽取出来。 他没抽出锦缎,肚子上却挨了一脚,凌空飞起,重重地摔在地上,哎呦一声惨叫,手里蜡烛落地,火苗熄灭,四周一片漆黑。 “谁这么大胆,敢夺我的神棒?”唐为天大喝道。 “别动手,是我。”徐础忍痛道,真正体验到什么是肝肠寸断。 唐为天听出声音,慌张道:“公子怎么……我去叫人点灯……” “不用叫人,我这里有蜡烛。”徐础深吸几口气,摸到蜡烛重新点燃,坐在地上怎么也站不起来。 唐为天上前搀扶,“酒真是害人不浅,我竟然伤着了公子。” “不怪酒,怪我,我想看那根神棒……” “在这里。”唐为天扶徐础坐在床铺上,打开锦缎,取出裹在里面的棍棒,双手捧上,“公子用它打我吧,狠狠地打。” 徐础笑道:“你没犯错,为什么要挨打?收起来吧,我看一眼也就够了。” “真的不打?” “不打。” 唐为天重新包好棍棒,“不打也好,这玩意儿……呸呸,神棒打人挺疼。” “难为你一直带着它。” “必须带着,全亏了它,我才能长个儿、当将军。”唐为天轻轻摩挲锦缎,一脸的宠溺,马上又道:“公子还好吧?我的一脚可不轻。” “还好,已经不痛了。”徐础撒个谎,不想让唐为天太担心。 “因为我喝醉了,没使出全力,否则的话……还好我喝醉了。”唐为天不好意思地笑道,“公子怎么来我这里?我让人给你安排了一顶好帐篷,比我这里好。” “我有事找你。” “哦,公子说。”唐为天还像从前一样站在徐础面前。 “嗯,我希望你能送我去益州。” “哈,我还当是什么难事,原来是送行。其实用不着,铁鸢打下一大片地盘,攻下的城镇全都派人留守,还留下一支军队专门监护粮道,从这里到益州畅通无阻,不会有危险。” “铁大将军也是这么说的。” “那就不用我护送了,我明天得去追赶前面的兵卒,在秦州打仗可不能没有我。” 徐础不愿说出实情,于是用另一只手捂住小腹,“明明好了些,现在又有点疼,怕是……怕是受了内伤。” 唐为天脸色骤变,“我可惹下大祸了,我去找郎中……” “不必,即便受伤也不严重,只是行走会受些影响,昌言之一个人服侍我可能不够用。” “我去跟铁鸢说,拨十个……一百人专门服侍公子。” “再多人也不堪用,得是熟人才好。” 唐为天很不情愿,“那……只好是我了公子真的需要两个人服侍吗?我看昌言之一路上服侍得挺好。” “他从前是江东七族子弟,后来又做将军,一向被人服侍,服侍别人不在行。” 唐为天点头道:“那倒也是,我服侍公子多久了,而且我擅长这个,小时候放牧,那些猪啊、羊啊,可喜欢跟我了,换成别人,它们就不听话。” “是这样。”徐础笑道,“你现在是将军,而我只是一介布衣,你还能服侍得了我吗?” “我以后就算当了皇帝,也能服侍公子。” “你也想当皇帝?” “不想,说说而已,反正现在可以随便说了,不像从前,说自己要当皇帝,可是要掉脑袋的。” 徐础“劝动”了唐为天,起身准备告辞,结果腹中真的疼痛,无法挺身站直。 唐为天大为惶恐,搀住徐础,“要不然公子今晚先在我这里对付一下吧。” “我还是回去睡,那里……舒服些。” 唐为天扶着徐础,一路送回帐篷,铺好被褥,看着徐础躺下,他才吹熄蜡烛,蹑手蹑脚地离开,叫醒自己的随从,交待一番,回自己住处,打一个小小的包袱,尤其是带好神棒,然后抱着薄被,又蹑手蹑脚地来到徐础帐中,席地而睡,很快与昌言之争起鼾声高低。 徐础也是累了,睡着之后什么都不知道,等他醒来,唐为天与昌言之已经备好清水与食物。 昌言之很高兴有人替他服侍徐础,乐得清闲。 铁鸢先让大军出发,自己送客送出十里以外,向唐为天千叮咛万嘱咐,才与徐础告辞,回头追赶部下。 看着铁鸢远去,徐础不由得轻叹一声,又一次希望自己算错了单于。 “公子肚子还疼吗?真应该找个郎中。”唐为天关切地说,他觉得自己与昌言之两人足够服侍徐础,因此没带其他随从。 “不疼。铁大将军待我不薄,我欠他一个大大的人情,不知该如何归还。” “一顿酒而已,以后我替公子回请一顿就是。”唐为天不以为然,牵马步行,走在前头,将自己的坐骑交给了昌言之。 “一顿酒可不够。唐为天,据说蜀王身边有佞臣,你知道是谁吗?” 唐为天扭头看向骑在马上的徐础,困惑地问:“啥是佞臣?” “没什么本事,只会说好话,偏偏得到主公宠信的人。” 唐为天转过身来,倒着行走,看向后面的昌言之。 昌言之哭笑不得,“我是没什么本事,但也不会说话……而且公子退位已久,不是任何人的主公,哪来的佞臣?” 唐为天傻笑两声,转回身正常行走,“明白了,佞臣就是无耻小人,嗯,昌将军的确不是,蜀王身边……没有这种人啊,反正我没见着。” 铁鸢与唐为天都不会撒谎,徐础换一种问法,“蜀王如今最信任的人是谁,除了铁大将军。” 唐为天想了一会,“那就是鸡公车了吧。” “谁?” “鸡公车,就是那种一个轱辘的小车。” “我问此人什么身份,从前没听说过,应该不是降世军旧人吧。” “嗯,他是益州人,叫车……全意,绰号鸡公车,好像从前是益都王的什么亲信,就是他指点蜀王找到益都王的三个女儿。” 徐础点头,心里稍微有数。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二十五章 入汉 徐础肚子上挨的那一脚不轻,一进入汉州地界,他不得不提出休息。 好在前方就是汉平城,这里本是汉州的治所,几经转手,刚刚被铁鸢夺下,分重兵把守。 与汉平相距不远就是官兵的地盘,双方表面结盟,私下仍互相提防,而且时不时仍有零星的贫民从这里经过,要进入谷道前去追赶降世军,因此形势极其混乱,几乎天天都有大大小小的战斗发生。 唐为天上马,手持长槊,向昌言之道:“你守在公子身边,我给你们开道,进到城里就好了,那里有益州军,能提供住处,还能找到郎中。” “嗯,你就往前走吧,我与公子紧紧跟着你——也别太快。” 一路上,还真遇到几伙拦路者,少则五六人,多则二三十人,见他们人少,上来就索要马匹与行李以及“狗命”。 唐为天一律不答话,拍马就去迎战,有一次他冲得太快,对方甚至没来得及开口。 拦路者不经打,见对方不仅不跪下求饶,反而持槊冲锋,谁也不敢接招,尤其是人数最多的一伙,一哄而散,看样子是临时聚在一起的乌合之众。 离汉平城稍近一些,道路安全许多,徐础忍不住问:“这里既是粮道,怎么不见益州兵巡视、看守?” 唐为天将长槊挂在马鞍上,牵缰步行,笑道:“用不着,路上这些人都是些苍蝇,飞来飞去,大兵一来,他们逃进深山,大兵一退,他们又蹦出来,见到人少好欺就抢劫。这样的强盗多得是,永远扫除不尽,除非派兵进山围剿,可是谁有那样的闲工夫?随他们去吧,反正运粮车总有大队人马护送,他们根本不敢露面。” “这些人为何不肯加入官兵或者降世军?好歹是条出路吧。”徐础问。 “呵呵,当兵就得打仗,打仗就得死人,哪有躲在山里自在?何况当兵也未必能顿顿吃饱饭,反而要受上司的闲气。” “你倒挺愿意当兵。”昌言之笑道。 “当然愿意,一到战场上我就浑身来劲儿,不像这些胆小鬼,敢抢劫却不敢迎战,一味地欺软怕硬,令人不耻。” “哈哈,不是人人都有你的力气。奇怪,这条路上还有行人经过吗?那些强盗靠什么吃饭啊?”昌言之疑惑地问。 “谁说没人经过?不多而已,总有百姓不知情,城里的要去乡下隐藏,乡下的要进城里避难,还有财主拖家带口想去投奔它乡。我就曾经带兵抓到一伙人,二十几口,看穿着都是穷人,但是车多包袱多,我一瞧就不对,于是下令拦下,搜出不少金银。”唐为天得意地炫耀。 “这种世道,官兵与强盗没有多少区别。”徐础小声感慨。 唐为天还是听到了,并不以为羞耻,笑道:“还是有点区别,官兵势力大,抢得也早,好东西都被他们先捞走了,我们只能喝汤。” “你现在也是官兵啦。”昌言之提醒道。 唐为天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笑道:“总忘,对啊,我现在是官兵了。”唐为天挺起胸膛走路。 汉平城里的益州军将领都认得小唐将军,热情接待,顺便对徐础也比较客气,拱手说声“久仰大名”。 汉平城里没剩下多少平民百姓,房屋大都被征用,士兵在街上横冲直撞,偶尔有老人挎篮沿着街边行走,极少看到年轻人的身影。 徐础住进一所不错的宅院,原主早就跑了,几名老兵过来帮忙,搬来一些应用之物。 唐为天押来三名郎中,让他们给公子看病。 郎中先后把脉,对病情意见不一,但是都认为不算严重,休息几天,吃些补药也就好了。 城里药材不全,唐为天拎来几大口袋,三位郎中从中只挑出五六样可用的药材,熬成汤药,亲自送到病人面前。 徐础喝过之后,向唐为天道:“果然好些,让三位先生走吧,我这里不需要他们,你也不必一直守在这里。” 唐为天掏出几大块银子,塞给三位郎中,送到门外,回来道:“公子还要吃些什么?我给你找去。” 徐础笑着摇头,“有什么吃什么,你去忙吧,城中将领已经派人请你好几次了。” “去了就是喝酒,没什么意思——公子要喝酒吗?” “你去喝吧,派人给我送一点就好。” 唐为天这才去见益州军将领,很快派一队士兵,送来十几坛未开封的酒。 昌言之也是好酒之人,打开一坛,深吸一口气,陶醉道:“好酒啊,让我淹死在里头,我都愿意。” 随酒送来的还有许多肉菜,虽说煮过,全都半生不熟,昌言之唤来几名老兵,烧起柴火,重新烹饪,虽然作料不全,至少能够做熟。 老兵也受邀一块吃喝,他们不敢,分些酒菜在屋外进食,轮番进来鞠躬感谢。 徐础吃了一些肉,喝了两杯热酒,笑道:“这比刚才的药好像更有用。” “公子常说‘良药苦口’,轮到自己吃药的时候,也还是嫌苦。” “哈哈,律人以严,待己以宽,就是这个道理。” 徐础没吃多少,昌言之有点担心,“公子没事吧?平时你的酒量可不止这一点儿。” “没事,我是累了,而且心事多。我去躺会,你吃你的。” “公子真没事?” “我会对你客气吗?真的没事。” 昌言之送徐础回屋里休息,本想多守一会,可是没忍住酒瘾,还是出去喝酒,独饮无趣,硬邀几位老兵进来,围桌共饮,这才觉得舒畅。 徐础躺在床上,并不觉得伤势严重,只是感到身体虚弱,饮几杯酒就失去兴致,也不觉得饥饿,本想思考些事情,结果很快就睡着了。 他入睡时天还没黑,等到睁开眼睛,外面天光大亮,已经是次日上午了。 徐础吃了一惊,起身之后看到桌上摆满了酒菜,不由得微微一笑。 唐为天推门进来,“公子醒了,今天感觉怎样?” “睡了一觉,好多了。”徐础下地伸展四肢,的确感觉精力恢复许多,可还是没什么胃口,喝了一杯酒,吃了几块肉,也就够了。 “我去热热。”唐为天道。 “不必,我想我就是缺觉。” “都怪我那一脚。”唐为天沮丧地说。 “无关,是我自己累着了。外面的人是找你的吧?”徐础透过门缝,看到庭院里有不少人影晃动。 唐为天转身去开门,向外面的人喝道:“走走,全都走,谁也不准留下来烦我。” 外面的一群士兵只得退下,但是仍守在宅院门口不肯离开。 “还要请你喝酒?你不愿去,也不必如此无礼吧。”徐础道。 唐为天摇摇头,“他们想让我留下,我说我要护送公子去益州。对他们就得无礼些,要不然他们会赖上你。” 徐础笑了笑,“昌言之呢?” “喝多了,现在还没醒。” “跟着我,他许久没痛快地喝顿好酒。” “都一样,益州军现在看着好,谁知道过几天是什么样子,没准连树皮都没得啃。” 徐础笑着点头,“你有心事。” “我哪来的心事?” “你别骗我,我看得出来。” 唐为天嘿嘿笑了两声,“什么都瞒不过公子,实话跟你说吧,汉平城也要打仗了,所以他们才希望我留下。” “跟谁打仗?” “汉州军。” “这就翻脸了?” “还没有,但是汉州军正往这边调集,据说昨天夜里营地突然扩大数倍,看样子是要动手。” “派人通知铁大将军了?” “嗯,昨天夜里就派人了,其实不用着急,当初汉州军连降世军都打不过,几次夺城都不成功,如今想从益州军这里虎口夺食,做梦。” “带我去看看汉州军营地。” “这可不行,公子要多休息,而且得出城十余里才能望见营地,现在这个时候可不安全。公子想知道什么,我替你看去。” “旗帜,看营中树立的是何方旗帜。” “汉州军肯定树他们自己的旗帜呗,公子等着,我给你看去,省得你总记挂。” “小心。” “谁能跑得过我这两条腿?”唐为天笑道。 昌言之睡到中午才醒来,来见徐础时,仍是一脸倦容,“怎么回事,今天外面的人比较多,公子听到了吗?街上尽是声音。” “据说汉州军要打过来。” “唉,没消停几天,又要打,汉州军怎么想的,与益州军平安相处,不是挺好吗?” “汉州军当然想要整个汉州,我担心他们的野心不止于此。” “汉州军连降世军都平定不了,还有更大野心?”昌言之笑道。 “除非汉州军已得强援。” “哪来的强援?荆州军?还是贺荣人?汉州军不会连打都不打,直接投降吧?”昌言之提出一连串的疑问。 “汉州新牧守连同诸雄都去拜见单于,不降还能怎样?何况他们不会当这是投降,而是报效天成朝廷。” “天成皇帝自己不能让各州效忠,被贺荣人挟持之后,却有群雄来贺,嘿嘿。”昌言之无奈摇头,但他不关心这些事情,“既然如此,我看咱们还是尽快动身去往益州吧,这里不够安全。” 徐础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寻思一会,抬头道:“汉州军不是要夺城,而是要封堵谷道,令前往秦州的益州军无路可退。唉,秦州必然已经开战。”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二十六章 苦药 汉平城的守将魏悬是个大胖子,全身是肉,却没能为他增加几分沉稳,遇事则急——心里倒不是害怕,就是着急,总拿同样的事情不停地催促身边人。 “给铁大将军送信了?再派几个人。” “益州那边呢?也再派一个人去。” “汉州军有何动向?是不是要打过来?怎么还不发兵?” “城墙修补好了?确认坚固吗?再去查看,千万不可出错。” …… 挽留小唐将军也是他为之着急的几件事之一,见到唐为天走进大厅,立刻起身迎上去,笑道:“千军易得,猛将难寻,没有小唐将军打头阵,大家心里都不安定。再说你喝了我的酒,想走也难,哈哈。” “你的酒我是喝了,但我可没说要留下。我来是再给魏将军引见一个人……” “徐础徐公子,已经见过了。曾经做过吴王的人,我怎能忘记?”魏悬笑道,称王者众多,他对“吴王”并不在意,只是给唐为天一点面子。 “徐公子有话要对魏将军说,徐公子最聪明,料事如神,他的话比我的长槊厉害多了,请魏将军一定要仔细听。” 魏悬的职位比唐为天高得多,但在用人之际,不在乎小小的言语无礼,向徐础拱手笑道:“太好了,我不仅得一位猛将,还得一位谋士。益州军进入汉平城还不到一个月,守御必有诸多不足,徐公子尽管畅所欲言,我就是拼了老命也得及时改正。” 徐础也拱手还礼,“守城我倒没什么可说的,但我猜测汉州军不是要攻城,而是要封堵谷道出口,令铁大将军无法及时回师。” 魏悬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徐公子初至汉平,不了解此地的形势,谷道出口离汉平城不过三十余里,不先夺城而去封堵谷道,这个……汉州军就不怕腹背受敌吗?” “汉州军若去封道,魏将军会派兵袭击?” “当然,我指望着铁大将军呢,拼死也得保证谷道畅通。再说了,大家同为蜀王之臣、益州将领,怎能见死不救?徐公子提醒得倒也没错,我会派人关注。不过我估计汉州军还是会先攻城,这是最正常的打法。” 魏悬看向唐为天,笑道:“徐公子是读书人,不了解打战的事情,难为他还想着谷道……” 唐为天摇头,“徐公子带过兵、打过仗。” “哦。”唐悬只想打个圆场,既然圆不回来,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徐础道:“小唐将军望见汉州军营地有狼头旗,以此观之,汉州军必然已投靠贺荣人,南北夹攻,此战志不在攻城,而是要全歼铁鸢之军。” 唐悬直皱眉,他不想得罪这位徐公子,但也没法太当回事,寻思好一会,问道:“以徐公子之见,该如何应敌?” “列阵城外,示敌以死守谷道之意,汉州军必生怯意。” “明明有城可守,却要……汉州军真会被吓住?徐公子知不知道,汉州军能调动的兵力,至少是我的两倍。” “敌多我少,更要示敌以勇,何况益州军向以勇武闻名,如今的上上之策,不止是列阵城外,还要首先挑战,将汉州军逼退,令其逡巡不前。” 魏悬微微张开嘴巴,突然嘿嘿笑了两声,“徐公子……真是没将我们益州军当外人哪。” 唐为天自告奋勇道:“拨给我一千人,我去挑战。” 魏悬希望留下唐为天这员猛将,是要让他为己效力,可不是平白前去送死,笑道:“容我想想,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汉州军不是还没动静嘛,我多派斥候,时刻盯紧就是,汉州军若是真的派兵去封道,我率兵出城拦截也来得及。小唐将军,还有徐公子,可以留下吧?” 唐为天看向徐础。 徐础点下头,“据传汉州军的将领之一乃是长史楼碍,此人与我有些渊源,我写了一封信,麻烦魏将军派人送过去。” 徐础递上写好的信,魏悬接在手中,眼睛一亮,“徐公子怎么不早说?你二人从前是同窗还是同乡?” 唐为天诧异道:“初见面时你还说久仰徐公子大名,怎么不知道他从前姓楼,与楼碍一样,也是大将军之子?” 魏悬大吃一惊,“果真如此?” 徐础又点下头,想不到过去这么久,自己还是要凭“大将军之子”的身份得到重视。 魏悬大笑,“小唐将军真是员福将,居然给我带来这么一位……请楼公子恕我有眼无珠,当初……” “我已改姓徐。” “哦,这是为何,与楼家不合吗?一家人不至于吧。” “总之请魏将军派人将信送到,楼长史愿不愿意见我,尚还难说。” “徐公子要见楼长史?” “有些事情总得当面陈说。” “对对,当面说比较好,徐公子一定要向楼长史讲清楚:汉、益唇齿相依,既已结盟,何必大动干戈?蜀王也不是真要占据汉州,不过是借这块地方阻止北敌南下,以后肯定会归还。”魏悬眨眨眼睛,好像与徐础达成了某项密谋。 徐础笑着点头,告辞离去。 “公子说服魏将军了?”唐为天有点疑惑。 徐础摇摇头。 “那再去劝啊,这回我帮你,魏将军怎么也得卖我几分面子。” “你的面子先留着,没准以后会有大用,至于现在……不劝也罢,总得先找对人,劝说才有奇效。” “找谁?长史楼碍吗?他可是敌人。” “唉,有时候敌人反而更好劝说一些。”徐础笑道。 唐为天一头雾水,“现在怎么办?就这么等着?” “你去忙你的,既然留下,就做将军该做的事情,得到消息也快些,随时告诉我一声。” “那是当然。”唐为天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 唐为天见四下无人,小声道:“公子刚才撒谎,我明明没见到贺荣人的什么狼头旗。” 徐础也笑了,“顺嘴了,但我只在小事上撒谎,大事上不会骗人。” “能骗人才叫本事,为什么不骗?”唐为天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徐础回到住处,向昌言之道:“看来咱们是躲不开这一战了,是我运气不好吗?走到哪里都会遇到战事。” 昌言之笑道:“公子想多了,天下大乱,哪里没有战事?早在公子到来之前,汉州就已经打过不知多少仗了。我倒奇怪,公子干嘛非要留下?反正也没咱们什么事情,不如早去益州见蜀王。” “益州也不会太平,而且……”徐础轻叹一声,“我总想给单于造成一点困难,不想让他以为九州无人,凭他宰割。” “这可难了,那些兵多将广的雄杰都去递降书,公子孤身一人,说的话又没人听,想阻止单于,无异于那个……” “螳臂挡车?” “公子当然不是‘螳臂’,但是意思差不多吧。”昌言之笑道,与徐础相处久了,虽然越发忠诚,却没剩下多少敬畏。 徐础也不在意,“与单于相比,我的确是‘螳臂’,所以得尽快找一条粗壮的胳膊……” “我倒觉得铁大将军说得对,现在这种时候,谁不向单于递交降书,谁是傻瓜,表面上归顺,以后有机会再反呗。要说还是天成朝廷太不像样,皇帝都归顺了,让别人怎么办?” “这个‘傻瓜’就是机会,没有‘傻瓜’做前驱,单于将会越来越强,群雄的假归顺,早晚都会变成真效忠。” “我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说吧,又没有外人。” “就让单于……一统天下不好吗?他对中原士兵确实比较狠辣,攻城时不拿人命当回事,可是开国帝王莫不如此。他虽是异族人,但是能讲中原话,贺荣部人少,他想统御九州,最后还是得靠中原人。” “问题就在这里,单于无法等到一统天下,很快他就得依赖中原人四处征战,但他不会信任中原人,到时又会天下大乱。单于不过是延长乱世,而不是结束。” 昌言之没吱声。 “单于确有雄杰之姿,但他得位尚浅,用计谋而非威望率众入塞,以为夺得中原,自然就能令贺荣人对他言听计从。可我觉得,他不会信任中原人,也镇不住贺荣人,一遇挫败,必生大患。总而言之,单于入塞太早,除了添乱,并不能定鼎天下。” “希望公子是对的吧,老实说,虽然我没受过太多乱世的苦头,但是真的已经有点厌倦了,无论是谁,把它结束就好。” “总会有这样一位英雄?” “可他是谁呢?咱们能活着等到吗?” 徐础回答不了。 “公子的伤还是没有痊愈,我再叫郎中过来吧。” “不必。” “郎中开的药还在,再苦公子也得喝。” “嗯。熬药的时候也熬锅粥吧,我现在真的吃不进酒肉。” “呵呵,这话让外人听到,还当公子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呢。” 昌言之亲自动手,先熬好米粥,徐础吃了一碗,觉得舒服许多,再喝药时,越发觉得困难,被昌言之连番催促,才捏着鼻子分三大口喝光。 “以后我再也不用‘良药苦口’这四个字劝人,良药真的很难喝下去啊。”徐础感慨道。 当天夜里,唐为天亲自过来送上一封信,“这位楼长史还真将徐公子当成亲兄弟,得到信之后,马上写封回信,请徐公子明日过去相见。据信使说,楼长史十分高兴,当众称徐公子是‘十七弟’,还说你是楼家最了不起的子弟。” 徐础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对这种莫名其妙的“好事”向来警惕。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二十七章 六兄 楼碍身形微胖,与父兄相比自然是差了一大截,但是肚子高高鼓起,已然初具规模,一捧垂胸长须,看上去更像是武将,而不是文官。 楼家六公子少有才名,十多岁时曾在张息帝面前对答如流,震惊四座,给大将军长脸,从此备受宠爱,并被寄予厚望。 楼碍十三岁时,大将军就给他谋了一个职务,送到各部司里历练。 十六岁,楼碍已能独挡一面,获得实授官职,在朝中前途无量,他自己却自愿提出外放,向父亲道:“楼家在朝中有父亲和三哥也就够了,再多一人无益于事,不如让我去地方上做官,里外照应,方保无忧。” 楼温当时并不觉得有此必要,但是赞赏六子的深谋远虑,于是为他在洛州谋职,离家不算太远,听说他为官稳重,离家之后也没有放纵之举,才将这个儿子转送到汉州。 楼碍在汉州为官十余年,遍历郡县,并不急于升官,三年前才升任汉平刺史,成为一方大吏,但是人人都明白,汉州牧守这个职位乃是他的囊中之物,历任牧守来来去去,对这名下属都要礼敬三分,遇到大事,必须请来商量。 万物帝遇刺、天下大乱,打断了楼碍的仕途,降世军在汉州兴起的时候,一度传言他已遇害,等到降世军由盛转衰,他却重新现身,而且集结了一支官兵,逐步夺回郡县。 人人都以为他会趁机担任牧守甚至称王的时候,楼碍又一次出人意料,反而从荆州奚家请来一位新牧守。 对十七弟的改姓与之前的所作所为,楼碍全不在意,至少表现得全不在意,亲自迎出军营,先是拱手行礼,随后张开手臂,给弟弟一个热情的拥抱,然后转身,向众人高声道:“这是我十七弟,别看他年轻,曾经刺驾、称王,凭一己之力,在东都击退数十万敌兵,威震天下!” 众人纷纷称赞,徐础反而不好意思。 对这个大胡子六哥,徐础一点印象也没有,却不妨碍此时从心底涌起的一股兄弟之情。 楼碍看向益州军跟来的人,笑道:“魏将军看来真是担心十七弟,派来这么多护卫,是要趁机劫营吗?哈哈。” 魏悬十分重视此次会面,对徐础的重视也随之增加五六分,派出二百人的护送队伍,鼓乐、旗杖具备,排场堪比牧守出行。 “真要劫营,人越少越好,四五人出其不意劫持主将,足矣。”徐础笑道。 楼碍大笑,携着徐础的手,并肩入营,一路上赞叹不已,直到进入帐篷,分宾主入座,请茶之后,他才提起父亲。 “父亲的亡讯我很久以后才得到,传信纷纭,令我无从分辨真假,十七弟当时在东都,实情如何,还望告知。” 帐篷里只有卫兵与仆人,并无其他将领,徐础拱手道:“我改姓徐,已非楼家子孙,不敢再担‘十七弟’之称。” “这是何必呢,天下哪有不偏心的父母……好吧,先不说这件事,你想做‘徐公子’,我便称你‘徐公子’,但是在心里,我仍当你是自家兄弟。” 徐础笑了笑,“当时我在东都城内,大将军在城外遇害,我未亲眼目睹,但是后来见过在场的楼家子弟,据说大将军的确是被栾太后所杀。” 楼碍也听过这个传闻,得到确认之后,还是惊讶至极,好一会才道:“这是……为什么?” “大将军的为人,楼长史应当知道。” 楼碍苦笑一声,“可那毕竟是太后,父亲他竟然……竟然真的动了心事?” “大将军一向如此。” 楼碍长叹一声,“楼家因大将军而兴,亦因大将军而衰,唉,世事无常,只能说世事无常。” 两家又聊一会家事,徐础只知道楼硬滞留在梁王马维军中,其他楼家子孙应该还被宁王关押,楼碍听后连连感叹,“待汉州安定之后,我一定要将楼家人都接过来。” 徐础觉得该说正经事了,拱手道:“此来不为叙旧,乃是替益州军过来询问:汉州军在此集结,所为何事?” “徐公子在益州军任职?” 徐础摇头,“我只是路过,因在军中有熟人,所以管下闲事。” “原来如此,徐公子要去何处?” “打算去益州面见蜀王。” “徐公子与蜀王有旧?” “嗯,有过一些来往。” “徐公子打算向蜀王称臣?” “还没决定。” 楼碍露出笑容,“既然如此,咱们说话就方便多了。实不相瞒,汉州军在此集结,乃是要收回汉州全境,换言之,是要送客出门,请益州军退回益州。” “当初的盟誓呢?” “哈哈,我在徐公子面前不说假话,当初的盟誓乃是不得已之物,双方全都言不由衷,益州先派兵、后请盟,断无诚意,汉州也不过虚与委蛇,以做缓兵之机。” “汉州现在不需要‘缓兵’了?” “刚刚腾出手来。” 徐础想要提起贺荣人,外面有楼碍的随从进来,通报说酒宴已经摆好。 “徐公子既然来了,咱们无论如何也要痛饮一番。军中没有美味佳肴,美酒倒有几坛。” 两人换一顶帐篷饮酒,楼碍仍当徐础是自家人,所以没有邀请别的将领坐陪。 徐础腹伤仍有稳痛,一杯酒慢慢品饮,不敢喝得太快、太多。 楼碍很快瞧出异常,关切地问:“徐公子身体不适?” “受了一点轻伤?” “哪里?我军中有几位知郎中,医术精湛,可以为徐公子诊脉。” “多谢,但是不必了,我看过郎中,正在吃药,很快就能痊愈。” “徐公子既在养伤,不该饮酒,怪我不知情。”楼碍向一边侍立的仆人道:“沏人参茶来,再去要些补品。” 仆人道:“人参茶还有些,补品只剩一点茯苓膏。” “别留剩下多少,都拿来。” 徐础道:“不必麻烦……” “诶,又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如今兵荒马乱,道路隔绝,无从购买,都是从前剩余之物,徐公子别嫌弃就好。” 楼碍一味示好,徐础又等很久才找到机会重提正事,“听说汉州牧守前去拜见单于,已经回来了?” “正在途中。”楼碍一句话敷衍过去,正色反问道:“徐公子要去益州,对那边形势了解多少?” “不多。” “徐公子知不知道,甘招自称蜀王,却没有占据益州全境,夺占金都城之后,坐困其中,不敢南下半步?” “我听说蜀王已占据整个益北,权衡利弊之后,决定先北上,再南下。” “哈哈,大家都一样,尽拣好事宣扬,将坏事隐藏不说。汉、益相邻,我对那边的形势不说了若指掌,至少不陌生。天下之乱起自秦州,其次便是益州,只不过益州内乱多,没像棍匪那般四处出击,所以外面的人所知甚少。益州原有土著,旧蜀王曾起野心,四处征战,士民伤亡过半。天成定鼎,迁诸州之民以实其地,没想到却引来土、客之争。如今益北是客民居多,益南则是土著占优,比如汉平城里的魏将军就是客民,其先乃是荆州人。” “现在的蜀王也算客民。” “还是新客。”楼碍笑道,“土、客相争,不同籍贯的客民之间也不是一条心,为争权夺势,彼此视若仇敌。” “蜀王竟然能占据益北,也算难得。” “哈哈,甘招若有这等本事,现在就该占据整个益州了。这么说吧,蜀王是甘招,但是金都城的真正主人不是他,而是益都王。” “益都王早已被杀,他有子孙留下?” 楼碍摇头,“益都王活着的时候,一心聚财,根本不关心州内纷争,只看谁的贿赂多,就偏向于谁,大小政务全交由下属掌管,其中两人被当成左右手,一人随他死在东都,另一人留在益州,权势不减反增,被称为‘新益都王’。此人名叫车全意,徐公子听说过吗?” “略有耳闻。”徐础曾经从铁鸢那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车全意是个聪明人,只要实权,不要虚名,所以他自己不称王,选中了新到益州的甘招,奉他为王,借势剪除异已。徐公子以为益州军为何北上?” “巩固北境,如有机会,引诱贺荣人留在秦州。” “嘿,说得好听,其实是车全意的调虎离山之计,他将不听话的客民之兵全都调走,只留下亲信以及甘招带去的棍匪。” “益州军统帅铁鸢,乃蜀王最为亲信之人。” “那是当然,不派亲信之人为帅,益州客兵怎肯从命?徐公子还好没有直接前往益州,我劝你也不必去了,那里不是栖身之所,甘招软弱,不辨忠奸,车全意更是一心争权,为此宁可自断手足:他将大半客兵支走,实力骤减,早晚必为益南土兵所败。” “然则投奔贺荣人就是长久之计吗?”徐础直接问道。 “既是长久之计,也是权宜之计。徐公子问起,我不隐瞒,贺荣人眼下势不可挡,唯有曲从,不可硬扛。等到夺回汉平城、平定所有郡县之后,汉州还当自立,绝不奉异族人为主。徐公子来得正好,回去劝说魏将军献城投降,以后南取益州的时候,用得着他们这些客兵。” “我是益州军使者,有负所托是我能力不足,总不至于回去劝降吧。” 楼碍笑道:“劝与不劝,结果都是一样,你我坐在这里的时候,汉州军已经发兵出营,前去封堵谷道出口,只需半天,就能挖出一条壕沟,引水贯注,令汉平城与谷中的铁鸢军隔绝。” 徐础果然猜中,心中却无得意,拱手道:“一祝楼长史大获全胜,二祝楼长史能避过大难。益州虽乱,听上去也比这里安定些,恕我不能久留,这就告辞。”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二十八章 夜路 徐础起身要告辞,还祝对方“避过大难”,楼碍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徐公子莫急,你想去益州,我自会派人送你过去,绝不强留。而且——”楼碍大笑两声,“徐公子总该说说我的‘大难’是什么吧?” 徐础也笑了,用一句狠话引起对方的兴趣,然后再做劝谏,这是谋士常用的招数,楼碍对此显然毫不陌生,并没有掉入彀中。 笑过之后,徐础并没有坐下,站在楼碍身前正色道:“贺荣人准备进攻散关?” “已经攻占,益州军并没有死守,所以我才要尽快占据谷道出口,防止铁鸢率军退回汉州。” “南北夹攻是贺荣人的主意?” “嗯,算是吧。” “楼长史打算先平定汉州,择机再反?” “正是。” 徐础看一眼帐篷里的卫兵与仆人,楼碍笑道:“他们皆是我的亲信,断不会泄密。” “泄密也无妨,单于无论如何不会改变计划,他不会允许汉州兵留在汉州,而是会驱使你们去进攻益州。” “这就是徐公子所谓的大难?” “汉州军若甘愿为单于前驱,则益州之后还有荆州、洛州、吴州……不到最后,单于不会放下马鞭,等到天下再无敌人,楼长史想必也已死心塌地,再不敢言反。” “哈哈,事在人为,我自有办法将汉州兵留在汉州。”楼碍也站起身,“徐公子不想看看谷口的形势吗?那边的壕沟应该挖得差不多了,而且我猜魏将军断不敢派兵出来制止。” 魏悬的确不敢,徐础与楼碍前往谷口时,从汉平城附近经过,看得清清楚楚,城门紧闭,城上兵卒众多,他们站得高,能够望见汉州兵正往谷口方向移动,却依然死守不出。 倒也不怪魏悬胆怯,楼碍在城外设置了一支“伏兵”,隐藏在一片洼地里,旗帜如海,刀枪如林,从城墙上正好能隐约看见大概,魏悬若派兵出城前往谷口,必然要从“伏兵”面前经过,这让他以为汉州军在行引蛇出洞之计。 徐础从“伏兵”面前经过时,看到那里大都是草人,甚至就是一些长槊插在泥土里,真正的士兵寥寥无几,在阵中骑兵驰骋,扬起成片的灰尘。 楼碍顺路将益州军仪仗送回城里,二百名兵卒在城门下等候多时,才被一个个地放进去。 汉平城离谷口不远,天黑前徐础与楼碍赶到,那里已经挖出一条长长的壕沟,正从附近的河里引水。 壕沟不是很宽、很深,只能起一时阻遏之用,沟两岸布置了鹿角栅,只在少数几个地方留下进出口。 汉州军已经攻占谷口的小城,正沿着谷道一路往里设置一重又一重的障碍,直到遇见第一段栈道。 天色一黑,谷道上点起许多火把,兵卒们要连夜赶工。 重重障碍之间留下一条极其狭窄的通道,只能容一人步行,楼碍走在前头,徐础随后,两人入谷三四里,到来栈道前。 楼碍命令手持火把的仆人停下,“小心些,栈道上尽是油脂,烧起来神仙也扑不灭。”然后又向徐础道:“尚未布置完成,但已无大的漏洞,徐公子以为铁鸢军能过此关否?” 徐础摇头,栈道一毁,短时间无法恢复,益州军受困于道中,进退不得,早晚会被饿死。 “铁鸢军出不得谷道,汉平城里的魏悬必无斗志,我猜他会弃城逃往益州,各郡县的益州军自然也会闻风而逃,到时我会分兵追亡逐败。徐公子以胜算大否?” 徐础点头,魏悬的确不像是能够死守城池的人,一旦发现援军无望,十有八九会逃跑,唐为天虽然颇受赏识,但只是一员猛将,话语没有太大分量。 “汉州终于将要重归朝廷。”楼碍感慨道。 “应该说归入贺荣部。” “哈哈,徐公子随我来,查看栈道上的油脂是否够用。” 仆人全都留在后面,两人缓步上前,没敢走太远,就在栈道入口处站立,楼碍伸手摸了一下木架,“够用。” “楼长史现在能说了?”徐础心里清楚,他被带到这里来,绝不是为了摸一把油脂。 “你此前说单于会强迫汉州军离乡,我说我有办法。” “嗯,原闻其详。” “九州之中,汉州地方最小,独木难支,不能只让我一州独当贺荣人大军。” “楼长史想让我劝降铁鸢?” “除此之外,他还有别的选择吗?铁鸢投降,可与我一同固守汉州,阻止贺荣人南下,铁鸢不降,只会困死在谷道之中,而我也挡不住贺荣骑兵,只能甘心为其前驱,另择时机。” “铁鸢原本就是来阻止贺荣人。” “不同,大大不同,铁鸢现在为蜀王大将,他挡住贺荣人之后,转身就会进攻汉州军。徐公子心知肚明,汉、益两军绝无可能共存本州,必须是一方投降另一方。” 铁鸢的确已经制定进攻汉州军的计划,只是被楼碍抢先一步。 “铁鸢乃蜀王故交,君臣情契,想让他背叛蜀王,难。” “如果容易的话,我派一名使者前去劝降即可,何必求助于徐公子?我听说,徐公子四处劝人抵抗贺荣部,我也有幸领教,如今该是徐公子出力的时候了。当然,我不强迫,徐公子若觉得我的计策不好,必败无疑,或者觉得铁鸢宁死不降,那就算了,明天一早我就派人送徐公子前往益州。早走早好,再晚几天,怕是道路不通,也不安全。” 徐础也被楼碍逼上一条进退不得的绝路上,认真地想了一会,“我愿意前去劝降,但是我想先问一件事情。” “请问,我必如实回答。”楼碍笑道,对这样的结果毫不意外。 “传闻汉州官兵早在大乱之前就在搜刮粮草,以至民怨沸腾,是真的吗?” 楼碍没料到徐础会问这件事,微微一愣,随即大笑道:“想不到乱世之中还有徐公子这样不忘百姓之人。” “非也,我只是想知道楼长史是有长远打算,还是只想占据一州以自保。” “我明白徐公子的意思,但你问不出什么。官兵的确早早征粮,但是也给百姓指出明路:全家搬进城里,男子为兵,妇人为佣,与官兵共保平安。可百姓受刁民蛊惑,不信官府,反而藏粮杀吏,只图眼前安逸,不顾将来大难。棍匪一至,百姓更是有恃无恐,竟拿造反威胁官吏。棍匪都说自己吃不上饭才要造反,是不是?事实上他们早早将粮食与妻儿老小运进山中隐藏,自己出山,四处趁火打劫。徐公子若以为百姓都是待宰羔羊,可就大错特错,真正的良善之辈,一直追随官府,从未生出异心,也得到很好的照顾。至于棍匪,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刁民。” “所以楼长史不要降世军,只要益州军。” “嗯,益州军至少没做棍匪,而且他们在益州本是客民,可以为汉州所用。” “明白了。” “怎样,徐公子觉得我有长远打算吗?”楼碍笑道。 “楼长史的长远打算想必是恢复天成,自为宰辅。”徐础猜道。 楼碍没笑,“朝廷虽有种种不是,但是待楼家、待我恩情甚重,我纵不能做复兴之臣,也绝不做乱臣贼子!” 徐础拱手道:“佩服,像我,就是乱臣贼子。” “徐公子没受过朝廷与楼家的多少恩情,自然也无报恩之心。我今日所言,皆非出于兄弟之情,纯是相信徐公子之才,足以平定汉州之乱。” “承蒙高看。” “明天一早徐公子出发?” “不用等那么久。”徐础看一眼黑黢黢的栈道,那上面涂满了油脂,比平时加倍难行,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深谷,“我现在就出发,铁鸢想必相距不远。” “夜深难以看清道路,这里又不能点火……” “我是习惯夜行的人。”徐础拱下手,“阁下忠于天成,但是朝廷在北,阁下居南,隔绝越远,恩情越浅。” “明白,天成若要复兴,第一步就是要让陛下脱离贺荣人的掌握。” 徐础笑了笑,再不说什么,伸手摸着栈道木架,小心翼翼地走上去,一步一停,丝毫不敢大意。 短短数十步栈道,徐础用时极久才走到对面,靴底沾满油脂,在路上蹭了好一会才不那么滑腻。 远处传来楼碍的声音,“徐公子平安吗?” “平安。”徐础大声回答。 “水无源必涸,树无根必枯,望徐公子勿在意小小恩怨,早日寻到自己的根源!” “多谢。”徐础迈步离去,至少明白一点,自己与楼碍道不相同。 他早已不在意楼家,甚至不在意天成皇帝与吴国公主之间的陈年旧怨,他一路行走,求见群雄,只为找一点小小的光明,如同这条谷道,明明只有一条路,但是夜色笼罩,他也只能摸索前进。 将近天明,徐础遇见一拨益州军,他们走得极为匆忙,其中有人认得徐础,告诉他铁鸢就在后面不远督兵赶路。 铁鸢率军日夜急行,眼见离汉州谷口不远,听说徐础赶来求见,不由得十分吃惊,立刻猜出不会有好事。 徐础想了一个晚上,发现一切果如楼碍所说,铁鸢除了投降,已没有别的选择。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二十九章 求盟 铁鸢亲眼见到了贺荣大军,却不是益州军按计划引诱来的。 数不尽的贺荣骑兵突然杀到,之前没有任何预兆,降世军的少量哨兵来不及跑回营地报信,半路上全被截杀。 铁鸢站在散关城头,看到汉州降世军疯狂逃散,不知是受到有意驱赶,还是慌不择路,大多数人都向散关涌来。 这不是交战,而是猎杀,一部分贺荣骑兵在人群中来回穿插,将逃兵分割成若干分,另一部分贺荣骑兵则像大鱼吞吃小鱼一样,将猎物逐一歼灭。 铁鸢看得清清楚楚,遭到分割的降世军却已阵脚全敌,只顾奔逃,少数人试图重整队伍发起反击,很快就被冲散。 铁鸢长叹一声,传令撤军,因为担心汉州形势,他带兵跑在前面,命令殿后的军队尽可能毁掉沿途的栈道。 他已经甩掉大部分军队,可还是晚了一步,没能及时赶到汉州谷口。 见到徐础,铁鸢虽然意外,却没有表现出来,大笑相迎,带他同行,来到一片稍微宽敞些的地方,停在路边,看着兵卒陆续通过,他才道:“魏悬没能守住汉平城?” 马匹在栈道上行进反而更慢,铁鸢率兵一路步行,风尘仆仆,嘴唇干裂,那些士兵更是一个比一个憔悴,徐础有些不忍,可还是要说实话:“魏悬未出汉平城,汉州军直接夺占谷口。” 铁鸢微微一愣,随后道:“魏将军想必是要我等到达之后,两边夹击汉州军。” 徐础摇头,“看上去不像,汉州长史楼碍猜测魏悬会带兵逃回益州,我也有同样的看法。” 铁鸢大怒,“魏悬弃大军而逃,有何面目去见蜀王?” “事情尚无定论,以铁大将军对魏悬的了解,觉得他会逃走吗?” 铁鸢沉默多时,“谷口真的已被汉州军占据?” “汉州军掘堑引水,用来阻挡魏悬军,又在离谷口最近的栈道上涂抹油脂,随时能够放火烧掉。” 铁鸢脸色微变,他之所以急着跑回汉州,就是不太相信魏悬,结果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汉州军为何不立刻烧掉栈道?” “自然是有所请求。” 铁鸢脸色又是一变,“敢情徐公子是给汉州军当说客,劝我投降吗?” “我只是将话传到,铁大将军自己定夺。”徐础闭上嘴,站到一边,专心看经过的兵卒。 此次出征究竟带了多少兵卒,铁鸢一直没给实数,以徐础的粗略估算,少至两万,多不过五万,虽然不是很多,却是益州客兵精锐,此军一失,益北必生大乱,甘招入益未久,将很难镇压得住。 这些道理,铁鸢也都明白,用不着再说一遍,他思忖良久,走过来道:“徐公子如果有机会前往益州面见蜀王,请代我谢罪。” “铁大将军心意已决?” “无论是降是亡,此军皆非蜀王所有,我奉命出征,纵不能得胜班师,也不至于转投他主。胜负无常,死生有命,我愧对蜀王,愧对麾下将士,但我宁死不降。” 徐础轻叹一声,“如果有办法让这支益州军仍归蜀王所有呢?” “不可能,我相信徐公子口才了得,但是请不要用在我身上,汉州军此时无论做出怎样的许诺,都不可信,最后都是要夺取益州将士——他们要的不是我,是这些人。”铁鸢指向步履匆匆的兵卒,“我对不起他们,但是没办法,既要忠于蜀王,就不能存有太多顾虑。唯请徐公子慎言,不要乱我军心,待会我派人送你回去。” “汉州军……楼长史并无许诺,我是想,或许可以劝说汉、益两州结盟,铁大将军率兵助防汉州,事成之后返回益州,不失蜀王之托。” 铁鸢苦笑道:“徐公子没看到吗?益州与汉州有过一次结盟,如今是谁也信不过谁,我倒不怨汉州军,只怪自己计划不周,信错了魏悬,又不肯听徐公子劝阻。” “铁大将军要怎样才肯相信汉州军?” 铁鸢面露惊讶,“徐公子……是认真的?” “当然。” “可是汉州军……楼碍肯认徐公子为兄弟?” “与兄弟无关。” 铁鸢又想一会,“如果汉州军肯退兵,解汉平城与谷口之围,我想我可以相信他们的诚意,愿意留下来助守汉州,绝不让贺荣人从褒斜道入汉。” “铁大将军也得给汉州军一点诚意。” “我会将周围郡县的益州兵全都调至汉平城,或是遣回益州,我在此孤守一城,退路交给汉州人,算是我的诚意。” 徐础点点头,“好,事不宜迟,请铁大将军放慢行军,待我再去劝说楼长史。” 铁鸢伸手抓住徐础的一条胳膊,“我相信徐公子,此事若能谈成,我专心守城,抵御贺荣人,绝无二心,也恳请徐公子莫要设计诳我进入陷阱。” “我没有别的担保,只有这条命,我若设计,叫我受千刀万剐,我若被汉州所骗,甘愿陪铁大将军一同受死,绝不独活。” “唉,汉州人要的是益州将士,哪里在乎你我二人的性命?不过有徐公子的这句话也就够了。” 铁鸢立刻传令全军停下休息,等候后面的将士赶上来,同时派人护送徐础回谷口。 白天时道路比较好走,午后不久,徐础就已回到谷口,最后一段栈道是个圆弧,看不到对面的状况,但是栈道上的油脂清晰可见,只需一支火箭,就能燃起大火,令这里成为一条死路。 护送徐础的益州兵告退,他一个人小心走过栈道,一拐过弯就见到对面密密麻麻的鹿角栅,上面牢牢绑着许多刀枪,益州兵即便侥幸通过栈道,到此亦是寸步难行。 守道的汉州兵望见来者,立刻弯弓搭箭,喝问道:“报上名来!” “徐础,奉楼长史之命传信,回来复命。” 士兵们允许徐础走过来,但是依然弯弓,直到确认他只是一人,身后没有追随者之后,才松开弓弦。 谷口的小城里,楼碍正在发号施令,见到徐础回来,冲他点下头,继续传令,等到将领散得差不多了,他才向徐础道:“如何?” 徐础听到几条命令,问道:“魏悬弃城了?” 楼碍笑道:“他甚至没有派兵出来试探一下,只让斥候绕路过来,远远地望了一眼,不久之后就率兵出城,逃向益州。” “铁鸢不愿投降。” “铁鸢乃蜀王故人,忠心比魏悬要多些。”楼碍看上去并不意外。 “但他愿意结盟,与楼长史共守汉州。” “哈哈,益州人的‘结盟’我已经领教过,实在不感兴趣,徐公子不必再回去了,让铁鸢直接率兵过来就是。” “铁鸢愿意让出所占郡县,只留汉平一城,如此一来,返回益州的退路尽在楼长史掌握之中。” “汉州军很快就能夺回郡县,尤其是汉平城,马上就要落入我手,何需他来相让?” “让出其他郡县,铁鸢孤守汉平,退无可退,唯有全力封者谷道,汉州军可专守东边,两军联合,能将贺荣人拦在外面。” 楼碍摇头,“汉州只要降军,不要盟友,何况这只是铁鸢一人的想法,蜀王若是不认,铁鸢必要带兵返回益州,到时候我既得罪单于,又要分兵阻截铁鸢,必败无疑。” “我去益州,劝说蜀王接受结盟,绝不令铁鸢心生二意。” “哈哈,徐公子真是……昨晚你还是我的使者,替我劝说铁鸢,不过半天工夫,怎么就反了过来?” “阻挡贺荣人南下,才是第一等大事,只要有利于此,我无所谓是谁的使者。” “徐公子也知道贺荣人势不可挡,抱歉,正因为如此,我不能冒太大风险,铁鸢要么投降,将益州将士尽数并入汉州军中,我才敢封关抗拒强敌,他若是不降,我只好随众,暂且归顺单于。汉州虽小,却不能亡于我一时的决断失误。” 徐础还要再劝,楼碍摆手道:“忙了一天一夜,我也有些累了,请徐公子先去休息,晚间到了汉平城里,咱们再谈。” “事不宜迟……” “对铁鸢来说‘事不宜迟’,对我来说,小睡片刻才最重要。”楼碍打个哈欠,露出明显的逐客之意。 徐础无奈,正琢磨着哪个话题能够立即引起对方的兴趣,外面进来一名士兵,“禀告平西将军,汉平城里有信使求见。” 楼碍原本脸上带笑,这时一下子僵住,过了一会才道:“不是说魏悬已经带兵逃走了吗?城里哪来的信使?” “这个……不知道,但是送信的人……” “叫进来。”楼碍道。 汉平城信使大步走进厅内,直到被卫兵阻止,他才停下,也不行礼,高声道:“阁下就是汉州军统帅吗?我奉益州先锋将军唐为天之命,特来告知……咦,徐公子在这儿!” 信使竟然是昌言之,他没有跟随徐础出城,也没有随魏悬逃走,听他的意思,连唐为天也没走。 徐础很意外,“是,我在这儿……城里还有多少人?” 昌言之倒也不笨,马上道:“足够守城,请公子放心,汉州军若不放人,小唐将军绝不交出城池。” 楼碍更意外,却没有被吓住,冷笑两声,突然起身,向卫兵道:“我去查看情况,看住这两人。” 楼碍出厅,昌言之小声道:“魏悬只给唐为天留下五百人,也不知他能守多久……”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三十章 示威 唐为天不懂守城之法,只明白一点,绝不能让敌人小瞧自己,何况徐础给魏悬献计时,他就站在旁边,亲耳听到公子也建议出城迎战,示敌以勇。 徐础的原意是用主动挑战的方式虚张声势,令汉州军不敢轻易进攻,唐为天却没领会到这层意思,他只留极少人守城,而且只守城门,城墙上一名士兵也没有,他带领剩余的所有兵卒——不到五百人,其中骑兵不过二十几人——出城列阵。 汉州军未料到城里还有益州兵,更没料到还会有人冲出来迎战,因此来得比较忙乱,临近城门也没摆出阵形。 唐为天斗志昂扬,命令步兵留在原地,亲率二十几名骑兵,直奔敌人旗帜而来。 汉州军将领大吃一惊,急忙派副将前去迎战,自己在后方摆列阵势。 “甩天将军”不是白叫的,唐为天一槊挑落敌将,依然直冲过来,几乎没有减速。 汉州军将士无不大惊,将领自恃兵多,还要再战,大声道:“弓弩!弓弩……”他想调用弓弩手射杀敌人,连喊几声未得回应,扭头看去,只见副将们面面相觑,再一看,本应列阵的士兵,竟然在纷纷后退。 “擅退者……哎呦。”将领试图阻止士兵退却,再一转身,却见敌将已经冲至近处,面目狰狞,像是要吃人,他不由得吓了一跳,喊了一声“哎呦”,这一声比他的任何命令都好用,上至副将,下至普通兵卒,转身就跑,有马策马,没马奋力迈动自己的两条腿。 唐为天一直追出五六里,又刺落三人,而且专挑骑马的人,觉得对方可能是大官儿。 汉州军前锋连阵形还没摆出来,就被击溃。 楼碍率兵赶来时,所见就是这样的情形,他也摸不清益州军的底细,但越是这样,越不允许前锋退却,立刻下令全军列队,刀枪冲外,然后命人骑马前去告知正往这边跑来的将士:转身再战,否则的话全被当成敌兵处置。 前有刀枪拦截,后有强敌追赶,前锋将士陷入更大的混乱,但是经过一番衡量之后,士兵还是在将领的强迫下重新列阵,许多人已将兵器扔在路上,赤手空拳也得站在原地。 队列尚未成形,唐为天已经杀到,在他身后,二十几名骑兵紧紧跟随,挥刀舞枪,呐喊助威。 唐为天冲进敌阵,随手击刺,必有所中,越战越勇,硬生生将数百名敌军从中断为两截,令其迟迟不得列阵。 楼碍远远观战,大惊问道:“此人是谁?” 有副将回道:“此人年纪不大,又善用槊,想必是益州‘甩天将军’唐为天。” 楼碍也听说过此人的名声,原本只当是益州军自吹自擂,今日一见,不由得赞道:“真是员猛将,汉州兵多将广,竟无人能与其匹敌。” 左右众将领无不面露惭色,即便如此,也没有人站出来请战。 “弓弩手准备好了?”楼碍问。 “快了。” “鸣金收兵,唐为天若是追来,发箭射杀。” “可能会误伤到咱们的士兵……” “杀猛将如同攻城,哪有不死人的?”楼碍冷冷地说,再没人敢多嘴,匆匆传令,队伍中的弓弩手还没有完成列阵,但是只为射杀一人,倒也足够。 这边锣声一响,前方的汉州军如蒙重赦,争先恐后地往回跑,连最后几件兵器也丢在地上。 唐为天杀红眼,还要再追,身后兵卒追上来,提醒道:“唐将军,敌人像是要用弓弩。” 唐为天弓弩不精,也最怕这玩意儿,鄙夷地说了一句“胆小鬼”,勒马停下,大声道:“交出徐础,饶你们不死,徐础伤一根汗毛,你们全军赔命。你们有弓弩,我有城墙,有胆子就来攻城!”说罢,带人调头而去。 楼碍笑道:“倒也不全是一个莽人,可也不够聪明,他邀我攻城,必是城中空虚。全军进发,子夜之前,必要夺回汉平城!” 前锋将军比较聪明,早早下马与步卒同行,因此逃过一劫,扑到长史马前下跪,刚要开口自辩,就被楼碍打断。 楼碍甚至不愿看他一眼,“摘下头盔,编入行伍,以观后效。” 汉州军这回不敢冒险,列队步步前进,远远地望着唐为天率兵退入城池,唐为天最后一个入城,手里高举长槊示威。 汉州军停下,楼碍抬头望去,见城墙上空空荡荡,没有旗帜,也没有士兵,笑道:“果然如我所料,益州人虚张声势,唐为天带出城的士兵,大概就是全部守城兵力。一千人正面佯攻,一千人绕到对面攀城,一千人前后支援,其他人不用动,半个时辰以内,此城必破……” 身边的一员副将小心翼翼地劝道:“将军莫要大意,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唐为天既然敢……” 楼碍怒道:“一个唐为天就将你们吓成这样?魏悬胆小之辈,能给他留下多少士兵?” 副将不敢再劝,只能连连称是。 楼碍正要下令,忽然发现,他才是孤家寡人,副将反而深得众心,放眼望去,汉州将士皆有惧色,显然都以为此次攻城必是一番苦战。 汉州军曾与降世军鏖战多年,虽占上风,却一直不能取得全胜,益州军一到,不过数月间就将各路降世军撵出汉州,因此威名昭著,汉州军原本就有惧意,被唐为天来回一冲,更无斗志。 楼碍可以继续下令,在他的亲自监督下,汉州军心里再害怕,也得硬着头皮攻城,让楼碍心生犹豫的是,此举究竟值不值得。 徐础与昌言之留在谷口小城里,心里都有些忐忑,尤其是昌言之,没有敌将在场,胆子反而更小,患得患失,喃喃道:“我跟唐为天说,一定要守住汉平城,咱们这些人的性命全系于此。可是按这个小子的脾气,十有八九不会听话。他只有五百人,汉州军却有几万人,只出一成兵力,他也不是对手。唉,唉,唉,兜了一大圈,今天要死在这里了……” 徐础也觉得唐为天不是守城的料,但是没那么害怕,笑道:“乱世无常,死在哪里不是一样?” “如果非要选个地方送死的话,我希望是思过谷。” “人都愿落叶归根,你不想回江东?” 昌言之又叹一声,看一眼门口的卫兵,说道:“七族在江东只是客居,那里算不得家乡。” “嗯?” 昌言之笑道:“说句不中听的话,当年吴皇在江东可没做几件好事,七族不仅不劝,反而为虎作伥,因此不得民心。七族即使衰落,也不肯承认自己有错,只会一味地埋怨江东百姓忘恩负义,以至于更失民心。说实话,在江东起事之前,我在外面很少说自己是七族子弟,甚至不说自己姓昌。” 徐础也笑道:“此话中听,尤其是应该让楼长史听听,让他少些对‘刁民’的埋怨。” 昌言之指着自己的脖子,“它已经不怎么稳当了,我再说些废话,断得更快。” 两人累了,干脆坐在地上闲聊,昌言之念念不忘的只有思过谷,他是真喜欢与世无争的隐居生活,“喝酒、睡觉、除草、打球……不算除草,其它都是好事、美事……” 门口的卫兵只管看人,不管别的。 外面日落西山,厅里没有灯烛,更显昏暗。 楼碍迈步进来,在卫兵的帮助下,解脱盔甲,另有人前去点灯燃烛。 徐础与昌言之站起身,等候消息。 去掉一身束缚,楼碍来到徐础面前,“唐为天是你旧部?” “算是吧。” “小唐将军原是徐公子的随从,忠心耿耿……”昌言之补充道。 “既然如此,他怎么投靠蜀王,没随你去邺城?”楼碍问道。 昌言之回答不了,徐础道:“人各有志,虽是旧部,也没必要时时追随。” “哈哈。徐公子倒是看得开。嗯,唐为天据守孤城,已被汉州军团团包围。我听说他是一员猛将,有惜才之意,因此没有立刻攻城,而是给他一次机会:天亮之前出城投降,饶他不死,让他做汉州军的前锋将军。” “他怎么说?”徐础道。 “他……只听你和蜀王的命令,蜀王远在益州,所以只剩下你。” “他已不是我的部下,我不能命令他投降。” 楼碍脸色一寒,“既然如此,就等天亮时攻城吧。” 楼碍转身离去,仍命卫兵看守两人。 昌言之小声道:“连吃喝也不给一点,这是要饿死咱们吗?” “不怕饿死,就怕闲死。”徐础慢慢坐在地上,最近这几天,他的体力明显下降。 昌言之有点着急,“不如服软算了,让唐为天投降……” 徐础摇头,“唐为天乃是蜀将,为救我而留守孤城,我若迫他投降改投汉州,实是不仁不义。” “这种时候,还讲什么仁义?” “非得是这种时候,仁义才有价值。”徐础笑了笑,“别担心,楼碍既生此心,断不会半途而废,我已给他一个选择,他会心动的。” “什么选择?”昌言之诧异道。 “等会你就知道了。”徐础有些困倦,打个哈欠,盘膝而坐,摆出冥思的架势。 夜色渐深,外面突然传来嘈杂声,徐础不动,昌言之有些焦急,向门口的卫兵道:“请问几位兄台,发生什么事了?” 卫兵们互视一眼,有人出去查看,很快回来,向其他卫兵道:“铁鸢率军攻来,咱们已经放火烧栈道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三十一章 立誓 进攻谷口并不是铁鸢的命令,但他已经控制不住麾下的将士,益州军昼夜兼行,就是为了进入汉州的开阔地带,一旦听说出口被封,无不陷入到巨大的恐慌之中,再也不肯听从上司的命令,成群结队涌向谷口,好像一切还都来得及。 奉命把守栈道的汉州军毫不犹豫地射出火箭。 即便是在城墙后面,也能看到火光冲天,并且听到惨烈的尖叫声,显然那边还是有益州士兵冲进栈道,身陷火海之中。 楼碍过来,请徐础出厅观看火势,叹息道:“我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火烧栈道与掘沟引水,都是为了让益州军知难而降,铁鸢若是能像魏悬那样看清时势,事情就会简单许多。” “这段栈道不长,若是两边同时抢修,一日之内可以再造一条。” “哈哈,徐公子还是不肯放弃,但是对我来说,一切都已结束,汉州只能暂时向贺荣人服软,此乃必然之势。” 徐础沉默多时,突然问道:“汉州究竟归谁所有?” “当然是朝廷……朝廷说要让给贺荣人,我也只能从命。” “谁最在乎汉州的得失?” 楼碍拒绝回答。 徐础道:“这把火断了益州军的出路,也断了汉州的活路。” 楼碍仍不回答。 徐础转身回到厅内,向昌言之道:“明天一早咱们回汉平城,与唐为天共同守城。” “这边会放人吗?”昌言之诧异道。 “走不走在我,放不放在他,无非刀斧加身,与其看九州沦落,不如两眼一闭,再不看这些烦心事。” “呃……好吧,反正怎么都是死。”昌言之鼓足勇气道,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突然间想开,大笑道:“跟随公子走遍天下,九州当中只有益州还没去过,我这一辈子也算值了。” “益、荆、吴三州我都没去过。”徐础叹息道。 “吴州不是什么好地方,当年的繁华早已成过眼云烟,一直就没有恢复过来,荆州……尽是南蛮子,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两人正聊着,楼碍走进来,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开口道:“九州各有长处,都是好地方。” 昌言之怀着必死之心,反而无惧,斜眼道:“地方是好,可惜大家都抢着献给外人。” “与其玉石俱焚,不如先保一时平安,日后或许还有再夺回来的机会。”楼碍笑道。 “是啊,聪明人都是这么想的,所以九州最后肯定毁在聪明人手里。” 楼碍大笑,向徐础道:“连徐公子的随从,辩才都如此了得。” “昌言之并非我的随从,他原是江东七族子弟,曾饱读诗书,与群儒互争短长,也曾掌控兵将,纵横沙场。” 昌言之被夸得不好意思,却也很得意。 楼碍走来道:“好,就凭他这句‘九州必毁在聪明人手里’,我改变主意,只要徐公子能劝说益州军——包括铁鸢与唐为天——留下来守卫褒斜道,我愿放他们一条生路,大家一同抵抗贺荣人南下。” 昌言之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一句话竟然有此奇效。 徐础倒没表现出意外,拱手深揖,“楼长史首倡之义,天下人皆当感恩。” “唉,我将自己与汉州军置于九死一生之地,再多感恩也无用处,徐公子不如尽快替我争取一些援兵过来。单于闻知我反悔,必然大怒,这个冬天他攻不过来,明年一开春,必发全力,就凭汉、益两州的这点将士,可不够用。” “我必尽我所能,若是劝不来援兵,我自己也会回来,与两军共守死地。” 楼碍摇摇头,“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你快去劝说铁、唐两位将军吧,一切如之前所言:益州军交出汉州郡县,只留汉平一城,专心守卫褒斜谷道。唉,天下最难的事情就是决断,左也是错,右也是错,一旦做出选择,就再也没有回头路,所以永远也不知道哪边的错误会更少一些。” “左右为难时,可凭心行事。” 楼碍依然摇头,“你已经如愿,不必再说这些。” 徐础笑了笑,匆匆出厅,先去往栈道,昌言之快步追上来,小声道:“楼碍可信吗?公子应该要些保障。” “楼长史胜券在握,实在没必要欺骗益州军,何况他若要骗取我的信任,该是另一种做法。” 徐础没有多做解释,一名将领已经得到楼碍的命令,守在小城门口,带领徐础穿过重重路障,来到栈道边。 火势正旺,对面的人再不敢闯入栈道,隐约能听到哀嚎声。 “益州兵将,我是徐础,请代我向铁大将军传话……”徐础高声道,发现对面毫无反应。 “要等火灭之后,对面才能听到声音,而且公子的嗓门也不够大。” “你留在这里,一有机会就告知对面,让他们请铁大将军过来,说是议和已成,我先去将唐为天请过来。” “是。公子小心,我还是有点……担心。” 徐础点点头,匆匆回到小城里,楼碍已经给他准备好了马匹,“我会命人灭火。徐公子可先将唐将军请来,他必须留下驻守,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褒斜谷道正是唐将军的用武之地,有他在,抵抗贺荣人能增一两分胜算。” “我会陈析利弊,劝他留下。” “必须留下,我不要求唐将军改投汉州军,但是人必须留下,否则的话,议和中止。” “好。”徐础也不多说,翻身上马,在十余名汉州军将士的护送下,直奔汉平城。 汉平城已被包围,徐础直奔城门,高声道:“我是徐础,请小唐将军出来说话。” 城头立刻有人回道:“我就在这里,哈哈,我就知道汉州人不敢杀你。” “你下来说话。” 唐为天也不多问,过了一会,城门打开,他一人独骑出来,手持长槊,完全不怕汉州军会乘势攻城。 “徐公子跟我进城吧。” “我来劝你议和?” “议什么和?” 徐础将铁鸢军的状况以及楼碍的意思都说一遍,“益州军仍是益州军,留守汉平城与褒斜古道,汉州军另守它处。” 唐为天只问一句:“铁大将军同意?” “这就是他的主意。” “那就行了,我听铁大将军的命令,更信公子的话,你说我该怎么做?” “带上你的人,随我去见楼长史。” 唐为天二话不说,调头进城,很快带着全部兵卒出城,他是无所畏惧,那些士兵却都有些惊慌,望着不远处的汉州军,紧握兵器,保持警惕。 汉州军已经得到命令,让出通道,益州军刚一通过,他们立刻涌向汉平城,发出阵阵欢呼,几轻辗转,汉州人终于夺回治所。 在壕沟前,益州兵卒留下,只有唐为天与徐础获准通过,唐为天的长槊也不准携带。 前去拜见楼碍的路上,徐础小声道:“若有万一……” “拼死一搏。”唐为天马上道。 徐础笑着点头,“你真是长大了,以后不该再称你小唐将军,就是唐将军。” “嘿嘿。就有一点,我到时候可能照顾不到公子。” “我自己亦要奋力一搏,不需要照顾,谁说谋士只能动嘴不能动身呢?” “公子这么一说,我倒挺希望出点事情。”唐为天很想知道徐础与人动手是什么样子。 楼碍已经等在城门口,见到两走来,大笑道:“徐公子守约,小唐将军守义,令人敬佩。” 唐为天傲然道:“公子已经升我的官儿,我今后是唐将军,不是小唐将军了。” “恭喜。”楼碍拱手道,也不让卫兵靠近,与两人并肩入城,“火已经灭得差不多,据说铁鸢也已赶到,请徐公子前去传话吧。” 汉州兵正在撤去路障,栈道上空浓烟滚滚,但是已无火焰,昌言之在那里大声喊话,听到脚步声,回头望见徐础等人,急忙喊道:“徐公子和小唐将军都来了!” “我现在是唐将军啦。”唐为天到处纠正,向对面吼道:“铁大将军在吗?” “是我!”对面的声音道。 因为栈道拐了一个弯,声音不是很清楚,但是唐为天仍能辨出这的确是铁鸢,“咱们都听徐公子安排?” “听他的!” 唐为天四处看看,转身向跟来的楼碍道:“大家都发个誓?” “唐将军先来。”楼碍微笑道。 “我唐为天向弥勒佛祖发誓,死守汉平城与褒斜古道,若违此誓,半途逃走,就让我死在神棒之下,下辈子做乌龟王八蛋,给人捉去驮房子!” 唐为天声音响亮,身后许多汉州兵听在耳中,都觉得此誓奇特,也够狠。 对面的铁鸢,以及这一头的楼碍、徐础先后立誓,唐为天边听边撇嘴,觉得都不如自己诚心。 天色已亮,浓烟也已基本消散,汉州军与益州军同时抢修栈道,唐为天回去安抚自己的士兵,楼碍则召来自己的部将,重新部署。 徐础疲惫不堪,不得不请求找地方休息一会,一觉睡到中午,刚刚睁开双眼,就见昌言之推门而入,面带慌张。 “怎么了?”徐础马上起身问道。 “汉州牧守来了,不许重修栈道,还要围攻唐将军、捉拿楼长史。”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三十二章 牧守 为了平定汉州之乱,楼碍只好从荆州借兵,作为交换代价,还从奚家请来一位新牧守。 奚傥乃奚耘长子,原本在朝中担任闲职,后来回荆州替父亲治理事务,天下大乱,他保住了荆州的大部分地盘,迅速招募到一支军队。 荆州军虽然没什么大的胜绩,但是至少因此立足,成为势力最强的群雄之一。 奚傥也因此备受父亲宠信,一有机会就被推为汉州牧守。 单于召见群雄时,奚傥不得不去一趟,原因众多:一是替父亲向单于“请罪”,奚耘不愿也不敢离开荆州,因此让同为牧守的长子代劳;二是希望争取到单于与皇帝的承认,奚傥的牧守乃是“便宜行事”,必须得到朝廷的任命才能算数;三是汉州尚未完全平定,仍有一些郡县自立名号,声称是官兵,却不服从牧守的命令,这些小股势力的头目,抢着来见单于,奚傥必要防备。 秦州之行不算完美,所谓的群雄鱼龙混杂,其中一多半来历不明,奚傥连听都没听说去,唯一让他欣慰的是,晋王也在其中,沈、奚两家虽是仇敌,这时却有同病相怜之感,两人很快就成为朋友。 上百名“雄杰”混在一起,向单于和皇弟渔阳王行跪拜之礼,在这之后受到的待遇却大不相同,沈耽与奚傥成为单于最重视的人物,但是单于对奚耘没有亲来,还是感到不满,命令奚傥传话:儿子是儿子,老子是老子,各自为臣,不能代劳,一个月之内,奚耘必须单独来拜见单于。 奚傥不敢提出异议,但是其它事情还算顺利,他的牧守职位得到单于的承认,很快就能获得朝廷的任命,汉州诸头目见机行事,立刻投向新牧守,纷纷去掉自立的名号。 奚傥还获准参与贺荣人的南攻计划,这是他最不情愿,但也最不敢拒绝的一件事,他从沈耽那里得到一些安慰。 沈耽对他说:“英雄因时而动、乘势而起,现在的时势就是这样,沈家将整个并州都献给单于,初时的确觉得有些为难,可是单于不分华夷,晋军立功,依然得到重赏,我也就坦然了。何况单于是来帮助天成皇帝平定天下,咱们是为朝廷做事。” 奚傥同意了,不仅参与围剿降世军与益州军,入冬之后,还要为进入汉州的贺荣军提供粮草。 群雄陆续告辞,奚傥自愿多留一阵,结交贺荣权贵,小心翼翼地向单于求情,终为父亲征取到更多时间:奚耘可以等明年开春再来拜见单于。 贺荣骑兵飞驰散关发动突袭,奚傥立刻动身返回汉州督战,对留守的长史楼碍,他心里有点不放心。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并不多余。 听说汉平城已被夺回,奚傥很高兴,可是又听说楼碍竟然与益州军议和,奚傥大吃一惊,马不停蹄,直奔谷口小城,也不让士兵通报,带人闯入议事厅,夺取兵权,然后下达一连串的命令,阻止正在进行中的议和。 徐础刚从昌言之那里得到消息,就有士兵过来传唤,奚牧守要见他。 议事厅里挤满了人,多是奚傥带来的随从以及将领,楼碍及其部下被挤到一角,已没有插话的余地。 徐础被带到奚傥面前。 奚傥四十多岁,虽是武将装扮,容貌却颇为儒雅,坐在椅子上,手里仍握着马鞭,正与一名部将小声交谈,瞥了一眼徐础,继续交谈,说完之后才挺身道:“你是徐础?” 徐础拱手道:“正是,奚牧守不记得我了?” “咱们见过面?” “应该是六七年前,奚牧守与中军将军楼硬会面时,我也在场。” 奚傥与楼硬曾是好友,在东都时经常见面,长长地哦了一声,“那时你还小吧。” “嗯,而且当时在场的楼家子弟很多,难怪奚牧守对我没有印象。” 奚傥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当年最默默无闻的楼家子孙,却惹出最大的麻烦。”奚傥看向一边的楼碍,“这是你们楼家的事务,平西将军就这么听之任之,一句话也不说吗?” 楼碍道:“上有兄长,我不敢擅自作主。” “嘿。硬胖子连自己都管不了,这次在单于营中,我见到他了,他与那个所谓的梁王马维一同去的,又胖了些,谄媚功夫也日见增加,可我不明白,马维朝夕难保,硬胖子为何非要吊在这样一棵垂死之树上?” 奚傥停顿片刻,看一眼楼碍,“你们楼家人都很古怪。”又向徐础道:“但是最古怪的人是你,楼础,还是徐础?” “徐础。” “嘿,连姓都改了,但是与我无关。单于很是想念阁下,待会你就上路,我派人送你去往秦州。” “单于很快就将进入汉州,何必舍近求远,将我送去秦州?” “因为单于不等人,在哪里拜见单于,不由你决定。” 徐础拱手笑道:“任凭牧守安排就是。” 奚傥多看徐础几眼,“传闻你伶牙俐齿,专擅蛊惑人心,怎么当我的面却没有话说?” “先有可劝之人,才有可劝之言,奚牧守心意已定,令我无从进言。” “哈哈。”奚傥向楼碍道:“听见没有,平西将军就是因为心意不坚,破绽百出,才会上他的当。” 楼碍道:“我不是被劝服,而是自己做出的决断。牧守大人,我仍然以为……” “闭嘴!”奚傥喝道。 奚傥初入汉时,根基不稳,对楼碍礼让三分,从单于那里回来之后,形势却已大不相同,他不仅有贺荣大军做后盾,还带来投靠他的汉州群雄,要兵有兵,要将有将,对楼碍已不像从前那样忌惮。 楼碍的部下都露出愤懑之色。 奚傥全不在意,“群雄拜见单于,益州甘招不肯亲至,只派去一名使者,已经惹怒单于,明春必要攻占益州。单于说了,‘来见我者,待之以礼,我去见者,必加以刀兵’,甘招这个蜀王,当不了多久。褒斜道里的益州军,乃是贺荣军的囊中之物,绝不能在汉州给他们开口子,至于汉州境内的其他益州军,也要一一捕剿。” 楼碍看一眼徐础,什么也没说。 徐础上前一步道:“城外有五百益州将士,奚牧守允许的话,我可以劝他们投降,免去一场战斗。” “区区五百人,还需要劝降吗?” “汉平城里的魏悬军昨天逃亡,各郡县的益州军听到风声,必然也会弃城,汉州军当快马加鞭,直扑汉、益之间的关隘,不该在区区五百人身上浪费兵力。” 奚傥看一眼左右两边的部将,得到他们的暗示之后,冷淡地道:“那你去吧,我只等半个时辰,五百益州军要投降,你也要上路,别以为你立了一点小小的功劳,就能从我这里换得什么。” “不敢存此奢望,唯愿奚牧守写给单于的信中,写明我是自愿上路,并无反抗。” 奚傥露出一丝鄙夷,挥下手,“快去快回。” 徐础被带出去,奚傥转向楼碍,这才是他面临的最棘手问题,也是他同意徐础前去招降的最重要原因:他得保留兵力,用来对付楼碍党羽。 “当初平西将军邀奚家人入守汉州,我是有些疑虑的,但是相处下来,情谊日深,我去拜见单于,将整个汉州托付给你,谁想到,平西将军令我大失所望。” 楼碍道:“奚牧守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汉州形势变化颇多,我也是见机行事。” “汉州变了,天下未变,平西将军只看小势,不看大势吗?” “有些事情……我恳请与奚牧守单独交谈。” 奚傥扫了一眼,“先让你的人退下。” 楼碍向自己的部将点头,众人不愿走,楼碍道:“都是汉州人,也都为汉州着想,奚牧守与我必能商谈出一个所有人都认可的结果。” 部将们这才陆续退出。 奚傥这时只需一道命令,就能将楼碍除掉,但他不想这么做,楼碍在汉州经营已久,颇有一批将士对他忠心耿耿,厅里一杀人,外面必生乱,至少要等到铲除益州军之后,慢慢再做打算。 奚傥屏退自己的人,但是留下四名卫兵守在自己身后,向楼碍道:“可以说了。” “单于占据汉州之后,必然要求汉州军前往益州作战,汉州相当于不战而降,日后还要为他人做嫁人,不死不休……” “平西将军用不着说这些,未见单于之前,我也担心鸟尽弓藏,可单于是一代明主,并无华夷之分,晋王曾与他为敌,归顺之后仍得重用。”奚傥滔滔不绝,将自己在贺荣营中的所见所闻讲述一遍,最后道:“说到底,你我都是人臣,决定不了天下大势。天成若有转机,也要张氏自己努力才行,看眼下形势——”奚傥连连摇头。 虽然没见到皇帝本人,奚傥对天成朝廷已经失去希望。 楼碍仍不放弃,论述汉州可守、天成可救之意,奚傥逐一驳斥,说的话比楼碍更多。 多时过去,外面的部将进来通报:“徐础回来了,带着益州降将。” “益州军不得不降,倒让徐础抢了一功。让他们进来。”奚傥仍与楼碍交谈,对徐础与降将都不太感兴趣。 楼碍逐步靠近奚傥,已到他的近前,固执己见,心里希望徐础的想法能与自己一样。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三十三章 立断 唐为天的兵器都要交出来,包括匕首,但他绝不肯交出锦缎包裹的神棒,“你们修行不够,碰了这件神物之后,自己会死在战场上不说,全家老小都要遭殃,不是横死,就是……” 卫兵受不得这种诅咒,“行,我不碰,但是你也不能带进去,放在门口,出来时拿走,我们给你看着。” “我可信不着你们,万一有人好奇,不小心碰了一下,我岂不是无缘无故害死一大家子?我放在门里面,你们碰不着的地方,而且我回头就能看到。” 也不管对方是否同意,唐为天推门进厅,双手捧着神棒,放在门后,卫兵见他真的没带在身上,也就不再勉强。 奚傥看着降将在门后放下一件东西,眉头微皱,再看降将年纪轻轻,瘦得像根竹竿,眉头皱得更紧,“此人是益州军将领?” 楼碍小声道:“他是益州军前锋将军唐为天。” “嘿,益州也真是无人,即便只是领五百人,也不至于……” 徐础走到近前,拱手道:“我带唐将军来见奚牧守,益州军都已放下兵器。” “嗯。”奚傥看向唐为天,越看越不顺眼,“益州降将,为何见我不跪?” 唐为天笑道:“不是我不跪,而是我这两个膝盖与别人不同。” “受过伤?” “算是吧,被弥勒佛祖用手指点过两下,从那之后,我只能跪真正的贵人,若跪寻常人,那人必要倒霉。我是来投降的,不想让牧守老爷倒霉,所以不敢跪。” 徐础咳了两声,这可不是他教给唐为天的话,正想打个圆场,奚傥却没生气,大笑道:“我乃恒国公之子、汉州牧守,如果我不算贵人,还有谁算是贵人?” 唐为天转向徐础,“我不懂什么公、什么母的,只信徐公子的话,公子告诉我,这位老爷是贵人吗?” “贵不可言。”徐础道。 “那我可以跪一下?” “可以。” 奚傥忍不住冷笑一声,原来益州降将不仅年轻,还是个傻子。 唐为天像是全身僵硬,直直地要跪下,站在他一边的徐础摇头道:“不是这种跪法。”嘴里说着,伸手托住唐为天的右臂,要教他如何下跪。 唐为天很不满,一把推开徐础,“下跪这点小事我还能不会?”话未说完,突然往前一冲,直接扑到奚傥身前,一把将他抱住,手里不知怎么竟然多出来一柄匕首。 奚傥身后站着四名卫兵,一直在看笑话,都没将唐为天当回事,见到他扑向牧守大人,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等他们醒悟,纷纷拔刀的时候,奚傥已落入唐为天手中。 唐为天力气大,直接将奚傥扛在肩上,跑开几步,大声道:“我怎么看他都不像是贵人。” 奚傥既莫名其妙,又魂飞魄散,急忙叫道:“放我下来,我是贵人……” 楼碍马上向四名卫兵道:“放下刀,可保奚牧守安全。” 卫兵还在犹豫,唐为天却是个急性子,将奚傥放在地上,打掉帽子,一手捉发,一手持刃,“说好的议和,怎能因你一人反悔?光凭这一点,我就说你不是贵人。” “等……” 徐础才吐出一个字,奚傥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其他人更是连个念头还没产生,唐为天手中的匕首已经割开牧守大人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唐为天一身。 众人无不大惊,唐为天推开尸体,呸了一声,“就知道不是真正的贵人。你们四个,想要报仇,这就来吧。” 牧守说死就死,四名卫兵震惊得无以得复加,没有立刻报仇,而是看向楼碍。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楼碍后退两步,说道:“奚牧守欲将汉州献给异族人,罪大恶极,死不足惜,你们乃是天成之兵,从前是不得已,如今首恶已诛,还不弃暗投明?奚傥已死,我便是汉州牧守!” 四名卫兵却不是汉州人,而是奚傥从荆州带来的旧人,没被楼碍说服,反而齐喝一声,挥刀砍来。 楼碍身上没带兵器,只得继续后退。 唐为天大吼一声,手持匕首迎战,他没什么特别打法,就是扑到对方怀中,一通猛刺,三两下就能解决一人。 两名卫兵倒下,另两人才明白过来,这不是普通的细瘦少年,自己绝不是对手,急忙大呼“来人”。 楼碍也大声叫道:“汉州将士何在?” 厅外涌进来十几人,多是奚傥的部下,见到牧守大人尸横当地,全都吓了一跳,纷纷拔刀,紧接着又跑进来几名汉州将领,也拔出刀要来护主,两方人这就要大打出手。 徐础大声道:“奚傥已死,楼碍接任汉州牧守,城里城外尽是汉州将士,尔等若不顺应时势,这里就是葬身之地!” 奚傥的部下仍占多数,但是没有领头者,而且其中一些本是汉州人,不免心生犹豫,门口的两伙人一时没打起来。 徐础说话的工夫,唐为天已经杀死另外两名卫兵,夺来一口刀,喝道:“谁也别动我的神棒!”说罢,持刀冲向门口。 谁也不敢拦他,唐为天到门口抓起木棒,咧嘴一笑,满脸血迹,愈显狰狞,扭头向众人道:“我有神棒护身,什么都不怕,来吧,你们是挨个上前,还是一块动手,都行。” 更多汉州将士跑进来,其中几个人绕到楼碍身边。 楼碍这边形势已稳,大声道:“奚傥外人,欲将汉州献与异族,还要杀我灭口,幸得唐将军相助,已然伏法。是我汉州将士者,尽斩荆州贼子。” 大厅里安静了一下,有人突然动手,一名荆州人倒下,紧接着众人抢着动手,尤其是奚傥部下中的汉州人,下手更快、更狠,杀人时嘴里喊道:“我是汉州将士!” 厅里真正的荆州人没有几个,有人喊道:“外面还有荆州人,杀个干净!” 将士们蜂拥而出,大叫“杀荆州人”、“一个不留”。 楼碍向徐础道:“非得是现在动手,哪怕再晚一天,甚至几个时辰,局势也将不可挽回。” “外面还有一些投靠奚傥的汉州头领。” “降者可饶,不降者杀。徐公子不必出去,在这里稍等。”楼碍带人匆匆离去,形势正是最为混乱的时候,他要尽快平定,将权力夺回,并紧紧握住。 唐为天走向徐础,笑道:“跟公子的计划一样吧?” 看着满地尸体,徐础不知该怎么说,只得苦笑道:“其实不必杀这么多人。” “出主意肯定是公子拿手,要说动刀动枪,公子可就差了一点,这种事情就得趁人不备、当机立断。谁也不是三头六臂,我就是力气大些吧,可手里只有一柄匕首,他们五个人若是一块上,我未必是对手。我死不要紧,却坏了公子的大计,所以必须先下手为强。” “你说得对。”徐础点头道。 唐为天已经扔掉刀,看着手里的匕首笑道:“还是公子聪明,知道他们会搜身,所以将匕首藏在你身上……他们若是搜你的身怎么办?” “那就只好另想主意了。”徐础进来过一次,表现得又比较软弱,因此猜测汉州人十有八九不会搜身。 “我就是用这双手,也能掐死他。”唐为天踢一脚奚傥的尸体,“但是对付那四名卫兵就会麻烦些。” 徐础正色道:“对死人要尊重些。” “嗯?”唐为天目露凶光,他正在兴头上,特别受不得别人的批评,哪怕这人是徐础。 徐础和声道:“人死债消,不管此人生前如何,死后魂魄尽管地府。你是弥勒佛祖的信徒,难道不知佛祖宽大为怀,能够容纳一切世人?” “我没读过佛经,以后找人给我念念。那我杀人会惹怒佛祖吗?”唐为天疑惑地问,目中已无凶光。 徐础对佛理并无钻研,只是不想看着唐为天变为嗜杀之人,于是道:“佛祖身边亦有天王护法,你算是护法,该杀的时候可以杀,但是不可滥杀无辜,杀死之后也不要再羞辱尸体。” 唐为天点头,“明白了。”将匕首扔掉,木棒系在身后,双手合什,向自己杀死的几个人道:“徐公子是弥勒弟子,你们与公子作对,就是违背佛旨,所以我不得不杀死你们。既然魂魄归入地府,就老老实实做人,不对,老老实实做鬼吧。这样够吗?” “够了。”徐础不敢说太多,隐约感觉到自己早晚会失去对唐为天的这点控制。 昌言之跑进来,看一眼厅里的状况,向徐础道:“楼长史请公子和唐将军去见面。” 楼碍已经平定乱局,杀死了奚傥带来的上百名荆州人,那些在贺荣营中投靠奚傥的汉州大小头领,无不拜伏,谁也不敢说报仇的话。 楼碍当着众人的面,重新申立誓言,最后道:“汉州虽小,敢为天下先,绝不许贺荣部一兵一卒进来!” 将士们欢呼,他们不管天下大势如何,愿意听保护汉州的倡议。 楼碍走出人群,来到徐础面前,“我已没有回头路,这比任何誓言都有用吧?” 徐础点头,知道楼碍叫自己过来的用意,“明天一早我就出发,只要楼长史守住这个冬天,明年春天无论如何我也要带来援兵,如果不能……” “那你就不要回来,汉州多一个死人于事无补,你要继续劝人做傻事,就像对我一样。唉,大好河山,总不至于拱手让人,天成虽败,到处找找,或许还有一二忠臣。”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三十四章 金都 汉州西部的郡县尚未完全平定,多数被益州军占据,小股降世军也还在一些偏远地域流蹿,楼碍与铁鸢分别派出一支队伍护送徐础,铁鸢同时以大将军身份命令各地益州军前来汉平城汇合。 形势变化过于突兀,益州军虽然大都从命,也有人坚信其中有诈,带兵逃往益州,与徐础顺路,跑得却要更快一些。 赶到两州关隘时,汉州军再不能送行,益州将士送徐础入关,自己则要返回汉平城,“大家立过誓,不在汉平城挡住贺荣人,绝不回乡,我们不能弃铁大将军不顾。” 铁鸢虽是外乡人,在益州军当中却已建立不小的威望,深受士卒敬畏。 徐础一行人因为要到处传令,走得稍慢一些,褒斜谷道里又有一些新消息追上来:益州军刚刚进入汉州,后面就有大批降世军赶到,他们被贺荣人追逐,已成丧家之犬,甘愿向铁鸢和楼碍投降,不提任何条件。 降世军伤亡惨重,家眷几乎全被遗落在秦州,兵卒死逃过半,楼碍鄙视这些“刁民”,但也觉得他们不再是威胁,于是与铁鸢各分一半,以增强兵力。 徐础很想知道哪几位天王活下来,没等得到消息,他就已经进入益州。 另一批益州士兵继续护送他前往蜀王所在的金都城。 入益不久,昌言之就发出感慨,“九州我算是走遍啦,散州偏远,我也不想去,这辈子……咦,我干嘛说这种话?不不,我没走够,我还要跟着公子继续云游天下。不过说句实话,走过这么多地方,还就是益州看上去最为富庶,一点不像是经过战乱的样子。” 益州也有战乱,但是群雄各占一方,愿守不愿攻,偶有战事,也不激烈,除了征兵,很少波及到百姓与村镇,四处炊烟可见,大路上行人不断。 百姓看到兵卒也会躲藏,但是不至于逃得无影无踪,而是远远地观望,胆大者甚至敢于高声询问战事进展,听说益州军与汉州军仍在结盟,共同抵御贺荣人,他们都很高兴,觉得家乡会很安全。 徐础路上与益州将士闲聊,得知他们多是洛州人,觉得十分亲切,兵卒也喜欢他这个东都人,虽然绝大多数人都没去过,谈起东都的衰落,无不长吁短叹。 金都城不如东都与西京宏伟壮丽,但是毫无损伤,行人如织,徐础与昌言之看惯了衰败气象,一进城里,觉得精神为之一振。 两人被送到驿馆里,每日有酒有肉,却迟迟得不到蜀王的召见,连个能传话的官员都见不到,驿丞一问三不知,只会提供食宿。 三天过去,昌言之有些着急,抱怨道:“铁鸢尚且记得公子,蜀王可是一点旧情也不念,在金都城里享受富贵,忘了在东都城里受谁保护。” “见到蜀王,万不可提起东都。” “蜀道难行,见蜀王更难,我哪有机会提起东都?唉,铁鸢的书信还在咱们这里呢,蜀王也不想看?” “问题怕是就出在这封书信上。” “嗯?铁鸢乃蜀王亲信大将……” “等吧。”徐础叹息道,没做太多解释。 足足五天过后,才有管事的官吏过来,态度颇为冷淡,随便问了几句,要走铁鸢的书信,再无话说。 昌言之忍不住问道:“有劳尊管代为传话,我家公子乃蜀王故交……” “蜀王的故交可多了,一天就是只见一位,也见不过来啊。你们不用着急,已经排上了,耐心等候就是,入乡随俗,到哪都得守规矩不是?” 官吏一走,昌言之小声道:“他想要贿赂。” 徐础笑道:“咱们两手空空,难怪无人搭理。” “铁鸢不懂这边的规矩吗?也不说送咱们一点礼物。” “哈哈,这就是贿赂的奇妙之处,人人索要,最后却不知流向何处。” “流向哪无所谓,能见到人就行——话说回来,公子非得见蜀王吗?我常听公子说,先有可劝之人,后有可劝之辞,现在看来,蜀王绝非可劝之人。” “总得试试,汉州那边等候援兵呢。” “蜀王不至于连自己的兵都不救吧?” “多时不见,我已经不知道蜀王是怎样的人。” 入夜不久,又有人前来拜访。 “魏将军!”昌言之吃了一惊,急忙请进屋中,奉上茶水,然后识趣地告退,找驿卒闲聊,打听消息。 魏悬没有留在汉州,一路跑回益州,途中听闻铁鸢的命令,他也没有调头。 他这时换上便服,笑道:“今天刚刚听说徐公子到来,未及通报,冒昧来访,还望海涵。” “魏将军是贵客,何来冒昧?” 两人彼此客套,徐础不提汉州,魏悬也不说来意,直到喝光一杯茶,魏悬才道:“我是员武将,徐公子别嫌我直率多嘴,容我问一句:徐公子见到蜀王之后要说些什么?” “叙旧而已,能留则留,不能留——希望蜀王能赠我一点盘缠,再派人送我一程。” 魏悬稍稍松了口气,“就这些?” “就这些。” “可我听说,徐公子曾向铁大将军许诺,要劝蜀王发兵支援汉州。” “我许诺给汉州寻找援兵,可没说非从蜀王这里要兵。铁大将军乃蜀王亲信故交,我与蜀王不过是数面之缘,所谓疏不间亲,蜀王对铁大将军心里自然有数,非我所能劝动。” 魏悬大大松了口气,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怪不得人都说徐公子聪慧通达,想事情果然比一般人明白。然则不从蜀王这里借兵,徐公子还能从何处求援?” “还有荆州没去过。” “奚傥死在汉州,荆州恨铁、楼二人入骨,不趁火打劫就算了,怎肯发兵救援?” “东都梁王是我故交。” “梁王我不认得,但是听说他现在自身难保——或许徐公子真有这个本事,汉州也是自身难保,却还是被徐公子劝动,竟然闭关拒纳贺荣骑兵。昨天才传来的消息,单于恼怒异常,以天成朝廷的名义传旨,要发天下之兵,围攻汉州。还声称一个月之内,降者可恕,但是首恶两人不在其中,一个月之后,无论降与不降,皆是死罪。” “铁大将军与楼长史结盟并非我的主意。” “徐公子过谦。”两人又聊一会,魏悬突然道:“想来想去,还就是洛州梁王可能发兵援汉,徐公子何必在这里耽误工夫,不如早去东都。至于盘缠与护送,用不着蜀王发话,我就能做到。” 徐础笑道:“蜀王与我毕竟相识一场,我若过而不见,蜀王知道会怪罪于我,日后我也没脸再来拜访。” “嘿……徐公子见蜀王,当真只为叙旧?” “据我所知,蜀王绝非耳软之主,我亦不是多嘴之人。” “哈哈,蜀王肯定不耳软,徐公子嘛……实在想见蜀王,就见一面好了。但我人微言轻,帮不上忙,只能提醒徐公子一声:见到蜀王之后要小心说话,蜀王从前怎样不论,现在可是一州之主,兵多将广、臣忠民顺,放眼天下群雄,除了贺荣部,无出其右者。” “敢于不去秦州拜见单于者没有几人,蜀王便是其中之一,足见其强。”徐础微笑道。 魏悬告辞,又是一连数日毫无消息,徐础住进驿馆的第八天,终于得通知,让他准备一下,次日一早前去拜见蜀王。 早晨拜见不是好迹象,这意味着徐础不会被留下共同进餐,很可能几句话就被打发走。 来送通知的人不是上次的官吏,而是一名武将,口头传旨之后,拱手道:“徐公子不认得我了吧?” “脸熟,想来是在东都见过,但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武将笑道:“我叫铁鸷,是铁鸢的弟弟,与徐公子见过面,当时没有互通姓名。” 徐础道:“彼时多有得罪。” “徐公子那时是大忙人。实不相瞒,本来这不是我份内之职,我要过来,一是想要拜见徐公子,二是想打听一下我哥哥的状况,三是有几句闲话要说。” “令兄无恙,折损一些将士,也补充一些将士,只是褒斜路上的栈道毁得不够彻底,贺荣人正在抢修,估计半月之内会有一战。令兄最担心的还是这边,他在汉州擅自行事,虽说是为保住益州军,但也难免不忠之议。” 铁鸷长叹一声,“何止是‘之议’,就差直接宣告我哥哥是叛国之将了。” “蜀王信不过令兄吗?” “蜀王……现在只信一个人。徐公子明日进宫,会为我哥哥解释清楚吧?” “就是那些事情,并没有需要解释的地方。对待令兄,信与不信全在蜀王,阁下尚且无从劝谏,我一个外人,更是无从劝起。” “我嘴笨,徐公子……” 徐础笑道:“我这张嘴,只能顺势说话,不能逆转人心。” 铁鸷又是长叹一声,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之色,“徐公子说得对,做弟弟的都帮不了自家兄长,何况外人?” “这就是铁将军要说的‘闲话’?” 铁鸷身边无人,还是左右各看一眼,小声道:“徐公子不想劝谏蜀王,那就一句也不要劝,以免得罪小人。” “小人?” “不知徐公子听说过车全意的名字没有?” “嗯。” “他已经恨上徐公子了。” “这是为何?我们甚至还没见过面。” “总之徐公子要小心。”铁鸷不肯解释,匆匆告辞。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三十五章 怪病 徐础一大早空着肚子进宫——这里曾是益都王的住处,他喜欢奇石怪岩,多方搜集,远至数千里之外也要想方设法运来,在他死后,还有一些石头运进宫内,找块空地草草安置,一直没再挪地方。 在一处庭院里,徐础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依然空着肚子,陌生人来来去去,个个步履匆匆,像是马上要带客人去见蜀王,最后却都是在忙别的事情。 徐础欣赏院中堆放的几堆怪石,纳闷如此庞大的东西,是怎么运进来的。 终于来了一名宦者打扮的年轻人,站在徐础身边,轻轻咳了一声,“徐础徐公子?” “是我。” “请随我来。”宦者声音轻柔,像是重病未愈,或是害怕惊扰到其他人,脚步也极轻柔,落地几乎无声,徐础受到感染,不知不觉也有些蹑手蹑脚。 宫里路径曲折,无人带领,极易迷路,徐础一路上又见到更多嶙峋古怪的假山,忍不住问道:“益都王要这些怪石做什么?” 宦者一脸诧异,小声道:“当然是……欣赏。” “像欣赏花鸟鱼兽那样?” 宦者露出一丝鄙夷,“徐公子出身东都贵门,却欣赏不了岩穴之美?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是无价之宝。” “家中庶子,早早就离开‘贵门’自立,不免孤陋寡闻。” 宦者轻声一笑,没再说什么。 在另一座更大的庭院门口,徐础又等了一会,这回有宦者相陪,但是不能说话,有一次他想开口,刚张嘴就被宦者抬手阻止。 这里的规矩似乎比东都皇宫还要严厉。 终于,徐础获准进院,陪同的宦者则躬身退下。 引徐础入院的是名中年宫女,走出不远,指着一块空地说:“在此等候。” 徐础瞅准位置,乖乖站好。 宫女没有留下来陪他站立,而是走进对面的一间屋子,好一会没再出来。 庭院外面看着大,走进来之后却只是小一块,地方都被房屋占据,徐础原地转了一圈,看到四周的廊庑之下每根柱子旁边都站着一名士兵,身穿鲜艳的盔甲,手持长戟。 甘招毕竟是行伍出身……徐础心里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就发现那些士兵全是女子,忙移开目光,心想她们穿的盔甲、手持的兵器,大概也都不是真的。 正房里走出另一名女子,穿着道袍,脸上却抹着脂粉,行礼时也如宫女一般,声音同样轻柔,“蜀王召见徐公子。” 终于要见到这位故人,徐础越来越好奇甘招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客厅很大,应该摆放桌椅的地方,横着一张宽阔的矮榻,帷幔低垂,将它整个遮住,七八位宫女环绕四周,或穿宫装,或披道袍,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恍忽间,徐础以为自己要拜见的人是一位深居宫中的老太后。 可帷幔后面传来的却是熟悉的声音,“千盼万盼,终于将你盼来了。” 引路的道袍宫女示意徐础下跪,徐础假装没看到,拱手笑道:“我在驿馆中亦是望眼欲穿。” 甘招的声音里有一丝疲惫,“非是我有意怠慢,最近身体一直不好,虽经百般调理,还是感觉到气力不足,今天也是强撑着才能起来。” “蜀王所得何病?” “徐公子也懂医术?” “在东都闲暇无事时,读过一些医书。”徐础随口撒谎,他看过医书,但是并不感兴趣,从未深入钻研,稍一停顿,他又道:“十一岁那年,我搬出大将军府,生了一场重病,城里的郎中都说不清病因,连太医也莫名其妙。然后有一位云游道士不请自来,声称与我有缘,不仅治好我的病,还留下一本医书,叫做《千奇方》,专治寻常郎中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怪病。” “之前怎么没听徐公子说起过?”甘招明显很感兴趣。 “我当初读得极认真,后来发现这就是一个玩笑。” “此话怎讲?云游道士不是治好你的病了吗?” “治好了,可我的病太罕见,《千奇方》中记载的病症更是万中无一,我学会之后全无用武之地。那书的末尾还特意写了一句‘此书名为千奇,亦名疗龙,非对王侯之人不可施用’,我想天下王侯总共才有几位,得病者少,得怪病者更少。何况我只是楼家的一名庶子,并无王侯之命,道士留下这本书,显然是在开我的玩笑,连治病大概也是凑巧。” 甘招的声音有些激动,“不是凑巧,徐公子日后称王,岂不正应‘疗龙’之说?” “我是自己称王,不得天下人承认,而且有头无尾,黯然退位,算不得真正的王侯。” “诶,一日称王,便有龙体,终身不变。先不说这些,徐公子当初得病是何症状?” 徐础听得出来,甘招说话时中气颇足,显然未得重病,于是道:“没什么特别的症状,只是时不时的体虚、心慌,一位郎中诊脉之后,什么也没查出来,甚至声称我是装病。可我自己知道那是重病,身体日渐消瘦,感觉却越来越重,到了最后,不愿下床,每迈一步都似背负千斤重物。那位道士说,我已病入腑脏,好在还没浸入骨髓,他若是晚来一天,我必死无疑,神仙难救。” 甘招声音激动,“我与你的症状一模一样?” “真的?不可能吧,《千奇方》记载着至少六十种怪病,个个症状各异,平时见一个都难,怎么会如此之巧,蜀王的症状与我一模一样?” “给我看病的御医至少二十位,个个说法不同,虽然不敢明说,但我知道,他们也以为我是在装病!” “是不是得病,自己最清楚。” “没错!” “蜀王常常感到体虚、心慌?” “正是!” “我那时还经常会无端地感到胸里憋闷,明明门窗紧闭,却感到丝丝寒意,或者燥热难耐,恨不得当头浇盆凉水。虽说是体虚之症,偶尔却觉得精力无处发泄,想出去狂奔。尤其害怕响声,不是时时都怕,说不定什么时候,一点小声也如雷鸣……” “没错,没错,一模一样,但我没想出去狂奔,而是想……总之差不多。哈哈,更巧的是,徐公子生病,来了一位云游道士,如今是我生病,徐公子晚不来、早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益州,岂不是天意安排?” 徐础面露惊讶,看一眼诸宫女,发现她们有人惊讶,有人半信半疑,但是都被吸引住了。 “老实说,我不太相信神仙之说,在降世军中称王时,不得不跟着故弄玄虚——今日之事,实在令我费解。” “鬼神绝非虚传……有人向徐公子说过我的病症?是不是铁鸷?”甘招突然警觉。 徐础笑道:“我在金都城中没什么熟人,只见过铁鸷,如果铁鸷对蜀王的病情极其了解,我还真不好辩解……” “不不,他对我的病症不熟。恕我失礼,徐公子……当初的药方还记着吗?” “病怪,药方也怪,所以一直铭记于心。” “快给我一份,宫里什么药材都有,很快就能熬出来……” “是药三分毒,我不敢乱用,必须见过蜀王面相之后,才敢用药。” “徐公子说得没错……”帷幔后面传来窃窃私语声,徐础这才发现,原来它后面不止蜀王一个人。 屋子里药味太浓,徐础只待一会都觉得憋闷,而体虚与精力旺盛、寒意与燥热等等,都是常见症状,而且截然相反,便是没得病的人也能从中选出自己的“症状”。 徐础相信,甘招肯定没病,是有人“劝”他得病。 甘招突然抬高声音,“我意已决,天下没这么凑巧的事情,徐公子突然到访,将我的症状说得一丝不差,又曾得到高人传授医方……” 另一人的声音也稍稍抬高,“待我详查……” “我的病一天也等不得。徐公子乃是我的福星,当初若没有他的几句话,我绝不会来益州,他这次来,必然也有缘由,我相信他。打开幔帐。” 另一个声音无奈地重复蜀王的命令:“打开幔帐。” 帷幔厚重,四名宫女一起动手才将它拉开。 甘招还是那个甘招,但是面貌浮肿,两眼通红,正热切地看着徐础,在他身边,跪坐一人,帷幔一打开,他立刻下榻,趿鞋站在一边,垂头不语。 这人想必就是车全意,其貌不扬,站在那里就像是被主人请进来讨教问题的老先生,贫寒而木讷,主人不问,他亦不言。 “徐公子来诊脉吧。”甘招期待地说。 徐础上前两步,盯着甘招仔细打量,却没有伸手诊脉,他也不会诊脉,一搭手就会露出破绽,“怪病自有怪瞧法,不用诊脉,请蜀王与我一同呼吸。” “好。” 徐础将右手放在胸前,向上抬表示吸,往下按表示呼,时快时慢,甘招照做,一丝不苟。 来回十几次之后,徐础问道:“蜀王是不是觉得有些头晕,还微微有些恶心?” “没错。” “嗯,果然是巧,咱们的病症真是一模一样。” “徐公子能治?” “能。” 站在一边的车全意小声道:“蜀王不要上当,我刚刚跟着呼吸,同样……” 甘招抬手阻止车全意说话,“这种事情你不懂,不要插话。徐公子,快开药方吧。” “怪瞧之后,也需怪治,医治此病,不需药材。” “那要什么?” “石头。” “石头?” “请蜀王跟我出屋,一块去砸石头,保证当场有效,三日内痊愈。”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三十六章 砸石 药方居然是“砸石头”,听者无不意外,甘招尤为困惑,“太医说我现在要少下床,尤其不要出屋,以免邪风入侵……” “太医说出病因了?” “没有。” “蜀王可觉好转?” “也没有。” “此乃庸医也,譬如两军交阵,我军稍弱,且退路已断,又无友军驰援,当此之时,蜀王是选拼死一战,还是退避观望?” “当拼死一战,敌强我弱,观望越久,我军士气越弱,本有三分胜算,也会丢得一分不剩。” 徐础拱手,“恭喜蜀王,既存此心,沉疴可愈。那位云游道士曾对我说过,自己的病还要自己来医,所谓郎中,不过是指路之人,所谓药材,不过是引路的标志,病者若无自强之心,小患亦成绝症。” “有理。”甘招被说得兴起,这就要下榻,旁边的车全意忙凑过来,低声劝道:“蜀王不要大意,天下名医,我金都城得其半,他们……” “他们谁也没医好我的病。”甘招穿上鞋子,身子微微摇晃。 车全意伸手搀扶,声音越发低微,周围的人却依然能够听见,“蜀王忘了那次下毒?直到现在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徐础虽是蜀王故人,但已多时未见,他从贺荣人那边……” “徐公子不止送我金玉良言,还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信他,还能信谁?鸡公不认得徐公子,心存顾虑,我不怪你,但是这件事要由我自己做主。” 车全意绰号“鸡公车”,只有蜀王敢于当面称呼。 甘招艰难地迈出一步,车全意不敢再劝,只得紧紧搀住,向另一名宫女示意,要她过来帮忙。 徐础道:“自己的病要自己来医。” 甘招深以为然,推开车全意与走来的宫女,慢慢地走向徐础。 徐础看了一会,转身打开房门,外面的风吹进来,秦州已起凉风,蜀地温暖,风中也有一丝寒意。 甘招有些畏惧,停下脚步道:“徐公子,我又感觉冷了,心慌得很,是不是应该多披件外袍?” “恭喜蜀王。” “啊?这也值得恭喜?” “寒意、心慌,乃是引蛇出洞的迹象,蜀王三分胜算变成四分,因此恭喜。” 甘招笑着点点头,继续往前行走,到了门口,扶门框休息片刻,抬腿迈过门槛。 徐础在前面引路,偶一抬头,瞥见甘招身后两道愤恨的目光。 车全意带着诸宫女,紧随蜀王,寸步不离,只是不敢伸手搀扶,别人的目光都盯着主人,只有车全意时不时看向徐础。 徐础冲他笑了笑,车全意扭过脸去。 走下台阶时,甘招没踩稳,向前扑出两步,引来身后一片惊呼,但他没有摔倒,重新站稳,向徐础笑道:“想当初一同策马扬鞭,现如今我却病成这个样子。” “病虎亦是虎,爪牙尚存,群狼见之避让。” “呵呵,徐公子总能说到我的心坎上。”甘招努力挺身,“砸哪块石头?” “最贵的那一块。” “最贵……徐公子是让我砸宫中奇石?” “想治此怪病,没有便宜的疗法。” “我倒不是嫌贵,只是……益都王好不容易搜集到手,就这么砸掉有点可惜。” 车全意上前一步,小声道:“徐础说他十一岁离开大将军府时生病,那时哪来的奇石让他砸毁治病?他分明是在信口胡编。” 甘招看向徐础,脸上也有几分疑惑。 徐础笑道:“这位大人还一直没有介绍。” 甘招道:“他是尚书令车全意,人称‘鸡公车’,徐公子称他‘鸡公’就好。” “原来是鸡公,失敬失敬。”徐础拱手道。 车全意脸色一寒,轻轻地哼了一声。 甘招笑道:“尚书令不喜欢‘鸡公’之称,除了我,别人叫不得。”他扭头向车全意道:“徐公子不同他人,曾与我一同称王,有资格叫你一声‘鸡公’。” 车全意神情立缓,轻声道:“称呼是小事,为蜀王治病才是大事,不得保证,我放心不下。” 甘招笑道:“鸡公虽然与我相识较晚,但是一心为我着想,常常几日几夜不睡,时时守在我身边,随唤随到,入益以来,我多借其力。” “我乃丧家之犬,得遇新主,有家可投,自然要紧紧看守,不容半点闪失,其实是我借蜀王之力。” 甘招大笑,显然很喜欢听这些话。 徐础也笑道:“蜀王得鸡公,想必也是神意。恕我冒昧,请问鸡公去过东都吗?” “去过。”车全意在蜀王面前不敢表露恨意,但是语气立刻转为冷淡。 “去过大将军府?” “那倒没有,可徐公子说过,你生病时已搬离大将军府。” 甘招插口道:“我去过,里面有几座假山,比这里要差许多。” “蜀王去时,东都已乱,楼家三子楼硬已将府中值钱之物通通搬走。” “假山也能搬走?徐公子知不知道运一块巨石过来要花多久?短则三五个月,长则六七年,便是如今,还有几块石头在半路上没运到宫中。”车全意嘲讽道。 “大将军府里的奇石的确没有这里多,也没有这么大,但是若论贵重,却未必输于益都王。” 甘招点头表示赞同:“大将军当年征战四方,灭国无数,肯定抢到不少宝物。” 车全意仍不肯放过这个破绽,“徐公子十一岁就离府,大将军舍得送奇石给你治病?” “当然不舍得,可这个治病的法太奇特,大将军听说之后也感兴趣,送来几块石头让我砸,治病还在其次,就是想看看道士是否撒谎。” “所以没将最贵重的石头送来?” “没有。”徐础张开双臂,“瞧我现在,依然体弱多病,便是当年的病根没有尽除,道士说,大将军爱石不爱子,留下遗憾。” 徐础看上去的确不够健康,车全意再无话说,甘招道:“这里贵重的石头很多,徐公子挑几块砸砸?” “时机已过,再砸无益。蜀王现在觉得怎样?” “不那么心慌了,但是仍感体虚,站在这里我都觉得两腿有点发软。” “事不宜迟,蜀王若不想留下遗憾,当砸最为贵重的石头。” “鸡公,你对这里最熟,哪块石头最为贵重?”甘招问。 车全意无奈地回道:“奇石不像别的东西,没个市价,而且许多石头本身不值钱,但是搬动耗时,运费是身价数倍……” 徐础给出一个主意:“益都王当初最喜欢的石头,其中注有王者之气,给蜀王治病当有奇效。” “益都王最喜欢……要算是菩萨宫里的那一座吧。” 甘招占据金都城之后,将王府各处庭院全都换上新名称,菩萨宫便是其中之一,马上道:“正好就在隔壁。” “那里是王后的寝宫,不宜带外人进去……” 徐础绝不能让自己脱离蜀王的视线,给车全意私下进言的机会,“这就麻烦了,我可没本事隔墙治病,虽说药方就是砸石头,但是若没有我指引……” 甘招急不可奈,上前握住徐础的手腕,“凭你我二人的交情,哪里都去得,王后不愿见外人,就让她待在屋子里。” “还需一柄结实的铁锤。”徐础道。 “鸡公去取铁锤。”甘招命令道,与徐础携手出院。 菩萨宫也是一座独立的院子,房屋没那么高大,庭院更开阔些,正中间耸立一座七八尺高的假山,与宫里其他岩石相比,个头算是极小,造型却最为古怪,仿佛一道凝固的波浪,连浪头的白色水花都惟妙惟肖。 甘招原有妻子,现在的王后却是后娶的益都王之女,的确不爱见人,派宫女出来问安,本人没有露面。 车全意匆匆跑来,见蜀王与徐础只是观赏假山,没有交谈,稍稍安心,“铁锤马上送来。我仔细想过,宫里还有更贵重的奇石……” “就是这一座。”甘招已经对徐础深信不疑,“我能感觉到,你们感觉到了吗?这座假山里的确有王者之气,益都王当年肯定经常围着它行走。鸡公,这座山可有名头?” “怒浪惊涛,亦叫海上雪。” 甘招连连点头,向徐础道:“我经常从这里经过,只觉得它长得怪,若非徐公子指点迷津,怕是永远也体会不到其中的王者之气。” “我能给眼明者指路,若是盲人,我说再多也是无用。” “哈哈。鸡公,你能感受到吗?” “与蜀王相比,我便是盲人,哪里能够感受到王者之气?” 两名女兵抬来一柄铁锤,轻轻放在地上。 甘招双手握持锤柄,颇觉费力,脸上憋得痛红,车全意道:“蜀王小心,不可太过用力。” 徐础却道:“两军交锋,不可示敌以弱,前锋锐,全军尽钝。” 甘招举锤砸石,那石头长得古怪,比寻常石头却要脆弱许多,一锤下去,倒下一片,碎砾飞溅。 “小心……”车全意还要再劝。 甘招却在兴头上,挽起袖子,挥锤一通乱砸,想起自己从前只是一名小吏,如今却在敲砸益都王生前最喜欢的奇石,心情不由得大好,连手中铁锤也不觉得太沉重。 十几锤下去,假山已毁掉过半,甘招也因此气喘如牛,再也挥不动铁锤,双手握住锤柄,又试两次,还是抬不起来,脸色却越来越红,忽然从嘴里挤出两个字:“不好。”说罢一屁股坐在地上。 车全意大惊,马上道:“徐础该死,害我主公!”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三十七章 问故 甘招前一刻还在意气风发地抡锤砸石头,虽说显出几分疲惫,但是精神尚佳,突然间说坐倒就坐倒,将徐础也吓一跳,暗叫一声不好,自己这回可是惹下大麻烦了。 徐础急忙上前搀扶,已被车全意抢先一步。 “蜀王……” “扶我离开,快。”甘招的声音也不对劲儿,像是有一股气憋在胸里,怎么都喘不出来。 车全意一人扶不动,抬手叫来三名宫女,四人合力,将蜀王抬走,车全意离走时没忘下令:“看住徐础,不准他……” 甘招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跟来的女兵将徐础团团包围,手中长戟纷纷指向他,徐础能够看清了,兵器果然是木制的。 由“神医”一下子变成“罪人”,徐础再多计谋这时也用不上,只得老实站在那里,向正对面的女兵微笑道:“蜀王大概是闪到腰了,不会有大碍。” 女兵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等了一会,蜀王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从正房里走出一名年轻宫女,站在女兵外围向徐础道:“你是娶芳德郡主为妻的大将军第十七子?” “正是,目前已改姓徐。” “嗯,我家郡主……王后命我问一声:欢颜、芳德两位郡主你又见过吗?她们可好?” 徐础这才想起来,甘招新娶的王后乃是益都王之女,与欢颜等人很可能认识,而且非常熟悉。 “数月前见过,据我所知,欢颜郡主目前住在渔阳,芳德郡主……她现在是公主,传闻说她曾逃到西京,跟随降世军一同北上,具体在哪里,我也没得到消息。” 宫女嗯了一声,回去复命,很快出来,“芳德公主为什么要逃到反贼军中?” 益州僻远,冀州的消息很少传到这边来,徐础的一句话,在王后听来莫名其妙。 徐础于是从头解释,尽量简短,宫女连连点头,听到一半时,“停,你先说这些,再多我记不住。” 宫女进屋传话,第三度出来,变得客气许多,“请徐公子继续说。” 宫女虽然只负责传话,听完整个经过之后,也忍不住道:“芳德公主的胆子真是大到没边了。待会你再说说欢颜郡主的事迹,王后与郡主曾是挚友,可惜……” 宫女又进去传话,没等她再出来,车全意跑来,一身的汗,喘了几下,冷冷地说:“跟我走。” “蜀王……”徐础急于知道甘招的状况,车全意却不回答,只管走在前头,女兵以木戟催促,徐础不得不跟上。 甘招又回到宽大的矮榻上,模样十分狼狈,但是至少还活着,帷幔敞开,门窗大开,屋子里的药味变淡许多。 车全意径直来到榻前,跪在地上,伸出双手抱住蜀王的脚,痛心道:“全是因为徐础的一番妖言,蜀王受了这么大的苦头,请蜀王允许我……” “没那么严重,你且站到一边,容我先问个清楚。” “是。”车全意只是闭嘴,并未走到一边,而是跪在原处,给蜀王捏脚,身为尚书令,做的却是内侍的活儿。 “徐础,你过来些。”甘招语气虚弱,直呼其名,显然有些恼怒。 徐础上前两步,“蜀王请说。” “你说云游道士曾传你《千奇方》,书在何处?” “烧掉了。” “为何烧掉?” “我原以为那书没有用处,只是个玩笑,所以烧掉。” “那你背几段给我听听。” 车全意连连点头,赞同这个主意。 徐础一句也背不出来,笑道:“十来岁时读过的书,哪还记得字句?蜀王莫拘小节,只说我这个治病的怪方好不好用?” 车全意想说话,被蜀王轻踹一下,立刻低头继续捏脚。 “我全按你说的做了,并未觉得好转,反而更加虚弱。” “我看蜀王的气色倒比从前好了许多。” “徐础,我当你是个人物,你可别戏耍我。”甘招露出明显的怒容,他对徐础的好感正在迅速消失。 “怎敢?”徐础又前进一小步,“蜀王刚才急着离开,去做什么了?” “我……”甘招神情更怒,还有点不好意思。 “蜀王不要当我是故人徐础,请当我是名郎中。” “哼哼,没见过你这样的郎中,我刚才……腹痛难忍,回来解手,现在腿还在发软。” “多吗?” “嗯?” “身为郎中,我什么都要知道。” 甘招微微眯起双眼,心中越来越怒,神情反倒冷静下来,“既然你什么都要知道……鸡公,带徐础去看。” 车全意低低地发出一丝怪声。 甘招这回狠狠地踹了一下,“怎么,连你也嫌弃吗?” “怎么会?蜀王体内出来的……”饶是车全意,这时也想不出合适的话来,起身来到徐础面前,冷冷地说:“在里间。” 徐础捂着鼻子瞥了一眼,马上出来,笑道:“恭喜蜀王。” “又来?” “蜀王已经痊愈了。” “胡说八道,我从前好歹还能走几步,如今连站都站不起来,你却说我痊愈?” “用我的药方,蜀王已将体邪毒排得一干二净,但是大病初愈,难免虚弱,这不是体虚,而是得病时留下来的积虚,顶多三日,蜀王必能恢复如初,纵马驰骋、舞刀弄枪,全不在话下。” 甘招半信半疑,车全意小声道:“徐础之前不提邪毒,现在才说,分明是临时编谎。” “蜀王是不是觉得肚子里有点饿?”徐础问道。 甘招想了一会,点点头。 “这就对了,想当初我初愈之时,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胃口奇佳,然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只是可惜未用到最好的石头,没能将邪毒排除干净……” “你不要再说了,徐础,你说三天,那就等三天。你留在宫里,三天之后,我若痊愈,我将你当神仙对待,若是没有好转……” “我以人头请罪。”事情到了这一步,徐础不得不说出这样的话。 “请徐公子下去休息,不可亏待。”甘招变得稍稍客气些。 车全意将徐础带到另一间屋子里,将门在外面反锁,“徐公子就待在这里,你能获准住在宫里,是你的福分,切记不要弄出响声,惊扰到蜀王的休息。” 房间不大,显然是仆人住的地方,床桌椅凳多是竹制,别有风味。 没过多久,有人开锁,送来一些茶水与酒菜,以示没有“亏待”客人,然后又将房门锁好。 徐础的确饿了,吃了一些食物,坐在床上发呆,心想自己这次怕是有些胆大过头,只凭极少的迹象就推测甘招无病,若是错了,必死无疑,从前对甘招的种种好处,全都没用。 事已至此,他也管不了太多,眼看外面天色渐暗,干脆躺下睡觉。 尚未完全睡着,就听有人开锁,急忙翻身而起。 进来的是名宫女,手里提着灯笼,却不是来收拾杯盘的,轻声道:“请徐公子随我来。” 徐础上前道:“蜀王好些了?” 宫女什么都不肯回答,转身带路。 令徐础大为意外的是,宫女竟然带他走出院门,去往隔壁的菩萨宫,守门的女兵也不阻拦。 菩萨宫的庭院里,一地碎石还没收拾,徐础仍站在白天时待过的地方,王后的侍女走出来,“请徐公子继续说。” “说什么?” “欢颜郡主的事情啊。” “呃,请问蜀王……” “徐公子只管说,不要问。” 徐础只得再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大致讲述一遍,他在邺城没怎么见过欢颜郡主,无从提供细节,要将“据传”两字挂在嘴上。 宫女听得津津有味,而且没再中途打断,显然王后就隐身在不远处,能够听到徐础的声音。 宫女进屋,很快带着问题出来,都是询问故人的下落,徐础拣自己知道的回答,对皇帝张释虞他了解更多一些,尽量平铺直叙,不做评价,但是说到皇帝立单于的妹妹为皇后,屋里还是传出清晰的叹息声。 滔滔不绝地说了将近一个时辰,王后终于满意,宫女出来道:“徐公子可以回去了。” “蜀王那边……”徐础想趁对方有好感时问个清楚。 宫女却一点也不客气,“蜀王的事情,王后这边管不了,将你传唤过来,已经很麻烦啦,请徐公子不要再添麻烦。” 徐础回到自己的住处,桌上杯盘已经被收走,还点起一截蜡烛,他坐下休息,隐约觉得,甘招所娶的这位王后,脾气与张释清更像一些,她将自己召去,是要抢在蜀王杀他之前,听几段感兴趣的故事,绝不会为此感激,更不会助他脱难。 这像是个不祥之兆。 徐础睡不着了,努力思考,下次见到甘招,说些什么才能立刻引起对方的兴趣,不至于立刻就被斩杀。 直到蜡烛熄灭,徐础得出一个结论,如果甘招发觉自己受骗,无论徐础说出什么来,他都不会息怒。 这一觉睡得不太踏实,一大早徐础就睁开双眼,穿戴整齐,等候召见。 日上三竿,车全意亲自开锁唤人,从他的神情与语气里,徐础听不出任何暗示。 徐础被带到另一间屋子里,里面摆放的全是各式兵器,徐础被要求站在门口,不准靠近任何一件。 甘招正在擦拭一口钢刀,抬头看了一眼徐础,继续擦刀。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三十八章 小人 又擦一会,甘招终于满意,放下刀,指着满屋子的兵器说:“这些都是神兵利器,我入益之后收集到的,益都王爱石,我更喜欢兵器。” “我也更喜欢兵器。”徐础笑道。 甘招没笑,向车全意道:“你且退下。” “蜀王……” “你知道,我不喜欢与人争论。” 车全意躬身退出,将房门轻轻关上。 “铁鸢的信里说,你对他帮助甚大,若没有你,益州军已然全军覆没。” “我其实没做什么,只是居中传话而已。”徐础好奇地看着甘招。 甘招一边说话一边提刀走向房门,徐础急忙让开,甘招嘴里依然闲聊,到了门口,双手握刀,顺着门缝猛地刺出去,“中!” 外面传来一声惨叫,“啊!啊!刺中我了,蜀王料事如神,这回真刺中我……”声音渐渐消失。 甘招收回刀,笑道:“他没被刺中,但他自己会弄个小伤口,过后向我展示。鸡公是个有意思的人,总能投我所好。” “蜀王……” 甘招摆下没拿刀的手,“不必了,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鸡公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但我现在需要他,不是因为他能奉承我,而是因为我在益州需要一个可靠的‘盟友’,鸡公脱离不了我的掌控。” 徐础不想谈论此事,改而问道:“蜀王身体恢复了?” “嘿,恢复了,连心里也变得清楚。徐公子玩的一套好把戏。” “那可不是把戏,确有这样的一个药方。” “砸石头、拉肚子,就是你的药方?” “凡事亲历亲为,这才是我的药方。蜀王在益州立足未稳,天下更是风云变幻,时刻都有变故,当今之时,大将领兵在外,蜀王却深居宫中,与小人为伍,将权柄让于他人,殊为不智。” 甘招大笑,“果然还是从前的徐公子,我还在想,徐公子若是改行,从此装神弄鬼,倒是一件憾事。” “不见蜀王真容,更是一件憾事。” “哈哈,请坐。” 两人分别落座,甘招将刀放在桌上,亲自斟茶,还是要为自己解释几句,“车全意在外面不是这个样子。” “能被蜀王任命为尚书令,想必不是普通的‘小人’。” “不管怎样,他有些本事,‘鸡公车’三字并非浪得费名,既是嘲讽,也是说他能行险路。益都王被杀,他带着三位王女逃出王府,安置在好友家中——我还没说,车全意的朋友非常多,无论是土著,还是客民,都有人愿意为他奔走效劳,所以才能逃过一劫。” “他朋友这么多,益州生乱的时候,为何没有趁势起兵?” “好比徐公子,王号已经到手,也不肯留下。车全意自有打算,他朋友虽多,却都是酒肉之交,他出钱,对方出力,真要冒险,身边剩不下几个人。所以他一直在群雄之间游走,不肯投向任何一方,直到遇见我。” “他被蜀王折服?” “他被我麾下将士折服。益州豪杰虽多,没一个能称得上英雄,争来争去,不过是些营头小利,兵将亦多是逐利之辈,今天李家,明天赵家,对谁都不肯效忠。” “来回游走,这正是车全意的做法。” “不完全相同,车全意更自在些。总之我带数千兵卒入益之后,所向无敌。车全意听到我的名声,很快就来拜见,向我介绍本地的风土人情,给我出了许多主意,告诉我如何在群雄中间合纵连横,令我如鱼得水,不到一年时间,就能夺占金都城,称雄益北。” “好一手养鱼之术。” “哈哈,徐公子总是不能改变对车全意的看法,这不怪你,今天的车全意与之前大不相同。车全意将益都王三女献出来,我与铁家兄弟各娶一位,因为立王后的事情,闹出一些不快,我那个老婆不通情理,不明白我立后之意。” “益都王虽然贪暴,毕竟曾是益州之主,娶他的女儿,可令蜀王名正言顺。” “就是这个道理,徐公子是明白人。车全意替我劝说那个婆娘,让她老老实实待在另一座府邸里吃喝享乐,别来坏我的事情。” 甘招突然笑了笑,似乎有点羞愧,“王后年轻貌美,与我家婆娘处处截然相反,还有那些宫女,也都是益都王府里的旧人……”甘招舔舔嘴唇,“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喜欢女人,车全意说……就在那时,我知道他是个小人,他劝我享乐,教我如何享乐。徐公子说得没错,车全意是养鱼,我就是那条鱼,越肥越好。他还找来许多名医,给我进补,替我看病,然后就是徐公子看到的样子,我真以为自己得病,于是更要努力享乐,以免一切都来不及。” “还好蜀王及时醒悟。” “全要感谢徐公子,你真是我命中福星。但车全意对我并无坏心。” “蜀王仍然相信他?” “车全意并非存心引我享乐,他只是……在益都王身边做惯了这一套,一时改不过来,而且他也没有太大的野心,无非借机捞些油水,用来结交更多的朋友,于我来说,利大于弊。” 徐础点头道:“车全意如同蜀王手里的刀,只要用得好,就可以克敌制胜,而不会伤及自身。” “说得好,但是徐公子并不真的赞同我的做法。” “蜀王什么都明白,可自做决定,无需他人的赞同。” “在我面前,徐公子不必遮掩,我更愿意听你的实话,只会感激,不会怪罪。” “将铁鸢与益州客兵派往汉州,也是他的主意?” “此计不好吗?益州虽未一统,但是南部土著已有臣服之意,暂时不会北上,秦州的贺荣人才是大患,汉州军正在收复失地,也是一个不小的对头,此时若不派兵北上,它日必遭灭顶之灾。” “北上无错,可蜀王只派客兵,却是何意?” “呵呵,车全意说——我也认可——益州乱而不强,就是因为势力纷杂,群雄各自为战,兵卒亦是频繁换主,留在益州,必生事端,不如派往它乡磨砺一番。” “益州兵在汉州的确以勇武闻名。” “这是铁鸢的本事,他总能与将士们打成一片,令其甘心死战,益州军从此不再是一盘散沙。”甘招笑道,随即脸色一沉,“可铁鸢却误我大事,将好好的一支益州军留在汉州。” “铁鸢若不与汉州人议和,数万益州将士都会葬身于谷道。” “我不计较他的议和,可是出谷之后,他就该想方设法返回益州,他却非要讲什么信义,他对汉州人的信义,比对我的忠诚更重要?” “铁鸢此时返益,汉州必然落入贺荣人之手……” “他不回来,汉州一样守不住。” “未必,蜀王既有提前派兵北上的远见卓识,此时也应当……” “我不会再派援兵,因为这是浪费,我要尽快夺下益南,然后派兵守卫关隘,徐公子当年的话我还记得,益州与各州隔山阻河,自成一体,易守难攻。没得到汉州,的确是一大缺憾,但贺荣人想得到益州,没那么容易。” “车全意的计划?” “我还没有跟他谈论此事,这是我自己的主意。徐公子不必多说,我知道如何使用‘小人’,至少在得到整个益州之前,他仍有大用。” 清醒的蜀王比糊涂时更难劝说。 徐础沉默一会,“如果我能从别处请来援兵呢?蜀王是否愿意一同发兵?” 甘招笑着摇头:“不可能,徐公子还能从哪里找到援兵?荆州?奚家早成惊弓之鸟,对贺荣大军躲还来不及,断不敢招惹,何况奚傥死在汉州,更是断绝两州的交情。洛州?嘿,梁王空有其名,所占据者不过东都与寥寥数郡,拿什么当援兵?” “总得试一试。” “徐公子真是……固执,而且我不想让你离开,你是我的福星,既然来了,就不要走。” 徐础笑道:“蜀王应该听说了,我曾得罪单于,是从他那里逃出来的,蜀王此时收留我,恰好给贺荣人攻打益州提供理由。” “反正贺荣人总会攻来,但你实在要走,我也不能硬留,只能给你一句话:徐公子若能寻来十万援军,益州也当出兵迎战贺荣人,否则的话,我还是要想办法将铁鸢召回来。” “请蜀王给我一个冬天的期限。” “离新年还有两个多月,这就是我给你的期限,再多不行,铁鸢带兵甚多,想返回益州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好。”徐础不想再争下去,“明天我就出发。” “去哪里?” “先去荆州。” “奚傥不死,你还有几分胜算,如今去做什么?奚家人原本就视你为敌,加上这桩新仇,见你必杀。” “或许奚耘也有怪病需要我医治呢。” “哈哈,不见黄河不死心,我敬佩徐公子,希望下次见面时,徐公子愿意留下。” “我也期待下次见面。”徐础起身告辞。 甘招指着桌上的刀,“现在我最喜欢的东西就两样,女人与刀,女人不能给你,送你一口好刀吧。” “多谢。”徐础也不推辞,双手拿起刀,从附近找到空鞘,收刀入鞘,依然双手捧着,“明日我就不来向蜀王辞行了。” 甘招点点头。 徐础走出房门,看到车全意站在不远处,脸上果然有一道细细的伤痕。 “你手里怎么有刀?”车全意大惊道。 “那是礼物。”甘招在门口大声道,“送徐公子出宫,给他通关凭文,他明天就要离开。” 车全意躬身应是,带着徐础往外走,一路送到宫外,临别时突然笑道:“徐公子真的要走?” “嗯,蜀王不肯发援兵,我要去荆州试一试。” “徐公子这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你当初若是别管闲事,向我求兵,此事或许能成,你却非要治蜀王的‘病’,反而令事情无可挽回。” 徐础笑道:“人人都有犯错的时候。” 车全意收起笑容,左右看看,小声道:“我看徐公子有些本事,没准真能找到援兵。我透句话:徐公子若能带来一位真正的王——”车全意扭头看向王宫,“这里也不是不能换位主人。” 徐础笑着告辞,无意点醒甘招。 他已经来过,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前路虽无希望,他却没有失去信心,反生出一股慨然之气。 还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需要信心呢? (本卷结束)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三十九章 送行 昌言之正在喝酒,看到公子进来,露出一丝惊讶,嘴里嚼着东西,含含糊糊地说:“我以为公子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我的心危。”徐础笑道,坐到对面,给自己斟酒,他与昌言之已不是普通的主仆,更像是一对好友,虽然性格、追求皆不相同,不知不觉间却越走越近。 “反正公子肯定能转危为安,而且我也帮不上忙,不如趁着还有机会,多喝几杯。” “有人的想法与你一样。”徐础喝了一口,在嘴里还是熟悉的味道,到了肚子里却不太舒服,只好放下酒杯,拿起筷子专心吃菜。 “很多人的想法与我一样。”昌言之有些得意,“天下大乱,有人趁火打劫,有人总想做点大事,有人到处找地方躲避,有人干脆得过且过,我就是这种人。陪公子一路走来,我与各色人等聊天,发现有同样想法者大有人在。想想也是,趁火打劫没胆量,做点大事没本领,且又深知天下无处可躲,那就只剩下一条路了。” “你竟然说得我无从辩驳。” “哈哈,应该是酒的功劳。”昌言之看看杯中的酒,“公子说的‘有人’是指蜀王?” 徐础点头。 “益州人大都存着得过且过的念头,就在这座驿馆里,几乎每个人都这样。倒也不怪他们,益州远离是非,诸城之间的小纠纷,只是让他们更珍惜眼前的生活,蜀王入乡随俗而已,倒是铁鸢与众不同,想必是因为离开益州的缘故。” “想必是。” “接下来去哪?” “荆州。” “我提前打声招呼,如果我中途突然走掉,公子不用找我,也不用担心我,更不要埋怨我。” “我不埋怨。你觉得我去荆州乃是送死?” “我就不信奚家不肯为奚傥报仇,无论公子怎么解释,奚傥之死,你总是脱不开干系。” “唐为天因我而杀奚傥,我的确要负责任。” “公子已有妙计?” “暂时还没有,但是我想荆州乃是兵家必争之地,不会只有奚家独尊,必有群雄崛起,或许是我的机会。” “我都快闹不清了,公子到底是在止乱,还是在挑乱。” “有些时候,这就是一会事,大乱之后才有大治。” 昌言之看一眼酒杯,“这酒还是不够好,或者是我喝得不够多,我又跟不上公子的话了。” 徐础大笑,与昌言之边吃边聊。 次日一早,铁鸢的弟弟铁鸷过来送行,“我送徐公子一程,蜀王托我奉上几件礼物,我也陪送些薄礼。” “铁将军太客气。” “徐公子不肯留下,真是遗憾。” “我有重托在身,不敢逗留。” “希望徐公子能够成功,实在不行,我就是孤身一人,也要去汉州帮助我哥哥。” 徐础笑了笑,没说什么,心里其实很清楚,铁鸷一心想救兄长,最后肯定会被甘招利用,前往汉州不是援助,而是带铁鸢以及将士返回益州。 马匹、行李都已备好,蜀王的礼物是金银、衣物以及通关凭文,铁鸷的“薄礼”则是一大箱珠定,价值不菲,远比蜀王来得贵重。 徐础一开始不知道,出城十余里,在驿亭里告辞时,铁鸷才让随从抬出这箱礼物,并且开箱展示。 徐础吃了一惊,笑道:“铁家薄礼如此,我倒想知道厚礼怎样了。” 铁鸷屏退随从,拱手道:“徐公子此去荆州,需要上下打点,我这些东西已然太少,可我家底儿就这些,实在拿不出更多了。” “铁将军看来是真心希望我能从荆州求来援兵。” “当然,荆州、洛州……哪里都行,只要徐公子找到十万援兵,蜀王也愿发兵,足以与贺荣军一战,救我哥哥脱离险境。” 徐础对铁鸷不太熟悉,本不想透露太多,见他心切,决定多说几句,“蜀王若派你去劝铁大将军弃汉返益,你怎么做?” “我了解哥哥的脾气,他绝不会背信弃义,我也不会,蜀王派我去,我就去,留在哥哥身边,也不回来了。”铁鸷慨然道。 “蜀王若有危险呢?” “蜀王能有什么危险?益州现在很稳定,南边郡县纷纷派来使者,只要蜀王不过分压榨,保持从前的赋役,他们都愿向蜀王称臣,送粮送兵。” “世事难料,没有外乱,或许有内乱呢。” “内乱……鸡公车?” “我没怀疑任何人,只是设想而已。” 铁鸷显出几分犹豫,半晌才道:“我兄弟二人追随蜀王已久,蜀王对铁家恩重如山,初得益都王三女时,鸡公车曾劝蜀王一并娶了,封一后二妃,蜀王坚决不允,一定要分与我兄弟二人——蜀王若有危险,没得说,我与哥哥哪怕失信于天下,也要回来先救蜀王。” 徐础点头,“忠义难两全,先忠而后义,怪不得蜀王待你们亲如兄弟。” “可是只要益州无事,我们还是要守汉州,徐公子在外争取援兵,我也要继续劝说蜀王……” “铁将军肯听我一句话吗?” “徐公子一字千金,我来送行,正是想听教诲。” “客气。我劝你不要劝说蜀王。” “嗯?” “蜀王不是没有远见之人,否则的话,他当初也不会派铁大将军入汉攻秦,可时势不利,蜀王只得坚守益州。时势不变,蜀王心意不改,多劝无益,反生嫌隙。” “就这么一直等着?谁知道时势何年何月才会变啊?” “铁将军莫急,时势若一直不变,我劝你还是顺应蜀王之心,去劝令兄带兵返回益州。” “徐公子……” “我乃无主之人,会尽我所能改变时势,铁将军既为蜀王之臣,不可妄生事端。” 铁鸷哑口无言。 徐础道:“铁将军若是真想帮忙,就多说说荆州形势,好让我有个准备。” “哦,险些忘了。”铁鸷从怀里小心地取出一封信,递给徐础,“这是我老婆……夫人写的一封信。” 徐础一愣,没敢接。 铁鸷笑道:“徐公子别怕,这封信是写给奚家二儿媳的,她是益都王王妃的亲侄女,与我夫人私交甚好,见信之后,或许能帮上忙。” “尊夫人这封信才叫‘一字千金’,还是铁将军想得周到。” 铁鸷笑道:“我哪里能想到这些?是夫人与两个姐姐商量之后,希望能为徐公子做点什么,但是也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 “请说。” 铁鸷笑得有些不自然,“我说之后,徐公子别笑话我,我这个夫人……有点古怪,大概王家的女儿都这样吧。” “我见识过,不会笑话。” “她们姐妹三人让徐公子无论如何也要娶芳德公主,不能让她落入别人家。” 徐础没笑,可是很疑惑,“我与芳德公主曾经拜过堂,但是谁也不承认,想不到三位郡主如此关心……” 铁鸷笑道:“她们不是关心,而是忌妒。夫人说了,大家原本都是郡主,一同玩乐,不分上下,现在芳德却成为公主,哥哥做了皇帝,若是再嫁给单于一类的人物,那还了得?日后见面,连礼节都成问题。所以……” 徐础忍不住笑了,“我尽力。” “夫人还说,奚家二子奚仞尤其贪财,徐公子到了江陵城,不必广散钱财,专门打点奚仞一人就行,他受奚耘宠爱,远超奚傥之上,若为徐公子美言几句,胜过他人的千言万语。” “多谢告知。益州与荆州相邻,铁将军可曾听说那边有新兴的豪杰,能与奚家抗衡的吗?” 铁鸷想了一会,“称王、称将军的是有好几位,大者占据一郡,小者不过聚集数千人,连个落脚之处都没有,若说与奚家抗衡,据我所知,一个也没有。” “有一位宋取竹,铁将军听说过吗?” 铁鸷摇头,“夔门关与荆州紧邻,消息往来频繁,到了那里,徐公子可以向守将黎胜国打听,他也是秦州旧人,去过东都,认得徐公子,且他夺下关口已有些天,应该收集到不少消息。” “黎将军,有些印象,个子不高,爱使双刀?” “就是他。” 两人又聊一会,出亭子之后,铁鸷再送三五里,这才依依惜别。 路上,徐础向昌言之感慨道:“蜀王能够称雄一方,自有过人之处,看他身边的人就知道。” “没能让公子心甘情愿留下,蜀王还是不够‘过人’。”昌言之的判断标准极简单。 徐础先是大笑,随后叹息,“或许错的人是我。” 一名向导与一名士兵护关徐础与昌言之,牵六匹马,其中两匹专驮行李,一路向东,尽量走安全的道路,益南郡县虽说愿意向蜀王投诚,但是只肯提供兵、粮,不肯让出权力,也不接受蜀王委派的官吏,还是有些危险。 一路顺利,这日下午,徐础赶到夔门关,从这里乘船,穿过峡口就是荆州地界。 守将黎胜国已经提前得到通知,亲自出城相迎,执礼甚恭,不当徐础是普通人。 可他带来一个坏消息:“徐公子怕是要在我这里耽搁一阵了,荆西发生战乱,谁胜谁负尚未可知。” “谁与谁争战?” “好几路人马,有奚家军,还有水匪杨摸鱼、南匪陈病才、襄阳匪宋楚脚等几家。”黎胜国从前也是“棍匪”,现在却当自己是官兵了。 “宋楚脚就是宋取竹吧?”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他自称楚王,但大家都叫他楚脚,就是一个‘疋夫’,哈哈。” 这是徐础离开秦州之后,第一次听到宋取竹的消息,却不是太好的消息,让他怀疑自己的期望是不是过头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四十章 顺流 在夔门关住了五天,徐础再也等不下去,黎胜国只得送行,在江边特意嘱咐道:“荆州正乱,诸方混战,大船一去,必遭袭击,没奈何,只能发条小船,徐公子莫怪。这是水匪杨摸鱼的船,不是我不想用自己的船,而是他的更安全些。。” “得黎将军盛情款待、派人护送,已然感激不尽,且黎将军熟知两边情势,所做决定断不会有错。”徐础的确非常感谢黎胜国。 黎胜国拿出一封信,“这是杨摸鱼写给我的,请我允许他在江上通行,我听人给我念了,他倒是十分客气,还愿意给付费用。我想这是两全齐美的事情,所以就同意了,允许他的船进入益州采购货物。我不会写字,找人代写,杨摸鱼未必相信,所以请徐公子将他的原信带上,他一看就明白什么意思,不敢怠慢徐公子。他若是耍心眼儿,请徐公子一定告诉我,我来教训他,不用发兵,只需断他的水路,杨摸鱼就得求饶。” 徐础再次感谢,与昌言之已经登船,黎胜国在岸上大声道:“险些忘了,不要当面叫他杨摸鱼,他有个大号,叫什么来着……” 船上的一名士兵笑道:“杨钦哉,据说挺有来历,是皇帝才能用的名字。” 黎胜国一边摆手,一边点头。 船上可以坐着休息,比骑马舒服得多,昌言之拍拍鼓起的肚子,说:“这些天我可对得起你,今后你也要对得起我啊。”又道:“这位摸鱼杨钦哉有点降世军的意思。” “你还没见此人,就能看出他像降世军?” “别的不说,改名字这件事就很像,都不喜欢从前的贱名,重起的名字一个比一个夸张。” “哈哈。” 黎胜国派两名士兵护送,其中一人看一眼船上的艄公,小声提醒道:“船上不都是咱们的人。” 昌言之立刻闭嘴。 这是杨摸鱼的船,为了表示自己绝无歹意,船上的人向来不多,这条船上只有四人,货物倒有不少,全是一袋袋的粮食,没剩下多少地方,但还是给徐础留出一间船舱,其他人则只能睡在甲板上。 四名艄公对徐础极为恭敬,但是不怎么说话,倒是两名益州兵,离夔门关越远,嘴里的话越多,滔滔不绝,他们是益州土著,对徐础了解不多,所讲皆是益、荆两地的奇闻趣事。 徐础听得津津有味,找机会问道:“荆州群雄两位全都认得?” “全认得说不上,至少都有耳闻吧。” 两名士兵抢着说话,怕得罪人,对杨钦哉说得少,称他为“江王”,说他从小生活在江面上,十几岁就称霸一方,云云。 “荆州群雄当中,陈病才是个人物,他其实不是荆州人……” “他是荆州人,去南方为官,趁乱带兵返回荆州。”另一名士兵纠正道。 “我说他不是荆州的官。” 两人争吵一会,徐础大致能听明白,这位陈病才原是朝廷命官,因为在朝中没有靠山,被派往极南为官,三年一换地方,不是湘州就是广州,宦场沉浮近二十年,就是不能北迁。 天下大乱,给他一个机会。 陈病才处在南方散州,熟知地势,结交广泛,很快集结起一支军队,仍打天成朝廷的旗号,声称要北上勤王,实则各处掳掠,因此被称为南匪。 荆州是陈病才老家,在南方散州壮大之后,他率兵回乡,颇有渡江问鼎中原之意,但他不敢直接攻打江陵奚家,打算占据西边的夷陵以为渡口,可夷陵是杨摸鱼的地盘,双方于是大战一场。 陈病才有些轻敌,以为己方兵多将广,击溃一股水匪不在话下,在陆上接连小胜几场之后,更是将夷陵视为囊中之物,步步深入埋伏而不自知。 在江上,杨摸鱼的船只比陈病才预料得要多几倍,没有防备的南兵大败,被迫退回岸上。 奚家一直在密切关注这支南来的军队,虽然都自称是朝廷军队,彼此却无信任,于是趁机发兵,在陆上又给陈病才一次重大找击。 雪上加霜的南军险些就此灭亡,好在从湘州又赶来一支援兵,陈病才得已恢复部分实力,在南岸站稳脚跟,与水上的杨摸鱼、陆上的奚家军三方对峙,小战不断,暂时都没有决战的打算。 两名益州兵站在杨摸鱼一边,所以对陈病才颇有贬意,好像他只是依靠兵多的无能之辈,四名艄公偶尔也插几句,更是将陈病才说得一无是处。 “他一直是文官,哪懂打仗的事?在湘、广两州打败几支村寨,就自以为能与中原群雄争锋,结果刚进荆州就遭到惨败。哈哈。” 徐础耐心听完,道:“据说荆西之战还有一位楚王宋取竹,怎么没听几位提起?” “宋楚脚?他……没怎么参战。”一名士兵道。 “顶多算是观战。”另一人道。 “对,他没多少人,却夸下海口,要联合诸军,一同去打贺荣人,真是疯子。” 徐础笑道:“贺荣人乃九州共敌,宋取竹的想法没错,怎么就是疯子?” “什么人说什么话,比如蜀王娶谁做王后,还轮得到我们说话?怕是徐公子也没资格说三道四吧?” 徐础摇头,“的确没有。” “所以啊,打贺荣人这件事,我们说不上话,徐公子说不上,宋楚脚也说不上。” “谁有这样的资格?”徐础问。 两名士兵互视一眼,难得地意见一致:“至少也得是奚家人,最有资格的人是我家蜀王。” 一名艄公回头道:“我家江王也有资格,他不爱多闲事,可他说了,只要有人带头,他就跟着去。” “宋楚脚带头,你们跟去吗?”一名士兵道。 艄公撇嘴,“你们都说了,他没这个资格。” 徐础道:“汉州军与益州军正在抵抗贺荣人。” 船上的人大笑,益州士兵道:“那不算,铁大将军早晚会带兵返回益州,他是蜀王的部将,还能逆着蜀王来?” 艄公则道:“汉州人不满奚家人当牧守,才闹这么一出,看着吧,只要单于承认汉州人当牧守,他们立刻就会投降。” 众人七嘴八舌,越说越热闹,人人都对汉州形势有个看法,以谋士自居的徐础反倒无话可说。 入夜之后,徐础与昌言之睡船舱,船只颠簸比马背更甚,两人不太习惯,一时睡不着,昌言之来回翻身,终于道:“公子这几天总问起宋取竹,他就是思过谷里与公子一同埋葬范先生的人吧?” “是他。” “公子与他很熟?” “不熟,只有一面之缘。” “公子好像对他寄予厚望。” “唉,不是我对他寄予厚望,而是我一腔厚望无人可寄,难得有人想法与我相似——有点慌不择路吧。” “公子一向爱说‘再等等’,我觉得对宋取竹尤其要等等看。” “你听说过什么?” “没有,但我想起来,当初在思过谷,我们等在外面,公子一人进谷。那个宋取竹葬师之后,没走大道出谷。” “他惹过官司,正受通缉,不敢走大路。” “这不就是一名强盗嘛,能成什么大事?而且他连兵将还没几个,就抢先称王——虽说我不懂看人,总觉得他不成。” “你说得对,可是有机会的话,我还是希望见他一面。” “公子肯定有自己的理由,你说去,咱们就去,只是请公子别抱太大希望,也别太着急,寻找援兵,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成的事情。” “再等等。”徐础笑道。 昌言之打个哈欠,“反正已经等了这么久,不在乎再等一阵。晃来晃去的,怎么睡啊?” 话是这么说,昌言之困极之后,还是睡着了。 徐础仍保持清醒,困扰他的不是船只晃动,而是一团乱麻的心事。 “再等等。”徐础小声提醒自己。 由夔门关前往荆州,顺流而下,没用几天就穿过峡口。 江面上的船只开始多起来,无论大小,全归杨钦哉水军所有,战事尚未结束,强敌就在岸上驻扎,江上需时时保持警惕。 在船上,经艄公指点,徐础望见了远处的南军营地,只见一大片帐篷与旗帜,别的什么都看不清。 昌言之笑道:“除了贺荣人,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有人在平地上扎营,就算是降世军,也知道找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啊。” “我猜陈病才这是在炫耀自己兵多将广。”徐础道。 岸上突然出现一队士兵,没骑马,手持刀枪弓弩,远远地叫骂,江上的水军也不相让,一边还骂,一边向岸上射箭。 见徐础面露诧异,一名艄公解释道:“持续一阵了,我们不上岸,南军不入水,天天互相挑衅,但是极少真打起来。” 果不其然,岸上的南军叫骂一阵,射来几十支箭,调头离去。 “有点儿戏。”昌言之小声道。 徐础笑笑,没说什么。 赶到夷陵城,杨钦哉正好不在,但是派出亲信部下迎接客人,两名益州兵看在眼里,算是完成任务,另搭别的船只返回夔门关。 一进城,昌言之就向徐础小声道:“看来荆州这边打得很凶。” 城内一片狼籍,兵多民少,大不同于益州,与秦、并等州倒是颇为相似。 徐础与昌言之受到热情款待,不少水军头目赶来相会,喝了不少酒,徐础如今酒力不支,早早败下阵来,只能让昌言之一人拦酒。 他没有醉,只是觉得极不舒服,再喝就会吐出来。 酒过数巡,又来一批客人,进来先不介绍,直奔酒菜,唯有一人径直来到徐础面前,拱手笑道:“十七公子,好久不见。” 徐础勉强笑了笑,也拱手道:“奚将军怎么会来这里?” 奚家子弟奚援疑道:“一同对付南匪。”顿了顿,补充道:“也是为了等徐公子到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四十一章 敬意 酒宴仍在进行,昌言之喝得兴起,与诸多水军头目称兄道弟,无暇他顾。 奚援疑请别人挪下位置,让他坐在徐础身边,又要来一碗酒,笑道:“我来敬徐公子一碗。” 徐础笑道:“故人相见,当把酒言欢,可我最近身体有恙,实在不敢碰酒,只得以茶代之,望奚将军海涵。” 另一头的昌言之终于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大声道:“公子不能喝酒,让我来!”说罢端起碗喝了一大口,他没认出敬酒者的身份。 奚援疑大笑,自己喝了一口,放下酒碗,关切地问:“徐公子受伤了?” “一点小毛病,只是不能多喝酒。” “原来如此。”奚援疑打量徐础,突然笑了,“想当初在汝南城,我中徐公子之计,狼狈不堪,后来在东都,亦是因为徐公子,我更加狼狈,侥幸保住一条性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与徐公子重逢!” “我也很意外。” “怎么可能?徐公子料事如神,来荆州之前就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奚家人?” “想到了,只是没料到会是奚将军。”徐础笑道。 “我亦是奚家人,徐公子以为我死在军中了?” 徐础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恒国公应该派自己的一个儿子来这里抓我。” 奚援疑先是一愣,随即大笑,“徐公子以为我是特意来抓你的?” “‘料事如神’的人难免想得多。” 奚援疑又喝一口酒,笑道:“徐公子的确想多了,我来夷陵城已经几个月了,为的是与杨江王一同抗击南敌,前两天刚刚听说徐公子要来,我说一定要见一面,以表敬意,别无它想。我乃徐公子手下败将,但是败得心服口服,对徐公子只有敬仰,没有怀恨。” “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徐础拱手道。 “徐公子担心奚家要为汉州之事报仇吧?”奚援疑轻叹一声,“大哥遇害,的确是我们奚家一个重大损失,家伯恒国公痛心不已,数日不进饮食。但我们奚家恩怨分明,查得清清楚楚,杀人者乃益州将领唐为天,主谋者乃汉州长史楼碍。” 奚援疑突然举拳在桌上砸了一下,“楼碍无耻小人,向奚家借兵时,卑躬屈膝,求恒国公派人去做牧守,大功尚未告成,他不过刚刚走出死地,位置才稳当一点,就翻脸不认人。唉,当初他将荆州兵归还时,我们奚家就该警醒,恒国公却觉得楼碍不至于立刻动手,论阴谋诡计,奚家人真是不如楼家……哈哈,徐公子别又多想。” “不会。”徐础笑着摇头。 “总之我们奚家分得清是非曲直,徐公子所为,件件光明正大,楼碍却不一样,他是奚家最大的仇人,哪怕战至一卒不剩,奚家也要报此血海深仇!”奚援疑举起拳头,却没有砸下去,而是慢慢放下。 “要去汉州报仇,先要平定荆州局势。” “没错,所以恒国公将杨江王请去议事,希望大家一块商量出个计策,两军合力,击退南匪。让陈病才知道,荆州虽弱,却不是他欺负得了的。” “水陆并进,我看南军胜算无几。” 奚援疑眼睛一亮,“得徐公子此言,令我信心倍增。” “不敢当,我久已远离军务……” “所谓旁观者清,像徐公子这样的人,离得越远,看得越清。” 奚援疑与徐础聊个不停,几乎没怎么喝酒,言语间,尽是对徐础的敬佩。 宴席持续至夜半才告结束,回到住处,昌言之倒头便睡,徐础却睡不着,反复思索奚援疑的话,还是觉得其中有诈。 次日一早,奚援疑派人送来请柬,邀徐础午时赴宴,特意让仆人强调:“没有外人,就是奚将军与徐公了,一同叙旧。” 仆人离开之后,昌言之道:“哪位奚将军?难道这里有奚家人?” “曾在汝南城与吴人交战的那位奚援疑奚将军。” “是他!”昌言之腾地站起来,宿醉未醒,身子晃了晃,不得不又坐下,“他要报仇?” 徐础笑着摇头,“昨晚他坐在我身边,说了许多话,意思是并不当我是仇人,他们奚家最痛恨的人是楼碍。” 昌言之点点头,“这个奚援疑倒是通情达理。” 徐础嗯了一声,没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那中午我也要陪公子一块赴宴,以防万一。” “你还是好好休息吧,不要再去喝酒了。” “我还能……” “三日之内,你要滴酒不沾。”徐础命令道。 “好……吧。”昌言之的确有些支撑不住,“公子一个人小心些,今后我也不能再喝这么多啦,当时尽兴,过后遭罪。” 徐础昨晚没有提及铁鸷夫人写的书信,今天也不想,将信藏好,孤身前去拜访奚援疑,由杨钦哉的士兵带路。 夷陵城残破不堪,民房坍塌过半,砖石多被搬去修补城墙。 奚援疑住在一座比较完整的宅院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陈设也都齐全,奚援疑脱去戎装,换一身便服,早早等在门口,拱手相迎。 知道徐础不能饮酒,奚援疑命人在菜肴上下功夫,样样精美,令人难以相信这是乱时能做出来的美食。 这次双方更加自在,徐础略饮几杯酒,其它时候喝茶。 奚援疑道:“能在此地得遇徐公子,是我之大幸,很想听听徐公子对荆州形势的看法。” “初来乍到,对荆州不熟,不敢妄言。” “徐公子过谦,你是观大略的人,用不着非得处处踏访。而且我也不问整个形势,只有一件疑惑,望徐公子给予指教。” “答疑我或许能说几句。” “天下大势就不说了,摆在那里,谁都能看得到,令我犹豫不决的是这支南匪。” “奚将军仍觉胜算不足?” “那倒不是,南匪连遭败绩,士气受挫,已非荆州对手,我只是拿不准,是应该将南匪一举剿灭,还是放他们一条生路。” 徐础已然明白奚援疑的意思,“将南军一举剿灭,能解一时之忧,却令荆州与南方散州成为死敌,或有后患。放一条生路,或许能将南军并入荆州,但是陈病才毫无降意,坐等下去,南军士气恢复,反酿大灾。” “徐公子果然没有令我失望,一说你就明白。” “但我帮不了奚将军,我对陈病才一无所知,既不能揣摩其心意,更不能前去劝说。” “陈病才喜怒无常,杀死我奚家好几位使者,我怎能让徐公子再入虎口?但是我有个想法,请徐公子斟酌一下。” “请说。” “陈病才初入荆州时,自恃兵多将广,十分狂傲,不愿与任何一方结盟,惨败之后,他仍不服气,还要再分胜负,更不肯结盟,但是狂傲之气稍减,也想拉拢几个帮手。荆州眼下形势,最强的当然是我们奚家,其次江王杨钦哉,再次荆东的几位将军,江北襄阳一带另有数股势力。陈病才派人送信,荆东诸将不理他,襄阳群雄却颇为心动,以为能够趁机扩张。” 徐础点点头。 奚援疑缓了一会,继续道:“襄阳群雄当中有一位宋取竹,被推为首领,自称楚王,还自称是邺城名士范闭的关门弟子。据说徐公子曾在邺城隐居,与范门或有接触,听说过此人吗?” “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奚援疑大喜,“太好了。” “奚将军希望我去劝说宋取竹,让他不要与陈病才结盟?” “还有,奚家要去汉州报仇,襄阳正当其路,宋取竹可以不助奚家,但是也请不要骚扰行军之道。” “襄阳群雄既然能被南军说动,为何不肯与奚家结盟?” “陈病才慷他人之慨,将襄阳全部郡县许给宋取竹,自称渡江之后要去进攻江陵城,灭我奚家,还愿借兵给宋取竹,任他调遣。” “陈病才受困江南,他的许诺皆不可信。” “就是嘛,得有人让宋取竹明白这一点。” 徐础沉思片刻,“我与宋取竹只有一面之缘,并无深交……” “以徐公子的才智,只要能见到面,肯定能够说服宋取竹回心转意。” “奚将军别抱太大希望。” “徐公子愿意一试吗?只要宋取竹明确拒绝南匪的拉拢,陈病才走投无路,或许会生降意。” 徐础又想一会,“好吧,既然到了荆州,又得奚将军款待,怎么也得为奚将军奔走一趟。” “多谢。”奚援疑起身,一躬到地。 奚援疑比较着急,立刻派人去给江北的宋取竹送信,当晚就得到回信,宋取竹很愿意见这位一面之缘的故人。 徐础次日一早出城,向昌言之道:“或许真是我多心,奚援疑送我去见宋取竹,想来真是没有恶意。” 昌言之休息一天,精神恢复许多,笑道:“公子既不称王,又无兵将,奚家自然不当你是敌人。” 襄阳军的营地离江不远,规模不大,能容纳不到一万人,帐篷破旧,旗帜不全,走在其中的兵卒个个面带菜色,看样子没怎么吃过饱饭。 昌言之小声道:“第一次见到比降世军还要穷苦的军队。” 宋取竹的帐篷并不比其他人更好,只是稍大一些,他站在门口,手扶腰刀,笑道:“思过谷一别,不意在此重逢。” 徐础停下脚步,隐约觉得不对劲,左右的士兵似乎都在警惕什么。 “宋王一向可好?”徐础拱手道。 宋取竹叹了口气,“苟活而已,幸得徐公子到来,帮我一个大忙。不得已,我要用徐公子换些救命的粮食。”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四十二章 抱怨 士兵们围上来,拿出绳索,将要捆绑徐础与昌言之,宋取竹稍一犹豫,阻止道:“算了,徐公子是明白人,又与我有旧,不必看得那么紧。”再向徐础道:“明天一早送你去江陵,在此之前,你还是我的客人,请。” 徐础笑了笑,迈步刚要走向帐篷,身边的昌言之怒道:“姓宋的,枉你自称楚王,行事卑鄙,比闾巷无赖还不如……” 有士兵拔刀,宋取竹摆下手,“让他说。” 昌言之上前一步,挡在徐础身前,“有道是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我家公子乃是夷陵城派来的使者,你不以礼待之也就算了,还要拿他换取粮食,无耻至极。我家公子还当你是个人物,一路上到处打听你的消息,没想到……” 宋取竹扫一眼帐前聚集的将士,然后向昌言之道:“‘你家公子’可不是夷陵城派来的使者,而是送来的‘囚徒’——杨摸鱼碍于蜀王的脸面与势力,不敢动他,但是也不敢得罪江陵奚家,所以干脆避而不见。我不知道是谁劝说‘你家公子’来当使者,但是奚家向我许诺,只要我将‘你家公子’送至江陵,就给我二十石粮食,够我们吃上一阵了。送上门来的买卖,你说我是做还不是做?” 昌言之大吃一惊,“是奚援疑劝公子当使者,他就在城里,为何兜这样一个圈子?” “荆州正乱,蜀王坐据上游,如今谁也不想得罪他,所以要兜这个圈子。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昌言之哑口无言。 宋取竹笑道:“至于‘你家公子’到处打听我的事情,抱歉,我没听说过,也不在意,他的打听可带不来一粒粮食。我这个楚王也是没用的名头,如果有人愿意交换,只需十石粮食,阁下有兴趣吗?” “没有……” “请这位‘打抱不平兄’到别处休息。” 昌言之不想走,徐础上前道:“明天一早才去江陵,现在不必争执。” 昌言之狠狠地瞪宋取竹一眼,想说几句威胁的狠话,一时却找不出合适的词语,只得向地上呸了一口,与士兵离开。 宋取竹的帐篷内部与外观一样简陋,一张床、一张不大的交椅、几件零乱的衣物,除此之外别无它物,他将交椅让给徐础,自己坐在床上,“徐公子真的打听过我?” “嗯,我在单于身边待过一阵,群雄纷纷奉送降书时,只有宋王敢于挑战,所以有些好奇。” “哈哈,那是喝醉之后一时胡写的信,想不到竟然真的送到单于那里,他看过之后说了些什么?” “一开始下面的人将信扣押没有送达,过了一阵单于才看到,很生气,说是很快就兵发荆州,拿你问罪。” “单于沉不住气啊。” “我猜他是假装发怒,给日后攻打荆州找个借口,毕竟奚家一直很顺从,单于不能无缘无故地闯进他家的地盘。” “这么说起来倒还合情合理。”宋取竹点点头,“那我现在即便向单于称臣也没用了?他肯定不会接受。” “至少在攻入荆州之前不会接受。” 宋取竹轻叹一声,显出几分失望,“我若是给单于写信,说我就要粮绝,怕是等不到他带兵攻入荆州的时候,你说他不会接济我一点粮食?” 徐础摇摇头。 “哈哈,我想他也不会,我现在真是被逼到绝境啦,只要有人愿意给我粮食,让我认他做亲爹都可以。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 “遥想当年初见面时。” “那不过是在一年多以前。” “想起来却很遥远。” “徐公子在说我变化太大吧。嘿,这一年多来,我真是……一言难尽。” “做事没有预料中那么容易?” “我以为自己要打江山,结果是背上一座山,压得我喘不上气来。”宋取竹向前探身,神秘兮兮地低声道:“范先生把我坑了。” “此话从何说起?”徐础很惊讶。 “老家伙自己胆怯,不敢做大事,只会坐而论道,鼓动别人铤而走险,我上了他的当,掉进了坑里。” “做事虽难,多少终有所得。”徐础笑道。 宋取竹摇头,“还是徐公子见机快,知道不妥,立刻退位。” “最后也没逃出去,反而浪迹四处,处处不得志,落在宋王手里,要被换取二十石粮食。” “别叫我‘宋王’,叫我……就叫宋取竹吧。” “天下大乱,群雄蜂起,有人跨州连郡,也有人带兵以掳掠为生,居无定所,没见谁像你样困顿。宋取竹,你从前号称‘千手’,也是有名的豪侠,怎会连寻常强盗都不如。” 徐础直呼其名,语气也变得稍显严厉,宋取竹反而松了口气,然后大倒苦水,“所以说范先生误我,别人都以为我是关门弟子,其实我拜师已有多年,只是除了最后一年多,并不经常陪在他身边,时不时去一趟,听听就走,倒也颇有收获。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并不是范先生的教诲有道理,而是襄阳太小,我才能在里面如鱼得水,一旦离开襄阳,我就是现在这副样子。” “既然如此,你为何离开襄阳?” “唉,刚在襄阳起事的时候,一切都挺顺利,差不多有一万人前来投奔,襄阳大小官吏听说我举旗称王,纷纷派人恭贺,要钱给钱,要粮给粮,我就是那时候一时兴起,给单于写去一封大言不惭的书信。”宋取竹不停摇头。 “所以你没有攻占襄阳?”徐础声音更显严厉。 “当然没有,襄阳城里有我许多朋友,连城主都送数千两白银当贺礼,我怎么好意思攻占?再说那时候大家志向远大,都觉得襄阳地处必争之地,攻下来也守不住,不如去别处攻城掠地……” “你去了?” 宋取竹比徐础年长不少,在他的连番追问之下,却显出几分局促不安,像是忘做功课的童生,“去了,攻打汉州,的确夺下几座城池,然后……” “然后怎样?” “庆功嘛,大家都有点喝多了,都向我要封号,我想自己称王,兄弟们不能连个官位都没有,所以就封了几个官。谁想到,不封还好,一封却惹出事来,第二天就有头目带兵离开,追都追不回来。再往后,汉州长史从奚家借来兵将,城池又被他夺回去,我只好带兵回襄阳。”宋取竹尴尬地笑了笑。 “襄阳城里的‘朋友’不肯接纳你?” “我当时只带回几百人,声势大减……后来我又召回一些人,三千多吧,想攻下襄阳城,没成功,正好赶上这边混乱,我说也来凑个热闹。” “据说你曾劝说各方停战,一同对付贺荣人?” “要不然还能怎么办?打我也是打不过的,只好说些大话,让人知道我还是楚王,如果真有人当回事,我就能趁机要点粮食。” “你连三千人都养不起?”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初在襄阳做豪侠的时候,前前后后接济过的人没有一千也八百,没想到养活兵卒居然这么难。” “你从前靠什么接济求助之人?” “家里有几百亩地,再加上朋友之间互相拆借,可我举事之后,来往的朋友越来越少,我那些地没人种,现在全是荒着的——范先生误我啊,若是没他鼓励,我现在还做豪侠,在群雄之间左右逢源……” “宋取竹,还记得你最后一次拜见范先生时,寻求解答的疑惑吗?” “为何人心不足,得到越多,怨气反而越多?”宋取竹喃喃道,面露惭色,“我的怨气的确很多,可我什么都没得着啊。” “连单于都知道你的名字,这不是所得?至少在荆州,人都称你一声‘楚王’,这不叫得?” “徐公子不必给我脸上贴金,我知道大家都叫我‘宋楚脚’。” “即便如此,也是所得。” “从前我号称‘千手宋’,名声传到东都……”宋取竹愤愤然,仍觉得所失更多。 “好吧,就算你说的都对,范先生已死,你向谁抱怨?” “向你呗,反正你就在我面前。” “然后呢?” “然后明天拿你换粮,撑一天算一天。” “再后呢?” “再后……有一位麻老砍刀,从前在山里当强盗,现在做大啦,夺下几座小城,一直想招我当女婿,我没同意,实在不行,就去投奔他吧。” 徐础既觉可气,又觉好笑,“我一直以为自己还有几分识人的本事,在你身上却错得一塌糊涂。” “徐公子原以为我是什么人?” “知难而上、敢想敢为的真英雄。” 宋取竹想了一会,点头道:“那你的确是错了,大错特错,我不是真英雄,连豪侠都算不上,从前在襄阳得些名声,其实也是靠我父亲留下来的家业与人望。” 徐础起身,“与其坐在这里听你抱怨,我宁愿快些去往江陵,请明天一早派人送我上路,越早越好。” 宋取竹倒也不怒,笑道:“我与徐公子一样着急,因为今天晚上就得饿肚子,我等着二十石粮食起灶呢。” 徐础大步走出帐篷,立刻被士兵围上,被带去附近的帐篷。 徐础也不反抗,到了帐篷里,向昌言之道:“从此以后千万不要再说我料事如神,错成这个样子,我连普通人都不如。” 昌言之诧异道:“姓宋的说什么了,将公子气成这样?” “唉,是我异想开天……去江陵城吧,早晚要去,其实奚援疑若是直接开口,我也会去。行李看好,里面的东西很重要。”徐础将铁鸷夫人的书信藏在里面。 “铁将军送的那箱珠宝还在夷陵城里。”昌言之痛心不已。 “无妨……”徐础正想给昌言之透个底,从外面走进来一人,拱手道:“徐公子别来无恙。” 昌言之原本坐着,这时腾地站起身,“戴破虎,你……你怎么在这里?” 此人正是曾去思过谷里行刺的戴破虎,“我是荆州人,无处投奔,只好又回老家。哈,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四十三章 饥饿 “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早知今日,当初我何必千里迢迢去邺城呢?”戴破虎笑吟吟地说。 昌言之手上没有兵器,只得紧握双拳,“不说公子从前对你的恩情,单论他在思过谷里饶你一命……” “谁都会做错事,徐公子犯过的错误尤其多。”戴破虎又一拱手,“但是两位不必担心,我与降世军已经断了联系,雄难敌也已经死了,我提着徐公子的人头无处领赏,所以不会动你们一下。” 昌言之稍松口气,戴破虎继续道:“明天我送你们去江陵城换粮。”说罢大笑着出帐。 昌言之生了一会闷气,向徐础道:“公子看人的眼光的确不怎么准。” “哈哈,十次看人,九次错误,但是有一次准确也就值了。” “九次错误已经见到两个了,那一次正确在哪呢?” 徐础抬手指来,昌言之微微一愣,随即哼哼两声,嘀咕道:“我正在犹豫要不要弃公子而去,你这么一说,让我怎么跑啊?” 徐础大笑,又指向包袱,“在金都城外送行时,铁将军不止送我一箱珠宝,还有一封信,在江陵城里或许用得上。” 昌言之一喜,“原来公子早有备手,怪不得如此镇定,那信是写给恒国公的?铁将军跟他有交情……不对,铁将军降世军出身,怎么可能与奚家相识?必然是投降蜀王的益州官吏,与荆州人比较识,铁将军托他写的信,对不对?” 徐础点点头,毕竟涉及到妇人之间的事情,他不好说得太明白。 昌言之惧意一去,饿感来袭,揉揉肚子,“就算是俘虏,也应该管饭吧?” “这些人若是有饭吃,也不至于拿我换粮。” “未必,这分明就是一群强盗,拿公子当人质,总要换点什么。” 徐础又说错了,不久之后,真有人送来食物,准确地说是两碗粥,没有菜肴,也没有筷子。 昌言之捧着碗看了一会,抬头看向送饭的士兵,“这里面真有米粟吗?” “你不吃别浪费,还给我,我还能再喝十碗。”士兵舔舔嘴唇。 昌言之急忙喝一大口,赞道:“还真有一点的米粟的香味,多嚼两下,好像能咬到米粒儿。公子也吃点,解渴也好。” 徐础也喝一大口,“就是淡了些。” “已经没有盐了,也不知奚家肯不肯给点盐巴。”士兵颇为期待。 昌言之大口喝完米粥,将碗还回去,士兵仔细查看,失望地说:“吃这么干净。” 昌言之苦笑道:“我倒是想剩点残渣,太难。”他看一眼还在喝粥的徐础,心里冒出一个主意,小声道:“阁下怎么称呼?” “嘿,我一个小卒子,哪是什么‘阁下’?称呼也免了吧,明天就要拿你们去换粮,彼此一熟,反倒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实不相瞒,我是有事相求……” 士兵立刻摇头,“有事也别求我,去求……” “我有一箱珠宝留在夷陵城里,若是有人能帮我带来,我愿意分他一半。” “珠宝……有什么用?” “买粮食啊,那算珠宝是蜀王送给我家公子的礼物,价值连城。”昌言之为了取信对方,故意将送礼之人说成蜀王。 士兵有点心动,“那么贵重的礼物,怎么不随身带着?” “这不是中计了嘛,原以为天黑之前就能回去,谁想到会是陷阱。你们要用公子换粮食,我们想用那箱珠宝换取性命。” 徐础一边喝粥,一边看着昌言之说话,面露微笑,颇感兴趣。 士兵更加心动,“杨摸鱼的人早将珠宝瓜分了吧?” “珠宝箱子与其它行李混在一起,他们未必能认出来,而且陷害我家公子是奚家人的主意,杨摸鱼本人知情,他的部下未必知情,很可能还在等我们回去,替我们看守行李……” “我替你将珠宝带来,你愿意分我一半?” “当然,但是你自己去怕是不成,得带我一块去,反正用来换粮的人是公子,我……” 士兵又摇头,“不用那么麻烦,我的一个哥哥在夷陵城里当头目,你要说带人出来,有点困难,带几样行李出城,应该没问题,大不了事后给他一点好处。” 昌言之大为失望,原想自己先逃出去,再想办法救徐础,没想到对方竟有更好的主意,只得道:“那就麻烦你了,今晚就得带来,明天一早我们上路。” “放心吧。你吃完没有?” 徐础将空碗递过去,士兵接在手中,看一眼之后,轻叹一声——碗底还是那么干净。 士兵刚要走,徐础问道:“令兄既在夷陵城里做头目,你为何不去投奔,反而这里忍饥挨饿?” 士兵愣了一下,“不是亲兄弟,是我二伯的儿子。” “那也是堂兄,你去投奔,他肯定会接纳吧。” 士兵捧着两碗,面露困惑,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又好像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半晌才道:“我们好几千张嘴呢,就是亲哥哥也养不起啊。” 徐础笑道:“我是说你一个人前去投奔。” “那怎么行?”士兵两眼一瞪,“背叛宋大哥的事情,我可不做。”说罢气哼哼地走出帐篷。 “穷成这样,还讲义气。”昌言之看向徐础,“就因为宋取竹曾向单于发信挑战,公子总想从他身上找些优点出来,那不过就是一封信而已,谁都能写,越是没名声的人,越不害怕。” “宋取竹自己也是这个意思。” 昌言之指向帐外,“宋取竹怎么也曾是一方大豪,有个把人对他忠心耿耿,很正常。” “三千人。” “三千人全都忠心耿耿?我看未必,即便是那又怎样?都得跟着他一块饿死。” “兵卒跟着主将饿死,不足为奇,主将跟着兵卒饿死,却十分罕见。” “嘿,没准宋取竹给自己藏着粮食呢。公子还记得吗?神行天王巩凡号称节俭,要与部下一同忍饥挨饿,结果在他死后,大家从他的枕头里搜出不少零食,我还去看过一眼,真有。” 徐础笑道:“宋取竹与巩凡应当不是一种人。” “公子又要‘揣摩’了?” “不‘揣’不‘摩’,等行李拿回来,里面还有些干粮吧?” “公子刚才得罪人啦,他未必还愿意取行李,就算取回来,干粮也会被搜走。而且换成我的话,取出行李也不说,与堂兄一人一半,岂不更好?” 帐篷里的所谓床铺其实是一堆干草,昌言之分为两堆,铺展平整,两人分别躺下,仰面发呆。 帐篷里本来就暗,外面夜色初降,这里已是漆黑一团,再没人送饭,也没有蜡烛可点。 昌言之道:“不喝那碗粥还好,越喝越饿。” “勒紧腰带,忍忍吧。” “下回再用计策,我提前与公子商量,免得人财两空。” “你这条计策非常妙,我也想不出更好的来。” “可咱们还困在这里,行李估计也见不着了。” “未必,此人危困之中尚讲信义,应该不会贪咱们的东西。” “公子有时将人想得太坏,有时又想得太好。可我发现,公子想坏的时候,往往准确,想好的时候……哼哼。” “哈哈,别逗我笑,越笑越饿。” 两人安静地躺着,肚子里的咕咕声此起彼伏,不知什么时候,咕咕声消失,肚子也不觉得饿了,两人沉沉睡去。 昌言之正在梦中大吃大喝,被人用力推醒,不由得大怒,正要发作,突然想起自己是这里的囚徒,向黑暗中的身影道:“怎么了?” “行李拿来了,箱子里的东西我已经分走一半,按重量来,价值多少,各凭运气。” “嗯?”昌言之还没完全清醒过来,身影已经消失。 昌言之爬起来,摸到帐边,果然触到一堆大大小小的行李,与之前的小包袱放在一起。 “还真让公子猜对一次。”昌言之喃喃道,重新再摸,发现除了那只箱子,别的行李完好如初,似乎没有打开过的迹象。 虽然夜里有点冷,他却不找被褥,直接向深处摸索,片刻之后,轻轻地欢呼一声,“公子,公子快醒。” 徐础迷迷糊糊地说:“天亮了?” “还没有,我找到干粮啦。” 徐础立刻清醒,坐了起来,“行李送回来……先分我一块。” 干粮是几张硬饼,两人先各分一张,用牙撕咬,不怎么咀嚼就咽下去,全靠口水滋润。 昌言之边吃边道:“饿着肚子还真没办法讲仁义……” “嗯,我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徐础的话被硬饼堵住。 徐础吃了一张,昌言之连吃两张,拿起第三张又放回去,“留着吧,不知道下顿有没有得吃。” 没过多久,天已经亮了,帐篷帘子被掀开,透进一片晨曦,昨天送饭的士兵站在门口,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好像那堆行李一直都在,“收拾一下,待会就出发。” 昌言之再三确认干粮藏好之后,向徐础小声道:“公子有办法找些粮食吗?没准有了粮之后,宋取竹会……” 徐础摇头,“我在荆州人生地不熟,无处寻粮,而且现在的宋取竹已无可取之处,不值得留下。” “公子昨天还说他的部下忠心。” “部下忠心,那是他身为豪侠的本事。”徐础看向门口,“走吧,去奚家看看。” 戴破虎站在门口,看到那一堆行李,眉头微皱,不记得昨天是不是有这么多,“出发吧,快些的话,今晚能到江陵。”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四十四章 夜遇 宋取竹没出来送行,戴破虎带领二十名士兵押送徐础与昌言之,还带着几辆车,营里的牲畜都已被吃光,他们只能靠人力推行,行李堆在车上,居然没人检查。 中午停下休息,戴破虎走来,递上两只像是石头一样的窝头,“至少能顶顶饿。” 行李中藏着一些食物,昌言之还是一把拿过去,以免惹来对方的怀疑。 戴破虎没有离开,扭头看一眼坐在路边的士兵,向徐础小声道:“你们能跑多远?” “嗯?”徐础一愣,正在啃窝头的昌言之也停下嘴上的动作。 “我可以在这里放你们一马,但是你们要跑得快些、远些,如果再被抓回来,我就没办法啦。” “可是你怎么交待……”昌言之将窝头从嘴里拿出来。 “大不了一跑了之。” “跟我们一起走。”昌言之马上提出邀请。 戴破虎摇头,“宋取竹对我不错,我可以违逆他的命令,可以暂时逃走,过后再回来,但是不能跟徐公子走,那是……背叛。” “你还在乎……这个?”昌言之有点不信。 戴破虎笑道:“我自有我的衡量,徐公子怎么说?” “多谢。”徐础当然不想放弃这样一个机会,他的确想见奚家人,但不是现在这种性命难保的局势。 “往哪去?”戴破虎问。 “往北,路经襄阳去往东都。” “好,从这片树林里穿过去,有一条向北的路,能去襄阳。待会我带人往南去追。”戴破虎再不多问,起身向路边坐着的众士兵道:“大家辛苦半日,奚家营地离此已经不远,咱们不必急着赶路,喝几口酒解乏吧。” “哪里有酒?”好几个人同时问道,昌言之也不由自主看过去。 戴破虎解下腰间的葫芦,轻轻摇晃两下,“不多,每人能喝一口,如果还有剩余,的咱们划拳决定谁喝。” “还以为里面是水。”士兵们欢呼,全都聚向戴破虎身边,有人担心:“这两人怎么办?” “不用管,荒郊野外,能往哪跑?”戴破虎是军中大头目,说的话自然没人反对,而且所有人都急着喝酒,早将换粮的事情抛在脑后。 “就这么简单?”昌言之有点不敢相信,望着戴破虎等人走到车后。 “看来是,收拾东西走吧。”徐础小声道。 半箱珠宝肯定带不动,昌言之抓了两把,塞进怀里和装有干粮的包袱里,徐础则找出蜀王馈赠的宝刀带在身上,两人走进树林,开始还回头观望,很快就只顾行走,不理身后事了。 树林不大,却不太好走,两人磕磕绊绊地走了许久,将近黄昏时,才找到北上的道路。 昌言之仍不敢相信,站在路上回头道:“真的就这么简单?” “我又看错一次。”徐础感慨道。 “公子没错,公子当初放走戴破虎,大家都觉得公子过于心善,现在一看,其实是公子有先见之面,看出他心里还剩几分忠义。” 徐础笑道:“你将我想得太厉害了,其实我当时沉迷于静思,只想让事情尽快结束,不管对方是谁,我都会放走,被你们杀死的几个人,也是我懒得多管闲事。” 昌言之道:“那就是阴差阳错,公子吉人自有天相。” “等咱们顺利到达东都,再说这句话吧。” 两人继续赶路,昌言之道:“公子要去投奔梁王?” “嗯。” 路上再无人影,两人不敢休息,直到累得腿脚肿胀,才停下来休息,打开行李,将衣物全套在身上,找背风处睡了一会,又起来赶路。 后面一直没人追上来,戴破虎显然遵守承诺,带人追往相反的方向。 昌言之怎么都觉得难以相信,不停地推测戴破虎为什么放人,“难道是看上咱们的那些行李和珠宝?他知道咱们带不走……不对,他想要的话,硬抢就是,用不着花招,他本来就是强盗出身……” “我猜他是奉命行事。”徐础突然道。 “嗯?奉谁的命?” “宋取竹。” “哈哈,公子的这个想法……真是奇特,宋取竹乃一军之主,对咱们想杀就杀,想放就放,用得着拐弯抹角吗?就算真有这种事,放人时戴破虎也该说一声吧,难道宋取竹一点感激也不要?” “今天早晨你见到宋取竹了?” “没有,我看他是不好意思亮相。” “我觉得他是去别处找粮去了。” “嗯?” “这一去可能要两三天,他怕军心不稳,所以号称要用我换粮,然后再让戴破虎将我中途释放……” “公子总是将宋取竹想得太好。公子从前接触过豪侠这类人吗?” “田匠。”徐础马上回道。 “田匠……勉强算是吧。” “勉强?” “他有点独来独往,什么事情都要亲历亲为,是侠,但是不够‘豪’。” “田匠的朋友不少。” “不一样,田匠的朋友能一块出生入死,不能分派调遣,豪侠的朋友还要更多一些,无需事必躬亲,一封信到,就有人替他做事。” “你在江东也是豪侠?” “呵呵,我不是豪侠,我是豪侠的众多朋友之一,七族当中,能担此名声者,唯有孟僧伦,但他也离不开七族的圈子,外面的朋友不多。” “嗯。宋取竹在你眼里算是豪侠?” “一看就是。” “他与田匠有何区别?” “简单,田匠这人脾气古怪,我不喜欢与他交往,但是他说的话,我每个字都信。宋取竹正好相反,如果不是发生这件事,我肯定与公子一样,心甘情愿与他结交,但是他说的话,无论是私下,还是公开,我一个字都不相信。公子要知道,豪侠身边围着一大群人,必须事事权衡,少树敌,多交友,想要守诺,真是太难啦。” 徐础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不担心小郡主了,虽然田匠并没有给我什么承诺。” “这就对了,田匠绝不会半途而废,他既然救过小郡主,就会一救到底,肯定是他护送小郡主由渔阳逃至西京,又从西京去追金圣女……前面有人。” 漆黑的路上传来一阵马蹄声,徐础拿出宝刀,昌言之一把夺过去,“公子躲起来,我挡一会。” “既然是从对面而来,应该不是来追咱们的。” “有道理。”昌言之将刀藏在身后,与徐础贴着路边行走。 骑士很快赶到,也没料到会在路边遇见行人,急忙勒马,喝道:“什么人深夜行路?” “跟你一样的人。”昌言之回道。 骑士一愣,“我是襄阳兵卒,你俩……可不像官兵。” 徐础道:“我们是楚王宋取竹的部下,前往襄阳送信。” “连匹马都没有?” “已经吃光了,军情紧急,只好靠两条腿走路。”徐础回道。 骑士有些犹豫,“你们真是千手宋的部下?” “冒充楚王的部下有何好处?而且请你尊重些,‘千手宋’这个名号已经不用了。”徐础道。 骑士见他为宋取竹辩解,又信几分,跳下马,“真是巧,我正是要去给宋楚王送信。” “那咱们还真是同样的人,只是方向正好相反,看好你的马,到了那边一眼没照顾到,就会被人活吞了。” “宋楚王缺粮缺到这种地步?”骑士吃惊地说。 昌言之上前一步,被徐础拦下,表示全由自己说话,“所以派我去襄阳城里求些粮食。” “你们来得真巧,我奉襄阳城主冷大人之命,前去邀请宋楚王回去。”骑士高兴地说。 “发生什么事情了?”徐础记得宋取竹说过,他曾率兵攻打襄阳城,守城者没有急事,绝不会再请他回去。 “并州军派来使者,命令襄阳投降,说是不日就将大兵压境。” “并州军?” “是啊,莫名其妙,我们从来没得罪过并州人。总之事情紧急,襄阳缺兵,所以想请宋楚王帮忙。” “真巧,我们缺粮,你们缺兵,大家互补。我看不如这样,你将冷大人的书信给我们,我们回去见楚王,你回去告诉襄阳,就说楚军三日内必到。” “啊?”骑士显得颇为吃惊。 “你不信我?” “襄阳离此数百里,我骑马还要跑几天,两位步行,回去送信,再去襄阳,三日能到?” 徐础不熟地势,一开口就说错话,笑道:“这位兄弟真是实在人,我说三日,乃是为了稳定襄阳军民之心,再说我们跟在你后面,你向襄阳说‘三日必到’的时候,我们已在半路上了。” 骑士大悟,笑道:“是我傻了,将我自己在路上的行程给忘了。你们真的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咱们都算是完成了任务。” 骑士想想觉得有理,何况他又不知道楚军的具体位置,还得到处打听,于是再不犹豫,解下身后的包袱,递给徐础,“信在里面,你有没有宋楚王的信物,给我一件,我回去也好交待。” “楚王的宝刀在我手里,你可以带走。” 昌言之犹豫一会才将身后的刀拿出来,双手捧给骑士,骑士全无提防,接过刀来,借着月光看一眼刀鞘,再掂两下,立刻知道真是好刀,绝非普通人所能拥有,“这就行了,等襄阳城里再见,我请两位喝酒。” “呃,能将马匹让给我们吗?我们早些见到楚王,也能早些发兵,没准能追上你呢。” 骑士倒也爽快,将缰绳递来,“拿去,我步行回襄阳,这是匹好马,能不吃尽量别吃。” 徐础连连点头,与昌言之一块骑在马上,刚走出不远,忽听身后有人喊道:“两位怎么称呼?留个姓名!” “我叫徐……”徐础含糊几声,策马跑得快些,直到身后没有声音传来,才放慢速度。 “公子真要去见宋取竹?”昌言之问道。 “让我想想。”徐础隐约觉得这条从天而降的消息,对自己助益甚多,“让我想想。”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通知_452 ?2009-2014AllRightsReserved.版权所有。 本站内容系根据您的指令搜索各大小说站得到的链接列表,不代表赞成被搜索网站的内容或立场 如果版权人认为在本站放置您的作品有损您的利益,请发邮件至admin#,本站确认后将会立即删除。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四十五章 南军 次日夜里,徐础与昌言之牵马步行,小心地从楚军营地附近绕行过去,里面的兵卒正在饥饿中煎熬,不是在睡梦中磨牙,就是睁着眼睛幻想下一顿饱饭,没人浪费精力出来巡视。 昌言之回头望了一眼营中地寥寥无几的火光,喃喃道:“晚上这里更可怕,像是一座鬼营——公子真不进去?” “不去,我带去的消息,必定令楚军大乱。”徐础匆匆赶路。 “这明明是好消息啊?”昌言之大惑不解。 “就因为是好消息,楚军才会承受不住,他们忍饥挨饿已久,一旦听闻襄阳城愿意接纳,必然蜂拥而去,无人能够弹压。” “公子不是觉得宋取竹的部下都很忠心吗?”昌言之小声道。 “那只是揣测,做不得准。” 两人离开楚营已远,重新上马,昌言之隐约猜到徐础要去哪里,还是道:“这条路好像只有一个去处。” “嗯,夷陵城。” “可是……” “如果运气好的话,杨钦哉还没回去,城中将士不了解他与奚家之间暗中达成的阴谋,还会热情接待我。” “啊?”昌言之宁可去楚营,“楚军崩溃就崩溃吧,公子何必替宋取竹着想?” 徐础笑道:“我不是为他着想,而是为襄阳着想。难得襄阳城主不肯向并州军投降,来向宋取竹求援,可他若见到楚军现在的样子,无论楚军崩溃与否,他都会大失所望,斗志陡降。” “所以公子想劝说杨摸鱼水军前去支援?” “比这还要多。” “加上奚家军?”昌言之大吃一惊。 “更多。” 昌言之呆了半晌,“公子想将南军也……” “并州军背后乃是贺荣人,非得有强援,才能鼓舞士气,守住城池。” 默默地行了一会,昌言之道:“我向来相信公子,可是这一次……这边的仗还没有打完,公子竟然想劝三方,不对,四方罢手讲和共援襄阳?” “不如打个赌吧。” “嗯?”昌言之对徐础的坦然感到不可思议。 “我若成功,你一年不要喝酒。” “这算什么赌注?我只是偶尔喝多一些……好吧,公子若不成功——算了,公子若不成功,肯定会将咱们的性命搭进去,没什么可输的。” “哈哈,即便如此,你有什么想要的,不妨说出来,权当游戏。” 昌言之寻思一会,“要别的东西估计公子也拿不出来,不如收我为弟子吧。” “咦?”轮到徐础吃了一惊,随即笑道:“我有何德何能,能做你的师父?” “我没嘲笑公子的赌注,公子也别嘲笑我的。” 徐础咳了一声,正色道:“好,我此行若不成功,一定收你为弟子,只是我可能没机会教你什么。” “没关系,有师徒名分就够了,这样我死之前,也能大喊一声‘我乃名士范闭的徒孙’。” “哈哈。” 楚军营地与夷陵城相距不远,但是先要渡江,半夜过后,两人赶到渡口小城,昌言之心里忐忑不安,如果杨摸鱼已经回来,他们这就是自寻死路,蜀王的庇护也不知还有没有用。 城头守卫听到马蹄声,立刻大声道:“来者何人?再往前闯,我们可要放箭啦!” “我是徐础,刚从楚营赶回来。” “是徐先生?听说你被宋楚脚扣押了。”卫兵惊讶地说。 “楚王爱开玩笑,其实是留我喝酒,刚刚我得到紧急消息,要立刻进城面见石将军。” 石将军是杨摸鱼的副手,奉命守城,也是他此前接待徐础。 “我觉得石将军肯定知情。”昌言小声提醒。 “嗯。” 无论怎样,城上士兵显然不知底细,只知道徐础乃是蜀王使者、江王杨钦哉的贵客,立刻派人下城开门。 “徐公子在此休息一会,等天一亮……” “不能休息,事态紧急,请立刻派人送我渡江。” “摸黑行船,可不安全。” “越快越好,多待一会,怕是也会耽误时机。”徐础严肃地说。 守城将士被唬住,立刻分派人手准备船只。 沿江大城多位于再岸,夷陵城也不例外,北岸小城其实只是一道矮墙,护住渡口与水面上的船只。 杨钦哉部下全是水军,船只自然不少,事实上,几百里范围内,所有船只,不分官民,都已被他夺来。 撑船数人都是好手,顺利赶到对岸。 马匹在船上吃了些草料,上岸之后,徐础又向士兵要一匹马,与昌言之分乘,直奔城里。 他是城中贵客,语气急迫,句句都像是在下命令,杨军兵卒深受感染,闻命立从,没有任何疑问。 一名士兵在前面带路,来到石将军的住处,匆匆忙忙地前去敲门。 许久之后才有人应门,不耐烦地道:“谁啊,诈尸吗?大半夜砸门。” “徐公子回来,说是有急事要见石……” “既然是‘徐’公子,就不会有‘急’事,天亮再来,石将军睡着呢。”里面的人没有开门,骂骂咧咧地走开。 士兵向徐础苦笑道:“这位肯定是杨摸虾,江王的弟弟,最难对付,他可能睡糊涂了,忘了徐公子的身份……” “江王还没回来?”徐础问。 “听说今天就能回来。”士兵道。 徐础想了一会,说:“麻烦送我出城。” “我可以再去敲门,徐公子既然有急事……” “我看急事还是跟江王说吧,我要去城外去查看南军形势,等我回来,江王估计也到了。” “急事与南军有关?”士兵又是一惊。 “总之请送我出城,或许一切还来得及。” “是是。”士兵不敢多问,上马带着徐础奔向另一头的城门。 守门的头目曾经一块喝酒,认得徐础与昌言之,劝道:“这可不是查看敌情的好时候,南军斥候众多,万一撞见,可不好逃脱。” “无妨,我只是远远望一眼,实在是因为放心不下。”徐础没有下马,正色道:“我希望消息是错的,可是万一……请恕我在确认情况之前不能多嘴。” 这里的头目也被唬住,“那……我尽量多派人护送两位。” “不必,人多反而容易暴露,就我们两个,出城之后远远地观望一眼,很快回来,请为我们留门。” “当然。”头目有点不知所措,还是下令开门,“出城不远,路边有一座小山,平时我们都去那里观望,上面有哨兵……” “多谢。”城门刚刚能够通行,徐础策马驰出。 “回来找你喝酒。”昌言之道,拍马追上,突然想起,徐础若是成功,自己将有一年不能碰酒,不由得叹息一声。 朝阳初升,路边果然有一座小山,上面隐约有座小寨,徐础毫不停歇,继续疾驰,十余里之后才放慢速度。 昌言之追上来,终于能够开口询问:“公子要去见陈病才。” “嗯。” “可咱们跟他从没见过面,公子对他一点也不了解啊。” “大势已定,看人,大势混乱,看势。” “呵呵。刚才在城里,石将军若是开门迎见公子呢?他肯定不会允许公子离开。” “我自有说辞。”徐础勒住缰绳,昌言之一手握刀。 对面迎来一队人马。 不等对方开口,徐础先道:“我乃襄阳城信使,特来求见湘、广两州牧守陈病才,烦请带路。” 陈病才自称两州牧守,别人都不承认。 对面三十几人都是一愣,军官道:“襄阳……是在北岸吧?你怎么过来的?” 徐础拍拍身后的包袱,里面是襄阳城主写给宋取竹的信,“我好不容易摆脱杨家兵卒,你们是要在这里审问,还是立刻带我去见陈牧守?” 见对方只有两人,军官道:“先跟我们回营,阁下怎么称呼?” “东都徐础,这位是江东昌言之。” “哦。”军官没听说过这两个名字,但是见徐础容貌不凡,倒也没有太多怀疑。 将近午时,一行人赶到南军营地。 南军缺马,大败之后,马匹更少,只有斥候才能骑马,营里多是步兵。 杨钦哉原是水匪,部下也多是同样出身,作战勇猛,治军却不严厉,兵营与降世军相似,南军却是井井有条,更像官兵。 听说襄阳来了使者,闻者无不意外,层层上达,很快传来召见的命令。 领路的将领在军帐门口提醒道:“牧守大人兼任江南西道大总管、兵马大都督,你要称他‘将军’。” “好。”徐础自己也做过“大都督”,只是没让人称他将军。 两边十几名将领或坐或站,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使者。 正中书案后面,坐着陈病才,只有他的脸上毫无意外的表情。 陈病才不过四十几岁年纪,虽穿戎装,却不失文人之气。 徐础上前拱手,刚要开口,旁边一名坐着的将领厉声道:“襄阳使者,为何不跪?” “天下未平,无人可跪。”徐础回道,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人。 “什么玩意儿?”开口的将领一愣,随即面露怒容,伸手按刀。 开口第一句话就得罪人,昌言之不知是该敬佩公子,还是应该担心。 陈病才轻轻一笑,“大将军的儿子,曾经称王之人,可以不跪。”原来他听说过徐础之名,“但你若敢信口开河,担心自己的脑袋。” “若是信口‘渡江’呢?”徐础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四十六章 忠臣 “看座。”陈病才道,徐础的一句话果然说中他的心事。 有人掇来一张凳子,放在书案右手边,徐础坐下,昌言之守在身后,他的刀一进营就被搜走,只能做个护卫的样子。 陈病才虽是文官出身,坐姿却比武将还要挺拔,冷冷地看着徐础,等他开口。 徐础也看着陈病才,面带微笑,迟迟不肯说话。 “徐公子果真是襄阳城使者?” “我这里有襄阳城守冷大人的信。”徐础道,没有解下装信的包袱。 “冷遗芳吗?” “嗯。”徐础含糊道,他根本没问过那位冷大人的名字。 “倒是一位熟人,同年进士,此后我南下为官,与他极少见面,冷大人如今可还好?” “困守襄阳,缺兵少将。” “所以派你过来求取援兵?哈。”陈病才大笑一声,向帐中众将道:“几年前我曾有机会调任襄阳,全拜冷遗芳所赐,令我淹滞岭南。可是天意自有安排,如今襄阳成为死地,湘、广两州反成善处,所谓福祸相倚,就是这个意思吧。” 陈病才与冷遗芳居然还有过节,徐础后悔当初在东都时,没有多了解一些官场内幕。 众将齐笑,徐础只好硬着头皮道:“正因为熟知陈将军为人,冷大人才让我前来救援。” “嘿,冷遗芳饥不择食,向各方都派使者了吧?告诉我,是谁要攻襄阳?” “并州军。” “沈家的并州军?” “正是。” “听说沈牧守死得不明不白,沈家五子沈耽自称晋王,是真的吗?” “晋王的确是沈耽,其它事情我不了解。” “人小,野心不小,他是要夺取整个天下吗?” “并州军是为贺荣人打前阵。” “贺荣军真的已经占据秦、并、冀三州?” “没错,其它几州也都遗使归降,陈将军想必也派人去过吧?” 一名将领喝道:“陈将军天成骨鲠忠臣,怎会向塞外蛮夷归降?” “单于自称是天成皇帝请来的援兵,拜他就是拜皇帝。” 众将纷纷指斥,陈病才摆手制止,“徐公子真是来请援兵的?” “当然。” “可是听徐公子这么一说,襄阳城好像没什么可救的,你不如回去劝冷遗芳快些献城投降,或许单于还能赏他一个官做。” 徐础起身,拱手道:“也请陈将军速回岭南,毁道封山,做自守之计,再派使者向单于递送降书,或者可以因此得一个王号。” 听使者出言不逊,帐中众将纷纷开口斥责,只等陈病才一句吩咐,就要将徐础乱刃分尸。 “带下去,严加看守,不准任何人与他交谈。”陈病才下令道。 卫兵上前,押送两人出去。 昌言之做惯了俘虏,已无惊慌之意,但是对徐础的表现有些意外,“公子今天发挥不好啊,没劝动陈病才,反而令他萌生退意。” “你觉得陈将军是个怎样的人?”徐础问。 “这个……第一次见面,看不出所以然来。” “哪怕是惊鸿一瞥,也可用来推测。” “我试试。”昌言之将东西收拾一下,坐在床铺上,“虽然大家都说陈病才的军队是‘南匪’,可我见营中秩序井然,绝非强盗土匪可比,陈病才不是文武双全,懂得治兵,就是知人善任,找到真正的将才。” “嗯。”徐础点头以示鼓励。 “可是南军曾在水上、陆上接连大败,不是我贬低,南军似乎虚有其表。” 徐础笑着点头。 “所以我推测陈病才志大才疏,我见过这种人,能将小事安排得一丝不苟,遇到大事却惊慌失措。公子以为呢?” “我觉得你猜得很准,不用拜师就可以出师了。” 昌言之笑道:“我有自知之明,如果陈病才真是我的说这种人,公子就不会最先来找他,此时也不会如此镇定。公子对他肯定还有别的推测。” “陈病才久困岭南,一直不得北迁,按理说天成朝廷待他不公,他应该心怀怨恨才对,可他却打出勤王旗号,拒绝派使者向单于递交降书,表明他是一个志向远大之人。” “志大而才疏,我就是这么说的。” “只能说他的才智不在这里,他能得湘、广两州人心,总有过人之处。” “换我在一个地方为官二十年,也能得到不少支持。” “嗯。陈病才最需要的是一员大将,但他最想要的却是……” 外面有人进来,徐础立刻闭嘴。 一名将官道:“徐础,跟我来。” 昌言之起身,将官道:“你留下。” 陈病才在寝帐里单独召见徐础,脱去身上的盔甲,坐在椅子上,不再保持笔挺,不停换手揉搓脖颈两边。 帐里别无他人,将官站在门口,紧盯徐础的一举一动。 “我还没看到冷遗芳的信。”陈病才说。 徐础已经解下包袱,将书信放在怀中,这时取出来,将要上前,身边的将官一把夺过去,由他递交,然后又退回原处。 陈病才拆信,只瞥一眼就抬头道:“这信不是写给我的。” “不可能啊?”徐础露出惊讶之色。 陈病才又看一眼信,这回从头到尾看完,“这是写给宋取竹的,跟他套交情,请他回去助守襄阳。” 徐础轻轻一拍额头,“冷大人身边的人忙中出错,将信给错了。” 陈病才拿起信封也看一眼,“这上面明明写着‘楚王亲启’,你没看到?” “信直接装在包袱里,我一直没看。” “嘿,果然如我所料,冷遗芳四处救援,并非专找我一人。” “信虽然错了,但意思没变,陈将军……” “第一,我无法渡江,第二,我不想救襄阳与冷遗芳,第三,我也不想得罪贺荣人。” “既然如此,陈将军为何急于北上?贺荣单于志在天下,陈将军北上一步,便是对他的威胁。” “南军北上勤王,不是为了救襄阳。” “我在贺荣营中见过皇帝。” “你曾在贺荣人那里待过?” “说来话长,总之我见过皇帝——陈将军认得当今皇帝。” “陛下。”陈病才纠正道。 “实既不存,何求虚名?” 陈病才等了一会,没再坚持,“我没见过陛下,但是听说陛下乃济北王之子,我与王殿下倒有数面之缘,想必虎父无犬子。” “只是可惜虎落平阳,当今皇帝不仅被迫立单于之妹为皇后,还要随传随至,每次回宫,必要百般请示,还将弟弟留在单于身边当侍从。” 陈病才脸色微变,身板重新挺直,“单于欺人太甚。” “这只是开始,等单于夺得九州,必视皇帝为眼中钉,我看他的意思,先要除掉皇帝,改立年幼的新君,然后逼新君禅位。” 陈病才脸色又是一变,这回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传言都说是你刺杀万物帝,果真如此?” “没错。” “而你还敢大言不惭谈论当今陛下的受辱?” “我的确刺驾,然后就是当今皇帝送我离开东都,在邺城,我曾得他庇护一年有余,在单于营中我二人无话不谈,皇帝暂时北还渔阳,我则南下寻找忠臣良将。”徐础轻轻点下头,“我能说的就是这些。” 陈病才笑了一声,沉思良久,“救襄阳与勤王有何关系?” “关系甚大,贺荣人已占据北方三州,驱诸州之军攻城掠地,将成席卷之势。襄阳乃荆州门户,一旦失陷,则荆州必归贺荣人所有,相邻的洛州危如累卵,益、汉两州孤悬西垂,吴、淮二州坐困东隅,九州被一切为二,彼此失援,全都坚持不了多久。此所谓大势已去。” “湘、广两州倒是还能坚持一阵。” “能,而且我猜单于占据九州之后,必然急于夺取皇帝之位,一时无暇南下,很可能对四方散州改用怀柔之策,陈将军稍示服从,真的有可能争取到一个王号。” “哈,我绝不会从异族人手中争取王号。” 徐础拱手,“这正是我穿越重重阻碍前来求见陈将军的原因。” “你听说过我?” “我在大将军府中,曾经听人谈起陈将军。”徐础仔细观察,知道这一次没猜中,立刻又道:“后来与费昞费大人、尹甫尹大人相聚时,也曾说起过陈将军。” 陈病才的眼睛终于一亮,“尹大人说起过我?” 徐础心里还有一串人名,如今都不用说出来了,“嗯,尹大人对陈将军赞赏有加,对我说,此乃治世之冤臣、乱世之忠臣,兴复天成者,或是其人。” “我与尹大人来往不多,想不到他居然记得我。”陈病才既兴奋,又有些怀疑。 “尹大人乃范闭范先生的得意门徒,最善于识人,但也的确不愿与人来往,他说,看人看大略,远观足矣,近观反易受其迷惑。” 陈病才连连点头,“有道理。” 徐础替尹甫编造一堆话,又道:“但是天下大乱,尹大人也不能坐而旁观,他如今统领一支冀州军,退居秦、凉交界之处,伺机待发,只要南方一动,他在北方必做响应。” 陈病才耸然动容,“连尹大人也……你且退下休息,此事我要细思细想,何况前有大江阻隔,我便是想救襄阳,一时也做不到。” 徐础拱手告退,并不急于劝说。 回到住处,昌言之笑道:“公子成功了?” “只成五分。” “已经很了不起了。公子走时话没说完,陈病才最需要一员大将,但他最想要的是什么?” “名声。”徐础道,他的一切劝说之辞都以此为基础。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四十七章 南使 陈病才在中军帐里再次召见徐础,只问一件事:“南军要怎样渡江?” “杨钦哉有船,南军可乘船过江。” “哈,真是个好主意,我居然一直没想到。”陈病才这回多叫来几名将领,一同笑出声来。 徐础不笑,神情反而更加严肃,“陈将军还有别的主意?” 陈病才收起笑容,“杨氏水军正是我渡江的最大障碍,徐公子能劝说他献出夷陵城与船只?” “夷陵城不行,船只可以,是借,不是献。” 一名将领插口道:“只是借船怎么行?渡江之后,我们连退路都没……”被牧守大人看了一眼,将领没再说下去。 “杨摸鱼肯借船?” “现在还不肯借,但是陈将军既然同意援助襄阳,杨江王……” “我没说要去援助襄阳,只问你渡江之法。” “除非是为援助襄阳,否则的话,我没有办法让南军渡江。” 陈病才想了一会,“好啊,那就去一趟襄阳,身为天成之臣,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九州沦陷。” “襄阳感激陈将军,天下人亦要……” “但是我有条件。”陈病才打断道。 “请说。” “奚家军要退回江陵,身边跟着一头饿狼,我可没办法专心保护襄阳。” “就这一条?” “还有,杨摸鱼要么率军归降于我,要么带兵随奚家前往江陵,但是要将船只留下。南军可以救人,却不能因此自绝后路。” 几名将领纷纷点头,他们希望渡江,但是绝不希望渡江通道仍由他人掌控。 陈病才盯着徐础,等他讨价还价,心里十分清楚,自己提出的这两条,哪一条都不可能实现。 徐础低下头,原地转了一圈,再次面朝陈病才时,开口道:“好。” “嗯?” “如陈将军所愿,奚家军退还江陵,杨军或降或走。” 陈病才笑道:“徐公子答应了,那两家呢?” “我去劝说,必让陈将军满意。” 陈病才缓缓摇头,“徐公子诳我。” “成与不成,陈将军都能看在眼里,我能诳到什么?” 徐础答应得痛快,陈病才反而犹豫,良久方道:“好,你什么时候去劝说两家?” “事不宜迟,待会就动身,但是我亦有一个要求。” “说。” “陈将军需当众立誓:渡江之后助守襄阳,绝不向贺荣人投降。” “我可以立誓,我……” “不是在这里,而是当着全军,让南军上下都知道将军的心意。” “八字还没一撇,我就立此誓言,岂不招人耻笑?你若不能令两家退兵,让出渡江通道,我空立誓言,反成言而无信。” “好吧,但是如果……” “只要两家兵退,渡江之前,我必筑坛立誓,宣告天下,这里的五位将军可为见证,我若反悔,叫我溺死江中,永世不得北上。” 这是一个毒誓,徐础拱手,“有陈将军这句话就够了。另请陈将军写一封书信,阐明渡江援助襄阳之意,以免我空口无凭。” 陈病才招手,一名随从上前,铺纸、研墨,陈病才执笔,一挥而就,待稍干一些之后,命随从拿给徐础。 徐础快速看了一遍,连连点头:“‘南州荒僻,犹有烈士,中原衣冠,岂无忠臣?’这句话足令许多人脸红。” 徐础将信奉还,随从将信放回桌上,待陈病盖印,然后小心折好,放入封内,重新交给客人。 徐础双手捧信,“再请陈将军派人送我一程。” “你的要求可真多。”一名将领不满地说。 徐础笑道:“我乃襄阳使者,襄阳倾危,求助于人,所以我孤身来此,只带随从一名。此去奚家、杨家,却是南军使者,南军兵多将广,陈将军勤王、援襄,忠义双全,我若再孤身出使,十分不妥。” 将领无言以对,撇撇嘴,不再吱声。 陈病才道:“给你一队鼓吹,一队卫兵,安车一辆,旄节一杆,够了吗?” “足够,原本我有七分把握,如今已有九分。” 陈病才轻笑一声,“那就出发吧。” “冷大人的信请还给我,那封信出错,留在这里倒成一个笑话。” 陈病才对那封信并不在意,命随从去自己寝帐中拿来,还给徐础。 鼓吹二十人、卫兵二十人,很快到齐,徐础乘车,黑色旄节立于身边,不知陈病才从何处寻来,已经有些破旧,兽毛脱落,但是远处看不出来。 昌言之背着行李骑马护车,趁周围人不注意,小声向徐础道:“这位果然好名,军中竟然携带这些东西,必是想着风光进入东都……” 徐础嘘了一声,陈病才率众将送行,走来道:“三日之内,徐公子可有消息?” “明日必有显露。”徐础在车上起身道。 陈病才大笑道:“静候佳音。” 鼓吹在前,卫兵居后,一路敲打出营。 陈病才目送使者,身边的亲信将领道:“陈将军真要……” “让他去折腾好了。”陈病才平淡地说,“南军不指望他,三日之内,必要袭夺夷陵。” 左右将领纷纷点头,终于明白牧守大人是在施计,利用徐础骗取奚、杨两军的懈怠,然后发起突袭。 徐础出营不久,就让昌言之到前面传令:不去夷陵城,而是前往奚家军营地。 南军、夷陵、奚家三方鼎立,彼此离得都不太远,天黑之前,一行人已到奚家军营外,昌言之跑在前面通报。 三方虽然正在交战,偶尔也有使者往来,奚家军对此并不意外,只是见到鼓吹手之后,觉得捧场有点大,为此吃了一惊,不敢怠慢,先迎到营内,然后迅速请示。 徐础坐在车上等候,悄悄观察营中情况。 奚家也算是官兵,比降世军、杨军要整齐许多,却不如南军,偶尔有人骑马在营中奔驰,嘴里大呼小叫。 一名奚家人出来查看,见到南军使者,不由得大吃一惊,脱口道:“怎么是你?” 徐础下车,笑道:“奚将军什么时候离开夷陵的?” 奚援疑脸色忽红忽白,干笑道:“今天早晨……奇怪,徐公子怎会……” “说来话长,但我现在是南军使者,特来求见恒国公。” 奚援疑脸色一直无法恢复正常,“你……徐公子怎么知道恒国公在营中?” “我听说杨江王从江陵返回,猜测恒国公大概也会前来督战。” “徐公子请随我来。”奚援疑显出几分紧张不安。 中军帐里人不少,恒国公、荆州牧守奚耘正与众将议事,其中大部分都是奚家子孙,你一言我一语,纷纷献计献策。 奚援疑咳了一声,“启禀奚公,南军使者徐础来了。” 奚耘一直低头看桌上的地图,听到“徐础”两字,倏地抬头,眼中寒光一闪,随即恢复正常,帐中其他人也都惊讶地看过来,无论认识与否,都从头打脚地打量徐础。 徐础上前两步,拱手笑道:“恒国公别来无恙?” 奚耘与徐础从来没有正式见过面,而且奚、楼两家不和,并无交情,对徐础,奚家人尤其憎恨。 一名奚家人怒气冲冲地走向徐础,奚耘冷冷地说:“你要干嘛?” “父亲,请允许我……” “站到一边去。” 那人讪讪地退回原处,仍向徐础投来仇恨的目光。 奚耘示意身边的随从将桌上的地图卷起来,然后向徐础道:“听说你昨晚骗过夷陵城守军,原来是要投奔陈病才。” “夷陵城将士待我甚厚,我亦报之以礼,何来‘骗过’一说?此乃援疑将军亲眼所见。” 奚援疑越发尴尬,垂首不语。 奚耘挥手,命一些无关将领退下,只留下少数几名奚家子弟。 “徐础,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不必再装下去。” “恒国公何出此言?” “宋取竹没向你道出实情?” “什么实情?”徐础一脸惊讶,“襄阳城危,冷大人向楚军求援,楚王已然应允,但是自觉兵力不足,所以派我来劝杨军、南军一同北上援襄,这就是恒国公所谓的实情吗?” 奚耘此前派出一队士兵,带着粮食准备交换徐础,结果连人影都没见着,事后楚军说人跑了,奚耘本来就是半信半疑,如今听徐础一说,更确信自己被宋取竹欺骗,不由得冷哼一声,脸上却露出微笑:“你究竟是哪方使者?” “襄阳冷大人、江北宋楚王、江南陈将军,都任命我为使者。” 奚耘脸色微变,以为这三家已然联手,虽说江北两家实力都不够强,但是也能给他造成不小麻烦。 奚援疑道:“襄阳冷大人与咱们奚家一向友善……” “所以你就信他?”奚耘冷冷地问。 奚援疑脸上一红,也不敢多说。 “你来我这里做什么?”奚耘又问。 徐础拱手,“请恒国公率军北上,一同助守襄阳。” “嘿。”奚耘从书案上抽出一封信,扔在地上,“你来看这是什么?” 徐础没有俯身看信,笑道:“冷大人写给恒公国的求援信,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来我这里?” “因为我还知道,恒国公必然婉拒,所以我必须来一趟。” “你觉得自己能劝我改变主意?”奚耘笑道。 “不,我来献策,助恒国公夺取襄阳、逐退并州军、争得单于信任,从而转危为安,保荆州与奚家满门的安全。” 明明不信,奚耘还是动容,因为徐础正说中他的心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四十八章 奚家 奚耘不喜欢也不信任徐础,但是与许多人一样,相信此人的本事。 “奚仞,你怎么说?”奚耘不想显得太感兴趣,也不愿失去一次可能的机会,于是自己不做决定,向二儿子发问。 奚仞一见到徐础就想动手报仇,这时的印象也没有改变,“我说将他推到军门处斩,我亲自动手,给大哥报仇。” “嘿。”奚耘冷笑一声,“援疑,你说。” 奚援疑揣摩到了伯父的心事,上前道:“我想先问徐础几件事。” 奚耘点头应允,心中稍感欣慰,至少奚家子孙不都是蠢货,还有人替他解围。 奚援疑转向徐础,“你打算如何助奚家夺取襄阳?” 徐础笑道:“援疑将军应当倒过来问。” “嗯?” “夺襄阳、逐晋军、取信单于三件事,做起来从前到后,解释原因却要从后往前。” “随你的便。” “取信单于其实非常简单,将荆州整个献上,充当贺荣人前锋。” 奚援疑笑了一声,“还以为你有什么妙计,原来不过如此。单于乃当今陛下请来的援兵,专为平定九州,奚家分得清敌友,帮助贺荣人就是为朝廷效力。这点道理,不必由你来说。” “援疑将军没听明白,无论奚家效忠于谁,重要的是将荆州‘整个’献上,缺一块也不行,得不偿失。原因无它,贺荣人崇强欺弱,单于尤其如此。在天下人看来,荆州属于奚家……” “荆州本来就属于我们奚家。”奚援疑立刻道。 “所以荆州若缺一块,就是奚家的失职,在单于眼里,就是不够强大,以弱荆而事单于,非但得不到感激与重视,反受其害。恒国公愿意带奚家子孙去往塞外为奴吗?”徐础直接向奚耘问道。 奚耘哼了一声,奚援疑道:“你不必用激将法,无论如何,奚家都要夺回整个荆州,此乃必然之理。” “奚家坐镇江陵,所缺者一是东部数郡……” “东边已经平定。”奚援疑道,瞥一眼伯父的神情,没有再做解释。 “很好,另一块缺口则是西边的夷陵。” “杨钦哉水军从明日起就是奚家水军。”奚援疑微笑道,“至于陈病才……算不得强敌。”他仍不做进一步解释。 徐础也不询问,笑道:“最大的麻烦就在襄阳。” “襄阳冷大人原本就受江陵节度,算不得缺口。” “一旦襄阳失守,落入并州晋军手中呢?” 奚援疑一时语塞。 “所以想保全荆州,必须守住襄阳,驱逐晋军。” 奚援疑又看一眼伯父,“晋军已归降单于,驱逐晋军岂不是在向单于挑战?” 徐础摇头,“还是那句话,单于崇强欺弱,明知奚家乃荆州之主,却派晋军前来夺城,分明是以为奚家孱弱,不足以……” 奚仞喝道:“你说奚家孱弱?” “不是我说。”徐础笑道,“是单于以为。” “你是单于肚子里的蛔虫?” “单于若当奚家为强,就该派一使者前往江陵,先礼而后兵,如今无礼而直接发兵,奚二将军总不至于有别的想法吧?” 奚仞不语,奚援疑道:“如你所言,奚家击退晋军,单于不仅不会生气,还会对奚家另眼相看?” “单于当然会生气,所以奚家在驱逐晋军的同时,还要派人去见单于,阐明保全荆州、待单于亲至立刻献城的意思,自然无虞。” “你说得倒简单,姑且当真,待这边事情一了,奚家前往襄阳就是,用不着‘夺取’,冷大人原本就派人向恒国公求助。”奚援疑看一眼地上的信,它一直躺在那里,没人拾取。 “来不及。”徐础笑道。 “此地离襄阳不算太远,道路通畅,有什么来不及?” “刚才援疑将军说陈病才算不得强敌,有趣,因为我从陈将军那边过来,他似乎也以为奚、杨两家不是强敌。” “哈,手下败将,却会大言不惭。”奚援疑笑道。 “先不说这边的胜负,江南只要开战,襄阳必然惊慌,以为援兵一时不会赶到,冷大人还愿死守城池吗?” 徐础根本没见过这位冷大人,奚家人却对他很熟,虽然谁也没有回答,但是神情已经表明他们的看法:冷大人不会死守孤城。 奚援疑道:“奚家可以先派一批将士前去襄阳,以安其心。” “援疑将军弓马娴熟,神勇之将,却不明白人心,奚家不派人,冷大人还会多坚持几天,一旦派人,兵力却不够多,冷大人必然更加恐慌,他现在最怕的就是‘以安其心’,会将此举视为敷衍。” “冷遗芳久在荆州为官,绝不敢违逆恒国公的命令。” 徐础心中稍安,至少“冷大人”的确是冷遗芳,他在陈病才那里减少一句谎言,“既然如此,冷大人为何四处求援,而不是静待奚家?” “什么都是你说,我们奚家可没见着。” 徐础从怀中取出冷遗芳写给宋取竹的信,他已经看过,那上面只有“襄阳城主”的自称,没有姓名。 奚援疑接过信,犹豫一下,转身递给伯父奚耘。 奚耘只看几眼,就将信还给侄儿,然后道:“徐公子继续说。” 徐础接回书信,依然放在怀中,“所以襄阳必须夺取,但是不豪夺,平添诸多麻烦,而是巧夺,让冷大人心甘情愿交出襄阳,从此甘做奚家之吏,不再当‘襄阳城主’。” 天下大乱,群雄无不自立名号,冷遗芳亦不例外,给宋取竹写信,他自称“襄阳城主”,给奚家的信中则要谦卑得多。 “如何巧夺?”奚援疑的语气也缓和许多。 “巧夺之计不在襄阳,而在这里。” “这里?” “南军北上,虽连败两战,却没有退回湘、广,奚家以为必胜,请恕我直言,在外人眼里,胜负却未可预料。” “奚家不管‘外人眼里’如何,打败南匪,自然人人信服。” “没错,但是荆州形势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奚家若能两三日内大获全胜,一切还都来得及,若是晚几天,哪怕只是一天,也会惹来……” 奚耘大笑,打断徐础的话,“徐公子兜一个好大的圈子,说来说去,还是为陈病才说话,希望奚家放他一马,对不对?” “不是放他一马,而是携手共守襄阳,两军都打朝廷旗号,本没有深仇大恨。” 奚援疑的语气立刻变得强硬,“从前没有,可陈病才不请自来,当荆州是无主之地,从那时起,就是我们奚家的大仇人。” 其他几名奚家子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强者容人,弱者容于人,奚家独占荆州,根深蒂固,兵强马壮,应当率先讲和,化干戈为玉帛。何况双方讲和之后,保护的是荆州,获益之人也是奚家。” 奚耘稍稍向前探身,“陈病才愿意讲和?” “正是。”徐础全不将谎话当回事。 “好,你回去让陈病才改旗易帜,奉我奚家为主,我就同意讲和。” 徐础笑道:“陈将军奉天成皇帝为主,不会改旗易帜,他愿意与恒国公共守襄阳,就是这样。” 奚耘大笑,“徐公子伶牙俐齿,果然名不虚传,老夫也险些心动。但我知道你心肠险恶,绝不会为我奚家着想,你所献之计,乃是毒计,诱我奚家进入死地。” “恒国公要怎样才肯相信我的确没有恶意?” “去汉州将楼碍的人头提来,我就信你。” “一去一返,整个荆州怕是已归他姓,我不知道去哪里找恒国公领赏。” 奚耘脸色一沉,“奚家永镇荆州,不劳徐公子四处寻找。” 他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二子奚仞上前,“走吧,你的话我们已经听够了。” 徐础笑了笑,也不争辩,跟随奚仞出帐,来到附近的一顶小帐篷前,奚仞指道:“老实在这里待着,我们奚家当你是敌军使者,这次或许可以饶你一命,但是不能保你完整——”奚仞将徐础从头到脚看一遍,“总得留下点什么。” 徐础未露惧意,奚仞哼了一声,转身要回中军帐。 附近没什么人,徐础道:“尊夫人可好?” 奚仞大怒,转身将腰刀拔出半截,“你说什么?” 徐础这才取出铁鸷夫人写好的信,“益都王之女托我向尊夫人转送此信。” 奚仞一愣,将腰收回鞘中,他知道自己的妻子与益都的女儿关系密切,从前常有书信往来,“哪个女儿?” “小女。” “她还活着?” “她与两个姐姐都活着,分别嫁给蜀王与两位将军。” “王家郡主,怎能嫁给草寇?”奚仞又显出怒容。 “乱世之中身不由己,人人皆然。” “奚家能做主,别以为我会替你说话。”奚仞将信收起,转身大步走开。 徐础走进帐篷,看到昌言之正坐在铺上发呆。 “奚家没有待客之道,竟然连酒也不供应。”徐础笑道。 “我现在倒不馋酒,我在学公子,推测奚家人最在意的是什么。陈病才好名,奚耘呢?” 徐础觉得有趣,“你推测出来了?” “真难,我坐在这里想了半天,觉得奚耘最在意的就是荆州吧?奚家在此经营多年,视之为自家禁地——公子一笑,我就知道自己猜错了。”昌言之有点不好意思。 “正好相反,你猜对了,我也猜对了。”徐础也坐下,“能休息就休息一会,很快咱们又要上路。”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四十九章 孽子 奚耘没有问鼎天下的野心,他知道自己的本事有多大,更了解家中诸多子弟的底细,他们奚家注定只能称霸一方。 如今连这点愿望也将难以实现。 奚耘看一眼帐中众人,长叹一声,“如果奚傥还在,或许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他已经取得单于的欢心,能为奚家争取一些余地……” 奚仞刚刚走进来,别人都不吱声,只有他敢在父亲面前稍稍放肆一下,大声道:“大哥若在,当然是好事,可也改变不了什么,是他取得单于欢心,不是咱们奚家,父亲难道忘了,单于要你一个月内去拜见?父亲能去吗?” 奚耘当然不能去,他若是出个三长两短,奚家必遭灭亡,就像楼家一样。 奚耘没有训斥二子,又叹一声,“楼家尚有楼碍、徐础两子支撑……” 奚仞更不爱听,反驳道:“徐础背祖忘宗,不仅改换姓氏,与其父之死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样的孽子,咱们奚家可没有。至于楼碍,对奚家背信弃义,对贺荣部胆大妄为,数月之内必然身死名灭,有什么可羡慕的?他们楼家这回算是彻底坍塌了。” 没有外人在场,奚耘对二子比较放纵,听他说完,冷哼一声,“沈家五子如何?” “沈耽?父亲这是怎么了,提起的人物一个比一个不堪,沈耽杀父弑兄、将祖业献给异族,实乃沈家之大恶、九州之大贼。” “你觉得咱们奚家人个个都好?” 奚仞看一眼周围的兄弟子侄,“个个都好说不上,至少奚家忠孝满门,不出孽子逆孙。” “既然如此,为什么咱们奚家会被‘恶贼’沈耽攻上门来,反而要‘孽子’徐础献计?” “天下大乱,所以坏人活得好。” “奚家缺的就是‘坏人’。” “乱相只是暂时,等到拨乱反正……” “奚家人早就死光了。”奚耘冷冷地说,向众人道:“你们一个个锦衣玉食,全不记得当初的艰难。奚仞,张息帝一统天下时,你已经二十岁了吧?难道不记得天下乱了多久?唉,倒也不全怪你,你运气好,出生在奚家,从小没受过苦,对乱相只是听说,却没有经历过。” 奚仞脸上发红,小声道:“我怎么没经历过……” “嘿,你不过小时候在吴军那里滞留过几天,人家当你是贵公子,好吃好喝供着,又将你好好送回来,没缺胳膊没少腿,算什么经历?” 奚仞脸色更红,奚耘叹息道:“我知道,你那时是为我当质子,奚家兴盛,有你一份功劳,我从来没忘。” 奚仞十几岁时,曾经自愿替父为质,深入敌国,虽说没受过太多苦头,但是成、吴交恶,他曾若干次险些丧命,但也因此得到父亲宠爱,远超诸兄弟。 二十多年过去,奚仞知道,自己又得站出来,“父亲不必唉声叹气,你在此督战,我带三千人前往襄阳,冷遗芳听话就好,若生异心,我砍下他的脑袋给父亲送来,然后死守城池,等父亲带援兵过去。” 奚耘不吱声。 奚仞慨然道:“父亲还犹豫什么?事已至此,奚家别无出路。徐础虽是无耻之徒,说的话却有三分道理,奚家即便要向单于低头,也得先守住整个荆州,示敌以强,然后再做打算。” “徐础的话何止三分道理?他有九分道理、一分假话,他自以为聪明,可是比他更厉害的谋士,我也见过,嘿,都没活到现在。” “父亲究竟怎么想?”奚仞有些焦躁。 奚耘再不犹豫,“奚家终归有人。奚仞,你带兵五千即刻发出前往襄阳,多找可信死士,到了襄阳,不必管冷遗芳顺从与否,找机会将他杀掉。冷遗芳趁乱自立,对咱们奚家已无忠诚可言。” “是,父亲,我这就去调兵。”奚仞拱手领命,又问道:“徐础怎么处置?留他早晚是个祸害。” “他祸害奚家,也能祸害别人。你不必管了,我自有处置。”奚耘写下调兵之令,盖印交给二子,然后向奚援疑道:“去将徐础请来。” 奚仞出帐,趁着调兵的空闲,取出书信,打开看了一遍,那的确是益都王小女的笔迹,他曾经见过,信上写了一些怀念之情,最后希望好友能够劝说丈夫,给徐础提供些帮助。 奚仞冷笑一声,将信揉成一团,觉得不放心,点燃蜡烛,将信烧成灰,喃喃道:“无知妇人,这种时候来套交情,你们家如日中天的时候,可没说分享一些好处。” 另一头,徐础又被传到中军帐里,这回帐中的人更少,只有两名奚家子弟守在恒国公身后,算是卫兵,除此之外,陪同之人只有奚援疑。 奚耘笑道:“我仔细想过徐公子刚才的话,颇受触动,所以我已派二子奚仞带兵五千前去襄阳。” “五千太少,冷大人见之必然沮丧。” “大军随后就到,我愿与陈将军议和,共赴襄阳。” “九州免遭涂炭,恒国公之力也。” “哈哈,徐公子说得太大了。而且议和之事还要徐公子出力,我不强人所难,陈将军走西路,我行东路,发兵越快越好,徐公子以为呢?” “当然,南军需要一块地方渡江。” “我替杨钦哉做主,夷陵以西,拨船五百,供南军渡江。” “陈将军十分担心渡江之后没有退路。” “嗯……那就这样,那五百艘船可以留给陈将军,由他派人把守,这总可以了吧?既要议和共守襄阳,总得有几分互相信任。” “恒国公说得是,我觉得这样的安排可以接受。” “好,徐公子明天一早回去见陈将军?” “我要先去一趟楚营。” “为何?” 徐础笑道:“冷大人写给宋取竹的信还在我手里,但我舍近求远,先来劝说陈将军与恒国公,如今既得两位许诺,我该去送信。” “可以让别人去。” “有些话是信上没有的,必须由我来说。耽误不了多久,我待会就出发,明天就能返回南军营地,若是一切顺利,我希望明晚能够当面议和,后日发兵。襄阳危急,实在是一刻也等不得。” “哈哈,徐公子急人所难,令人钦佩,不知冷遗芳何时修来的福分,能得徐公子倾心相助?” “我不为冷大人,而为襄阳、为九州。” “那就更令人钦佩了。徐公子前往宋营,需要经过夷陵城,我写封信吧,以免发生误会。” “正要劳动恒国公。” 奚耘已经将信写好,交给奚援疑,突然又道:“信不如人,徐公子如今十分重要,没有你,议和千难万难——这样好了,援疑陪徐公子走一趟,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徐公子安全。” “是。”奚援疑躬身道,将信收在自己怀中。 徐础道:“那就要辛苦援疑将军了。” “没什么。”奚援疑平淡地说。 徐础告辞,叫上昌言之,吩咐陈病才派来的卫兵:“明天一早你们自回营地,转告陈将军,午时左右,我必回去。” 夜色正深,奚仞的五千兵马正在聚集,徐础反而先出营地。 奚援疑只带十名士兵跟随,全都骑马,很快赶到夷陵城下,城门一叫便开。 守门头目向奚援疑拱手,抬头见到徐础,大吃一惊,“你……” “我说过会回来。”徐础笑道。 头目因为上次放行徐础,被赶回来的杨钦哉狠狠训斥一顿,再见到其人,立刻就要拔刀。 奚援疑喝道:“我在这里,你敢无礼?” “可是他……” “有事我担着,与你无关,我们马上就要渡江。” “这个……现在不比平常,奚将军想要渡江,必须有江王命令。” 奚援疑不理头目,向徐础道:“无论如何得见江王一面。” “当然,承蒙款待,一直未见主人,深以为憾。” 杨宅前,奚援疑的士兵去敲门,里面立刻有人回道:“谁啊?又是半夜叫丧。” 徐础记得这个声音,应该是杨钦哉的弟弟杨摸虾。 “荆州参议将军奚援疑求见江王。” 大门立刻打开,走出一名矮子,抬头笑道:“奚将军什么时候又进城的?” “刚刚进城,来向江王求一份渡江手令。这位是徐础徐公子。” 杨摸虾也因为徐础挨过一顿训斥,扭头看来,叫道:“好小子,终于见着……” “事情紧急,请杨二爷速去通禀江王。” 杨摸虾犹疑不定,最后还是道:“请奚将军入府稍待。” “不了,我马上要走。如果江王太忙,请他写份手令就够了。” “是。”杨摸虾虽是江王的弟弟,地位却不高,不敢得罪奚家人,转身回去,匆匆去见江王。 奚援疑跳下马,向徐础道:“江王脾气暴烈,对他要小心说话,议和的事情先不要提起,恒国公自会找他商议。” “明白。”徐础也跳下马,与奚援疑并肩站立。 没过多久,府内匆匆走出一队人来,当先一名细长的汉子,还没迈过门槛就拱手道:“奚将军深夜进城,有何急事?” “送徐础出城,天亮之后,恒国公会来说明详情……” 徐础突然道:“江王小心。” 杨钦哉一愣,止住脚步,看向奚援疑身后的十名士兵。 奚援疑也是一愣,左右看看,没发现任何需要提防的事情。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五十章 失和 杨钦哉改了名字,却没改脾气,在江上纵横数十载,他结交的朋友很多,树立的敌人也不少,无论是敌是友,他都秉持同一种态度——警惕,偶尔,他会提醒最信任的人:对朋友的警惕要比对敌人更多一些。 夹在益州蜀王与江陵奚家之间,杨钦哉小心翼翼地保持平衡,一方也不得罪,同时也不允许任何一方侵占自己的地盘。 他从江陵回来,虽然名义上投靠奚家,其实所得更多,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江王”,更因为如此,他十分提防奚家,生怕所有的好处最后都只是一块诱饵。 “江王小心。”简单的四个字,正戳中杨钦哉的心事。 奚援疑却没想到那么多,左右看了看,猛然明白过来,急忙道:“江王休听……” 杨钦哉退后几步,厉声道:“来人!” 从府里冲出一大群士兵,将十余名客人团团围住。 奚援疑也吃一惊,自己前来拜访,对方竟然在门后藏人,显然未存好心,但他不敢发作,大声解释道:“江王不要上当,我只是借路,别无它意,奚家既然与江王结盟,绝不会变心!” 杨钦哉站在士兵后面,自觉安全,“等等。奚将军先不要说,徐础,你来说。” 徐础隔着士兵向杨钦哉拱手,“在下徐础,见过江王。前日承蒙款待,今日得见,幸甚。” “不必客气。”杨钦哉冷淡地说,“你让我小心,是什么意思?” 徐础给“江王小心”准备了两种解释,一种是小心台阶,另一种是小心奚家,眼见杨钦哉门后藏兵,解释就只剩下一种。 “有些话不好当面说。” 奚援疑怒道:“徐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奚家行事磊落,没有什么不能当面说。” 杨钦哉道:“对,没有什么事情不能当面说。” “口说无凭,眼见为实,江王稍等一会,自会明白我的意思。” “一会是多久?” “不到一刻钟。” 杨钦哉可以等,但是不想无故得罪奚家人,于是向奚援疑道:“时局混乱,奚将军别怪我多心,待会若是发现这是一场误会,我向你磕头赔罪,至于这位徐公子……我也给你一个满意交待。” 奚援疑狠狠地看一眼身边的徐础,“磕头赔罪就算了,既然结盟,咱们就是自家人,小小误会解释清楚就好。徐础——我带回营中,交给恒国公处置,他满嘴谎言,不值得信任,我也不带他去见宋取竹了。” “一刻钟之后再说。”徐础道。 “嗯,一刻钟,我就不信一刻钟能……”奚援疑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由得大惊失色,急忙转向杨钦哉,“江王,有件事我要先说清楚……” 远处驰来一名骑士,远远望见这边围着一大群人,不明底细,高声道:“江王,奚家来了五千人,要借路渡江,我看他们人多,没敢开门,特来询问一声。” 在场众人无不色变,七嘴八舌地议论,奚援疑大骇,“江王不要误会,是我二哥奚仞,奉命带兵前去援助襄阳,与我没有关系……” 杨钦哉一旦生出提防之心,听到任何消息都往坏处想:奚援疑带十余人深夜来访,奚仞领兵随后借路,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怎么想都像是一桩阴谋。 “不许打开城门!”杨钦哉高声下令,“叫起兄弟们,登城待战!”“将这些人统统拿下。” “徐础也拿下?”有人问。 “统统拿下。”杨钦哉没工夫分青红皂白,大步走向城门,随从牵马从后面追上来。 奚仞先派使者过来叫门,杨钦哉登上城头时,奚仞刚刚带兵赶到,听说夷陵城不肯借路,十分意外,一马当先,来到城下高声道:“我乃恒国公二子、辅成将军奚仞,你们速去通知杨钦哉,让他开门!” “杨钦哉在此,奚二将军很意外吧?” 奚仞的确意外,“江王既然在这里,为何不肯开门?” “奚二将军带兵要去哪里?” “前去襄阳。” “嘿,原来兄弟二人已经商量好了说辞。” 奚仞向来没将水贼出身的杨钦哉放在眼里,见他不肯开门,话中又有讥讽之意,不由得大怒,“杨钦哉,我这里有家父军令,你敢违命?” 杨钦哉也怒了,骂了一句脏话,“玉皇大帝的军令我也不听,你想借路,放马过来!” 杨钦哉弯弓引弦,奋力射出一箭。 黑夜里什么都看不清,这一箭偏离甚远,奚仞听到箭响,却被吓了一大跳,拨转马头逃出数十步,才转身道:“杨摸鱼,你好大胆子,等我奚家大军踏平夷陵城,看你还敢嚣张?奚援疑若掉一根汗毛……” 城上箭矢如雨般降落,奚仞只得退得更远,无法可想,于是又带兵返回营地,向父亲告状。 杨钦哉重重地松了口气,就在城头发号施令,布置守城、守江之事,然后返回住处,命人去将徐础带来。 士兵虽然将客人全部拿下,待遇却不相同,奚援疑与十名士兵被关在一起,徐础与昌言之则被送往此前住过的房间里。 徐础趁机小憩一会,昌言之守在门口,心中忐忑不安,喃喃道:“我顶多学会看人,这种事可学不来……” 徐础虽然没有睡足,被叫起之后,精神还是充足许多,向昌言之笑道:“我去去就回。” 昌言之点头,已经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杨钦哉正在喝茶,一脸阴沉,见到徐础也没起身,盯着他看了一会,冷冷地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既得盛情款待,当感恩图报。” “嘿,徐公子用不着虚情假意,我故意离开夷陵城,就是为了避开见你,听凭奚援疑将你送到宋楚脚那里,日后说起,蜀王也怪不到我头上——我不信徐公子对此一无所知。” 徐础笑道:“知道,但是并不在意。” “嗯?” “江王起兵草莽,拥船数千、兵卒几十万,纵横大江,行事怎能不多加小心?江王与我素不相识,失一书生而结交一方之雄,换成谁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既是人之常情,所以我不在意。” 杨钦哉大笑,“你不在意,但也用不着‘感恩图报’吧?” “江王想听实话?” “当然。” “奚家贪而无能,视荆州为自家地盘,但是面临强敌时,肯定守不住。单于视我为仇,四处缉捕,我不忍见荆州落入奚家之手,再丢给贺荣人。” 杨钦哉沉默片刻,“你觉得我能守住荆州?” “我说过,江王起兵草莽,短短三年间,已成江上之主,与奚家继承旧业,却频频失地、失人相比,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没人不爱听奉承话,杨钦哉大笑,“不是三年,是两年。徐公子原先是在降世军中称王,对吧?” “担个虚名而已。” 杨钦哉点点头,“所以徐公子更欣赏我们这样的人,据说徐公子乃大将军之子,这可难得。” 徐础笑道:“正因为是大将军之子,见惯了权贵嘴脸,才更能看出草莽英雄的优点。” 杨钦哉更加满意,问道:“奚耘刚刚与我结盟,就要设计杀我,他是怎么想的?” “奚耘没对我说,我只有一些猜测。” “那也说来听听。” “传闻贺荣人不想等到明天开春,很快就将攻入荆州。奚家绝不敢抵抗,而是要投降,但是献上半个荆州还是整个荆州,大有区别。” “当然,以半个荆州投降,是害怕,是打不过,以整个荆州投降,却是那什么……” “审时度势之举。” “没错。原来因为这个,奚耘急着杀我!” “我也只是一猜。” “错不了,你猜得很准——可我去江陵城的时候,他怎么不动手?” “江王在江陵城的时候,将夷陵城安排得妥妥当当,奚家若是动手,只杀江王一人,却夺不下此城。” 杨钦哉连连点头,“我在江上纵横几十年,见过的人多了,想不到当官儿的人更加阴险。” “江王能在江上群雄之中脱颖而出,必有道理,我相信,即便没有我那一句提醒,江王也不会轻易中计。” “那倒是,奚仞一叫门,我就会明白过来,但是得徐公子的提醒,毕竟让我少受一些惊吓。” “奚家一计未成,必生新计。” “嘿,我了解奚耘,他必然假心假意地解释,再来骗取我的信任。” 徐础省下一大堆话,“江王准备如何应对?” 虽是初次见面,杨钦哉对徐础却颇生好感,“徐公子给我出个主意。” 徐础有些犹豫,杨钦哉起身来到近前,恳切地说:“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我早就听闻徐公子智谋无双,一时受奚家蛊惑,才做出不义之举,请徐公子切莫记仇,若能助我守住夷陵城,我拜你为军师,与你平起平坐。” “夷陵城可守不住。” “嗯?”杨钦哉没料到此人说话如此直接。 “要守就得连同江陵、襄阳一块守,尽得荆州山川之势,才有守住的机会。” 杨钦哉从来没想过这么宏大的事情,神情有些发呆,“整个荆州?那……不容易吧?” “江王若能采纳我的计策,不说十拿九稳,至少也有六七成把握。” “整个荆州?”杨钦哉又问一遍。 “甚至更多。”徐础道。 杨钦哉忍不住笑了两声,“怪不得我梦见一条大鱼,驮着我在江中游戏,原来应在徐公子身上!” 徐础笑了笑,突然想起郭时风,忍不住比较谁会做得更好。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五十一章 夫人 宋取竹带十几车粮食回来,向出来迎接的将士们大声道:“起灶!烧火!松开腰带!” 众人一拥而上,疯抢车上的粮食,甚至没人询问一声楚王身边的陌生女人是谁。 宋取竹向妇人笑道:“瞧我这帮兄弟,多热情。” 妇人二十几岁年纪,长着一张长脸,容貌并不丑陋,但也说不上美艳,满面严肃,腰间若是再多一串钥匙,就像是执掌门户的管家婆。 可她腰间没有钥匙,只有一柄长剑。 “你这里不像是有一万人。”妇人道。 “有一些出去巡逻。” “连帐篷也带走了?” “哈哈,夫人不必查那么清楚,我这里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都过来,兄弟们,粮食摆在这里,不会飞走,过来拜见我的新夫人。” “你有旧夫人?”妇人马上问。 “没有,我一直没成亲,直到遇见夫人你,想必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我三十多岁一直等你,夫人……也一直在等我。哈哈。” 士兵仍在搬运粮食,一群头目围上来,打量“新夫人”,其中一人道:“我认得你,你是……麻老砍刀的女儿,麻七姑,等了这么多年,你终于出嫁啦。” 妇人点头,“我也认得你,小谷庄的铁匠薛大魁,欠我家五十斤镔铁,三年没还。” 薛大魁吐下舌头,“年底前一定还,加倍还。” 麻七姑嗯了一声,目光一扫,再也没人敢说认识她,几名亏欠麻家的人,直往后躲。 宋取竹高声道:“让大家知晓,我昨天刚刚与七姑成亲,从今往后,她就是我宋家的主妇,你们要称她‘夫人’,麻老砍刀是我岳丈,你们要称他……称他什么?”宋取竹问。 “麻老爹。”麻七姑道。 “麻老爹,你们都要记住,以后不准叫错。咱们今后与麻氏就是一家人,缺衣缺食,去向麻老爹要!” 众人欢呼,连正在搬运粮食的士兵也跟着大呼小叫。 麻七姑眉头微皱,这里的情形,与她到来之前的预料全不一样。 宋取竹的帐篷既破且旧,只是稍稍大些,摆放的东西太少,显得十分空荡,存放麻家的几箱子嫁妆,绰绰有余。 “这里就是你住的地方?” 大话再也圆不回来,宋取竹多少有点紧张,笑道:“也不知你喜欢什么,所以我干脆清空,就等你来布置,全按你的心意来。” 麻七姑轻叹一声,宋取竹的心跟着咯噔一声,“夫人别伤心,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就是抢,我也给你抢来。” “你以为我们麻家的人都喜欢抢东西?”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 “我不要什么东西,只要你的实话。” “我说过的话句句……属实。”宋取竹十分心虚。 “你的部下究竟有多少人?” “呃……其实不到一万,但也没差太多。” “到底多少?”麻七姑语气稍显严厉。 “五千……不到,大概……三千吧,这是实话,我走的时候有三千人,这两天也不知道跑掉多少。但我没有欺骗夫人与岳丈,我在襄阳起兵的时候,的确有一万人,后来损失一些,只要有粮食,很快就能重新召集到一万人。” 麻七姑柔声道:“我都已经嫁给你了,还会计较你有多少兵马?我只要一个实数,也好计算用度。” “夫人大度,粮食什么的,总是越多越好吧。” “谁家的粮食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要精心计算,才能过得长久。” “没错,我就是因为大手大脚,浪费不少粮食……” 有人掀帘进来,宋取竹道:“嘿,不知道我这里有新娘子吗?以后要敲门……要高声通报,得我允许才能进来。” “是,我以后通报,我来是有急事。”戴破虎没跑,仍在楚军营中,上前一步,向麻七姑拱手道:“在下戴破虎,拜见麻夫人。” “免礼,我早就听说过戴将军的威名,我父亲平时论起咱们荆州的英雄,必然提起红花太岁。” 红花太岁是戴破虎早年间的绰号,如今记得的人已不太多,连宋取竹都是第一次听说,麻七姑顺嘴道出来,显然是真的有所耳闻。 戴破虎大喜,“我就是草丛中的蚂蚱,哪比得上连山猛虎麻老爹?”戴破虎改口倒快。 “大家彼此久仰,那就太好了。老戴,你有什么急事?” 戴破虎马上道:“徐础又回来了。” “谁?” “就是前几天奚家送来、又让咱们送到奚家的那个徐础。” 宋取竹愣了一下,“然后我让你半路放走的那个徐础?” “对。” 麻七姑听得糊涂,“徐础是谁?奚家送来、又送还奚家?” 宋取竹还在发呆,戴破虎道:“是个奇人,本是大将军之子,在降世军中称吴王,差点能做到降世王,在东都击退官兵之后,他却突然退位,跑去冀州邺城隐居,不知什么时候重新出山,也不知是怎么来到荆州的,我还没有问过。奚家视徐础为仇人,但是又不想得罪上游的蜀王,所以先将他送到这里来,我们再送到奚家手中,这么一倒手,蜀王就只能怪罪楚王……” “你同意了?”麻七姑问丈夫。 宋取竹笑道:“全是为了稳定一下军心,可我让戴破虎将他中途放走,倒不是害怕蜀王,而是因为徐础与我有同门之谊。他又回来干嘛?” “不知道,而且还是从夷陵城来的,身边跟着不少杨摸鱼的部下,至少五十人。” 宋取竹挠头,“你不是说他往襄阳和东都去了吗?” “是啊,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调头……” “他来兴师问罪?” “五十多人可不够,而且要论罪魁祸首,杨摸鱼才是最大的一个。” 宋取竹想不明白,不太想见徐础,“你去应付一下,说我……说我出门还没回来。” “是。”戴破虎领命要走,麻七姑道:“等等,无论徐础是何等人物,他敢来,咱们就敢见,夫君自称一方雄杰,连这点胆子也没有?” 宋取竹笑道:“夫人说笑,我能连见人的胆子都没有?只是……跟他无话可说。而且那人以谋士自居,嘴皮子工夫了得,最会蛊惑人心,他来必无好事,最后我可能还拒绝不了。” “那我更要见见了。” 宋取竹无奈,向戴破虎道:“那就请进来吧,我与夫人新婚,聘礼还欠着,就当徐础是件礼物吧。” 戴破虎出去,宋取竹向妻子道:“人是夫人要见的,待会拒绝的话也由夫人来说。” “我来说。” “无论他提出什么,一概拒绝,千万不要动心,连犹豫都不要显露出来,无论他说得多好听,夫人有多感兴趣,要知道,那都是谋士的策略,先给一块香饵,等你上钩,他再……” “他还能劝我改嫁给他不成?” “哈哈,那倒不至于,他对夫人没……他没这个胆子。” 麻七姑冷笑一声,皱眉道:“你这里连张椅子都没有?” “可能被谁拿去当柴烧了。夫人坐床上?不合适,有办法。”宋取竹搬动装有嫁妆的箱子,两只并排,是他与夫人的宝座,另一只放在右手边,算是客人的位置。 箱子沉重,宋取竹有些气喘,笑问道:“夫人的嫁妆可真不少。” 麻七姑正要开口,外面传来戴破虎的声音:“东都徐础,求见楚王及楚王夫人。” “宣进。”宋取竹坐在箱子上,朗声道。 戴破虎先进来,随后是徐础,再后是宋取竹的四名卫兵。 戴破虎让到一边,徐础上前,拱手道:“在下徐础,见过宋楚王与麻夫人。” 宋取竹不吱声,要看夫人如何应对。 麻七姑打量客人两眼,开口道:“徐先生请坐。戴将军,你们且退下,既是楚王故人,不必拘礼。” 戴破虎了解徐础,知道他不是威胁,于是带卫兵出帐。 徐础坐在另一只箱子上,笑道:“还没恭喜楚王。” 宋取竹摆手,“早跟你说过,别叫我楚王。” 麻七姑抢道:“楚王过谦。徐先生来有何事?咱们就不必客套,有话直说吧。” 徐础对这位麻夫人毫无了解,见宋取竹无意单独交谈,于是起身,从怀中取出冷遗芳的书信,双手递上去。 “有话当面说就好,何必写信?”宋取竹莫名其妙,接过书信,一眼没看,转给妻子。 麻七姑取出信,拿在手中左看右看,不得已小声道:“我不认字。” “夫人会记账,却不认字?”宋取竹颇为意外。 “那是两回事。” 宋取竹拿过信,张嘴欲念,又闭上嘴,快速看完,惊讶地问:“这封信怎么会落到你手中?” 麻七姑咳了一声,宋取竹道:“是襄阳城主冷遗芳写来的信,邀请我带兵共守襄阳,许我做副城主。” 夫妻二人互视一眼,谁也不肯表态,因为这封信的确让他们心动,哪怕是假装,也狠不下心来拒绝。 “敌人是谁?”麻七姑终于开口。 “晋军。” “晋军?” “并州人。” “并州人干嘛打我们荆州?” “并州人为贺荣部做前锋,贺荣大军将要夺占九州,不止荆州一地。” 麻七姑长长地哦了一声,向丈夫道:“咱们打得过并州军与贺荣人吗?” “打不过。” 麻七姑向徐础道:“那就没办法了,明知打不过,我们不能去襄阳送死。” 徐础也不争,向宋取竹伸手,准备要回书信,“好吧,我不能强人所难,荆州之地,总有敢于迎难而上的英雄,我再去找别人。” 宋取竹却不肯还信,竖眉道:“你说我不是英雄?” “楚王是审时度势的英雄,不是迎难而上的英雄。” 宋取竹扭头看向妻子,麻七姑轻叹一声,“输的是你,可不是我。”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五十二章 在己 宋取竹向妻子笑道:“我还没认输。”又向徐础道:“‘诱饵’我已经吞下一半,你可以扯线了——将你真正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吧。” “前有并州大军,后有贺荣铁骑,襄阳危在旦夕,楚王若去援助襄阳,可有退敌之策?” 宋取竹又向妻子道:“瞧,这就开始了。” “可他问得很有道理,前往襄阳虽然能得到一些粮食,可是你只有三千人,凭什么击退强敌?” “我现在是走一步算一步,徐础却已想好十步、百步,不知要将我引向何处。” “你有更好的选择?”麻七姑问。 “暂时没有。” “既然如此,有人给你指引方向,你为何不肯接受?” “呃……”宋取竹自己也有点糊涂,看看徐础,再看看妻子,小声道:“我不相信他,而且我一直想自己找个方向。” “要么会用人,要么被人用,召集这么多的将士,你却想自己独揽一切?既然如此,你就该遣散部下,自己找地方去想,别耽误别人。” 宋取竹挠挠头,向徐础笑道:“我这位新夫人怎么样?” “楚王挖到宝藏了。” “哈哈,早知夫人聪慧有识,两年前我就该娶你。” “那是因为两年前你只看容貌不看人,今天别再犯同样的错误。” 宋取竹再次看向徐础,“我若守襄阳,首先要做的事情不是分兵守卫要隘,不是修城、囤粮,不是坚壁清野,不是征兵收民,而是借四方之势。” “如何借势?” “宣告天下,进攻襄阳者,非是晋军,而是贺荣大军,九州安危,在此一战,凭此借势则名正言顺。然后我要联络天下群雄,共赴襄阳之难。”宋取竹向妻子道:“岳丈能来吗?” 麻七姑犹豫一会,回答时却极肯定:“能。” “徐公子从夷陵城来,想必杨摸鱼也愿援襄,老实说我有点意外,但这终归是件好事。得麻、杨两军,则陈、奚可说动,陈、奚踊跃,则汉、益、洛三州或可举旗,再远一些,淮、吴两州声援,秦、并、冀三州动摇,晋军必惧,单于必慌,则襄阳可守。” “楚王是要将襄阳之战,变成九州之战?” “贺荣人势不可挡,又挟北方三州兵马以为前驱,不以‘九州之战’迎之,则毫无胜算。” 徐础起身,拱手道:“楚王高见。” 宋取竹面露得意之色,向妻子道:“我也有几分本事。”再向徐础道:“你觉得我有几分胜算。” “一分也无。” “咦?你说‘高见’是在嘲讽我吗?” “非也,楚王所言,确为高见,但是纸上谈兵,难有实效。” 宋取竹毫无怒意,笑道:“夫人说要么会用人,要么用于人,我做前者,你做后者,我会纸上谈兵,如何实施则是你的事。徐公子能做到吗?” 徐础也犹豫一会,然后肯定地说:“能。” “洗耳恭听。” 徐础依然站在那里,“首先,楚王之号必须去掉。” “咦,你自己退位就算了,还要算我学你?不可能,我宁愿做死楚王,不做活宋取竹。” “楚王前两天还说愿用名号换取粮食。”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没有粮食,你若是真拿出来,我不会接受。” “君无戏言,楚王却拿自己的名号开玩笑,难以服众。” “人人称王,为什么我不能?” “人人称王,则人人自立,楚王既然要打‘九州之战’,需要先从消除‘自立’开始。” 宋取竹向妻子道:“我就知道徐础的‘诱饵’不好吞,瞧见没有?我还一点好处没得着呢,他就让我先放弃最大的好处。” 麻七姑却不支持丈夫,“你这个楚王原本就是有名无实,弃之无妨。” 宋取竹瞪大双眼,“夫人,我若不做楚王,连你的地位也会下降。” “我现在很高吗?” 宋取竹干笑两声,向徐础道:“好吧,假如我肯放弃楚王之号,然后呢?” “既不称王,就要向他人称臣。” 宋取竹立刻摇头,“宋家与天成朝廷有仇,我不向天成称臣。” “不是天成,而是陈病才或者奚耘。” “这不是一回事吗?两人都打朝廷旗号,向他们称臣,我的地位反而更低一层。” “与楚王的名号一样,陈、奚亦是有名无实,向其中一人称臣,算不上投靠天成。” “我对徐公子的意图可是越来越怀疑了。” “楚王前则写信挑战单于,后则大言九州之战,却什么都不愿舍弃,这不止是纸上谈兵,乃是沽名钓誉。” 宋取竹脸上第一次露出怒容,很快消失,笑道:“好吧,假设再听你一次,我该向哪家称臣?” “这就要交给我了,我去见陈、奚二人,谁肯立即出兵襄阳,楚王向谁称臣。” “合则你让我吞下诱饵之后,再拿我诱饵,然后一步步骗下去——到了最后,我岂不是只能做名小卒子?” “若是做小卒子能换取九州之兵尽赴襄阳,楚王愿意吗?” “我先问一句。” “请问。”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找别人?你从冀州一路来到荆州,途中想必遇到不少豪杰,便是这小小的夷陵城内外,也有四家,为什么非得是我放弃名号?” “因为只有楚王曾经写信挑战单于。” “我跟你说过,那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也好,深思熟虑也罢,总之楚王有这个宏图远志,方能忍眼下的一时之辱。” 宋取竹苦笑,“说真的,咱俩不熟,不过是在思谷里有过一面之缘,你是读书人,我是半个读书人,你不用这么高看我。算了,我也不跟你‘假设’了,我不会放弃王号,但我会率兵前往襄阳,先混几顿饱饭再说。在晋军攻来之前,我会逃之夭夭,天下之大,总有我一块容身之所。” 徐础轻叹一声。 宋取竹又道:“画饼可以充饥,但是饼不能画得太大,太大则假,徐公子犯的就是这个错误。” 徐础拱手道:“请楚王再思再想。” “没什么可思可想的,我意已决,徐公子正好来了,留下喝杯喜酒,这回我没受任何人之托,你可以放心,但是明天一早你就走吧,该去哪去哪。” “我待会就走,还要渡江去见陈将军。” “恕我不能远送。” 徐础知道再劝下去适得其反,于是转身要走,有一会没说话的麻七姑道:“徐公子稍等。” 宋取竹道:“夫人,我可坚持住了,没有上他的当,也没有认输,你别软弱。” “我只问一句话。” 宋取竹哼哼两声,没再阻止。 徐础向麻七姑拱手。 “徐公子说楚王有宏图远略,所以能忍一时之辱——既是一时,请问徐公子,什么时候能再夺回来?” 宋取竹连连点头,也看向徐础。 “放弃名号与夺回名号皆在楚王,而不在我。” “所以徐先生只管劝人冒险,却不管结果如何?” 徐础笑道:“麻夫人是想要一个保证吗?” “应该有一点吧?” “麻夫人决定嫁给楚王之际,看到任何保证了?” 麻七姑微微一愣。 徐础向两人拱手,退出帐篷,叫上昌言之与卫兵,准备离开。 帐篷里,宋取竹道:“我提醒过夫人,所谓谋士全都一个样子,能挑事、惹事、乱事,却不能平事、收事、定事,你侥幸成功,他们跳出来抢功,你兵败如山倒,他们跑得比谁都快,再去骗下一个。” “这里没有外人,你对我说句实话。” “三千兵卒,可能少个一两百人,这真是实话,待会我让夫人亲自点数。”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你:是不是要争天下?” “我连手下的兵卒都喂不饱,哪有这么大的心啊?” “要争一州?两州?三州……” “实话实说,我有过争夺一州的想法,所以带兵去汉州,觉得九州之中数它地方最小,而且四面环山,比较好守——结果没打下来,反而损兵折将。从那时起,我就变得老实了,只想保存实力,养活手下的几千号人。” “所以……你想当个强盗头目,像我父亲一样?” “能做到岳丈这一步,要城有城,要人有人,要粮有粮,我已心满意足。”宋取竹笑道。 “那你何必在意‘楚王’之号?” “已经称王,再又丢掉,有点……丢人嘛。” “徐础丢掉了。” “他丢得彻底,也不向人称臣,反而无伤颜面。不过夫人说得对,明天我就通告全军,今后不要再叫我楚王。” “嗯,既然你想做强盗,咱们也不必去襄阳骗粮,带上你的人,去与我父亲汇合,荆州已非久留之地,咱们两军合为一军,去别处找立足之地。” “当年的降世军就是这么做的。” “强盗都是这样,居无定所,官兵来了,咱们就得走,走晚一步,必遭灭顶之灾。” 宋取竹沉默不语。 麻七姑等了一会,开口道:“你得想好,估计以后再没机会改变主意。” “夫人怎么想?” “我?” “对,我越来越觉得夫人聪慧过人,比我强得多。” “你肯听我的?” “听,什么都听。” “你若肯听我的,那就给我写封休书,我自己回父亲身边,与你从此一刀两断,谁也不要再见谁。” “咦,这是……这是从何说起?” “我可以做楚王夫人,也可以做强盗之妻,但是大事在你,徐础说得对,忍辱在你,兴起亦在你,若不在你,则你无用。” 宋取竹愣了一会,突然大笑,起身道:“我先是以为自己娶了一位送粮总管,然后又以为娶来一位军师,现在才知道,我娶了一位手里持鞭的驯马人。” 宋取竹向外走,麻七姑道:“你要去哪?” “去将徐础叫回来,夫人以后一定要帮我盯紧这个混蛋——这个可以吧?” “嗯。”麻七姑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五十三章 珠印 杨钦哉第一次生出夺占整个荆州的念头,越想越觉得理所应当,于是召集亲信的诸头目会饮,半酣之际,开口询问众人的意思。 所有人都表示支持,一个比一个慷慨激昂,甚至觉得江王早在二十年前就有这个资格,“江王若在当时起兵,天下就不是张家的啦。” 杨钦哉十分高兴,叫来更多的酒,与众人尽兴,喝得酩酊大醉才去休息。 徐础回到夷陵城里时,杨钦哉睡得正熟,仆人推了好一会他才睁眼,恶狠狠地嗯了一声,转身又睡,仆人不敢再推,出门向等在外面的徐础道:“徐先生还是等一会吧,江王睡觉的时候,谁也不能打搅,尤其是昨晚喝了不少酒,脾气更大。” “敌兵攻来,夷陵城即将被攻破,他也不醒?” “嘿嘿,不是还没到那个时候吗?”仆人笑道。 徐础无奈,只能又等一阵,仆人将他让到客厅里,好茶伺候,一会过来看一眼,每次都是摇头。 徐础曾说午时左右返回南军营地,结果直到中午,才等到杨钦哉醒来。 杨钦哉披着长袍、趿着鞋子走进客厅,不好意思地笑道:“让徐先生久等了,昨晚多喝了几杯,没办法,都是自家兄弟,我想夺占荆州,必须听听他们的意思。” “大家怎么说?”徐础笑问道,他至少分得清一件事:对有些人可以直言不讳,对另一些人则不行,对一名谋士而言,能说出什么尚属其次,知道该说什么才最重要。 “我这帮兄弟,都曾随我风里来、雨里去,上过刀山,下过火海,个个没得挑,都愿意再拼一次,大家说了,反正天下大乱,比的就是谁强谁弱,夷陵小城,早晚被人攻下,不如先下手为强,去攻别人。” 徐础拱手道:“恭喜江王,得这样一批部下,大业可成。” “哈哈,我这些兄弟能打能拼,但我是明白人,想建立大业,还得有徐先生这样的人指点才行。此去如何?宋楚脚肯听话吗?他有一个不字,我即刻发兵,他那点人,坚持不到天黑就得投降。” “一切顺利。”徐础从怀中取出一方宝印,轻轻放在桌上。 杨钦哉拿在手里,翻转过来查看,不认得上面的篆字,“这就是楚王印?” “嗯。” “据说宋楚脚起兵时,脚下突然晃动,他让人挖开,九尺泉下得此宝印,因此自称楚王——看上去很普通啊。” “传言不尽可信。” 杨钦哉翻来覆去将宝印看个仔细,最后道:“管它,既然大家都这么说,我就姑妄信之,留下宝印,今后我就是江王兼楚王啦。” “宝印暂时还不能留在江王手中。” “嗯?”杨钦哉原本没将宝印当回事,这时却紧紧握在手中,他对徐础一直比较客气,这时也变了脸色,目光中露出凶狠之意,“什么意思?” 徐础笑道:“楚王有真有假,江王要做哪一个?” “当然是真的。” “宝印一直在宋取竹那里,他算是真楚王吗?” 杨钦哉想了一会,松开宝印,大笑道:“明白了,明白了。但是宝印不留在这里,要交给谁?” “荆州群雄并起,如宋取竹、麻老砍刀之辈,凑数而已,真正的豪杰不过三位。” “有我一个吧?” “当然。” “另两位是奚耘和陈病才?陈病才老家在荆州,带的兵却都是外乡人……好吧,也算一个。” “荆州以外,敌人更加强大,贺荣人骑兵数十万,驱使三州兵民又有数十万,锋芒所扫,势不可挡,荆州三强,谁先露头谁败。” 杨钦哉连连点头,“要不说我需要徐先生呢,让别人出头,咱们坐山观虎斗。” “咱们跟在老虎后面,虎伤则狼起。” 杨钦哉想了一会,“你还是没说宝印应该给谁。” “江王以为呢?” “不是奚耘,就是陈病才,奚家势力更大,是我们荆州的父母官,按理说应该给他家。可是就像徐先生所说,奚家无能,偏又嫉妒,总想除掉群雄——给陈病才,他这人爱说大话,兵卒皆是南人,空得楚王之印,得不到楚王之实,我不怕他,还能削减奚家的势力。” 徐础拱手,“江王妙计。” “你也赞同?” “赞同。” “哈哈,咱们这是英雄所见略同。”杨钦哉想了一会,觉得还是不行,“我与宋楚脚投向陈病才,奚耘肯定不高兴,大家再打一战?即便我与南军联手,胜算也不高,而且不知要打多久。” “用不着,我去劝退奚家,让他们返回江陵,甚至派兵前去支援襄阳。” “我相信徐公子的本事。”杨钦哉探身过来,右手紧紧握住徐础的手腕,“可你不会反过来骗我吧?” “江王何意?” “我看你跑来跑去的,好处似乎全归了陈病才,奚家退兵,我向陈病才称臣,虽是暂时,传出去也不好听。到了最后,陈病才若不肯交出襄阳,我岂不是白辛苦一场?” 杨钦哉手劲颇大,徐础手腕疼痛,脸上却不失笑容,“江王已有妙计,还怕白辛苦?” “我有妙计?” “江王刚才说,陈病才部下尽是南兵,江王只需守住大江,断其退路,令其首尾失联,还担心得不到襄阳?” “我不用离开夷陵?” “援助襄阳的兵将越多越好,江王无论如何要去一趟,但江面是你的地盘,留心腹之人把守,会丢失吗?” “在陆上我不敢吹牛,在水上,我的兄弟个个以一敌十。”杨钦哉松开手掌,笑道:“徐先生什么时候出发?” “马上就走,但是江王得给我一两件信物,要人所共知,如楚王之印。” “我可没有宝印,只有……这个。”杨钦哉伸手入怀,用力扯动,摘下一个物件,却没有马上掏出来,“我这东西不比楚王宝印,今后得还回来。” “顶多三日,必然物归原主。” 杨钦哉这才掏出来,手心里握着一个小孩拳头大小的金球,金球镂空,里面有白光透出。 杨钦哉小心翼翼地将金球放在桌上,然后轻轻一按机关,金球一分两半,露出里面的一颗珍珠,通体乳白,没有一点瑕疵。 “这是我十几岁时从江底捞上来的宝珠,当时不识货,十两银子就给卖掉。此珠后来辗转多人之手,据说还进过皇宫,得帝王之气润养,数年前重回民间,一年前终于再落入我手。我想这肯定意味着什么,所以一直留在身边,极少出示给外人,但是人人都知道我有此珠,可为信物。” “甚好。” 杨钦哉合上金球,连同楚王宝印一同推过去,徐础伸手要拿,杨钦哉却回手拦住,“三天之内物归原主?” “若是不能,我提头赔罪。” “我不要你的脑袋,只要宝珠,我相信我的魂魄在这颗珠子上,没有它,我活不了几天……不行,不能给你,除非,你也留下信物。” “江王想要什么?” “你是大将军的儿子,总有几样传世之宝吧?” “我有兄弟数十人,得大将军宠爱者,不过寥寥三五人,其中没有我。” “父母都偏心。”杨钦哉仍不放心,“将你那个随从留下。” “昌言之?” “对,你不还宝珠,我就杀他,虽然于事无补,至少让我出口恶气。” “昌言之并非我的随从,而是我的好友……” “那就更要留下,徐先生放心,三天之内,我好酒好肉供着,绝不会亏待他。” 徐础面露难色,半晌才道:“好吧,我会尽快归还宝珠。” 杨钦哉这才挪开手掌,徐础将宝印、宝珠全收在怀中,“奚援疑我也得带走。” “随你的便,奚援疑只是奚耘的侄儿,留着也没用。”杨钦哉靠着椅背,伸个懒腰,甚至没问徐础要如何劝说奚家退兵。 徐础告退,先找到昌言之,“抱歉,我将你出卖给江王了。” “值多少钱?”昌言之问。 徐础拿出宝珠,但是没有打开金球,“江王最珍视的一件宝物。” “水龙睛?这可真是一件宝物,行,我值了。”昌言之刚进夷陵城不久,就听说过此珠,“江王是不是说他小时候打捞此珠?大家都说他在撒谎,但是全都假装相信。” “哈哈。三天之内,我回来赎你。” “公子一个人奔波,要小心。” “嗯。” 兵卒押奚援疑等人出来,徐础骑在马上笑道:“援疑将军,咱们上路吧。” 奚援疑有些惊恐,“去哪?” “待会你就知道了。” 一行人出城,杨钦哉派五十人护送,奚援疑的手下只有十人,不敢发作。 没走多远,众人遇上一队奚家军。 奚耘接连派出多名使者前来夷陵城,可杨钦哉铁了心不与奚家人来往,喝醉之后更是没人敢打扰,使者进不得城,全留在城外。 奚援疑突然拍马,加速冲进奚家军中,调头道:“徐础,是你背信在先,休要怪我不义,你放我出城,我却不能给你生路!” 徐础没追,骑马缓缓上前,“援疑将军这是闹哪一出?” “少来,你三番五次戏耍奚家,此仇今天就要偿还!” “援疑将军正在气头上,我能理解,但是请援疑将军稍安勿躁,回去向恒国公问一声,他是要报仇,还是要见我?” 奚援疑哼了一声,还真不敢自作主张,扭头向熟识的奚家使者道:“恒国公怎么吩咐你的?” 使者茫然道:“恒国公……说此中必有误会,让我们无论如何要与江王讲和……”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五十四章 称王 得知杨钦哉翻脸,奚耘先是大怒,下达发兵攻城的命令,可是没过多久他就冷静下来,收回成命,改派使者前去解释误会。 二子奚仞迟迟未悟,跑到帐篷里质问父亲:“杨摸鱼公然背叛,父亲为何示弱?夷陵小城,原本就是奚家的城池,咱们一时腾不出手来,才落到水贼手中……” “这都是你的错。”奚耘道。 “父亲,我什么也没做。”奚仞一头雾水,“只是带兵上路,在城外就遭拒绝,连杨摸鱼的面都没见着,他就在城上射箭。” “你当他是水贼,他怎会对你以礼相待?” “可他就是水贼,早几年父亲还曾悬赏要他的人头,而且我也不是傻子,当他的面一直很有礼貌,从来没胡乱说话。倒是他,在江陵与父亲会面时,拿腔作势,好像他是一个多重要的人物。”奚仞越发愤慨,说话时咬牙切齿,手臂不停挥舞。 奚耘无奈地摇头,“都是我的错。” “父亲也没错,全是杨摸鱼的错,他扣押奚援疑和徐础,拒绝借路让我渡江,如此胆大妄为,必是又找到了新靠山。”奚仞这时候还不知道事情的缘由就在徐础的一句话上。 奚耘脸色微变,“杨钦哉若是找到新靠山,你很高兴?” “父亲今天尽说怪话,杨摸鱼另寻新靠山,我有什么可高兴的?只是不惧他而已。” 奚耘摇头,“此事必有蹊跷,杨钦哉亲往江陵城议和,绝不会轻易反悔。唉,是我一时糊涂,被徐础说得有些急躁,连夜派你前往襄阳——难怪杨钦哉会心生疑虑,我应该先派使者前去请路,甚至亲自去一趟……” “父亲!”奚仞愤怒得脸都红了,“咱们奚家的地位虽然不比从前,但也没沦落到要向水贼低头!” 奚耘还是摇头,奚傥、奚仞这两个儿子都不错,若是天下太平,可做奚家的顶梁之柱,赶上四方乱起,两人却做不了奚家的守护者。 奚耘耐心地解释:“这不是沦落的问题,天成还在的时候,才有所谓的地位,天成一亡,人人自立,‘地位’只是个虚名,你若是紧紧抱着它,必遭灭亡。” 奚仞仍不服气,勉强道:“父亲还盼着杨摸鱼回心转意?” “我说了,此中必有蹊跷,此事你不要过问,老老实实待在营中。” 奚仞愤而离去,甚至没向父亲告辞。 奚耘继续派人前往夷陵城,却一直不能进城。 午时过后不久,前方传来消息,城门虽然仍然未被叫开,但是奚援疑与徐础却被释放,正在回来的路上。 奚耘大喜,亲自出营相迎。 奚援疑骑马先跑回来,一见到伯父立刻跳下马,几步跑来,“徐础……徐础……” “慢些说话,杨钦哉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是杨钦哉,是徐础……”奚援疑越急越说不出来,回头望一眼,见徐础离此不远,于是深吸一口气,说:“徐础当杨钦哉的面,说咱们奚家有杀人、夺城之意,正好赶上二哥带兵赶到,杨钦哉居然就信了他的鬼话,所以……” “不用再说,我明白了。”奚耘反而松了口气。 “全是徐础……”令奚援疑大吃一惊的是,伯父脸上居然露出客气的微笑,从他身边经过,大步迎向“使者”。 徐础下马,拱手道:“大事将成,特来报知。” “徐先生辛苦,见过宋楚王了?” 徐础点头。 奚援疑越发惊骇,跑过来小声道:“恒国公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非常明白,但是我想徐先生必有解释。” 徐础向奚援疑笑道:“抱歉,让援疑将军受些委屈,但我这么做自有道理。”徐础从怀里取出一印一珠,两手各一只。 奚援疑又是一惊,“这是奚家的夜明珠!” 奚耘上前,拿起金球,向里面看了一会,放回徐础的手中,“这颗夜明珠原本是海外献给天成的贡物,张息帝临终前将此珠赏赐给我,奚家视为珍宝,一年前……它落入江王手中,据说他带在身上,从不示人。” “正是此珠。”关于这颗宝珠的来历,已有三种说法,徐础无意为任何一种而争辩。 “这是何物?”奚耘又问 “宋取竹的楚王之印,他愿意交出王号,送给有德之人。” 奚援疑张口结舌,奚耘笑着点头,“徐公子不负所望。” “请奚公收下两件信物,我这就去往南军营地,必要让陈将军亲来拜见、称臣。” “稍等。”奚耘拿起宝印看了一眼,仍然放回徐础手中,“他们要奉我当楚王?” “宋、杨两位都说,荆州强者,唯有奚家与南军,谁当楚王都行,让我选择,我想南军外来,陈将军久不回家乡,荆州堪称王者,必是恒国公。” “我可没说过要称王。” 徐础笑道:“这就是我的随机应变了,宋取竹与杨钦哉愿意称臣,也愿意发兵援助襄阳,可是都觉得向王者称臣会好一些。” 奚耘大笑,“徐先生与两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是天成之臣,朝廷尚在,陛下北狩,我怎能擅自称王?此事万万不可。” 奚仞没有“老老实实”待在营地,听说奚援疑安全返回,跑出来查看情况,正好听见称王之事,忍不住上前道:“沈家小子能称晋王,父亲为何不可?” “因为我不是沈家人。”奚耘瞪儿子一眼,示意他退下,然后向徐础笑道:“徐先生还是将这两件宝物送给陈将军吧。” “咱家的夜明珠……”奚仞也认出那只金球。 奚仞喝道:“让你留在营中,你出来做甚?” “我……这里是军营门口……” “命令就是命令,走出一步也是违命。来人,将奚仞打回去。” 卫兵领命,自然不敢真动手,奚援疑走到奚仞身边,小声道:“我跟二哥进营,告诉你来龙去脉。” 奚仞哼哼两声,转身走回营地。 奚耘道:“我意已决,请徐先生不必多言。” 徐础露出一丝惊讶,“恒国公若不肯称王,这两样宝物就只能……” “送给陈将军吧,他也是朝廷命官,若要称王,奚家不会反对,还会听其调遣。”奚耘上前一步,“陈将军肯定会去助守襄阳?” “当然,但他的意思是追随恒国公……” “襄阳是荆州之地,奚家守土有责,自然不会推卸,但我仔细想过徐先生的三重计谋,虽于我奚家有益,却颇失忠臣之节。既然要守襄阳,保荆州全境平安,那就全力而为,不可三心二意,尤其不可投降异族。” 徐础脸上更显惊讶,“恒国公……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相信徐先生亦不希望看到奚家投降单于吧?” “当然,我原以为这样的做法对奚家最为有利。” “唉,对奚家有利,对九州无益,九州若是沦落,奚家亦无力独存。所以我思来想去,不如冒险一搏,若能在襄阳挡住贺荣人,不止是救下荆州与奚家,亦是救下九州与天下人。” 徐础手里托着宝物,不能拱手,只好深点下头,“恒国公心怀天下而不争王号,令人钦佩,令我汗颜。” “我非是不愿称王,而是觉得与称王相比,保住荆州才更重要,陈将军部下尽是南兵,该让他称王,以安众心。” “既然如此——”徐础收起两件宝物,“我这就去见陈将军,尽快将事情促成。” “有劳徐先生,你尽管去谈,只要有利于守卫襄阳,我们奚家义不容辞,什么条件都肯接受。” “有恒国公这番话,此事已有九成胜算,只是……” “徐础需要从我这里也拿一件信物?”奚耘笑道。 “如果能有,自然是最好不过。” 奚耘想了一会,“奚家的确攒了几件宝物,但是都不足以表明我的心意,这样,我写一封信吧。” “甚好。” 奚耘请徐础入营,当他的面,亲笔写下一封言辞谦卑的书信,力推陈病才称王主事。 奚家子弟都在,奚仞与奚援疑看到几眼信上的内容,吃惊地互相看着,都不敢开口阻止,只觉得恒国公的举动越来越古怪。 徐础带信出发,要在天黑前赶到南军营地。 他刚走出帐篷,奚仞就道:“父亲,我们可真是糊涂啦。” 奚耘坐在椅子上,神情略显疲倦,喃喃道:“奚家只剩一条路,走得通,一起活,走不通,一起死。” 恒国公从未表现得如此绝望与严厉,连奚仞也不敢多嘴,全都将疑惑藏在心中。 数十里外的南军营地里,陈病才没料到徐础竟然还会回来,而且真的实现所有承诺。 “他们三家都推我为楚王?” 徐础指指桌上的印、珠与信,“信物在此,陈将军筑坛称王,他们都会来。” “我是两州牧守,朝廷大臣,怎么像能反贼一样自行称王?而且——”陈病才拿起奚耘的信又看一遍,“他的官爵比我高得多,为何不肯称王?” “必有缘由。” “嘿,当我不明白吗?奚耘是想让我带兵去守襄阳,阻挡贺荣人南下,我若成功,奚家坐收地主之利,我若失败,奚家立刻从后面发起一击,以此讨好单于……不不不,奚耘根本没做两手准备,他就是要投降单于,投降之前先立一大功。” 陈病才看向徐础,“奚耘的计谋瞒不过你,可你还是带信物带我这里,是何用意?” “将计就计,我劝陈将军称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五十五章 让王 (感谢读者“百醉莫赎”的飘红打赏。) 陈病才笑了一声,脸色随即一沉,“我从来没说过要称王,尤其是什么楚王。南军北上,是为兴复朝廷,不是为我一个人争夺名号。” 徐础拱手道:“此乃权宜之计,荆州群雄,皆愿向王者称臣,以保自己地位不降。” “宋取竹呢?” “他承认自己不配称王。” “嘿,大家都打得一手好算盘,这不是谦让王号,这是嫁祸他人。” “陈将军可愿接受‘嫁祸’?” “这是什么话?谁愿意被嫁祸?” “两肩能担道义者、赤心能扶危济困者、忠臣孝子能继绝扶倾者,皆愿被‘嫁祸’。” 陈病才又笑一声,寻思片刻,摇头道:“徐公子看错人了。” “我不觉得有错。” “咱们这是第二次见面,你之前无非从尹大人那里听过几句闲话,凭什么以为我是‘继绝扶倾’者?” “我说了三种人,陈将军自己选择了‘继绝扶倾’。” “哈哈,徐公子这话说得巧妙,可于事无补,我不会因为一句话,就做出这么大的决定。” 徐础再一拱手,“刚才的话只是一句玩笑,我之所以认定陈将军必是‘继绝扶倾’之人,无它,陈将军身处湘、广,本可置身事外,旁观九州之乱,进可以派一使者左右局势,退可以封关自守,无论谁做中原之主,对陈将军都会以高位重赏召引。” “嗯,史书上尽是这种人。” “朝廷危困,皇帝受辱,沈、奚、盛等家,号称天成之臣,实则地方一雄,只在意自家地盘,唯有陈将军反其道而行之,不求稳而求险,不求安而求危,我因此知道,陈将军必是‘继绝扶倾’之人。” “朝廷虽然‘绝倾’,却还剩一线生机,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擅自称王。” “行大事者不拘小节,皇帝如今被单于掌握在手中,湘东、济北二王皆为东都梁王之俘,一时难以脱身,群臣若是都不愿挺身而出,则只能各自为战,逐一被贺荣人击败。” “道理我都明白,但我官职太低,两州牧守已是自封,一直未得朝廷认可,若再称王,天下人皆以为我有不臣之心。” “周公辅佐成王时,天下人亦以为他有不臣之心,周公当时何曾辩驳?待成王年长,周公还政,天下大悟,尊其为贤臣之首,千百年未变。陈将军既存大志,何必斤斤计较于当下之微名?” 陈病才笑着摇头,渐渐地,笑容消失,却仍在缓缓摇头,良久方道:“周公至少是真正的宰辅,我便自称楚王,也得不到荆州群雄的真正效忠。” “当然,群雄各存私心:奚家必要投降单于,杨钦哉一心想要独霸江面,宋取竹兵寡粮少,只想求生。但这三家只看眼前,没有长远打算,弃名不要,殊为不智。陈将军称王,荆州皆知、天下皆知,四方兵民再来襄阳时,所投奔者还会是谁?” “会有其他人前来助守襄阳?” “陈将军不远千里而来,九州感动,必有效仿之人。” “徐公子想得倒好,我可不抱希望。” 徐础起身,拱手道:“我愿为陈将军奔走,一个月之内,必然带回一支援军,如若违期,甘领死罪。” 陈病才笑道:“死罪倒不至于,我知道寻找援军有多难,也知道徐公子会尽力而为——但我还是要考虑一下,这几件东西,请徐公子先拿走。” 徐础知道不能再劝,收起印、珠、信,准备告辞,他拿起宝珠时,陈病才道:“原来此珠落在了杨钦哉手中。” “陈将军认得它?” “这是宝物,数年前被一位海外胡商带至广州,胡商上岸不久即遭仆人杀害,别的东西都在,唯有这颗宝珠被盗走。后来仆人被抓,宝珠却下落不明。我当时在广州为官,曾亲眼见过胡商展示宝珠,因此知道详情。” “原来如此。”徐础连连点头,“在广州得此珠者,必是想带它北上,寻个大买主,渡江时却遇杨钦哉一伙水贼。” “想来是这样。”陈病才犹豫片刻,“徐公子先去休息一会。” 陈病才自有心腹部将,召来商议,徐础坐在帐篷里枯等,闲极无聊,打开金球,取出里面的宝珠,托在手心里仔细查看,回想听到的几种说法,笑道:“小小一颗珠子,亦有名实之争。” 夜色已深,他本想等一个结果,闭眼不久却睡着了。 等他一觉醒来,已是天亮,心里一惊,陈病才竟然一直没请他过去,这可不是好迹象。 徐础又等一会,决定还是亲自去问一声。 守在帐外的士兵客气地说:“徐先生醒了。” “嗯,我想见陈将军,烦请通报。” “陈将军说了,等徐先生醒来,去夷陵城找他。” 徐础又是一惊,“陈将军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夜里就出发了,徐先生不是带来几十名杨军士兵嘛,也跟着陈将军一块走了。” 徐础急忙要来马匹,独骑驰向夷陵城。 守城士兵一看见徐础就打开城门,迎入城中,“徐先生回来得倒快,江王等你呢。” 徐础正好赶上一场盛大的宴席,参与者有上百人,桌椅甚至摆到了街上。 昌言之正与一群人围桌共饮,见到徐础,起身招手,大声笑道:“我认输,但是今天的酒可以喝吧?” 徐础笑着点头,跟随引路之人进入大厅。 厅里人少,杨钦哉坐主位,陈病才与奚仞对面而坐,另有数将坐陪,众人把酒言欢,全无芥蒂,谁也看不出来三方曾经有过死战。 见到徐础,杨钦哉第一个起身,“徐先生终于来了,这场庆功宴,他是真正的大功臣。” 陈病才与奚仞也起身,各自打招呼。 徐础的位置已经留好,就在杨钦哉对面,徐础饮了几杯酒,听众人闲聊,一直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酒过三巡,杨钦哉向陈、奚两人各看一眼,然后点点头,坐陪诸将全都识趣地起身告退。 “我来说?”杨钦哉道。 “江王是地主,该由你说。”陈病才、奚仞都道,尤其是奚仞,一向性子急,这时却表现得极为谦逊和蔼,一句也不争抢。 杨钦哉咳了一声,“有些事情徐先生可能还不知道。” “我想我有许多事情都不知道。”徐础笑道。 “是这么回事,昨晚陈牧守派人过来说,大家都有助守襄阳之意,只让徐先生一个人居间传话,既辛苦又不便捷,不如当面交谈。我想这是好事,于是亲自出城迎来陈牧守与奚二将军。” 奚仞插口道:“家父心急,昨晚连夜动身返回江陵,要向襄阳运兵、运粮,留我商议细节,说是只要有利于守卫襄阳,一切事情皆由陈牧守、杨江王做主,奚家甘效犬马之劳。” 杨钦哉笑道:“奚家可不是‘犬马之劳’,没有奚家军,我们这点人还不够贺荣人塞牙缝的。总之大家进城当面交谈,本来也派人去请宋楚王,可他性子更急,已经拔营前往襄阳,不过派人留下话,也说是凭我们做主。” “和而不争,这是好兆头,襄阳必得保全。”徐础道。 “也别这么说,有一件事我们争论许久。”杨钦哉看一眼陈病才,“就是究竟该由谁来当楚王,奚家死活不干,宋楚王——应该是宋取竹,也说自己不配,我与陈将军互相谦让,为此争执不下。” 徐础笑道:“四方群雄纷纷自立称王,唯独荆州谦让,所以我知道,能领天下之先者,必是荆州。” “哈哈,或许我们荆州人都有自知之明吧。让来让去,最后还真让出一个主意来,就等徐先生商议。” “诸位太看得起我,但我既非荆州人,此前又有退位之举,便是斗胆担此重任,也必不得将士信任。” 杨钦哉笑道:“徐先生想当楚王,我们还真没有意见,可我们都知道,徐先生必无此意,所以我们决定从外面找一个人来当楚王。” “荆州英雄尽在于此,还有谁比诸位更适合当楚王?” “有,而且已经是王,真正的王,他二人任何一位来领楚王之号,荆州兵民全都心服口服。” “二人?” “湘东王或者济北王。” 徐础大为意外,这可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陈病才道:“守襄阳即是守荆州,守荆州即是守天下,既然如此,还有谁比张氏更适合做荆州之主?两王即便不肯接受楚王之号,只凭自己的名位,也足以统领襄阳之兵。” “可两王现在东都,不好过来。” 杨钦哉道:“所以要麻烦徐先生,据说徐先生与梁王有旧,乃是至交好友,你若亲自走一趟,必能请一王过来,不多,一位就够。” “很难。”徐础知道两王对马维有多重要,而且马维害怕贺荣人,断不敢参与此事。 杨钦哉脸色微沉,“徐先生劝我们做的事情,千难万难,总不至于轮到自己出力的时候,却要拒绝吧?” “义不容辞,但我若是请不来……” “必须请来,没有张氏之王坐镇,我们都不去襄阳。”杨钦哉决绝地说。 “时间上怕是来不及。” “我们先会向襄阳派兵,若不能挡住并州军,大家该散也就散了吧,若能挡住,很好,就在襄阳专心等候徐先生的消息,在后继的贺荣大军攻来之前,有王驾临,我们拼死一战,没有,还是该散就散,我们几家绝不与贺荣人独战。” 徐础突然猜不透这几家的心事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五十六章 城主 无论如何,徐础要去一趟东都,酒宴过后,他分别向三方告辞。 第一位是杨钦哉,徐础二话没说,先将宝珠原物奉还,杨钦哉打开金球,取出珠子观赏良久,抬头笑道:“我一看就知道这是我的珠子,但是有一天没见,我得好好跟它聊聊。” 徐础笑着点头。 杨钦哉又道:“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守卫襄阳不是我们荆州一地的事情,就凭我们这几家,能挡住并州军,也挡不住后面的贺荣骑兵,而且以我们的名望,很难招来援兵,必须是湘东王或者济北王。” “两王的胜绩似乎不多。”徐础提醒道。 “哈哈,两王打仗的确不行,让他们来也不为统兵,只是要借张氏之王的名头。” “是陈将军的主意?” 杨钦哉脸色微沉,“我们派兵援守襄阳,徐先生去请两王,大家各司其职,用不着非得知道对方是怎么做事的。” 徐础告退,他的计策只够获取临时信任,对方一旦醒悟,对他反生疑心,这个时候他说得越少越好。 陈病才正在醒酒,很快就要离开夷陵城,见到徐础,他拿出一封信,“不会让你空手去东都,这是我写给两王的信,你务必亲手交给两位殿下。” “两王能不能来,关键全在梁王身上。” “梁王自封,我不认,跟他也不熟,能否说服他,全看徐先生。我相信,徐公子只要拿出说服我等的五分本事,就足以令梁王放人,甚至可能请他派支军队来襄阳。” “我不敢向陈将军承诺太多。” 陈病才走到近前,“我也不能向徐公子承诺太多,南军将士都是有家有业之人,随我北上,伤亡已然不少,我不能再浪费一兵一卒。襄阳可守,则守,不可守,则弃。徐公子说我是‘继绝扶倾’之人,可这件事太大,我一人支撑不起。徐公子用豪言壮语激励我,自己也该做个表率。” 徐础拱手道:“必当尽我所能。” 陈病才也拱下手,嗯了一声。 奚仞见到徐础,只小声说了一句话:“再敢向我夫人递信,不管那是谁的信,我都会砍掉你的脑袋,明白吗?” “没有别的信了,倒是奚二将军是不是该给我一封信?” 奚仞甩给徐础一封信,挥手逐客。 信是奚仞以恒国公奚耘的名义写成,同样是力邀两王前来荆州的意思。 徐础叫上昌言之,在三家各数百名士兵的护送下前往襄阳,那里是通往洛州东都的必经之路,同时这也是第一批驰援襄阳的将士。 昌言之这回比较节制,没喝太多,仍能稳稳地坐在马上,离开夷陵城不远,他靠近徐础,小声道:“说荆州人胆小吧,敢去援守襄阳,说他们胆大吧,却找不出一个敢接受楚王名号的人,宋取竹倒是敢,可惜没人承认。” “前后矛盾,往往因为此人所图甚大,一时不好明说,所以显得古怪。”徐础喃喃道,大致猜出了三家的意图。 “不想称王,还想称皇帝不成?”昌言之吃惊地说。 徐础笑道:“是有人要称皇帝,但不是这三家。” 昌言之更加吃惊,默默地走了一会,终于想明白几分,“三家要在荆州另立朝廷,如此一来,单于手中的皇帝将失去大用,三家以新朝廷的名义召集援军也会名正言顺,以后称王也有来历。渔阳的皇帝……还有欢颜郡主,可就尴尬了。” 徐础轻叹一声,“聪明反被聪明误,说得就是我啊。” “公子怎么办?” “先到东都再说,守襄阳比保渔阳更重要。” “为什么守襄阳这么重要?是因为地势吗?” “地势重要,天时更重要。汉州封关毁道,以对抗贺荣大军,此乃婴儿学走之第一步,守襄阳则是第二步,这两步迈出去,越走越稳,这两步有一步出问题……”徐础无法深想下去。 众人骑马疾行,一路上极少休息,数日后望见襄阳城池。 三家使者已经提前赶到,再加上之前到达的宋军,襄阳为之振奋,几乎倾城出来迎接援兵,待看到援兵总共只有一千多人,无不有些失望。 最失望的人是城主冷遗芳,当他向宋取竹、恒国公发信救援时,没料到真会得到回应,更没料到半路上冒出一位素不相识的“徐先生”,替他争取到更多支持。 他原以为至少会看到三五万人赶来,望着一眼到头的队伍,既疑惑不解,又感到惊惧不安,问道:“哪位是徐先生?” 有士兵转身指向后面。 冷遗芳大腹便便,站在华盖之下,颇为醒目,徐础骑马驰到近前,下马拱手道:“在下徐础,见过冷大人。” “啊啊。”冷遗芳有点含糊,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后面还有人吗?” “有,顶多两天,奚、陈、杨三军就将陆续赶到。” 冷遗芳稍松口气,笑道:“听说徐先生这些天一直为襄阳求援而奔走,本城兵民无不感激,说是要将徐先生当成菩萨供起来。” “襄阳紧要之地,守一城则天下安,我亦是天下人,略尽绵薄之力。” “徐先生过谦,城中已备好薄酒,给徐先生和三家将士接风洗尘。” “我要进城,但不能停留。” “徐先生还要去哪?” “洛州,这些援兵不够,还得继续求援。” 冷遗芳吃了一惊,笑得有些勉强,“徐先生……听说徐先生是大将军之子?” “嗯。” “怪不得,怪不得。可是……有两件事我不明白。” “冷大人请问。” “援兵来了,以后还会更多,他们听谁调遣?” “客随主便,当然是听冷大人调遣。”徐础随口道,关于这个问题,三家都没提起,以他的判断,谁也不会放弃兵权。 “呵呵,其实我不怎么会打仗,年轻时读过一些兵书而已,不过守卫襄阳是我的职责,义不容辞。”冷遗芳笑得自然许多。 “另一件事呢?” “呃……援兵越来越多,襄阳城可没有那么多的粮草。” 徐础笑道:“奚、陈、杨三家都有足够的粮草。” 冷遗芳又松一口气,“那就好,可别像宋千手,领来一群饿狼……徐公子真的不吃杯酒再走吗?” “事态紧急。并州军还有多久赶到?” 冷遗芳脸色立变,“武关已破,顶多三日,并州军……” 宋取竹走来,插口道:“来就来吧,快些一决胜负。” “援兵尚未到齐,形势对襄阳不利。”冷遗芳道。 “晋王与单于都不傻,形势对自己有利,他们才会攻来,大势如此,襄阳怎么都是不利。” 冷遗芳笑了两声,没有接话,向徐础道:“我送徐先生一程,路上饮杯送行酒也好。” 宋取竹道:“冷大人还是留在城里吧,三家援兵赶到,襄阳人不感激也就算了,还都摆出一副家里死人的神情,三家将领一生气,没准带兵就走啦。” 徐础去请更多援兵,三家却是现成的援兵,孰重孰轻一目了然,冷遗芳马上道:“我也是糊涂了,徐先生海涵,请宋楚王代我送行。” “诶,我现在不是楚王,而是护荆将军。” “有劳宋将军代我送行。”冷遗芳叫上随从,匆匆进城,招待三家将领。 徐础、宋取竹跟着队伍后头进城,渐渐地与襄阳兵民混在一起,耳边尽是嫌援兵太少的抱怨声。 徐础问道:“宋将军进城时也是这样?” “不同,我的部下多是襄阳本地人,在城中亲友众多,我们来的时候,极受欢迎。那三家真的还会再派援兵过来?” “会,但是谁也不肯做楚王,你的宝印还在我这里。” 宋取竹吃惊地笑道:“是嫌楚王名声不好吗?但宝印可是真的,我起兵那天,脚下突然晃动……” “我知道,他们要我去东都去请湘东、济北两王。” “想不到他们还挺谦虚。”宋取竹没想那么多。 徐础也不解释,一路闲聊,从另一头出城之后,又走十余里,宋取竹停下,“送君千里,终需一别,我就不远送了。三家让你去请两王,怎么连名卫兵都不派?” “是我自己不要,兵少无益,兵多惹祸。” “那就祝徐先生一路顺风、马到成功吧。” “我有句话提醒宋将军。” 两人骑马驰出一段距离,宋取竹的随从都停在后面。 “徐先生请说吧,你的提醒我一定放在心里。” “宋将军以为冷城主是何等样人?” 宋取竹微微一愣,“冷遗芳是个……不错的官儿,我起兵的时候,他送来贺礼,虽然在我兵败粮绝的时候,不肯让我进城避难,但也没有赶尽杀绝,我得感他的恩。” “与奚耘、陈病才、杨钦哉相比呢?若有争斗,谁胜谁负?” “要比本事的话,冷遗芳肯定要差一些,别的不说,他与陈病才同年为官,如今人家是两州牧守,他却是襄阳城主。” “这就是我要提醒宋将军的。” “嗯?” “守卫襄阳,还是守卫冷城主,宋将军要分清楚。” 宋取竹不语,徐础拱手告辞,叫上昌言之,各骑一匹马、各乘一匹马,顺道路前往洛州。 宋取竹调转马头,回往襄阳,远远望见城池,心中犹疑不定。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五十七章 天命 马维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在偌大的皇宫里闲逛,身边跟着一群老宦,向他讲解各件物品的来历,只要是与梁朝有关,他都会驻足欣赏,然后命人小心保护。 “大梁未亡,只是一时衰落,终将重振。”他常常念叨这句话,不许任何人对此发表意见,哪怕是顺着他说也不行,在一名不识趣的宦者被砍头之后,果然再没人敢接话。 西京拜见单于之行,马维没有得到特殊的礼遇,与一群来历不明的王侯、将帅、头领站在一起,在帐篷外面磕头跪拜,事后也没有得到单独召见,单于当众对他说:“梁王替我守好东都,若是再有一丝损坏,拿你是问。” 马维当时面红耳赤,唯唯诺诺,不敢辩解一个字。 在那之后,他总觉得周围的人在嘲笑自己,因此一得机会就请求离开,带人返回东都。 回程途中,他遇见了郭时风。 郭时风从江东赶来,路途遥远,比别人晚了几天。 马维提醒郭时风:“宁可不去,也不可晚去,单于是个极严厉的人,宁王没有亲至,就会令他不满,郭兄偏偏去得又晚,怕是不会有好结果。” 郭时风却必须要去,“身负重责,只好硬着头皮走一趟。待我回返江东时,必要去东都拜见梁王。” 马维以为这只是一句空话,没想到回到东都没几天,郭时风就从西京跟来。 马维在大殿里召见故友,这里是他最喜欢的地方,将自己看中的梁朝旧物一件件搬过来,没事的时候,他就在其中游览,恨不得一直住在里面。 郭时风穿过一排排的屏风、烛台、椅榻,以及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摆件,在宦者的示意下停步,远远地跪下磕头,口称:“臣郭时风叩见梁王。” 马维轻轻地叹息一声,“郭兄故人,不必行此大礼,起身,赐座。” 虽然大殿里摆着各式各样的座椅,宦者搬来的却是一张寻常的凳子,郭时风坐下之后,必须仰头才能看见宝座上的梁王。 两人寒暄几句,郭时风笑道:“我进城时,见街上行人如织,铺旗招展,东都至少恢复七八成元气,皆是梁王之功也。” “的确增加些人口,勉强恢复三四成吧,哪有七八成?” “梁王过谦,我这一路走来,洛州十室九空,甚至整座城池遭到废弃,路上行人却不少,家家扶老携幼,都说天下之大,唯有东都可以投奔。” 明知这是奉承话,马维还是露出笑容,“帝王视百姓如儿女,百姓若来投奔,我当然不会拒绝。” “说到儿女,梁王的两位王子应该很大了吧?” “最大的十多岁了,还有两个未满周岁。” “梁王又添贵子,恭喜。”郭时风起身贺道。 “单于对郭兄和宁王没有生气?”马维不想再聊闲话。 “开始是有些生气,命人给我带上枷锁,在我献上江东郡县图籍之后,单于转而高兴,请我喝酒,问了许多江东的事情。” “嘿,宁王总是先人一步:最先递降书、最早献图籍,他自己怎么不去西京?单于会更高兴。” “宁王迟迟未能平定江东郡县,实在是脱不开身。” 马维冷冷地说:“我与郭兄多年交情,在我面前,郭兄何必撒谎。” “不敢,宁王真的是脱不开身。”郭时风笑道。 马维起身,走下台阶,郭时风急忙起身相迎。 “郭兄认得大梁的这些宝物吗?” “出身贫贱,哪有机缘认得这些?” “来,我给你讲讲。” 马维带着郭时风在大殿里信步游逛,挨个讲解摆件的来历,不是梁皇用过之物,就是梁朝祖庙里的陈设之物。 “天成皇帝这是将梁宫里的东西全搬空啦。”郭时风吃惊地说。 “张氏原本是梁朝之臣,篡位之后,屠灭诸国,但是掠夺最多的还是梁宫遗物。” “上天注定东都要归梁王,这也算物归原主。” 马维笑了一声,坐在一张古旧的椅子上,轻轻抚摸,“这是我祖父光烈帝的御椅,他身材壮大,椅子要宽些。” “非常人也。”郭时风道,旁边虽然还有其它椅子,未得允许,他不能坐下。 马维抬起头,“我的人都在另一头,听不到咱们交谈,郭兄愿意说实话了?” “其实我一直在说实话,只是有些话隐而不提。” “哈哈,我忘了,郭兄曾经对我说过,最好的谎言其实是实话。嗯,你隐瞒了哪些事情?” “宁王的确脱不开身,的确忙于平定郡县,但这些都是小事,宁王将要攻入荆州。” 马维眉毛一扬,“不久前,宁王还要进攻淮州来着,所以我将潘将军派去商议,怎么……这么快就改了主意?” “没办法,时移事易,所有人都得跟着改变。进攻淮州盛家其实是徐础的主意……” “嘿,听说了吗?单于正在通缉他。” “据传他逃往汉州,投奔他楼家的一个兄弟去了。” “他若改回姓氏,我不会意外。” 郭时风笑着点点头,“我也不会意外。总之攻淮是徐础的主意,用来缓解冀州之急,结果全无用处,冀州未被梁王与盛家攻占,却落入贺荣人之手。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徐础自恃聪明,终究拗不过大势所趋。” “可我听潘将军说,他在江东,的确见到宁王有攻淮之意。” “当时宁王确有此心,这一点倒是让徐础猜对了。可是冀州一失,淮州反成江东屏障,而且盛家已有防备,早早向单于投降,甚至送去两名质子,此时攻淮,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宁王这边。” 马维立刻警醒,“郭兄前去西京,不只是拜见单于,还要求得单于同意,让宁王进攻荆州?” “呵呵,总不能白跑一趟。” 马维既羡慕又嫉妒,他去西京,颜面尽失,却什么也没得着,“郭兄到哪都不会白跑,来我这里想必也是如此。” “宁王说,只要得到单于首肯,江东与梁王的协议不变。” “我不记得曾与宁王有过攻荆的协议。” “就是攻淮的协议,只是略有改变而已。”郭时风笑道,上前半步,小声道:“梁王所占据者,除了东都,还有几个郡县?怕是不到洛州的一半吧?” 马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直接道:“我看到奚家有人去拜见单于,而且颇得单于欢心,郭兄是怎么挑拨离间的?” “梁王高看我了,我可没有本事令单于改变心意,只是从大势上来说,贺荣人平定北方之后,下一个目标非汉即荆。我离开西京时,据说汉州突然封关毁道,似乎不打算投降,单于为人刚硬,绝不会忍此大辱,必要以大军踏平汉境。如此一来,则分不出太多兵攻荆,需要一点点协助。” “那也用不着借助宁王,如果我是单于——如果的话——绝不愿看到有人在江东坐大。” 郭时风笑道:“为了消除单于的疑心,宁王特意打了几场败战。” “嗯?”马维不解。 “宁王派兵北攻淮州、西掠荆州,但是连战连败,盛、奚两家前去拜见单于的时候,将宁王败绩当成自家军功上报,所以在单于眼里,江东微弱,不足以攻占荆州,却能牵制奚家,令其不敢西援汉州。” 马维越发嫉妒,“宁王占据江东不过一年有余,能征集多少兵力?” “说多了梁王也不信,总之足够击败奚家。” “既然如此,何必来找我?” “因为宁王的兵力只够击败奚家,他担心大军一动,盛家会趁虚而入。” “你没从单于那里求取一条命令,禁制盛家南下?” “哈哈,梁王说笑,单于巴不得东南诸州乱成一团,怎会禁制盛家动武?” “宁王想让我做什么?” “按照原计划,派兵逼向淮州。” “声东击西,让盛家存固守之计,宁王好趁机攻入荆州?” “梁王的计策与宁王不谋而合!” “嘿,郭兄的招数我一清二楚,不必用在我身上,是谁的计策就是谁的计策,我无意争抢。” “习惯了。”郭时风笑道。 “先不说我同不同意,先说大梁能得到什么好处?我倾全军之力,不过是支诱兵,攻城掠地的却是宁王。” “梁王以为单于会放过东都吗?” 马维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最迟明年年底之前,贺荣人必要入洛攻占东都,梁王是要投降,还是死守?” “怎么,宁王敢与贺荣人对抗?” “单于允许宁王攻荆,用意是要看到两方混战,宁王若是大胜,无论表现得有多谦卑,都没法再讨好单于。当今世上,任何人吸引单于的敌意,梁王都是最大的受益者。” 马维不语。 郭时风继续道:“而且宁王的心事只在江南,夺占荆州之后,将会逆江而上,扫平益州,凭大江之险与贺荣骑兵周旋。我不敢保证十年以后的事情,但是至少三五年内,宁王无力北上,梁王若是有心,正可借机壮大。” “郭兄不用再说下去,约好日期,我会派兵逼近淮州,至于以后的事情,你是宁王之臣,犯不着向我献计。” 郭时风深揖,“梁王智勇双全,的确用不着我的一点小计。” “天命所在,智勇皆为附庸。你什么时候回江东?” “我派人回去向宁王报信,如果梁王允许的话,这段时间我就留在东都,为两王居间传话。” 马维没有反对,坐在那里沉思片刻,开口道:“天命所在,你与宁王出身微寒,不会懂得什么是天命所在,徐础或许能懂。” 郭时风只是笑,他的确不懂,也不觉得有必要弄懂。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五十八章 不变 襄阳前往洛阳,差不多是一路北上,距离不算遥远,中间却是阻碍重重,几乎是是一城一主,一些小城已遭废弃,断壁残垣间野兽潜行,生人远离,宁可在城外露宿,也不肯进城过夜。 徐础正遭到贺荣人通缉,因此变换姓名,凭着奚、陈两家的书信以及不断的贿赂,倒也没遇到太大危险。 赶到东都时,正值深秋,风中携带寒意,天空阴云密布,像是随时会下场雪,远远望去,东都城墙完好,路上偶尔也有行人,却怎么都透出一股说不出来的凄凉。 遇见梁军士兵之后,徐础报出真实姓名,消息早已上传,他在一队士兵的护送下顺利进城,在驿馆稍事休息,很快获召入宫。 见面地点仍是大殿,老宦高圣泽出来迎接,笑道:“听说徐公子到来,梁王高兴极了,一大早就不停询问。” “我也急着要见梁王。” 高圣泽却没有立刻带路,而是道:“真巧,郭先生也在这里。” “郭时风?” “嗯,他来有一阵了,为宁王传话。” “哦。” 高圣泽还是不肯带路,“郭先生每次见到梁王,必执臣子之礼,梁王喜欢,我们这些人也都说他明事理、懂规矩。” “放心,规矩我懂。”徐础笑道。 高圣泽这才转身引徐础入殿,“殿里摆了不少大梁宝物,徐公子要小心些,每一件都是梁王的心肝宝贝。” 殿里杂物太多,又要防火,因此显得更加阴暗,徐础走出几步才适应光线,隐约看到宝座上的故友。 高圣泽止步,轻轻咳了一声,示意徐础跪下磕头。 徐础拱手笑道:“梁王别来无恙。” 高圣泽又咳一声,宝座上的马维道:“别再咳了,他是不会跪的。” 高圣泽尴尬地笑了两声,退到一边。 “走近些。”马维道。 徐础来到阶前,再次拱手,“梁王不嫌冷吗?” “我不嫌冷,只怕宝座太热。” “的确很热,我正为此而来。” “嗯?”马维脸上立刻显出几分警惕。 徐础取出两封信,双手捧上,高圣泽立刻过来,接信之后侧身迈上两级台阶,递送给梁王。 马维打开信,很快看完,将两封信放在身边,高圣泽随即退下。 “信不是写给我的。”马维冷淡地说。 “荆州希望请两王前去坐镇。” “湘东王和济北王在东都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去荆州?奚家当初弃天成朝廷而不顾,陈病才散州小吏,自称牧守,擅集重兵,皆非忠臣,我怎么能将两王送入虎口?徐公子用你的伶牙俐齿向我解释清楚。” “我来东都,为见梁王,随便替奚、陈两家传信,没什么需要解释的。” “嘿,徐公子觉得时机不对。的确如此,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送两王前往荆州,一个也不行。” “我看东都内外将士往来,似乎是要发兵?” “已经发兵,与徐公子当初的计划一样。” “发兵淮州?” “嗯,先攻汝南,拿下之后等宁王发兵,两面夹击。” 徐础有些意外,笑道:“这是宁王的主意?” “我说了,这是你的主意,徐公子不记得了?” “记得,但是中间变化太多……据说郭先生也在城中?” “他说要代表宁王犒劳梁军将士,可能明天回来——其实他是要确认我真的发兵淮州,好给宁王一个准信儿。郭时风难得死心塌地效忠一人,他选择宁抱关。” “正因为如此……” 马维摆手,阻止徐础再说下去,“好不容易回来,多住几天吧,大将军府完整无缺,如今全归你一人。” “多谢,我想我的确要多住些天。” “嗯。”马维露出逐客之意,高圣泽立刻过来,小声道:“徐公子请。” 徐础只得告退,拱手道:“天下大势风云变幻,今非昔比……” “东都虽然衰落,却非荒僻之地,四方消息皆汇集于此,请徐公子放心,大势尽在我眼中。” 徐础只得离开,到了殿外,高圣泽微笑道:“交情不能忘,规矩却不能不随时变通,徐公子太固执些。” “执臣子之礼,就要说臣子之话,我之所言,恰恰不在此中。抱歉。” “不用抱歉,徐公子安心休息去吧,我会派人将徐公子送到大将军府。” 高圣泽回到大殿里,马维问道:“他在外面说什么了?” “说是感谢梁王保存大将军府。”高圣泽不愿转达徐础的原话。 “郭时风阴谋虽多,终究有迹可寻,徐础之计,往往无可捉摸,他来东都,必有大事。” “梁王乾纲独断,已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徐础、郭时风之辈,身在山脚,如何仰望山峰之高?” 马维摇摇头,表示没心情听奉承话,沉默良久,开口道:“多派些人看守湘东王与济北王,看来真有人觊觎他们。” “是。”高圣泽应命,没有立刻退下,“徐础呢?” “不用管他,我倒要看看,他能折腾出什么动静来。” 徐础没有“折腾”,老老实实地从驿馆搬进大将军府。 大将军的确完整,但是旧人都没了,东西也几乎被搬空,只剩几间屋子还能住人,一到夜里,屋外寒风呼啸,四周阒无人声,越发显得空旷。 昌言之将被褥搬来,铺在几张凳子上,宁愿与徐础住在同一间屋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明知不该问,还是忍不住问道:“这里……闹过鬼吗?” “没有。”徐础躺在床上,同样睡不着,“不过兰夫人等人死后,就不好说了。” 昌言之心里一紧,兰夫人是被吴人所杀,而他正是吴人,虽然当时没参与此事,还是有些害怕,喃喃道:“兰夫人,我与你素不相识,我叫昌言之,来自江东,但是与孟僧伦孟将军不是一伙,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两位在地下互相寻仇,别牵连活人……” 徐础笑道:“你怕鬼?” “公子不怕?” “鬼若真那么可怕,天下当被鬼族占据,阎王称帝,判官做相,活人为奴为婢,如今群雄并起,我没见到鬼王出来争雄,所以即使有鬼,也是弱鬼、胆小鬼。” “话不是这么说,鬼王不出,乃是因为天上神灵压制,并非实力不济。” “同样,我没见到神灵出世争雄,所以我也不怕神。” “神灵出世,自会改变形态,天下群雄,没准都是神仙转世,就连公子也是,但你们自己不知道。” “哈哈,鬼神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咱们谁也说不服谁。” “还是心存敬畏吧,世上若无鬼神,信之无害,若有呢,信与不信差别可就大啦。” “嗯,你说得有道理。” 徐础居然被自己说动,昌言之既意外,又有些得意,心中惧意渐去,困意来袭,慢慢入睡。 徐础依然睡不着,他怀疑马维对待两王的态度,与昌言之看待鬼神一样,抱着“万一有用”的想法,死死握在手里,不肯放弃。 次日一早,两名士兵送来做好的食物,徐础吃过之后,在府里信步游逛,许多地方都是第一次进去,可是一旦无人,处处显得破旧、阴暗,很快他就意兴阑珊,转去尚存记忆的地方,结果发现自己连小时候住过的房间都认不出来。 大将军完好无损,但是一切都变了样,整座东都亦是如此。 府邸无人看守,徐础来到后巷,去自己真正的家。 小宅门户敞开,里面已经住人,左邻右舍都是如此,却没有一个是楼家旧人。 一名老妇挎篮出来,抬头看见门外的陌生人,不由得一愣,“你找谁?” “我……你不是这里的原主。” “哪来的原主?有也死光啦。我家一老一少两人当兵,梁王分给我家这间宅子,你想找原主,问梁王去。”老妇也不出去了,将院门关闭上闩。 徐础回到大府,见到郭时风正与昌言之闲聊。 “郭兄什么时候回城的?”徐础笑道。 “刚刚,见过梁王之后,立刻来见础弟。”一切都变,郭时风不变,依然和蔼可亲,依然不可信任。 昌言之出去准备茶水,郭时风道:“础弟来请两王前往荆州?” “嗯,可梁王不愿放行。” “听说荆州军正与并州军在襄阳对峙,双方交战数次,互有胜负。并州军名义上归属渔阳朝廷,荆州请两王过去,是要另立朝廷?” “我不知道,但是荆州人邀请两王,至少是要与渔阳朝廷以及贺荣单于对抗。” “础弟四处奔走,想必就是为了号召群雄共同对抗贺荣大军吧?” “正是,郭兄明白我的心意。” “既然如此,不用那么麻烦,宁王已经率兵进入荆州,很快就能给他们一个新朝廷。” “我以为梁、宁两军是要进攻淮州。” “哈哈,础弟没想到吗?梁王攻淮乃是疑兵,牵制盛家,好让宁王腾出手来,全力进攻荆州。如无意外,年前宁王已至江陵,明年春夏,就能与并州军、贺荣军遇上。” “宁王要与贺荣人争雄?”徐础十分惊讶。 “宁王最早递降书,最早送图籍,人都以为宁王软弱,其实宁王从始至终没有投降之意。江东虽偏,早晚也要面对贺荣人,与其坐而待之,不如进而图之。础弟既存抗夷之心,何不去拜见宁王,助他一臂之力?” 徐础怦然心动,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五十九章 狩猎 郭时风即将返回江东,力邀徐础同去,“宁王这个人缺点多多,但咱们不是选圣人,而是押注谁能夺取天下。这些年来东奔西走,我也算见过不少英雄豪杰,最后还是觉得宁王值得辅佐。” “郭兄尚未见遍天下英雄。” “哈哈,没那个精力,也没必要,总有后起之透,等我挨个见遍,怕是大乱已经结束,我去投奔,人家也不要我。础弟再仔细想想,你我二人共同辅佐宁王,江东胜算又多几成。” “宁王嗜杀……” “恰是乱世所需,而且础弟若在宁王身边,至少可以救下一些人。” 徐础笑着摇头,“我在东都还有事情未了,去不得江东。” “础弟自有主意,我不勉强,只是想让础弟知道,我是真心邀请你去江东,宁王亦对础弟念念不忘,他若知道你在东都,必然也要请你过去。” “江东乃我母亲之国,早晚会去一趟。” 郭时风拱手告辞,“梁王偶尔会犹豫,础弟既然留下,请多多照看梁王,劝他莫起异心。我虽然辅佐宁王,但是对梁王绝无伤害之意,因此苦心引导两王联手,对梁王来说,再没有更好的选择。” “明白。” 郭时风告辞,昌言之送到府外,回来道:“公子要去江东?” “暂时不会去。” “只是暂时,以后呢?” 见昌言之神情有异,徐础微笑道:“你不愿回江东?” “如果公子只是去江东看看,我愿意陪同,如果是去投奔宁王,恕我不能跟随。宁王烧杀吴兵,此仇虽不能报,但我绝不向他称臣,就算有一天宁王真能一统天下,我宁愿逃到蛮荒之地,也不做他的百姓。” “你果然还是吴人。”徐础笑道。 “公子别笑,我是认真的。” 徐础收起笑容,“我也不愿意前去投奔宁王,但是——”徐础想了好一会,继续道:“如果宁王真的占据荆州,并且公开迎战贺荣人,我得去帮忙,宁王如不用我,我也躲到蛮荒之地去,如果用我,私仇先要放在一边。” “以宁抱关的脾气,他不需要公子,必会杀你以除后患,绝不会放你离开。” “那就只好你一个人去蛮荒之地了。” “我还真有地方可去,想当初吴国败于天成,七族分为两派,一派留下,意图复兴,一派誓死不做天成臣民,乘船避居海上,前些年还有来往,或许我能找到他们。” “事情还没有走到那一步。” 昌言之收拾桌上的茶具,“宁王真能攻下荆州?” “宁王很可能攻下荆州,但我怀疑他敢不敢与贺荣人为敌,很可能是请求划江而治。” “单于会同意?” “宁王与郭时风会想尽办法在江北诸州挑拨是非,令单于无暇他顾,不得不与宁王议和。” “嘿,都打自己的算盘,没人真的在意天下安危。” “郭时风至少有一句话说得对,乱世之中大家选的不是圣人。” 次日一早,宦者来请徐础,梁王要与他一同为郭时风送行。 郭时风可以说是满意而归,十里亭外,向梁王辞别时,指天发誓,“我一回到江东,立刻请求宁王送长子过来,梁王见到人之后,也送长子过去,过几年,等他们稍稍长大一些,从王女当中选择佳妇,两王联姻,亲如一家。” 马维平淡地说:“静候佳音,宁王长子若来,可以先定亲,过些年再成亲。” 郭时风连连点头表示同意,在大路上向梁王磕头谢恩,起身向徐础拱手,随后登车上路,在一队卫兵的护送下驶向江东。 高圣泽用目光示意梁王的另一位“故友”。 徐础只当没看见。 目送郭时风远去,马维扭头向徐础道:“你觉得宁王真会送质子过来吗?” “宁王若得荆州,必送质子,若是大败,则不会送。” “这就怪了,宁王若败,更需要盟友,怎么不送质子给我?” “宁王在江东立足未稳就急于攻打荆州,一旦事败,必成山崩之势,没有盟友能救他,所以不会送质子。若是事成,则内稳军心,外扩疆土,但也会因此成为单于的大敌,他在江北急需盟友以分散压力,因此必送质子,以固梁王之志。” “哈哈,徐公子说话还是一针见血。好不容易出城,我要去狩猎,你随我一块去吧。” “好,去无上园吗?那里不知还剩多少飞禽走兽。” “我早已封闭无上园,至少已恢复四五成。” 马维随从众多,杂七杂八将近两千人,直奔无上园而去,在园外,士兵前去驱赶野兽,有资格狩猎者则纷纷换上戎装,领取箭矢,在箭杆上刻写自己的姓名与职位,以做区别。 最好的狩猎季节刚刚过去,无上园里的大型猛兽逃亡殆尽,狐兔还剩不少,众人列队入园,按顺序射箭,渐渐地气氛热烈起来,年轻的随从们呼啸不已。 随从五十余人,全是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无一例外皆是梁军将领的兄弟子侄,随侍梁王既是殊荣,也是受到监督。 徐础放出两箭,无一中的,看着那些欢呼雀跃的少年,不由得想起当年的万物帝。 马维本不以骑术见长,这时却骑马纵横驰骋,频频发箭,十中七八,虽然士兵们都将猎物向他身前驱赶,他的准头也着实不错,每每引来欢呼。 这一年多来,马维并非天天坐在宝座上无所事事。 徐础忍不住想,马维是不是在模仿万物帝,有趣的是,马维从来没在私下里见过万物帝,还是从徐础嘴里听说一些事情,如今处处照做。 马维自己似乎没注意到,徐础也不打算指明。 狩猎队伍越走越远,眼看已来不及返回东都,马维下令择地扎营。 徐础这才明白过来,狩猎只是借口,马维此行另有目的。 晚饭就是各式野味,佐以美酒,昌言之遵守承诺,只吃肉不喝酒,徐础喝了两杯,餐后被唤至梁王帐中。 夜里的天气已经很冷了,马维披着厚厚的毛氅,请徐础坐下,说道:“你知道我要去哪?” “梁王连帐篷都带上,想必是去往前方督战。” 马维露出微笑,“你觉得此战梁军有几分胜算?” “我对梁、淮两军的兵力以及交战地势一无所知,难言胜败。” “半年前我还要从淮州借兵攻打邺城,如今兵力也没增加多少——东都缺粮,不敢征兵太多。至于淮州,当初所借之兵伤亡不多,盛家在淮州经营多年,不缺粮草,更不缺兵源,若比数目的话,至少五倍于我。” “既然如此,梁王为何还要进攻淮州?” “淮州虽强,但是麻烦不少:北临冀州,时时担心那边贺荣骑兵入侵,南接吴州,宁王频频佯攻,盛家不得不分重兵把守南北关卡,用来迎战梁军的兵力就不多了。而且我也不需要攻占整个淮州,只需打下汝南城,令淮州震动,不敢发兵入吴,就算大功告成。” “原来如此,汝南城还是鲍敦做城主?” “嗯,此人好像背叛过徐公子?” “各寻出路,算不得背叛。” “你倒想得开。潘将军已得我命令,鲍敦若肯投降,饶他不死,甚至可以允许他继续做城主,他若不识好歹,汝南城一个活口也不能留。” “似乎没有必要屠城。” “其实梁军守不住汝南城,盛家一旦派大军前来夺城,梁军只能退却,到时候连汝南城池都要毁掉,何况城中之人?徐公子心肠太软,的确做不得吴王。” “我亦有同感。”徐础还是没找到能用来劝说马维的言辞。 “经此一战,我与盛家彻底决裂,今后就是死敌了。徐公子替我推测一下,宁王真能在江南站稳脚跟吗?” “难说,宁王攻荆之举颇为冒险,且荆州纷乱,宁王即便占据江陵,也无法号令全荆,后事难料。” 马维笑道:“徐公子四处游说,唯独不愿对我说些实话吗?” “我若不想说实话,何必来见梁王?” “你想从我这里要走湘东、济北两王,仅此而已,并不觉得有劝说我的必要。” “我若劝梁王,梁王必不爱听。” 马维闭起双眼,“你只管自己想不想说,何必在意我爱不爱听?” “贺荣连战连胜,其势必要尽占九州而后已,东南数州彼此争战,无论胜败,都不过是苟延残喘,我劝梁王调兵南下,去守襄阳。” “荆、洛山水相连,贺荣人在襄阳遇阻,必从洛州绕路,譬如邻家失火,我去救火,却让自家受灾,所为者何?我希望贺荣人经过一番苦战之后,能够攻下襄阳,与宁王相遇,两雄对峙,给我一些喘息。” “宁王希望贺荣人苦战,何不放一王前去襄阳坐镇?” 马维睁开双眼,笑着摇头。 “即便一切如梁王所料,荆州成两雄对峙之势,洛州仍是必争之地,何得喘息?” “你终于说到点子上,东都虽好,却不是龙兴之地,四面环敌,朝不保夕,我此前去攻邺城,就是希望能有一块创基之地。”马维沉默一会,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最后还是道:“我要再试一次。” “攻打邺城?”徐础大吃一惊。 “先是邺城,然后是整个冀州。” “如此一来,梁王将会彻底得罪单于。” “岂不正如你所愿?而且你给我出了一个好主意。” “我?” “你没来之前,我还没想好如何使用两王,你来之后我才醒悟,两王并非无用的废物,其实大有用处。荆州想另立朝廷,为什么我不能?挟天子北上,比梁军直接攻冀,要名正言顺一些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六十章 野心 如果能有重新选择的机会,鲍敦鲍三爷觉得自己宁可带领家中老小去别处避难,也不会留下来做汝南城主。 “淮州有消息吗?”鲍敦向进来的士兵问道。 士兵摇摇头,不忍心直接回答,“城外梁军倒是派来一位使者。” “不见,梁军不过是想让我投降,没什么可说的。” 士兵应声是,转身退下。 “等等。”鲍敦改变主意,“请进来吧,或许这一次梁军能稍微讲些道理。” 鲍敦拒绝入住官府衙门,仍在自家宅院里发号施令,将领们陆续进来,通报守城事宜,与昨天相比没什么变化,越听越令人心寒,鲍敦打断说话者,向几名将领道:“盛家看来是不会派援兵过来了。” 一名将领道:“三爷先别沮丧,丢掉汝南,对淮州有弊无利,盛家不至于见死不救,想是在调兵遣将,咱们多坚持一阵……” 鲍敦笑了,“汝南并非淮州重要门户,盛家无意固守,咱们还是得自己想办法。” 诸将不语,沉默多时,一人道:“三爷是要向梁军投降吗?” “只要能保满城兵民平安,向谁投降都行,汝南原来就是洛州之城。” “梁王却不是洛州之主,他只是凑巧占据东都和几处郡县,连洛州的一半都不到。” “即便如此,梁王兵多将广,仍是洛州霸主。” 诸将互相看看,另一人道:“如果只是改换旗帜,向梁王投降亦无不可,可梁王乃是要派兵进城,还要夺三爷的城主之位……” “城主从来非我所愿,有人愿意接任,我感激不尽,梁军若能保证入城之后秋毫不犯,让他们进来也无妨。” 诸将不语,都觉得鲍敦意气消沉,但是他们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一名将官匆匆跑进来,面带惊慌,“三爷,怪事来了……” 鲍敦吃了一惊,起身道:“梁军攻城?大家准备,梁军若是用强,汝南城绝不能降……” “梁军没有攻城。”将官急忙道:“是那位使者……” “使者怎么了?” “那位使者好像……好像……” “利索些。”鲍敦喝道。 “好像是大都督徐础……” “你确认?”鲍敦更加吃惊。 “看着很像,我跑来告诉三爷一声,没再仔细看。” “使者何在?” “已经进城,正往这边来,应该很快就到了吧。” 鲍敦带领诸将大步出厅,直奔院门,正好撞见使者。 徐础孤身一人进城,快步上前,拱手笑道:“三爷好久不见。” 鲍敦脸一红,再见到徐础,他不仅意外,还有些羞愧,“没想到……真没想到……” “我现在无官无职,三爷看得起的话,称我一声‘先生’吧。”徐础先解决称呼的尴尬。 鲍敦干笑两声,“徐先生请进,那个……摆酒设宴,为徐先生接风洗尘。” “我待会就得出城复命,杯茶足矣。” 将领们也都与鲍敦一样不知所措,簇拥两人进客厅,得到鲍敦暗示之后,陆续退出,一到外面就互相议论。 “样子没变,可是看上去却像换了一个人。” “是啊,不像大都督,更不像吴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厅内,鲍敦如坐针毡,喝一口茶水之后,干脆将话挑明,“当初的事情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徐先生远在东都,淮州军却已到了城下,而且盛家又是……” “盛家又打朝廷的旗号,东都诸军却是反军,汝南兵民更愿意归属正统。我明白,若是换我守城,十有八九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徐先生一定会有更好的办法守住城池。”鲍敦叹息道。 “也会惹来更多的敌人。”徐础不愿多谈往事,“我来不为叙旧,乃是劝降。” “徐公子亲来,我愿意投降。” “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我不敢提什么条件,只想求徐公子给汝南城求个人情。” “请梁王不要惊扰城中兵民?” “正是,汝南将士不多,满打满算,不超过五千人,百姓倒有不少,老弱妇孺居多,对梁军没有多少威胁。” 徐础沉默不应。 鲍敦道:“我知道这很难,梁王要钱要粮,我尽量满足,想要人质,我亲自去给他充当随从。” 徐础摇头,“鲍三爷想过没有,像你这样,能保护汝南多久?” 换成鲍敦沉默不应。 “即便梁王肯卖我一个人情,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等淮州军攻来,梁王要么驱汝南兵民与之死战,要么毁城返回东都,一切人口必须跟随,或者被杀。” 这正是鲍敦最不敢设想但是心知肚明的结果。 “我总以为乱世很快能够结束……唉,一错再错,当初我就不应该当这个城主,自己没有这个本事,却揽下如此重大的职责,是我不自量力,如今骑虎难下……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有。” 鲍敦起身,将要下跪,徐础急忙扶起,“鲍三爷不可行此大礼,我指的这条路并不好走,可能比守城更难。” “只要是条活路,多难我都走了,至于是福是祸,我自己承担,与徐先生无关,徐先生对汝南的指引之恩,我永世不忘。” 徐础笑了笑,鲍敦是个实诚人,极少夸大自己的兵力,但是他的“永世不忘”并不值得当真。 “汝南城小,断无自保之力,为全城兵民计,鲍三爷需奋起一击,跨郡连城,招兵买马,方有一线生机。” 鲍敦一愣,“徐先生……是梁王的说客吧?” “算是。” “可徐先生却劝我自立,慢说我没有此意,便是有,如今形势也不允许啊。” “鲍三爷只要生此雄心,就容易迈出第一步。” “第一步是什么?” “随梁王北上,建立军功。” 鲍敦又是一愣,“依徐先生之计,汝南百姓或得保全,将士却会有许多伤亡。” “并无两全之策。” 鲍敦沉思良久,突然道:“徐先生说随梁王北上,这是什么意思?梁王不是要东进淮州吗?” “东进淮州、北入冀并,梁王的计划很庞大。” 鲍敦忍不住笑了一声,“我没有小瞧之意,可是……东都虽然远远强于汝南,却也算不上固若金汤,勉强自保而已,还有余力东进北上?” “乱世求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坐守城中,只会日益削弱,断无变强之理。” 鲍敦隐隐心动,“随梁王北上,然后呢?” “如果鲍三爷只为应付梁王,则不需投降,坚守下去,梁王不会在这里耽搁太久,但是汝南不过得一时之安。如果鲍三爷要做长远打算,就带精兵北上,立功之后,求取汝南及周围郡县,甘做东都屏障。在此之后,则看形势如何,联强击弱,继续扩张。至于更往后,非我所知,全看鲍三爷运数如何。” “我从来就没有这么大的野心……” “从鲍三爷起意保护汝南兵民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有了野心——要在乱世之中保护一群人,这是比争鼎天下更大的野心。” “哈哈,徐先生……”鲍敦想了一会,“徐先生马上就要出城?” “嗯,我只向梁王要来一个时辰。” “好,请徐先生转告梁王,我愿率兵三千随他北上。” “三千太少。” “城里总共只有不到五千士兵,总得留一些守城。” “鲍三爷还是没生出真正的‘野心’。” 鲍敦咬咬牙,“给我三日征兵,三日之后,我带八千人北上。” 徐础拱手,“差不多了。” 鲍敦长叹一声,“我总想着有人来替我分担重任,从来没想过还要承担更多负担——是徐先生点醒我。” “此路难行。” “终究没有更好的路。” 汝南城外,马维正在帐篷里饮酒,除了卫兵,只有高圣泽守在身边。 “徐础行吗?他虽然与鲍敦有旧,可是鲍敦曾经叛他归淮,怕是不会再听徐础劝说吧?”高圣泽小心道。 “嘿,对徐础来说,这只是牛刀小试。” “呵呵,梁王慧眼看人,比我们这些俗眼要厉害多了。”高圣泽笑道,不敢挑梁王的不是。 “徐础是口宝刀,必须用在真英雄手中,否则的话,反受其害。” “试问天下,还有谁比梁王更担得起‘真英雄’三个字?” “哈哈,像你,不过是口没开刃的钝刀,却镶着不少金银珠宝,人人可用,但是无甚大用,看着华丽而已。” 高圣泽并不以为耻,笑道:“我是钝刀,所以才能留在梁王身边,我没大用,但是危急的时候,也能替梁王挡一下利刀。” 马维收起笑容,示意高圣泽斟酒,喃喃道:“我不会再等了,徐础要么为我所用,要么刀毁人亡,总不能再将他送给别人。” 高圣泽连连点头,“对对,宝刀一定要握在自己手里。” 一壶酒还没喝完,外面通报说徐础回来了。 “如何?”马维问道。 “鲍城主需要三日征兵,他会带八千人随梁王北上。” “你怎么说服他改变主意的?在此之前,鲍敦一心只想留在汝南,愿意出粮出钱,却不肯出兵出力。” “我对他说,乱世求生,必须先有野心,死守一城,早晚亡于人手。” “哈哈,我明白了,你建议鲍敦先随我北上立功,然后再请求返回汝南,四面征讨,改守为攻,对不对?” “嗯。” “鲍敦若是真起这样的野心——倒是可以一用。徐公子呢?随我北上吗?” 徐础摇摇头,马维心中生起一股怒意。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六十一章 人事 “徐公子另有去处?”马维语气冷淡,心里却督促自己痛下决心。 “没有,我只是觉得冀州太危险,去哪都比北上安全。” 高圣泽忍不住道:“正因为危险,才要……” 马维却笑了,向老宦道:“你不明白谋士说话的套路,徐公子这是有话要对我说。” 高圣泽哼哼两声,显然不欣赏这样的说话方式。 马维看向徐础,“难为你忍了这么多天。” 徐础笑道:“总得选一个最佳时机。” “嗯,鲍敦征兵需要三日,投降不用,天黑之前,他必须出城来见我,否则的话,梁军还是要攻城,全当是一次练兵。高圣泽,去传我的命令。”马维手写一份军令,盖印交给老宦。 高圣泽接令,匆匆跑出帐篷。 马维又向门口的卫兵道:“出去守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进来。” 卫兵领命,马维向徐础道:“我给你一个更好的时机。” 帐中再无外人,徐础笑道:“多谢。梁王北入冀州,还是要占邺城?” “当然。” “发兵之前,先要立一位皇帝吧?” “嗯。” “梁王准备立谁?” “你能猜到。” “济北王,他是渔阳皇帝的父亲,正好压他一头。” “没错。” “攻占邺城之后,就得继续北上渔阳。” “正是。” “连克邺城与渔阳,梁王准备用时多久?” “邺城空虚,渔阳兵少,一月之内当尽入我手。” “初冬即至,一月之后已是大雪纷飞。” “我就是要冒这个险,在大雪封路之前夺占冀州大城与各处关卡,让贺荣人来不及驰援。” “如果大雪提前?” “我会进退两难。” “如果贺荣人另有奇兵?” “我会一败涂地。” “如果明年春天贺荣人先攻冀州?” “我会昙花一现。” “原来梁王都想到了。” 马维笑道:“你对鲍敦说乱世求生必有野心,我很认同,可野心之路没有坦途,必须敢于冒险、善于冒险。关于再攻冀州这件事,我已经琢磨许久:论天时,我问过许多善观天象之人,都说今年入冬会晚一些,便于梁军征战;论地利,贺荣大军远在秦州,虎视汉、荆,并州军困于襄阳,淮州盛家一心只求自保,江东宁王意在江南,谁也救不得冀州;论人和,原本是最弱一节,你给我带来一个好主意,选立一位新皇帝,送他回邺城,召渔阳皇帝前来拜父——一切水到渠成。” “单于闻讯,肯定会先救冀州。”徐础道。 马维点头,“肯定要救,可是对秦州的贺荣骑兵来说,冀州远而东都近,如果我猜得没错,单于必定派兵来围东都,逼我回防。” “梁王不会回来?” 马维不由得露出得意的笑容,“这正是整个计划的核心,人人都以为我在意东都,其实它只是诱饵。东都若能守住,当然再好不过,若是不能,于我也没有太大损失。” “梁军当中有不少洛州人吧?” “并州人、洛州人各占三四成,没关系,等我在冀州立足,早晚会带他们再回洛州,夺取东都,为不幸伤亡的家人报仇。” “梁王打算派谁守卫东都?” 马维轻叹一声,“必须是潘楷,才能让群雄相信,我仍在意东都,不仅如此,王妃等人也要留下。” 对马维来说,妻子儿女皆是身外之物,逃亡的时候不会带上,引诱敌人时却要置于险地。 徐础对此一清二楚,所以没什么可劝的。 “徐公子还有什么要问?” 徐础摇头。 “还有什么要劝?” 徐础点头。 “怎么,你仍然觉得我的计划不够周全?” “已经非常周全,但是人和太少,地利太多,天时又不可捉摸,梁军此战,倒有八九成要依赖运气。” 马维冷冷地说:“大梁气运若是未尽,自有天意眷顾,若是已尽,经此一战,我也认命。何况既然是冒险,自然没有十拿九稳的说法,徐公子受到单于通缉,却能辗转各方,怕是也有不少运气吧?” “不少,但是总要先尽人事,再去撞运,不至于悔恨莫及。” “你觉得还有什么‘人事’可做?” “真有几条。第一是淮州盛家,梁王不可全寄望于宁王的牵制,需做更多防范。” “盛家还能怎样?” “盛家可以接受渔阳的拉拢,一方有兵马之实,一方有天子之名,正可互补,若说渔阳对此毫无举动,我不相信。” “嘿。”马维脸色微变,随即又笑了,“徐公子说的这几句话,让我相信你真是为我着想。” “在谁面前,我为谁着想,对方若是不听、不信,我再用计。” “哈哈,在我面前,你永远不需要用计。”马维想了一会,“你认为我需要与盛家议和?” “梁军入冀,诸强皆在远方,只有盛家临近,乃是极大的危险,必须讲和,许以重赌,令其按兵不动。” “嗯,这是第一,第二呢?” “冀州单薄,梁军将士多非其地土著,既便顺利夺下,也只有一冬时间巩固,难见成效。” “如果能说服盛家按兵不动,再以东都为诱饵呢?可被冀州之单薄否?” “洛、淮稳固,冀州也只得一翼安全,另一翼仍是大漏洞。” 马维露出吃惊的表情,“你是说连并州也要夺下来?” “单于大征北方兵民,冀州空虚,并州同样空虚,梁军当中又有许多并州人,为何攻不得?” “梁军兵力寡少,不宜分兵,何况夺下并州之后如何守卫?” “梁王想守的是冀州,不是并州。” 马维若有所悟,还是担心分兵会削弱己方力量,“让我想想。还有第三吗?” “第三,梁军夺冀,最大的敌人是贺荣部,若想将贺荣骑兵牢牢困在汉、荆两地的战场上,梁王需做更多‘人事’。” 马维这回明白得快,笑道:“你还是没忘记最初的目的,仍想给襄阳送去一位‘皇帝’。” “梁王要立济北王,何必再留湘东王?” “再立一位,张家可就有三个皇帝啦,宁王在江东没准也会立一位,张氏何德何能,四帝并立?” “张氏皇帝越多,对梁王的威胁反而越小,不是吗?” “但是皇帝的价值也越低。” “利弊权衡,还是多立为好。” “没有第四了吧?” “没了。” “嘿,你这个圈子兜得太大,我不得不怀疑你别有用心。” 徐础拱手道:“正如我刚才所言,我用心献策,却往往不得信任。” “徐公子扪心自问,大家都不信你,是不是很有道理?” 徐础想了想,笑道:“想我过去所作所为,不信我确有道理,所以我不埋怨,也不强求,只是再换一家而已。” “这回你走不掉。”马维喃喃道,突然抬起目光,“你所说三条,我都记在心里,需要细思细想。” “这也不是需要立刻决断的事情。” 徐础告辞,刚刚转身,马维又道:“你曾经称王,如今又做谋士,告诉我一句实话,这两者有什么区别,能让你至今也不后悔?” 徐础转回身,“谋士可以犯错,称王不能。” 马维大笑,“当然,谋士犯错,结果全由王者承担,谋士另换新主即可,王者犯错——”马维脸上笑容渐渐消失,“只能自己承担,承担不住,就是死路一条。可是无论给我多少次选择,我都要称王,无它,我乃大梁帝胄,注定要走此险路,成则君临天下,败则身死名灭。” 马维向前探身,神情无比严肃,“你必须留下,等我身死名灭之后,才能另换新主。” 徐础笑了笑,退出帐篷,没做任何解释。 高圣泽在外面等得急迫,一见徐础出来,连声招呼都不打,立刻蹿进去。 徐础回到自己的帐篷里,深感疲惫,立刻坐到铺位上休息。 昌言之端来热茶,“公子听说了吗?襄阳那边刚刚传来消息,守军大败,并州军快要攻下城池了。” 徐础一惊,“这么快?” “并州军兵强马壮,襄阳守军三心二意……老实说,他们敢反抗已经很了不起了。” 徐础轻叹一声。 “公子说服梁王了?” 徐础摇摇头,马维特意屏退众人,意味着交谈内容一个字也不能泄露,徐础心中一动,发现自己第一次将梁王当成可辅佐的目标。 昌言之误会其意,“公子已经尽力,反正也来不及,这事就算了吧。公子要去……别的地方吗?” 昌言之特别在意徐础是否要去投奔宁王。 “要去也去淮州。”徐础笑道。 “因为公子还没去过那里?” “等着吧。”徐础躺下,没做解释。 天黑之前,鲍敦真的出城来见梁王,只身一人,不带随从,到了帐中,向梁王下跪,执臣子之礼,自称汝南愚民,十分谦卑。 马维大感意外,被叫去作见证的徐础也有些惊讶,等到鲍敦起身,以客人身份与梁王把酒言欢时,徐础才明白过来,鲍敦身为汝南大豪,并非浪得虚名,若论世故人情,比他和马维都要成熟得多。 马维原本要给汝南城主一个下马威,酒宴结束之后,他却正式封鲍敦为汝南刺史、左卫将军等好几个名号,颇有视其为左膀右臂的意思。 鲍敦连夜回城,马维向徐础道:“原以为只是得八千兵卒,现在看来,很可能得一重臣。” “恭喜梁王。” “鲍敦是你推荐的人,你有一分功劳。不如你再去立一功吧。” “梁王需要我去劝说某人吗?” “你说的三条,我仔细想过了,后两条还要再思,有一条却要立刻实施——你替我出使淮州吧,无论成与不成,你若回来,从此我信你十分,你若不回来,就永远不要再来见我。”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六十二章 同窗 淮州盛家以孝闻名,家族虽然庞大,子孙众多,但是父严子孝、兄弟和睦,彼此谦让有礼,族人之间偶有争执,就请年高德劭者居中裁决,人人以报官为耻。 因此,当天下大乱时,淮州官民纷纷邀请盛家派人掌管州务,就连牧守与刺史,也先后让位,不敢与盛家相争。 盛家推辞不过,勉强接过权柄,但是与别处的豪杰不同,盛家由三人掌权,同族而不同父,以兄弟排行,分别是行三的盛岸、行八的盛阔与行十二的盛荫。 徐础入淮不久就遇上盛家军队,巧得很,盛荫就在军中,听说梁王使者到来,立刻下令将他带来。 梁军进攻汝南城,盛家并非无动于衷,派一支大军前来远远观望,驻营地点离吴州反而更近一些。 盛荫三十几岁年纪,颔下一捧垂腹长须,这是盛家人的标志之一,甚至有一种传说,声称盛家以胡须的茂盛与长短确定地位。 这当然是无稽之谈,徐础不会相信,他知道盛家出过不少读书人,擅长掌兵的却不多,只有一位老将盛轩比较有名,他曾在冀州见过。 徐础进帐时,盛荫正在看早先递进来的名贴。 “在下梁王使者徐础,拜见盛十二将军。”徐础拱手道。 盛荫放下名贴,“阁下莫不是楼家的那位徐础?” “正是。” “嗯。”盛荫点下头,目光看向帐中的十余位将领,“他还活着。” 徐础笑道:“盛十二将军好像有些意外。” “不是意外,而是慨叹,慨叹大道崩毁,忠臣孝子枯死路边无人过问,乱臣贼子却能周游天下,所至之处皆得礼遇。” “乱世之中,的确没什么道理可讲。”徐础也跟着叹息道。 盛荫笑了一声,“无论怎样,盛家不会亏待来使,徐先生有话尽管直说,说过之后速回梁王那里,带上我的回话:淮州虽弱,拥兵三十万,淮人虽愚,却不受人欺辱,请梁王整兵待战,盛家子弟须臾即至。” 徐础露出一丝惊讶,“盛十二将军不先听听我要说什么,就给梁王回话?” “徐先生自可天花乱坠,盛家循道而行,回答不会因时而变。” 徐础笑了笑,左右看看,见盛荫无意屏退诸将,开口道:“盛轩盛老将军何在?” “老将军不在此军中,这里由我做主,徐先生问他做甚?” “盛十二将军说盛家循道而行,我想问问盛老将军,当初进入冀州时,走的是哪条道路?” 盛荫大笑,“徐先生不必含沙射影,盛家无论是西进秦州,还是过后北上冀州,皆循正道,是邺城女主当权,败坏乾纲、扰乱朝政,盛家不得已而有便宜之举。可惜天不佑本朝,赶上贺荣入塞,又有徐先生这样的人巧舌如簧,从中作梗,令盛老将军无功而返。” “盛老将军是这么说的?”徐础又显出一丝惊讶。 “徐公子还是省些力气,莫问我们盛家的事情,只说梁王的意图吧。” “梁王邀盛家再来一次‘便宜之举’。” 成荫沉默一会,突然笑出声来,“梁王想攻冀州,应该北上,为何往南来汝南?” “汝南乃洛州之城,梁王去那里征兵。” “鲍城主早奉盛家为主,汝南已属淮州。” 徐础笑道:“九州界域分明,朝廷虽弱,皇帝尚在,盛家越州夺城,循的是哪条正道?” 盛荫冷冷地道:“梁王还想再度利用盛家,告诉他,别做梦了。” “遗憾,本是天作之合,双方获益,盛十二将军……” “不送。”盛荫不愿再说废话。 “天色将晚,我能在这里借住一晚,明天一早上路吗?” 盛荫哼了一声,“天一亮就走。” “多谢。” 徐础住进一顶普通的帐篷,好在只有他与昌言之两人,倒不拥挤。 对盛家的态度,昌言之一点也不意外,“上次联军入冀虎头蛇尾,这次梁王又不顾旧谊,来攻汝南,盛家若能原谅他才怪。其实要让我说,公子白来一趟。总算是进入淮州,了公子一桩心事,如今只剩下吴州没去过了。” “了解一下盛家人,终归没有坏处。” “我看书上说,谋士足不出户,就能纵论天下形势,只凭一二事迹,就能判断某人强弱善恶,只有公子非要亲眼所见才行。” “远观有远观的方法,盛家事迹昭著,其实可凭此判断,不过亲眼见过之后,更踏实些。可惜只见到一位,还有两位不知是怎样人。” “公子觉得盛家有前途吗?” “远远观之,盛家既想要循道之名,又想要枭雄之实,前途堪忧。” “我觉得梁王其实不错。” “哈哈,你还在担心我会投靠宁王?” 昌言之正色道:“我的确不希望公子为宁王所用,但是我说梁王不错,乃是真心话。” “怎么个不错法?” “我知道许多人经常嘲笑梁王的那句‘大梁帝胄’,若在从前,我也觉得这是个笑话,现在却以为难得。为何?乱世之中,有人趁势而起,称王称霸,可是一到需要冒险时,全往后退,皆存自保之计。跟随公子一路走来,敢于迎难而上者唯有汉州楼长史、荆州陈病才、东都梁王……江东宁王寥寥数人而已。凭心而论,楼长史与公子虽是兄弟,但无兄弟之情,陈病才对公子毫无信任,宁王残暴专断,不必我来多说,只有梁王以帝胄自居,志存高远,能用公子之计。” “你说得我快要心动了。”徐础笑道。 “可公子还是另有打算。” “我并无打算,只是还没有下定决心。” 昌言之叹息一声,正要再说下去,外面有人道:“盛家小辈,求见徐先生。” 昌言之掀开帐帘,迎进来一名年轻人。 年轻人的胡须刚刚遮住咽喉,长着一对极明亮的眼睛,和蔼可亲,进帐之后拱手道:“在下盛皑,拜见徐先生。” 徐础记得此人是盛荫身边诸将之一,还礼道:“皑将军稀客,请坐。” 盛皑坐在对面的铺位上,昌言之斟茶,见此人带刀,决定守在门口,没有离开。 盛皑也没有单独交谈的意思,饮一口茶,笑道:“徐先生可能不记得了,咱们曾是诱学馆同窗。” 徐础意外道:“恕我眼拙,真的想不起来。” “不怪徐先生,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我在诱学馆只待了不到一个月,就回家守丧,三年期毕,诱学馆却已不在。” 即便没有天下大乱,诱学馆也会被朝廷取消,徐础问道:“既是同窗,皑将军似又年长,我断不敢当‘先生’之称。” “徐先生不必谦逊,我虽离开诱学馆,与馆中诸教习常有书信来往,尤其是闻人学究,他曾在信中盛赞徐先生之才。” “皑将军可知闻人学究的下落?” “许久没联系啦,我一直有个猜测,以为闻人学究早早查知乱世将至,所以提前找个地方避难。” “有这个可能。”徐础笑道。 两人谈论馆中往事,盛皑虽然只待过一个月,对馆中学生却很熟悉,说起一些姓名,连徐础都不认识。 “令兄楼中军现在广陵城,我过些天要回去一趟,徐先生要带句话吗?” 徐础摇头,“知道楼中军在哪里,就足够了。” 两人闲聊多时,盛皑终于说到正事,“实不相瞒,我在帐中听到梁王的建议,颇感兴趣,当时不好开口,所以特意求见徐先生,愿闻其详。” “盛十二将军心意已决,皑将军……能说动他?” “盛家三主,十二将军这边说不通,还有另位两位。” 徐础想了一会,说道:“梁王此次攻冀,与上次不同,天时、地利、人和全都考虑到了,计划周详,可有九成胜算,但是不得盛家相助,断难成功。” 徐础将马维的计划大致说了一遍,尤其是功成之后如何防御贺荣大军的反扑,却将宁王的一部分省去,“梁王兵少,若得盛家相助,可连并州一同夺下,事成之后,洛州尽归盛家,梁王北据冀、并,再与江南群雄联合,贺荣人几面受敌,必然逃之夭夭。” 盛皑边听边点头,“计划确实周详,可我们盛家最担心的不是贺荣人,而是南边的宁抱关。也是盛家一时大意,纵虎归山,让宁抱关在江东坐大。当初广陵王在吴州招兵买马,他一死,兵马分据各郡县,竟然全被宁换关笼络过去。宁抱关时时窥视淮州,盛家纵有北上之心,难解腹背之忧。” 徐础沉吟不语。 盛皑笑道:“徐先生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吗?” “的确有件事,本应该等盛家稍稍赞同梁王之计以后再说,现在……有点早。” “徐先生这就多心了,既要说服盛家主事之人,又不肯将话说清楚,可有些难。” 徐础又想一会,“宁王攻淮乃是疑兵,其实意在荆州,他想凭江自保。” 盛皑长长地哦了一声,“如此说来,连梁军也是疑兵?” 徐础笑着点头,“所以盛家并无后顾之忧,尽可与梁王一同北上攻冀。” 盛皑起身,拱手道:“我已明白,观此形势,联手入冀确是妙计,我会尽量说服主事公,请徐先生回去转告梁王,让他先做北上准备,盛家稍后。” 徐础将盛皑送到帐外,回来之后连笑几声,昌言之却极困惑,“公子刚才所说全是实话?” “一字不虚。” “可是……这么快就兜底,盛家人怕是不会相信吧?” “我此行是为梁王除一后患,不是来让盛家人信我。”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六十三章 用人 马维深感焦虑,一时间忘记身边还有他人,不停地小声重复一句话:“谋士可以犯错,王者不能。” 高圣泽就站在梁王身后,连听几遍之后,忍不住道:“帝王可以让别人去犯错啊。” 马维悚然一惊,扭头看向老宦,脸色骤变。 高圣泽明白自己多嘴了,立刻跪在地上,双手轻轻放在梁王膝上,这个动作可以理解为亲昵与说话方便,也可以随时转为谢罪,而且他知道什么话总能引起梁王的兴趣,“当初我在宫中守门的时候,曾听万物帝说过,帝王位居千万人之上,就要动用千万人之力,否则即是失去权柄,臣民无主,亦会成为一盘散沙。” 这一招常常有效,马维脸色缓和,“万物帝真说过这样的话?” “我哪敢欺骗梁王?听到这番话的人不止我一个,梁王可以叫过来询问。” “用不着,话不在谁说,而在有无道理。”马维从未料到自己会如此在意万物帝,可是在东都皇宫里住得越久,他越想知道那个“暴君”的一切,对自己没能服侍过万物帝而感到遗憾。 “我只是听过而已,没觉得特别,梁王以为有点道理吗?” “有点道理?这里面有大道理。”马维笑了笑,没说道理究竟是什么。 高圣泽暗暗地松了口气,给梁王捏了会腿,然后起身悄悄站回原处。 马维再次陷入沉思,逃过一劫的高圣泽这回连大气也不敢喘。 “请潘将军来。” “遵旨。”高圣泽如蒙重赦,立刻跑出军帐,很快请来将军潘楷,自己则留在外面待命。 潘楷是梁军地位最高也最重要的将领,在梁王面前却十分在意礼数,即便穿着盔甲也要下跪。 “免礼,坐吧。”马维比平时都要客气。 潘楷抱拳行礼,坐在旁边的小凳上,双手放在膝上,抬头看着梁王。 “我有一件极为难的事情,思来想去,无人可以托付,必须是潘将军才行。” “梁王请说,再难的事情,我拼了命去做。”潘楷慨然道。 “我想让你守卫东都。” “义不容辞,可是冀州” “我亲自带兵去攻冀州。” 潘楷脸色微红,他虽是大将,迄今为止却从来没经历过方面之战,有些名不符实,还以为自己因此不得梁王信任。 马维道:“按理说,本应是潘将军攻冀,我守东都,可我仔细想过之后,觉得不妥。” “梁王天纵之才,用兵如神,攻冀大业该由梁王亲征,梁王必能马到成功,我宁愿为梁王马前之卒,以效微劳。” 听到“马到成功”四个字,马维笑了笑,随即正色道:“青反,攻冀比守都要容易些—何?冀州几经战乱,又遭贺荣人掳掠,现已空虚,邺城担大城之名,守兵不过数千,渔阳守军稍多,但也不足为惧。攻冀唯求一快,只要能在大雪封路之前攻下各处关卡,便算大规成。守卫东都却不一样,梁军一直未能夺占洛州全境,北边尚有孟津,其它方向皆无险可守,敌人长驱直入,须臾即至城下。” “梁王担心贺荣大军由秦州入洛?” “不是担心,贺荣人必然来攻东都,然而冀州未稳,无法留下太多士兵,而且整个冬天可能都没办法回援,全要靠潘将军一人坚守。” 潘楷拱手道:“梁王放心,只有我死在东都的消息,没有我放弃东都的可能。” “潘将军不能死,东都于大梁至关重要,东都一失,冀州亦危,而且我将王妃与诸子全都留在东都,请潘将军多加照看。” 潘楷大惊,“这怎么行?王妃与王子用去往邺城” 马维抬手,“王妃一走,大家都以为我要放弃东都,必无坚守之志,倒是潘将军两子,鸦个随我去冀州,虎父自无犬子,希望潘家还能再出一员大将。” 潘楷离凳跪下,“梁王,我我死也要我不能死,无论如何,我要守撰都!” 马维没有搀扶,微笑道:“我相信潘将军,且东都虽无险要可守,但是墙高池深,天下无双,不怕守不住,只怕不敢守,或是中敌人奸计。” “大梁兴危,在此一举,我不敢自称善战,但是胆量还有几分,绝不至于不敢守。至于敌人奸计,我只专心守城,无论如何也不出城迎战。” 马维按姿楷的肩膀,“希望潘将军记住今日之言,无论如何也不要出城,敌军若是绕城北上,就让他们过去,不必阻拦,即便城外已无一兵一卒,也不要出城追击。或是有人叫门,哪怕对方是孤身一人,也不要打开城门,除非是我亲至。” “铭记于心,东都乃梁王之都,绝不会落入他人之手。” 马维点头,扶起潘楷,让他坐下,又聊几句,当炒下军令,加盖王印,亲手交给潘楷,千叮咛万嘱咐之后,才放他走。 马维只向徐椿个人交过底,东都能守住当然最好,守不撞无妨,但一定要坚持得久些,好给他喘息之机。 潘楷是个不错的人选。 马维叫进来高圣泽,命他去请鲍敦。 鲍敦命族人在城中征兵,已凑够八千之数,再多的兵卒则留下来守卫汝南,他这几天一直宗梁军营中,以示忠诚无二。 他来得也很快,同样要下跪,马维起身上前,伸手挽住,与他并肩在帐中边走边聊。 “我与鲍将军虽是初识,但是一见如故,我在东都时,常除说汝南鲍三爷大名,只恨无缘得见。” 鲍敦忙道:“鲍三而已,在梁王面前,怎敢当‘三爷’之称?我亦听过梁王的许多事迹,可是眼昏心昧,一心只想固守家乡小城,身在真龙之侧而不自知,慌乱之中投奔淮州,幸得徐先生点醒,及时弃暗投明。” 马维笑道:“徐窜会看人。” “对徐先生,我心中有愧。” “徐础不会在意,鲍将军亦无需挂怀‰鲍将军来,是有一事相商,且与徐葱关。” “梁王请说,我这人心笨嘴拙,但是有膀子力气,愿为梁王奔走。” “鲍将军过谦。徐础临去淮州之前,曾向我献上一计,说是冀州难以独守,必须向外扩张。冀州与三州相连,南边的淮州,徐窗去讲和,想来没有太大问题,西南的洛州,我派大将潘楷固守东都,应当也无大患,唯有西面的并州,与冀州虽有山峦阻隔,但是通道颇多,自古以来,由并入冀易于由冀入并。” “徐先生想得长远。” “所以我想分兵去攻并州。” 鲍敦露出惊讶之色。 马维笑道:“我明白鲍将军的想法,梁军攻冀已属冒险,居然还要攻并,以一蛇而吞两象,怕是痴心妄想。” 鲍敦马上道:“行大事者不走撤,梁王宏图远略,且又是徐先生献计,我一时惊骇,但是绝不以为‘痴心妄想’,细一思之,反觉有理。冀、并皆受单于驱使,冀州空虚,并州亦空虚,为何攻不得?何况梁王只为巩固冀州,似乎不必占据并州全境。” “正是,鲍将军深得我心,所以我有意请鲍将军率兵攻并,不知可否?” 鲍敦早猜到梁王用意,这时还是一惊,拱手道:“鲍三半生务农,机缘巧合,受众人所托,自封为一城之主,既无精兵猛将,亦没有排兵布阵的本事,哪敢担此大任?” “我看重鲍将军者,乃是言而有信,有长者之风。鲍将军入并之后,能打便打,不能打便退,或是返回汝南,或是前往冀州与我汇合,总之并州非梁军必得之地,能夺多少是多少,即便寸土未得,我亦不会怪罪鲍将军。” 鲍敦略有心动,“梁王能分兵多少?” “汝南八千将士,我再拨兵七千,凑足一万五千,我知道不多,但是梁军只能分出这些人” “够了,我不能向梁王承诺什么,但是去并州搅和一番总还可以。” 马维大喜,紧紧握住鲍敦的一只手,略显激动地说:“得鲍将军一言,胜过千军万马。” “梁王用人不疑,嘱我以重托,我绝不会辜负梁王信任。” 马维亲自将鲍敦送到帐外,看他远去,才转身回到帐内。 高圣泽察觉到梁王心情不错,于是跟进来,冒忙后,务必让梁王坐得更舒适些。 马维坦然接受,“万物帝馏人句用,让臣子去犯错,自己却死于布衣之手,亦是大错。” “万物帝算不得明君,他的话不必当真。”高圣泽道。 马维曳,“万物帝不是明君,他说过的话却要当真,他错在不分公私,将帝王之道与交友之术混为一谈。” 高圣泽连连点头,“梁王一针见血,宫里的人都说,万物帝交友太过随意,喜欢的人一日之间捧上天,不喜欢的人当扯杀也不解恨,谁也拿不准他的心事,侍卫虽多,却不知如何保护,才给宵挟徒” 高圣泽心里一颤,差点又要跪下,他竟然忘了,传言中梁王也是刺杀万物帝的策划者之一。 马维倒没在意,“嗯,功过赏罚皆有定律,便是帝王也不能随意决定——你倒是提醒了我,徐础” “徐垂会回来吗?” “他会回来,如何疵却是个麻烦,希望他别再让我为难,不不,我不能寄望于他。” “功过赏罚皆有定律。”高圣泽小声道。 马维点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六十四章 两王 济北王胆战心惊地接过一方宝印,附近有人高喊“跪拜”时,他差点也跟着跪下,直到经人提醒,才勉强站稳。 “陛下不用跪。” “陛下”这个称呼既熟悉又陌生,济北王脸色发白,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 远处观礼的马维想起自己在单于营中的窘境,对济北王未生同情,反增鄙视,“张氏因何而失天下?不是因为刺驾,不是因为连年饥荒,不是因为万物帝频频兴师动众,而是因为张氏无人能承天命。” 徐础笑了笑,他刚刚回来,正好赶上这场草率的登基。 “明日发兵,潘楷守东都,鲍敦攻并州,我亲征冀州。”马维停顿片刻,“济北王随我北上,湘东王送往襄阳,一切皆如你当时所言。” 徐础拱手道:“恭喜梁王,胜算又增三分。” “总共有几分?” “六分。” 马维大笑,正向“皇帝”跪拜的众人纷纷扭头看来,土坛上的济北王亦是一惊,马维收声,待众人目光移开,向徐础小声道:“去别处说话。” 军帐里没人,连高圣泽也没跟来,马维收起梁王的威严,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徐础,“你的酒量好像下降许多。” “受过一次伤,在那之后不太敢多喝酒。”徐础接过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点点头,表示自己能喝。 “为谁所伤?”马维又露出几分威严。 “是自己不小心。”徐础笑道。 马维端着酒杯随意踱步,徐础站在原处,以目光追随。 “你依然以为我只有六分胜算?” “这是我的实话。” “六分只比五分多一点——有些谋士会用这样的说辞提前推卸责任。” “责任在谁并不由谋士决定,何必推卸?” “差在哪里?尽过人事之后,胜算还是不到九成?还是贺荣人?” “是那一月之期。” 马维笑道:“原来是这个,放心,我找人算过,一月之内虽有小雪,不妨通行,况且一月乃是大概,顺利的话,半个月就够了。” 外面有人道:“天成皇帝登基大典已经结束,梁王要见皇帝吗?” 虽然济北王只是一名傀儡,马维仍不想见他,向徐础道:“还得你去,你们更熟。” “说些什么?” “随你,让他安心,别胡思乱想,更不要试图逃走。” 徐础要走,马维又道:“淮州那边确定不会出意外吧?” “盛家坚信梁王与宁王合谋攻淮,在北边应该未设重兵,七成把握吧。” 马维笑着摇头,“不是六分,就是七成,像你这样的说法,换成别人可不会高兴。” “对梁王,我可以随意些。” “去吧。”马维挥手道,看着徐础离开,脸上笑容渐渐消失,徐础如约回来,表现温驯,有问必答,可还是缺点什么,令马维既体会不到多年友情,也感受不到君臣之谊。 济北王进入帐篷坐下之后,仍在不停发抖,听到响动,立刻叫道:“我不做皇帝,我……是你!” 济北王一直处于软禁状态,对帐篷以外的事情近乎一无所知。 “是我。”徐础搬来一只凳子,坐在济北王对面。 徐础不称“陛下”,也不行礼,济北王反而稍感踏实,问道:“你……什么时候到的?” “有些天了,去过一趟淮州,刚刚回来。” “从何而来?” “这可远了,从邺城到渔阳,然后穿行并州,在秦州停留得比较久,南入汉、益,顺江至荆,北上东都。” 济北王张嘴听完,“我一直在东都,出城没几天……皇帝还好吗?” “哪位皇帝?” “徐公子别拿我开玩笑,对我来说,皇帝只有一位。” “释虞皇帝被单于带到秦州,攻下西京之后,允许他返回渔阳,说是等明春再去汇合,但也难说,单于可能提前召他过去。” 济北王长出一口气,脸上竟然露出微笑,“单于对皇帝不错,真当皇帝是自家人。” 徐础反而一愣,笑道:“嗯,单于经常督促皇帝早日与皇后生下太子。” “皇帝与皇后年纪还小,不过也到能做父母的时候了。唉,想当初,欢颜郡主力主与单于联姻时,我还不太愿意,现在再看,欢颜郡主虽是女流,却更有远见。王妃呢?我女儿芳德郡主呢?太皇太后呢?” “据我所知,王妃现在渔阳,太皇太后原留在邺城,可能已被接至渔阳,芳德郡主——她现在是芳德公主,被许配给单于的堂弟贺荣平山。” “亲上加亲,是件好事,平山我见过,是个不错的……” “平山被单于处死了。” 济北王一惊,“我女儿受到连累了?她刚嫁过去,不会参与单于的家事吧?” “芳德公主没嫁过去,她在途中逃亡,据传去往秦、凉交界一带,再无消息。” 济北王发了一会呆,恼恨地说:“释清真是让人不省心啊,当初我与王妃就国的时候,就不应该将她留在东都,本以为得太皇太后的照顾,能让她学好,结果却越学越蛮横无礼,全不顾及自家人的安危。唉,同样留在东都,皇帝就没像她一样总爱惹是生非。” 徐础安静地听着,济北王发了一会牢骚,突然想起徐础本应是自己的女婿,不好意思地说:“徐公子与释清的婚事……” “并未解除。” “嗯?” “芳德公主仍是我的妻子,至少我没写休书,她的那一封不算数。” 济北王十分尴尬,不敢多说什么,笑了一会,开口道:“没解除也好,如此说来,你我还是翁婿?” “要看济北王认不认那个女儿、认不认我这个女婿。” “当然认。”济北王马上道,只在意眼下,不管远方的单于怎么想,“那个……徐公子给我交个底,梁王……梁王用意何在?” “梁王要送你回邺城做皇帝,然后召释虞皇帝过来拜见。”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济北王眼眶一湿,险些哭出声来,“梁王不是要立刻杀我?” “立你为帝,怎么会杀你?” “我以为……以为他要杀帝祭旗,所以临时拿我充数。” 徐础起身,“梁王没有这个打算,济北王安下心来,到了邺城再说。” “到了邺城会怎样?”眼前危机一过,济北王开始担心未来。 “我会尽力保济北王安全。” “女婿,我全指望你了。” 徐础回到中军帐,见梁王正与几名将领议事,于是站在一边,等了一会,向高圣泽招手。 马维也看到了,点下头,高圣泽悄悄走到徐础近前。 “我要见湘东王。” “嗯?”高圣泽面露不悦。 徐础也不解释,只是看着老宦。 高圣泽只得转身回去,俯身向梁王耳语,很快回来,小声道:“跟我来。” 湘东王帐前的卫兵更多一些,高圣泽找到军官小声吩咐,让徐础进去。 湘东王正独自饮酒,桌上无菜相佐,他依然一杯接一杯,徐础进来时,他正努力倒出壶中最后一滴酒,“再拿酒来……怎么是你?” “湘东王倒有闲心。” “人闲,心自然闲。请坐。” 徐础坐到对面的床铺上。 “你是梁王的客人,还是臣子?” “客人。” “嗯,能替我要些酒吗?梁王的手下比较吝啬。” 徐础起身走出帐篷,发现高圣泽还在,于是笑道:“正好高总管还在,我这里需要热酒一壶,菜可以随意一些,三四样足矣。” 不等高圣泽开口,徐础退回帐内。 湘东王笑道:“有用吗?” “心存希望吧,哪怕是奢望。”徐础重新入座,“我刚从济北王那边过来。” “他称帝了?” “他自己不认。” “嘿,算他还有几分自知之明,他在这里称帝,最难堪的是当今陛下,还有我女儿。”说起女儿,湘东王立显颓丧,“欢颜独木难支,张氏之中,竟然找不出一个人来帮她一把,连我也……” 一名士兵走进来,放下一壶酒,两碟咸菜与腊肉,什么也不说,转身离去。 “嗯,你真是梁王的客人。”湘东王斟酒,喝了一大口,“算不得美酒,但是比之前的马尿要好些。” 同样受困,湘东王更洒脱,对家人一问而过,对朝廷只字不提,只谈酒菜与天气,反倒是徐础提起正事,“梁王要将湘东王送去襄阳。” “襄阳也归梁王了?” “没有。”徐础将襄阳形势大致说了一遍,“联军初战不利,需要湘东王前去坐镇,好召来更多援兵。” “嘿,现在谁还将张氏放在眼里?我与济北王受困东都,连自家儿女都不来救人,如何能召来援兵?陈病才我倒是……” 徐础使眼色,湘东王马上明白隔墙有耳,改口道:“见过几面,但是不熟,想让他多派士兵前往襄阳,千难万难。至于奚耘,更不会在意我的生死。” “襄阳守兵不止是陈、奚两家,还有荆州诸多豪杰,是他们力请湘东王过去。” “嘿,在这里是一个人的傀儡,到那边是许多人的傀儡,有何区别?” “若能调和群雄,共守襄阳,也是大功一件。” “哈哈,徐公子想得也太简单些,如你所言,并州军背后便是贺荣大军,襄阳如何守得?我去那里不过是送死。徐公子不必多言,送死就送死,身不由己,我认命,但是你想让我高高兴兴去送死,还是免了吧。” 徐础起身告辞,临走时深揖一躬,湘东王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六十五章 酒王 湘东王心里远没有外表那么洒脱,只好不停地喝酒,从早醉到晚,好让自己少想一些心事,由汝南前往襄阳,他一直瘫在车上,只在要酒时才跳出来,向所有人大喊大叫。 “我是湘东王!你们可以囚禁我、轻视我,但是不能不给我酒喝!” 梁军将士不胜其烦,只好将一坛酒放在车上,供他随意饮用,只要不死就行。 因此,终于将湘东王交出去时,梁军将士无不松了口气,留下人就走,连句感谢都不想要。 襄阳已成为一座巨大的战场,并州军虽然连战连胜,却没能迫使守军溃散或是投降,反而越来越多。 援兵来源复杂,来得越晚,越是不肯进城,远远地扎营,像是在观望,还像是要趁火打劫——至于目标是谁,恐怕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 并州军更说不清,因此不敢全力攻城,退兵十几里,也在等候援兵。 湘东王被扔在帐篷里,大睡一觉,醒来之后四处摸索酒坛而不得,才发现自己已不在车厢里。 “这是哪?”他问。 没人回答。 湘东王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出帐篷,阳光刺眼,他伸手遮挡,好一会才适应过来,挪开手掌,看清周围的状况。 这是一座破烂的军营,放眼望去,没有一件东西完好无损,就连来来往往的将士,身上也大都带伤。 “这是什么地方?”湘东王抓住一名士兵问道。 士兵甩开他,拒绝回答。 帐篷外面没有看守,湘东王乱走,连问数人都不得答案。 终于有一群人走来,带头者看样子是名将领,湘东王站在原地等候,希望这回能得到一句回答。 “酒王醒啦?”带头者笑呵呵地问。 “这是哪?”湘东王茫然地问。 “你要去哪?” “我被梁军送往襄阳。” “那就对了,这里是襄阳城外三十里,在下宋取竹。” “哦。”湘东王隐约记得有人提起过这个名字,但是想不起对方的具体身份。 “你是湘东王?” “嗯。” “真是?” “应该吧。” “哈哈,总有人认得你。大家都不相信徐础,想不到他真将你送过来,让我拣个便宜。徐础人呢?” “他……还在梁王那里。” “来,一块喝杯酒,算是为湘东王接风洗尘。” 听说要“喝酒”,湘东王眼睛一亮,“一杯怎么够?至少要一壶。” “那要看我们还剩多少。” 这里的酒属于湘东王所谓的马尿,喝惯了梁军提供的酒,突然换成劣酒,他十分不习惯,只喝一口就吐出来,“这真是酒吗?” 宋取竹喝了一口,“不错啊,你得仔细咂摸,不能喝得太多、太快。” 湘东王抿一小口,留在嘴里润养多时才慢慢咽下去,点头道:“还真是酒,聊胜于无。” “徐础送你来时,说过什么没有?” “只说襄阳混乱,需要一个人坐镇,好像还说过一些别的话,但我不记得了。”湘东王敲敲脑袋,依然想不起来。 “无妨,反正也不用你做什么——济北王不是也在东都吗?徐础为什么没将他送来?” “济北王已被梁王立为皇帝,他自己并不情愿。” “原来徐础是没得选。” “你们真的想让我坐镇襄阳?”湘东王在汝南城外初听此信时,有些兴奋,一路上酒越喝越多,信心则越来越少,至此已经所剩无几,反而心存惊慌。 “太想啦,简直是日盼夜盼,无时不盼。”宋取竹笑道。 湘东王干笑两声,“你们只是想要一个傀儡吧?” 宋取竹上下打量一眼,“湘东王自以为除了傀儡,还能做什么?” 湘东王越发尴尬,端着酒杯低头不语。 “傀儡也分种类,有的好,有的坏,所谓知耻而后勇,湘东王既有羞愧之心,没准能做一个好傀儡。”宋取竹劝道。 湘东王脸色通红,但是抬起头,“襄阳形势如今怎样?” 宋取竹点头,“瞧,这就对了。襄阳形势——只能说是一团糟,迄今为止,各路守军一战也没打赢,全仗着比较分散,而并州军又不肯分而攻之,才坚持到现在。” “那我能做什么?” “坐镇啊,就是坐着别动,能不能镇住什么,我也不好说。” 湘东王放下酒杯,本来酒就难喝,被宋取竹几句话说得连最后一点兴致也没了。 宋取竹却喝得津津有味,突然道:“徐础是个奇怪的人。” “啊。”湘东王敷衍道,想做点什么却觉得大势已去全无希望,想就此放弃却又感到有愧于张氏和自己的女儿,不由得左右为难。 “没有他,襄阳早已失守,可是弄来这些援兵之后,他自己却跑了,将你送来。” “他……大概是身不由己吧。” “身不由己还管闲事?他甚至不认得襄阳城主,就帮这么大一个忙,对他认识的人,得帮到什么地步?” “对熟人他不怎么帮忙。” “果然是怪人。” “襄阳城主是冷遗芳?” “曾经是。” “嗯?” “他现在是死人,老实说,比他活着的时候有用多了,如果他还是城主,襄阳早已投降,坚持不到现在。” “哦。”湘东王不敢接话,生怕也落一个“死比活好”的判断。 “你敢当皇帝吗?”宋取竹问。 “啊?”湘东王脸色立变。 “嗯,你已经回答得很清楚了,来,喝酒,看能不能壮一下胆量。” “朝廷有皇帝。”湘东王的确壮起一点胆量。 “所以我才问你敢不敢,当了皇帝你就能封官,大家都当官,或许能够心齐一些、士气高一些。其实援兵比并州军数量更多,只是被打怕了,谁也不敢上前迎战。我在三十里外驻营,还有人比我躲得更远。若是能够一拥而上,没准真就赢了,到时候,你还是傀儡皇帝,但是由泥身变金身,喝的酒也能更好一点。” “我敢。”湘东王终于道,“但我不为自己,甚至不为天成朝廷,而是为了驱逐异族,恢复九州。” “徐础果然有眼力,湘东王越来越上道。等你当上皇帝,我有接驾之功,能得一个什么官儿?” “这个……你自己挑。” “我从前做过楚王。” “呃……” “哈哈,开个玩笑,你现在封我做楚王,别人也不会同意,我还是有名无实。你随便封我一个将军吧,不用太大,也别太小。” “需要名号吗?”湘东王小心地问。 “你是皇帝,你说得算。” “抚西将军?天成有将军名号三十多个,抚西将军排在第十四位。” 宋取竹想了想,“行,就这个吧。请陛下随我出帐接见臣民。” “我还没有登基,怎么也需要一个仪式吧?” “仪式不着急,以后会有。” 宋取竹拽着湘东王出帐,高声道:“都过来,拜见天成皇帝!” 稀稀拉拉走来十几人,围观“天成皇帝”,品头论足,好像在看稀罕玩意儿。 湘东王羞愧难当,却无从躲避,切身体会到济北王的难堪。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宋取竹大声道:“何人喧哗,不知道皇帝在这边吗?” 一名头目跑来,远远地道:“杨摸鱼来……唉哟。” 一队骑士疾驰而至,领头者正是江王杨钦哉,自从改名之后,他最痛恨别人叫他原名,一鞭甩去,抽在宋军头目肩上,马不停蹄冲到宋取竹面前。 “杨兄怎么说来就来,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宋取竹笑道。 杨钦哉盯着宋取竹身边的人,“这位就是湘东王?” “他自称‘应该是’。” “什么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他喝多了酒,自己也有点迷糊吧。” “接到湘东王,宋老弟怎么不派人通知我们一声?” “因为我知道杨兄消息灵通,不用我派人通知,瞧,这不就来了?而且来得正巧,湘东王已经称帝,杨兄下马拜见天成皇帝吧。” “没我允许,谁敢称帝?”杨钦哉怒道。 湘东王刚刚生出的一点信心与雄心,立刻消失殆尽,低着头仔细咂摸刚才的那点酒味。 “那杨兄允许还是不允许?” “嘿。告诉你一声,奚家军撤兵,一时半会回不来了。” “奚家胆子小成这样?还没分胜负就跑了?” “据说奚家老巢遭到攻击,他们自身难保。” “被谁攻击?” “不知道,让他们打去吧,守襄阳就是咱们几家的事,等湘东王当了皇帝,看他能不能再招一些援兵。” “他已经是皇帝,不信你听我叫一声‘陛下’。” 湘东王头垂得更低。 远处又传来嘈杂,这回头目不敢乱说话,大声道:“两州陈牧守来啦!” “看来大家消息都很灵通,看来我的营地真的需要好好检查一番。”宋取竹小声道。 陈病才驰到近前,“湘东王何在?” 宋取竹道:“就在这里,湘东王,抬头让陈牧守看看。” 湘东王只得抬头,陈病才跳下马,几步跑来,扑通跪在地上,“臣陈病才,叩见湘东王殿下,望恕未迎之罪。” 所有人都吃一惊,尤其是湘东王,他的确认得陈病才,但是算不上熟悉,急忙道:“那个……平身,快快请起,万不可多礼。” 宋取竹看向骑在马上的杨钦哉,“对啊,陈将军是朝廷命官,应该认得湘东王,他说是,肯定就是了吧。” 杨钦哉也跳下马。 陈病才起身,两眼含泪,“这就是湘东王,绝不会错。” 湘东王局促不安,嗯嗯而已,陈病才高声道:“湘东王到得太及时了,刚刚传来消息,贺荣大军已经攻破汉州关卡,估计很快就会转向襄阳,各家守军正需要湘东王鼓舞士气!” 湘东王轻轻哼了一声,自己心里一点士气也没有。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六十六章 鞭策 徐粗回到邺城,天气越发寒冷,将士们的盔甲发出的响声也越发清脆,徐础身穿厚袍,仍觉得有些冷,骑马停在路边,不肯前进。 梁军前锋连攻两天两夜,在城墙上留下诸多忧,一些地方在冒青烟,尸体与血迹也还没来得及清洗。 马维得到的情报十分准确,邺城没有多少守兵,虽然抵抗得十分坚决,终是寡不敌众,且又应对仓促,眼看敌军即将登上城头,城中守将开门投降。 马维带领大军刚好赶到,大喜过望,当即犒赏全军,将前锋将军封为冠军将军,多分兵马,命他继续北上去攻渔阳,自己则要进入邺城,昭告冀州兵民:梁王来了。 徐础不愿进城。 昌言之对邺城却颇有感情,还是劝道:“公子进城吧,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邺城该当有此一劫。梁王已经进城,待会肯定会传唤公子,去得太晚,徒生嫌隙。” 徐处道:“我想的不是邺城,正是梁王。” “梁王怎么了?”昌言之小声问,前后看看,确定无人偷听。 “梁王声称要在一月之内攻占整个冀州,可他” “有人来了。”昌言之提醒道。 一杏人骑马过来,停下打招呼。 乔之素原是大将军的幕僚,辗转来到梁王身边,待得久了,渐生忠心,再无离意,向徐础拱手道:“徐公子怎么不进城?” 徐簇道:“不敢进。” “这是为何?” “我以为梁军是来夺冀州,可是观众人皆面露喜色,似乎攻下邺城就已大规成,我心存疑惑,怕进城之后不心表露出来,惹人厌嫌。” 乔之素笑道:“明白了,请徐公子在此稍待。” 乔之素带人进城,昌言之疑惑地问道:“他明白什么了?” “他乃梁王之臣,该是他进谏的时候了。” “梁王明明已经派出大军去攻渔阳,公子和乔先生为什么都说梁王似有自满之意?夺下一座大城,连面露喜色都不行吗?” “前锋兵卒辛苦攻城,冀得重赏,因此面露喜色,后方将士免去一赤战,性命无忧,因此面露喜色,皆为应当,无可指摘。可是梁王面露一分喜色,将领心中则生三分,兵卒生六分,人人皆喜,谁愿离开邺城?且前锋将士刚刚夺城,就被派去再攻渔阳,所依仗者,无非是后方大军,大军一有惰心,则前方亦无斗志。” 昌言之笑道:“只听公子的一句提醒,乔先生能想到这些事情?” “他早就想到这些事情,听我提醒之后,才决定去向梁王进谏。” “呵呵,我有点明白谋士的套路了,就是一定要将新说大,大事说小,劝人争夺天下时,好像一切唾手可得,劝人注意言行时,好像一颦一笑都能惹来大祸。” 徐础点头,“你学得很快。” “怪不得像公子这样的人愿意当谋士——你们想方设法鞭策他人,自己却不用承担责任与后果,只要梁王一直前行不止,谋士也就跟上了。” “哈哈,你学得未免太快一些,可你忘了一句俗话,伴君如伴虎。鞭策老虎可不是一件简单容易的事情,老虎跑得高兴时,不会在意身上的写楚,一旦停下来,就会将从前种种全记起来,生出反噬谋士之意。” “怪不得公子让乔先生去劝,自己不去。”昌言之连连点头,马上补充道:“我不是在说公子胆小,而是说公子通达人情,能够趋福避祸,乱世之中,别无疡。” “我哪里有‘通达’?”徐传喃道,轻轻叹了口气。 将官从城里疾驰而出,传令全军调头,在城外扎营,众人无不失望,可是没过多久,梁王带一大队人出城,也要宗城外,及时止中的沮丧。 帐篷刚刚立好,徐赐得到传唤。 马维正与将领们议事,安排某人守城,某人前往渔阳,某人督运粮草,某人传檄四方郡县,以“天成皇帝”的名义招降 诸事皆急,一些人领命之后立刻出发,其他人顶多耽搁一晚,次日一早也要动身。 诸将陆续告退,马维坐在椅子上休息一会,扭头向徐础道:“你满意了?” “梁王的大业,自己满意就好。”徐础微笑道。 马维挥手,命高圣泽等侍从与卫兵全都退下,然后道:“你自己为何不来劝我,非要借乔之素的嘴?” “乔先生说是我的主意?” “他什么也没说,但你不肯进城,我就知道是你在背后撺掇。” “梁王只管话对与否,何必在意是谁撺掇?何况乔先生自明事理,用不着得我传授,一个字也没有。” 马维盯着徐础,轻叹一声,“别以为我不明白,你不肯进城劝我,因为你仍当自己是客人,而不是我大梁的谋士。” “梁王待客有礼,令我宾至如归。” “嘿。”马维本来有许多话要说,这时兴致全无,“退下吧。” 徐凑归做不到郭时风的通达。 次日一早,大军拔营出发,直奔渔阳。 天气寒冷,行军颇为辛苦,尤其到了夜里,冷得睡不着,好不容易入眠,清晨起床成为更大的考验,将星要挨座帐前敲锣,才能将兵卒叫起来。 马维的斗志却越来越高涨,每天都要后半夜休息,天一亮就起身,督促大军进发,向将士们许以种种承诺,“咱们今年就在冀州过冬。”每次开头他都要说这句话。 可是只要天象转阴,马维就会焦躁不安,叫来随军的天文官,反翻询问是否要下大雪,这时候谁若是不小惹着他,必受重罚,甚至是处死。 徐椿连几天没怎么见到马维,像是受到故意的冷落。 昌言之开始担心公子的降,因为徐础的脸色日渐苍白,吃喝都少,话也变少,昌言之经郴话找话。 这天夜里,徐瓷在被窝里刚刚焐热乎一些,准备睡个囫囵觉,就有士兵过来传唤。 徐椿得起身,昌言之道:“我不羡慕谋士了,到最后,吃肉的还是老虎,而不是拿鞭子的人。唉,明后天用就能到渔阳了,不管战事怎样,公子总能好好休息一下。” 外面更冷,寒风呼啸,徐础裹紧衣裳,随士兵来到梁王帐中。 帐篷里点着炭火,说不上温暖如春,至少没有寒意刺骨,徐础立刻觉得舒服许多。 马维正在看一摞公文,示意徐带下,然后继续与高圣泽、乔之素等人小声交谈,很快其他人告退,只剩一名老宦、一名幕僚留下,老宦侍立,幕僚找来凳子,坐在徐丛面。 “乔先生说吧,我休息一会。”马维闭上眼睛小憩,高圣泽给他揉肩。 乔之素向徐础道:“渔阳想要议和,派来的使者正在路上,很快就到,梁王希望徐公子能一块接见使者。” “好。” 乔之素看一眼桌上的公文,“这两天各处传来不少消息,徐公子要听听吗?” “有劳乔先生。” “先说冀州,进展十分顺利,各处郡县纷纷投降,前方大军也已包围渔阳,指日可下。” 乔之素是梁王幕僚,所说的梁军进展,虚实难辨,徐础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淮州盛家已经得知梁军入冀并夺下邺城,但是并无异动,淮北增兵不多,看样子是要采蓉势,盛家大军仍集中在淮南。梁王推测,盛家乃是将错就错,弃渔阳朝廷不顾,专心准备进攻吴州。” “想来如此。” “宁王攻入荆州,接连大胜,已经快到江陵城≥说奚家向单于求助,但是远水不解近渴。” “襄阳仍未失守?” “襄阳还在,荆州群雄拥立湘东王为帝,与并州军对峙,一直未分胜负。” “单于没向襄阳增兵?” “单于如今在汉州。” 徐础脸色一变。 “贺荣大军佯装要增兵襄阳,突然攻击子午道,大获全胜。” “子午道乃长史楼碍把守,他没有毁掉栈道?” “具体消息这边无从得知,总之单于已率大军进入汉州,不知他是要分兵夺取全境,还是增援并州军,无论如何,襄阳支撑不到明年春天,很可能一个月之内就会失陷。” 徐础长叹一声,楼碍说汉州能守一冬,结果初冬刚至,就已兵败,徐础连遵守诺言带去援兵的机会都没有,“楼长史与铁将军可有下落?” 乔之素曳,“那边的消息非常少。” “梁军入冀,单于做何应对?” “奇怪就在这里,单于那边没有任何应对,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这里的形势。” “鲍将军呢?” “鲍将军率兵进入并州,消息不太通畅,要等山脉两边的关卡都落入梁军手中之后,才能得知并州的进展,快了,也就是十来天的事情。” “单于绝不会无动于衷,必有计策。”徐础道。 马维睁开眼睛,推开高圣泽,“单于无非是要偷袭东都,逼我回防,我已派人提醒潘楷,让他无论如何不要出城迎战,死守城池即可。” 徐础沉吟不语。 马维笑道:“单于还能怎样?派兵驰援渔阳?那可来不及,何况他在汉州、荆州还有许多事情未了。” “我不知道。”徐础猜不出单于的计划。 一名士兵进来通报,“渔阳使者到了。” 马维起身,“麻烦两位替我接见使者,我没什么想说的。” 马维带着高圣泽离开,徐措乔之素起身送行。 使者很快到来,进帐之后没看到梁王,先是一愣,再见到徐措乔之素,又是一愣,“两位是梁王之臣?” 渔阳派来的使者是孙雅鹿,与徐、乔二人都很熟,问过之后,轻笑一声,“我这是废话,请两位代我转告梁王,单于已经在渔阳准备一支大军等候梁军入彀。”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六十七章 三条 乔之素与孙雅鹿相识多年,虽然极少共事一主,彼此间却一直保持友谊,听说贺荣人在渔阳城外准备了一支大军,乔之素笑道:“这可不像是孙先生的风格。” “我有什么风格?”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委婉相劝,务令对方心甘情愿,而不是如现在这般虚张声势。咱们都知道,单于在冀州只留下极少骑兵,反将各城的兵卒、民夫尽数调往秦州,那边战事未了,这边哪里突然冒出一支大军?况且梁军自有斥候、哨探,早已摸清渔阳的底细,城中守兵不超过三千人,对否?” 孙雅鹿哼了一声,转向徐础道:“渔阳守军确实不多,可是单于何尝真的相信过朝廷?他带走冀州兵民不算,到了秦州之后,很快就将皇甫阶送回辽东,而留下其父皇甫开为质,徐先生应该知道这件事吧?” 徐础摇头,“我虽然在单于身边待过一阵,但是不得参与军务。” 旁边的乔之素笑了一声,孙雅鹿仍不看他,对徐础道:“总之皇甫阶早已回到辽东,聚集大批塞外荒民,原本是要前往秦州与单于汇合,正好赶上梁军入冀,他们已奉单于之令入塞,离渔阳不远。” “这件事我倒是有所耳闻。”徐础道。 乔之素脸色微变,“徐公子什么时候听说过辽东兵入塞?” “我听单于说过,他在入塞之前曾向远近诸部发出邀请,皇甫阶在辽东聚集的荒民,或许就是这批人。” 孙雅鹿点头。 乔之素依然半信半疑,很快笑道:“便是真有这样一支军队也无妨,梁军所忌惮者,无非大批贺荣骑兵,杂部荒民,不足为惧。” 孙雅鹿重新看向乔之素,“荒民虽不习兵法,但是骁勇无畏,足补其短,梁军准备用多久打败他们?” “顺势扫荡而已,用不了多久。” “嘿,还是徐公子更清醒些,我对他说。皇甫阶仓促间聚集一批荒民,数量虽多,但是来历纷纭而不相统属,作战勇敢,但是素来不习兵阵,如果换成徐公子,如何用兵?” “我会避开梁军锋锐,纵兵四掠,骚扰郡县,奇袭粮道,令梁军不得安稳,然后静待贺荣援兵到来。” 孙雅鹿又一次看向乔之素,一字不说。 乔之素笑道:“皇甫阶不是徐公子,也不是其父皇甫开,观他一向行事,谄而无胆,断不敢分兵,初战不利,必然败退辽东,不敢再次入塞。” “正因为皇甫阶谄而无胆,弹压不住诸部荒民,分兵四掠将成自然之势。” “说来说去,也得真有这支军队才行。” “乔先生为人谋士,看好而不看坏,报喜而不报忧,是为失职。将我的话报给梁王,请梁王决断吧。” 乔之素犹豫片刻,向徐础道:“请徐先生在此待客,我去去就回。” 等人一走,孙雅鹿道:“乔之素投靠梁王日浅,只敢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不敢执意进谏,此事非得徐公子出面才行。” “‘此事’是何事?要梁王退兵?我做不到,没人能做到。” “不是退兵,而是请梁王率兵去并州,并州乃前梁故地,梁王不想夺回?” “梁王已派军进入并州。” “为夺并州,还是为守冀州?” “为守冀州。”徐础说了实话。 “那就是只夺关卡,不夺大城,坚持不了多久,梁王以为一个冬天就能让他在冀州站稳足根?” “嗯。” “汉州人也是这么以为的,现又如何?” “孙先生在渔阳还知道些什么?” 孙雅鹿微微一愣,“子午道失守,贺荣大军已进入汉州,徐公子没听说过?” “听说过,仅此一句话,不知汉州详细形势如何。” “详情渔阳亦不得知,但你我都知道,强臂单于颇有谋略,绝非寻常的塞外蛮王,他不会丢掉冀州,也不会给梁王一个冬天……” “我会自己争取,无需谁来给我。”马维来了,站在门口道。 孙雅鹿急忙转身,拱手道:“不知梁王驾到,一时妄言,万望海涵。” 马维大步走到近前,“回去告诉渔阳的皇帝与欢颜郡主,或是前来跪拜这里的真皇帝,以尽父子、君臣之节,或者坐待城中,等我替天成朝廷整肃乾纲,别无它途,无论塞外有无援兵,梁军都不会退却半步。” 孙雅鹿看向徐础,不等徐础开口,马维又道:“要战便战,何需废话?敢有劝我退兵者,斩。” 跟随马维过来的人不少,谁也不会替渔阳说话,徐础开口道:“我倒有个想法。” 马维目光如电,狠狠瞪来,徐础马上补充道:“不是劝退,恰恰相反,我劝梁王速进。” 马维脸色缓和,“你以为梁军走得还是太慢?” “如果真有一支荒民之军,如果皇甫阶真有纵兵四掠之意,则梁军的确有点慢。” “我已派出大批斥候,前去寻找这支所谓的援兵。” “可能还是来不及,荒民一见斥候便知大军不远,马上就会散开。” 马维沉吟片刻,“你说你有一个想法?” “或许可以想办法让荒民留在原地不动。” “派一支军队故意败给他们吗?” “这是一条妙计,想要生效,最好有渔阳配合。” 马维大笑,“你还是这么能兜圈子,我不需要渔阳配合,渔阳也不会真心配合,佯败之计可以,就按……” 孙雅鹿插口道:“渔阳愿意配合,真心无二。” “嗯?”马维与身后诸梁将都不相信。 孙雅鹿拱手道:“我带来如此重要的一条消息,并非为了吓退梁王,也不止是让梁王想出一条佯败之计。” 马维看向徐础,以为他给渔阳暗中献计,徐础笑道:“不如听孙先生说完。” 孙雅鹿再一拱手,“我与徐公子见面不久,帐中一直有他人在场,我二人说过什么,梁王一问便知。” 门口一直有两名卫兵站立,马维没有询问,向孙雅鹿道:“你坚持要见我,想必真有话说。” “临行前,陛下对我有三条交待……” “陛下还是郡主?”马维冷冷地问,他很清楚渔阳城内谁说话算数。 “都一样,总之有三条交待,说是梁王同意哪一条都行。” “嗯。” “第一条,自然是请梁王退兵……” “这一条不用说了,我不同意,梁军将士都不会同意。” 孙雅鹿轻叹一声,对一这条原也没抱太大希望,“梁王到来之前,我正向徐公子说起,希望梁王能率兵前去攻占并州……” 马维立刻摇头,“并州夹在冀、秦之间,左右临敌,我守不住,你也不用说了,就是徐础,也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吧?” “绝非上上之策。”徐础道。 孙雅鹿再度拱手,“最后一条是梁王率兵前去攻打秦州。” 马维一愣,随即大笑,“是你传错了话,还是郡主惊慌过头,想出这么一条?” 跟来的梁将也都发出笑声,乔之素轻轻摇头。 孙雅鹿没笑,“梁王还得取消济北王的帝号。” 马维脸色微沉,“我已经听够了……” “梁王不妨再听听渔阳给出的好处。” “除非你们愿意将整个冀州让出来。”马维笑道。 “梁王的雄心只在一个冀州吗?” “嘿。”马维不肯承认自己开始感兴趣,直接走到椅前坐下。 孙雅鹿跟着转身,继续道:“渔阳被迫引贺荣骑兵入塞,实非所愿,本想等形势稍稳之后,再想办法驱其出塞,可梁王这么急……” “我还是没听到‘好处’。”马维不愿听这些没用的话。 “梁王可以得到整个冀州,但是朝廷仍留在渔阳。” “这才有点意思,但不足以让我改变主意。” “梁王已得朝廷册封,可再得大将军之职,奉旨讨伐贺荣人。” “大将军空名,我不稀罕,这是你们的好处,不是我的。” “朝廷让出并、秦两州,许梁王设国立庙,世世相传。” “你刚才还问我‘雄心只在一个冀州’吗?现在却用区区两州来敷衍我。” “梁国以上,朝廷所不能许,梁王自取。” 马维笑道:“为一座小小的渔阳城,郡主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郡主所在意者,不是渔阳城,而是名号:皇帝只有一位,现在渔阳城内,梁王先要承认这一点,然后以朝廷名义驱逐异族。” “郡主……是不是觉得我很愚蠢?” “郡主十分敬佩梁王……”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尽想愚弄我?” 徐础在一边插口道:“梁王,我能说句话吗?” “说。” “梁军攻冀,最大的敌人乃是贺荣部,得此一冬,明春依然难免一战,既然如此,何不提前除此大患?敌强我弱,守势看似稳妥,其实是坐以待毙,无非稍慢一些,攻势好像冒险,但是出其不意,或有一线生机,哪怕只有一成胜算,也好过必定之灭亡。” “别人也说说。”马维道。 乔之素旁听已久,开口道:“太过冒险,何况还有一支荒民之军没有除掉。” 孙雅鹿马上道:“只要梁王点头,渔阳会想办法留下塞外荒民,不让他们分兵四掠。” 高圣泽小声道:“渔阳已是梁王囊中之物,秦、并却在强敌手中,朝廷这是要以难换易,梁王不要上当。” 又有几人开口,马维挥手,表示自己已有决断:“明晨发兵,我要去渔阳与郡主当面谈谈,郡主想要表达诚意,就先将荒民之军稳住。”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六十八章 问人 梁军绕过渔阳,在五十里以外取得一场大胜,消息传来,马维压抑不住心中的兴奋,挥拳在老宦高圣泽肩上狠狠捶了一拳。 高圣泽疼得直流眼泪,还要兴高采烈地说:“恭喜梁王,贺喜……” “去将徐础叫来!” 高圣泽还想多说两句,见梁王又举起拳头,急忙跑出帐篷,一边行走,一边嘴里喃喃道:“徐础、徐础,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的,论忠心,连我的一点皮毛都赶不上,竟然让我亲自去请……” 到了帐篷前,高圣泽变得平和,无论怎样,梁王还是公平的,对只肯献计、不肯献上忠诚的徐础,安排在一顶普通的帐篷里,里面除了床铺近乎一无所有,初冬已至,徐础仍然穿着旧袍,寒风吹过,脸色愈显苍白。 高圣泽笑道:“梁王有请。” “梁军获胜?” “我只管请徐先生过去,别的事情不该我说,我可不能乱说。” 徐础笑笑,知道老宦不喜欢自己,也知道所猜绝不会错。 马维已经恢复常态,坐在书案后面览阅公文,良久之后才抬起头,向徐础道:“你对欢颜郡主应当很熟吧?” “见过几面,梁王也见过。” “嗯,当初她亲自出城与我议和,很让我意外,天成倾塌,她一个女流之辈,居然能够硬撑到现在,也算是一位奇女子。” “终究敌不过大势。” 马维冷冷地哼了一声,“大势、大势,你天天说什么大势,从前我还相信,现在要我说,那就是胆怯者的借口,真要顺应大势,谁也不会造反,大家都向单于投降好了,我大梁更是没有翻身兴复之时。” “帝王龙兴,必定逆势而上。”高圣泽激动地接话,“张息帝、万物帝莫不如此。” “强弱、难易,并非大势的全部内容。”徐础微笑道。 马维也不问,语气突然变得平缓,“据说郡主一直深受张息帝与万物帝的宠爱,想必从两帝身上学到不少。” “想来如此。” 马维盯着徐础,“你是不是曾经想娶她?” “梁王从哪听来的谣言?” “不是听来,而是看到,回想起来,从你在诱学馆替周律写那篇文章起,就颇受郡主赏识,即使你刺杀万物帝,她也没有追究,反而送你逃出东都,当时咱们在孟津城外相遇,你包袱里有几本书,是她赠送的吧?那些书呢?” “放在思过谷,我与欢颜郡主乃是君子之交。” 高圣泽忍不住大笑一声,“孤男寡女,何来君子之交?欢颜郡主我可知道,张氏子孙都被万物帝宠上了天,不讲男女之别、尊卑之分,白天游玩无度,夜里纵酒狂欢,欢颜郡主尤甚,我们看在眼里,都说……” 高圣泽闭上嘴,猛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错误,梁王说起欢颜郡主,并非敌视与鄙夷,而是欣赏与赞叹,他刚刚说的这些话,没有一个字迎合到梁王的心事。 马维面色阴沉。 高圣泽抬手抽自己一个嘴巴,“让你胡说八道,郡主凭一己之力硬撑起整个天成朝廷,岂是……” “滚出去。”马维道。 居然没挨打,高圣泽感激涕零,转身向外跑去。 “请渔阳使者孙先生过来。”马维补充道。 等老宦消失,马维道:“刑余之辈,其实有些本事,可惜在宫里待得太久,早忘初心,一味地只想揣摩人主之意。” “梁军大胜?”徐础问道。 “哦,险些忘了,刚刚传来的消息,梁军大胜,辽东兵被歼、被俘过半,剩下的人逃往塞外,关卡尽入梁军之手,皇甫阶也成俘虏,很快就能送来,辽东荒民已非大患。” “如无渔阳相助,梁军断能取此大胜,梁王……” 徐础话未说完,孙雅鹿赶来,他已听说梁军大胜的消息,行礼之后,提的问题与徐础差不多,“渔阳守约留下辽东军,梁王相信了吗?” “嗯,孙先生可以详细说说朝廷的要求了。” “首先要去除济北王的帝号,并将济北王送还朝廷,这一条梁王若是不许,剩下的也不必说了。” “嘿,天成朝廷沦落至此,嘴还是这么硬。好,我可以归还济北王,是否去除帝号,让他自己决定。” 孙雅鹿拱手,“梁王做此让步,朝廷也安心了。” “接着说。” “梁王可以用朝廷的名义号令冀州郡县,一如贺荣单于所为,但是渔阳要留给朝廷,仅此一城。” “嗯,不算过分,我也可以接受。” “渔阳留给朝廷的意思是梁军一兵一卒也不能入城。” 马维想了一会,“朝廷的官兵是不是也不出城?” “绝不越过城外二十里。” 马维向徐础道:“天成朝廷是想给自己留一个国中之国。” 徐础点下头,没有参与这场交谈。 “我不入城,如何与郡主、皇帝议和?” “陛下与郡主可以出城。” “这一条我也可以接受。” “最后一条,梁王可以留兵守卫冀州,但是也要率兵攻打秦州,经此一战,朝廷已与单于决裂,必遭报复,与其坐等,不如直探虎穴。” 前两条多是虚名,攻秦却是要梁军付出实打实的巨大代价。 孙雅鹿初次见面时提起过此事,马维早已反复思索,回道:“这件事我不能与你谈,要与郡主、皇帝当面商议。” 孙雅鹿还要说下去,马维道:“你这就带着济北王回渔阳,后天午时,在渔阳南门外的十里亭我与郡主、皇帝会面,各带一百人,五里以外,各停千人。下去吧。” 梁王坚决,孙雅鹿只得告退,马维手写军令,命帐内的一名卫兵带出去,交给高圣泽,再由老宦转至相关将领,释放“皇帝”。 马维向徐础道:“你可曾料到冀州得来如此容易?” “没料到。” “但你的确说过,郡主一定会做些什么,我一直担心她会重新拉拢到淮州盛家,现在看来,盛家已经铁心要放弃天成朝廷,听说他们已经发兵渡江,要从后面抄宁王的老巢。” “宁王想必不太高兴。” “哈哈,九州如棋局,死生互倚,有人高兴,自然就有人不高兴,宁王若是聪明,就尽快攻下江陵城,弥补江东的损失。” “宁王没再派人过来?” “他总不至于以为还能劝我调头去攻打淮州吧?郭时风现在想必不太好过,但这是他咎由自取。盛家倒是派人过来,愿意与我议和,说是一南讨、一北征,互不干扰。” “对盛家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当然,北上救援渔阳,功成则利归天成,功败则淮州倾危,南下攻打吴州,功成则是开疆扩土,功败亦足以退守自家,盛家自称忠孝,真遇到危机的时候,还是要以谋略为先。” 马维十分兴奋,但是很快控制住情绪,又变得冷漠,“唤你过来其实是有两件事,一是打听一下郡主的为人,二是要听听你的想法:攻打秦州有几分可行?” “九死一生。” 马维点头,“至少你没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我所说的大势可能不得梁王认可,但我绝不会说谎。” “嘿,你不说谎,但是未必知无不言,未必真心为我着想,相识这么久,我会不明白你的套路?” 徐础笑道:“梁王这是想让我说话,还是不想?” 马维自己想了一会,“你说吧,攻秦有何利弊?” “利弊一目了然,若是真能击败贺荣部,则梁王功盖九州,距离兴复大梁只有一步之遥,但是胜算极少,大败之后,梁军无路可退,冀州转眼复归天成。” “天成出卖辽东军,单于会放过渔阳?” “渔阳与单于至少有重归于好的可能,梁王没有。” “你说攻秦九死一生,那一生在哪里?” “汉州若未全失,襄阳还在固守,贺荣大军左右奔波,没有余力回守秦州,且凉州与北方降世军愿意出兵,三方联手,或有一丝胜算。” “汉州、襄阳岌岌可危,等我率兵赶到秦州,怕是为时已晚,且寒冬将至,中间又隔着一个事态未知的并州……”马维摇摇头,“我绝不能去秦州,顶多进入并州,择机而动,进可以与贺荣部对峙,退可以据守冀州,如果来得及,就南下洛州,与东都连上,或许能够迫使单于讲和。” 徐础刚要开口,马维道:“我知道单于不会真心讲和,但是大势所迫——”马维笑了笑,大势对别人的影响,他还是相信的,“单于或许会暂时让步,这就够了,等得越久,对梁军越有利。” “梁王此计可算下上之策。” 马维冷笑,“你还有中上、上上之策?” “中上之策,不攻秦,而是南下襄阳,与群雄合力抵抗贺荣大军,若能守住襄阳,则……” “说上上之策。”马维对帮助别人守城完全没有兴趣。 “发兵塞外,攻贺荣部巢穴,向西横扫,封闭沿途关卡,断贺荣军退路,其心若乱,则天下形势为之大变,梁军……” “现在是冬天,你却要我率兵出塞?这就是你的上上之策?比下下还不如。” 徐础笑道:“总之我没有万全之策,无非危险多些或者少些。” 马维吐出长长的一口气,“说到万全之策——你觉得欢颜郡主愿意嫁给我吗?梁成联姻,事情就好办多了,我觉得她对我会有极大的帮助。”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六十九章 取信 “这不叫万全之策。”徐础沉默多时,开口回道。 马维一直饶有兴致地盯着徐础,像是一只猫守在鼠洞前,听到这句回答,他的脸上露出笑容,“事到如今,封王已经远远不够,嫁娶才是群雄取得互信的最有效手段,张氏能与单于联姻,自然也能嫁我一个女儿。何况我不是随便提出求亲,而是看中郡主的真才实学,我二人联手,当可做出一番事业,她能为张氏殚精竭虑,为自己的夫君、子女会付出更大努力吧?” 马维早有妻妾,连孩子也生了几个,但这些对他、对任何一位称王者,都不是另娶正室的障碍,徐础也不提起,只是低头沉思。 马维等了一会,笑道:“怎么,你觉得我配不上郡主?她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梁王若是真心求亲,她会同意,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哈哈。徐础,你若喜欢郡主,就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将她让给你,湘东王不至于只有这一个女儿,我另娶别人就是。” 徐础当然明白,他要用效忠梁王才能换来欢颜郡主,但这不是他想要的,也不是当务之急,“梁王不可得意忘形。” 马维脸色一沉,“你也不要得寸进尺,真以为能在我面前口无遮拦。” 徐础拱手道:“大事未定,梁王不宜另生波折。” “正因为大事未定,才要借助联姻巩固张、马两家的互信,有何不妥?” “梁王将妻小留在东都,用以稳固军心并引诱敌人,突然在渔阳另娶,示人以无情……” “你真是没什么可说的了,居然找出这样一个借口。”马维起身,叹息一声,“潘楷对我忠心耿耿,绝不会为这点小事而心生动摇。总之我意已决,但我不想借势压人,所以请你替我当名说客,免去双方尴尬。” “欢颜郡主别无选择,只要梁王是真心……” “我不是只要娶她这个人,还要她将大梁马氏当成自己的家,至少能与张氏平分秋色,她信任你,你能让她明白这一点。” “梁王在冒很大的风险。” “从咱们策划刺驾那一刻起,我就在冒险,现在这一次,对我来说算是很小的。我不会对你撒谎,心里的想法也瞒不住你,我的一切所作所为全是为了兴复大梁,报仇反在其次。张氏虽然凶残无道,但是至少没对马氏赶尽杀绝,我会还报,而且更慷慨些,可以保留‘成帝’的称号以及三郡之地。” 马维轻轻笑了一声,“郡主十分在意名位,我的让步可以让她满意吧?至于她本人,永远不必担心,我是梁王,她是王妃,我是梁皇,她是皇后。” “梁王太小瞧欢颜郡主,她……” 马维有些不耐烦,“徐础,不要让私情影响你的判断,身为谋士,这可是大忌,你可以有话不说,可以观望不决,但不要试图左右我的决定。” 徐础轻叹一声,“我愿意替你做说客。” 马维重新露出笑容,“我会帮你找回芳德公主,如果她不幸遇害,你可以从济北王家里再选一个女儿,通过张氏,咱们就是亲戚,只是——”马维笑得更开心,“你要矮我一辈。” “欢颜郡主肯定会问起攻秦之事,我该如何回答?” 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马维沉吟思索,片刻之后向门口的卫兵挥手,让他们全出去,别无外人时,他说:“我要借用你的‘中上之策’。” “协守襄阳?” “出塞过于异想天开,攻秦反令群雄势力分散,不如合力守卫襄阳,在那里牢牢拖住贺荣大军。” “梁王打算派兵多少?” “两万人。” “太少。” “先派两万人,然后视情况再定,我会派得力将领带兵,我自己去并州协助鲍将军,尽量在并州占据更多城池,冀州则留给郡主——如果我们顺利成亲的话,希望她这一次不要再犯错误,让冀州落入他人之手。” 马维推着徐础往外走,“好好想一想,欲令郡主心甘情原嫁入马氏,首先你得做到。” 徐础回到帐篷里,坐下发呆。 昌言之看出公子心事不宁,没有开口打扰,将所有东西都收拾一遍,才道:“梁王又为难公子了?” “他在为难自己。” “嗯?” 徐础却不想解释,侧身躺下。 梁军大营离渔阳不远,次日一早,马维带一千一百人出发,缓缓行进,远派斥候查看情况,确保渔阳出来的也是同样兵力,没有设置埋伏。 渔阳人先到十里亭,徐础命一千人留下待命,只带一百卫兵疾驰而至。 十里亭空有其名,亭子早已被毁得一干二净,渔阳人在路边搭建一顶大帐,梁军士兵检查过,确认无虞,马维才带着徐础和两名卫兵入帐,高圣泽等人守在外面。 帐篷里铺着厚毯,皇帝张释虞跪坐在东厢,面前一张矮几,欢颜郡主坐在侧后,身穿宫装,与寻常宫女无异,只是头上首饰多了两三件。 梁王进来,张释虞微微一动,很快又坐稳,没有起身相迎,欢颜郡主亦不动。 马维直接坐到西厢矮几后面,徐础守在他的侧后,卫兵站在门口,亦是两两相对。 诸人当中,张释虞最为紧张,脸色变幻不定,几次尝试迎视梁王的目光,最后都是一抬眼就败下阵来,比在单于面前还要局促几分。 马维笑道:“济北王可还好?” “啊?好……很好。”张释虞答道。 “希望济北王不要以为梁军失礼。” “不会不会,父亲……济北王很感激梁王的照顾……他还胖了几斤。” “天成原本出于大梁,如今大梁又出于天成,咱们也算是亲上加亲,之前种种,皆为误会,我来冀州,是从贺荣人手中夺回失地,而不是故意为难天成朝廷。” “明白。”张释虞越发显得坐立不安。 “是咱们两人直接商议吗?” 张释虞点下头,马上又改变主意,“郡主来谈,我回来不久,她……她更了解渔阳的情况。” 欢颜郡主稍稍向前移动一点,开口道:“梁王……” 马维却抬起手,说道:“请郡主与我的谋士商议,他的话我每一个字都认。” 徐础点下头,没有开口。 马维起身,向张释虞道:“陛下要出去透口气吗?估计他们要商议一阵,无趣得很。” 张释虞吃了一惊,扭头看向欢颜郡主,得到示意之后,才勉强起身,“透口气也好。” 徐础拱下手,张释虞挤出一丝微笑,两人重逢,却无话说。 卫兵也都跟出去,欢颜郡主移至矮几后面,“梁王这是何意?” 徐础也挪下位置,“咱们先说正事吧。” “你真的投靠梁王?” “我是梁王的客人。” 欢颜轻轻地笑了一声,“梁王必须去击退贺荣部,留在冀州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于他、于天成皆无好处。” “梁王愿意发兵前去助守襄阳,他自己带兵经营并州。” “襄阳旦夕难保,梁王又不愿亲往,他这是要与贺荣人对峙,而不是逐出塞外。” “梁王以为,驱逐贺荣部时机尚不成熟,暂且稳住形势,对梁、成皆有利处。” 欢颜郡主思忖片刻,“听说你从襄阳而来?” “是。” “以你观之,襄阳能守住吗?” “极难,但是九州势颓,再不抵抗一下,将会陷入无可周旋的死地。襄阳虽然难守,至少有人愿意挺身而出。” “襄阳如今都有哪些人?” “湘、广两州牧守陈病才……” “自封的牧守。”欢颜郡主纠正道。 “自封,但他以勤王为名率军北上,拒绝称王,坚持要请张氏王过去坐镇,察其言行,对天成仍存忠心。” “难得,所以你就将我父亲送了过去?” 徐础笑道:“我以为那是一个更好的去处。” “这件事我要感谢你,如果我父亲仍留在梁王军中,怕有不测。” “除了陈病才率领的南兵,还有一支江上水军,以及几支自立的队伍,目前都在襄阳。” “多少兵力?” “未知。” “谁在主事?” “奚家受到宁王攻击,无暇顾及襄阳,所以应该是陈病才主事。” 欢颜郡主又想一会,“如果还来得及的话,助守襄阳倒也是一计,但是梁王必须夺下并州全境之后才能返回冀州。” “冀州原本就是梁军驻守,你还在意梁王回不回来?” “我不怕梁王反悔,是怕他一退出并州,贺荣人就会趁虚而入,冀州又陷入无险可守的境地。” “能夺占并州全境,梁王也会非常高兴,不过他担心冀州成为后患。” “他不相信朝廷?” “这不能怪他吧?” “他想怎样?” 徐础沉默一会,“梁王要效仿单于,与天成联姻,以此取信。” 欢颜郡主眉头微皱,马上明白过来,目光紧紧地盯着徐础,“他想娶我?” 徐础点头。 “并且派你来做说客?” 徐础再次点头。 “而你同意?” “重要的是郡主同不同意。” “我已经与别人定亲,虽然尚未拜堂,虽然楼矶去往江东之后没再回来,生死未知,但我至少不是待嫁之身。” “对梁王这不是问题,对朝廷……想必也不是问题。” “你觉得我应该同意?”欢颜郡主露出一丝嘲笑。 “梁王……虽然发生了许多事情,也发生了许多变化,但梁王仍然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放过他。”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七十章 温柔 欢颜郡主忍不住笑了一声,“朝廷风雨飘摇朝不保夕,任何一方攻上门来,张氏都不得不倾其所有才能勉强自保,你却请我放过梁王?唉,我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伤感,你就像在劝一个饥肠辘辘的人少吃些,不要撑着。” “我想你在渔阳这段日子里,不会毫无作为。” “我的确尽我所能,希望能有些腾挪的余地,可是——换成是你,会怎么做?” “首先,必须与盛家和解。” “和解了,公主嫁到淮州之后,盛家送来一个女儿做妃子,我亲自出面,与盛家人立誓:互为藩屏,共兴天成。但是没用,察觉到梁军动向之后,朝廷频繁向盛家求助,甚至请盛妃写信向父亲求助,盛家却坚持认为梁军北上只是佯动,真实的意图是要与宁王夹功淮州,反而请求朝廷向单于借兵。” “晋王志向高远,绝不会真心顺从单于。” “我想到了,也派人去联络过,但是晋王的志向过于‘高远’,对单于尚且虚情假意,对天成朝廷连伪装的意图都没有,我派去的使者甚至不敢说得太明白,害怕晋王扭头就会通报给单于。” “天成已与降世军和解,芳德公主又去了那里,可为一股强援。” 欢颜郡主笑道:“不妨告诉你实话,芳德公主是我派人送去的,我让她假扮男装,与田匠等人自称是辽东皇甫家的使者,绕路前往秦州。我的确对那里的降世军抱有希望,但是单于突然转而西进,降世军在西京惨败,残余部分北上躲避,离渔阳更远了,对冀州已无太大帮助。” “尹甫尹大人率一批冀州兵与降世军汇合,与渔阳联系过吧?” “尹大人仍忠于朝廷,但是缺少粮草,无法赶回冀州,他正想办法劝说凉州杨家提供帮助,可杨家现在也不踏实,既不敢得罪贺荣部,还要面对羌人的进攻,分身乏术。尹大人半个月前派人送来一封信,说是准备与塞外诸部打一仗,在那之后再也没有消息,怕是凶多吉少。” “江东宁王正在壮大,费昞费大人此前曾去议和,结果如何?” “费大人与楼矶一同南下,楼矶留在那边,费大人单独返回。宁王声称要进攻淮州,将皇太后送到渔阳,但也只是声称而已,最终他率兵西入荆州,甚至没向渔阳打声招呼,我派去的使者也得不到召见。” 徐础沉默。 欢颜郡主轻叹一声,“承蒙你高看,但我真没有扭转乾坤的本事,梁王想娶我,我只好从命,无非多提几样要求。” “什么要求?”徐础茫然道,心里还在想别的事情。 “我乃堂堂郡主,不能说改嫁就改嫁,梁王要找出楼矶,若是死人,事情简单,若是活人,得让楼矶写一封弃婚书。” “梁王肯定会选‘简单’的那条路。” “这我不管,我不能在未解除婚约的情况下另嫁他人。” “还有呢?” “眼下的形势,如果梁王战败,渔阳还有可能取得单于的原谅,我若嫁他,则无退路,他必须先占据整个并州,能与贺荣人抗衡时,才能正式娶我为妻。” “梁王并不急于一时,他很欣赏你,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一同兴复大梁,他还说,愿意保留天成皇帝的名号,赐给三郡立国。” “章,以为你是个老学究,后来又觉得你是个心怀坦荡的书生,直到刺驾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你心里藏着的阴谋比谁都多。” “我的推测就没有一点准确的地方?” “相由心生,你的阴谋也只在你自己心中。”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的推测有一点准确的话,希望你能早些动手,群雄蜂起,旧人死去,新人又会冒出来,只是伤亡越来越多而已。你想再造天成,只能用正常手段,无从取巧。” 欢颜郡主面色微沉,“我用过正常手段了,在邺城,我努力‘用民以时’,结果怎样?外敌攻来,我保护的百姓却没有保护朝廷,反而为外人征调,前去攻城掠地。伤亡当然会越来越多,唯有如此,天下人才会思念天成,天成建朝虽短,万物帝也不体恤民力,但是与如今的乱世相比,那二十来年将成为所有人回忆中的太平盛世。” 欢颜郡主轻轻吐出一口气,神情恢复正常,“天成没准真能起死回生。” “如此说来,我的推测没有全错?” 欢颜郡主冷笑一声,“便是全对又怎样?你还想再来一次刺杀?那不如现在动手,我就坐在这里,杀死我,一切阴谋烟消云散。” “你知道,我不会再做那种事,对你尤其不会。” “你担心我死之后,没人公布把柄,单于大妻不会杀夫,中原群雄没人是贺荣大军的对手吧?” 徐础沉默片刻,开口道:“单于若有意外,会少死些人,但是九州终将依靠实力击退外敌,无需任何阴谋。” 欢颜郡主笑道:“你用你的方法,我用我的方法,没准有一天咱们会来一次交锋,那倒有趣。” “梁王……” “没人需要你来操心。”欢颜郡主稍显严厉,“梁王如果需要你来保护,那他早晚死于他人之手,梁王若是当世之雄,能够平定天下,谁能动得了他?我也很愿意嫁给这样一个人。” 欢颜郡主掌权以来,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今天算是破例,但她觉得已经够了,平静地说:“去请梁王回来吧,告诉他,我同意这桩婚事,待会就可以公布,但是先不要说是谁,只说梁王将娶宗室之女,等他处置楼矶之后,可以定亲,等他占据并州,能与单于抗衡时,再说成亲的事情。有大志者,不爱一己之躯,我虽是女子,也明白这个道理。既不爱己,当然更不爱人,请徐公子放弃心中最后一点私念吧,用你自己的方法平定天下,不必在意任何人。” 徐础起身,拱手深揖,“我将死守襄阳。” 欢颜郡主微微一笑,“我将死守天成。”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七十一章 赠礼 徐础转述欢颜郡主的要求,马维听后点头道:“我就知道郡主通情达理,不会像寻常女子那样扭捏作态。” 马维邀皇帝过来,当众宣布自己将娶一名天成宗室之女,与张氏联姻。 双方士兵欢呼庆祝,张释虞也跟着喊了几声,趁梁王不备,向徐础投去诧异的目光,显然已经猜出“宗室之女”是谁。 接下来的议和变得非常简单,马维留下一枚玉佩——据说它原是前梁旧物,在天成皇宫中埋没多年,直到被梁王重新发现。 “这是一件古物,至少已经传承上千年,希望它能在郡主手中继续传承下去。” 欢颜郡主接受礼物,点头致谢,平淡地说:“出城仓促,无礼还赠,陛下身上或许带着什么。” 张释虞上下摸索,“有,都是普通佩饰……” 马维笑道:“不需要,郡主同意这桩婚事,就是最大的礼物。” 马维告辞,留下乔之素等人商议细节。 欢颜郡主与皇帝随后离开,将后续事宜交给孙雅鹿。 徐础也留下,但是没有参与谈判,在外面站了一会,突然翻身上马,追往渔阳的方向,帐外的两方士兵都吃一惊,但是见他只有一人,谁也没有阻止或是追赶。 两三里后,徐础勒马停在一座小土丘上,远远望着远去的队伍,心中迷茫,说不清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不知是谁发现队伍后面的身影,一名骑士离队飞驰而来,到土丘下道:“徐公子有事?” “没有,只是……送行。” 骑士跳下马,将一直托在手臂上的披风递来,“陛下说天气寒冷,无物可赠,正好随身多带一件披风,望徐公子笑纳。” 徐础也下马,接过这分意外的礼物,披风很新、很厚,缀以大量柔软的毛皮,单单是抱在怀中就觉得温暖,好像还没怎么穿过。 “多谢。” “徐公子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请转告陛下……徐某无话可说,就这几个字,还有‘多谢’,别的没有。” 骑士点下头,上马离去,追赶前方缓缓行进的队伍。 徐础戴上披风,一直望着队伍消失,转身将要上马,忽然嗅到一股香气,像是来自身上,他笑了笑,解下披风,仔细叠好,上马之后单手握缰,另一只手抱着披风。 没走多远,两人骑马迎面而来,稍近些,徐础认出是乔之素与昌言之。 见公子无恙,昌言之停下,乔之素赶上来,长出一口气,“至少我看到徐先生是往回走。” “乔先生以为我要逃跑?” “徐先生招呼也不打一声……算了,徐先生回来就好,是我多心,徐先生不必留在这里,速回军营吧。” “好。” 三人回到十里亭,谈判因为乔之素的离开而暂停,这时又重新开始。 四名士兵护送徐础回梁军营地,昌言之早就注意到徐础怀中的衣物,半路上小声问:“谁送的?” “皇帝。” “皇帝为什么送礼物给公子?那是一件披风吗?” “可能是因为看我穿得单薄吧,而且想让我少说些话。” 昌言之微微一愣,更加小声地说:“皇帝倒是一片好心,公子收好,别让……那一位看见。” “哪一位?” 昌言之瞥一眼四名卫兵,再看一眼徐础,怪公子明知故问。 徐础笑道:“与其遮掩,不如大方展示。” “哼哼,我是不明白公子怎么想的,既然寄寓梁军营中,干嘛还要孤身去追敌人,徒惹猜忌?” “一时没想周全。” “别人没想周全,我信,公子?我信别人也不信。” 昌言之唠叨一路,徐础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因此后半程路听多说少。 回到营中,徐础刚刚走进帐篷,还没来得及休息,高圣泽就跑来传唤。 徐础戴上新披风,前往梁王大帐。 高圣泽笑道:“新披风?这可是一件好东西,光是上面的狐毛,就值不少钱。” “嗯。”徐础一字也不多说。 大帐内,马维坐在椅子上,手里端一杯酒,面色严肃,全无定亲时的喜悦,看见徐础身上的新披风,他的脸色稍稍缓和些,放下杯子,开口道:“皇帝的礼物?” “是。” “皇帝倒是会做人,怎么没当面送你,要等你追上去?” “在梁王面前皇帝有些紧张,忘了拿出来。” “而你与皇帝心有灵犀,特意追上去索要礼物?” 徐础笑道:“当然不是,我追上去询问皇帝是否有芳德公主的消息,皇帝一无所知,但是赠我这件披风,可能只是随意之举,并非早有准备。” 马维脸色又缓和一些,“找你过来不为此事。我正要派人去往江东,处置楼矶一事,请你斟酌一下。” “梁王要楼矶死还是活?” 马维一愣,随即笑道:“这是什么话?我只要他写封弃婚书,别无它意。” “那就没什么可斟酌的,梁王写信给郭时风,请他帮忙,此事十拿九稳。” 马维长长地嗯了一声,似乎不太满意,挥挥手,命其他人退出帐篷,然后道:“你非要将什么事情都问个明白。” “不问明白,我不知道该如何献言。” “若是郭时风,就会揣摩上意,不不,换任何一名谋士,都会揣摩上意,然后替主解忧,事成则功归于上,事败则过归于己。” 徐础笑道:“怪不得我这一路走来,到哪都待不久。” “嘿,你最会揣摩人心,但你只用来定计,不用来讨好。” “梁王身边很缺讨好的人吗?” “算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想与你争辩。实话说吧,我要死楼矶,不要活楼矶,我不是贺荣人,对名声不能含糊,楼矶投奔宁王,日后若是拿弃婚书说三道四,我与郡主脸上无光。” “这就有些麻烦,楼矶受宁王庇护,而宁王想必对梁王有些埋怨……” “所以才找你来。” “梁王想让我去劝说宁王杀死楼矶?” 马维摇头,“你一去宁王那里,就再也不会回来,我要你另想一个办法,借刀杀人、栽赃陷害,怎么都行。” “梁王将我当成什么人了?” “聪明人。”马维脸色微沉,“楼矶是你同父异母的兄弟,但我知道你不在乎,你之所以推三阻四,无非是想延缓亲事——你之前去追的人不是皇帝,而是郡主,这件披风……” “梁王早晚能将当时的情况打听清楚,我何必隐瞒?” “就当是皇帝赠你的礼物,但你心里想谁,我一清二楚,所以你必须替我想个主意,好让我确信你真的支持这桩婚事,不会暗中阻挠。” 徐础没吱声,在帐中来回踱步,马维也不催促,重新拿起杯子,慢慢饮酒。 来来回回七八趟之后,徐础道:“让我随军去襄阳吧。” “还没说到那里的事。”马维严厉地说。 “不不,我说的还是楼矶。” “何意?” “思来想去,让宁王杀死楼矶,怎么都不太可能,倒不是宁王有多重视楼矶,而是他绝不愿奉梁王之命行事。” 马维了解宁抱关,而且心里一直有点怕他,点头道:“确实很难,郭时风能帮上忙吗?” “如果只要一纸弃婚书,郭时风或许能帮上忙,而且根本不让宁王得知,杀人不行。” “楼矶必须死,我意已决。” “那就只有让宁王对楼矶生怨。” 马维笑道:“这才是你的本事。” “所以我要随军去往襄阳,然后派人去请宁王派兵过来。” “宁王既要攻占荆州,又要守住吴州,哪有余力去帮襄阳?而且他这个人绝不做赔钱买卖,即便真有余力,也不会送给外人。” “当然,所以我还要请楼矶‘帮忙’,梁王最好写一封信让我带上,说自己将与宗室女成亲,与楼矶从此便是亲戚,别的都不用提。” “然后让宁王发现这封信?嗯,是条妙计,或许可行,但是用不着派你去襄阳。” “必须是我人在襄阳,宁王才会入彀,如果随便一人,则显得宁王守襄阳之志不坚,宁王与郭时风必会生疑。” 马维盯着徐础,“你就这么想离开我?” 徐础笑道:“我留在这里,梁王怀疑我会阻挠婚事,我去襄阳,梁王怀疑我会一去不返——真是令我左右为难。” 马维歉意地微笑一下,“你真的想守襄阳?” “襄阳至关重要,我一直在想尽办法送去援兵,荆州人皆知。” “我也知道,你已经提起好几次。也不知单于怎么得罪你了?” “单于没得罪我,但是九州绝不能落入异族之手。” “你先退下,待我考虑一下,或许有别的办法挑拨离间,用不着非得让你亲自出马。至于襄阳,两万士兵我肯定会派去。” 徐础告退,一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就将披风解开,叠好包起来。 昌言之诧异地道:“公子这时怎么又要‘遮掩’了?” “因为咱们很快要出远门,而且还能得几件新袍,这件可以收起来。” “远门?千万不要是江东。”昌言之愿意跟随徐础出生入死,唯一不愿做的事情就是投靠宁抱关。 “回襄阳。” “襄阳?”昌言之也开始收拾东西,“也不知道那边形势怎样,没准已经失守。” “襄阳若是失守,就只能退据东都。”徐础叹了口气,襄阳难守,但是形势重要,东都易守,却非险要之处,无法拦下贺荣大军。 两人刚刚收拾好行李,高圣泽不请自来,一脸的不满,“明天一早,徐先生随军前往襄阳,我跟你一同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七十二章 监视 马维对守卫襄阳没有太大兴趣,不愿为此分散梁军兵力,指定几名将领,只拨兵一万人,剩下的一万人则由冀州诸郡县征调,刻期在东都汇合。 梁军赶到东都时,冀州的一万兵卒只有不到两千人,至少要等半个月,才能凑齐,徐础希望先去襄阳,将领们却坚守梁王的命令:必须等所有冀州兵全部赶来之后,才能去往襄阳。 徐础没有办法,只好暂留东都,每日打听襄阳的消息。 东都守将潘楷曾经因为私下与徐础说过几句话,遭到梁王的“惩罚”,这回完全不露面,多派兵卒来大将军府服侍客人,若有军报,也会立刻送一份副本过来。 襄阳的形势极其混乱,唯一确定的消息是城池尚未失守,贺荣大军也没有赶来支援,单于似乎打定主意先要攻占整个汉州之后,再来解决这边的问题。 徐础在东都一住就是十天,路上已有积雪,路行不便,冀州兵来得更慢,刚刚超过五千人,照这样下去,怕是要再等半个月,甚至更久,才能凑齐兵员。 徐础想自己先去襄阳,同样得不到允许,老宦高圣泽也住在大将军府,美其名曰服侍徐先生,其实是个极称职的看守,几乎寸步不离。 徐础接连给马维写去三封信,力陈尽快发兵的重要,马维只回了一封,告诉他耐心等待,该发兵的时候自会发兵,还督促他早些与宁王、楼矶联络。 事实上,徐础给宁王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去,迄今尚未得到回音。 倒是陈病才回了一封信,他已听说梁王派兵的消息,因此措辞十分谦逊,希望徐础尽快到来。 在东都的第十二天,终于有一部分兵卒奉梁王的命令出发,监护粮草上路,剩下的人还要再等几天。 徐础也只能继续等待。 这天下午,天空阴云密布,似乎又要下雪,徐础站在庭院里,抬头望天,不肯回屋里休息,昌言之只好将披风送来,给他披上——马维的确赠送数件衣物,但是哪一件也不如这件披风保暖。 高圣泽坐在屋内烤火,让两名小宦轮流出来监视。 徐础心里反复思考一件事:这个冬天究竟对哪一方更有利。 “础弟这是等着欣赏雪景吗?” 冷不丁听到“础弟”这个称呼,徐础差点以为是马维来了,猛然想起梁王早已不这样叫他,转身笑道:“郭兄什么时候来东都的?” “没多久……” 郭时风大步走近,高圣泽从房间里跑出来,惊讶地说:“你怎么进来的?门口守卫跑哪去了?” 郭时风笑道:“潘将军派人送我过来,所以守卫没有阻拦。抱歉,我本应先送上名贴,但我很快就要离开,想在走之前拜见础弟,所以有失礼数。” 徐础并不在意,“郭兄要去冀州见梁王?” “我看梁王心意已决,且又天寒地冻,就不去冀州啦,听说梁王已经率兵进入并州,是真的吗?” 徐础尚未开口,高圣泽提醒道:“关于梁王去向,徐先生最好什么都不要说。” “我对梁王去向一无所知,能说出什么?”徐础请郭时风进屋。 昌言之烧好了炭,屋里十分温暖,徐础与郭时风分别脱去披风与厚袍,坐下交谈,高圣泽自己跟进来,掇条凳子坐在门口。 “我前些日子曾给宁王写过一封信。”徐础道。 “嗯,宁王接到了,宁王说他不擅长写字,怕信上说不明白,所以让我过来口头回复。” “郭兄为这件事特意跑一趟?” “哈哈,那倒不至于,我看看东都还有没有余力进攻淮州,说实话,比较失望。先不说过个,础弟邀请宁王派兵助守襄阳,宁王说,他知道襄阳一战的重要,但是分身乏术,何况与襄阳之间隔着一个奚家,背后还有盛家捣乱,待他铲除两敌之后,肯定会亲自去往襄阳,与贺荣人一较胜负。” 徐础笑了笑,知道这只是托辞,盛、奚两家的势力都不小,宁王即便运气奇佳,也要一两年才能打败这两个强敌。 “盛家渡江了?”徐础问道。 “盛家沿江囤兵,尚未渡江,估计快了。宁王与我猜测,盛家大概是要与奚家联手进攻,一方直攻石头城,一方拖住宁军,令我军首尾不得相顾,但是双方正在商谈中,所以迟迟没有行动。” “想必如此。宁王打算如何应对?” “还能怎样?宁军已经攻入荆州,不夺下江陵城、击溃奚家军,绝不退兵。”郭时风突然笑了起来。 “郭兄想必是信心十足,所以才能笑出声来。” “我笑的是宁王与梁王不谋而合,都将妻儿留在后方城中,但是绝不会为妻儿而回防。” 门口的高圣泽咳了一声,提醒两人不可评议梁王。 徐础道:“宁王留下哪个妻子?” “宁王只有一位妻子,姓栾。” “姓牛的那一位呢?” “栾氏为妃,牛氏为嫔,都在石头城,一同照顾宁王的几个孩子。” 徐础点头,“宁王想必是觉得石头城必然能够守住。” “盛家满门忠孝,却无大将,又不愿另请高明,兵卒虽多,不足为惧,宁王不担心石头城,倒是东都……” 高圣泽忍不住道:“两位闲聊就是,如何守卫东都,梁王自有安排,不劳两位操心。” 郭时风连连点头,“高总管说得对。础弟什么时候去襄阳?” “还要再等两三天吧,一切由梁王定夺。” “础弟到了襄阳,派人给我送个信儿,宁王与我都希望能与础弟时时保持联络。” “当然,只是道路不畅,又不掌握宁王行踪,书信可能到得晚些。” “陈病才部下有一位幕僚,名叫郁柳,是我故交,这次随军北上,又与我取得联系,陈病才亦对宁王推崇有加,时时通信,础弟托他带信,必能及时送到宁王手中。” “郭兄相识满天下,这时都能用上。” “谋士嘛,有时候出谋划策尚在其次,识人、荐人更加重要。” “尤其是主上自己就能出谋划策的时候。” “哈哈,础弟一语中的。唉,如今谋士也不好当,不多几样本事,难以立足。” 两人闲聊,纵论天下形势,只是不提梁王,高圣泽一开始还听,慢慢地有些懈怠,坐在那里打盹。 眼看天色将晚,徐础留客吃饭,郭时风执意告辞,“不了,见过础弟,我此行的任务算是结束,天黑之前就得出城,连夜回去向宁王复命。下次见面,一定要与础弟大醉一场。” 徐础送客到大门口,趁高圣泽没跟太近,郭时风小声道:“宁王求贤若渴,础弟在意。”说罢大笑着告辞。 空中飘雪,徐础站在门口目送郭时风上车离去,良久才转身回到府中。 昌言之正在屋子里收拾茶具,“这位郭先生倒是挺讲交情,没什么重要事情,还特意来探望公子。” 徐础心中却有不安,想了一会,道:“请高总管过来?” “嗯?公子还没看够他吗?”昌言之出门找人。 高圣泽就住在隔壁,却等了好一会才过来,进屋道:“徐先生找我有事?” “嗯,要事。” “如果又是出兵襄阳的事情,还是不要对我说了,梁王早有安排,谁敢不从命?我也没有办法。” “不是出兵的事情。我在想,梁王命高总管监视我,一直以来也派别人监视潘将军吧?” 高圣泽脸色一沉,“梁王看重故人之交,派我服侍徐先生,怎么说是‘监视’?梁王待潘将军如至亲,将妻儿都交给他保护,更是没有‘监视’之说。” “高总管是在‘服侍’我?” “梁王是这么要求我的。” “那我能命令高总管做事吗?” 高圣泽脸色更加阴沉,“想要什么东西,徐先生尽管开口。” “请高总管去打听下,潘将军最近可有异常之处。” “徐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梁王待你甚厚,你却要设计挑拨离间吗?郭时风是不是向你暗示了什么?我就知道他不会平白无故前来拜见。” “高总管这句话说对了,郭时风之来,绝不会平白无故,而且他赶来东都,却不去拜见梁王,仔细推算,真正的目的必是要劝说潘将军背叛梁王。” 高圣泽一愣,“我提醒徐先生,你现在说的话,我都会原封不动记下来,日后通报给梁王。” “派人去打听一下,我若是猜错,于你无损,若是猜对,你却能立一大功,令梁王对你刮目相看,从此倚重有加。” 高圣泽哼了一声,“万一被潘将军得知,我可得罪不起。” 高圣洁转身离去,屋外很快传来小宦奔跑的脚步声,他还是派人打听去了。 昌言之小声笑道:“公子猜得肯定没错,梁王在潘楷身边也留下了‘服侍’之人。” “必然。” “可要说潘楷背叛梁王……公子猜得有些过头吧?郭时风若是心虚,干嘛特意来拜见公子,惹你怀疑?” “潘楷与郭时风见梁王派来的兵卒迟迟不走,所以心虚,来我这里打听动向。” “我还是很难相信。” “等你像我一样了解郭时风,就知道他来东都必有阴谋。” “等公子更了解潘楷,或许就知道他不可能背叛梁王。” 徐础沉默一会,笑道:“若在从前,我不敢说,但是最近发生的几件事情连在一起,我有九成把握能够说服潘将军心生异志,郭时风的本事不会比我更差。” 昌言之自以为从公子这里学到不少东西,这时却想不出有什么事情能让潘楷改变忠心。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七十三章 劝叛 潘楷觉得自己站在了悬崖边上,稍一不慎就会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可是身后虎狼成群,他不得不准备纵身一跃。 天色刚暗,郭时风匆匆赶回来,潘楷立刻屏退卫兵,迎上前道:“如何?” “果然不出我所料。”郭时风急迫地说。 潘楷大惊,“徐础已有察觉?” “不是察觉,而是早已知情,他带兵前来东都,又找借口迟迟不肯离开,其实都是为了潘将军你啊。” 潘楷脸色骤变,慢慢坐下,喃喃道:“梁王终究不肯信我……” “梁王或许还在犹豫,但是徐础来过之后,梁王当会下定决心。还有那个老宦,似乎也在隐瞒什么。” “梁王曾将宫中宦者分赐诸将为奴,但是谁也不敢将他们真当成奴仆对待……” “因为他们都是梁王的眼线?” “嗯,高圣泽就是这些眼线的头目。” “潘将军身边亦有?” 潘楷伸出四根手指,“但是无妨,这里是议事厅,我下过命令,宦者不得入内,咱们在这里所说的话,不会传出去。” “果真?” 潘楷张嘴又闭嘴,不是十分肯定。 “已经隐瞒不住,请潘将军速作决定。” “别急,或许……或许梁王只是在试探我,他有这个习惯。” 郭时风笑道:“潘将军太过忠厚,事实摆在眼前,也不肯承认。梁王命潘将军死守东都,甚至将妻儿留下,可是一到冀州就要另娶天成宗室之女,抛弃东都之心于此昭然若揭。” “梁王为何要抛弃东都?”潘楷小声问道,心里却已认同郭时风的说法。 郭时风胜券在握,耐心地说:“大势如此,梁王北上冀州与天成联姻,转攻并州要夺回前梁故地,东都于他已非至关重要,无非用来吸引贺荣大军,好让他在北边得些喘息。” “梁王根本就不相信我能守住东都。” “梁王不信,只是希望潘将军守得越久越好,那样一来,就能吸引更多敌军,可他在冀州决定与天成张氏联姻之后,开始担心潘将军无心守城,对梁王来说,这是一个大麻烦,于是他想另换一人守城。” “徐础。”潘楷马上回道,觉得一切都已清晰,“还有谁比徐础更适合守卫东都?毕竟他曾经守过一次,而且守住了,这一次他只要守得长久一些就可以。” “就是这个道理。” “可是……梁王直接换将就是,我不会抗命,更不会与徐础相争,何必非要置我于死地?” 郭时风哈哈大笑,好像这个问题不值得回答。 潘楷自己想出了原因,“梁王依然怀疑我与徐础曾有勾结,所以让徐础杀我以表明全无二心。” “此乃其一。潘将军自问,亲友之中有多少人在梁军中为将?” “那可不少,没有五十,也有三十,梁王从前对我……十分信任,只要是我推荐的人,一律封将,哪怕是从来没上过战场的人。” “而潘将军推荐的全是亲友?” 潘楷脸上一红,他之前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现在一想起,忽然觉得自己一直在犯错,“我认识的人不多,梁王……梁王总是说自家人为将,方便我带兵。” “梁王的自家人在哪?” “梁王儿女皆幼,别无家人。” “所以潘将军还不明白?” 潘楷长叹一声,“梁王待我甚厚,于我有知遇之恩。” “梁王待你甚厚,所求亦重,要你拿命来还。” “如果只是我自己的性命,我愿意还给梁王。” “以梁王一向的品性,他会放过潘将军的亲友?换言之,潘将军若是死了,亲友能够无动于衷?君臣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互信,一方生疑,则另一方也要多心,疑上加疑,终酿祸端,最后就看是谁先下手为强。” 潘楷沉吟良久,仍不肯下定决心。 郭时风等了一会,缓缓道:“潘将军要做忠臣,先要想一件事:梁王果真是明主吗?君贤臣忠,功绩彪炳千古,君昏臣忠,不过多一冤死之魂。以潘将军之智力,凭借东都之坚厚,或是固守以待时局变化,或是另投明主再建功业,甚至自己称王,皆无不可。潘将军愿以性命报恩梁王,追随潘将军的诸多亲友有何罪过,也要受此牵连?” “郭先生不必再说。”潘楷终于拿定主意,“梁王无情,抛妻弃子如同敝屣,何况我潘楷?梁王得徐础相助,想必已寻得更合心的大将,哪里还会将我当回事?请宁王派兵过来吧,我愿交出东都。” 郭时风大喜,正要开口许诺,潘楷又道:“但是有几件事我要说在前头。” “潘将军请讲。” “第一,不可伤害梁王妻子,梁王想要,就送过去,不想要,留在东都,以礼待之。” “娇妻弱子,梁王既不在意,宁王杀之无益,更无助于守城,何必担此恶名?我替宁王同意这一条。” “第二,城里的梁军将士,随其心意,愿留者留,愿去者去,宁王不可强求。” “宁王要的是上下一心,梁军若有去意,宁王绝不挽留,反要礼送出城。但是潘将军会留下吧?” “唉,我不留下还能去哪?” “潘将军有一个儿子在梁王身边,可以用梁军将士交换回来。” “不必,无论怎样,我都是在背叛梁王,他就算杀我一子,我也不怨。” 郭时风笑笑,没说什么。 “第三,放徐础等人出城,他们爱去哪去哪。” “这条不妥。” “怎么?” “徐础受梁王重托,怎肯弃城而走?自他到来之后,刻意回避梁军将领,假装自己不得梁王重用,可是梁王若是对他不信、不用,为何允许他离开?此乃再明显不过的疑兵之计,所谓的扮猪吃虎。潘将军心中一软,满盘皆输,空担一个叛主之名。” 潘楷咬咬牙,“那就没办法了,是梁王与徐础先要动手,不是我无情无义。宁王将士什么时候赶到?我提前一天起事。” “宁军随时会到,徐础却不能等。” “什么时候合适?” 郭时风不语。 “今天?”潘楷吃了一惊。 “今天、今晚、现在,一刻也不能耽误。” “可我还没向手下将士讲明情况。” “不需要,潘将军召集亲友,再加上可信的兵卒,有二百人足够。” “徐础带兵将近两万,我这里的二百人怕是不够用吧?” 郭时风笑道:“咱们这是将计就计,徐础擅长用计,为了不引来潘将军的怀疑,故意与将领疏远,但是这种事情知情者不能太多,我猜梁军中只有极少人知道徐础的真实目的,甚至一个也没有,徐础身怀密旨,必要时让高圣泽宣旨,谁敢违背?” “这就是高圣泽跟来的用意。” “没错。所以潘将军要当机立断,带兵斩杀徐础与高圣泽,然后声称是奉梁王之命行事,等梁王那边得知消息时,宁王大军也已赶到,潘将军慢慢说服诸将即可。” 潘楷又犹豫一会,再次打定主意,“好,一个时辰以后动手。” “潘将军此举,挽救东都与满城兵民。” 潘楷抓住郭时风的一条胳膊,“宁王是要守住东都,对吧?” “当然,否则的话,何必派我过来劝说潘将军?东都对梁王可有可无,对宁王却是至关重要,不得东都,宁王无以破局。” 潘楷松开手,大步走开门口,向卫兵道:“紧急军务,去将潘剧叫来。” 潘剧是潘楷的侄子,亦是亲信,年轻气盛,对伯父无所不从,潘楷只说一句“梁王要除掉潘家”,潘剧立刻大怒,甚至没问原因,手握刀柄,“潘家绝不坐以待毙,大将军下令吧,拼个你死我活,事成之后,大将军称王!” “我已定下计策,不用你来胡说八道。去将咱们潘家的亲友叫来,不要大张旗鼓,就说……就说我要给老母庆寿,请他们过来商议,别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要提起。” “明白,都要找谁?” 潘楷说出一连串的人名,潘剧全都认识,嘴上重复一遍,牢牢记在心里,匆匆跑出去找人。 第一步已经迈出去,潘楷再不犹豫,也不需要郭时风督促,命令卫兵头目去将梁王赐给他的四名宦者请来。 “这四人先要除掉,以免走漏风声。”潘楷解释道。 郭时风拱手道:“还是潘将军想得周全。” 先是几名亲友赶来,然后四名宦者同时到达,对将要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只是觉得奇怪,潘将军居然允许他们进入议事厅。 潘楷大喝一声:“拿下!” 卫兵们立刻将四名宦者按倒,旁观的亲友吓了一跳。 宦者更不服气,纷纷叫嚷,潘楷也不解释,拔刀出鞘,直接砍翻一人,剩余三人人面如土色,再不敢开口。 郭时风上前,阻止潘楷继续动手,向三名宦者道:“高圣泽是不是找你们问话了?” 三人吓得张不开嘴,只会点头。 “高圣泽询问潘将军动向?” 三人继续点头。 “高圣泽刚刚问过?” 三人还是点头。 郭时风看向潘楷,潘楷脸色微变,“果如郭先生所言,徐础就要动手。” 三名宦者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与徐础有何关系。 郭时风缓缓点头,退后几步。 潘楷向几名亲友道:“梁王派来使者,要将潘家赶尽杀绝,我不想送死,诸位愿随我起事吗?” 这些人都是潘楷的亲信,立刻拔出刀来,大呼不止。 三名宦者大惊,刚要开口争辩,乱刀齐下,他们只来得及发出惨叫声。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七十四章 反击 城中宦者陆续派人送来消息,全无异样,尤其是潘楷身边的四名宦者,尽说好话,没一句怀疑,高圣泽已经准备好前去嘲笑徐础,这时却有一条消息引起他的一丝疑虑。 准确地说,这不是消息,而是“没有消息”:谁也没看见郭时风出城。 东都每座城门都有一名宦者坐镇,如今是非常时期,进出者极少,郭时风无论从哪里出城,肯定会被看到,但是诸门宦者却都说今日无人出城,一名宦者派来的随从特意提醒高圣泽:“梁王曾经有令,不准任何人进出东都,高公等人带来梁王旨意,才获准进城,郭时风乃宁王使者,按理说进不得城,何来出城一说?” 高圣泽猛然想起,梁王的确曾经发布过禁入东都之令,他与徐础顺利进城,因此一直没想过这件事,即使见到郭时风,也没有醒悟过来。 但这好像也不能说明什么,郭时风毕竟是梁王的好友,或许另行得到允许? 高圣泽犹豫多时才来见徐础,已将近二更,潘楷那头正在紧锣密鼓地布置兵变。 徐础没睡,见到高圣泽,问道:“外面还在下雪吗?” “啊?已经停了,这场雪不大。” “遗憾,或许别处的雪能大一些。” “会吧。”高圣泽被问得莫名其妙,等了一会又道:“郭时风没有出城。” “没完成任务,他当然不会出城。”徐础笑道。 “他当时可能只是随口一说,为的是不留下吃饭。” “也可能是别有用心。” 高圣泽虽然谄媚事主,但毕竟不是笨人,一旦觉得徐础的猜测有理,立刻道:“怎么办?我现在就去召集梁军将领,来个先下手为强?” “潘楷乃梁王最为亲信的大将,眼下又是东都城主,高总管如何劝服诸将反对潘将军?” “老实说,我到现在也不太相信,那可是潘楷,大梁遗民,追随梁王多时,全家皆蒙重恩,怎么会……为什么要这样?” “潘将军虽忠,但无大将之才,被梁王委以重任,孤守东都,守护梁王妻儿,层层重压之下,其心易变,梁王偏偏在这时频繁变计,先娶张氏之女,后要进攻并州,却没向潘楷及时解释——潘楷远在东都,梁王的每一次变计,都会令他心生疑虑,猜测自己是不是也会被‘变’。潘楷已成可劝之人,此时只缺一名胆大心细、能说会道的谋士来捅破这层窗纸。” “郭时风……他来得倒凑巧。” “我猜他也不是凑巧,而是迫不得已。” “嗯?” “郭时风劝梁王佯攻淮州,以保江东安全,自以为得计,回去必向宁王邀功,结果中计的却是他,梁王率兵北上冀州,置江东于不顾,令宁王辛苦得来的石头城陷入危急之中。以宁王为人,郭时风必遭重罚,他若不来东都立功,只怕性命难保。” 高圣泽连连点头,“我这就向梁王写信,请他发密令除掉潘楷。” “来不及,郭时风必然要劝潘楷早早下手,没准就是今晚。” 高圣泽大吃一惊,“今晚!” “如果我是郭时风,肯定要力劝潘楷今晚动手,无它,潘楷忠心尚未尽去,想得越久,越会犹豫,一旦动手,则再也没有回头之路,郭时风的计策才能得逞。” “府里总共不到五十人,其中一半多还是潘楷的部下,这……这可怎么办?” “高总管派人出去的时候,未受阻拦?” “没有。” “还好,说明潘楷那边还在犹豫。梁军将领十有八九更信潘楷,而不信高总管,如今之计,唯有调动冀州军。” “冀州军?他们还不到五千人,而且全驻扎在城外,只有不到一百人进城。” “这就够了。郭时风以巧计说动潘楷,必不敢牵连太多人,高总管总能找来一百人,再抢占行机,可轻松得胜。” “冀州军干嘛听我的呢?” 徐础笑道:“这就要看我的了,请高总管将我送到冀州军那边,用不了一时三刻,必能令他们对高总管言听计从。” 高圣泽笑了笑,相信徐础确有这样的本事,“城中宦者尽听我令,加上一些卫兵,或许还能再凑一二百人。” “很好,但是先不要告诉他们用意,聚集在一起就好。” “呃,有件事先说在前头,对潘将军只能活捉,不能杀死,万一有错,我也不至于因此担上死罪。” 潘楷乃梁军大将,得罪他与得罪梁王无异,高圣泽却还想着“万一”,徐础没有挑明,笑道:“下命令的是高总管,一切自然皆随你意。” “唉,唉,为什么让我碰见这种事?”高圣泽连连跺脚,“我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只凭郭时风拜访,徐先生就能猜出这么多事情?初听时有理有据,再一细想,又觉得……漏洞颇多。” “高总管想潘楷,觉得漏洞颇多,想郭时风,则以为有理有据,是不是?” “就是这个意思,郭时风是谋士,擅长阴谋诡计,我不信他,但是潘楷……”高圣泽摇头。 “高总管再想一想,论智谋,潘楷与郭时风孰强孰弱。” “当然是郭强潘弱,十个潘楷比不上一个郭时风。” “然则高总管还有怀疑?” 高圣泽又一咬牙,“得,冒次险吧,如果一切皆如徐先生所猜,此举不仅能保住自家性命,还是给梁王立一大功。” “可称是扭转乾坤之大功。” “如果徐先生猜错……我死之前一定先杀你。” “高总管不动手,潘楷与梁王也不会放过我,你我二人被杀不过是前后脚的事情。” “嘿,梁王未必,我从来没见过他对别人像对徐先生这样在意,嘴上说得狠,没准过两天就会原谅,我可没这个待遇……不多废话,徐先生这就随我出门吧。” 徐础命昌言之留在府中,如果有人来找,尽量拖延时间,他穿上披风,随高圣泽出府。 守卫极其松懈,见到高圣泽,立刻躬身送行,甚至没注意到随行者当中还有徐础。 “潘楷还没动手,咱们仍占先机。”徐础小声道。 “嗯。”高圣泽心事重重,无心答话。 冀州客人住得不远,高圣泽带着徐础以及两名小宦步行,提灯匆匆赶到,立刻召集冀州将领。 冀州将领来自各个郡县,带来兵卒数量最多的十人被指为统领,五人留在城外,五人进城,每日的事情就是商讨粮草分配与营地位置,与梁军将领争吵不休。 他们都见过高圣泽,知道这是梁王身边的心腹之人,因此十分恭敬,一叫便至。 五名将领一字排开,等候高圣泽发话。 徐础上前一步,开口道:“在下徐础,见过诸位将军。” 五人互相看了一眼,显然都听说这个人。 “嗯,我不废话,想问诸位将军一句:你们是不是要发动兵变,逃回冀州?” 五将各各吃惊,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绝无此事。 徐础道:“诸位来都来了,不在家乡反对征兵,却在异乡闹事,此事极不合理。” “就是这个道理!”五将齐声道。 “但是人言可畏,高总管与我相信冀州将士,有人不信。潘将军乃东都城主,对诸位颇存忌惮之心,说冀州兵刻期不至,必有异心。” “那也是没来的人有异心,我们按期赶到,许多人还提前了啊。”一将道。 “诸位到是到了,可私下里是不是说过什么?” 冀州已被贺荣人强征一遍,男丁稀少,都不愿出兵,被迫来到东都,当然不会没有怨言,徐础一问,五个人都低下头,不敢回话。 徐础道:“谁也不愿上战场,尤其赶上寒冬,此乃人之常情,莫说冀州将士,就梁军兵卒,谁能保证个个心甘情愿?” 五将连连点头,一人道:“人人都说徐先生通情达理,体察下情,果然名不虚传。” 徐础笑笑,“现在的问题是得让潘将军明白诸位绝无异心。” “有高总管和徐先生替我们说话,冀州将士可以放心了。” “口说无凭,光有我二人据理力争还不够,必须要有诸位的支持,请诸位带上兵卒,与我二人一同去见潘将军,将事情说个清楚。” 五将一愣,再怎么着他们也明白,带兵去见大将,已与兵变无异,问下来乃是死罪。 高圣泽一直旁听,这时上前,手按腹部,“我这里有梁王密旨,许我便宜行事,诸位不必担忧,一切职责由我和徐先生承担。” 老宦开口,五将又信几分,一人道:“瞿将军呢?能不能让他出来说几话?” 瞿将军是梁王指定的襄阳统帅,诸将皆受他节制。 高圣泽道:“瞿将军坐镇城外大营,深夜里无法唤进城内,可我得到消息,潘将军受小人蛊惑,今晚就要拿诸人问罪,你们还想等到明天吗?” 五将面面盯觑,暗呼倒霉。 徐础道:“潘将军捉拿诸位,只需从冀州将士嘴里问出几句抱怨的话,就足以定罪,以军法处置,莫说城外的瞿将军,就是梁王在此,也未必救得了诸位。” “我们冀州人没得罪过潘将军,何以受诬至此?”一将大为愤慨。 “当初冀州军围困东都时,曾杀死潘将军爱子。”徐础随口编道,并不知道潘楷是不是真有家人死于当年的战斗之中。 五将再无怀疑,同时拱手,由一人道:“我等誓死追随高总管与徐先生。”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七十五章 一步 昌言之找来一本书,费力地逐字阅读,丝毫不担心徐础的安危。 外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很快又有敲门声,他回一声“稍等”,将本页剩余几行看完,将书倒放在桌上,起身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大群兵卒,门一开就要里面冲,昌言之张开双臂,拦在门口,向其中两人道:“我认得你们,大家一块守过东都、喝过酒,你叫……你叫潘剧,你也姓潘,恕我一时糊涂,有点想不起你的名字。” “潘渊,我叫潘渊。”那人道。 “没错,有一回喝醉,你还说要将妹妹嫁我为妻,后来却没有下文。” 潘渊脸一红,潘剧道:“少听他胡说,他妹妹早已嫁人,孩子都生了一个,他到处许人,就是为了攀交情、骗酒喝。” 昌言之笑道:“原来如此,亏我挂念这么久。” 众兵卒原本气势汹汹,几句话过后,反而都有些不好意思,纷纷后撤,不再坚持往里闯,昌言之走到门外,向潘剧道:“潘大将军是你叔叔吧?” “是我伯父。” “哦,听说你升官了,当初是校尉,现在是将军了吧。” “得我伯父的荐举,当个副将而已,与昌将军没法比。” “我现在是平民百姓,无官无职,哪能跟你比?” 两人互相奉承,站在旁边的潘渊推了堂兄一下,潘剧醒悟过来,打断话头,拱手道:“我们这次拜访不是为了闲聊,请昌兄将徐先生叫出来。” “他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情明天说不行吗?” “急事,必须是现在。” “哦,真是麻烦,好吧,既然是潘大将军的侄儿亲自赶来,怎么也不能拒绝,请诸位在此稍待,我去叫醒公子。” 潘剧、潘渊等人纷纷点头,都愿意卖昌言之几分面子。 昌言之退回房内,将门关上,轻轻落闩,然后坐到桌前,拿起书继续看,眉头越皱越紧,深感读书之难。 外面的人等候多时,见屋里灯亮,却迟迟无人出来,都有些着急,潘剧大声道:“请昌兄速唤徐先生起床,再不出来,我们就闯进去啦。” “公子正在穿衣,马上就好。” 众人继续等待,潘渊小声道:“昌言之不会是在诳咱们吧?里面连个声响都没有。” “不至于吧。”潘剧对昌言之仍存有好印象。 众人正犹豫不决,郭时风从后面跑来,“怎么回事?都站在这里干嘛?” “等昌言之唤醒徐础。”潘剧回道。 郭时风一愣,随即大怒,但是不敢发作,只得压低声音道:“潘大将军已将事情说得一清二楚,你们不是来拜访的,这么客气干嘛?” 两潘脸上都是一红,潘剧拔出刀,大声道:“昌言之、徐础,赶快给我出来!” 无人应声,潘剧伸手推门,发现里面上闩,这回明白自己果真上当受骗,向兵卒道:“撞门。” 兵卒两人一组,轮流撞门,十几次之后,将门闩撞断,潘剧推开众人,当先抢入,看到昌言之正坐在桌前看书,不由得恼羞成怒,“昌言之,你……徐础何在?” 不等昌言之回答,潘剧提刀冲进里间卧房,转了一圈发现无人,又冲出来,脸色变得凶恶,一刀落下,将桌上的书籍砍成两截,怒道:“徐础人呢?” “没在里面吗?”昌言之诧异道。 “里面是空的,床上没人。” “床下看了吗?” “少来废话,我认识你,我手上的刀可不认识,亏我当你是朋友,你竟然骗我!” “你们先骗我的。”昌言之仍坐在椅子上,抬头道。 “我……我们啥时候骗过你?” 昌言之看向潘渊,“我现在还是孤身一人哪。” 潘渊想道歉,转念改变主意,“你自己娶不到媳妇,与我何干?快说徐础在哪,要不然……” “公子不在床上,想必是出门了。” “知道他出门,问你他去哪了?” 好几口刀指过来,昌言之想了一会,突然指向门外,“问他,他肯定知道。” 众人回头看去,谁也没见着人。 昌言之道:“我看见人影一闪,是郭时风郭先生吧?” 郭时风只得走进来,笑道:“昌将军在逗你们玩呢,不用些狠手段,他是不会交待徐础去处的。” 潘剧看一眼放在桌上的手掌,昌言之急忙收回来,“公子去哪不会告诉我,郭先生神机妙算,一算便知。” 郭时风脸色微变,“带他去见潘大将军。” 昌言之自知不敌,也不反抗,起身与众人出门。 潘家兵卒还在到处搜索,郭时风全叫回来,匆匆去见潘楷。 这个夜里,许多人都显得匆匆忙忙。 徐础希望立刻带冀州兵去捉潘楷,高圣泽却觉得这些人不够可靠,坚持要等一会,等城中宦者聚齐之后,才肯动身。 这一等就是将近一个时辰,高圣泽带领数百人前往潘府时,已是后半夜。 潘楷住在一座王府里,那里早先被徐础改成军营,能住人,也能议事。 极少数人有马,剩下的人大多步行,斗志昂扬地赶路,但是大多数并不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他们只是相信高圣泽,以为老宦带头,必是梁王曾有密旨。 一路未遭拦阻,到了王府门口,几名卫兵看见他们,转身就往里跑,连门都没关。 众人情绪高涨,高喊“我们要见潘大将军”,直往里闯。 徐础一把抓住高圣泽,让到一旁,小声道:“情况不对。” “哪里不对?” “潘楷乃是一城之主,咱们准备这么久,高总管又从各处找人,不可能人人保密,潘楷理应知情,却不设防,这里有埋伏!” 高圣泽看一眼人群,“都已经冲进去了……” “找不到你我,潘军反而不会伤害这些人。” 高圣泽焦头烂额,“你说要今晚起事,临头却又改变主意。” “本欲先发制人,奈何晚了一步。” “真的晚了?” “我有九成把握。” 高圣泽还在犹豫,人群已经全部涌入王府,只有两名小宦守在高圣泽身边。 府里人声鼎沸,不像是有埋伏,高圣泽决定跟进去,今晚是他主事,他不进去,必惹猜疑,抬腿迈上两级台阶,老宦只觉得心惊肉跳,于是又退回来,向徐础道:“咱们先躲一阵。” 高圣泽命小宦丢掉手中的灯笼,一同往黑暗中去,走出没多远,就听王府内叫喊声一片,紧接着咣啷一声,王府大门关上了。 高圣泽大吃一惊,心中再无疑惑,四人当中数他年纪最大,这时跑得却最快,直到奔出一条街之后才停下。 徐础追上来,气喘吁吁,“这下麻烦了。” “怎么办?”高圣泽已然惊慌失措,“他们两个呢?” 那两名小宦竟然没影了,徐础也没看到他们是何时跑掉的,于是摇摇头,“只晚一步,便是一败涂地,如今之计……”徐础转身看向来路,“只好我去见潘楷、郭时风,或许可以说服他们改变主意,至少放你我一条生路。” “潘楷会杀咱们?”高圣泽声音发颤。 “潘楷不杀,郭时风也会杀,用以坚定潘楷之志,使其没有回头之路。” “徐先生能劝服他们?” “别无它法,只能一试。” “怎么劝?”事关自己的性命,高圣泽必须问个明白。 “见机行事吧。” “一见面就要杀人呢?” “我说过,咱们就是前后脚的事,估计我会先走一步,高总管随后。” 高圣泽发出一声惨叫。 徐础迈大步往回走,隐约听见前方似乎有脚步声,想必是潘军出来找人。 高圣泽站在后面,突然道:“徐先生快回来,我有办法。” 徐础回到老宦近前,“整个东都如今都听潘楷一人的号令,咱们无处可躲。” “随我来。”高圣泽也不多话,小步快跑,一点看不出年事已高。 徐础只得跟随。 高圣泽显然认路,七拐八拐,越走越偏僻,身后倒是一直没人追来。 徐础渐渐觉得不对,追上来道:“咱们已经进入皇宫了?” “嗯。” “可我没见到大门。” 高圣泽停下,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皇宫……有缺口,一直没修。” “梁王干嘛弄个缺口?” “不是……梁王,是你。” “我?” “你守东都时,降世军……拆了这个缺口。” 徐础想起来了,一部分降世军执着于掠夺财物,但是皇宫大门有人把守,他们于是破墙而入。 “在这里也躲不了多久。” “躲一天算一天,梁王早晚会得到消息,等他带兵到来,潘楷必亡。” 徐础觉得宁军将士会来得更早一些,但是没说出来,跟着老宦继续前走。 皇宫几重围墙,只有最外一重有缺口,再往里就进不去了。 但是进宫之后,高圣泽熟门熟路,先找一间空屋子躲藏,静候天亮。 屋子漏风,不比外面温暖多少,徐础实在累了,找不到椅凳,干脆坐在地上,靠着墙壁休息。 高圣泽守在门口向外窥视,扭头道:“徐先生年纪轻轻,体力不行啊。” “高总管老而弥坚,徐某自愧不如。咱们在这里没有食物,会被饿死。” “这里只是暂住,天亮之后,我去找人帮忙,整个东都城里,唯有此人能保护咱们的安全。” “这人住在皇宫里?” “对啊,就是王妃。” 徐础摇头,“潘楷反叛梁王,王妃自身难保。” “你不明白,潘楷肯定会保证王妃安全。” 徐础的确不明白。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七十六章 马妻 梁王的妻子姓林,出身书香门第,虽非大富大贵之人,但是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尤其善解人意,深得亲友以及仆人的喜爱。 但她唯独猜不透丈夫的心事。 婚后头一年,她曾经与丈夫若干次深入交谈,试图弄清楚他的好恶与梦想,结果一无所得,每次丈夫兴致勃勃地说起“大梁帝胄”,她都做不到感同身受,反而频频劝他谨慎些。 “早就改朝换代啦,现在是天成朝,夫君身为悦服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应当收心自省,少惹麻烦。我倒希望所有人都忘记夫君的出身,以后马家子孙读书应试,在科场上博个功名。” 开始几次,马维只是不痛不痒地嘿笑一声,次数一多,他开始不耐烦,有一次终于暴发,向妻子说:“你不过是只麻雀,机缘巧合,误入凤巢,但是见识短浅,永远不会明白天有多高、地有多广。唉,日后误我马维前程者,或许就是你吧。” 林氏还以为丈夫是在开玩笑,直到马维拂袖而去,一连几天睡在书房里,林氏才明白,自己对丈夫的误解有多深,等她想要弥补的时候,一切都已来不及。 马维的怒意维持三天,此后还是回到卧房睡觉,但是与妻子几乎没有交谈,即使在有了儿女之后,他的心也再没有回到妻子身上。 林氏相信这就是自己的命,于是将一腔心血全都倾注到儿女身上,以为自己的一生将会平平淡淡,结果突然之间,她被卷入到一阵狂风暴雨中,全然没有一点防备。 丈夫说逃就逃,连句话都没留下,林氏还以为他去哪个朋友家里小住,几天之后才明白事情不对劲,到处找人,一无所获,反而听到越来越多的传言,最轻微的一条是马维沉迷于欢场,住到相好家里去了。 林氏当时很生气,可是又过些天,她巴不得丈夫只是流连花丛之间。 万物帝遇刺,悦服侯逃亡,家人遭殃,皆被定为钦犯,连刚刚会走路的儿童也不例外,全被送到监牢里,等候处决。 林氏瞬间觉得天塌地陷,但在内心深处,她知道丈夫绝不无辜,于是甘心等死,只是哀叹儿女尚幼,就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以为这就是结局,没想到更多、更大的风暴接二连三席卷过来,她一会是钦犯,一会是王妃,一会死到临头,一会贵不可言……几次起落之后,林氏变得麻木,更将全部心事都花在儿女身上。 “被迫”迁入皇宫之后,林氏选了一座偏僻的院落,坚决不肯住进皇后与嫔妃的寝宫,马维对此只是冷笑一声,没有强求。 林氏还将自己对儿女的喜爱延伸到其他孩子身上,马维后娶之妾所生的孩子,她视如己出,梁军将领无论谁有年幼子女,她都邀请母子进宫相聚。 潘楷因为与徐础单独说过几句话,受到梁王的猜忌,奉命出使江东,他当时十分惊恐,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得到原谅——他是前梁将门之子,从小受到熏陶,对“伴君如伴虎”这句话视若至理——于是派人送信给妻子,让她带着年幼的小儿子入住皇宫,以避灾难。 林氏明知这是怎么回事,也没有拒绝,反将潘妻与幼子一直留在身边。 梁王由邺城仓皇退回东都,别人都不敢捋虎须,只有林氏主动去见丈夫,说:“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你们男人的大事,但是我知道与人交往,要讲真情实意,想必君臣之间亦是如此吧。潘楷追随梁王已久,因为一点小事受到贬逐,心中惶惑不安,梁王若不信他,干脆弃而不用,好过像现在这样彼此猜疑。” 马维心里已经原谅潘楷,于是接受妻子的劝告,待潘楷回来之后,恢复大将军之号,待之如初。 潘妻回到家中,尽说王妃的好话,要求丈夫必须牢记这分恩情。 高圣泽消息灵通,了解前因后果,曾向梁王进言:“梁王本来就无意重罚潘大将军,何必非要借王妃之劝而行好事,平白将恩情送给别人?” 马维对此自有说法:“王者恩威并施,但是不宜独兼,我让王妃显恩,而我持威,以免部下觉得我摇摆不定。” 高圣泽当时自然是连连称赞,心里多少有些不以为然,等到潘楷兵变,他与徐础无路可走,才想到梁王当初让给王妃的这点恩情,或许真的有用。 赶在天亮之前,高圣泽将王妃林氏做过的事情说了一遍,徐础点头道:“潘楷受郭时风蛊惑而背叛梁王,为人其实忠厚,他若有报恩之心,对王妃当会敬让几分。” 天刚刚亮,高圣泽独自出门,去找可信的宦者,向王妃传话。 徐础冷饿交加,紧紧裹着披风,等候消息,将近中午,才有一名小宦过来,推门进来,问道:“徐先生?” “是我。”徐础起身。 “嗯。”小宦转身就走,徐础急忙跟上,又是一通拐弯抹角,中途换一名宫女带路,辗转来到一所小院里,被送进厢房,高圣泽正等在那里。 “吃些东西吧,徐先生。”高圣泽早已吃饱,留了一些酒菜。 徐础的确需要食物,坐下大吃,半饱之后抬头道:“昨天有雪,咱们留下足迹,潘楷认真搜索的话,一定会追踪到皇宫里。” “我也想到了,但是没有别的办法。” “这是什么地方?潘楷若要搜查,王妃能阻止吗?” “这里就是王妃的寝宫,潘楷除非撕破脸,否则的话,绝不敢搜查。” 徐础吃了一惊,“王妃就住……这种地方?” “王妃不喜奢侈,而且总说自己没有大贵之命,住进皇宫已属僭越,断不敢玷污后妃之所。” “嗯,王妃是这种人。” “徐先生见过王妃?” “见过几次,那时她还是悦服侯夫人。”徐础已经想不起王妃的模样,只记得那是一名极温柔的女子,衣着朴素无华,无论马维招待客人有多晚,她都不曾露出哪怕是一点的不悦之色,每次出现,无非是劝大家少喝些酒。 徐础当时与马维一样,心中只有天下,对这位嫂夫人礼敬而已,从来没太在意,想不到有一天居然要靠她保命。 徐础吃得差不多了,推开杯盘,道:“这样干等着不行,得找个人替我送信。” “对,必须尽快通知梁王……” “不是梁王,是宁王。” “啊?”高圣泽吃了一惊。 “梁王远在并州,潘楷背叛,他虽然愤怒,但是并州未平,他不会转师南下。” “梁王原本就没指望东都能守住。”高圣泽喃喃道,随即叹了口气,“只是梁王不会想到,东都竟会以这种方式丢掉。可宁王要杀徐先生,给他写信能有何用?” “是郭时风要杀你我二人,好让潘楷无路可退,宁王并无杀心,只有他能真正救咱们一命。” “可宁王远在荆州,中间路途遥远,潘楷一反,南下之路越发难行……” “如果我猜得没错,宁王不在荆州,也不在江东,必然是在前往东都的路上,而且已经不远。” 高圣泽又吃一惊,“宁王要来东都……原来郭时风只是前锋。” “嗯,郭时风若能骗得东都,宁王兵不血刃,郭时风若失败,宁王也会大举攻城。” “我还是糊涂,宁王尚未夺下荆州,老家亦受威胁,他这个时候来夺东都是何道理?” “宁王行事,不可以常理揣度,如果让我推测的话,我猜他攻江陵城不顺,在荆州进退两难,担心军心不稳,急切地想要攻下一座大城。当然,他也可能只是派一支军队前来东都,自己仍在围攻奚家。” “宁王若不来的话……” “那就真的麻烦了。”徐础笑道。 高圣泽笑不出来,“宁王真来,咱们也未必就没有麻烦,他杀起人来,更是六亲不认。” “尽力而为吧。” “嗯,让我想想办法。”高圣泽思索一会,突然道:“有件事先说在前头,我可不会学潘楷,向宁王归降,既认梁王为主,我是不会改变的。” 徐础笑了笑,“明白。” “徐先生不用笑,我说的是真话,你可能不知道,我原本就是大梁的宦者,追随梁王理所应当,而且是天成朝廷抛弃我们,不是我们背叛主人,这是两码事。” 徐础记得很清楚,当初就是高圣泽带领宁王闯入皇宫,但这不是戳人痛处的时候,他拱手道:“敬佩。” “但我还没想出办法能够送信。”高圣泽叹息道。 房门突然打开,一名小孩子闯进来,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对房内的两个大人视而不见。 一名女子跟进来,小孩子转身道:“不在这里。” “仔细找找。”女子柔声道。 高圣泽立刻起身,徐础随后,隐约想起女人的容貌,拱手道:“徐础拜见王妃。” 小孩子四处翻查,女子微笑道:“徐先生乃梁王至交,可不必多礼。潘将军已经派人来过,询问这里是否有外人来过,我说没有,但是这里人多眼杂,怕是无法保密太久。” “我正与高总管商量,如果能送信给宁王,此事或许还有转机。” “宁王?” “梁王太远……” 林氏笑道:“我明白,梁王无暇顾及这边的事情。嗯……我倒有个办法能将徐先生直接送出城去,只怕徐先生不肯。”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通知_485 ?2009-2014AllRightsReserved.版权所有。 本站内容系根据您的指令搜索各大小说站得到的链接列表,不代表赞成被搜索网站的内容或立场 如果版权人认为在本站放置您的作品有损您的利益,请发邮件至admin#,本站确认后将会立即删除。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七十七章 女装 俘虏一群不明所以的冀州兵卒与宦者,唯独走脱了徐础与高圣泽,潘楷火冒三丈,还有些后悔,尤其是见到郭时风,更是怒从心头起。 “潘氏全族几十口人,全要被你害死。”潘楷咬牙道,真想抽刀砍死这名笑呵呵的谋士。 郭时风脸上全无焦急或是惭愧之色,笑道:“等潘氏全族个个称将封侯、子孙兴旺时,希望潘将军也能记起我来。” “你还有心说笑话?” “这可不是笑话,如今大事已成,潘将军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徐础与高圣泽不见踪影……” “那又怎样?” “嗯?坚持杀人是你,如今不以为然也是你……” “我所忌惮两人者,无非是他们身怀梁王密旨,凭此号令梁军将士,攻杀潘将军。经过昨晚一事,虽让徐础逃掉,但我至少明白一点:他们没有密旨,调不动梁军,只能借助冀州兵与宦者小打不闹,潘将军无忧,东都亦无忧矣。” 潘楷目瞪口呆,对他来说,这可不是“无忧”,腾地站起身,两步来到郭时风面前,伸手揪住对方的衣领,怒道:“你说徐础与高圣泽奉旨杀我,我才行此下策……” 郭时风不紧不慢道:“这两人必定怀叵测,只是手段与我预料得稍有不同,昨晚那些人冲进来,总不是来向潘将军请安吧?” 潘楷松开手,退后几步,颓然坐下,“梁王终究不想放过我。” “肯定是徐础太过狂妄,在梁王面前许下大话,以为无需动用梁军将士,只凭他与高圣泽两人,就能将潘将军扳倒,若非是我及时赶到,潘将军的人头,此刻已经悬于城门。” “宁军一定要尽快赶来援守东都,否则的话,梁王一旦抢先……我未必还能控制住城里的将士。” “放心,宁军肯定比梁王先到。如果我猜得没准,梁王被并州牵绊,无力分兵南下。” “唉,又是猜……徐础和高圣泽怎么办?抓到之后还要……” “必须杀死,绝不能留后患,城中只有几百冀州兵与宦者,尚且被他们闹出这么大动静,若是出城与大军汇合,麻烦可就大了。” 潘楷点点头,他需要一个人替他出主意,以坚定意志。 “这两人躲不了多久,潘将军只需紧闭城门,严禁任何出入,然后许以重赏,逐户搜索,顶多三天……潘将军有事瞒我?” 潘楷神情有异,郭时风立刻看出不对。 “没什么,是王妃……” “王妃怎么了?高圣泽是宦者,确有可能躲进皇宫。” “我派人将王妃送往冀州……” 郭时风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情?潘将军为何不与我商量一下?” “王妃于我潘家有恩,我虽然被迫背叛梁王,但是不能恩将仇报。” “是王妃要走,还是潘将军不想留她?” “是我夫人,她劝我说,既然反了梁王,留王妃无益,等宁王来了,他那个性子……易生事端,不如将王妃送还梁王,至少互不亏欠。” 郭时风连连顿足,“王妃什么时候出城的?” “一个时辰前吧,正好城外的冀州兵有些不稳,我让他们护送王妃……” “潘将军……唉,徐、高两人必随王妃出城。” “不可能。”潘楷肯定地说,“我不是没有疑心,所以特意让家中女眷以送行为名,仔细检查过了,王妃所带之人不是孩童就是妇人,男子一个没有,连宦者也没有,全都留在宫中。” “确定没有男子?” “确定,王妃一行,除去孩童,总共只有十人,个个都是妇女。” “若有人男扮女装呢?” “郭先生想多了,便是常年换装的戏子,也能看出男女……” “潘将军没见过徐础吗?他换上女装,涂以脂粉,若不开口说话,谁能认出来?” “当然见过,徐础一身英气,装不得女人。” 郭时风又一次顿足,“徐础这次来,潘将军没见过吧?” “没有,能有多大区别?” “徐础貌美,原本就有几分妇人之态,最近不知在哪里受过的伤,比从前更瘦,面带病容,便是男装的时候,说他是女子,也有人信,何况换装?潘将军上当了,徐础必随王妃出城,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数千冀州兵护送王妃……怎么追啊?” 郭时风连连叹息。 潘楷道:“徐础虽有杀我之心,毕竟是奉命行事,与我没有私人恩怨。王妃对我潘家有恩,如果真是她要带走徐础——随他们去吧。仔细想想,其实也不是非杀徐础不可。” 郭时风心中骂了几句“蠢货”,嘴上却要表示赞同,“潘将军恩怨分明,令人敬佩,但是搜城不要停止,尤其要提防城外营中的梁军,以免被徐础拉拢过去。” “当然,徐础出城只是郭先生的猜测,未必为真,何况还有高圣泽,他肯定装不了女人。这两人逃往冀州也就算了,若是还在城中,或者藏在城外军营里,必须搜出来斩杀,以免再起变故。” “嗯嗯,潘将军可以向更多下属透漏口风,静待宁军到来。” 潘楷长叹一声,他对徐础逃走不太在意,真正感到为难的正是如何说服众多将士与自己一同另投他人。 潘楷依然摇摆不定,郭时风这时一步也不敢离开,只得先忘掉徐础,“潘将军无需担心,召将领一批批过来,由我劝说他们。” “必须是郭先生亲自出面才行。”潘楷稍稍放心。 东都城外二十几里的路边,徐础也在同一时刻稍稍放心。 他的确换上女装,混在宫女当中,原以为破绽百出,没想到无惊无险,竟然真的能够走出城门。 冀州兵卒身在异乡骤逢巨变,无不急于回乡,出发不久就都自顾逃亡,只有数百人有意讨好梁王,依然护着王妃。 林氏无意留在东都,她清楚得很,自己对潘家的恩情只会越来越淡,无法持续太久。 她命人停下车辆,将徐础叫过来,说:“梁王与徐先生情同手兄,我亦当徐先生是小叔,凭我妇人之见,徐先生会是一名好谋士,梁王却未必……唉,我终究是个妇道人家,只知道自己没有大贵之命,对别人就看不清了。或许梁王另娶是件好事。徐先生真的不随我去往邺城吗?” 徐础已在车后无人之处换上男装,站在车外,拱手道:“高圣泽与我的一位朋友还留在城里,我不能弃之不顾,冀州太远,我必须就近求助。” “好吧,徐先生自有主见,不必我来多嘴。徐先生以善谋著称,我去邺城避难,徐先生可有一二良言指教?” 徐础也不谦虚,道:“王妃不要留在邺城,一定要去渔阳。” “我在渔阳不碍眼吗?” 徐础笑道,“有些碍眼,正因为如此,才要非去渔阳不可。” 林氏沉吟不语,一想到将要面临的明争暗斗,对渔阳颇生畏惧。 “王妃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膝下儿女算计。” 马维最大的儿子只有十来岁,林氏万分不舍,只得道:“到了渔阳又该如何?梁王心意已定,不会改变。” “王妃不在意名位吧?” “徐先生每次说出‘王妃’两字,我的心都跟着一颤,觉得自己不配此称,我只想看着儿女长大成人,别无它愿。” “既然如此,请‘嫂夫人’到渔阳之后,无论如何也要见到欢颜郡主,求她庇护。” 徐础改变称呼,林氏微微一笑,随即有些惊讶地说:“我听到传言,梁王想娶的人好像就是这位欢颜郡主。” “一切未定,无论如何,嫂夫人会从欢颜郡主那里得到好处。” “好,我信徐先生。” 徐础拱手道:“就此别过,嫂夫人见到梁王,请转告他:我还是会去襄阳,待那边事了,我会去见他。” “嗯。徐先生一路保重。” 徐础单人匹马,身上穿着披风,寻路往南去,途中遇见一些落在后面的冀州兵,未受任何阻拦。 林氏本想赠送一些礼物,徐础全都婉拒,只带一些食物与喂马的草料,绕过东都,向汝南城的方向赶去。 鲍敦带兵去往并州,留族人守卫城池,应当还忠于梁王,徐础至少要通知他们一声,以免也被郭时风诳骗。 可是老天爷不体恤倒霉人,当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雪,徐础虽已绕过东都,眼前白茫茫一片,饶他从小在东都长大,这时也辨不出方向,只得寻个地方休息,冻得瑟瑟发抖,再厚的披风也挡不住寒风。 次日一早,刚刚能够认出路径,徐础骑马上路,积雪甚厚,东都周围如今人烟稀少,路上连道车辙都没有,马匹艰难前进。 徐础暗暗叫苦,突然发现孤身行走居然如此艰难,他还年轻,却已没有年轻人的体力。 为了给马匹减轻负担,徐础下地步行,天还没黑,他就已疲惫不堪,此地离汝南尚远,但他无力赶路,只得找一间断壁残垣,在避风处勉强生起一堆火,草草地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天色已亮,徐础只觉得全身更加疲惫,而且头晕脑胀,身体如坠寒冰之中,知道自己这是着凉了,不由得苦笑道:“无声无息死在这里,还不如死在东都,至少有因有果,世人皆知我的下场。” 徐础强迫自己起身,将披风裹紧,牵着马匹,摇摇晃晃地上路。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迎面一群人走来,徐础什么都看不清,只来得及喊出一句“宁王”,扑通倒在雪地上。 (十分抱歉,耽误太久,今天只有一章。)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七十八章 病愈 徐础自觉只晕过去一小会,再睁眼时,周围一切却已变化,不是积雪覆盖的路面,而是一张普通的床铺,他知道,自己又进入军营了。 “徐先生醒啦?”一名中年男子走来问道,面带微笑。 “你是……郎中?” “我是随军的包郎中。徐先生的这场病来势凶猛,还好我及时用药,若是再晚一会……哼哼。” “多谢,这是谁家的军营?” “宁王的军营。” 徐础腾地坐起来,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适应一会才道:“宁王何在?我要立刻见他。” “徐先生别急,你还没有完全康复,何况这里虽是宁王的军营,宁王本人却不在营中。” 徐础大失所望,慢慢躺下,问道:“我与包郎中素不相识,你怎么会认得我?” 包郎中微微一愣,“我……他们让我来给徐先生治病,我就来了,其实并不认得徐先生。” “哦,营中统帅是哪一位?” “宗明义宗将军。” 这个名字比较特别,徐础立刻想起来此人乃是河工,半途追随宁抱关,守卫东都的时候还是卫兵,如今是带兵的将军了。 但徐础只是记得姓名与模糊的长相,对宗明义并无了解,“麻烦替我通报一声,我要拜见宗将军。” “宗将军也不在营内。” “嗯?” “宗将军急着带兵赶路,留下我们几个人照顾徐先生。” “我昏迷多久?” “断断续续有两天了吧。” 徐础吃了一惊,挣扎着起床,“我的披风……” “在这,真是一件好看见,得值不少钱吧?” 包郎中抱来披风,一只手轻轻摩挲上面的狐毛,徐础一把夺过去,然后有些歉意地说:“我还是有点冷。” “是啊,入冬以来,数这几天最冷。徐先生多躺一会,不必急着出去。” 徐础围上披风,坚持要出去看一眼。 帐外更冷,凛冽的寒气猛地钻进鼻孔,阳光照在雪地上分外刺眼,徐础像是被灌了一大口烈酒,险些又一头栽倒。 跟出来的包郎中急忙搀扶住,“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徐先生大病初愈,身体虚得很,应当多多休息。” “还好,我能受得了。”徐础微笑道,推开郎中,自己站稳。 这是一小片营地,只有三顶帐篷,他住的这一顶居中,几匹马站在雪地中吃草料,鼻孔里时不时喷出阵阵白汽,兵卒都躲在帐篷里取暖,不见人影。 “我昏了两天?”徐础问道。 “对啊,醒过几次,说了一些胡话,徐先生都不记得了?” 徐础摇摇头。 “徐先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让人煮些热汤吧。” “有劳。我欠包郎中一条性命。” “千万不可这么说,治病疗伤是我的本分,徐先生要谢,就谢宗将军,他下了死令,我若是不能让徐先生醒过来,自己就得跟着陪葬。” 包郎中笑着走向旁边的帐篷。 徐础不想回到帐篷里,缓缓走到大路上,看着已被踩踏结实的地面,琢磨眼下的处境,这位宗明义倒是比较友好,可他进入东都见到郭时风之后,一切难料。 徐础轻叹一声,他现在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从东都的方向驰来一队人马,徐础站在原地守望。 “老天有眼,础弟无恙。”郭时风从马上跳下来,几步跑至近前,将徐础上上下下地打量几遍。 徐础其实虚弱,却尽量挺直身板,笑道:“遇到一位好郎中,逃过一劫。郭兄这是要去哪里?” “听宗将军说他路遇础弟,我立刻出城,前来探望,原以为要晚一步……哈哈,础弟病愈就好,这么冷的天,站在外面干嘛?” “等候郭兄。” “础弟知道我要来?” “心有所动,揣知必有故人来访。” “哈哈,础弟经此一场病,得了神通吗?” “难说。” 郭时风大笑,回头看一眼自己带来的兵卒,正犹豫间,包郎中走来,手里捧着一碗热汤,他不认得郭时风,轻点下头,向徐础道:“徐先生进帐里吧,喝碗汤暖暖身子,病能好得利索些。” 郭时风上前搀住,“础弟快快进帐。这位是郎中吧,多谢你的回春妙手,救下我的兄弟。” “应该的,应该的。”包郎中含糊道。 进到帐篷里坐下,徐础慢慢喝汤,郭时风道:“东都大乱,我遍寻础弟不着,想不到你竟然出城——础弟为何不去找我,而要逃走?” 徐础放下汤碗,笑道:“我就是为了寻找郭兄,才要出城。郭兄当时说马上就要回去见宁王,我以为你在路上。” “怪我,随口一句话,让础弟受这么多苦头。” “所以郭兄一直都在城里?” “唉,说来话长,梁王可将我害惨了,说好由他牵制盛家,他却背信弃义,竟然中途带兵去往冀州。其实夺冀是条妙计,可至少要跟我知会一声啊。梁军入冀不久,盛家率兵南下,如今已至石头城外围,令宁王颇为狼狈,我更是……唉。” “宁王对郭兄发怒了?” “宁王念我有功,而且这件事全是梁王一个人的主意,所以对我倒没有怨言,但我心里不好受啊,所以请缨,要为宁王拿下东都。” “恭喜郭兄,大功告成,不费一兵一卒,就为宁王夺得天下第一名城。” 郭时风笑道:“勉强算是功过相抵吧,要感谢潘楷潘将军,明形势、识大体,一点就透,省我许多麻烦。” “谋士都喜欢潘将军这样的人。” “呵呵,不是我自夸,若非我亲来尝试,谁会知道潘将军的为人呢?怕是都以为他不会背弃梁王吧?” “在这件事上,我佩服郭兄,自愧不如。”徐础捧起碗继续喝汤。 郭时风笑了笑,向守在一边的包郎中道:“你认得我吗?” 郎中笑道:“原本不认识,听两位交谈,我知道你是郭军师,宁王身的大红人。” “嗯,既然知道我是谁,还要站在这里偷听我们交谈,你只会治病,不会看眼色吗?” 包郎中脸上一红,讪讪地退出去。 徐础道:“他救了我一命,郭兄不必如此待他。” “一名郎中而已,治病是他的本分,若是治好一人就给捧到天上去,那还了得?” “嗯。我那位朋友昌言之,与我失散,还在城中吗?” “在,础弟不用担心。础弟如今已经病愈,今后有何打算?” “没什么打算,就在这里坐等。” “等谁?” “先等郭兄。” “我已经来了。” “后等宁王。” 郭时风的神情稍显僵硬,“等宁王?” “宁王很快就将赶到,我在这里等他。” “见到宁王,础弟要说什么?” 听到这句话,徐础知道自己没有猜错,宁王也要去往东都,正在路上,于是笑道:“我奉梁王之命前去助守襄阳,见到宁王之后,当然还是要借兵。” “奉梁王之命?础弟这是要奉梁王为主了?” 徐础摇头,“客听主命,而且我许诺过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哈哈,守诺这种事,我不信梁王,但是相信础弟,想当初咱们三人定计刺驾,事情泄露,我与梁王奔亡,只有础弟留下不走,终成一刺,从那时起我就知道,础弟乃是重诺之人。” 徐础捧着汤碗取暖,“但我有一阵没见过宁王了,与他又有些过节,此前写信借兵,宁王婉拒,这次会面,不知结果如何,郭兄可代为美言几句吗?” “础弟想听实话?” “当然。” “我若开口,宁王更不会出兵襄阳。” 徐础笑道:“明白了,是我一时糊涂,郭兄与我乃是故交,你若替我说话,宁王心中必定生疑。但是郭兄常在宁王身边,总能指点我几句吧。” “宁王十分赏识础弟,经常说你多智与我相仿,大略却胜我一筹,你若肯奉其为主,宁王对你言听计从。” “宁王谬赞,我若有大略,怎会沦落至此?但是无论怎样,我不会投靠宁王。” “为何?础弟觉得宁王没有帝王之运?” “非也,宁王眼下虽然艰难,但是一旦腾挪开来,将能占据半壁江山,傲视中原群雄,最具帝王之相。我不奉其为主,乃是因为与梁王、与襄阳群雄有约在先,一心不能二用。” “襄阳事了之后呢?” “退居山林,开门纳客,专讲‘大略’,不问来历。” 郭时风笑道:“础弟倒给自己安排一条好退路,最终谁得天下,都要感谢你。但是础弟想过没有,不会每个人都对你客客气气,群雄当中总有用强之人,础弟怎么办?” “人在心不在,尸位素餐。” “础弟真能做到?” “我已经做过多次。” “哈哈,础弟的志向……与我们越来越不相同了。础弟想从宁王那里借兵,其实有个现成的由头,以础弟之智,不应该没想到。” “意外连连,兼又刚刚病愈,心中糊涂,还要郭兄指教。” “宁王若未夺占东都,借兵无望,宁王一旦进入东都,则借兵不是借兵,反而是替宁王分忧。” 徐础笑道:“果然还是需要郭兄提醒,没错,襄阳能否守住,虽是荆州之战,其实同样事关东都安危,贺荣人若是攻下襄阳,必然转兵进入洛州。” “宁王快要到了,我得前去迎接,就不与础弟闲聊了,告辞。” 徐础入下汤碗,亲自送到路边,目送客人离去。 郭时风带人驰出一里有余,勒马转身,也看向徐础,最终挥手致意,然后疾驰而去。 徐础终于松了口气,对他来说,这才是真正的“逃过一劫”。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七十九章 问势 如今提起宁王时,许多人都会在前面加上“江东”或是“吴州”两字,承认他是一方雄杰。 无论别人怎么想,宁抱关本人倒是从来没犯糊涂,心里清楚得很,自己这个王号依然名不副实,在江东,他真正占据的地盘只有石头城,剩下的郡县有一半表面上服从,送些粮草与兵丁,敷衍了事,另一半连名义上的臣服都不肯接受,时不时发兵骚扰宁军。 宁抱关接受郭时风的建议,认为忙于在江东平定郡县,旷日持久,将会坐失争鼎的机会,不如外出开疆扩土。 “宁王只需攻夺江陵城,就可以号称占据荆州,威震四方,派一使者昭告江东郡县,不服者胆怯,可传檄而定。”郭时风描绘出一副美好前景。 许多将领都不赞同这个计划,以为太过冒险,宁王开始也有些犹豫,郭时风不希望看到自己的计策无疾而终,于是又来劝说:“诸将喜安不喜危、喜静不喜动,此乃人之常情,然则宁王欲成大事,需行非常之举,不可困于‘常情’。在江东待得越久、越舒服,诸将越不愿外出征战,再过一年半载,宁王怕是无将可遣。” 于是宁抱关率大军出征,郭时风出使各方,施展纵横之术,为宁军解除后顾之忧。 事实证明,诸将的担忧是有理由的。 奚家军当年在东都不战而逃,宁抱关对他们一向瞧不起,却没想到这些人保护朝廷时三心二意,守卫自家时却颇为出力,宁军虽然连战连胜,伤亡却也不少,眼看寒冬降临,想攻下江陵城已非易事。 盛家的趁虚而入更是雪上加霜,诸将轮番劝说宁王暂且退兵,明年再图进取,宁抱关不得不斩杀一将,才令全军息声。 宁抱关一人承担所有责任,“罪魁祸首”郭时风没有受到当面斥责,但是他心里清楚,一旦形势明了,宁军不得不退回石头城,甚至连退路都被截断,宁王必要杀他泄愤。 郭时风必须做点什么,他又来劝说宁王:“去攻东都,既能惩罚梁王背信之举,同样能够威震四方,还能借城过冬,而且不费宁王一兵一卒,我去说服潘楷献城投降,如若不能,我愿以死请罪。” 郭时风心里其实只有五六分把握,路上听说梁王要在冀州另娶天成宗室之女的消息,大喜过望,连喊几声:“天助我也。” 宁王带兵随后而来,命宗明义为前锋。 听说东都已降,宁抱关只是嗯了一声,并无喜悦之意。 郭时风特意跑来献功,这时一字也不敢多说,尴尬地沉默一会,开口道:“徐础在前方路上等候宁王。” “嗯?”宁抱关露出一丝诧异。 郭时风简单将事情说了一遍,面对宁王,他不敢撒谎:“在东都城里,杀徐础是为坚定潘楷之志,迫不得已,可他既然逃出来,我觉得……” “好。”宁抱关拍马疾驰,卫兵紧随其后。 郭时风一愣,急忙跑向自己的坐骑,翻身上马,追赶宁王。 宁抱关将大军暂交给亲信将领,自己带着百余名卫兵跑在前头,天黑不久,赶到徐础等候的地方。 听到马蹄声响,包郎中等人都出来查看,见到宁王本人,无不大吃一惊,纷纷在雪地中下跪。 “徐础何在?”宁抱关问。 “在……在帐中休息。”包郎中颤声道,弄不清宁王是喜是怒。 宁抱关命卫兵留在外面,自己大步走进帐篷。 徐础坐在床铺上,全身裹在披风里,守着一小盆炭火取暖,抬头看见宁王,笑道:“宁王恕我失礼……” “你不用起来。”宁抱关左右看了一眼,搬来郎中所用的小凳,坐到床边,也伸出手来烤火,半晌不语。 徐础也不开口。 一阵寒风卷进来,郭时风出现在门口,气喘吁吁,两颊通红,他已经尽力,还是被宁王甩在后头。 “晚来一步。”郭时风笑道,放下帐帘,找不到坐具,但又不想站在一边,于是侧身坐在铺上,与徐础对面,“宁王求贤若渴,一听说徐先生在此,立刻抛下大军赶来相会。” “我看宁王好像是奔着这只炭盘来的。”徐础道。 宁抱关面无表情,郭时风大笑道:“今天的确是冷……” 宁抱关咳了一声,郭时风立刻闭嘴,只要没被撵出去,他就已满足。 宁抱关开口道:“你现在是徐先生了?” “一介布衣,随宁王称呼。” “追根溯源,这一切都是徐先生的错。” “我犯过不少错误,请宁王点醒是哪一件?” “当初是你建议我去江东,让我落入今天这种窘境。” 听到“窘境”两字,郭时风低头,徐础笑道:“宁王坐拥吴、荆、洛三州,放眼天下群雄,无出宁王之右者,唯有贺荣部可以比拟。” “来见你不是为了听这些废话、虚话,是你当初将我支往江东,如今也要由你帮我摆脱困境。” 徐础看向郭时风,郭时风也抬起头看他,两人互视片刻,徐础道:“承蒙宁王看重,但是宁王何必舍近求远?郭先生就在宁王身边……” “他不行。”宁抱关冷冷地说。 郭时风笑了两声,“我的确不行。” 宁抱关又道:“郭先生是位好军师,我多得其力,宁军虽陷困境,都与郭先生无关,是我自己过于急躁,又过于轻敌。” 郭时风心虚,但是总算稍稍松了口气,急忙道:“宁王无错,全是我用计不当、识人不明……” 宁抱关摆下手,制止郭时风说下去,“但他是位用奇计的军师,指点九州、议论大势,他不如徐先生。” “宁王想听大势?” “正是。”即使是在请教,宁抱关也没显露出半点客气,更像是在下达命令。 徐础拿起身边的铁筷子,轻轻翻弄盆中的木炭。 “徐先生是不想说、不愿说,还是不敢说?”宁抱关问。 “不敢说。” “为何?说对说错,我都不会杀你。” 徐础抬头看向对面的郭时风。 郭时风一惊,忙向宁抱关解释道:“徐先生高瞻远瞩,我一向是佩服的,每次见面,都劝他投靠宁王……” 徐础笑道:“我怕宁王以为我别有用心。” 郭时风又松口气,“原来如此,我明白徐先生担心什么了,他现在是梁王宾客,受梁王所托,率兵前去助守襄阳。更早一些,徐先生亦曾向襄阳群雄许诺,必会找到更多援兵。他担心自己议论大势时,免不了会说到襄阳……” 宁抱关道:“江东未稳,受盛家威胁;荆州未下,奚家兵马强盛;东都初附,且处于四战之地,难言稳固。宁军处境如此,你还想让我去襄阳?” “宁王所问者何?” “天下大势。” “大势尽在襄阳。” 宁抱关冷笑一声。 徐础道:“所以我不敢说。宁王问起,我不愿说假话,但也不敢说实话,惹宁王发怒。” 宁抱关深吸一口气,“我不发怒,你说吧。” “即便江东稳固,荆、洛两州尽入宁王之手,宁王自以为能守住几时?” “你说贺荣人吗?若是真能夺下三州,我自会寸土不让……”宁抱关稍一犹豫,“顶多让出洛州,贺荣人多是骑兵,在江南将会失去地利。” “襄阳亦是荆州之城。” “第一,襄阳不在江南,第二,荆州尚未归顺于我,为何要救?” “中原群雄彼此争斗不休,个中缘由,宁王可知否?” “为自保,为夺地盘。” “然则为何贺荣大军一至,群雄不分远近、强弱,纷纷归降,近者供其驱使,远者送上降书?” “还是为了自保。”宁抱关道,他是最早送去降书的人之一。 “同样是为自保,为何甘愿归顺异族,而不是中原群雄中的某一位?” “因为中原群雄实力相当,没人强如贺荣部。” “宁王一语中的。”徐础拱手,又拿起铁筷子,继续拨弄炭块。 宁抱关已经明白徐础的意思,坐在小凳上默默沉思。 郭时风等了一会,开口道:“我能说句话吗?” 宁抱关点头。 “徐先生所言不错,但是忽略了一件事,欲要扬威于天下,立足先要稳定,如今盛家军已逼至石头城下,旦夕生变,宁王纵然守住襄阳,于事无补,更不得群雄敬畏。” “盛家军并非刚刚发兵南下,郭先生何以不早劝宁王旋师回防?” “两面受敌,最忌仓皇后退,一旦旋师,则后有追兵,我军士气亦受重挫。” “然也,还有什么胜利能比击败贺荣更能振奋士气?” 郭时风笑着摇头,“先不说能否守住襄阳,即使侥幸成功,亦不是一时三刻的事情,短则数月,长则一年,宁军士气还没振奋,江东即已失守。” “如果盛家退兵,甚至也去助守襄阳呢?” “哈哈,徐先生若能劝退盛家军……”郭时风看向宁王,有些话他没资格说。 宁抱关道:“盛家若肯退兵,我倒是的确可以考虑发兵襄阳,只是便宜了奚家。” 郭时风道:“奚家一旦站稳,肯定会进攻江东。” “奚家原有助襄之意,我再去劝说,不让他们东进便是。” 郭时风看向宁王,笑道:“大家都去襄阳,梁王在冀、并两州可就如鱼得水了。” 徐础道:“宁王若不想让任何一方获益,就不必想什么大势了。” 宁抱关思考多时,“助守襄阳只为争一个威名?不妥,大大不妥,徐先生此番议论,大失水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八十章 三名 梁王曾派兵一万随徐础前往襄阳,大多驻扎在东都城外,前些天押送粮草时离开千余人。 东都城里生变,城外军心大乱,许多人混在冀州兵当中逃亡,仍剩余六七千人,进退两难:留下,害怕遭到杀害;逃走,担心城中的家人。 听说第一拨宁军赶来,又有千余人逃走,郭时风向潘楷建议道:“宁军已至,潘将军靠山稳固,可将城外的梁军召进城来,厚加抚慰,抚慰不成,需以军法绳之。” 潘楷却不同意,“宁王心狠手辣,曾在东都城外烧杀数千吴兵,大家还都记得,所以听闻宁军赶来,个个心生惧意,我若再召其入城,梁军将士必然更害怕。唉,事到如今,愿留者留,愿去者去,不如随他们去吧。” “宁王当初烧杀吴兵,自有原因,此次前来东都,只有感激,全无愤恨,怎会再行杀戮?潘将军万万不可放城外梁军离去,实在不忍,坐视不管就好,绝不可声言放行,以免扰乱城中将士的军心。” 潘楷点头,“总之我不插手就是。” 郭时风急于去见徐础与宁王,叮嘱之后出城,以为有宗明义坐镇,不会再出意外。 可他低估了宁王的“威名”。 宁王亲临东都的消息不胫而走,城内城外皆已听闻,越来越多的人恐惧万分,郭时风刚刚离开不久,城外梁军开始大规模逃散,将领们无力阻止,自己也跟着跑了。 消息传来城里,潘楷长叹一声,愧悔之余,将郭时风的叮嘱抛之脑后,传令道:“梁军将士欲留则留,欲走则走,听其自便。” 这道命令一传出去,城内梁军也乱了,以为这是一道暗示:宁王将会大开杀戒,潘将军提醒大家快逃。 先是有人偷偷离城,很快就变成大规模奔逃,四面城门大开,有人成群结队,有人孤身上路,更多人则是将妻携子,东都好不容易聚集的一些人口,眼看就要逃亡一空。 宗明义擅长带兵打仗,却不擅长应对这样的混乱局面,情急之下,派兵前去接管城门,结果宁军刚一上街,就带来更大的混乱,流言像飞一样,迅速传遍全城,都说宁军准备动手清城,连潘楷也听说了,特意派人前来询问真相。 宗明义百口莫辩,只得下令收兵,任凭东都兵民逃亡。 直到天黑以后,见宁军并无杀人之意,逃亡大潮才逐渐止住,潘楷查点兵员,重新封闭城门,回到住处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 次日天亮不久,宁王赶到东都,他在路上就已听说城内的情况,心里大为光火,进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将宗明义绑来,质问他为何没能阻止逃亡。 “我要一座空城做什么?”宁抱关住进北城的一座营地,当初守卫东都时,这里就是他的地盘。 “我派兵了,可是……可是情形更乱,所有人都说宁军要将东都兵民杀光……”宗明义跪在地上,努力辩解。 “所以呢?” “我……我想宁王没有这个打算,宁王又说不要空城,所以……” “所以你就心软了?”宁抱关大怒,“你自己也是百姓出身,不知道百姓当中尽是欺软怕硬之辈?他们害怕什么,你就做什么,他们害怕屠城,你就摆出屠城的架势,他们闹一会自然老实。从来只听说民怕兵,到你这里却是兵怕民,你也配称将军?” 宗明义面红耳赤,再不敢争辩。 郭时风一直跟在宁王身边,这时劝道:“必是潘楷力主放行,宗将军被迫无奈……” 宗明义连连点头。 宁抱关冷笑道:“潘楷是什么东西,我的部下要听他命令?” 郭时风也不敢再说,退后一步,向宗明义使个眼色,宗明义双手被缚在身后,磕头道:“末将有罪,请宁王处罚。” “放走东都兵民,你犯下的是死罪,但是念你此前功高,功过相抵,贬为兵卒,重新立功自效,滚下去吧。” 宁王语气不善,宗明义却大大松了口气,磕头告退。 宁抱关仍未解气,痛恨的不是自家部将,而是东都兵民,“一群不识好歹的家伙,见我就逃,嘿,我要让他们无路可逃。” 郭时风察言观色,乖乖地站在一边不吱声,却扭头瞥一眼徐础。 徐础笑了笑,上前道:“宁王如今知道‘名’的重要了吧?” 宁抱关目光冰冷,“我杀了那么多吴兵,你不想替他们报仇?” “想。” 宁抱关脸色一变,随即傲然道:“我平生不缺仇人,多一个无妨,我就坐在这里,你来报仇吧,我给你一次机会,与你单打独斗,不让卫兵插手。” 徐础拱手道:“我要向万人之上的宁王报仇,不与匹夫之勇的宁抱关斗狠。” 宁抱关哈哈大笑,向郭时风道:“你二人都是谋士,又是好友,师出同门,何以劝人的风格全不相同?” 郭时风笑道:“我倒没有觉得,望宁王解释详细。” “郭先生之劝,令人如沐春风,过后却是越品越苦,徐先生恰好相反,劝人如骂人,非得细品之后,才能明白其中味道。” 郭时风笑容不减,“徐先生的确比我厉害些。” “不不,你比徐先生厉害,你是表里如一的谋士,徐础却不然,自称谋士,心里仍当自己是王,总有高人一头的意思。他再厉害,不能为人所用,便是无用。” 宁抱关脸色渐渐冷酷,郭时风笑而不语。 徐础也不反驳,等宁王“细品”。 沉默良久,宁抱关开口道:“我现在有何名?欲要问鼎天下,又要何名?” 郭时风暗叹一声,徐础之劝居然又要成功。 徐础上前半步,拱手道:“眼下宁王有三名:一是狠名,烧杀吴兵,手段之毒闻于天下;二是色名,抛舍发妻,强娶天成皇后,自古好色之徒,无出宁王之右者;三是威名,夺江东、攻荆州、占东都,已成龙兴之势。” “嘿,我说你劝人如骂人,你还变本加厉了,来,再说说我需要何名?” “第一仍是狠名。” “嗯?” “若无狠名,何以攻城夺地,令敌人闻风丧胆?” “这个我已经有了。” “但还不够。” “不够?” “远远不够,吴兵本为俘虏,身受束缚、手无寸铁,杀之容易,宁王之狠名,乃是心狠、手狠,却不是人狠,因此东都兵民宁愿逃亡,不肯归附,若是人狠,则吴州郡县早已驯服,荆州奚家亦当献城归降。” 宁抱关又冷笑一声,却没说什么。 徐础继续道:“第二是仁名,爱一人为好色,爱众人则为好仁,宁王好色,再有一步……” “这一条先不用说,我听着头痛,说第三条,肯定还是威名,而且是威名不足,对不对?” 徐础笑道:“若是人人皆有宁王的悟性,谋士就都轻松多了。” 宁抱关向郭时风道:“这道题留给你,徐先生要如何说我‘威名’不足。” “襄阳。”郭时风只说两个字。 宁抱关大笑道:“不愧是我的军师。徐先生还有话说吗?” 徐础摇头,“我等宁王‘细细品味’,但我有一件私事相请。” “嗯。”宁抱关收起笑容。 “我有一位朋友,似乎被潘将军囚禁,他不是东都人,也不是梁王部下,希望宁王能将他释放。” 宁抱关看向郭时风。 郭时风道:“叫昌言之,是徐先生的随从。” “你将随从认作朋友?”宁抱关不解地问。 “他是与我同行的朋友,不是随从。” “徐先生的朋友,想必也是谋士,我倒要见见。” 徐础笑道:“让宁王失望了,他不是谋士,行伍出身,厌倦战场,随我一同退隐,所以成为朋友。” “原来是个胆小鬼,昌言之……我有点印象。徐先生不用着急,等我问明白,自会还你这个‘朋友’。郭先生,咱们是等潘楷过来拜见,还是去见他?” “潘楷颇生疑心,但是已无退路,绝不敢对宁王动武,所以宁王该去见他,安慰其心,也让城中剩余的兵民勿生恐惧。” “好,那就少带卫兵,我亲自去一趟潘府。” 宁抱关大步向外走去,郭时风悄悄向徐础拱手,小声道:“只有徐先生能劝动宁王,他现在至少不想惩罚逃亡者了。” 徐础笑笑。 宁抱关只带三十余人前往王府军营,潘楷所剩部下不多,但也有近千人,单是军营里就有四五百人,而且对他极忠诚,可说是一呼百应。 宁抱关丝毫不惧,直入大门,见到潘楷之后,远远地大笑,张臂迎上前,给他一个拥抱,大声道:“东都相别,东都再见,潘将军雄姿不减,令人欣慰。” 潘楷心中原有不少别扭,见宁王如此热情,且不拘礼节,心中大安,一得脱身,立刻跪下,口称“宁王恕罪”。 宁抱关留下吃筵席,邀请众多潘家亲友参加,他居然认得一多半人,能叫出名字,甚至能说出当初在东都见面时的一些细节。 不到半个时辰,潘家上下全被折服,连潘楷也除去心中最后一点悔意,再不留恋梁王。 徐础不肯饮酒,中途告退,被人送回大将军府。 徐础从未听到宁抱关传令,昌言之却已被释放,刚刚回来不久,见到徐础立刻跑来,连连道:“又逃一难。” 回到房间里,没有外人在场,昌言之道:“公子见到宁王了,以为如何?有资格争鼎吗?” “能将我的吴王身份忘得干干净净,宁王是第一人。” 昌言之叹了口气,无话可说,心中万分不愿。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八十一章 不留 大厅里一片狼籍,醉倒者横七竖八,秽物满地,各种味道搅和在一起,几近凝固。 十几名仆人守在门口,暗自哀叹自家倒霉:主人一醉方休,却要他们收拾残局,怕是一晚不得休息。 宁抱关还是没有倒下,只是说话含糊不清,紧握潘楷的一只手,唠叨不停。 潘楷早已醉得不省人事,偶尔发出几声傻笑。 唯一保持清醒的人是郭时风,他没敢喝太多,一直服侍在宁王身边,这时小心劝道:“时候不早,大家都累啦。” 宁抱关醒眼望去,“怕是装醉,都给我叫起来!” “是真醉,宁王也醉了,该回去休息。” 宁抱关推搡身边的潘楷,得到一阵傻笑回应,“才吃多少酒,潘家人就醉成这样?” “喝得不少,而且宁王的部下也都醉了。” 筵席期间,宁王招来几名宁军将领过来坐陪,这时也都倒在地上,醉得一塌糊涂。 “没用的东西。”宁抱关挣扎起身,郭时风急忙上前搀扶。 门口的仆人们都松了口气,客人一走,筵席就算告终。 走到门口,宁抱关突然低头狂呕,恶臭扑鼻,仆人纷纷散开,只有郭时风无路可退,还得不停捶背,劝慰宁王。 吐过之后,宁抱关倒是清醒几分,挺身道:“酒真不是好东西,但是不能不喝,郭军师,你说怎么办?” “那就少喝、适量喝。” “没喝到兴头上,宾主都不高兴啊。” 郭时风搀着宁王走出大厅,“既要宾主尽欢,又要酒不伤身,那可就难了。” 宁王推开郭时风,“是啊,除非一方只管高兴,不管另一方是死是活。” “这倒是个办法,只是……”郭时风本来面上带笑,这时突然僵住,急上前一步抓住宁王的一条胳膊,低声道:“宁王小心……” 黑暗中居然站着一大群兵卒,郭时风酒宴中曾经出门,当时还没有这些人。 宁王却不害怕,“是咱们的人。” “哦。”郭时风松开手,心里咯噔一声。 宁王向黑暗中的兵卒大声道:“下手利索些,不要伤到自家人。” 在两名将领的带领下,数十名兵卒拔刀出鞘,走向大厅,其中就有宗明义,他换上兵卒的甲衣,紧握刀柄,比别人都要更坚定些。 郭时风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兵卒从身边经过时,他身上汗毛直竖,好像会有一口刀砍向自己。 没人理他,所有兵卒陆续进入大厅,郭时风双腿发软,令他奇怪的是,厅里居然没有多少惨叫,偶尔一声,短促而低微,好像只是一次小小的意外。 “郭先生要留在这里吗?”宁抱关问。 “不不,我……我跟宁王走。” 宁抱关大步往外走,又有一批兵卒迎上前,簇拥宁王出门。 王府门外,宁抱关试图上马,两次失败之后,只得放弃,笑道:“真是醉了,真是醉了,唉,酒量大不如从前啊。” 宁抱关步行往营地走,郭时风紧紧跟在身边。 “郭先生想说什么,现在就说吧,回营之后我得大睡一觉,至少要等到明天下午,才能听你唠叨。” 郭时风干笑两声,“宁王既已决定,其实我没什么可说,只是……宁王不信任潘楷?” “背主之将,如何让人相信?不止是他,整座东都我都不信,此城不祥,谁占据这里,谁会倒霉。” “宁王……不想占城吗?”郭时风大为意外。 “我只想夺城,不想占城,郭先生不要误解,这一趟,你立首功,但是东都终非久留之地。四方群雄,无论谁能腾出手来,都会过来攻城。梁王至少在这件事上是聪明的,宁愿冒险跑去冀州,也不肯留下。” “是是,宁王高见。”郭时风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不是高见,只是常识。宁军在荆州攻不下江陵城,但也不能退回江东,粮草即将用尽,再耗下去,必是死路一条。所谓树挪死、人挪活,宁军往东都这么一挪,既能鼓舞士气,又可夺些粮草,还能争得几分徐础所谓的‘威名’。” “宁王见识深远,非寻常英雄所及也。” “你是谋士,不是奴仆,留你在身边不是为听奉承话。” “是是。”郭时风已经缓过神来,“宁王不想留在东都?” “留在这里等死吗?我只要这里的粮草。” 郭时风脚步稍慢,被落下几步,急忙追上来,“宁王不占东都,东都也不能留与他人。” “嘿,这才像谋士说的话。” “收集粮草、征发民夫,遣散老弱之人,放火烧城。” “可惜东都兵民逃走太多。”宁抱关恨恨地道,心中依然不平。 “粮草紧缺,人少不算坏事。” “嗯,然后呢?” “有三条路,分别对应上中下三策。” “你是要让我选择吗?” “献计在我,用计在宁王。” “你说。” “趁士气正盛,宁王可率兵返回江东,解石头城之围。” “这是什么策?” “下策。解围之后能保一时平安,宁王的格局与如今梁王相仿。” “嘿,梁王投机取巧之徒,避乱求安,趁虚而入夺占冀、并二州,就自以为是一方霸主了,其实不堪一击,我不学他。” “粮草充足,宁王可率兵速回荆州,攻奚家一个措手不及。” “这是中策?” “是。” “比现在的梁王如何?” “宁王如能攻下江陵城,逆江而上,与益州结盟,收拢江上船只,依靠天堑自守,形势将大大好于现在的梁王。” “还剩一条上策。” 郭时风沉默一会,“听徐础的劝说。” “郭先生之前好像不太同意他的说法,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宁王若要据守东都,上上之选乃是暂且向单于称臣,借贺荣之名北攻梁王,当然不能参与襄阳之战。” “你怎么早没说这条计策?” “没来得及。” “哈哈,我已经忍够了,不会再向单于称臣。” “不占东都,也不称臣,则宁王的上策就是率大军前往襄阳,兵将一定要多,不能像梁王那样,只派一两万人,还迟迟不肯到位。” “守襄阳究竟有何好处?” “荆州群雄多在襄阳,宁王率大军前去,树立威名,尽收诸军,则奚家不战自败,若能守住襄阳,击退并州军与贺荣部,则威震天下,胜过夺取两三州之地。” “在你们谋士嘴里,什么事情都简单至极,又是‘不战自败’,又是‘威震天下’,其实真做起来,千难万阻,没一件容易。” 郭时风已经恢复常态,笑道:“所以我们不劝世俗之辈,也不劝知足常乐的寻常英雄,非得是宁王这样的人,心怀大志,敢想人所不敢想,敢为人所不敢为,我们嘴里的简单,只对宁王简单,换一个人,怕是连听我说完的胆子都没有。” 宁抱关大笑。 说话间,一行人已回到北城营地,一路走来,宁抱关的酒又醒几分,也不睡了,进入议事厅,召集诸将,下达一连串命令,空闲时仍与郭时风论说时势。 屠杀潘氏的将士回来复命,宁抱关平静对待,没将此举当成大功,单独留下宗明义,说:“你今晚顶多算是纠错,不算立功。” “是,恳请宁王派我攻城掠地。” “暂且恢复你的将军名号,带你本部人马前往襄阳,邀战并州军,许胜不许败。我带大军随后,宁军之名取决你这一战。” 宗明义大喜,慨然道:“死战而已。” 诸将退下,宁抱关稍有些累,但是仍不愿入睡,向郭时风道:“上策虽好,但是仍有一个问题:盛家。” “徐础自称能让盛家退兵,甚至发兵前来援助襄阳……” 宁抱关摇头,“我不相信徐础,他比你本事大,但是不肯归顺于我,心在它处,若是对他言听计从,必生大患。” “宁王明鉴,这正是我所担心的事情。”郭时风的心紧张多时,终于生出一股舒畅之感。 “我去襄阳,不是因为徐础,而是因为你,郭先生说这是上策,我才肯相信。” 郭时风有些感动,但是守住了谋士的风度,没有下跪谢恩,上前道:“徐础终不肯为宁王所用,不如……” “他虽不肯为我所用,我现在却有办法用他,等到全无用处的时候,再杀不迟。”宁抱关说起“杀”时,没有片刻犹豫。 “我明白宁王的用意。嗯……不能让徐础回去见梁王,也不能派他去淮州,宁王若要物尽其用,不如遣他去益州。” “益州?” “甘招在益州称王,据说兵多将广,积粮甚多。宁王要凭江固守,早晚需与益州结盟,不如先让徐础前去借兵,算是打声招呼。成则宁王受益,不成的话,甘招似无大志,留不下徐础。” 宁抱关点头,“是个办法。” 宁抱关打个大大的哈欠,郭时风告退,宁抱关又道:“我突然想起来,徐础那个所谓的朋友……” “昌言之。” “既然姓昌,应当是江东七族之人吧?” “是,曾经徐础手下为将。” “天亮之后,召他前来见我。” “宁王不可大意,徐础其心难测,留一名吴人在身边,或有异志,他可是曾经刺杀万物帝的人!” 宁抱关冷笑一声,“我就是弄清楚徐础在想什么。”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八十二章 错觉 徐础一觉醒来,东都城里已是天翻地覆。 徐础与昌言之一同去见宁抱关,在议事厅门口,徐础被郭时风叫住,昌言之只能独自一人进去。 昌言之解下腰刀交给徐础,点下头,迈步走上台阶。 郭时风抬头看眼天空,笑道:“好像又要下雪。” “我听到许多传言。” “姑且当它们全是真的吧。” “宁王心中终无天下。” “础弟小心些,这句话会给你惹来杀身之祸。” “杀与不杀,全在宁王一念之间,不在他人说与不说。” 郭时风笑了笑,示意徐础随他走出几步,小声道:“宁王决意去守襄阳。” “东都怎么办?” “础弟别想太多,前面有狼,后面有虎,当此之时,唯一的选择就是引狼攻虎,宁王虽然……放眼天下,或许只有他才是贺荣人的对手。” 徐础不语,郭时风又道:“础弟不愿投靠宁王,但也不会视宁王为仇敌吧?” “不会。” 郭时风点头道:“我就知道础弟不是意气用事之人,因此在宁王面前力保础弟,以为凭础弟之才智,终有大用。” 徐础微笑道:“我有件事想请教郭兄,希望郭兄给我一句实话。” 郭时风正色道:“础弟这么通透的人,竟然向我请教,令我受宠若惊,一定说实话。” 徐础沉默一会,扭头看一眼议事厅,“郭兄……相信谋士能平定天下吗?” “这个……我不太明白。” “谋士是君王的暗中操控者,还是供其驱使的部属?或者更惨,只是一名以言事主的奴仆?” 郭时风笑着点头,“我明白了,让我想想,我从来考虑过这个问题……我觉得都算吧,古来多少帝王受到阉宦与妇人的掌控?谋士比这些人要好一些吧?” 徐础轻叹一声。 郭时风又道:“我也有一件事要向础弟请教。” “请说。” “帝王是天下人的主宰者?还是为其辛苦操劳的父母?或者更惨,只是一尊坐在宝座上的傀儡,与庙中的泥胎木雕无异?” 徐础笑了,拱手道:“郭兄令我豁然开朗。” “论起来,我也算见过不少人物,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尊卑贵贱差异甚大,但是心中所思所想,却多有相似之处:当其安乐之时,无不睥睨众生,百姓以为帝王日理万机,不如我之安逸也,帝王以为百姓蝇营狗苟,不如我之尊崇也;当其遇困之时,无不自怨自艾,百姓以为帝王为所欲为,绝不至于受人欺辱,帝王以为百姓轻松自在,绝不至于处处受到束缚,连迈出门槛的自由都没有。” “彼此掌控,彼此利用。”徐础道。 “可不就是这样吗?帝王可以征兵、征粮,但是大军溃散之时,哪个帝王能‘掌控’得住?像咱们这样的谋士,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劝说这个,调拨那个,有人按计而行,咱们真就‘掌控’他了?未必,无人接受咱们的计策,就一败涂地了?也未必。” “与世沉浮。” “与世沉浮,但是我心不动,一会你‘掌控’我,一会我‘掌控’你,我得意时,不会赶尽杀绝,你得意时,亦不要在意旧日之仇。” 徐础大笑。 昌言之从议事厅里走出来,一脸茫然,没有惊慌或是恐惧之色。 徐础上前道:“见过了?” 昌言之点头,“嗯,宁王……要见公子与郭先生。” 宁抱关只睡了一小会,脸上醉意已然消失不见,正与几名将领商量什么,见到两名谋士进来,他挥手屏退众人,扶刀走来,“还好,东都剩下的百姓比我预料得要多些,至少可以帮着运粮。徐先生,你的那位朋友要留下来给我带兵,但是他说必须得到你的许可。” 徐础吃了一惊,“我不反对。” “很好。”宁抱关向门口卫兵大声道:“告诉昌言之,去找黄怀黄将军。” 卫兵应命。 黄怀乃是宁军护军大将,昌言之去他那里,当得任用。 宁抱关又道:“郭先生告诉你了吧,我决定带兵去襄阳。” “告诉了。” “他还说过什么?” “没了,我们只是闲聊。” “我希望你去一趟益州。” “益州?见蜀王?” “对,既然要守襄阳,兵越多越好,蜀王不能坐享好处,也得派兵过来。” “益州大将铁鸢陷于汉州,蜀王很可能不愿再派兵助守襄阳。” “这就要看你们两人的本事了。” 郭时风也吃一惊,脱口道:“我也去?” “徐先生算是我的客人,让客人去蜀王那里借兵,不够礼貌,你才是我的军师,必须去一趟。”宁抱关转身在桌上翻拣,找出一方金印,“刚刻好不久,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军师将军,至于品级……以后再定。” 郭时风又吃一惊,同时也有些喜悦,伸手接印,“我虽立些微功,但也犯过许多错误……” “这趟去益州,不要犯错。”宁抱关严厉地说,将金印放在郭时风手中。 金印沉重,入手一坠,郭时风急忙道:“得徐先生相助,此行必定马到成功。” 宁抱关看向徐础,“徐先生既是客人,我就不封你官了,我相信你一心只想击退贺荣人,也无意于官职。” “知我者,宁王也。”徐础微笑道。 “需要什么,你们随便提,我尽量满足。” 郭时风也不客气,立刻提些一堆要求,车马、金银、布帛,能要多少是多少,宁抱关大多同意,最后道:“徐先生要些什么?” “我要——东都。” “哈哈,徐先生出口不凡,但这个我没法给你,东都必须毁掉,毁不掉就烧,烧不掉就砸,砸不掉就拆,总之要让东都成为一座人人可来可走的空城,省得还有人惦记它。” “若是没人惦记东都,宁王拿什么诱说盛家从江东退兵?” “嘿,徐先生怎么知道我没有办法击退盛家?” “因为击退盛家并非上上之策,不如将东都让与盛家——盛家觊觎东都已久,必然受之,受之则与贺荣人相距不远,或许也会派兵助守襄阳。” “更可能归降单于,反成襄阳之敌。徐先生不用多说,我明白你的意思,自会考虑,东都是存是毁、是留是送,全由我决定,你只管与郭先生前往益州,替襄阳借兵。” 徐础告退,宁抱关叫住他,笑道:“徐先生仍然用刀?” 昌言之的腰刀还在徐础这里,他几乎全给忘了,“这是蜀王送我的宝刀,希望他还记得吧。” “蜀王送你宝刀,我送你一口宝剑,但是宝剑不在身边,明天出发的时候,过来拿取。” “多谢。” 两名谋士一同走出议事厅,徐础看到昌言之等在远处,向郭时风拱手告辞。 “础弟得尝所愿,给襄阳送去一股强援,该是让宁王感觉有所得的时候了,所谓‘掌控’,无非如此。” 徐础笑着点头,快步走向昌言之。 昌言之脸上仍是一片茫然,“那个……有件事……” “回去再说。” 两人回到大将军府,昌言之从怀里取出一方银印,“宁王封我做左卫将军,统兵三千,我……” “你应该接受。” “我、我其实不想再带兵,尤其不愿为宁王带兵,让江东七族知道,我的名声可就毁了。可是……可是宁王……” “你不敢拒绝。”徐础道。 昌言之脸上一红,张嘴想要辩解,马上垂下头去,长叹一声。 “你不用羞愧,我跟你一样。” “嗯?” “宁王想要毁掉东都,我只敢劝说半句,宁王派我去益州借兵,我也只能半推半就。” 徐础的话并没有让昌言之更好受些,“宁王的杀气比从前更重,见他之前,我甚至有杀他之心,见面之后,却连大气也不敢喘。唉,宁王……是不是真能夺得天下?” “我今天刚刚听到一番宏论,正好可以用上:宁王自以为生杀在握,或许这是他的错觉。” “错觉?” “争夺天下的道路艰难险阻,大多数人想都不敢想,敢想之人往往半途而废,甘愿做一方之雄,必须是有强烈错觉的人,才能坚持走下去,错觉可能是生杀在握,可能是天命所归,可能是坐拥强兵……总之必有一样。” “嘿,我的胆怯绝不是错觉,所以宁王的生杀在握……大概也不是错觉吧,公子不用安慰我,大家都为保命,走一步算一步吧,只是我不能陪你去益州了。” “无妨。” “公子也不愿为宁王奔走,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公子见过这么多人,除了单于,觉得还有谁能与宁王一较高下?” “现在还没有,等襄阳之战结束之后再说吧。” “我明白公子刚才的话了,生杀在握是宁王,天命所归是梁王,坐拥强兵是单于,公子想找的人该有怎样的‘错觉’?” 徐础笑道:“你问倒我了。” “公子总不至于一点眉目也没有吧?比如晋王,自恃智勇双全,也算是一种‘错觉’,连我都能看出来,他早晚必然还会再反。至于其他人,好像都满足于一方之雄。哦,还有渔阳的欢颜郡主,她的‘错觉’是什么?比所有人都聪明?” “我要找的‘错觉’是所有这一切。”徐础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八十三章 争礼 郭时风带车二十几辆,他与徐础共乘一辆,剩下的全是货物,数百卫兵护送,声势浩大。 由东都前往益州,襄阳乃是必经之路,徐础劝说郭时风在城外停留三日,拜见群雄,至少以后的道路会因此方便一些。 襄阳城外东、北、南三个方向布满军营,或大或小,或远或近,全是各路联军,总数有十七家,多是荆州、洛州的强盗,受宋取竹岳父麻老砍刀之邀,前来助威——真的只是助威,来了之后先向各方要粮,却一战也没参加,总能找出种种借口。 徐础与郭时风先去拜见陈病才。 经过几次犹豫之后,陈病才将南军全部调至襄阳,号称十万人,乃是当之无愧的主力,如今守卫城池的人就是南军将领,但他也与群雄一样,宁愿在城外数十里以外的险要之处扎营,以免坐困城中无路可逃。 湘东王也在南军营中,在他的严辞拒绝之下,一直没有被推为皇帝,但是刻了一方王印,南军所有命令都要加盖此印。 当然,王印掌握在陈病才手中。 援兵虽然多了一些,陈病才脸上却无喜色,他在中军帐里接见两名使者,一见面就道:“宁王要亲自率兵前来襄阳吗?” 郭时风上前道:“在下郭时风,在宁王麾下忝任军师将军,见过牧守大人。牧守大人所言不错,宁王即将率二十万大军亲至襄阳,与群雄一同抗击贺荣人。” “嘿,二十万,倒是不少。前两天来了一位宗明义宗将军,真是宁王的部下?” “正是,宗将军……” “宗明义全军覆没,身死战场,可惜一员勇将……这就是宁军的打法吗?” 郭时风昂然道:“宗将军奉命死战,有进无退,宁军下上的确都是这样的打法。” 陈病才笑了两声,随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必诳我,宁抱关不回来了,宗明义以后,宁军一兵一卒也不会来。宁抱关完全不明白襄阳的形势,以为这只是敢打与不敢打的问题,宗明义一死,宁抱关的胆子就没那么大了。” 陈病才直呼宁王之名,郭时风必须针锋相对,“请问陈牧守,宗明义将军率兵与并州军交战时,南军在做什么?群雄在做什么?” 陈病才脸色微变。 郭时风道:“这还真的就是敢与不敢的问题,群雄号称援襄,却都驻营城外,远离敌军,虽有勇将在前,却无一人追随。陈牧守自可安心,宁王必来,也必会替诸位击败并州军,群雄坐享其成即可。” 陈病才勃然大怒,冷笑道:“你是一方使者,我不与你计较,但是能说大话的人我见多了,等宁王真率兵赶来并且敢与并州军交战时,你再来逞口舌之利吧。哦,请你提醒宁王,并州军里不止是并州人,还有冀州和秦州人,总数至少有十五万,当然,还是比不上宁王的‘二十万’大军。” “什么时候并州军里有湘、广两州的将士,宁王才会稍稍担心一些。” “恕不远送。”陈病才直接逐客。 徐础一句话也没插上。 到了帐外,郭时风就像没事人一样,笑道:“既然来到这里,有个人不可不见。” 陈病才动怒,两人不能留在营内,只能先出去,然后请南军兵卒代为通报。 南军营地依山傍水,派重兵守卫通往江边的大道,郭时风登车遥望,向徐础道:“我虽不太懂排兵布阵,但是也能看出来,南军似无斗志。” 徐础站在车边,望向襄阳城的方向,相距太远,又有山林阻隔,他什么也看不见,“南军希望能引来更多援兵。” “所以陈病才对我用激将法?” 徐础笑了两声,他们都知道,陈病才并非真的发怒,也不是真要得罪宁抱关,而是担心宗明义败亡之后,宁抱关知难而退,因此用激将之法,郭时风用的也是同样招数。 “宗将军败得可惜。”徐础道。 “宁王若不发兵前来襄阳,宗明义败得毫无价值,宁王若来,而且立即开战,则宁军之威始自宗明义,他死得不冤。” 营地里有人骑马飞驰而来。 来者是名中年人,满面红光映照满面笑容,亲切而热情,停在车前,没有下马,开口道:“陀螺兄还没死哪?” 郭时风冷冷地说:“没在郁兄坟前栽柳哭丧,我是不敢死的。” 两人互相瞪了一会,同时大笑。 郭时风介绍道:“这位是我经常提起的南军第一谋士郁柳,这位是……” 郁柳跳下马,打断道:“认得,天下闻名的徐础徐先生,之前不太凑巧,每次徐先生前来拜见陈将军,我必不在场,今天借郭兄的光,总算得见。” 郭时风的确提起过郁柳,但是只有一次,而不是经常,徐础上前拱手笑道:“久闻郁兄大名。” 郭时风也下车,三人在路边互相客气,尤其是徐础与郁柳,彼此还无更多了解,就已相见眼晚。 许久之后,郁柳道:“郭兄一向与世沉浮,半生周旋于王侯之间,今天怎么大失水准,惹怒了陈将军?” 郭时风道:“没办法,我也是迫不得已,陈牧守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初一见面,就屡屡对宁王不敬,我身为人臣,怎能忍受?” 郁柳笑道:“郭兄不要多想,陈将军身负重责,难免有些焦虑,而且……” “而且什么?” “咱们私下里说话,郭兄别生气。宁王来路不正,强娶皇太后,陈将军朝廷骨鲠重臣,闻之怎能无动于衷?” 在郁柳面前,郭时风的确没有生气,也笑道:“既是骨鲠之臣,当识大体,何必拘泥于小节?陈牧守若是以为非天成忠臣不用,群雄谁还敢来襄阳?” 郁柳连连点头,“郭兄说得在理,但是上头总有上头的想法,咱们这些幕僚有时候扭转不了。” “我已被宁王封为军师将军。” “恭喜。”郁柳拱手道,不忘加一句,“这是宁王自创的名号吧?” 郭时风拍拍腹部,“我有金印。郁兄给我透句实话,陈牧守究竟能否放下偏见,若是不能,我立刻回去,劝宁王不要来。大家都为守卫襄阳,外敌未退先起内哄,就不好了。” 郁柳想了一会,问道:“宁王能拜湘东王吗?” “嗯?” “大家共守襄阳,总不能是一盘散沙,需分个主次,湘东王乃当今皇帝叔祖,群雄当中倒有一多半人为他而来。陈牧守不与宁王争位,但是湘东王绝不能居于人下。” “既然都称王,平起平坐即可。” 郁柳摇头,“同样称王,来路不同,宁王至少要向湘东王拜上一拜。” “这种事情我可做不得主,但是我会尽量劝说宁王,不因小事而破坏大局。” “礼节若正,其它事情都可迎刃而解,我等郭兄的消息。”郁柳告辞,上马道:“我与徐先生相见仓促,未得指教,深以为憾,希望下次再见时,你我能够促膝长谈。” 徐础与郭时风上车,前往下一处营地。 郭时风道:“我对郁柳很熟,对陈病才了解不多,以础弟所知,他真是这样一个迂腐之人?” “我对他的了解也不多,但是他曾拒绝称王,坚持迎来湘东王,或许可见一斑。我本想见湘东王一面,看来是没机会了。” “哈哈,机会总有。” “郭兄真要劝说宁王向湘东王拜见?” “当然不会,宁王为人你跟我一样清楚,我说这种话,岂不是自寻死路?等宁王来了,让陈病才自己去争吧,他可不是宁王的对手。” 徐础没说什么。 两人接下来拜访的是杨钦哉。 江王杨钦哉倒很客气,十分盼望宁王到来,自知兵少势弱,不敢与宁王计较礼节,说起宗明义,杨钦哉敬佩不已:“连败几场,大家都有点害怕,半个月来没人敢去挑战,宗将军知难而上,是位真英雄,虽死犹荣,我们都佩服他的胆气。” 徐、郭婉拒酒宴,天黑之前前去拜见麻老砍刀与宋取竹。 两军虽未合成一军,但是营地紧紧相邻,互为依靠,周围还有几座小营,连成一片,颇显气势,比不上南军,但是强于杨军。 宋取竹更热情,酒宴已经摆好,由不得两人不参加。 麻老砍刀是名纯正的强盗,祖辈做的就是没本生意,没留下任何家业,只给麻家奠定了名声,麻父死得早,麻老砍刀十几岁时就已是头目,频遭官府围剿,势力却逐渐扩张,荆、洛、汉三州都有他的足迹。 麻老砍刀对徐础尤其热情,“你就是刺驾的徐础?哈哈,终于见到本人了,你可是我们的大恩人。来来,大家都来跪拜恩人,你们的性命都是他给的。” 徐础受宠若惊,不敢受此在大礼,宋取竹在旁边解释道:“让他们跪一下吧,就因为你杀死万物帝,官府的一次围剿无疾而终,他们才保住性命。” 麻老砍刀笑道:“那次可是真险,官兵比哪一次都要多,看来真是下了狠心,要将麻家斩草除根,谁想到老天有眼,突然传来消息说狗皇帝驾崩,官兵立刻撤退,倒让我们吓了一跳,许久之后才打听明白是怎么回事。” 数十人跪拜,徐础还礼。 感激归感激,麻老砍刀却不想继续守卫襄阳,“襄阳守不住,如今我们的粮草够用一冬,准备往山里去,分成小股,等外面打完了,我们再聚在一起。徐先生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宋取竹向徐础轻轻摇下头,示意他不要反对。 徐础笑道:“似乎比较稳妥。” “就是,想在江湖上讨生活,稳妥比什么都重要。像我这个女婿,哪里都好,就是不定性,三十几岁的人,还跟我十多岁的时候差不多,总想折腾出点大事来。” 众人入席,宋取竹拽住徐础,小声道:“奚家派人来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八十四章 倾己 酒过数巡,宋取竹将徐础请到帐外,“只要诸路义军肯离开襄阳,奚家将会提供一批盔甲、棉衣和粮草,如果前去投奔江陵城,所赠之物加倍。” “奚家终究还是要向单于归降?”徐础猜道。 “嗯,据说是晋王从中撮合,奚家要破坏襄阳防守,向单于邀功。” 徐础轻叹一声,麻老砍刀的势力虽然不是很大,影响却颇广泛,他若一走,很可能给襄阳守军带来致命的裂痕。 “令岳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就这两天吧,看奚家什么时候将‘礼物’送到地方。” “他不想投靠奚家?” “麻老砍刀?他家三代强盗,怎么可能投靠官兵?” “令夫人不能劝劝他?” “劝了,没用,老头儿说了,女婿是他挑选的,也是他养活的,想做大事业,自己想办法去,不准动用他的本钱。他当我的面说这些话,我竟然无法反驳。唉,我好像入赘麻家了。” “宋将军做何打算?” “老实话,我现在犹豫不决,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 “宋将军究竟为何起事?” “我……算是趁火打劫吧。” “那你还有何犹豫?令岳的选择是正确的,见好就收,胜过冒险守卫一座危城。” 宋取竹不语。 徐础等了一会,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袱,递过去,宋取竹接在手里,没打开就知道里面是什么,惊讶地说:“宝印还在你手里?” “要不要它宋将军自己决定。” 宋取竹将宝印牢牢握在手中,“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它,本以为徐先生将它送人,我也就断了这个念头,既然它又回到我手里——徐先生不必担心,听说你要去益州借兵,尽管去吧,我绝不会离开襄阳。” 徐础拱手。 宋取竹又道:“有件事差点忘说,明天一早请徐先生、郭先生就走吧,你们带来的财物太多,摆在这里简直是种诱惑,你没看到许多人的眼睛都直了,麻老砍刀也难免不会动心。” “我还以为他们感激我。” “哈哈,感激是感激,但他们那一行的规矩与徐先生不同,没准会杀死郭先生,夺取财物,然后分一份给你,你若接下,从此便是生死之交,你若不接,稍显不悦,那就是瞧不起他们,再深的交情、再多的感激也没有。” “明白了。”徐础笑道。 两人回到帐里,继续喝酒,徐础喝得少,早已失去众人欢心,郭时风却能与这些人结交,谈起江湖上的奇人轶事,也能接上话,令麻老砍刀等人惊奇不已。 酒宴结束,徐础与醉熏熏的郭时风住进客人的帐篷。 “郭兄早睡,明天一早咱们就走。” “何必着急?再有一天,我能劝说麻老砍刀留在襄阳。” “奚家人来过。” “我知道。”郭时风笑道,因为酒醉,笑得有些莫名其妙,“那些人的嘴巴不严,几句话我就问出来了。但是无妨,这些人贪得无厌,稍稍劝引,就能让他们拿走奚家之物,前去投奔宁王。” “郭先生所带财物,怕是已遭觊觎。” “哈哈,他们不动心才有问题。”郭时风突然起身,跑到外面呕吐一会,回来道:“这些财物,就是我用来劝说他们投奔宁王的‘伶牙俐齿’啊。” “郭兄不打算带到益州了?” 郭时风醉意正酣,笑道:“础弟出身贵门,偶尔到民间行走,也不过看些表面,怕是从来没与太多江湖人接触过吧?” “接触的确不多。” “其实与江湖人打交道,重要的规矩就一条,大家心知肚明,但是不能说,说出来就伤交情。” “还有这种规矩?”徐础有点感兴趣了。 “础弟不是江湖人,所以说给你听无妨,记住,与江湖人打交道,必须倾己所有,不能有丝毫含糊,哪怕只是皱下眉头,交情尽毁,人家拿你的东西,还不感激你。” “倾己所有?这个要求太高了吧。”徐础有些吃惊。 郭时风大笑,想起自己当年沦落江湖的经历,又长叹一声,“我也是吃过许多苦头之后,才想透这条规矩,当时可没有人向我说明。倾己所有其实是个姿态,不是真让你将所有财物都交出去,那不成了傻瓜?” “我有点明白了。” “比如两人偶遇,互相赏识,普通人怎么做?彼此称赞,互递名贴,今天你请我,明天我请你,一点点增进交情,江湖人不做这种慢功夫,必要一醉方休,然后掏出身上全部银钱送与对方,甚至脱衣相赠,自己光膀子回家,没有就借,不能悄没声的借,而要大张旗鼓地借,方显英雄本色。” “那得到好处的一方呢?不需要还吗?” “必须要还,而且还得越早越好,因为名声已经传出去,你欠人家一个大人情,还得早些,还只是银钱往来,还得晚,搞不好就得舍命相还啦,真若是厚脸不还,必是身败名裂,无法在江湖立足。” “江湖人也有名实之论。”徐础感慨道。 “我这只是一个简单例子,实际更复杂一些,江湖人尤其重名声,今天你对我倾己所有,明天就有人对你倾己所有,这是一个循环。” “总有循环不下去的时候吧?” “哈哈,所以江湖人才要对不守、不懂规矩的人坑蒙拐骗、巧取豪夺,让这个循环一直持续下去,等到这一招行不通的时候,那就大战一场,交情全毁,一切重来。” “所以,郭兄已经将几十车财物全送出去了?” “一件不留,连拉车的马匹都送给诸位头领。” 徐础吃惊道:“我就坐在旁边,怎么没注意到?” “础弟还是没明白,既然是姿态,当然要做足,倾己所有就是一句话的事,再多提一个字,也显得心不诚。” 徐础笑道:“我是门外汉,然后呢?郭兄打算如何‘循环’下去?” “诸头领现在都知道我是江湖人,宁王也是江湖人,而且是懂规矩的江湖人,不像奚家,送些粮草就自以为了不起,提出诸多条件,将交情毁得干干净净。础弟等着,明天我再说几句,就能鼓动麻老砍刀带兵去劫奚家财物,然后去向宁王投诚。” “他们不会离开襄阳躲进山里了?” “只要宁王来,他们都不会走。”郭时风合衣躺在床铺上,闭上眼睛,喃喃道:“江湖人爱面子、重名声,其实最好对付,你得敢给,也得敢要,今天倾己所有,明天就让他们拿命来还。反倒是普通人才难打交道,尤其是读书人,规矩太多、太琐碎,难以拿捏……” 郭时风鼾声大响,已经睡着了。 徐础吹熄油灯,脱靴上床,思来想去,决定不再提醒宋取竹,让他自己去做决定,徐础很想知道,宋取竹是不是也属于江湖人。 次日一早,徐础告辞,继续去拜访其它营地,约定两日内返回,与郭时风一同前往益州。 有一座营地,徐础必须去一趟,而且不能与郭时风同行。 梁军的一支先行队伍护送粮草南下,已在襄阳城外数十里的地方扎营,离城最远,但至少是到了,结果很快传来东都失守的消息,这支梁军立刻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 徐础不带任何人,独自骑马前往梁营,当天下午赶到地点。 这支梁军只有千余人,粮草充足,士气却极低落,见到徐础无不大喜,纷纷围上来打听情况,主将赶来驱走兵卒,将徐础接至帐中。 徐础也不隐瞒,将东都失守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主将姓余名辕,与潘楷颇熟,对传闻一直不信,听徐础讲述之后,才无奈地承认事实,长叹一声,“潘将军,那可是潘将军啊,怎么会……怎么可能……” “这件事人人都有错,但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何况潘家满门皆死于宁王之手,追究无益。” “徐先生……” “余将军不必多疑,我若投奔宁王,今天就不会孤身一人前来。” 余辕拱手道:“徐先生与梁王交情之深,非潘楷可比,我对徐先生没有半分怀疑,正要请徐先生指条明路,让我们去见梁王,据说梁王现在并州,我正是并州梁人……” “明路不在并州,而在襄阳。” “此话何意?”余辕诧异道。 “由此前往并州,道路险阻,以区区千人北上,千难万难。如今襄阳群雄辐凑,今后还会更多,宁王即将率军前来,他要建立名望,必不敢对义军动手。余将军与其北上,不如入守襄阳,高举梁旗,反而安全。” 余辕大吃一惊,“这个……徐先生所言倒是有理,但是……容我想想,容我仔细想想。徐先生休息一会吧,晚上开宴,我们为徐先生接风洗尘,正好一块商量。” 徐础亦不多劝,起身道:“宁王喜怒无常,不降遭戮,降亦遭戮,需行险招,方有一线生机,余将军切记。” “我会仔细考虑,徐先生计谋百出,你的一线生机对我来说就是十拿九稳的生路啊。” 徐础告退,去帐中休息,他已经习惯居住陌生的帐篷,倒下就能睡着,但他现在不想休息,思考襄阳眼下的局势,只觉得如同一团乱麻,无从下手。 有人进来,徐础以为是那边酒宴摆好,起身正要开口,发现来者竟是熟人。 相士刘有终拱手笑道:“四弟来晚一步,这支梁军已经改投晋王。” 徐础这才明白余辕所谓“并州人”的真实含义。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八十五章 生变 徐础的确来晚一步,他在东都耽搁太久,襄阳这边的形势每天都在变化,奚家派人收买麻老砍刀,晋王沈耽也没闲着。 刘有终手里拎着一壶酒,笑道:“多日不见,四弟酒量又见长了吧?” “快要戒掉啦。” “这是为何?凡间的酒已经满足不了四弟的胃口了?” “受些小伤,自那之后酒量一日比一日减弱。” 听说徐础受过伤,刘有终道:“怪我,应该带药来,拿什么酒啊?四弟怎么受的伤?重不重?” “不重,只是……大哥带的什么酒?” 刘有终拎起酒壶看了一眼,笑道:“实不相瞒,我是随手拎来的,不知什么酒。” “味道不错,我想我可以喝一杯。” “对伤势没影响?” “一两杯无妨,只是不能多喝。” “哈哈,四弟还是好酒。”刘有终从怀里取出两只杯子,将一只递给徐础。 帐中无桌,两人各自持杯,刘有终分别斟满,祝道:“薄酒一杯,聊表寸心,希望四弟快些伤愈,咱们一醉方休。” “亦祝大哥诸事顺利,早日助晋王一统天下。” “哈哈,四弟在嘲笑我,但我接下,晋王必定一统天下。” 两人喝了一会,徐础只饮一杯,刘有终连饮三杯,道:“传闻都说宁王火烧东都,毁墙杀民,是真的吗?” “我听到的也都是传闻,我走的时候,东都尚还完整。” “但宁王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晋王不会,晋王喜欢东都,绝不忍心将它毁掉。”刘有终放下酒杯,正色道:“四弟投靠宁王了?” “客人而已。” “四弟不必自欺欺人,你现在所作所为皆对宁王有利,虽无君臣之名,已有其实。我算是过来人,劝四弟一句:现在不比从前,诸雄蜂起,人人皆可称王,人人皆可自寻明主,现在是押注的时候,你再这么犹豫下去,怕是连下注的机会都会失去,怀揣重金却只能在一边旁观。早些寻一个落脚之处吧,别再三心二意。” “大哥早早选定晋王,令人敬佩,亦令人羡慕。”徐础笑道。 “不是自夸,我对晋王可谓不离不弃。” “我还要再等等。” “唉,四弟当初若是坚持称王……算了,往事不必提,四弟愿做一生座上宾,也由得你,至少眼下无害,各方对峙,都缺一个传话之人,还有谁比四弟更合适?” “大哥需要我向谁传话?” “陈病才与四弟很熟吧?” “有过数面之缘。” “我可听说就是四弟将陈病才劝来襄阳的,还为他请来湘东王坐镇,立下大功一件。” 徐础笑道:“大哥提醒我了,等我回去,得向陈将军邀功。” “我曾几次求见陈将军,都遭拒绝,四弟若能居间引见,促成此事,晋王与我都会记得这份人情。” “我会引见,但是成与不成,还在陈将军那里。” “当然,四弟尽力,我就已感激不尽。” 徐础又饮半杯,将杯子放在地上,摇头道:“已经不能喝了。” 刘有终也将杯子放下,犹豫片刻,还是道:“这些话本不应该现在说起,但是好不容易见到四弟,如果隐瞒的话,四弟以后必定怨我。” “大哥万不可勉强,若事关晋王,大哥当先守君臣之礼,再论兄弟之情。” 刘有终笑道:“的确事关晋王,但不至于有损臣节。是这样,晋王准备返回并州。” 徐础微一扬眉,“单于允许吗?” “哈哈,四弟总不至于相信晋王真的投靠单于吧?” “不相信,但我也不觉得现在是晋王反叛单于的最佳时机。” “晋王说了,宁造时机,不等时机,晋军已经准备妥当,随时能举义旗,驱逐异族,兴复朝廷。” “哪个朝廷?” “当然是渔阳的天成朝廷。” “晋王的雄心壮志呢?” “对四弟我不隐瞒,晋王与我反复商议,觉得这个时机的确要等待,至少三年五载。” “大哥为此要见陈将军?” 刘有终点头,“陈将军北上勤王,与晋王不谋而合。” 徐础笑了笑,问道:“贺荣大军现在何处?” “还在汉州,围攻汉中城,进展不太顺利,单于恼羞成怒,发誓非要攻破城池、尽杀守军不可。” “汉中城还在?”徐础既惊讶又欣慰,汉中应该是铁鸢与唐为天把守。 “还在,但是紧持不了多久,顶多一个月吧。单于派一些冀、秦两州将士前来襄阳,名为助攻,实为监督,这也是晋王想要再举义旗的原因之一。” “还有梁王。” “哈哈,梁王挺有意思,看似胆小,却敢冒险,趁群雄不备,抢夺冀州,兵发并州,但他自视太高,不得众心,只敢趁虚而入,不敢当面争锋,晋王只需派一将军回防,就能将梁王击退。晋王要回并州,所在意者不是梁王,而是要断贺荣人退路。” “晋王若是走了,单于不得不亲率大军转攻襄阳,群雄势弱,且不心齐,十有八九会败,贺荣人怕是不需要退路。” “若论必胜,除非群雄齐聚襄阳,倾天下之力,当可击溃贺荣大军,但是……群雄多是梁王之辈,趁乱扩张地盘,来襄阳的能有几家?襄阳绝无必胜之道,只有险胜之机,贺荣人入塞未久,骤闻退路被断,军心或乱,襄阳群雄还有一线希望。” 徐础想了一会,“大哥或许真能劝服陈将军,我会尽量促成此事。” “有劳四弟,我知道四弟不是攀龙附凤之人,就不向你许诺什么了,总之晋王与我都会记住四弟的好处。” “这支梁军如何处置?” “按晋王的意思是要带回并州,四弟有何建议?” “这支梁军兵少粮多,带回并州无益于事。晋军是围攻者,退兵能够鼓舞襄阳士气,梁军本是援兵,一旦离开,或令群雄生变。” “嗯,四弟说得在理,待我回去与晋王商议,或许可以将这支梁军留下,至少凑个‘群雄’之数,只怕他们自己不愿意。” 徐础笑道:“晋王若是开口,余将军断无拒绝之理。” 两人又聊一会,刘有终告退,余辕这才派人来请徐础。 筵席上,大家只管闲聊,谁也不提正事。 次日一早,徐础告辞,路上在想:刘有终提醒得没错,自己真的需要投靠一方势力了,如今已不是天下初乱时的混沌局面,新旧群雄各自壮大,留给谋士个人的周旋余地越来越少。 谋士的智只有依托王者之勇,才能发挥最大的效力。 思来想去,徐础觉得群雄之中只有宁王差强人意,不由得长叹一声,心中千般不愿,他仍然无法原谅宁王烧杀吴兵之举。 徐础直奔南军营地。 没有郭时风在场,陈病才和善多了,亲自出帐相迎,还将湘东王请来。 湘东王又胖了些了,脸色不错,看样子在南军这里颇受优待,他现在极有自知之明,感谢徐础之后,再不发言,无论谁说话,他都点头表示赞同。 陈病才道:“宁抱关暴戾之气太重,他若兴起,亦是另一支贺荣人,徐先生干嘛将他招来?” “先除心腹之敌,再论肘腋之患。” “宁抱关来就来吧,但他休想号令群雄,至少我不会接受。宁抱关若能痛改前非,亲来拜见湘东王,以示共舟共济的诚意,我倒愿意与他同殿称臣,共襄勤王大业。” 湘东王一个劲儿地点头,脸色却是微变,显然不相信宁王真会来拜他。 “宁王虽狠,却非不讲道理之人,我会尽力劝他。” “我相信徐先生,至于那个郭时风,请他不要再来。” 徐础笑着点头,然后道:“晋王派人与陈将军联络,陈将军因何不见?” 陈病才微微一愣,“徐先生从何得知此事?” “传言纷纭。” 陈病才转向湘东王,“沈耽阴险之人,叛主、弑父、杀兄,他派人来,必要用计,所以我拒绝会见,没向殿下告知。” 湘东王还是点头,“这点小事,陈将军做主即可,用不着告知我。” 陈病才又转向徐础,神情稍显严厉,“徐先生来我这里,不是替沈耽当说客吧?” “我只当襄阳的‘说客’。” “是我多心,群雄来守襄阳,皆仗徐先生之力,别人都有可能转投沈耽,徐先生绝不会。” “但我还是要替晋王说一句。” “嗯。” “襄阳的敌人是贺荣部,不是晋王,不是冀、并、秦三州将士,若有回旋之机,不该放弃。” “沈耽派人过来,无非是要劝我归降,如奚家一般……”陈病才哼了一声,十分不屑,“我不是奚耘,沈耽何必多此一举?” “两军交战,知己亦要知彼。” 陈病才寻思一会,问湘东王:“殿下以为呢?” “啊?陈将军做主,一切皆由陈将军做主。” “好吧,沈耽若是再派人来,我就见见。” 徐础拱手告辞,陈病才挽留道:“天色将暗,徐先生还要去哪?” “回麻家军营,明日一早前去益州,或许还能再请来一些援兵。” “襄阳无论能否守住,徐先生都是首功之臣。” 徐础出营时正是傍晚,赶到麻营已近三更,还没进去,就察觉到不对劲,营地守卫明显变得森严,兵卒的语气也都不善,再三确认他的身份之后,才开门放行。 夜色正深,徐础先回自己居住的帐篷。 郭时风也住在这里,他还没睡,坐在铺上发呆,见到徐础进来,立刻起身道:“你总算回来了,事情有变。” “怎么了?” “麻老砍刀……被人杀啦。”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八十六章 主使 听说麻老砍刀被杀,徐础大吃一惊,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宋取竹,以为他为阻止岳父离开襄阳,出此狠招。 “是……谁下手?”徐础问。 郭时风一向冷静,这时却有些张皇失措,伸手伸向自己:“他们说是我找人杀的。” 徐础又是一愣。 “真是你杀……‘他们’是谁?” “营地里的各家头领。” 徐础越发疑惑,但他不信郭时风真会杀人,“郭兄带来的那些卫兵呢?” “都被关押在营地另一头。”郭时风突然有些激动,“真不是我杀的,也不是我派人杀的,他们栽赃陷害……” “我看外面没有人特意看守。” “他们知道我逃不掉。”郭时风终于冷静下来,神情恢复正常,“我是宁王使者,他们不敢拿我怎样——我会将事情解释清楚,但是础弟得帮我。” “郭兄在这里稍等。”徐础不愿听郭时风说得太多,转身出帐,找到几名兵卒,询问宋取竹的去向。 “头领们都在麻家营中守丧,我们给徐先生带路。” 宋营与麻营紧邻,很快就到,这里的守卫更加森严,到处都是人与火把,与此同时却有失控的迹象,偶尔会有叫骂声从阴影里响起,还有无主的马匹来回奔驰,主人不知所踪。 麻营守卫极不客气,“又是外人,麻老砍刀就是太相信外人才会遇害,你来干嘛?想来抢人头领功劳吗?” 宋军头目道:“这位是徐础徐先生,曾经刺驾的那一位,于你们有恩,是我们宋将军的贵客。” 麻营众守卫互相看看,颇不情愿地让开,“你一个进去,直奔灯光最多的大帐,人都在那里。” 走进麻营,徐础发现情形更加糟糕,摇曳的火光中,帐篷之间聚集着大批兵卒,人数多少不等,全都握持刀枪,或小声议论,或大声宣讲,一有外人走近,立刻警惕地看过来。 徐础只能扫几眼,匆匆走向大帐。 大帐外面站着数十人,全都空手,亦是三五成群,低声交谈,徐础一出现,许多人立刻看过来,大多数人没有开口,单有一人走来,大声道:“徐先生,怎么你一来,这里就出事?” “出事的时候我可不在营里。”徐础回道。 “更可疑,没准你是故意避嫌。” 徐础点点头,“没准你故意当众质问,以示忠诚,好让别人不要怀疑到你。” 那人大怒,“我是麻老砍刀的干儿子,而且出事的时候我正在喝酒,许多人可以作证……” “也是为避嫌?” 那人更怒,手里没刀,赤手空拳就要扑上来,被其他人拽开,劝道:“算了算了,你先怀疑人家,还不许人家说你了?” “他是外人,我是……” 徐础不理他,径直走进大帐。 大帐里已经吵成一团。 将近三十人挤在帐篷里,全是各军头领以及麻老砍刀的近亲,干儿子不在其中,守着中间的尸首,互相指责,各发毒誓为自己辩解。 徐础刚一进来,就有人伸手拦住,不准他往里面走。 宋取竹看见他,大声道:“徐先生可以进来!” 别的头领反驳:“凭什么?他不是麻家人,也不是头领,甚至跟咱们不是一伙。” 宋取竹之妻麻七姑也在,开口道:“咱们在这里吵来吵去,不得要领,徐先生来得正好,他是外人,且又足智多谋,可以分辨是非。” 不是所有人都赞同,但是麻七姑说话比较有份量,再没人公开反对,门口的卫兵也放下手臂,允许徐础往里走。 麻老砍刀刚死不足,还没来得及入棺,躺在一张木板上,身穿新袍,看不出伤口在哪。 徐础上前,先向尸首拜了三拜,然后才道:“是非自有公断,我只想问清事实。” 话音刚落,众人又吵起来,谁也弹压不住,宋取竹无奈地摇摇头,示意徐础走到一边,他也过来,说道:“一团乱麻,真正的一团乱麻。” “先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连真凶是谁都不知道吗?” “就是昨晚的事情,麻老砍刀和他的一个小妾被人杀死在床上,悄无声息,直到今天早上才被发现,一直没查出凶手是谁。” “卫兵呢?” “前半夜有卫兵,后半夜喝酒去了。我们这里的规矩不严,几名卫兵白天时被打个半死,胡说八道一通,几乎将所有头领都牵连进去,连我也不例外,这真是……”宋取竹骂了一句脏话。 徐础稍稍放心,“最受怀疑的人是谁?” “第一位就是郭时风,他给麻老砍刀送了一份厚礼,希望大家都去投奔宁王,可是我岳父说了,行走江湖最重的是一个信字,他先接了奚家的礼物,不能中途背弃。当时场面有些尴尬,郭时风没有坚持,麻老砍刀收下一半礼物,说这算是见面礼,他记住宁王的好意,日后必有报答。我们都明白,岳父这是动心了,还有点……”宋取竹看一眼妻子,见她仍与众人争吵,继续道:“还有点贪心,打算先将奚家的礼物全拿到手,再去投奔宁王。” “既然如此,郭时风不该受到怀疑。” “问题就在这里,我们明白,郭先生看上去……不太明白,过后单独与好几位头领见面。”宋取竹一努嘴,他说的那几个人正是争吵的核心,“大家怀疑郭时风拿剩下的一半礼物收买头领暗杀麻老砍刀。” 徐础摇头,“郭时风行事一向想得周全,暗杀麻老砍刀而不提前策划退路,绝非他的风格。” “徐先生了解郭时风,我们可不了解。” “只有他受到怀疑?” “还有奚家使者,他们正好昨天又赶来,商讨具体交接事宜,肯定有人多嘴,透露了一些事情,奚家人也能收买刺客,而且今天早晨事发之后,奚家使者跑掉一人,如今还剩五个被扣在营中。” “如此说来,奚家人更可疑。” “可奚家是荆州人,还是荆州大官,郭时风和宁王是外人,谁好得罪,一目了然。” 徐础已明白大概,他还听到一些周围的争吵内容,知道郭时风处境更加不利,连带着与郭时风单独见过面的几名头领也备受怀疑。 麻七姑走来,向徐础道:“让徐先生见笑了,一群粗人,只会吵来吵去。” 徐础拱手道:“我有个不情之请,请宋夫人应允。” “请说。” “郭时风住在宋将军营中,宋将军也受到怀疑了吧?” 麻七姑看一眼丈夫,嗯了一声。 “宋将军不宜在此久留,我希望他能随我回自家营中。” 宋取竹马上小声道:“那我不就更受怀疑了?” “清者自清,靠的不是争吵与是否在场。” 宋取竹还在犹豫,麻七姑道:“你们两人先走,我跟他们解释。” “夫人……” “别婆婆妈妈的。”麻七姑微一瞪眼。 宋取竹跟着徐础往外走,立刻有人大声道:“宋千手,你往哪去?这边的事情还没说清楚呢。” 麻七姑道:“他是我丈夫,有我在这里就够了。” “那怎么行?宋千手嫌疑不小,就是亲儿子……” 麻七姑怒道:“我的亲爹,难道让你报仇?” 双方争吵起来,宋取竹再不犹豫,与徐础匆匆出帐,回到自家营中。 一进营地,宋取竹让卫兵先走,向徐础道:“我还是没明白徐先生是何用意。” “杀人容易,善后才难。” 宋取竹微笑道:“徐先生也怀疑我吗?我的确不想离开襄阳,但也不会杀自己的岳父……” “宋将军不必向我解释,我只问你,是要一家留在襄阳,还是要将各家都留住?” 宋取竹嘿嘿笑了两声,思忖良久,“人肯定不是我杀的,但是麻老砍刀一死,诸家肯定需要一位新头领,可我不是山匪,与麻家结亲不久,难以得到支持。” 徐础不语。 宋取竹正色道:“我希望诸家都留下,请徐先生指教。” “我见众人忙于争吵,无人披麻带孝,也没有发丧之意,宋将军当首倡之。” “这个我能做到。” “宋将军离开,那边必定更增疑心。” “我也是这个意思,所以一直没走。” “再等半个时辰,宋将军带郭时风一同过去,当面将话说清楚。” 宋取竹苦笑道:“就因为说不清楚,才吵到现在。” “让郭时风来说。” “他可有点吓呆住了。” “他会冷静下来,宋将军不必担心。” “好吧,郭时风解释清楚之后呢?” “没了。” “没了?” “麻老砍刀对宋将军恩情深重,亲自选你为婿,如今令岳遇害,宋将军唯有发丧、报仇两事,不宜再做它想。” 宋取竹稍稍一愣,拱手道:“多谢徐先生指教,请先回帐休息,半个时辰之后,我去请郭先生。” 徐础回到住处,坐在里面的郭时风已经恢复常态,甚至能够面露笑容,“础弟回来得倒快。” “事情没那么麻烦,郭兄无忧。” “找出凶手了?” “还没有,待会宋将军过来相请,与郭兄一同去揪出主使之人。” “怎么揪?宋将军手里有证据?” “宋将军手里的证据就是郭兄。”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郭时风诧异地说。 “主使者肯定是奚家、必须是奚家、只能是奚家,郭兄不至于连这一点也做不到吧?” 郭时风愣了一下,随即道:“你得跟我多说几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八十七章 论雄 船只逆流向益州进发,遥望岸上的萧瑟冬景,郭时风终于完全放下心来,进到舱里向徐础道:“础弟救我一命。” 徐础笑道:“郭兄自己摆脱嫌疑,何必谢我?” “我一谢础弟回来得及时,敢去麻营之中观察形势。” “那是因为麻老砍刀被杀时我不在场,受到的怀疑最少。” “二谢础弟当机立断,而且找出一条至关重要的证据——奚家逃跑的那个人,真是帮了大忙。” “最终还是要靠郭兄自己的一张嘴,才能说服众头领。” “唉,论嘴皮子功夫,我就算不比础弟更强,也不会差太多,但是我得先知道要说什么——这就是础弟的功劳。” 徐础还要谦虚,郭时风道:“我现在明白宁王为何看重础弟,既非奇谋,也不全是大略,而是临危不乱,惊慌失措时有础弟在场,确能转危为安。” 徐础这回没再自谦,而是笑了笑。 郭时风感慨多时,又道:“奚家留下的五名使者全被杀死,众贼发兵去抢奚家粮草,此事已成定论,但我还是想问一句:础弟以为谁是真凶?” “奚家。”徐础回道。 “当然是奚家。”郭时风笑道,等了一会又道:“如果不是奚家,会是谁?那五名使者虽然招认——刀架在脖子上不得不招——但只承认是主使者,行凶者却没指认出来。” “郭兄以为呢?” 郭时风想了一会,笑道:“是奚家,就是奚家。” 徐础点头,表示赞同。 郭时风将卫兵大都留在宋营,只带四人同行,让他们准备些酒食端进舱内,与徐础边吃边聊。 “宋取竹宋将军是不是曾经称过楚王?”郭时风问道。 “对。” “因何去号?是要学础弟吗?” “他学的可不是我,只是觉得自己实力太弱,名不副实,所以去号。” “嗯,这位宋将军倒是个人物。” “就因为去号?” “前天在麻营大帐里,我向诸头领揭发奚家阴谋,形势一度危急,全仗宋将军与麻夫人从中协助,令我能够一直说下去,没被打断。到最后大家决定报仇,推举三位头领共同辅佐麻老砍刀的孙子时,宋将军明明呼声很高,他却坚持不接受,也不让麻夫人参与,令我印象深刻。” “宋将军本是襄阳豪杰,并非强盗出身,新娶麻家女儿不久,资历尚浅,的确不足以服众。”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能想明白并且坚持者,寥寥无几,便是础弟,当年……呵呵。” 徐础笑道:“当年的确是我心急,总算悬崖勒马,没走出太远,但是遗患至今,令我无法摆脱。” “础弟有大定力,非常人能比,这位宋将军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许我自夸一句,宋将军放弃的楚王之号,比我当年的吴王要差多了。” “哈哈,那是当然。”郭时风饮一杯酒,叹息道:“可惜时机不好,宋将军若是早些起事,或许已成一方霸主,能与群雄争鼎,现在可就难喽,留给他的路不多,不是投靠宁王,就是追随陈病才,从天成朝廷那里争个封号,再难有大作为。” “除非襄阳城之战,中原群雄大败,活下来的人或许还有机会。” “有础弟从中出谋划,群雄怎会大败?” 徐础举杯敬酒,“人各有命,身为谋士,咱们也不过比普通人多看出两三步,还未必全对,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郭时风畅饮,徐础举杯相陪,喝得很少。 郭时风虽是独饮,渐渐却来了兴致,又道:“这里没有外人,外面的四名卫兵都是我的亲信,绝不会偷听咱们的谈话,还会替我看着船夫。咱们尽可放言纵论,础弟以为宁王如何?” “郭兄这是有点喝多了。” “我清醒得很。” “既然清醒,怎么敢在背后议论自家主公?” “谋士与将军不同,既要得主公信任,又要维持一点疏离,以免当局者迷,便是将军,也有将在外不受君命的时候,何况你我?础弟不敢谈议,我先来。” “洗耳恭听。” “先说好处,宁王为人坚忍,不惧艰险,劝别人冒险费尽口舌,对宁王却要劝他少冒些险。乱世之中本无坦途,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却没几个人能够理解,每每都要‘万全之策’,真是可笑,若有‘万全之策’,还是乱世吗?宁王没有这个毛病,他敢抢,也敢舍,我以为他会过于贪图女色,可他将栾太后留在石头城,没有带在军中,让我安心许多。” “宁王的确如此,咱们此去益州,马上要见的就是一位‘万全之策’。” “宁王还有一个好处,能屈能伸,屈礼而不屈志,不用担心他会半途放弃。” “像我就害了许多人,其中包括郭兄。” “哈哈,础弟别想太多,但是话倒没错,退位的确会害许多人,但也救了许多人,不管怎样,如果有选择的话,我宁愿胆战心惊留在宁王身边,也不愿踏踏实实追随……础弟这样的人。” 徐础笑着点头,不以为意,“还有别的好处吗?” “这两条就够了,别的都在其次。” “有好必有坏。” “刚猛太过,说是能屈能伸,却只能假屈,不能真屈,一怒之下,无人可劝,我只盼宁王能够一鼓作气,只要他能站稳脚跟,天下无人是他的敌手。” 在郭时风嘴里,宁王的“坏处”也像是“好处”,徐础道:“我与郭兄看法相似。” “相似就无趣了,础弟肯定还有别的看法。” “宁王……我不喜欢宁王。” “哈哈,础弟还真说到点子上了,喜欢宁王的人不多,真的不多,但是一想到宁王前途无量,又都不愿离开。” “宁王不是唯一有资格争鼎的人。” “还有谁?梁王吗?若论交情,十个宁王比不上一个梁王,若论英雄,却要反过来,十个梁王比不上一个宁王。留在梁王身边,我只需记住‘大梁帝胄’四字,就能衣食无忧,过得踏踏实实,至少是梁王的心腹之一。只要梁王不败,我永远不用担心自家安危,可是梁王能够不败吗?” “梁王败在何处?” “有名而无实,志大而才疏,他在东都收集到不少前梁遗物,出征冀州时带走不少吧?” 徐础点点头。 “梁王不带妻子,不带重臣,不带百姓,却带无用之物,此其所以必败也。” 徐础轻叹一声,“可惜梁王执迷不悟。” “他是不可能醒悟的。础弟还看重谁?” “单于。” “单于……论不得,他若夺得天下,我不意外,他若一败涂地,甚至身死名灭,我亦不惊讶。无它,单于以贺荣人的招数压服中原群雄,力胜则安,力衰则溃,无可论说。” “陈病才。” 郭时风想了一会,“此人确有些深不可测,见我而怒,但不是真怒,号称勤王、推崇湘东王,皆非出自真心——我对他了解太少,要听础弟的想法。” “陈病才真心未露,就有如今之势,一旦张扬,威不可量,他有湘、广两州以为后盾,虽是散州,但是据我所闻,对他颇为忠诚,只论根基的话,唯有淮州盛家能与之相提并论。” “盛家与蜀王皆无大志,陈病才如果真有野心,倒是不可小觑,但是兵多而不强,将广而不猛,冒险渡江,远离湘、广,他想成就大业,必须熬过襄阳之战。” “陈病才与宁王势同水火。” 郭时风笑道:“宁王争夺天下,第一步先要稳固江南,与湘、广必生争执,只是没想到,双方在江南没遇上,却在襄阳碰面。或许不用等此战结束,陈病才就已不再是威胁。对他来说这是件好事,野心尚未显露,能留一个忠臣之名。” “郭兄以为陈病才不是宁王对手?” “除非我看错人了,否则的话,陈病才在宁王面前过不了三招。” “我倒觉得陈病才能坚持一阵。” “等咱们从益州回来,便见分晓。” “还有一个人没说起。” 郭时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露出明显的醉意,“哪位?晋王?还是渔阳?” 徐础犹豫一下,“晋王。” 郭时风笑道:“础弟还记挂着渔阳,但是天成气数已尽,而且就‘尽’在础弟手中,断无起死回生之理,况且那只是一名女子。至于晋王,倒是可以说说。” 郭时风给自己倒满酒,“晋王曾有机会,当初他若能说服其父称王,内固并州,外连群雄,两三年之后再图进取,形势就不会是今天这样,可晋王太急,急于称王,急于攻占东都,急于弑父夺权,结果内外交困。晋王的机会过去啦,襄阳之战无论胜败,于他都没有好处。” 晋王已打算退回并州,徐础对谁都没说,这时也依然守口如瓶。 “说来说去,大势未定,或许还有新英雄崛起。” “机会不多,连晋王尚且难再出头,何况其他人?础弟别再犹豫,早日追随宁王,至少还有从龙之功,等到大势已定,础弟落在人后,只能抢些残羹剩炙。” “我胃口小,有些残羹剩炙也就够了。”徐础笑道。 郭时风醉眼朦胧,“础弟的野心才真是深不可测。” 两人一直聊天傍晚,船只靠岸停歇,才撤去酒菜,躺下休息。 徐础喝得少,觉也轻,夜里被一阵脚步声惊醒,没有睁眼,只是侧耳倾听。 郭时风走到舱外,向一人小声交待:“带上这封信,即刻回去见宁王,不可耽误,务必亲手……” 剩下的话听不太清,徐础微微一笑,这次谈论之后,郭时风已将陈病才视为大敌,大概就是为此写信提醒宁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八十八章 变脸 夔门关的守兵比从前多出几倍,徐础与郭时风一下船就遭到扣押,好消息是蜀王甘招就在城里,坏消息是蜀王不想见这两位客人,甚至不允许他们进城,直接关押在码头上的一间屋子里。 郭时风十分诧异,“础弟离开益州时颇受礼遇,没听说你做错什么事情,怎么就得罪蜀王了?” “想必是因为铁鸢。” 铁鸢与一支益州军如今正被困在汉中城里,蜀王原本要将这些人召回来,如今已无可能,大概是将罪过算在了徐础身上。 当天傍晚,蜀将黎胜国过来探望,倒是比较客气,一见面就解释道:“徐先生海涵,蜀王最近烦心事比较多,不愿见人。” “明白,黎将军能替我带句话吗?” “嗯……可以。” “请转告蜀王,与其为虎作伥,不如静观事变,切记切记。” 黎胜国神情骤变,随即干笑道:“徐先生尽说怪话,‘为虎作伥’这种话我可不会转告蜀王,那不是找死吗?” 徐础笑道:“无妨,别人说不得,我能说得。” 黎胜国原本要多聊一会,这时兴致全无,命卫兵放下几样酒菜,告辞离去。 郭时风坐下吃喝,说道:“蜀王不留在金都城,不去北边关卡防备贺荣大军,而来东边的夔门关,想必是已暗中投降单于,要带兵顺江而下,前去攻打荆州。” “想来如此。”徐础也坐下,无心进食。 郭时风吃个五分饱,放下杯筷,“多想无用,蜀王若是率军出益,贺荣大军肯定出汉州配合,如此一来,襄阳群雄必败无疑,连最后一点胜算也会丢失。得想办法通知宁王一声。” “得想办法劝说蜀王回心转意。” 郭时风摇摇头,“我已经想过了,没有办法。如果我是蜀王的谋士,亦会劝他投降单于。” 徐础也没想出办法,“你我二人合力,或许……” “谋士只在模棱两可的时候才有大用,或者蜀王足够愚蠢,能被几句话说得晕头转向。咱们都认得蜀王,他愚蠢吗?” 徐础笑了笑,甘招缺一点雄心壮志,但是绝不愚蠢。 一个时辰之后,黎胜国又来,神情变得冷漠,带领一队卫兵,“蜀王请两位进城。” 路上,郭时风小声道:“础弟不该挑明,如今想要全身而退可就难了。” “总得见蜀王一面。”徐础喃喃道,“请郭兄多配合我。” “尽力。” 甘招心情不佳,身穿全套铁甲,只是没戴盔帽,坐在椅子上,膝上横刀。 在大厅门口,徐础被要求交出来配刀,他解下来交给黎胜国,“这是蜀王当初赠我之物,请小心保存。” 甘招听到这边的说话声,开口道:“拿过来。” 黎胜国双手捧刀,送到蜀王面前。 甘招接过刀,轻轻拔出半截,只看一眼就道:“的确是我送给徐先生的礼物,好像还没用过。” 徐础上前一步道:“带在身上霉运退避,因此一直没机会使用。” 甘招笑了两声,收起刀,交给黎胜国,将自己膝上的刀放在桌上,“郭先生别来无恙?” 郭先生上前深揖,“一别经年,蜀王风采依旧。” “嘿,我在东都时哪来的风采?你说我风采依旧,就是说我过得不好喽。” 郭时风拱手笑道:“蜀王坐拥天府之地,兵多将广、粮足城坚,值此九州飘摇之时,天下人谁不艳羡?” “我担心的就是太多人‘艳羡’益州。”甘招冷冷地回道,随即转向徐础,“徐先生的消息总是那么灵通,你是猜出来的吧?” 徐础道:“我若是猜出来的,就不会来益州,更不会当面告知。” “你的路数我能不明白?你说自己不是猜出来的,从何处得知消息?” “晋王。” 甘招微微一愣。 郭时风插口道:“宁王得知消息之后,深感不安,说自己与蜀王同出秦州,共侍弥勒佛祖,如今一东一西分别称王,因此不忍心见蜀王……误入歧途。” 甘招冷笑不已。 徐础道:“蜀王不信吗?可以再等数日,就知道晋王心向何方。” “晋王心向哪里与我何干?”甘招莫名大怒,“若不是你将铁鸢陷在汉州,我何至于此?如今你又来搬弄是非——带下去,严加看守,既然自投罗网,休怪我不客气。” 徐础与郭时风互视一眼,都觉得无可劝说,于是同时拱手告退。 这回他们被关在城里,黎胜国将腰刀送还,临别时道:“事已至此,两位还是小心些吧,千万不要再惹怒蜀王。” 徐础道:“怎么不见车全意?” “他留守金都。” “蜀王放心?” “蜀王如今最信任车全意,有什么不放心的?” “黎将军放心?” 黎胜国脸色微变,“我就是一名小小将领,唯蜀王之命是从,别的都不关心,我一向对徐先生客客气气,请徐先生不要对我用计。” “万万不敢。铁二将军人呢?” 黎胜国微笑道:“铁二将军倒在城中,但是蜀王禁止他来见徐先生,我也不可能替你传话,徐先生死了这条心吧。” 黎胜国告辞,留人把守房间。 房间倒是宽畅舒适,益州不是太冷,因此屋中不用烧炭也能忍受。 郭时风已经点燃油灯,问道:“铁二将军是哪位?” “铁鸢的弟弟铁鸷。” “他不愿投降单于?” “铁家兄弟颇重情义,应当不愿偷袭襄阳群雄。” “可惜蜀王早有防备,不许铁二来见你。础弟刚才自称从晋王那里得到消息,是随口一说,还是……” 徐础嘘了一声,到门口听了一会,确认外面无人偷听,到桌边坐下,“我在梁军营中见到了刘有终,观其言行,晋王似有返回并州之意。” 徐础没有完全说实话。 郭时风点点头,“梁王正在并州攻城掠地,晋王不能不急。可现在是冬天,梁王进展不会太快,晋王完全可以再等一阵。” “我猜单于对晋王已起疑心,因此晋王不能再等。” “如果几天真有晋军生变的消息传来,倒是可以用来吓一吓蜀王,就说襄阳群雄已有防备,蜀军出益,必遭大败。” “希望蜀王能够当真,重新考虑。” “奇怪,蜀王既然归降单于,为什么铁鸢还在坚守汉中城?” “可能是消息还没传到你我耳中,也可能是铁鸢抗旨不遵。” “若是后者,城中的铁鸷倒可一劝,只是没办法见到他。”郭时风要想的事情很多,尤其是如何给宁王提醒。 徐础也要沉思,两人都不言语。 良久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一下,张嘴想要说话,又不约而同地闭嘴,重新思考。 “必须等晋王那边传来消息,才有劝说蜀王的机会。”郭时风道,起身走向里间,“先睡吧,无法可想。” 卧室有两间,徐础去另一间,躺在床上,设身处地为蜀王着想,发现郭时风说得没错,对益州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投靠单于,换回铁鸢以及益州军,击败中原群雄之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徐础与郭时风一等就是三天,期间虽然酒肉不断,但是见不到能说话的人,连黎胜国也不再现身,士兵则是一问三不知,郭时风想贿赂守卫召来自己的随从,结果遭到训斥。 就连擅长“再等等”的徐础,也开始有些心急,这天下午,他与郭时风正在商议对策,黎胜国推门进来,从神情上看不出喜怒。 “徐先生请随我来。” 两人起身,黎胜国道:“郭先生不必,请留下。” 郭时风缓缓坐下,向徐础点下头,两人想法一致,谁去蜀王面前都可以。 徐础被带至大厅,一进门心中就暗叫声苦。 蜀王正在厅内招待贵宾,与他并肩而坐者,正是单于在中原招引的幕僚寇道孤。 寇道孤全无变化,依旧是宽袍大袖,依旧是一副冷傲神情,即使在蜀王面前也不肯稍加辞色。 背靠单于这棵大树,寇道孤更没理由减少自己的傲气。 甘招笑道:“寇先生要找的人就是这位吧?” 寇道孤瞥了一眼徐础,点下头,冷淡地说:“是他,我将他带回汉州,单于必定感谢蜀王。” 徐础正要开口,黎胜国小声道:“可以走了。” 徐础向甘招笑了笑,看一眼寇道孤,随黎胜国出厅。 徐础没被送回原处,而是进入另一间小屋子,环境差了许多,更像是牢房。 黎胜国道:“委屈徐先生暂且住在这里,事情……或许还有转机吧。” “晋王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黎胜国摇摇头,告辞离去。 刘有终声称晋王要返回并州,却没说是什么时候,他与陈病才的会面也可能并不顺利,徐础心中越发焦虑,一旦晋王得知益州军已然投靠单于,审时度势以后,很可能也会改变主意,不回并州,还会拼全力攻打襄阳。 襄阳的胜算原本就不大,如今更是微乎其微。 黄昏时分,寇道孤过来拜访,或者说是欣赏到手的猎物,因为他站在门口,仔细打量徐础,却一直不说话。 徐础心里再着急,脸上不会显露出来,笑道:“寇先生怎么不换上毡袍?” 寇道孤没有被激怒,又沉默一会才淡淡地说:“我来只是告诉你一声,秦北的降世军、益州军已被击败,要不了多久,躲在那里的芳德公主就会被送到汉州,你有机会与她重聚。”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八十九章 顺天 寇道孤看向徐础腰间的刀,“你会用它?” 徐础摇摇头,“不会。” 寇道孤居然信了,上前两步,走到徐础面前,“消息很快就会传来。” “什么消息?” “嘿。我刚刚说的消息。” “降世军和益州军……” “两军不自量力,企图夺取边塞关卡,阻止诸部入塞与单于汇合,可单于早有准备,与诸部暗中设计,先是引蛇出洞,然后两面夹击,就这样取得一场大胜。” “至少他们尝试了?” “金圣女和尹甫吗?嗯,他们尝试了,徐公子呢?这些天尝试什么没有?” 徐础抬头看向那张高傲的脸。 寇道孤明白目光中的含义,回道:“我心中只有天下,没有华夷,单于虽然出身塞外,对中原颇为仰慕,已任命我为圣师,专门教授单于和大妻的一对孪生子,等他们长大,必成一代明君。” “教他们如何喊父亲?” 寇道孤冷笑一声,“徐公子就只是坐在这里逞口舌之利吗?” “你似乎还有话没说。” “我不止是给你带来消息,还有一项劝说,徐公子一生劝人,也该被别人劝一劝了。” 徐础露出微笑,“这倒稀奇。” “徐公子聪慧通达,擅长揣摩别人心中的想法,所以我不隐瞒,先说于我有利的地方:我不希望徐公子活着去见单于,单于心高志大,虽然通缉你,但是未必会杀你,徐公子只需一俯首,便能得到单于的谅解,被委以重任。” “你来杀我?” “亲手杀人的事情我做不出来,而且这会惹单于不高兴。” “假手他人?” “蜀王是个聪明人,宁愿将徐公子活着送给单于,不会为我作刀。” “那就只剩下自杀了。” “正是。” “让我想想,我手里有刀,又遭到囚禁,很快要被送至单于面前,想要保命,只能俯首称臣——你瞧,真的很难下定决心。” 寇道孤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转瞬即逝,“为了襄阳呢?” “襄阳?” “襄阳群雄聚集,要与贺荣大军决一死战——哦,我之前听到徐公子的暗示了,但是请你放心,晋王不会逃离襄阳,恰恰相反,他会与益州军一同击败群雄,向单于效忠。” “所以我是因为走投无路而自杀?” “益州四塞之地,外人难进,自己也难出,襄阳群雄只需派少量将士守住峡口,就能堵住益州军。唯有一点,群雄还不知道蜀王心意,对益州军毫无防备,必须有人传递消息。” 徐础早已明白寇道孤的心思,笑道:“我若在此自尽,消息传到荆州,必能引起群雄警惕。” “没错。” “就怕消息传不出去。” 寇道孤轻轻叹了口气,将徐础之前的话还回来,“至少是次尝试。” 徐础不语。 “我后天动身回汉州,或者带一个活人去见单于,或者带一个死讯交差。”寇道孤转身离去。 徐础呆坐半晌,解下腰间的刀,放在桌上,盯着看了一会,抽刀出鞘,细细观赏,这是一口好刀,只是握在手中就让人心里发毛。 徐础练过一阵刀法,虽不精通,倒也不算陌生,突然站起身,在屋中空地上舞刀,太久不练,套路已经生疏,需要一招一式地回想,动作时快时慢。 一趟刀法下来,徐础气喘吁吁,身上出了一层细汗,坐在椅子上休息一会,突然放声大笑。 门外传来卫兵的声音,“徐先生需要什么吗?” 徐础走到门口,“我这里有蜀王的一口刀,请代我物归原主。” “这可不行,我们……” 徐础走到窗前,挥刀连砍几下,劈出一块缺口,再看刀刃如新,不由得赞了一声“好刀”,然后将刀从缺口扔出去。 外面的卫兵有些惊慌,半天没人吱声。 徐础回到原处坐下,喃喃道:“必须要活着。” 外面的冷风吹进来,徐础找出自己的披风,紧紧裹在身上。 是夜二更过后,甘招亲自来了,拎着他此前赠送的那口刀,刀鞘还在徐础屋中的桌子上。 徐础没睡,将油灯放置在桌上一角,将刀鞘横在中间,正对着它沉思默想。 甘招没带卫兵,站在门口等了一会,上前几步,将刀扔在桌上。 徐础转过头,微笑道:“这是蜀王的刀。” “送出去就不再是我的。” “送出去就不再是自己的,蜀王对一口刀想得明白,对益州为何犯糊涂?” “嘿,我就知道。”甘招坐在对面,“无论如何,我也要向徐先生解释几句。” “我明白蜀王的心事。” “徐先生不明白,你眼里只有九州,没有我益州,你根本不知道益州形势有多混乱,客民与土著、各路客民之间,矛盾重重,当初徐先生指引我来益州时,只说地利,可没提起人和。” “我的确不知。” “我这个蜀王做得不稳,娶益都王之女也是个错误,张氏在益州没有多少拥戴者,与之联姻对我帮助甚少。” “这不是我的建议。” “我知道,我就是抱怨一下,如果徐先生当初随我入益,或许会阻止我犯错,我应该娶一位土著贵女,形势会好许多。” “联姻的方式有许多,不一定非得是蜀王亲自出马。” “我的儿女少,又都年幼,即便如此,也都定下亲了,但是要再等几年才能成亲。”甘招脸上突然露出几分热切,“我的要求不多,两年,最多三年……不不,两年就够,我就能在益州立足,铲除内患,有余力出兵问鼎中原。” “蜀王雄心仍在?” “益州虽险,终难独存,这个道理我懂。但也不能太冒险,得有万全之策。” “万全之策?” “必须是万全之策,我在这边率兵出益州,单于在那边会解开汉中之围。” “铁将军还在坚守?” 甘招脸上闪过一丝怒容,“铁鸢本有机会返回益州,可他抗旨不遵,如今深陷重围之中,他死不打紧,连累我益州将士难回故土,罪不可恕。” 甘招当初受车全意蛊惑,派客兵出战,就没打算让他们全回来,等到内部纷争不断,他又怀念起这支军队。 “单于若在襄阳取胜,从此再无敌手,益州能保几时平安?” “我只要两年,实在不行,一年也够了。” “到时单于已占据中原,蜀王向谁问鼎?” “襄阳、东都、石头城、广陵城……总会有人挡一阵吧,只要单于还没尽占九州,益州就还有机会。” 徐础不由得苦笑,“这的确是万全之策。” “徐先生也这么以为?”甘招没注意到徐础的神情。 “对单于是万全之策,对蜀王是必亡之策。” 甘招面露不悦,“徐先生一心只想击退贺荣部,全不管他人死活,铁鸢与楼碍听了你的话,结果怎样?襄阳群雄也听了你话,结果又是如何?徐先生‘大势’两字不离口,为何偏偏要逆势而行?” “顺势必亡,逆势或生。” “嘿,我听说的可是‘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单于之昌,群雄之亡。” “没有单于,也有这个王、那个王,有何区别?如果单于真的尽夺天下诸州,我也只能顺应天命,留一个蜀王的名号,足矣。” “单于不止是要尽占诸州,还要分裂天下。中原民稠物阜,若能同心协力,贺荣部断不是对手,单于深知此点,所以绝不会做一个太平天子,他会一直驱赶诸州彼此征战……” “大家都像晋王与我一样顺应天命,单于就没有征战的借口了。” “比如益州土客相争,单于若要插手,蜀王怎么办?是顺应天命,引狼入室,还是拒绝‘帮助’,给单于一个征战的借口?” 甘招没接话。 “中原人杰地灵,总有不愿‘顺应天命’之人,今日群雄尽去,亦有新雄崛起。” 甘招起身,将刀收入鞘中,拿在手中,“徐先生既然不要,我就收回。今晚前来拜访,本想听听徐先生的高见,可徐先生一味只想劝我涉险——从前我没有立足之地,麾下将士不过千人,觉得徐先生的话句句都有道理,现在不行,只要我能将益州内乱解决,至少能保十年安稳,冒险的事情我不做。仔细想来,徐先生似乎只在危机四伏时有些用处,能绝处逢生,不能百尺竿头再进一步,所谓险士,做不了治臣。” 徐础起身拦行,甘招握刀,冷冷地道:“我的话已经说完。” “蜀军何时出峡?” 甘招寻思一会,“寇先生后日带你上路,蜀军亦在当日登船出发。” “几日可至荆州?” “顺流而下,顶多两日,冬季水浅而险,要多用一日。” “蜀王与晋王已经刻定日期?” “单于定下的日期,我与晋王同日发起进攻。” “蜀王多等一天。” “嗯?” “只需一天,单于事后问起,就说‘冬季水浅而险’。” “没这个必要,既然……” “我是为蜀王着想,因为我知道晋王当日肯定会按兵不动,留蜀军独战群雄,贺荣大军一时半会无法赶来支援,蜀军必败,蜀王亦成为九州共敌。” “晋王没这个胆量,单于对他看得很紧。” “如果我说错了,晋王按期动手,将群雄牵制在襄阳,蜀王多等一天,也有好处。” 甘招沉吟不语,“一天……蜀军出峡之后将会直攻夷陵城,夷陵与襄阳相距至少三日路程,快马加鞭也要一天一夜,我晚一天,晋王不会知道,晋王按兵不动,我也不能立刻知晓。这一天究竟有何意义?” “至少对蜀王无伤,算是我最后一次向蜀王进言吧。” 甘招想了一会,推开徐础,走出房间,没给任何回答。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九十章 大败 次日下午,徐础获准与郭时风辞行——寇道孤只带他去见单于,对另一名谋士毫无兴趣。 两人来不及说太多话,徐础道:“我劝蜀王推迟一天入荆,如果郭兄能够再争取一两天,形势或许还有转机。” 郭时风苦笑道:“每多一天,都是难上加难。” “没办法,我先见到蜀王,所以简单些,郭兄只好勉为其难。” “嗯,第一件事就是怎么才能见到蜀王,他若是将我留在夔门关,我便有通天本事也用不上。” “尽人事、听天命吧。” 徐础被带走。 次日一早,徐础被押送到寇道孤那里,车马已经备好,随行者有十几名贺荣人以及上百名中原士兵。 冠道孤已经向蜀王告辞,看到徐础,轻轻摇下头,露出一丝鄙夷。 徐础虽是囚犯,乘坐的却是正常车辆,而不是囚车,一路行进得极快,几乎不得休息,入夜之后住在驿站里,郡县官吏前来拜见,寇道孤一概拒绝。 益州有一条栈道直通汉州,赶到关口时,已是数日之后,寇道孤特意过来探望徐础,感慨道:“襄阳之战此时或许已经结束。” 徐础这些天一直没接到任何消息,心中七上八下,脸上却不动声色,“以天成之强盛,一日而亡,单于兵马虽众,强不过天成,能猖獗到几时?” 寇道孤摇头,“徐公子这几句话大失水准,想是心中已乱。” 徐础笑了笑,无从辩驳。 栈道难行,好在前无阻碍,后无追兵,走得非常顺利,一入汉州,离贺荣大军已然不远,消息突然间扑天盖地而来。 一支被单于征调来的冀州军守卫关卡,一见到使者队伍,就有人大声嚷道:“襄阳大败!襄阳大败!” 在十几名贺荣人的带领下,将士们欢呼,冀州兵卒又嚷道:“是咱们大败,单于已经带兵去往襄阳了。” 众人无不大惊失色,进城之后,寇道孤立刻去见守城将领询问详情。 具体情况守将也说不清,只听说奉命攻打襄阳的并、冀、秦三州军队同时大败,单于获信大怒,立刻调兵东进,昨天刚刚出发。 城中的兵卒之间却流传着各种说法,一个比一个夸张,军心显然已经动摇。 寇道孤脸色铁青地回来,下令立刻上路,尽管赶回大营。 单于昨天只来得及带走一万多名精锐骑兵,大量人马仍留在汉中城外的大营里。 一行人弃车乘马,疾行一日一夜,路上掉队者颇多,次日下午赶到大营时,只剩下二十几人。 徐础不被允许掉队,换马不换人,终于停下时,已经累得四肢麻木,心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了。 被送进帐篷里,徐础倒头便睡,全不管自己接下来会受到怎么的处置,也不管襄阳之战有何进展。 再次睁眼时,四周一片黑暗,徐础想了一会才记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他接着又睡。 这回睡得不久,昏昏沉沉间听到脚步声,立刻翻身坐起,穿上靴子。 两名贺荣士兵进来,大声说话,徐础听不懂,大致明白是要自己跟他们走。 外面正是深夜,营地里却不安静,到处都有骑士奔驰以及叫嚷声。 徐础被带进一顶大帐篷里,士兵没有跟进来。 帐内聚着二十多人,或站或立,全是中原将领,徐础认得其中几位。 没人理睬徐础,过了一会从最里面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徐公子!徐公子到这边来。” 皇帝的弟弟、渔阳王张庚坐在厚毯上,向徐础招手。 徐础穿过人群走到近前,拱手笑道:“渔阳王安好。” “坐下。”张庚道。 徐础坐到左手边,看向对面的人,又一拱手:“皇甫大人,好久不见。” 应国公皇甫阶扭过脸去,向渔阳王小声道:“此人乃是单于缉拿的重犯,殿下不该与他过于亲密。” 张庚笑道:“对徐公子单于虽然生气,但也有点敬佩,是杀是用还不一定呢。何况咱们现在处境相似,就不要避嫌了吧。” “渔阳王乃单于座上贵宾,处境怎会与我相似?”徐础有些惊讶。 “都怪沈耽,他在襄阳大败,连带着所有中原人都不得信任。” “襄阳那边究竟怎么回事,我到现在也没明白。” “就是大败……皇甫将军,你来说。” 皇甫阶这才看向徐础,仍有些不太情愿,“详情依然不知,总之是晋军大败,后退数十里,单于带兵赶去支援,半路上传令回来,将中原将领都送到大帐里。” “我居然也算是中原将领?” 皇甫阶冷笑一声。 “寇道孤为什么不在这里?” 张庚叹道:“他是单于之子的教师,有中宫庇护。” “渔阳王……” “别提了,我不过是碰了小孩子一下,看上去像是打,其实只是一拂,他不知为什么哭个没完,中宫很生气,已经好几天不见我了。”张庚自己也是孩子,语气却像是大人。 “原来如此。” “渔阳也尽给我惹麻烦,连座小城都守不住,竟然向悦服侯投降,丢尽了脸面,还连累了我……” 皇甫阶劝道:“单于处事公正,不会因此牵怒于殿下。” 张庚也发现自己的话有些过头,点头道:“单于对我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朝廷显得更弱啦,还好意思派人过来求援。” 皇甫阶道:“朝廷被迫降于反军,当然要来向单于求援。” 徐础开口道:“令郎皇甫开在渔阳大败,单于也没说什么?” 皇甫阶脸色一变,哼了一声。 张庚笑道:“单于剥夺应国公的军职,还说他们皇甫家不愿为贺荣部效力,故意败给梁军。” 皇甫阶脸色更加难看,“我儿中计而败,这笔账早晚会算清楚。” 中原将领虽然都被送进大帐,却都不太惊恐,以为这只是暂时之举,等单于到达襄阳,弄清那边的败仗与这里的中原将士无关,自会放人。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有人跑到门口打听,很快转身道:“益州军这是疯了,居然趁夜袭营!” “大概是听说单于率兵去往襄阳,就以为大营剩下的人不多吧?” “估计如此,城里粮草不足,再耗下去更是死路一条。” 徐础向张庚道:“奇怪,蜀王不是已经归降单于了吗?单于为何不肯解围?” “可能是……单于不愿意吧。”张庚看向皇甫阶。 皇甫阶无奈地解释道:“蜀王虽降,汉中城不降,即使接到蜀王的旨意,也不肯开门,反而射杀使者。单于因此不肯解围,下达严令,必须攻破城池,一人不留。” 张庚撇下嘴,“益州军真是愚蠢,明知不敌,还不服软,最终全要被杀,还会落个不忠之名。” 徐础侧耳倾听外面的声音,但是嘈杂声渐弱,这次夜袭显然对贺荣营地没有造成太大影响。 张庚伸手戳了徐础一下,“这些天你跑到哪里去了?所有人都在找你。” “我……由秦入汉、益,乘船进荆州,北上洛、冀,然后又原路回来。” 张庚呆了一会,突然大笑,“徐公子也爱吹牛。” 徐础笑笑,对面的皇甫阶道:“他没吹牛,梁军攻打渔阳时,他的确在场,我从朝廷使者那里问到的。” 张庚吃了一惊,“来回几千里啊,你……何必呢?” 徐础拍拍自己的腿,“是它们闲不住。” “这回它们得闲下来了,单于不会再放你走。” 徐础一直关心外面的事情,没有接话,张庚一个人唠叨,说的全是自己的事情,皇甫阶在一边帮腔。 徐础突然觉得奇怪,皇甫阶乃天成“六臣”之一,虽然一直失势,但也不至于讨好张氏的小孩子,于是向张庚道:“恭喜渔阳王。” “嗯?无缘无故恭喜我什么?” “单于对渔阳朝廷不满,要立渔阳王为帝了吧?” 张庚眼睛一亮,随即神色暗淡,“全是谣言,一点准信没有,你听谁说的?” 皇甫阶道:“殿下别听他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在套你的话。” 张庚大失所望,“还以为……我才不关心这种事,皇帝好好的,又是单于的妹夫,就算犯错也会被原谅,哪里轮得到我?” 门口有人大声道:“渔阳王、徐础,过来!” 张庚一惊,“为什么单叫咱们两人?” 又是皇甫阶小声提醒:“殿下莫惊,我看那人是中宫的卫兵。” “中宫还好。”张庚起身,与徐础走到门口。 卫兵前头带路,两人跟随出帐。 营地里毫无变化,骑兵跑来跑去全是为了准备上路,前去追赶单于,刚才的夜袭好像没发生过一样。 两人果然被带到单于大妻的帐中。 帐篷小一些,温暖如春,大妻居中而坐,一对孪生子睡在身边,几名仆妇小心翼翼地照看他们,另有四名卫兵守在门口。 寇道孤也在,坐在一边,闭目养神,宛如一尊雕像。 张庚毕竟是孩子,再见到单于大妻,心中又喜又怕,跪地磕头,“中宫恕罪,我那天真不是……” “算了,坐到一边去。”大妻道。 张庚心情一松,坐到寇道孤身边。 大妻看向徐础,良久方道:“将你送到凉州,本来是要在那里杀死你。” “我知道。”徐础点下头。 “可你没死,想必是天意吧,又将你送回来。我改主意了,现在不想杀你,要用你换件东西。” “我不值钱。” “对别人不值钱,在欢颜郡主那里就不一定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九十一章 杀俘 “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徐础笑道。 帐中仆妇不懂中原话,旁听的两人当中,寇道孤仍在闭目养神,张庚不明所以,想问又不敢问,目光扫来扫去。 大妻笑了一声。 徐础继续道:“寇先生人很聪明,能想出妙计,唯有一条,私心太重,将报仇放在第一位,而不是一心为中宫着想。” 大妻哼了一声,瞥一眼寇道孤,冷冷地说:“难道你能为我着想?” “我亦不能,所以兼听则明,中宫最后要自行定夺,择其善者而从之。” 大妻冷笑,却没说什么,徐础视之为默许,继续道:“中宫应向单于坦白一切。” 大妻目光更加严厉,“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欢颜郡主对你果然与别人不同。” 徐础摇头,“欢颜郡主什么都没说,我只是猜测她手里握有中宫的把柄,至于是什么,一无所知。无论怎样,中宫所担忧者无非是单于大怒,可中宫地位尊崇,又为单于生下两子,向单于隐瞒,必获原谅,虽一时受辱,但是永无后患,胜过暗中设计,虽能除掉欢颜郡主,却留下更多隐忧。” 大妻又看一眼寇道孤,轻叹一声,“看来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欢颜郡主如果公布此事,单于便是再宠爱我,也……我向你说这些做甚?明天你与寇先生上路,去往渔阳。” “寇道孤看不住我。” “嘿,放心,我会多派人护送,到了秦州,你们与塞外诸部汇合,他们已经接到单于的命令,正要去夺回并、冀两州,你二人随军行进。” “中宫真的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大妻不再理睬徐础,看向张庚,“渔阳王听懂我们在说什么了?” 张庚茫然地摇摇头,“没听懂。” “唉,我还以为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张庚脸色涨红,“听懂一点,中宫要拿徐础向欢颜郡主交换什么,但是不想让单于知道。” 大妻点头笑道:“这才有点聪明的样子,你不必回大帐了,就留在我这里吧。” 张庚大喜,哽咽道:“中宫大恩大德,我……我真的想念这里……” 大妻笑了一下,“寇先生,请好生看管徐础,此去渔阳,不要让我母子三人失望。” 寇道孤睁开双眼,向大妻郑重地点下头,仍不说话,起身往外走。 大妻用贺荣语说了几句,门口卫兵上前,示意徐础也得离开。 徐础告退,“请中宫再思再想,莫贪一时之易,留一生之难。” 大妻脸上闪过一丝犹豫,随即扭过脸去看向熟睡的两个儿子,立刻露出万分温柔,再不会被任何事情所吸引。 卫兵押着徐础跟在寇道孤身后,走不多远,一队骑兵疾驰而过,嘴里兴奋地叫嚷着什么,卫兵随之欢呼。 寇道孤的帐篷不大,却极为洁净,迥异其它帐篷,寇道孤坐下,向站在门口的徐础道:“请再忍几天,事情快要结束了。” “你将我带回来,是要交给单于,不是大妻。” “单于不在,大妻可以便宜行事,她会对单于说,带你去冀州,或可兵不血刃夺回渔阳。” “你干嘛不直接杀我?有大妻替你求情,单于肯定会放你一马。” 寇道孤想了一会,“只是杀你,不能解我心头之恨,此去秦州,你会看到降世军之败,到了渔阳,你会看到张氏之亡,哦,还有梁王,据说你二人原是好友——对他的惨败,你多少会有一点感受吧?” 不等徐础开口,寇道孤挥下手,卫兵将徐础拽出去,送进旁边的另一顶帐篷。 降世军大败、单于亲往襄阳、汉中城夜袭未成、塞外诸部联手东进……到处都有大事发生,徐础却被困在贺荣人的一顶小帐篷里,一件也参与不了,这让他深感受挫,坐在铺上,喃喃低语:“瞧你等来的好时机。” 次日一早,徐础正在吃饭,张庚溜进来,“你与寇道孤下午出发。” “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昨晚的夜袭原来是声东击西,城里的益州兵开门四散逃亡,贺荣骑兵正在追杀,所以要等半天,路上安全以后你们再出发。” “汉中城终究没能守住……” “要不是太相信蜀王,以为益州军会投降,单于早就将汉中城攻下来啦。唉,一群蠢人,拿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许多人成为俘虏,待会要开刀问斩,徐先生要去观看吗?” 徐础摇摇头。 张庚笑道:“其实没什么可怕的,看被杀的人痛哭流涕、屎尿齐下,还挺有意思。贺荣人喜欢这种事,小孩子都得去看,谁若露出惧色或是不忍,就会遭到嘲笑……” “大妻让你来的?”徐础问。 “大妻没说让我来,但也没说不让我来。” “向单于坦白乃是唯一之计,大妻信任寇道孤,必酿大患。” “呵呵,你如果没有别的计策……我还是走吧。” “等一下。” “你想出别的办法了?” “我要跟你去看问斩。” “对嘛,很有意思,跟过节一样。” 张庚说得没错,营地里的气氛的确像是过节,人人兴奋,随军的妇孺走出帐篷,成群结队走向刑场——就在营地大门以外。 营地离城池不远,在一片空地上,已经挖出一座大坑,坑里躺着许多尸体,数百名俘虏站在坑前,被成群的骑兵包围。 张庚带徐础登上一座望楼,居高临下,看得更清楚些,他也跟贺荣人一样兴奋,指指点点,“怎么还没人哭?是吓傻了吧?” 贺荣骑兵大概也有同感,数十骑突然前冲,手中挥刀,嘴里大叫,围观诸人齐声助威,将到俘虏面前,骑兵又突然勒马。 这一招屡试不爽,每每能将对方吓得痛哭失声,甚至跪地求饶。 今天却意外地失效。 几排俘虏不仅没有痛哭,反而从人群中发出大笑声,很快,所有俘虏同时大笑,贺荣人摸不着头脑,呼啸声渐弱。 “他们在干嘛?”张庚疑惑地问。 “这些人不是冀州兵。” “守城的就是冀州兵。” “他们是汉州兵,带头大笑的人乃是汉州长史,姓楼名碍。” “姓楼,是大将军的子孙?” “第六子。” “怪不得……你从前也姓楼吧?” “嗯。” “你们是兄弟?” “嗯。” “啧啧,我也有一个兄弟,若是能看到他……汉州兵为什么要笑?” “楼碍率兵夜袭,是为益州军争得逃亡机会,想必是益州将士逃走不少,所以他要大笑。” 贺荣骑兵被笑声激怒,开始动手杀人。 张庚说得轻松,这时却移开目光,躲躲闪闪,生怕被别人发现。 徐础目不转睛。 屠杀很快结束,一批中原士兵奉命掩埋尸坑,骑兵纵马踩踏。 张庚道:“这就算结束了,下去吧。” 徐础向小孩子道:“九州之地英雄辈出,总有不肯屈服之人。” “有啊,这不都被杀死了吗?” “杀不尽。” “呵呵,我看未必,杀得多了,就没人敢反抗了。” 张庚要往下去,徐础突然抓住他的一条细瘦胳膊,张庚吓了一跳,“你想干嘛?” 徐础小声道:“告诉大妻,东西不在渔阳,就在营中,就在单于身边。” 张庚一愣,“什么意思?” “大妻自会明白。”徐础松开手。 杀完俘虏之后,贺荣骑兵与中原兵卒分批进去屠城,汉中城里已经没剩什么人,屠城既是掠夺与惩罚,也是一种警示,宣告不服从者的下场。 午时一过,徐础被叫出帐篷。 二百多名贺荣骑兵列队,寇道孤也骑马,而不是乘车,向徐础道:“出发吧,或许在路上能见到芳德公主。” 徐础一言不发地上马。 由汉中前往秦州,最近的路是褒斜谷道,益州军曾将它毁掉,单于派人修复,不太牢固,勉强可供人马通行。 直到入夜,一行人也没走出多远,停在实地上扎营休息,这种地方不用担心谁能逃跑,因此看守不严,徐础能够走来走去。 他睡不着,站在外面观望天象——他认得许多星象,却从来看不出任何征兆。 远处传来说话声,没过多久,寇道孤大步走来,夜色虽能掩饰脸色,却藏不住愤怒的步伐,“咱们两人回去。” “有意外发生?” “我不知道,肯定是你……我不知道。”寇道孤十分恼怒。 两人在少量骑兵的护送下,连夜返回汉中城外的大营,次日凌晨才到,一下马就被送入大妻的帐中。 寇道孤很自然地要进去,却被门口的卫兵拦住,请他在外面稍等。 寇道孤吃了一惊,但是不敢争论,乖乖地退到一边。 徐础独自进帐,看到大妻与几名仆妇坐在毯子上,一直没露面的周元宾站在旁边,向徐础笑了笑。 “这么说来,你还是知情。”大妻道。 “猜出来的。” “东西在哪,你也能猜出来?” 徐础想了一会,肯定地回道:“能。” “给你一天时间。” “一天不够,想找出东西在哪,我得去见单于。” 大妻沉默不语,周元宾叹了口气,“中宫应该早向我透露真相,事已至此,我送徐先生去见单于,无论如何将事情解决,咱们周家不能毁在这件事上。” 大妻向徐础道:“不管你是猜出来的,还是真的掌握什么,先当我的面说个所以然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九十二章 不难 (感谢读者“heathers”的飘红打赏。) 徐础向单于大妻和周元宾先后拱手,开口道:“中宫见过欢颜郡主?” “未曾谋面,有过……书信往来。” “周参军呢?” 周元宾笑着摇头,“没见过,听说过她的一些事迹。” “我见过,而且了解欢颜郡主为人:她手里若是握有中宫的把柄,绝不会留在身边,因为天成朝廷飘摇在外,无论是邺城还是渔阳,都不够安全,而且与中宫距离时近时远,为稳妥起见,她会将这份把柄藏在中宫身边。” “你刚才说是在单于身边。” “因为中宫一直留在单于身边,单于急于驰援襄阳,才有这次短暂分离,而我推测,把柄离单于更近,唯有如此,才能保证它能随时生效。” 周元宾稍一皱眉,向大妻道:“当初你干嘛要写信呢?还在信里说那么多?” 单于大妻哼了一声。 周元宾不敢说得太多,又向徐础道:“什么都是推测,你的话很难让我们相信啊。” 徐础笑笑。 单于大妻道:“推测只是说说而已,他知道得这么清楚,肯定是欢颜郡主告诉他的。” 周元宾连连点头,觉得有理,拱手笑道:“欢颜郡主对徐公子还真是……信任,想必她也告诉你书信在谁手里了。” 徐础摇头。 “徐公子不愿说吗?” “我已经将我所知都说出来了,并无一字隐瞒。” 周元宾连笑几声,显然不信,单于大妻也不信,“你想要什么,或者欢颜郡主想要什么,尽管说吧,别太过分,我都能满足。” “欢颜想要什么,中宫应当很清楚。” 单于大妻沉默一会,“天成皇帝不会换人,单于平定冀、并两州之后,也不会怪罪渔阳,够了吗?” “嗯……” “单于透露过,张氏若是乖乖听话,可以给他们留几座郡县,我可以再多要一些,半个冀州总够了吧?” 徐础这才点头,“欢颜郡主不会强人所难,更不会提出过分的要求。” 单于大妻冷笑,“你呢?” “我要做单于的谋士,地位不能比寇道孤低。” 单于大妻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徐先生何必舍近求远?你若是一开始就向单于俯首称臣,如今已是他的心腹,非寇先生所能比拟。便是现在,你只要肯低头,仍能得到单于的赏识。” “我要的不是赏识,而是原谅与信任,所以要求到中宫头上。” “嗯?” 周元宾对徐础更了解一些,插口道:“他的意思是自己会说一些单于不爱听的话,中宫得替他解围,让单于原谅他并且信任他。” “多谢周参军。”徐础笑道。 单于大妻显出一丝为难之色,“这不是一件事,以徐先生的‘口才’,我怕是要经常替你解围吧?如果只是言辞过激还好,徐先生若是心怀鬼胎欺骗单于,我也没有办法,便是拿性命担保,也没法让单于放过你。” “欢颜郡主与我都不会强人所难,我不过是要多救些人,劝单于少一些屠城之举。” 听到这句话,单于大妻又有些怀疑,看向周元宾。 周元宾上前道:“徐公子向来有匡济天下之志,我觉得可以帮他一把,单于也能得一个宽仁之名,并无坏处。” “只是劝单于少杀人、少屠城?”单于大妻问道。 徐础点头,“天下大势,单于自有定夺,我劝不得,别人亦劝不得,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令中宫为难。” “好吧。唉,是我当初一时失策……待会周元宾送你去襄阳,我给单于写一封信,只要你别做得过分,当会得到礼遇。见到单于之后,一天之内……” “至少需要三天。” 单于大妻垂下目光想了一会,“三天之内,你要找出书信,让周元宾带来给我,我会记得你的功劳,保你一世无忧。” “希望中宫的保证能够更多一些。” “你还想怎样?”单于大妻有些恼怒,马上压制下去,“我以两个儿子的性命发誓,若是背信弃义,事后报复徐先生与欢颜郡主,叫我亲眼看着两子丧命,终生不再生育。” 单于大妻对孪生子的喜爱人所共知,徐础拱手道:“从此以后,中宫无忧,我亦无忧。” “等你找出书信再说吧。”单于大妻挥下手,周元宾来到徐础面前,“请随我来。” 帐外,寇道孤已经不在,周元宾打个哆嗦,“真是冷啊,好像比晋阳还冷。” “何时动身?”徐础问道。 “徐公子赶了一夜路,先去睡一会,咱们午后出发,谁都不会强人所难?对不对?”周元宾笑道。 周元宾送徐础去往自己的帐篷,“徐公子要劝单于少杀人,这是件好事,徐公子也会为晋王说几句好话吧?” “我还没得到单于的信任。” “呵呵,有中宫荐举,徐先生此去必得重用。” “再重也重不过晋王。” “今非昔比,我担心晋王难逃此劫。” “为何?” “可能是我想得太多,我总觉得……单于会将襄阳之败的责任全算在晋王头上。” “周参军是不是觉得晋王故意战败?” “我可没这么说,只是这么大的一场败仗,单于总得找人承担罪名,总之希望徐先生能够美言几句。” “我与晋王乃是结拜兄弟,当然不会坐视他被单于杀死,可是……” “如果晋王真有异心,而且被单于找到证据,便是中宫亲去求情也无用,我亦不会强求徐先生。” “谁都不要强人所难?” “哈哈。徐先生尽量多睡一会,若是饿了,向外面的仆人开口便是。” 周元宾告辞,向仆人交待几句,匆匆赶回单于大妻的帐篷。 天色已亮,营里到处都是人,大批兵卒稍事休息就要出发前往襄阳。 在帐篷门口,周元宾与从里面出来的寇道孤撞个满怀,两人虽然认识,但是从无交往,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打招呼。 单于大妻也在等周元宾,问道:“何时出发?” “下午。” “要等什么?” “我给单于以及诸王准备一些礼物,还没装好。” “你就只会这一招吗?” “这一招最好用。”周元宾笑道,“他来干嘛?” “寇先生一心想看到徐础痛苦而死,声称徐础说的全是谎言,即便欢颜郡主将书信交给单于身边某人,也不会让徐础知道,留他无用,必招祸患。” “这两人的仇不小。” “嗯,所以我让他多等些天。” “寇道孤无智无勇,无非担个读书人的名声,中宫为何……” “嘿,你不知道‘名声’有多重要吗?中原读书人众多,成事的时候用不到他们,败事的本领却不小。单于初入中原,得不到读书人的支持,但也不想被他们坏事。寇道孤在读书人中间名声不小,而且他说‘有天下、无华夷’,正中单于下怀,此人目前还没怎样,日后必成单于左膀右臂,所以我请他做两子的圣师。” 周元宾恍然大悟,笑道:“如此说来,以后我也得与他多多来往。” “此去务必拿到书信,快马加鞭回来交给我,我也会尽快上路,去与单于汇合。” “是,拿到书信,我立刻原封不动送回来。徐础呢?如何处置?” “我拿自己的两个儿子发誓,当然不能动他。” “若是……别人动他呢?” 单于大妻眉头一皱,“得到单于重用,谁还敢动他?真有人敢,必定不受我的控制,我能有什么办法?” 周元宾拱手道:“就是这个道理,我去督促装车,出发时就不来向中宫告辞了。” 单于大妻略显疲倦,嗯了一声,又叮嘱道:“沈家已败,你多想着咱们周家,少管别人的闲事。” “是,我明白。”周元宾告退。 午时一过,徐础被叫起来,吃些食物,登车上路。 周元宾骨子里是名商人,任何时候、任何事情都能用来做生意,他向许多贺荣人放贷,允许他们用以后的战利品偿还。 此次大掠汉中城,动手的是诸多兵卒,获益最多的却是周元宾,他挑选值钱的细软之物,装载了满满十车,每一样都有明确去处——这是他们周家的另一轮本钱。 一路上,周元宾对徐础十分客气,行则同车,食则同席,说些闲话,绝口不再提起此行的任务。 冬季不便行路,周元宾的车多,走得更慢,好在一路上总有前去襄阳的贺荣骑兵,倒没什么危险。 这天傍晚,车队停在一处破败的驿站里过夜,离前方的贺荣大军只剩一两日路程。 驿站由几名贺荣人和一批中原兵卒看守,这里离襄阳既近,消息比较迅捷,看来单于亲征大有效果,连战连胜,将城外群雄逐退,只剩下襄阳一座孤城,留给后续赶来的中原人攻克。 单于初至襄阳时,只带一万多名骑兵,依然所向无敌,甚至没遇到几次正面反抗,群雄大都闻风而逃。 徐础心中唯有叹息。 周元宾很高兴,“单于征战顺利,高兴之余,或许不会怪罪晋王。” 三更过后,驿站里的人都已休息,突然又有人敲门,进来就问周元宾在不在。 周元宾被几名贺荣士兵叫起来,一脸的困倦与困惑,不满地问:“是谁找我?你们……你们是……” 又有人走进来,掀起兜帽,露出的脸孔居然是单于大妻。 “中宫怎么来了?”周元宾大吃一惊,急忙爬起来披上外衣。 “有人走漏消息。”单于大妻的神情前所未有地严厉,“单于将要亲自调查真相,徐础不能再留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九十三章 死计 好不容易离开帐篷,住进真正的房屋,徐础睡得很香,可是开门声一响,他还是被惊醒,立刻坐起来,问道:“哪位?” “是我。”来者没有提灯笼,摸黑走来,声音略显犹豫。 “周参军……是单于还是中宫?” “嗯?”周元宾止步。 “谁派你来杀我?” 周元宾沉默片刻,回道:“有什么区别?” “如果是单于,请动手,我无二话,如果是中宫,请告诉他,杀我无益,反而适得其反,令单于生疑。” “嘿。” “有人向单于泄密,肯定不是我……” “也不是我。” “中宫杀我,无非是要阻止单于从我这里问出真相,可我一死,单于更加生疑,以他的脾气,一定不会就此放过这件事,一旦深查,中宫的书信藏不了多久。我能够向单于解释清楚,让他相信所谓秘密全是某些人对中宫不满而编造出来的谎言。” 周元宾更显犹豫,半晌才道:“你怎么知道……” “我能看见你手里的刀。” 周元宾低头,看到从月光正好从门外照射进来,映出手中的腰刀,于是挪动身后,“你早料出会有人泄密?” “中宫过于轻信,引入的外人太多。” “你不会又在暗示我吧?” “是寇道孤。”徐础直接说出人名。 周元宾长长地哦了一声,“为了报仇,他连中宫都能出卖?” “中宫在驿站里?” “你……等一会。”周元宾转身出去,将房门关上。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周元宾原本就不想杀徐础,但他想要说服单于大妻却困难得多。 终于,房门再次打开,徐础已经穿好衣靴,坐在床沿上等候多时。 单于大妻一个人进来,依然没有灯笼,关上门,摸黑站在门口,过了一会才开口:“现在只有咱们两个人,门外也没人。” “中宫手里……也拿着刀吗?” “嗯,所以你就坐在那里不要起来,我十几岁嫁到塞外,与那里的女人一样骑马、射箭,对刀也不陌生,你不要心存侥幸。” “我不会。”徐础笑道。 “周元宾除了会做生意,没有别的本事,让他杀个人都做不到,可我现在能够信任的人不多。” “中宫现在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生意人。” “嘿。但泄密者绝不会是寇道孤。” “寇道孤为了报仇,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没错,但他只知道我有把柄落在欢颜郡主手里,带你前去交换,可单于却已经知道他身边的人藏有书信——泄密者只能是你与周元宾。” “我与单于之间没有任何联络。” “那就是周元宾,他用这条秘密能够交换到许多好处。你们在路上走得慢,他完全可以派人提前去给单于送信。” “单于身边的人又将消息送到中宫那里?” “嗯。” “那我们走得的确够慢。” “我已经上路,提前遇到了送信者。” “中宫原计划是让周元宾杀死我,再杀他灭口?” “周元宾没你聪明,却比你心软,被你几句话说服,反而回去劝我不要杀你,这样的人留着何用?” “原来中宫并没有改变计划。” “泄密者必是你两人当中的一个,哪个不重要,我只要一个‘死无对证’,单于会生疑,也会很不高兴,但我总有办法让他放过这件事。” “泄密者不是我们两人,是中宫身边的那些仆人与卫兵。” “他们不懂中原话,一个字也不懂,我特意挑选出来的。” “多久以前挑选的?” “在塞外……四五年前。” “如果有人学会中原话呢?”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中宫在单于身边尚且安插眼线,单于就不会做同样的事情?” 单于大妻手中的刀垂了下去,“单于相信我,绝不会……绝不会……” “强臂单于对老单于之死从来没有过任何疑心?” 单于大妻的声音里没有了那股自信,“欢颜郡主真的什么都对你说了。” 徐础没有接话。 “或许你的猜测是对的,我身边的人……我能找出来是谁泄密。”单于大妻恢复自信。 “中宫当初为何非要接受欢颜郡主的帮助?” “她没说吗?” “没说,即便是对我,她也有隐瞒。” “是她派人找我,给我出主意,送来毒药,塞外没有的毒药,如此一来,老单于之死就不会受到怀疑……” “老单于……” “我不想提他的事情。”单于大妻冷冷地说,将手中的刀又提起来,“你与周元宾一到贺荣营中,就会受到单于的审问,酷刑之下,谁也不会保密。” “没错,我与周元宾都不是能受得了苦头的人。”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挣扎呢?我必须杀你,待会再杀周元宾。” “我之前的话只为见中宫一面,其实还有一条路,比杀人灭口更稳妥。” “嘿,你又要蛊惑人心,你以为我会上当?” “只有再死一位单于,中宫与两子才能得到安全。” “闭嘴!”单于大妻怒道。 “这才是你原本的计划,早就准备好的计划。”徐础却不肯闭嘴,“可两子尚幼,中宫不得不等待,但是现在……” 中宫提刀走来,在黑暗中待得久了,她已能大致看准徐础的位置。 徐础越说越快,“单于很快就能找出书信,我若死了,谁替中宫出谋划策?” 中宫停下,手里的刀指过来,离徐础不到一尺距离。 徐础不怕刀,甚至不怕这个女人,但他不想反抗,也不想动手,“中宫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两个儿子着想,他们太小,中宫一旦失宠,单于必定另寻新欢……” “不行。”单于大妻厉声道:“单于是我们母子最大的靠山,没有他,我们……现在太早。” “事已至此,不能再等,单于志在九州,可贺荣诸部对他尚未完全信服,单于绝不允许这种时候出现意外,他会将所有知情者另寻借口全部杀死,会留下两子,可是没有中宫照顾,两子纵然长大成人,还有机会继承父位吗?” “不行,不行……”单于大妻喃喃道。 “周元宾也不能杀,单于死后,周家就是中宫最大的靠山……” “周家人大都恨我入骨,不杀我就不错了。” “自家人的恩怨总能和解。” “你与楼家人也能和解?” 徐础笑了一声,“如果非要与楼家和解才能达成目的,我愿意。” 单于大妻想了一会,“单于……贺荣大军将会溃散……” “是,中宫将不得不退回塞外,你可以选择带哪些人回去。” “这就是你的目的?” “我不隐瞒,这的确就是我的目的,所以中宫可以相信我,我不会在这件事上欺骗你。” 单于大妻往前微微探身,刀尖也离徐础更近一些,“等单于死了,你就有理由骗我、杀我了。” “只要中宫退回塞外,我骗不了也杀不了你。” “你可以向外透露真相。” “即便是在中原,也没有几个人愿意相信我的话,何况是在塞外?” 单于大妻放下刀,突然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单于现在绝不能死。” 可她没有再次举刀,转身走了。 徐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真有那么一会,他觉得自己无法说服单于大妻。 即便是现在,也不能说完全说服,但他至少保住了性命。 再没有人过来,徐础坐到天亮,没等来食物,也没人叫他出发。 直到日上三竿,周元宾又来了,他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昨晚也在鬼门头前走了一遭,依然面带笑容,甚至忘了他曾提刀来杀徐础。 “唉,事情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哪一步?” “中宫去见单于,咱们留在这里等着。中宫还说……”周元宾笑着摇摇头,不打算说出来。 “她提醒你不要再上我的当,说我会用各种方法蛊惑你?” “你与中宫都是聪明人,我就不参与了,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周元宾打开门,几名仆人搬进来床铺与被褥,放在另一头。 “徐先生不嫌拥挤吧?” “不嫌,正愁没人聊天。” “我可不能跟你聊天,就像昨晚……中宫很生气,说我没用。其实——”周元宾等仆人走出去继续道:“其实我杀过人,不会手软,早在来之前,我就觉得不妥,并非被你说服才改变主意。” “中宫有何打算?” “我不能乱说,中宫现在对泄密这种事十分在意。” “她要向单于坦白真相?” 周元宾瞪大双眼,像是要反驳,最后却道:“这原本就是你的主意,你能猜出来也不稀奇。” “若是无人泄密,中宫很有可能获得原谅,现在却只剩下不到五成胜算。”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中宫宁愿去争取这五成胜算。” 徐础轻叹一声,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对单于大妻来说,哪一种选择的胜算都不大,相较而言,坦白反而最简单,胜算也更高一些。 仆人送来酒菜,周元宾邀请徐础同吃,“徐先生多吃些吧,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顿。我曾经以为刘有终能够预见一切,其实他不过是个老骗子,若论远见,徐先生比他还要更多一些,你说这件事究竟会如何收场?” “我……不知道。”徐础说的是实话。 “那就是不好收场。”周元宾神情暗淡。 外面跑进来一名仆人,急切地说:“刚刚传来的消息,单于已经攻下襄阳!” 徐础虽然不怎么喝酒,手里却习惯性地端着杯子,闻言手指一松,杯子落地粉碎。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九十四章 周家 没等中原军队和攻城器械到齐,单于就率军攻下了襄阳城,细节众说纷纭,最受欢迎的说法是单于身先士卒,骑马冲到城下时大吼一声,城门自行裂开,让出一条通道…… 传信的仆人很高兴,驿站里的兵卒也都高兴,几名贺荣人纵声长啸,像是与远处的同伴呼应,中原人互相庆祝,对他们来说,虽无奖赏,但是免去了一场危险的攻城战。 仆人离去,周元宾转身问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对单于肯定是好事,对咱们呢?” “难说。” “攻下襄阳,单于必定大悦,中宫前去坦白,获得原谅的机会更大一些吧?” “周参军有没有想过,如果中宫获得原谅,你我二人会得到怎样的下场?” “这个……中宫若是没事,咱们也跟着没事了吧?” “单于能像信任中宫一样信任你我二人?” “呃……” “中宫急于摆脱眼下的困境,还没有想到如何处置你我二人,等她获得单于原谅,必然要保证个中内情绝不外泄,到那时候,你、我和那个泄密者,就是单于夫妻子二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周元宾的神情有些僵硬,“未必吧,只要将那些书信找出来,此事查无对证,单于就不必担心咱们对外乱说了。” “他是单于,能够忍受哪怕是一丁点的意外吗?” “嘿,中宫若是不获原谅,咱们岂不是会更惨?” “单于若想一劳永逸,就将中宫的罪行公布于众,然后处死,秘密既然公开,从此再不怕泄密。” “不可能,绝不可能,单于对中宫的宠爱异乎寻常,甚至可以说是……依恋,他绝不会杀死中宫。” “那就得杀死所有知情者。” 周元宾笑不出来,寻思一会道:“最大的知情者是远在渔阳的欢颜郡主……” “单于又多一个攻破渔阳、另立新帝的理由。” 周元宾突然干笑两声,“中宫提醒过我,说你会想尽一切办法蛊惑我,呵呵,我差点上当……” 徐础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对单于夫妻,周参军比我熟悉得多,我只是提个醒而已。” “酒都凉了。”周元宾也提个醒。 徐础看一眼地上的杯子碎片,摇摇头,“我吃饱了,恕不奉陪。” 徐础回到床上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屋子里很久没有声响,周元宾似乎也在发呆,屋外时不时有叫嚷声传来,那是驿站里的兵卒在庆祝襄阳之胜。 房门声响,周元宾出去了,房门再响,周元宾返回,中间相隔将近一个时辰。 徐础睁开双眼,看到周元宾身上有雪,问道:“又下雪了?” “大雪。”周元宾冷淡地回道,坐回椅子上,很快,有仆人送来炭炉,周元宾一边烧火取暖,一边热酒,也不邀请徐础,在那里自斟自饮,再也倒不出一滴酒之后,他将壶扔到一边,开口道:“原来中宫昨晚就想杀我。” “嗯?”徐础装糊涂。 “我花费不小代价,才让中宫的侍从对我说实话,原来中宫打算让我杀你,再除掉我……”周元宾突然拿起杯子,往地上狠狠掷去,“我们是一家人啊!我对她忠心耿耿,周家人对她不满,是我从中斡旋,让沈、周两家承认她的地位,给予一切帮助……我做得还不够吗?” “周参军做得已经够了,但是中宫心里只有两子。” “嘿,她心里只有她自己,当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暗害老单于的吗?早在动杀心之前,她就不遗余力想往上爬,觉得当时的贺荣强臂配不上她,一有机会就往老单于的帐篷里钻……”周元宾终究顾及几分颜面,没再往下说。 徐础也不问。 沉默半晌,周元宾问道:“徐先生有什么好主意?” “这已经是你们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不好乱说。” “唉,徐先生这时候就别惜字如金了,我知道你肯定有了主意。”周元宾起身走来,神秘地低声道:“周家与贺荣部关系紧密,我不能逃,也没处逃,但是徐先生可以走得远远的,我能放你走。” “中宫留下不少人看守驿站吧?” “周家付出的代价总能获得回报,中宫想不到我与她的侍从联系有多紧密,你救了我,也就是救了自己。” 徐础想了一会,摇摇头,“太冒险,周参军不敢做。” “死到临头,我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周元宾有些着急,坐在床沿上,热切地说:“许多贺荣大人不喜欢中原,即便单于连战连胜,占据大片土地,他们也不高兴,其中一些人地位颇高,乃是族中的长老。” “就是他们曾经给晋王说情?” “对,这些长老留在军中没回塞外,说是要长长见识,其实是不太信任单于,想要监督他。长老个个在贺荣部一呼百应,诸大人全与他们沾亲,而且是晚辈,他们救谁,一定能救下……” “他们与老单于关系如何?” 周元宾语塞,长老大多与老单于是同一辈人,亲如一家,其中几位真就是老单于的兄弟,他们若是听说老单于被人害死,绝不会饶恕凶手,贺荣部里的周家人,不分男女,都会受到牵连。 “中宫误我周家。”周元宾叹息道,“徐先生必有妙计。” “我没有妙计,只是看到一条唯一的出路,除此之外,周家无从自保。” “请徐先生指点。” “老单于之死的真相绝不能暴露。” “对对,可徐先生刚才还说,单于若是公布真相,只杀中宫一人,咱们……” “单于或许不会再杀人,贺荣部诸位大人呢?那些长老呢?” “是我糊涂,徐先生继续说,真相绝不能暴露。” “如今之计,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 “嗯,往前走……往哪走?”周元宾一脸困惑。 “唯一的方向。” 周元宾依然困惑,“这里没有外人,就是咱们两个……”周元宾突然起身,走到外面查看一圈,回来关好房门,“的确只有咱们两人,连隔壁房间我都查看过了。” “周家已经杀死一位单于,退无可退,只得再杀一次。” 周元宾大惊失色,身子一晃,险些摔倒,伸手扶住桌面,好一会没开口。 徐础也不多说,坐在床上等候。 “此计……不妥。”周元宾终于回过神来,连连摇头。 “我说过,周参军可能不敢做。” “这不是敢不敢的事情,而是做不到,贺荣部虽有不少周家人,但是多为女子,与强臂单于隔着好几层……” “中宫与单于毫无阻隔。” 周元宾苦笑道:“就是中宫不肯帮忙……” “假设强臂单于遇难,周家何以保持在贺荣部中的地位?” “我……还没想到这里。” “周参军要想。” “嗯……肯定要另立一位对周家友好的单于,我倒是有三四个选择。” “还有谁比中宫的两个儿子与周家更亲?” 周元宾一愣,“那是当然,可还是那个问题,中宫不会帮忙,转头就会将我出卖给单于。” “中宫走投无路的时候呢?” “中宫若是获得单于的原谅,道路多着呢,除非……除非……”不知不觉间,周元宾已经开始认真考虑这个极其大胆的计划,“徐先生当初刺驾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只想除暴君,所以一败涂地。” “徐先生刺驾成功,怎么是一败涂地?” “我虽除掉暴君,却没有扶上一位明君,自己一无所得,沦落江湖,又使得天下大乱,罪莫大焉。” “万物帝不死,天下也会大乱,刺驾不过是让天下乱得早些。” “虽然如此,若是再有一次机会,我会想得更多,有开始,也有结束。” 周元宾慢慢坐下,“徐先生说得对,有开始,也得有结束,只是保住你我二人的性命不够,还得保住周家,甚至保住晋王。” “晋王那边有消息吗?” “晋王……唉,其实晋王是要率兵返回并州,所以故意大败一场,可单于来得太快,晋军还没做好准备,贺荣骑兵已至。” “当时单于只带兵一万多人。” “这叫事后明白,当时可没人知道,晋王以及群雄都以为来的是所有贺荣骑兵,所以败的败、逃的逃,晋王也没敢反抗,如今被单于留在身边,怕是凶多吉少。” 徐础很想趁热打铁再劝几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有些事情必须是对方自己想透才行,否则的话,周元宾即便一时心动,出了屋子也会反悔。 周元宾坐在那里发呆,良久方道:“我押上的可是周、沈两家的性命与前途,徐先生若是骗我……” “事实都摆在面前,我指出一条路,至于这条路通不通、怎么走,全由周参军决定,我能骗你什么?” 大部分事情都是周元宾向别人问出来的,怨不怪徐础身上,周元宾仍然犹豫不决,“我不是这种人,我们周家全是生意人,只有……只有……” 周元宾长叹一声,整个周家真的只有单于大妻敢做敢为。 “中宫的两个儿子还在路上,或许……徐先生觉得咱们还剩多长时间?” “此地距离单于营地不远,中宫很快就能赶到,她坦白真相之后,单于很可能会暴怒一阵子,才能开始着手解决问题——少则两三天,多则七八天。” 周元宾挺身而起,“左右是个死,总不能等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九十五章 登山 宁抱关登上小山,向南望去,宽阔的大江横在眼前,对岸的夷陵城隐约可见,成串的船只泊在南边,北边只有寥寥七八艘小船穿梭往来,轻易不肯靠岸。 江北乱成一团,几十处营地遍布于山水之间,大小不一,全无章法,兵卒、百姓随意进出,将官们无意阻止,所有人都试图往江南去,但是没有船只,只好站在岸上望江兴叹,有人大声叫嚷,希望以重金贿赂那几艘小船,将自己载运过去。 宁军大将罗汉奇带一队人骑马上山,他原本留在江陵城外,奉命率兵过来支援,刚到不久,“宁王,湘、广两州牧守陈病才与诸营首领前来拜访。” “请他们上山来。”宁抱关道,目光仍然望向江南。 “是。” “你留下,让别人去传令。” 罗汉奇下马,命手下去请客人上山,将缰绳交给他人,登上最后几步,“宁王有何吩咐?” “咱们快要无路可退了。” “那就不退,拼死一战,我就不信贺荣人全有三头六臂。”罗汉奇昂首回道,他还没有领教过贺荣骑兵的厉害。 “要是大家都有你这样的想法,事情就简单多了。”宁抱关冷笑道,嘲讽的不是罗汉奇,而是群雄。 “一群胆小鬼。”罗汉奇看向聚集在岸边的人群,“要不要我带兵冲杀一番,让他们明白什么是军纪?” “嘿,贺荣人还没打来,先杀自己人,只有你能想出这种馊主意。” 罗汉奇脸上一红,扭头看了一眼,稍稍压低声音,“我听到传言,群雄都有逃亡的打算,而且已经与杨摸鱼做了约定,今晚乘船渡江,视出钱粮的多少,每人可带若干兵卒,剩下的人马留在江北,说是归宁王统领,其实是要让咱们独自抵抗贺荣人。” 宁抱关冷笑一声,“连你都听说了,这些人还真会保密。” “我猜陈病才他们就是为这件事来的,宁王打算怎么办?要不要我来个一锅端?” 宁抱关看向罗汉奇,“咱们从小一块长大,人人都说你胆子大。” “我的胆子有多大,宁王最清楚。” “宗明义之死,有人觉得冤,你以为呢?” 罗汉奇眉毛一竖,“有什么冤的?打仗还不能死人了?每一仗我都没想着要活下来。” “好,两三日内,贺荣大军必然追来,我派你做前锋,有进无退,有死无生。” 罗汉奇慨然道:“到了九泉之下见到宗明义,我绝不能脸上无光。” “我亲率大军跟在你身后,你若死了,我给你报仇,大不了比你晚死一会,你若不死,让贺荣骑兵攻到我面前,我死之后绝不放过你。” 罗汉奇跪下,“我若独活,叫我……叫我连做八辈子王八!” 宁抱关笑了一声,“起来吧,客人到了。” 陈病才等十几人骑马上山,见到宁王的卫兵,全都停在远处。 “带卫兵下山。” “他们人多,宁王孤身一人,我留下来……” “你以为我怕他们?” 罗汉奇讪讪地退下,叫上宁王和自己的卫兵,骑马下山,从诸头领身边经过时,挨个盯瞧,无声地警告他们小心些。 没人在意罗汉奇,纷纷下马,随着陈病才来到山头。 宁抱关转身,位置比众人稍高一些,不等陈病才开口,他先道:“我留下来。” 众人都吃一惊,他们的确是抱着这个目的而来,原以为会很艰难,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没想到宁抱关竟然主动请缨。 陈病才尤其吃惊,还有些尴尬,“宁王已经……” “诸位过江,我留下来与贺荣人决一死战。” “我等并非贪生怕死,只是……” “我明白,没必要都死在江北,诸位过江,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但是人多船少,不能一下子全过去,总得留人抵挡北虏,宁军人多,应该是我留下。” 诸雄当中,宁军与南军数量最大,不分上下,陈病才闻言脸色微红,“我也留下,总不能让宁王独力迎敌。” 杨钦哉上前道:“陈将军的心意大家理解,可是没有陈将军辅佐,湘东王怎么办?” 陈病才左右为难,宁抱关道:“陈将军不可留下,咱们之前就因为军令不一,才会屡战屡败,既然是决一死战,就让我一个人做主吧。” 陈病才无奈地说:“既然宁王坚持……唉,没能守住襄阳,罪责全在我等……” “如何定罪以后再说,我愿意留下,但是有一个要求。” 众人谁也没指望宁抱关痛痛快快地留在江北,听他提出要求,心里反而都踏实些,纷纷请他开口,还没听到一个字,就有人拍胸脯保证没问题。 “诸位可以渡江,但是每人只能带一百兵卒,陈将军可以带二百人,剩下的都要留在江北,归我调遣。” 诸首领面面相觑,宁抱关又道:“船少人多,一旦大家抢着渡江,必生混乱,平白增加损伤不说,还会坏我宁军的士气。” 陈病才第一个表态:“宁王说得没错,而且咱们总不到将自己人全带走,单留宁军抗敌。” 南军数量众多,陈病才也只能带走二百人,他既然同意,别人自然无法拒绝,于是纷纷表示赞同,有人想多带走一些兵卒,没敢吱声。 宁抱关道:“那就说定了,诸位回去通告全军,从现在起接受我的号令。” “从现在起?” “贺荣大军随时都会追来,难道要等到了战场上,才肯听我号令吗?”宁报关厉声道,说话者躲到别人身后,大气不敢喘。 “还有,请诸位管住自己的嘴,不要到处乱说渡江之事,今晚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过去,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明白吗?” 宁抱关很不客气,像是在对部下训话,对面诸人全是各军首领,从陈病才以下,谁也没有分庭抗礼的意思,唯有点头称是。 “恕我不送,一个时辰之后,我派人去接管诸军。” 陈病才等人又说些敬仰的话,同时告辞下山。 宁抱关独自站在山顶,继续望向江边,片刻之后,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转身看去,冷冷地道:“宋将军还有何事?” 宋取竹一个人回来,上前拱手道:“我不渡江,也要留下。” “嘿,为什么?” “我是襄阳人。”宋取竹的理由十分简单。 宁抱关盯着宋取竹,良久方道:“当着大家的面你怎么不说?” “我为一战,不为博名。” 宁抱关又笑一声,“你一个人回来,不怕那些人背后议论吗?” “我对他们说,我有办法让宁王允许各家再多带些兵卒渡江。” 宁抱关摇摇头,“不,你没办法,说好多少人就是多少人。” 宋取竹笑道:“那只是一个借口,我告诉他们没劝成,他们也不会怪我。” “我很早就听说过‘千手宋’的名声——为什么叫‘千手’?” “说我拿得广、给得广、管得也广。” “在襄阳城,你曾带兵与贺荣人交战。” “可惜没打赢,是场惨败,折损不少将士。” “可你毕竟敢打,不像那些人,闻风而逃。” “比不了宁王,若非宁王率军且战且退,群雄早就全军覆没,连逃到江边的机会都没有。” 宁抱关的语气突然显出几分热切,“打仗就是这样,有进无退,实在迫不得已,也要且战且退,否则的话,军心必乱,一溃千里。” “前有宗明义将军,后有宁王,给群雄做出表率。” “接下来的这一战即便大败,你我也不愧英雄之名。” “宁王才是真英雄,我不过是名守乡的土著。” 宁抱关招手,示意宋取竹走近些,“有些人朝夕相处我也要提防,有些人初一见面我就视之为知己,宋将军是后一种人。” 宋取竹略显激动,“我的部下不多,但是死战之心与宁王并无二致。” “既然如此,你告诉我陈病才他们今晚要在哪里渡江?” 宋取竹立刻伸手指向下游,“绕过那片山有片平地,杨军船只今晚子夜时分会去那里接送诸雄,宁王的意思是……” “首领渡江,兵卒怎会死战?” 宋取竹心里一惊,“我也以为不该让群雄渡江。” “还有对岸那些船。”宁抱关咬牙切齿,“只要船摆在那里,连我的士兵心里也会活动。” “宁王还要毁船?”宋取竹更加心惊,却又有几分佩服。 “宋将军下山之后不必说自己要留下,与群雄一同准备,今天夜里,我会带人截杀陈病才等人,然后由宋将军乘船到对岸放火烧船,务必一艘不留。” “留船一艘,我领死罪。” “此战若败,不过一死,此战若胜,天下就是咱们两人的。” 宋取竹干笑一声,“天下是宁王的,我没有这份野心。” 宁抱关冷冷地说:“我当宋将军是真英雄,宋将军为何不以真心相报?” 宋取竹从怀里取出一方宝印,“实不相瞒,这是楚王之印,我一直带在身上,此战若胜,我还要做楚王。” 宁抱关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就对了,天下广大,我据江南,楚王占江北,你我划江而治。” “划江而治。”宋取竹的声音微微颤抖,此时此刻,他对宁王的信服远远多于怀疑。 宁抱关心里只有即将到来的火焰与决战,先来一场内斗,这个主意似乎也不那么“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九十六章 远胜 徐础只能耐心等待。 周元宾进进出出,显得极为忙碌,很少与徐础沟通——他已经问明计策,剩下的事情就是如何实施,已经不需要徐础的指点。 两人偶尔也会闲聊,多是周元宾抱怨付出多、回报少,为两家人奔走,却得不到赏识与重用,“中宫只相信自己,晋王……唉,晋王最大的失误就是信任刘有终那个老家伙。” 徐础在驿站一困就是十天,倒是没有受困,只是心中焦急无处缓解,脸上还要装出笑容,好像对一切事情都不放在心上。 这天傍晚,周元宾进餐时发出感慨:“徐先生真能稳得住,居然一点也不着急。” 徐础微笑道:“急也没用,不如静候结果。” 周元宾放檄筷,“形势不大妙。”神情却没有显出焦虑。 “哦?”徐础明白,若是一切顺利,周元宾绝不会提起这个话头。 “我倒是找到一些人,地位很高的贺荣人,与我抱有同样的想法,但是……没人敢动手。” “中宫呢?” “目前还不能向她透露计划,中宫好像真的得到了原谅,徐先生此前说少则两三天、多则七八天,如今已经是第十天,单于和中宫也没有动手的意思。” “单于忙于追剿群雄,中宫忙于寻找书信,还都没有腾出手来。” “呵呵,徐先生总是……我在想,事情或许还有转机:单于一死,贺荣部必乱,对中宫、对周沈两家终归没什么好处。” 徐础不想显出急迫来,笑着点下头,安静地吃了一会,问道:“晋王还被单于扣押?” “已经允许晋王带兵了,这是一个好迹象,单于击败群雄之后,仍然需要我们周沈两家的协助。”周元宾显出几分得意。 “周参军向中宫透露过什么?” “呃……什么都没透露,我派亲信去见中宫,说眼下形势十分危急,摆在面前的道不多,很可能只剩下一条。中宫说一切尽在单于,让我耐心等候,不要着急,她自会保护沈周两家的安全。然后没过几天,晋王重新掌兵,我想其中必有中宫的功劳。” “可周参军心中仍有不安?”徐础道。 周元宾拿起一杯酒,犹豫多时也没喝下去,“中宫……毕竟不比从前,她的心事我猜不透,徐先生能替我猜一猜吗?” “中宫绝不会坐以待毙。” 周元宾苦笑道:“当然了,就算是为了两子,中宫也不会认输。” “两子如何?” “已经送到中宫身边。” “周参军为何不想办法留下?” “我思来想去,以后还要借助中宫的势力,最好还是不要与她撕破脸皮。” 徐础心里轻叹一声,“中宫要自己动手。” “嗯?不可能,绝不可能。” “中宫找出书信就会动手。”徐础固执己见。 周元宾连连摇头,“中宫的确害过一次单于,但是有外人相助,这一次她能得到谁的帮助?” “中宫解决单于之后,就轮到咱们了。” 周元宾笑道:“徐先生的推测也不尽准确。” “这倒是。周参军多喝几杯。” 周元宾饮一口酒,“襄阳之战就要打完了,有惊无险,估计明后天就能传来获胜的消息,单于愿意,直接挥师渡江,若是不着急攻占江南,就转而进入洛州夺取东都,顺便铲除梁王。如今是得单于欢心者得中原,唉,希望中宫真获得了原谅,她当年所为,毕竟是为单于着想,希望单于能记得这一点。” 周元宾又变得唠叨,开始想象单于一统天下之后,周家能获得多少好处。 “晋王怎么办?”徐础问。 “晋王……等到中宫的难题解决,我们周家自会想办法挽救沈家。” 徐础注意到周元宾说的是挽救“沈家”,而不是晋王,于是笑了笑,“周参军主意已定,我不多嘴,唯有一句提醒。” “请说,徐先生的提醒肯定有用。” “尽量留一个备招。” “明白,我这些天里也没白忙活,至少有三位大人不怎么喜欢强臂单于,而且与我们周家关系密切,必要的时候能够提供保护,甚至助我一臂之力。” “击败襄阳群雄之后,单于十有**会去益州,他若立即出兵,周家无忧,若要整兵休息,周参军则要小心提防。” “益州?为什么是益州?” “洛州残破,冀、并两州另有塞外诸部救援,皆非单于当务之急,他要夺取益州,一是惩罚蜀王出兵不速之罪,二是要尽取益州粮食,为明年更大的攻势做准备。” 周元宾点头道:“徐先生说得有道理,蜀王也真是愚蠢,既然投靠单于,还要三心二意。” “即便蜀王一心一意,也改变不了什么,单于需要益州的粮草,蜀王供应不起,早晚还是会遭到攻击。” 周元宾心情愉悦,能够关心别人家的闲事,笑道:“徐先生也觉得襄阳群雄这次必败?” 徐础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希望襄阳能够守住,至少坚持一个冬季,结果全成泡影,如汉州一般无二。 “认命吧,徐先生,如果能得到单于的谅解,你愿意做他的谋士吗?” 徐础摇摇头。 “这……这是何必呢?活不走,偏要走死?” “时机不对。” “生死关头,徐先生还觉得时机不对?” “不是我的时机,是单于的时机。” “咦?” “单于若是早两三年继位,先在塞外争得诸大人的全力支持,此时入塞必成大业,但他继位晚了一些,中原乱得早了一些……” “徐先生听说我拉拢到几位贺荣大人,就以为单于军心不稳?那你可就错了,贺荣人的忠心跟咱们中原人不同,可以在心里反对单于,但是仍然服从单于的命令,单于心知肚明也不追究,只要能打胜仗,人人有利可图就行。那三位大人说了,他们绝不会动手,只是‘意外’发生之后,可以向我提供保护。” “时机依然不对。” “哈哈,放眼天下,还有谁会是单于的对手?” 周元宾话音刚落,从外面跑进来一名仆人,周元宾怒道:“早跟你说了,不许外人擅闯,你自己倒闯进来了。” 仆人惶恐道:“急事。” “襄阳那边?” 仆人摇头,“不是,是秦州……是凉州。” “到底是哪?” “刚刚传来的消息,凉州杨家反叛单于,率军偷袭诸部将卒,诸部大败,又逃回塞外去了,秦州无援,形势危急。” 周元宾一愣,“天成朝廷还在的时候,杨家就与贺荣部暗通款曲,一直很老实,怎么现在胆子却大起来了?” “不知道,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信使已经出发去见单于了。” 周元宾挥手道:“知道了,出去吧,别再乱闯。” “是是。”见主人不是特别感兴趣,仆人讪讪地告退。 “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周元宾微笑道,“降而又叛这种事,什么时候也少不了,前有汉、荆,后有益、凉,对了,还有梁王趁火打劫。” “单于有麻烦了。” “不算大麻烦,杨家兵少,掀不起大风浪,就看单于先要平定哪一州,或者单于传个命令,塞外诸部重新集合,杨家也不是对手。” 对徐础来说,远方这次不明不白的胜利,却是连日阴霾中的一线阳光,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徐先生又能喝酒了?” 酒到了肚子里极不舒服,徐础连连摇头,强忍下来,开口道:“周参军听说过芳德公主的消息吗?” “徐先生还没忘记她?”周元宾笑问道。 “十多天前就有人说她会被送到单于营中,一直没有消息,我有点好奇。” “徐先生怀疑公主被凉州杨氏劫走了?” “两件事情或有联系。” “我去给你打听一下。”周元宾起身,“如果单于真要去益州,周家可以借此机会发一大笔财,徐先生的这条推测很值钱。” 周元宾出去没多久,回来道:“还真是有点奇怪,前些天还都盛传芳德公主、金圣女等人沦为俘虏,全会被送过来,如今却没什么消息了,还有人说,降世军虽然大败,却没有全军覆没,逃走不少人,公主根本没有被抓。” “凉州杨氏参战,想必是为了救助降世军。” “可是……为什么?降世军多是秦州百姓,杨氏乃凉州豪门世族,双方哪来的交情?杨氏此时背叛单于,无异于自寻死——没理由啊。” “很快还会有新消息传来。” “没意外的话,天黑之前还会再来一拨信使。”周元宾笑了两声,“凉州太远,那边的胜负影响不了这边的形势。” “周参军有没有想过,如果凉州杨氏趁机进入秦州,北方三州尽叛,贺荣部的退可就没了。” “单于对此早有准备,留下重兵守卫秦州关塞,所以并、冀丢失的时候,贺荣人不太担心。以杨家的实力,就算倾其所有,也攻不下秦州关塞。” 有人敲响房门。 “进来。”周元宾喝道。 仆人推开门,站在外面道:“寇圣师来了,说是带来徐先生的一位故人,请徐先生出去看看。” 徐础一惊。 周元宾笑道:“徐先生这是金口玉言吗?说谁谁到,寇道孤亲自送来让你看的人,肯定是芳德公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九十七章 不认 驿站外面停放四五辆马车,由百余名士兵护卫,身穿长袍的寇道孤鹤立鸡群,微微仰头,遥望远方,不知在看些什么。 七八名书生装扮的男子站在寇道孤身后,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显得十分顺从与恭敬。 徐础居然认得他们,这些书生全是范闭在思过谷里的弟子,安重迁、严微、于瞻等人皆在。 徐础停下脚步。 寇道孤手脚不动,目光也不动,安重迁稍一犹豫,前行几步,来到徐础面前,“芳德公主在此,徐先生要见一面吗?” “范门正统不会再有争议了。”徐础微笑道。 安重迁脸上一红,硬着头皮回道:“范门正统以天下为念……” “请引路。”徐础道,没有太为难对方。 安重迁转身引路,众书生也都学寇道孤的样子,目光转向远方,只是神色有些躲闪,做不到“圣师”那般坦然而高傲。 安重迁将徐础引到一辆车的后面,侧身让开。 徐础等了一会,上前轻轻掀开厚重的帘子。 车里坐着三名女子,两老一少,少女看向徐础,满脸的紧张与惶恐。 两人互视良久,徐础轻叹一声,“公主一路安好?” 少女轻轻地嗯了一声,点下头,似乎要哭,但是强行忍住。 “公主放心,我……”徐础又叹一声,他现在的任何许诺听上去都像是笑话。 少女开口道:“金圣女与尹大人尚与敌军鏖战,亦请公子放心。” “我刚刚听到消息,凉州杨家参战,击败了塞外诸部。” 少女露出一丝微笑,“公子的消息比我还要灵通,阿弥陀佛,曹将军总算没有白死。” “曹将军战亡了?” “嗯,他说必须如此,多亏了他的,其他人才能……” 安重迁得到示意,上前放下厚帘,“我们还要赶路。” 徐础拱手道:“多谢。” “要谢就谢寇圣师。” 徐础来到寇道孤面前,再次一拱手,说道:“多谢。” “总得让徐先生看一眼,单于一心要替贺荣平山完成婚事,徐先生以后怕是没有机会再见到芳德公主了。” “寇先生一时得意,以后有何颜面与天下士子论道?” “得天下者,亦得天下士子,我凭此论道。”寇道孤扭头看一眼众书生,“或者应征为兵卒,或者随我习圣贤之道,他们都已做出选择。” 书生们个个面带惭色。 徐础又一拱手,“范先生泉下有知,应当满意了。” 寇道孤向带队将官点头,车辆缓缓出发,书生们纷纷登上其它马车,寇道孤最后一个上车,独占一辆,向站在道边的徐础道:“这才只是开始。” 徐础什么也没说。 寇道孤一行人远去,周元宾从驿站里走出来,“不在驿站休息,他们这是要走夜路吗?” “只要有选择,寇道孤绝不愿与我共处一地。” “这位寇先生的气性可真大,可中宫说他今后前途无量,我想与他结交,却一直不得其法。” “周参军只需声称与我有仇,就可以了。” “呵呵,我现在倒也不着急。”周元宾望着远去的队伍,“堂堂的天成公主,居然沦为俘虏、为人殉葬……真是可怜可叹。” “嗯。”徐础语气平淡,像是在强行镇定,又像是毫不关心。 他两种心情都有,因为坐在车中的少女根本不是芳德公主,而是公主身边的丫环缤纷,最让他惊讶的不是缤纷冒充公主,而是安重迁等人居然都不戳破真相。 张释清住在思过谷里的时候,经常抛头露面,从不避着任何人,众书生很可能见过她,尤其是于瞻,肯定认得公主,却一言不发。 看寇道孤的样子,必不知情,他前去思过谷挑战时,曾与公主同行,但是当时人多,他又一身傲气,对当时的世子张释虞尚且不怎么折礼,对混在一群女子当中的公主毫无印象,并不奇怪。 “徐先生有办法救公主一命吗?需要用到我的话,尽管开口。” 虽然那是侍女缤纷,徐础也不愿看她被杀死,“想改变单于的决定估计很难。” “殉葬的事就不要想了,除非单于看公主貌美,自己要娶,否则的话,绝不会开恩。” 徐础突然想起渔阳王张庚,不知道那个孩子是否认得自己的姐姐,他似乎不会守秘,一旦开口说出来,将被处死的就不只是缤纷一个人了。 “如果周参军能给公主保留一些尊严,足感大恩。” “这个我可以想想办法。”周元宾侧身道:“进去吧,外面太冷。” “我站一会。” 周元宾没有强求,留两名仆人盯着徐础,自己回屋饮酒取暖,心里想的全是单于夫妻,早将“芳德公主”抛在脑后。 多半个时辰以后,徐础回到屋中,坐在凳子上,不言不语。 周元宾已有三分醉意,开口道:“想救公主一命,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是徐先生亲自出马,劝说单于改变心意,至于如何劝说,徐先生比我明白。” “单于并非真心需要我当他的谋士,只是要让外人看到我向他俯首称臣,并不会因此改变心意。” 周元宾笑道:“单于是有这个习惯,别人越不愿意,他越要勉强。但是一样,单于做给别人看,徐先生何不有样学样?你现在什么都不做,公主死后,人人都说你无情无意。” “我的名声早就毁了。” “徐先生自己决定吧,也就是这两天,襄阳之战一结束,单于必然乘兴祭奠贺荣平山。” 周元宾继续自斟自饮,突然笑道:“徐先生其实并非什么都不做,你劝我做那件事,有一点是为了公主吧?毕竟单于一出事,殉葬就不是当务之急了。” 徐础挤出一丝微笑,没有回答。 周元宾却生出感慨,“要说聪明,徐先生是真聪明,早早谋划,别人以为你做这件事,其实你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我差点上当,差点上当啊,中宫提醒得对,徐先生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不能信。刘有终当初怎么说徐先生来着?闭嘴治世,张嘴乱世,还真是没错,哈哈。” 徐础根本没在听,心里还想着如何能救缤纷一命。 外面天色渐暗,周元宾吃饱喝足,唤来仆人点燃蜡烛,起身伸个懒腰,“徐先生还是吃点东西吧,有我在,至少是好酒好肉,等我离开,徐先生未必还有这么好的待遇。” 徐础笑了笑,“正好提前习惯一下。” 周元宾摇摇头,示意仆人收拾残局,又伸个懒腰,“屋里憋闷,我出去走走。” 主人一出屋,两名仆人互视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驿站里关着一批被俘的百姓,其中有数名妇人,必然引起周元宾的兴趣。 仆人将桌面收拾干净,退出房间。 徐础守着孤灯,心绪起伏不定。 房门突然被撞开,周元宾被仆人扶进来,脸上带着血迹。 徐础吃了一惊,起身让开。 周元宾大声怒道:“好个贱婢,下手真狠,我要杀了她,杀她全家,一个不留!” 仆人连连称是,用绢帕给主人擦拭脸上的血迹,干净之后,露出几道深深的指痕。 周元宾要来铜镜,照了一下,心中更怒,“最毒妇人心,留长甲指者尤其狠毒。还站在这里干嘛?去请百骑长来,让他给我报仇。” 仆人领命而去。 徐础道:“周参军不宜动怒。” “看看我的脸!”周元宾一向客客气气,这次没能忍住,“这个贱人我一定要杀,你不必劝我,有话留着对单于说吧。” “周参军虽是贺荣部贵宾,但是无官无职,擅自杀人,消息传扬出去,必惹单于忌惮。” “一名女俘而已,即便是一名贺荣兵卒也能杀她,何况是我?” “兵卒能杀,周参军不能,单于自己嗜杀,必然不喜欢别人夺他的兴趣,尤其是眼下这种时候。” 周元宾依然满面怒容,可是百骑长到来之后,他的语气却缓和下来,用贺荣语交谈几句,亲自送客到门外,回来恨恨道:“我不杀这个贱人,也要让她受些苦头。” 徐础轻叹一声,他一个人也救不得。 周元宾坐下,又拿起镜子左照右照,“千万别留疤痕。” 外边天色已经很暗,周元宾起身道:“休息吧,明后天消息一传来,估计咱们就得上路。” 房门被人撞开,外面的寒风猛地涌进来。 周元宾心情不佳,怒道:“又来擅闯,真以为我不敢杀……什么事?” 仆人惊慌失措,“外面来了一大队人马,说是要救父母妻子……” “俘虏全是百姓,来的也是百姓吧?正好……” 周元宾话未说完,一支火箭从外面射进来,正中窗棂,很快燃烧起来。 徐础一直坐在床沿上,起身两步走来,“来者不是百姓,周参军性命忧矣。” “啊?是为我来的?不是要救父母妻子吗?” 又有几支火箭射进来,叫喊声骤起,显然是驿站兵卒与外面的人交战。 杀声不断,火越烧越大,周元宾与徐础跑出房间。 驿站不大,到处都有火苗,眼看就要连成一片,时不时仍有火箭射进来。 连周元宾也不相信救人者是百姓了,急道:“难道……外面有多少人?” 仆人瑟瑟发抖,“我没看清,好像不少。” 驿站大门被撞开,一群人冲进来,手持刀弓,见人不是砍就是射,嘴里大喊:“救人。”语调古怪,的确不像是中原人。 周元宾一下子坐在雪地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九十八章 借计 一群人抢步走来,周元宾再无侥幸之心,坐在地上颤声道:“只要放我一条生路,周家的钱就是你们……”一时心急,忘了说贺荣语。 “救人!”当先一人喊道,大概只会说这么一句中原话,举刀就砍。 周元宾被吓得呆住了,动不得,躲不得,眼睁睁看着刀刃向头顶劈来。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号角声,驿站里的人全都一愣,因为他们听得出来,这是贺荣部惯用的号角,声响与中原不同。 号角声持续不绝,似乎在下达命令、发出威胁。 徐础趁机将周元宾拉开一些,举刀的那人侧耳倾听,全无察觉。 号角声终止,院外传来一个清晰的声音,说的是贺荣语,徐础听不懂,周元宾能,不由得喜极而泣。 举刀者看向目标,犹豫不决。 周元宾急忙说出一连串贺荣语,举刀者往地上啐了一口,转身走开,与同伴汇合,匆匆走出大门。 “快扶我起来。”周元宾道,虽然死里逃生,他还是全身酸软。 仆人动不得,徐础将他搀起,“有人来救你?” “是右都王……” “单于的弟弟?” 周元宾点头,勉力迈步,驿站里的火势已经十分旺盛,仆人也爬起来跟在后头,徐础突然转身,趁着火焰尚未吞没整间屋子,跑了进去,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件披风。 驿站外面停着一队骑兵,举着大量火把,照见地面上的十几具尸体,远处有马蹄声,显然是杀人者离开,未受阻拦。 周元宾推开徐础,急行几步,来到一匹马前,抱着骑士的腿,激动地说了许多话。 驿站没法住了,有人牵来马匹送给周元宾、徐础,众人疾驰奔向襄阳。 周元宾惊魂未定,紧紧跟随右都王身后,不停地说话。 右都王年纪不大,看样子才十六七岁,徐础留在单于身边时,从未见过他,想是刚刚赶过来不久。 右都王不怎么开口,只顾骑马。 周元宾张嘴太多,灌了一肚子寒风,只得闭嘴,放慢速度,渐渐又与徐础齐头并进。 赶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夜路,队伍停下,进入一座已经建好的小营地里,周元宾被右都王叫去谈事,徐础留在一顶空帐篷里休息。 又过去一个时辰,外面已然天亮,周元宾终于过来,神色变换不定,说不清是喜是忧,“徐先生休息得好吗?” “还好。” “嗯……”周元宾沉吟不语,徐础也不追问,良久之后,周元宾打定主意,开口道:“此事非得是徐先生来拿主意不可。” “我连究竟是怎么回事还不知道。” “第一拨人的确是贺荣兵卒假扮,也的确是中宫派来的,要杀你我灭口。” “这个我能猜到。” “嘿,我早就应该明白,中宫根本不在意‘周家’两字,驿站里关押俘虏的时候我还纳闷,不送去大营,留在这里干嘛?原来是为了制造一个借口,我竟然……”周元宾摸摸脸上的伤痕,愤愤不平。 “为什么是右都王来救你?他是周参军联络的三位大人之一?” 周元宾立刻摇头,“当然不是,右都王怎么可能反对单于?他原本留镇塞外,半个多月前刚刚赶来——单于受了重伤。” 周元宾最后一句话说得不明不白,徐础惊讶地嗯了一声。 “刚刚传来的消息,单于在战场上中了一箭,伤势不轻。” “身前还是身后?” “什么意思?” “身前是敌军放箭,身后是自己人偷袭。” “当然是身前……我不知道,中宫已经出发去见单于,临走时下达密令,要将你我二人除掉。” “右都王怎么不去见单于?” “中宫不准他去,要他留守襄阳,有人向他告发中宫的密令,他亲自带兵过来救我。”周元宾的语气里透出一丝得意。 “战事呢?谁胜谁负?”徐础最关心这件事。 “单于既然没有后退,应该是没败吧?”周元宾的心事却不在这上面,上前道:“形势是这样,万一单于……贺荣部需要立刻选出一位新单于,以免全军崩溃,中宫带走两子,意图十分明显,可两子年幼,许多贺荣大人更看好右都王。” “强臂单于继位时,就曾遭到反对,那些人怎么想?” “不愧是徐先生,一开口就说到点子上,老单于那一派虽然争位失败,但是势力仍然不小,我联络的那三位大人都属于这一派,他们希望老单于的孙子左贤王继位。” “所以右都王来救你,希望你居中说和,争取左贤王一派的支持?” 周元宾点点头,“可我知道自己的斤两,担不起如此重大的事情,来求徐先生指点。” 徐础想了一会,“右都王会说中原话?” 周元宾摇头,“他对中原的一切都不感兴趣,此次入塞乃是奉命而来。” “单于必是遭到暗算。” “估计是中宫找的人,她一定会隐瞒此事。” “不,恰恰相反,中宫会宣扬此事,然后替强臂单于报仇。” “贼喊捉贼吗?她向谁报仇?” 徐础不语,周元宾自己明白过来,“没错,谁想夺单于之位,她就栽赃给谁。右都王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帮他还是不帮?左贤王那一派虽然与我们周家十分亲密,但是想让他们放弃单于之位,怕是很难。” “右都王这个人怎么样?听得进去劝告吗?” “怎么说呢,右都王是真正的贺荣人,就喜欢骑马、射猎,对别的事情全无兴趣,当然,争夺单于之位不算,这不是兴趣,而是自保,在这件事上,他能听得去劝告。” “很好,那就劝他公开支持中宫两子。” “啊?争都不争一下,直接就认输啦?” “这叫以退为进,单于若死,三方争位,右都王看上去实力最弱。” “他的确最弱,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成为右都王不久,地位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反正比较尴尬,他希望……”周元宾压低声音,“他想知道中宫为什么要杀我灭口。” “你告诉他了?” “没说实话,我说中宫怕你我二人投靠晋王,所以要杀人,右都王有点失望。” “周参军做得对,先不要告诉他。如果右都王真肯听劝——他现在的做法是错的,不可与中宫争锋,而要虚与委蛇,将继位之争引向中宫与左贤王,自己坐山观虎斗。” “不能一直‘观’下去吧?” “中宫早有准备,目前占据优势,左贤王一派发现自己不敌的时候,必要寻找盟友,那时候右都王和周参军才能出面。” 周元宾连连点头,又一次压低声音,“徐先生此计对右都王有利,可我们周家与左贤王那边更熟一些……” “左贤王、右都王一旦感觉有必要结盟,就是周参军大展身手之际,愿意选择哪一方为单于,是你的事,外人不可插手。” 周元宾笑了两声,牵动脸上的伤痕,伸手摸了两下,“明白了,可右都王救出你我二人,已经得罪中宫……” “这个简单,中宫也是周家人,右都王只需声称他听说有人要暗害周参军,所以替中宫过来救人。” “呵呵,别人或许相信,中宫不信。” “也简单,让右都王将咱们送到中宫那里。” 周元宾大吃一惊,立刻道:“我可不去,那不是送死吗?” “恰恰相反,中宫要将单于遇害的罪名推给他人,绝不会公开杀人灭口,离她越近,可能越安全些。” “所以中宫昨晚才会设计杀人……可留在中宫身边,还是比较冒险吧?” “冒险,以周参军目前的状况,躲在哪里不是冒险?” 周元宾长叹一声,“这算怎么回事啊,中宫向我透露一切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得到了信任,原来只是一时利用。好吧,我去见右都王,将话说清楚。” 没过多久,周元宾与右都王一块到来,右都王仔细打量徐础,然后说了一串话。 周元宾道:“右都王感谢徐先生献计,无论用与不用,你都立了一功,想要什么奖赏?徐先生不必客气,开口要便是,贺荣人不忌讳这种事。” “我要芳德公主。”徐础道。 “徐先生还真敢要,可公主是要送给单于的,不在右都王手中……” “入住营地的时候,我看到了车辆,这里就是寇道孤的营地,芳德公主也在这里。” 周元宾愣了一下,笑道:“徐先生的眼睛什么都不放过。” 右都王见两人说个不停,开口询问,周元宾恭敬回答。 右都王点下头,又说一通,周元宾道:“右都王说他现在没权力将公主交给你,但是可以将公主带去襄阳,等他……如果诸事顺利,他就有这个权力了。” “好。”徐础道。 右都王听懂了这个字,上前握住徐础的手臂,语气激昂地说了一些话。 “右都王在发誓,徐先生可以相信他,贺荣人看重誓言,绝不会背信。” “我相信。” 右都王离去,周元宾送行,很快回来,“咱们待会与寇道孤一同去见中宫。” “嗯。” 周元宾突然笑了,“我知道徐先生的真实目的是要将贺荣人送回塞外,可我现在也没想明白,你要怎么做?” “我也没想明白。”徐础笑道,停顿片刻,又道:“再等等,形势才会明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九十九章 遗命 单于深受伤痛折磨,中原的郎中、塞外的神婆神汉来了一拨又一拨,帐篷里药香积聚不散,帐篷外锣鼓喧天……一切无益于事,单于大部分时候不是在强忍疼痛,就是昏迷不醒,身体发烫。 这天黄昏时分,单于突然清醒过来,感觉一身轻松,疼痛消失无踪,好像从来没受过伤,他睁开双眼,正看见大妻温柔而悲痛的面容,于是挤出一个微笑,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自己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大妻坐在毯子上,让丈夫枕着自己的腿,已近一天一夜,“终于醒了,这里有刚刚熬好的药……” 单于费力地摇下头。 “羊奶?美酒?果浆?” 单于润了润嗓子,终于能够挤出一线声音,“靠近些,我有话……” 大妻向后稍稍挪动,努力弯腰,将耳朵附在单于嘴边。 “我知道是你。”单于轻声道。 大妻一惊,正要打个圆场,只觉得耳朵一疼,竟被单于紧紧咬住。 单于用尽全身力气,咬得如此之紧,鲜血顺着嘴角溢出。 大妻短促地叫了一声,稍一挣扎,立刻放弃,不呼痛,也不躲避,就那样忍受着。 帐篷里还有不少大人、仆妇与郎中,见到这一幕,无不惊骇莫名,但他们没听见单于的话,只觉得怪异与惊恐,谁也不敢上前阻止,只得挪开目光,假装什么都看不见。 单于心中充满快意,可是发现妻子没有反抗,他松开牙齿。 大妻慢慢挺身,耳边鲜血淋漓,她没有抬手擦拭,也没有显露惊讶或是恼怒,脸上反而露出微笑,“单于感觉更好些了?” 消失没有多久的疼痛旧态重萌,但是单于的心里依然清醒,稍稍转身,看向帐篷里的人,只需一声令下,这些人会为他做任何事情。 “出去,都出去。”单于下令,却不是心里的那道命令。 众人巴不得离开,立刻排队出帐,几名大人略有犹豫,但是看到单于没有改变心意的打算,也跟着出去。 “两子呢?”单于问。 “在隔壁,要叫过来?” “不必。”单于慢慢地伸出手臂,碰了一下妻子受伤的耳朵,沾了一点血迹,又慢慢收回来,“为什么?”他问,“我已经原谅你……为什么?” 大妻想笑,结果却哭出来,她想说不是自己,结果说出来的却是:“我没有办法。” “我就是你的办法。” 眼泪一旦夺眶而出,就再也停不下来,大妻哭道:“消息早晚会泄露,即便找出书信,欢颜郡主也有办法公布真相,我不能……我不想让你为难……” 单于忍不住笑了一声,伤口因此更加疼痛,“所以你就让人放暗箭?你要自己掌权,解决一切问题?” “我不知道。”大妻抱住丈夫,泪水打在他胸前,混杂着几滴鲜血,当她做出决定的时候,自以为心硬如铁,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没那么决绝。 “答应我三件事,这是我的遗言,你若遵从,仍然可以得到我的原谅,你若违背一件,生生世世要受我的诅咒。” “我遵从,一件也不违背。” “第一件,必须让我的儿子继位单于,用你的阴谋诡计,用你的一切手段确保这一点,单于之位如果落在他人手里,你是死罪。” 大妻哭着点头,说不出话来。 “第二件,退回塞外,没有我,贺荣部无力也无心与中原人争霸,趁着还来得及,退到塞外等候,等我的儿子长大,等中原再陷入战乱。” 大妻继续点头。 单于觉得自己在下沉,他抓住最后一点力气,恶狠狠地说:“杀光天成张氏的女人,她害了你我,也害了贺荣部。” 单于居然从自己体内压榨出更多力气,伸手掐住妻子的一条胳膊,喊道:“你是恶魔,世上最凶狠的恶魔,你会遭到报应,但是在此之前,你要继续做恶魔,保护咱们的两个儿子,让他们长大成人,然后……然后……” “然后我自杀去见你,随你惩罚。” 单于大笑,突然后悔刚才所说的一切话,即将走到终点,他发现自己并不真的在意身后之事,他只想报仇,向这个女人、向整个世界报仇,带着他们一同归于虚无,他移动手掌,想要掐住那条细弱的脖子,只需轻轻一扭…… 大妻猜不透丈夫的心事,稍稍俯身,轻声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单于的手指碰到了脖子上的肌肤,然后无力地垂下,嘴里吐出一团气,再没有声音。 大妻紧紧抱住丈夫,痛哭流涕,一开始是默默地哭,渐渐地她回过神来,喃喃道:“我要做那个恶魔……”于是放声大哭。 哭声引来一名大人的窥视,随后是更多人,一个接一个走进来,站在门口,不知所措,有人拽进来一名郎中,往前一推。 郎中踉跄走来,全身颤抖,慢慢跪下,想要查看单于的情况。 “滚开!”大妻怒吼,声嘶力竭,“你这个肮脏的杂种!”然后她用贺荣语痛骂,郎中在地上滚了一圈,仓皇爬行,连药箱都没带。 痛哭多时,大妻终于止住泪水,依然抱着丈夫的尸体,用贺荣语向诸位大人说话。 整座军营里响起持续不绝的号角声,越来越响亮,上遏浮云,远逾群山。 行在路上的一队人马听到声音,不约而同全停下来。 周元宾脸色一变,扭头向徐础道:“单于已经……咱们怕是来晚一步。” “到得正好。”徐础催马疾驰,其他人跟上来。 军营里一团混乱,但是守卫极严,周元宾找到熟人才能进去,立刻前去求见单于大妻,即便一时见不到,也要守在帐篷外面,不离寸步。 其他人没有这样的资格,全被送进不同的帐篷里。 徐础、寇道孤不得不共享一帐。 寇道孤神情更冷,他在半路上被迫放弃“芳德公主”,还有诸多追随他的书生,连车辆也没有,骑马在冬天疾行,几天下来,已是疲惫不堪,而且深感有失体统,全仗着一股傲气坚持下来,即使进入帐篷,也不肯坐下,站在门口,背对另一人。 徐础管不了那么多,脱下靴子躺在床铺上,说道:“就算是要被砍头,我也不想起来,就死在这张床上吧。” 寇道孤不吱声,宁可当身后的人不存在。 外面的号角声持续很长时间,终于慢慢弱下来,直至消失。 徐础体力稍有恢复,起身重新穿上靴子,开口道:“寇先生别太苦恼,你还有机会,可能不需要你开口,中宫就会杀了我,顺便替你报仇。” 寇道孤又沉默一会,开口道:“如果只为报仇,你早就死了,我遗憾的是天下又一次大乱,还是因为你。” “这一次真的与我无关。” “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将那个念头送到中宫心里,让她……徐础,从今以后,天下每多死一人,都要算在你头上。” 徐础也沉默一会,“你真的在意天下?” 寇道孤拒绝回答。 “强臂单于不适合主宰天下。”徐础道。 “你总想找一位明君,然后推到帝位上,可是你错了,颠倒了顺序,应该找一位能够夺得帝位的人,然后将他改造成为明君。” “如果你见过万物帝,就知道有些人是不可改造的。” “单于可以。” 徐础笑了笑,这个问题能争上几天几夜,但他现在没有兴趣,没脱靴子,重新躺下,“寇先生不如只想报仇。” 周元宾闯进来,看一眼寇道孤,绕过他,向徐础道:“中宫请你过去。” 徐础起身,随周元宾出帐,寇道孤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孪生子并排坐在正中,不明所以,总想离开,每次都被母亲按住,单于大妻就守在旁边,耳朵得到包扎,垂下一缕头发稍加遮挡,她已经以遗孀的名义下达诸多命令,全是单于的“遗命”,刚刚腾出空来处理私事。 对驿站的那次“意外”,谁也不提,单于大妻命令徐础与周元宾站在门口,不准走近,然后冷淡地说:“书信我已经得到了。” 徐础拱手道:“恭喜。” “听说是你劝说右都王放弃争位?” “举手之劳。” “嘿。请徐先生再效‘举手之劳’,帮我参谋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得先知道中宫下达了哪些命令。” “你就当我一条命令也没发出吧。” 徐础思忖片刻,开口道:“中宫必须尽快率领贺荣人返回塞外。” “真巧,单于的遗命也是这么说的,让我听听你的理由。” “一是避免兵败,二是防止有人以回家为借口扰乱军心。” “怪不得单于赏识你。还有吗?” “与右都王汇合,由他掌管兵权。” “嗯,然后呢?” “然后静观事变。” 单于大妻想了想,“主意是好主意,与单于不谋而合,但我不想这么做,贺荣人好不容易占据半壁江山,就这么放弃,实在可惜。” “择机而动,不可强求。” “徐先生的话要反着听,听到你的建议,我心里踏实许多。周元宾,可以说出我的计划了。” 周元宾先向中宫行礼,然后道:“强臂单于遗命:贺荣人一个也不准返回赛外,必要尽占九州之地,两子幼小,不可统领大军,因此由左贤王继位,娶中宫为大妻,当众立誓,它日传位给强臂单于之子。”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章 留下 “中宫请寇先生去一趟。”周元宾道,看着寇道孤离开,没有跟上去,他得到的命令是单请一人。 “中宫就是这样,从小主意正,连强臂单于生前也要对她言听计从,现在更没人能劝得了她,但她不会再杀人灭口了。” “中宫向周参军保证过?” “哈,这种事怎么能够保证?提都不能提,但是中宫向我派了一堆任务,说明他又要用我。”周元宾面露喜色。 “周参军不要忘了晋王。” “不会不会,只是……就像徐先生说过的,时机未到,时机未到。”周元宾不愿说这件事,转而笑道:“徐先生有一件事可猜错了,中宫没说单于遭到暗害,还下令禁止大家议论。” 徐础心里在想别的事情,随口道:“这是缓兵之计,中宫要等回到襄阳召见右都王之后,再替单于‘报仇’。” “徐先生猜错好几次了。”周元宾提醒道。 徐础笑了笑,“越是这样,越要继续猜,万一猜中一次大的,足以弥补之前的错误。” “那不成了赌徒?” “正是,我还要再赌一次。” “赌什么?” “中宫会退兵返回塞外。” 周元宾摇头,“中宫已经说得非常清楚,而且是当众说的,左贤王也表示赞同,发誓要在这里击败中原人之后再继位。徐先生若是像我一样了解贺荣人,就知道中宫绝不不敢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我这是要再赌一次。” “呵呵,徐先生跟自己赌吧,我去忙了,还有许多事情呢。”周元宾告辞。 帐篷里有些食物,徐础边吃边思考。 有人掀帘进来,徐础以为是寇道孤,没有扭头,直到听见笑声,才看过去,立刻起身,“原来是大哥。” 刘有终笑道:“四弟辛苦,刚到不久吧?” “大哥也辛苦,困在这里很久了吧?” “哈哈。”刘有终走到对面,神情变得严肃,低声道:“晋王本想佯败之后趁机退兵,没想到强臂单于来得太快。” “他当时率兵一万余人。” “当时谁知道啊,一听说单于亲至,大家都没了斗志……” “对面如何?” “四弟来时没听说?” “贺荣人说单于在战场上受伤之后,化为一头巨大的黑狼,冲进群雄军中一通撕咬,杀敌无数。” “呵呵,谁也不肯承认自己打了败仗,倒也难怪,因为的确有点说不清楚。贺荣部这边单于受了重伤,但是当时许多人不知道,继续作战,说‘杀敌无数’也不为过。群雄那边——再说‘群雄’已经名不符实。” “何意?” “宁王总能出人意料,据可靠的传闻,宁王在江边杀死数十位头领,还放一把火烧光了江上的所有船只,然后与贺荣大军背水一战——要说这一招虽然狠辣,但是真有些用处,宁军将士个个殊死战斗,伤亡惨重,但也杀死不少敌兵。如今双方对峙,相距不到二十里,又打过几场小仗,未分胜负。” “晋王有何打算?” “单于已死,晋王更要返回并州,只是难获允许,听说四弟刚刚被中宫召见……” “大哥怎么不去找周参军帮忙?” “周元宾?此人三心二意,且又趋炎附势,不值一信,晋王几次请他帮忙,都没得到回应。” “周元宾不是不想帮忙,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眼下倒是一个机会,周元宾举手之劳,晋王可脱困境。” 刘有终立刻拱手道:“请四弟指教,晋王不能亲至,但是一听说四弟赶到,就让我过来探望……” “晋王返回并州,首要之务是击退梁王吧?” “当然。” “成功之后呢?” “晋王接受教训,没有更大野心,一待并州形势稳定,必然率兵再与贺荣部汇合。” 徐础摇头,“晋王若持这种说话,贺荣人肯定不信,而且不会放人。” “应该怎么说?” “不将梁军彻底消灭,誓不退兵,梁王逃至渔阳,就攻渔阳,逃至邺城,就攻邺城。” “这样一来,可就进入冀州了,贺荣人……中宫会同意吗?” “可以试试,总之晋王恨梁王入骨,所有与梁王结盟者,全要一网打尽。” “包括……渔阳?”刘有终有些不解,至少在表面上,渔阳的天成朝廷乃是被迫向梁王低头,单于生前从未公开指责过渔阳张氏,反有救助之意。 “尤其是渔阳。” “四弟能说得清楚些吗?” “大哥去问周元宾,他愿说就说,不愿说也不可强求。” 寇道孤从外面进来,刘有终立刻笑道:“原来如此,四弟这一路走得真是艰辛,去我那里喝杯薄酒吧?” “今天实在疲惫,改日吧。” “既然如此,不打扰四弟休息。”刘有终拱手告辞,向寇道孤点下头。 徐础的确累了,躺下准备睡一会,寇道孤却走来道:“明天,你和我出使宁王。” “嗯?”徐础坐起来。 “中宫命你我二人担任使者,劝宁王或是投降,或是择日决战,贺荣部所有骑士已经做好准备。” “这是……你的主意?” 寇道孤本来就高,稍一仰头,更显高大,“不妥吗?” “宁王不会投降。” “那就决战,宁王烧毁船只自断退路,军中粮草所剩无几,决战是他最好的选择。” “为什么要拉上我?” “宁王信你不信我。” “信我什么?” “贺荣人有决战之心。” “可我自己都不信。” “嘿,需要我提醒你吗?公主还在襄阳。” 徐础确实差一点忘了在襄阳还有一位“芳德公主”,他盯着寇道孤看了一会,“好吧。” 寇道孤转身离去,他已经另要到一顶帐篷。 徐础终于能够踏实地睡上一觉。 次日上午,徐础与寇道孤只带四名卫兵,骑马前往宁军营地。 整座营地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氛围中,好像比损失单于的贺荣部更加悲伤,人人神情木然,极少交谈,到处都是破败的器械与帐篷,兵卒衣甲不整,手里拖着兵器,随处乱走,几乎见不到将官的身影。 宁抱关在大营里面又建一座小营,由亲信将士重重把守。 两名使者被带入中军帐。 宁抱关倒没多少变化,还是那副阴冷的神情,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两边排列的将领也都保持沉默。 寇道孤先开口,要求宁王或是投降,或是决战,说过之后站在那里,半天得不到回应。 宁抱关终于回过神来,目光看向的却是徐础,问道:“单于真的死了?” “伤重不愈,就是昨天的事情。”徐础道。 “选出新单于了?” “还没有,但是已经指定左贤王继位,要等这里战事结束之后,再行大典。” “好,转告贺荣人,明日上午决战,此次必要分出胜负。” 徐础看一眼寇道孤,“我不回那边了。” 宁抱关冷笑一声,“你在贺荣人那里也是客人?” “准确地说应该是俘虏。” “那就留下吧,明天的决战你也参加。” “宁王不需决战,贺荣人已有退兵之意,邀战只是威胁而已,乃是以进为退之计。” “贺荣人用计也好,真要决战也罢,明天我都要打这一仗,因为贺荣人等得,我等不得。”宁抱关转向寇道孤,“那就由你回去送信吧。” “我也要留下。” 此言一出,宁抱关与徐础都是一惊,尤其是徐础,完全没料到寇道孤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留下干嘛?”宁抱关惊讶地问。 “宁王要夺天下,何必不欢迎天下之士?” 宁抱关又是一愣,看一眼徐础,见他也是一脸茫然,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寇道孤,范闭的弟子。” “你想留下倒也可以,但我这里没有书生的位置,看你身材高大,有意弃文从武吗?” “如果宁王只想凭借刀枪夺取天下,我就不留下了。” “嘿,不凭刀枪,还能凭什么?” “我有平天下之策,但是不愿为外人道,只能向宁王一人讲述。” 宁抱关大笑,“你是刺客吗?” “徐础认得我,宁王可以问他。” 宁抱关看过来,徐础道:“寇先生是否有平天下之策我不知道,但他绝不是刺客。” 宁抱关想了一会,觉得有趣,向诸将道:“你们先退下。” “宁王不可大意。”一名将领劝道。 “你觉得一名书生能杀得了我?” 再没人敢吱声,陆续出帐。 寇道孤道:“徐础亦是外人。” 宁抱关道:“你们还带来其他随从了?” 两人点头,宁抱关道:“请徐先生打发随从回去吧,明日上午决战,就是这样。” 徐础告退,出去之后先让四名卫兵回去复命,站在中军帐外等候,心里猜不透寇道孤的用意,可是怎么也不相信此人会有刺杀之计。 宁军大将罗汉奇走来,在徐础肩上拍了两下,“你还活着。” 徐础笑道:“罗将军……受伤了?” “皮肉伤。”罗汉奇咧嘴笑了笑,随意地说:“那边是不是经常议论我?” “我在那边是俘虏,很少与他人接触。” “而且你也不懂贺荣人的怪话。” “不懂。” 罗汉奇莫名地压低声音,“是我一槊刺中单于。” “哦。”徐础不知说什么才好。 “怎么,你不信吗?”罗汉奇露出怒容。 “就因为相信,所以才不意外。” 罗汉奇大笑,“明天我再刺新单于。” “罗将军必定马到成功。”旁边一人插口道,向徐础拱手。 “宋将军。”徐础还礼,他早看到宋取竹,刚得机会打招呼,心里纳闷群雄被杀,宋取竹是怎么活下来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零一章 信心 罗汉奇一把将宋取竹拉到身边,笑道:“我给徐先生引见,这位是宋取竹,人称千手老宋。” “我与宋将军有过数面之缘。”徐础笑道。 “我倒多余了。老宋不错,是个狠人,立下不少功劳,宁王很看重他。”罗汉奇在宋取竹肩上重重地拍了两下,走开与别人说话。 宋取竹笑道:“徐先生见到我好像有些意外。” “受传言蒙蔽,以为宋将军……已经遇难。” “哈哈,明白了。”宋取竹瞥一眼周围的人,正色道:“非是宁王心狠手辣,陈病才等人嘴上喊得响亮,又是北上勤王,又是驱逐北虏,一遇危险,顿生怯意,都想乘船逃到江南。宁王曾经给过他们一次机会,声称他们只能带一两百名兵卒渡江,本意是想看他们是否有爱兵之心,如果坚持带兵渡江,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可是无一例外,诸头领只想自己逃命,即便一兵不带,也要抢着渡江。如此一来,宁王觉得再无必要留下这些人。” “宁王做得对。”徐础点头道,“大战在即,主将先退,何以稳定军心?” 周围的将领当中颇有一些人原是别家的部下,听到两人交谈,插口道:“将不爱兵,兵亦不爱将,只有宁王将我们当回事,没有宁王,大家早就被贺荣人杀光啦。” “要不就是掉进江里喂甲鱼。”另一人道。 众人大笑,一派热烈。 徐础也笑,心里却明白得很,这都是假象,小营以外的大营,才是宁军将士的真实状态,他们已被逼到绝路:后退,没有船只可以渡江,进攻,对贺荣人充满恐惧,整支军队正处于崩溃的边缘。 宋取竹小声道:“有些人心怀不满,想为主将报仇。” 徐础点点头,问道:“湘东王呢?” “湘东王还在,宁王奖罚分明,说湘东王无辜,受陈病才挟持,不该平白送掉性命。” 徐础点点头。 “寇道孤怀着什么心?”宋取竹问道,他也算是范闭的弟子,与这位“师兄”却没有来往,只听说过一些传闻。 “我也想不明白,但是……” 宁抱关带着寇道孤走出帐篷,向众将道:“传令下去,犒赏全军,今晚、明早务必吃饱,明日上午,我亲率大军与贺荣人决战。” 有人欢呼,也有人比较谨慎,待欢呼声减弱,一名将领小心地提醒道:“军中存粮不多,想让所有人都吃饱,怕是剩不下多少……” “不用剩。”宁抱关豪气干云,“一粒也不用剩,要让所有人吃饱,随军百姓也不例外,明天下午,咱们吃贺荣人的牛羊!” 无论心中有无疑惑,所有将领全都高声欢呼。 宁抱关就在帐外排兵布阵,宁军马少,无法与贺荣骑兵正面对抗,他的对策很简单,派少量骑兵引诱敌军,大量步兵分成几部分,稳扎稳打,逐渐合拢,将贺荣骑兵逼向附近的一座山里。 “无论死多少人,绝不能退后半步,只要进入险地,咱们必胜,退入平地,咱们必败。贺荣人刚死了单于,立誓要将所有中原将士杀光,给单于殉葬。你们回去向部下说清楚:左右都是个死,向前冲尚有一线生机,往后退必死无疑,还要遭受敌人蔑视。” 宁抱关看一眼站在身边的寇道孤,满含深意地轻轻点下头,“而且我有必胜之计,绝不会平白拿大家的性命冒险,明天我会亲自上阵,与士卒同战。” 宁王没说“必胜之计”是什么,他的信心却传递出去,众将对明日的决战原本半信半疑,这时又多信了两三分。 宁军开饭比平时稍早一些,炊烟四起,大营里的紧张气氛顿减过半——虽然都知道军中存粮不多,但是绝大多数兵卒不管这些,只要能吃上一顿饱饭,心情自会愉悦。 徐础住在小营里,也吃了一顿饱饭,还被分到一碗酒,他让给了前来拜访的罗汉奇。 罗汉奇不客气,两口喝光,举碗又往嘴里倒了一会,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碗,笑道:“够本了,明天就是死在战场上,我也没有怨言。” 罗汉奇明天要率领骑兵充当诱饵,尽量将贺荣人引向山中,这是一项极危险的任务,即便宁军最终大胜,这些诱饵也是死多生少。 罗汉奇对宁王惟命是从,但也做不到完全的视死如归,前来拜访徐础,是要私下里打听一件事:“那个寇道孤,有什么本事?” “读书、解惑、论道,他都是第一等的人物,天下知名。” “天下知名?我怎么没听说过?” “在天下读书人当中知名。” “嗯,张问璧倒是听说他的名字。徐先生告诉我一句实话,寇道孤会法术吗?” “什么法术?” “撒豆成兵、呼风唤雨一类。” “从没听说过。” 罗汉奇微微皱眉,“如此说来,宁王的必胜之计说的不是他?” 徐础面临一个选择,他很快做出决定,“大家怎么议论寇道孤?” “有说他会法术的,有说他会算命料事如神的,有说他通晓阴阳八卦会布奇阵的,还有人说他是单于老婆的姘头,知道贺荣人的弱点所在……” 徐础忍不住笑出声来。 罗汉奇不明所以,“我哪一句说错了?” “我只说我知道的事实。” “有事实就够。” “寇道孤……”徐础想了一会,“确实受到单于大妻的宠幸,是她两个儿子的‘圣师’。” “原来传言没错。”罗汉奇连连点头。 “不是姘头,只是圣师。” 罗汉奇心照不宣地眨下眼睛,“明白。”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我的猜测了。” “徐先生猜得肯定准。” “寇道孤从单于大妻那里知道一些秘密,能够保证宁王必胜。” “什么秘密?” “这个我可不知道。” “因为徐先生不是……那个?” 徐础笑道:“不是,寇道孤也不是。” “没点私交,他凭什么知晓秘密?就这些吗?” “我所知就这些。” “行了,我心里踏实多了,宁王若没有几分把握,怎会拼死一战?这就叫吉人自有天相,老天要让宁王大胜一场。告辞,明天我若是能活着回来,请你喝酒,喝塞外的烈酒,他们总能剩下几坛吧?” 罗汉奇告辞,徐础依然纳闷,寇道孤究竟说过什么,能让宁抱关敢于孤注一掷?虽说宁抱关一直喊着要决战,但是与寇道孤谈过之后,信心明显大增。 此后又有数人前来拜访,有的认识,有的陌生,全是来打听寇道孤的来历。 寇道孤正与宁王把酒言欢,没请第三人,据进出帐篷的仆人透露,两人的谈话内容高来高去,他们听不懂,只记得“天道”两字频繁出现。 徐础既不夸大其辞,也不捏造事实,可是所有人与他谈过之后,全都满意离去,确信寇道孤真有本事,对明日的决战充满信心。 这是徐础的选择,将寇道孤塑造成为“奇人异士”。 宋取竹来得晚些,是唯一对寇道孤不太感兴趣的人,而是来解释自己为什么能活下来,“是我带兵烧掉了对岸的船只,回来之后又将剩下的船凿沉。如今对岸的夷陵城恨我入骨,都以为是我杀死了杨摸鱼。” “宋将军别无选择。” 宋取竹叹了口气,看一眼门口,低声道:“老实说,我有点害怕宁王。” “我没见到谁不怕他,我自己也是一样。” “所以宁王同意群雄渡江,他留下独守北岸时,我就知道……可他下手还是太狠,四十七位大小头领,以及跟随他们的一千多名兵卒,一个也没活下来。哦,只放过湘东王。直到现在我还有些后怕。” 宋取竹神情稍显呆滞。 “宁王对宋将军有所奖赏吧?” 宋取竹笑了笑,“战胜之后,他许我还做楚王。” “这一战真有可能获胜。” “寇道孤会不会别有用心?无缘无故他干嘛背叛贺荣人,跑来投靠宁王?” “强臂单于一死,寇道孤想必是觉得宁王有平定天下的本事。” “就因为这个?” 徐础点下头。 “先不管那些,其实我来拜访,问的是战胜之后。” “之后如何?” “我该不该索取楚王之位?” “宋将军不必索取,若能战胜,宁王立刻就会封你为王。” 宋取竹笑了一声,“那我该不该接受呢?” “宋将军心动了?” “说不心动那是骗人,我之前的楚王乃是自封,若能得到宁王册封……可就不一样啦。” “宋将军还记得范先生对你说过的话吗?” “煮粥去?” “嗯。” 宋取竹轻叹一声,“我这时获封楚王,仍是有名无实,可我到哪‘煮粥去’?” “此战若能获胜,宁王必要转攻江陵城奚家,宋将军当主动请缨。” “呵呵,宁王视江陵城为囊中之物,不会允许我去攻打。” “宁王拒绝就拒绝,总之‘楚王’之名目前还不重要,宋将军要想方设法带兵独挡一面,不去江陵,也要去别的地方,我亦会助你一臂之力。” 宋取竹大喜,拱手道:“多谢。”随后又道:“徐先生……觉得我还有希望吗?” “宋将军问我,我说没有,宋将军不问,我亦不说。” 宋取竹大笑,“自己的事情还需自己做主。告辞,明天一战生死难料,没准咱们现在所说皆为多余。” “敢想未来之事,从来不会多余。”徐础送宋取竹出帐,在门外发现一位熟人站在那里,好像已经等候多时。 “昌将军。”徐础笑道,之前在宁抱关的帐篷里没见到他。 “公子。”昌言之拱手,神情有些紧张。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零二章 必行 昌言之再次成为将军,统兵三千,不算太多,但他拥有一项“特权”,无论何时,无论什么原因,只要兵员少于三千,不出两日就会得到补充,仅凭此一点,他就被说成是宁王的“爱将”。 “我现在一天比一天害怕。”进入帐篷之后,昌言之的神情稍稍缓和一些,“就像是借了太多的外债,多到几辈子还不起,可我没想借钱,别人硬将钱塞到我手中,还帮我花掉了,弄得我有嘴说不清,又没胆子拒绝……” “宁王曾经烧杀数千吴兵。”徐础提醒道。 昌言之越发地垂头丧气,“我知道,每天晚上我都被烧得焦黑的吴人吓醒,他们质问我为何投靠仇人。” “是我将你带到宁王这里。” “公子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没人想到宁王会这样对我。我来见公子,一是叙旧,二是想请公子帮我出个主意。” “如何‘还债’?” 昌言之点头,“事到如今,看样子我只能用性命偿还宁王的‘恩情’,可是……我还想多活几年。我知道现在是乱世,走在路上被强盗劫杀、被各路英雄误杀,我都认命,可主动送死,还是为报答我不喜欢的人,真是有点为难。” 徐础笑道:“昌将军不愧是吴人,受人恩惠,必要报答。” “真正的吴人不会像我这么犹豫不决。” 徐础想了一会,“先不要着急。” “再等等?” “哈哈,就是这样,但这回不用等太久,明天你要努力保住自己的性命,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置。” “我一直在努力。”得到徐础的保证,昌言之心中略宽,笑道:“听说公子找到小郡主了?” “是小郡主的丫环缤纷。”徐础对昌言之不必保密。 “哦。”昌言之有些失望。 “消息已经传到这里了?” “是啊,我们抓了一些对面的中原兵卒,他们说的。” “缤纷假冒公主,如今被留在襄阳城里。” “明天若是真能打赢,我一定带兵去襄阳救出缤纷。公子觉得呢?宁王真有必胜之计?咱们真能获胜?” “能。”徐础肯定地说,觉得一切解释都是多余。 昌言之的心情又放松几分,拱手道:“那我就放心了,明天努力保命吧。” 昌言之告辞之后,再没有人过来拜访,徐础能够好好地睡上一觉,次日天还没亮就被吵醒,外面又在升火做饭,为即将开始的决战做最后的准备。 徐础在这里不是囚犯,可以随意行走,他出去绕了一圈,甚至走进大营里,发现士气比昨天高涨得多。 回到住处时,天边微亮,饭菜已经送到帐篷里,一大碗糙米、一大块肉和几根咸菜,看样子宁军真是不打算留一粒粮食。 徐础正吃饭,又有人进来,这回不是将领,而是一位文士。 张问璧原是乡下秀才,脸色苍白,身材虚弱,一直追随宁王,如今已是重要的幕僚之一,所以有些事情他必须过问一下。 “张先生吃过了?”徐础举碗笑问道。 “嗯。” 徐础挪让地方,张问璧稍一犹豫,坐到旁边,“徐先生就这样坐视宁王受骗?” “宁王受什么骗?受谁的骗?” “寇道孤。” “我觉得寇道孤应该是真心想要投靠宁王。” “怎么可能?我听说过他的名声,志大才疏,眼高手低,思过谷之辨,一败涂地,却不肯认输,想方设法要向徐先生报仇。” “我二人确有私仇,但是不能因此就说他一无是处。” 张问璧脸上露出明显的惊讶神情,“徐先生宽宏大量,令人敬佩,可寇道孤明显不安好心,徐先生为何看不出来?” “寇道孤向宁王说过什么?” “嗯……我没听全,只听到几句。” “几句也行,至少让我知道他究竟是不在说谎。” “寇道孤向宁王保证,贺荣大军今天不会全力出击,宁王只需勇往直前,必能全歼敌军,剩下的贺荣人将会退兵,冀、并、秦三州将士则会四散溃退。” 张问璧显然不止是偶尔听到几句。 徐础点点头,表示已经明白。 张问璧等了一会,惊讶地说:“徐先生仍然以为其中无诈?寇道孤分明要将宁军引入陷阱,今日被‘全歼’者不是贺荣人,而是宁军啊!” “如此明显的‘谎言’,宁王为何会相信?” “寇道孤用花言巧语取信于宁王。” “那就麻烦了,你我二人没有‘花言巧语’能与寇道孤一较高下。” “论到花言巧语,我是不行,徐先生可以啊,当初在思过谷,你不是将他驳得哑口无言吗?” “张先生听到的传言不尽真实,思过谷里驳倒寇道孤的人不是我,而是一名女子。” 张问璧一愣,“真的不是徐先生?” “不是。” 张问璧大失所望,“原以为徐先生能够揭发寇道孤。” “不管寇道孤有无异心,宁军已到不得不决战之时,咱们在战场上帮不了忙,至少在后方能够鼓舞一下士气。” 张问璧越发失望,“这是陷阱,士气越高伤亡越大,而且咱们今天都得上战场,能与妇孺一同留在营里的人只有一位,你猜是谁?” 徐础笑了笑,张问璧也不告辞,走身离去,到门口又道:“或许徐先生亦是帮凶。” 徐础没有争辩,最初他曾有意劝说宁王多等几天,可是见过营中情形之后,他越来越觉得寇道孤是正确的,决战越早越好,再等下去,先崩溃的不是贺荣人,而是宁抱关以强力兼并的诸多将士。 有兵卒过来请徐础前往中军帐,东西都不用收拾。 徐础已将披风叠好,放在床铺上。 宁抱关坐在马上,正低头与送行的寇道孤小声交谈。 徐础、张问璧等十几名文士都要随宁王上阵,被授以甲衣与兵器,大多数人的脸色都不太好,手里握着的不像是刀,倒像是长满尖刺的荆棘,偶尔看一眼寇道孤,目光中充满嫉恨。 徐础上马,听到寇道孤向宁王道:“决战是我的主意,我怎能独留后方营中?” “我意已决,寇先生不必固执,营里总得留人坐镇,我与寇先生一见如故,相信寇先生乃是不二之选。” 大营以外,罗汉奇率领的骑兵已经列队,一部分步兵也提前布好阵势,宁抱关在卫兵的保护之下,停在一处高地上,遥望前方。 对面也已摆好阵势,中原步兵守卫阵脚,主力骑兵进进出出地耀武扬威,数量十几倍于宁军的骑士。 宁抱关下达第一道命令,罗汉奇立即率兵前行。 骑兵尚未交战,宁抱关命人将徐础叫过来,“骑兵珍贵,可惜,真是可惜。” “总有不得已而为之的时候。”徐础道,没明白宁王有何用意。 宁抱关扭头看过来,“你居然一直没来劝我,让我很意外。” “无事可劝,自然不劝。”徐础微笑道。 “这么说来,你完全相信寇道孤?” “不信,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我赞同他的建议,决战越早越好。” 宁抱关看向排列整齐的众多兵卒,“我也是这么想的,可贺荣人若是全力而战,我军胜算不大。” 战场上传来叫喊声,双方已经接触,贺荣人以骑射见长,不肯与敌军近身鏖战,采取时进时退的打法,小心翼翼地保持一箭之地。 宁抱关看了一会,再次下达命令,副将以旗鼓传递出去,步兵开始变阵,但是没有进入战场。 “寇道孤对我说,单于的老婆想要返回塞外,但是退兵之前,先要除掉争位的对手,就是今天带兵的左贤王。” “很有可能。”徐础点头道。 “但他没带来任何凭证,说是单于的老婆有过前车之鉴,还说其中隐情你全知道。” “宁王怎么早没有问我?” “因为我觉得没必要,这场决战势在必行,我若显出一分犹豫,将领们就有三分,兵卒则有六分、七分,就是现在我也觉得没必要,我不在乎单于的老婆怎么想,只想打这一战,倾尽全力,胜就胜了,败就败了。” 徐础拱手道:“宁王能持此心,胜算大增。” 宁抱关笑了一声,又下达几道命令,派出第一支步兵,“紧紧跟住我。” “是。” “也别说寇道孤毫无凭证,他的凭证就是你,如果我死在战场上,陪死的人不是他,是你。” “不胜荣幸,而且正中寇道孤下怀。” 宁抱关又笑一声,再次下令,这回是他亲自带兵进入战场。 大批步兵走在前面,宁抱关等百余在骑马殿后,再往后一些,更多步兵准备出阵参战。 “你相信天命吗?”宁抱关大声问,周围的人都能听到。 徐础不信,但他大声回道:“宁王即是天命。” 宁抱关大笑,“此战若胜,我仍要定国号为吴。” 宁抱关用一根长槊,右手高高举起,纵声长啸,周围的卫兵、前方的将士齐声应和虽然已经引入诸多兵法,这支军队仍保留一些降世军的习惯。 贺荣人的箭矢如暴雨一般扫来,步兵举盾自保,中箭者仍是络绎不绝,只能艰难前行。 后方的宁王等人暂时没有承受箭矢,但是距离不远,偶尔会有冷箭射来,卫兵聚在一起,用盾牌和身体保护宁王。 战事越激烈,宁抱关越冷静,向徐础大声道:“一切胜利都是死尸堆出来的!” 眼前尽是旗帜与枪槊,除此之外,徐础几乎看不到什么,只能听见持续不绝的惨叫声。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零三章 遗落 徐础曾在东都指挥过大规模的战斗,自己却被困在城里,无缘参与,这是他第一次亲身加入如此庞大的战场,与士卒同战。 这与他想象中的场景不太一样,他手里举着刀,嘴里也跟别人一样大叫大嚷,可是他看不到敌人,更没机会交战,放眼望去,全是自己人,密集地挤在一起,坐骑受困,焦躁地不停嘶鸣。 徐础倒是很想跟随在宁抱关身边,可是身不由己,没过多久就被硬生挤到另一头去,他佩服那些卫兵,像岩石一样包裹宁王,不许任何人靠近,哪怕是自己人,徐础一旦离开,再想挤进去比登天还难。 少量骑兵大都围绕在宁王身边,坐在马上的徐础,眼前终于开阔,能够望得稍远一些。 事实上,兵器“闲置”的人不止他一个,宁军步兵与敌军根本就没有接触,全都举着盾牌缓慢前行,贺荣骑兵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持续射箭。 徐础正在观望形势,突然被人从马上一把拽下来,吓了一跳,手里的刀险些掉出去。 “笨蛋,坐那么高,不想活啦?”有人喝道。 徐础好不容易站稳身形,只见一名四五十岁的老兵正像看傻瓜一样怒视他。 “我……”徐础刚说出一个字,就被人群裹挟着继续前进,甚至没记住老兵的容貌。 他再也没见着自己的坐骑。 身边一人不幸中箭,惨叫着倒下,被身后的人踩踏,徐础这才注意到自己没有盾牌,只有一口刀,高高举起,即使臂膀发酸也不敢落下,怕伤到自己人。 这时候再想找盾牌已经来不及,只寄希望于运气。 步兵的参战并非毫无意义,贺荣骑兵受到牵制,罗汉奇率领的宁军骑兵终于派上用场,能够冲进敌军群中,发挥长槊的威力。 徐础与大都数兵卒一样,什么都看不到,只能跟着人群前进。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然停下,而且产生向后的推力,叫喊声更加响亮——宁军步兵与对面的中原步兵遭遇,战斗一下子变得激烈,好处是贺荣骑兵射来的箭少多了。 可徐础还是什么都看不到,被身后的人往前推,他也推前面的人。 多年以前,徐础还是十来岁的孩子时,曾与十几名年纪相仿的兄弟一同被大将军带进军营,参加了一场操练,上千名兵卒排列整齐,进退有据,与现在的混乱场景没有半点相似。 前方的压力来得突然,消失得也突然,人群一下子散开,中间出现空隙,所有人都往前冲,好像晚一步就会失去某件极其重要的东西。 徐础也往前跑,终于能将刀换只手,休息一下右臂。 没跑出多远,徐础脚下被绊,重重地向前扑倒,一次没用过的腰刀脱手而出。 在那一瞬间,徐础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自己要死了,身后蜂拥而至的兵卒会将他踩成肉饼,遗憾的是,他甚至没机会与贺荣人交战。 他的确被踩到了,还被人狠狠地踢了一脚,眼前一黑,对这场必将震惊天下的大战,再没有任何印象。 徐础是被冻醒的,翻身而起,发现天已经黑透,伸手快速摸了一遍,确认自己身体完整,个别地方似有发粘的血迹,但是不疼,说不清血是谁的。 徐础挣扎起身,双脚麻木,连跺几下才慢慢缓和过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此战谁胜谁负,更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原地转了一圈,借着天上的星光,看到许多尸体,他猜自己就是被其中一具绊倒的。 他又转一圈,随便选了一个方向,拖着僵硬的身体迈步前行。 寒风刺骨,身上的几片甲衣不仅没有挡风,反而让他感觉更冷,徐础脱掉身上的甲片,稍感轻松。 远处似乎有人惨叫,也可能是风的呼啸,徐础心中一片木然,只知道迈步往前走,此时此刻,什么天下大势,什么英雄豪杰,全都不值一提,他只记得自己有一件温暖的披风,找到它,才能活下去。 数里之后,徐础骤然发现自己并不孤独,夜色笼罩之下,另有一些人与他一样踽踽独行,奇怪的是,谁也没想过要互相靠近,走的方向却相差不多。 黑黢黢的身影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徐础真的怀疑自己已成鬼魂,直到冻得他牙齿打战,才重新恢复活着的信念。 远方出现一片移动的火光,所有身影都奔它跑去,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叫声,只为被“火光”听到,即使来的是敌人,大家也会认命。 来的是一队步兵,见面先问是谁的部下,别人都有回答,徐础稍一愣神,就被两名兵卒按倒。 “宁王,我是宁王部下。”徐础马上道,不再坚持自己到哪里都是“客人”。 “废话,都是宁王部下,问你归属哪位将军?” 听到这句话,徐础彻底放心了,“昌言之昌将军。” 兵卒松手,随手一指,“跟着别人走。” “咱们胜了?” “快走快走。”兵卒不耐烦地催道。 这群兵卒是来收拾战场的,凑够十几名幸存者就派一人手持火把引路,将他们送回后方,能走路的人要帮忙搀扶或是抬送重伤者。 徐础搀着一名左腿受伤的士兵。 慢慢地,这群“行尸走肉”活了过来,开始说话,开始询问,带头的兵卒大声道:“胜了,胜了,宁军大胜,我带你们去贺荣人的营地,那里有酒有肉,够你们吃的。” 众人欢呼。 可是带头兵卒接下来的描述却让徐础觉得自己记忆错乱。 “宁王一马当先,接连挑翻五名蛮王、十名蛮将和无数蛮兵,贺荣人吱哇乱叫,不肯认输,还想靠人多围攻宁王,你们猜怎么着?一条巨龙从天而降,一下子就压死一千名敌兵,贺荣人这下子真害怕……” “龙呢?”有人好奇地问。 “压死敌兵之后就消失啦,跟你们说,巨龙就是宁王的法身,他是真龙天子……” 中途发生一件意外,幸存的士兵们互相聊天,居然发现一名秦州士兵混在其中,于是队伍中多了一名俘虏,双手被绑在身后,谁都能打两下,还没吃到贺荣人的牛羊,就感受到其中的痛快。 营地里极其混乱,许多人在争抢帐篷等物品,但是没有打起来,只是吵闹而已。 有人指了一个大致方向,徐础穿行营地去找昌言之,不知为什么,虽然心中如释重负,却没有多少喜悦之情,好像他也是一名混进来的敌军士兵。 接连询问七八人,徐础终于找到昌言之的地盘。 “昌将军阵亡了。”守卫地盘的兵卒回道,然后上下打量徐础,“你是这里的人?我怎么没见过,上司是哪一位?” 徐础愣了一会,“遗体在哪?” “不知道,现在是佟将军管事——你叫什么?究竟是谁的兵?” “宋取竹宋将军在哪?” “先说你是谁。” 徐础转身走开,兵卒在后面叫了几声,却没有追上来。 昌言之在宁军当中为将不久,尚未培养出忠诚的部下,他的死波澜不惊。 徐础又问数人,很快找到宋取竹的地盘,同样受到兵卒的质问。 “我叫于瞻,原与宋将军同窗,现在是他的幕僚。”徐础没说真实姓名。 “于瞻?没听说过,不过你看上去倒像是读书人,先进去吧,找地方休息,宋将军在宁王那边吃庆功宴,得明天才能见你们这些幕僚。” 徐础别无所求。 整座大营虽显混乱,进入各家地盘之后,查得却极严厉,几名军官都没听说过“于瞻”这个名字,不由得心生警惕,将他送到上司帐中。 戴破虎正与一群人喝酒,见到徐础进来,不由得大吃一惊,立刻放下碗迎过来。 “书生于瞻见过戴将军。” “徐”字已嘴边,戴破虎硬生生咽了回去,“啊啊,于公子……没事吧?” 戴破虎认得此人,军官放下心来,拱手告辞。 戴破虎转身交待一声,立刻带着徐础来到一顶空帐篷里,“委屈徐先生在此暂住一晚,查点人数的时候没见着徐先生,还以为……徐先生为什么……” “我暂时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还活着。” “明白,我不会泄密,我去弄点酒肉来。” “多谢戴将军。”徐础的确已是饥肠辘辘。 戴破虎很快亲自送来一些食物,大碗酒配大块肉,徐础又一次谢过之后,问道:“昌言之的遗体带回来了?” 戴破虎黯然道:“昌将军不幸陈亡,遗体被宁王收走,说是要与其他阵亡将领一同风光大葬。” 徐础叹息一声,“戴将军去喝酒吧,我自己吃过之后要睡一会。” “徐先生好像受伤了,要不要我找人过来看看?” “不必,睡一觉就好。” 戴破虎拱手告辞。 徐础只吃了两块肉、一口酒,合衣躺在铺上,很快入睡,再醒来时,帐外有光亮透进来,他的心仍如一潭死水,无悲无喜,他虽然活了下来,却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遗落在占场上,再也找不回来。 “徐先生醒了。”宋取竹掀帘进来,笑呵呵地说,身上无伤。 “宋将军可得独挡一面?”徐础直接问道,已不再关心昨天的战斗如何取胜。 宋取竹微微一愣,“宁王允许了,让我率兵渡江,前去平定湘、广两州,这是要将我支去不毛之地。” “宋将军必须先夺下益州。”徐础道,至少有一样东西他已经找回来——天下大势。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零四章 误我 宁军大胜的消息传来时,蜀王甘招正在船舱里喝酒,听两名女子弹琵琶唱曲,闻讯大惊,将手中的杯子掷向歌女,怒道:“贱人误我!贱人误我!” 歌女抱着琵琶逃出去,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因何得罪。 铁鸷、黎胜国等将领急忙跑来查看情况,甘招怒气仍未缓解,斥责诸将:“都是废物,天天要粮要兵,真到用你们的时候,全是废物。” 诸将更是莫名其妙,但是不敢跑,只得硬着头皮倾听。 甘招骂了一会,坐下发呆,铁鸷既是诸将之首,又与蜀王沾亲,于是上前抱拳道:“是谁惹怒蜀王?我等虽然愚鲁,但是各有一腔忠诚,蜀王所指……” 甘招摇摇头,轻声道:“跟你们无关,是我一时失态,牵怒于诸位。唉,宁抱关居然打赢了,而且是场大胜……” 铁鸷越发糊涂,“这个……是好事吧,听说单于也死了,贺荣人兵败如山倒……” “笨蛋!”甘招忍不住怒火又起,“如果是群雄一块打败贺荣部,这是好事,咱们一直按兵不动,这时还来得及去分一杯羹,如今是宁王独胜,这就糟了,糟了……”甘招脸色微变,与许多人一样,他心里对宁抱关也有一点害怕,尤其是听说群雄遇害的消息之后,更是如此。 铁鸷与诸将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将郭时风叫过来。”甘招道,马上改口:“请过来。你们暂且退下,打仗的时候才用得上你们。” 郭时风也已听说宁军大胜,因此胸有成竹,进入船舱之后微笑行礼,不卑不亢。 甘招请郭时风坐下,命人上茶,然后笑道:“郭先生可将我害苦了。” 郭时风捧着茶杯,诧异道:“此话从何说起?郭某寄寓蜀王军中,一向谨言慎行,不敢稍越雷池一步。” 甘招并没有生气,依然笑道:“郭先生劝我坐山观虎斗,我听你的,如今两虎斗完,一虎胜出,我该怎么办?” 郭时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放下茶杯,拱手道:“是因为宁军大胜吗?” 甘招点头。 郭时风想了一会,“我劝蜀王暂且按兵不动时,是怎么说的?” “你说晋王围攻襄阳已久,且又心生退意,蜀军此时参战,胜则功归于晋王,败则独受其咎。等晋军战败,你又说单于势强,群雄力弱,此时参战,左右不了战局,得不到单于的重视,让我再等几天。过了些天,你说群雄被逼到绝路上,必然拼死反扑,单于受挫,派人前来求助时,蜀军登岸不迟。” 郭时风笑道:“蜀王记得倒清楚,我的确是这么说的。” “可现在大败的是贺荣人。”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谁也没想到单于竟会死在战场上,但是我的建议不变。” 甘招面色稍沉,“难道郭先生要我追到塞外去投靠没有单于的贺荣人?” “蜀王既能投靠单于,为何不能投靠宁王?蜀王从未见过单于,与宁王却有旧日情谊,孰优孰劣,不是很明显吗?” 甘招沉吟片刻,摇摇头,“不妥。” “有何不妥?” “宁王挟大胜之威,正是郭先生所谓的‘势强’之时,我此前没有参战,此时投靠宁王与一开始就投靠单于有何区别?” “大有区别。天下九州,单于已占冀、并、秦、汉四州,大军入荆,夺取襄阳,此所谓席卷之势,蜀王那时投奔,不过是望风而降。宁王则不同,吴州不稳,受盛家威胁,荆州之内,亦有奚家虎视,烧毁船只,则南不得渡江,未能令贺荣部全军覆没,则北不得入冀、并诸州。值此之时,宁王虽挟大胜之威,却无单于往日之势,蜀王出兵,则宁王顾此行彼、左支右绌,蜀王投靠,则宁王立得后盾,北上、东返、南下,皆随其意。蜀王据此权柄,还担心不得宁王看重?” 甘招嘿了一声,“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选立即出兵,攻其不备?” “蜀军能令宁军顾此失败,却不能将其消灭,胜算各有五成,此战可以打,但是两败俱伤,获益最多者是江陵奚家,其次是淮州盛家,再后是北遁的贺荣人,最后是正在攻夺并州的梁王,蜀王能得到什么?” “击败宁王,可顺江而下,夺荆问吴。” 郭时风起身,拱手道:“蜀王有此雄心壮志,可喜可贺,败宁军、夺江陵、问吴州,转而北上淮、洛,兵指贺荣与梁王,少则三年,多则十年,蜀王可做九州之主了。” 甘招大笑,“郭先生不必嘲讽,我只是说说而已,并无问鼎天下之意,益州尚有内患,我亦腾不出手来。其实不是我不愿投靠宁王,实在是宁王这个人……郭先生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但是请蜀王深思,什么人最有可能趁势而起一统九州?” 甘招默然不语,良久方道:“宁王剿灭群雄之后,转头就会将益州灭掉。” “太远的事情我不敢保证,但是只论当下的话,我可以劝宁王将夷陵让与蜀王。” “宁王会同意?” “宁王攻荆,是要消灭奚家,得东边的江陵城足矣,西边的夷陵与益州更近,可为蜀王门户,我有十足把握劝宁王让出来,唯有一条。” “郭先生请说。” “蜀王需提供一些粮草,夷陵城正好当作交接之地。” 甘招笑道:“这个好说。可我益州门户不止是水路。” 郭时风明白其意,“汉州不在宁王手里,所以无法相让,可是蜀王若能夺下汉州,宁王亦不会反对。” “襄阳马上就要落入宁王手里了吧?” 郭时风略显为难,“我不说谎,劝宁王让出襄阳,我只有六七成把握。” “我要襄阳不为窥视中原,只希望能与夷陵水陆并守,多求几分心安。至于更远的事情,如郭先生所言,谁也预料不到,无需强求,宁王若是真能一统天下,益州自当顺应天命。” 郭时风想了一想,“夷陵归益州,汉州任蜀王自取,至于襄阳——我会力劝宁王让出来。盛氏兵加石头城,宁王归心似箭,或许会同意,但我不能给蜀王十成保证。” “明白,请郭先生转告宁王,他要安心,我亦要安心,他知道我是什么人,我亦知道他是什么人,希望他能以大局为重。” “郭某记下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动身?” “事不宜迟,郭先生这就动身吧,我派人送你到北岸。数百里的江面上,只有我还剩些船只,宁王若想顺流直扑江陵城,可以向我借船。” 郭时风拱手笑道:“战则两败俱伤,和则相得益彰,蜀王明白此理,宁王更不会犯糊涂。” 两人又说几句闲话,甘招命人准备船只、马匹、贺礼等物,手写一封书信,措辞谦卑,请郭时风交给宁王。 郭时风换船上路,甘招立刻招来诸将,让他们远派斥候,全力备战,“宁王若能接受我的所有条件,再好不过,低他半头我不在意,就让他去与群雄征战,咱们坚守益州。可宁王这个人很难说,但我知道一点,他若不同意,绝不会来回讨价还价,而是集中全力突袭我军,诸位不可不防,益州安危尽在此时。” 铁鸷等人都是降世军出身,对宁抱关颇为了解,因此都对蜀王的话深以为然。 郭时风才是“归心似箭”,他受困于蜀军之中,没能参与宁军大胜,急于回到宁王身边,立一件大功。 他许诺宁王可以让出夷陵,其实这座城池仍在别人手中。 杨钦哉死于江北,他的大部分水军却留在夷陵城中,没有投降宁王,由于船只尽毁,双方隔水相望,谁也没办法。 郭时风乘船沿北岸行驶,当日下午弃船登岸,带着百余名宁军将士奔向大营——蜀军斥候已经打听到大营的粗略位置。 傍晚时,郭时风望见军营,比他预料得要近一些,他没想太多,急匆匆地跑去,向迎面的兵卒大声道:“我是郭时风,有急事要立刻见宁王!” 兵卒进去通报,很快就有人打开营门,请一行人进去。 郭时风抛下自己的卫兵,快步走向中军帐,已到门口才注意到这好像不是宁王的帐篷。 “宁王在这里?”郭时风问带路者。 “宁王不在,宋将军在。” 郭时风一愣,“哪位宋将军?” “就是那位宋将军呗,还能是哪位?” “宋伟臣?宋取竹?” 宋伟臣是宁王旧部,宋取竹是后加入的群雄之一。 “后一位。”带路兵卒答道,轻轻一推,“进去吧,别让宋将军久等。” 郭时风只得进帐,心里纳闷,据说宁王尽杀群雄,这个宋取竹为何能够独活? 宋取竹离座相迎,笑道:“真是巧,竟然在这里与郭先生相遇。” “啊啊,是很巧。”郭时风拱手道,“宁王在哪?” “宁王大营在数十里外。” “误会,我从蜀王那边赶来,有极重要的事情,必须尽快见到宁王,请宋将军派人送我一程。” “刚说真巧,转眼又不巧了,好不容易见到郭先生,有许多事情想要讨教,怎么就要走呢?” “真有急事,以后一定再来拜访。” “再急也能喝杯酒吧?” 郭时风脸色稍沉,“宋将军,你说这话可不像是宁王之臣。” 宋取竹叹了口气,“就因为是宁王之臣,才不放心让郭先生这就过去。” “什么意思?” “郭先生从蜀王那边来?” “我刚刚说过。” “有传闻说蜀王要派人刺杀宁王。” 郭时风苦笑道:“蜀王绝无此意,他急于与宁王讲和,便有歹心,也不会派我当刺客。” 宋取竹依然不太相信,郭时风只得将大致情况讲述一遍,“宋将军实在不放心,让我一人去见宁王,带来的卫兵都留在你这里,可以吗?其实卫兵也都是宁王部下,但是宋将军谨慎一些,也没坏处。” “好吧。”宋取竹勉强同意,唤进来一名将领,命他带兵送郭先生去往宁王大营。 宋取竹将客人送到营地门口,转身进入另一顶帐篷,向徐础道:“果如先生如料,蜀王要议和。” “机不可失。”徐础起身,“宋将军这就派人去见蜀王,定要抢在宁王之前夺得益州。”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零五章 借船 宋取竹没有派人去见蜀王,他亲自走了一趟。 江边有船等候,船上的蜀兵听说宋取竹是宁王使者,都吃一惊,“这么快?” “离得不远,而且宁王十分着急。” 江北如今已是宁王的地盘,蜀兵自无疑心,接宋取竹与数十名随从上船,即刻出发,赶回蜀营。 甘招也很吃惊,他听说过宋取竹的名字,知道此人乃是荆州豪杰,居然没被宁王杀死,令他十分意外。 “郭先生……怎么没一同回来?”甘招对此尤其意外。 宋取竹拱手笑道:“宁王久不见郭先生,留下彻夜长谈,但是不能让蜀王久等,所以派我充当先导,郭先生随后便到,也就是一两天的事情。” 宋取竹毕竟是有名的人物,甘招很快疑心消退大半,设宴款待,席上问道:“郭先生将我的话都传到了?” “当然,一字不漏。”宋取竹从郭时风那里套问出大概,心里有数。 “宁王……同意吗?” 宋取竹放下酒杯,看一眼其他将领,回道:“除了襄阳,其它都好说。” 甘招对此早有准备,点头道:“宁王功高盖世,要他让出襄阳,的确有些过分。只要宁王肯让出夷陵城、汉州,襄阳可以再谈。” 宋取竹笑道:“宁王若无十分诚意,不会派我过来。实不相瞒,经郭先生劝说,宁王已有几分心动,但是仍存疑虑。” 甘招大喜,“我与宁王相识已入,同出降世军,他有何疑虑?” “蜀王坐拥天府之地,兵多将广,粮草满仓,船只蔽江数百里。宁王虽然新胜,但是伤亡极多,吴、荆两州都不安稳,所以……”宋取竹笑了笑。 甘招明白其意,“郭先生没说明白吗?我只想安居益州,无意争夺天下,索要夷陵、襄阳、汉州者,无非是拿它们做个门户,绝无更大野心,而且——宁军现在急需粮草吧?” “火烧眉毛。” “益州不敢说是富足,但还有些余资,为表诚意,愿为宁军供粮。” 宋取竹笑着点头,甘招追问道:“宁王还有何要求,宋将军不必隐瞒,全说出来吧。” “蜀王以为宁王为何派我出使益州?” “宋将军屡立大功,乃宁王心腹之人,派你出使理所应当。”甘招心里其实仍有几分疑惑,但是不说。 “我确实立过几件小功,也确实深得宁王信任,但宁王麾下大将众多,其中几位,如罗汉奇罗将军,与蜀王原是旧相识,宁王不用他而用我,其实另有原因。” “愿闻其详。”甘招心中正是对这件事最为不解。 “是这样,宁王将要领兵攻打江陵城,然后回吴州平乱,但是担心后方不稳,所以将一批南军将士拨给我,足有十万之众,命我带他们回返湘、广两州,一是稳定军心,二是向故老解释陈病才之死。” 甘招连连点头,对“十万”之数全不当真,“宁王正在用人之际,却能放还南军将士,足见大义。” “此举也是迫不得已,一则当初有过约定,宁王不能毁约,二则南方不定,终是遗患,与其以后另派大军南下,不如现在就让南军将士回去,自行平定两州。” “有道理,宋将军受此大任,必定马到成功。” 宋取竹苦笑道:“‘成功’没问题,问题是难以‘马到’。” 甘招一愣,随即醒悟,笑道:“缺船。” “宁王那把火,真是烧得干干净净。” “背水一战,就该烧得干净。我明白了,宁将军来我这里借船?” “双方还没正式议和,我就过来求借船只……” 甘招大笑,心里最后一点疑惑也已消失,“我与宁王是友非敌,即便没有议和,借几艘船又有何难?宋将军需船多少?” “多多益善,而且越早越好。不瞒蜀王,我是襄阳人,自己的兵却没有多少,麾下尽是陈病才留下的南军,在江北留得越久,军中越容易生变。” “明白。”甘招想了一会,觉得宋取竹的话里没什么漏洞,“明日可否?” 宋取竹马上拱手道:“蜀王大恩大德,宋某没齿难忘。” 蜀王立刻向一同喝酒的铁鸷下令,让他准备明天运送南军将士。 “咱们的人怎么办?”铁鸷问道。 “先登岸。” “南岸还是北岸?” 甘招稍一犹豫,反问道:“哪边方便?” “北岸方便,南岸的话,还要往前十几里,离夷陵城比较近。” “那就北岸。” 铁鸷领命而去,甘招向宋取竹道:“夷陵城还不肯向宁王投降吗?” “怎敢不降?诸事皆已谈妥,但是宁王见到郭先生之后,说不如请蜀王自取夷陵城,免去‘相让’之名,于两王皆有好处。” “还是宁王考虑周全。”甘招也更愿意自己夺取夷陵城,因此十分高兴。 “但这只是宁王一说,一切要等郭先生回来,再与蜀王细说,我的话做不得准。”宋取竹脸上露出一丝悔意。 甘招连连敬酒,众将也轮流过来,宾主尽欢。 酒酣耳热之余,甘招小声道:“宁王打算怎么向湘、广两州解释陈病才之死?” 宋取竹已有明显的醉意,大声道:“简单,陈病才想要独自渡江,弃十万南兵于不顾,全军尽知,凭此一点,湘、广父老能原谅他?” “嗯,有理。听说宁王在江边尽诛群雄……”甘招笑了笑,“宋将军必是深受宁王宠信,所以无事。” 宋取竹长叹一声,他只向徐础说过实话,面对外人另有一套说辞:“谁让我是襄阳人呢?别人走我走不得,当时只想拼死一战,无愧于故乡子弟,谁想到竟然因此逃过一劫。但我得到一个教训:绝不能背叛宁王。” “我早有同样的教训。”甘招道,继续敬酒,从宋取竹嘴里套话,想弄清楚宁抱关对益州究竟有无觊觎之心。 宋取竹有些说,有些不说,到了最后,全说了出来,甘招心里越来越有数,对宋取竹也越来越热情。 “不行了,不行了,真的喝不下去……蜀王准备船只,我也得……回去安派兵卒……” “宋将军不必担心,我亲自送行,宋将军安心坐在这里喝酒便是。”甘招下令行船,与众人仍在舱中痛饮。 宋取竹终于登岸时,脚步踉跄,说话含混不清,被随从抱上马背,勉强骑行,他留下数人与蜀王交接,剩下的人全带走。 甘招站在船上,望着客人远去。 铁鸷早已安排好船只,今晚蜀兵就能登岸,明日运送宋军,走来向蜀王道:“蜀王小心上当。” “如果是郭时风,我会加倍小心,宋取竹无妨,他急于渡江,以向宁王邀功,没有问题。” “宋取竹渡江,与宁王呼应,将成夹击之势。” “只要船在咱们手里,怕他做甚?总之宁王不让出夷陵与汉州,我不同意议和。”甘招脸色突然变得严厉,“铁鸢已经回到益州,正赶来见我。他犯下的罪过太大,无可赦免。” 铁鸷面红耳赤,“我们铁家不求赦免,只求蜀王饶我哥哥一命。” “铁鸢贬为庶民,投入狱中。待这边事了,由你率军再出益州,若能攻夺汉州,可以放你兄长出狱,许他立功自效,你若是再次兵败,或者抗旨不遵,你们哥俩一块提人头来见我。” 铁鸷脸色更红,慨然道:“我以全家人性命担保,誓为蜀王夺取汉州,绝不受奸人所骗。” “据说徐础已经阵亡,你今后小心提防一切谋士、读书人便是,倒不是他们没用,而是你不会用,反受其害。” “再遇见这种人,我一句不听,全送到蜀王这里来。” 甘招笑着点头,随便叹息一声,“徐础太骄傲,不肯为人所用,可惜遇上宁王,他那张嘴终究没有。” 宁取竹回到军营时天色已黑,立刻传令全军拔营,向江边进发。 他没向蜀王撒谎,如今他麾下兵卒确实多是南人,没有十万之多,但也不少。 第一拨人马出发之后,宋取竹找地方呕吐,清醒几分之后,去见徐础。 徐础如今名叫“于瞻”,除了宋取竹、戴破虎等极少数人,再没人知道真相。 宋取竹将情形简说一遍,“蜀王率军登岸,明天一早我带兵杀人夺船。” “蜀王可杀,其他人能不杀尽量不杀。”徐础道。 “怎么,徐先生顾念旧情,心存不忍?”宋取竹笑道。 “宋将军麾下多是南兵,尚未渡江就杀人夺船,与宁王无异,南兵得船时高兴,一回到湘、广两州,必生疑虑。” “好吧,但是肯定会留后患。当今世上,想与宁王争锋,必须得做宁王一样的人。” “宋将军不是宁王。” 宋取竹有些讪讪,随即笑道:“既然是徐先生之计,徐先生说不杀就不杀。然后怎么办?那些南兵未必愿意随我进益州。” “不能去益州?” “嗯?” “益州富足而四塞,消磨英雄气志,宋将军进去之后再难出来。” “可是……”宋取竹惊讶不已,“那我何必与蜀王闹翻呢?” “甘招求稳,投靠宁王之后,必不敢有所作为,但是他死之后,十有八九会是铁家掌权,为报此仇,将与宁王纠缠不休。” “铁家报仇也是冲我来吧?” “所以宋将军杀蜀王之后,立刻派人将尸首送给宁王,渡江之后,船只也都留给宁王。宁王无心割城议和,对郭时风已是心生不满,得宋将军消息,必然大喜,归功于己,也将仇恨揽到自己身上。” 宋取竹笑了两声,“此计甚妙,我还得再做些准备,蜀王要死,但不能死在我手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零六章 没错 甘招最在意益州的安全,而且本意是在江面上击败杨钦哉的水军,做个样子给单于看,所以军中船多兵少,大小几百条船,兵卒只有七八千。 看到宋军陆续赶来,人数越来越多,虽无十万之众,也有两三万之多,甘招心中不由得忐忑起来,有点后悔酒后的仓促决定,于是传令麾下将领再度暗中备战,他亲自登上高处,监督宋军士兵上船。 直到第一批船只驶离,没有任何意外发生,甘招才算稍稍放心,昨晚的宿醉涌上头来,他让随从扶自己回船上休息——岸上的营地乃是临时建造,帐篷远不如舱里舒服。 两名侍女将蜀王照顾得无微不至,甘招躺下之后不由得心生感慨,“像你们两人,搁在秦州,至少价值五百两白银,每人,我做小吏的时候,想看一眼也难。” 两名侍女都笑了,一人道:“加在一起不过千两,也不多嘛。” “呵呵,你们从小在富贵人家长大,不知道外面的艰辛,何况那是当年,现在更值钱喽。” “蜀王买我们时花了多少钱?” “哈哈,这正是我之感慨:别人痛恨乱世,我却要感谢乱世,由秦州小吏成为益州之主,眼前美女如云,分文不费。” “谁让你是蜀王呢?我们姐妹运气好,成为蜀王的侍女,吃穿比从前更好,难得蜀王又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对我们不打不骂,我们私下里总说这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可不是嘛,我们跟定蜀王了,有一天蜀王看腻了我们,也别将我们卖掉,留在身边做个粗使丫环,我们也心满意足。” “不卖,不卖,万两黄金也不卖。”甘招心中大悦,闭上眼睛沉沉睡去,脸上兀自带着微笑。 两名侍女给蜀王捏肩捶腿,确信他的确睡熟之后,悄悄下床,伸展一下疲惫的身体,小声互相抱怨道:“称王的人,就不能每天洗个澡吗?水有的是,又不用他自己动手。”“是啊是啊,还爱喝酒,那个味道——我都不敢喘大气。” 两人小声说话,收拾床铺准备休息,突然间一女僵住,满脸惊慌,另一女急忙顺着目光看去,也吓得僵直。 明明已经睡着的蜀王,不知什么时候醒来,正坐在床上侧耳倾听。 一想到刚刚的抱怨可能会被蜀王听到,两名侍女悔恨不已,正琢磨着用什么办法乞求原谅,床上的蜀王开口道:“什么声音,你们听到了?” 两女同时摇头,还没从惊骇中回过神来,无法开口说话。 “有声音,外面肯定有什么声音,你们去看……不不,我自己去看。”甘招下床,也不穿靴,从桌上抽出刀来,赤足往门口走去。 两名侍女吓得瑟瑟发抖,紧紧抱在一起。 蜀王刚一出舱门,就传来扑通一声,沉寂良久,有人推门进来,是名提刀的将领。 两女极少抛头露面,分不清来者是哪家的人,彼此抱得更紧。 “呦,蜀王艳福不浅,你们别怕,会有别人带你们回益州,你们只管老实待在这里,别乱跑,也别乱叫。” 两女立刻点头。 提刀将领退出船舱。 “会有……新蜀王?”等到终于能够开口时,一女小声问道。 “希望是位爱干净的蜀王。”另一女道,虽然还是害怕,心里却已生出新的遐想。 徐础留在宋军营地里,要等最后一批出发。 宋取竹掀帘进来,笑道:“徐先生真是冷静,一点也不担心。” “献计在我,行事在宋将军,我的担心此时已毫无用处。” “我若是行事失败呢?” “我会逃到宁王那里。” “哈哈,徐先生真是实诚人。怪不得你不称王,偏要当谋士,听上去谋士比较安全。” “的确比较安全,但是等万事成功之后,得到一切的人不是谋士。” 宋取竹嗯了一声,“郭时风经过,刚刚被我的人拦下,如何处置?” “请他过来。” “徐先生可以见人了?” “我还要再隐藏一阵,所以想给宋将军推荐一位能够随时留在身边的谋士。” “郭时风?他是宁王身边的红人儿,干嘛投靠我?何况他这个人好像不怎么可靠。” “宋将军想要可靠的人?” “当然,乱世之中,可靠比本事更重要吧?” 徐础摇头。 “我说得不对?” 徐础道:“乱世之中,对最强者来说,可靠比本事重要,对其他人来说,本事最重要。” “我肯定不是最强的那一个,正因为如此,我觉得自己比宁王等人更需要可靠之人。” “宋将军更需要,但宋将军必须明白,你现在得不到。” 宋取竹愣了一下,笑道:“徐先生一句话差点将我的雄心壮志毁掉。” “但宋将军有一项优势。” “我一定要听听。” “强如单于、宁王,必须对他们一心一意才叫可靠。” “对弱者如我呢?” “对宁王不是一心一意,便算可靠,请宋将军不必计较此人对你是否忠诚,只看他是否反对宁王、不忠于宁王。” “这样的人可就多了。” “所以这是宋将军的优势,亦是群雄当中诸多弱者的优势,善用者因之而强。” 宋取竹低头想了一会,“我去将郭时风请来。” 郭时风又被宋军拦下,心中十分不满,但是不敢当场发作,一边走一边道:“事情真的紧急,宁王要我今天就得回去复命……” “一小会而已,总不耽误郭先生的行程。”宋取竹笑道,硬是推着郭时风进入帐篷,自己却没有跟随。 郭时风还要推却,抬头看见徐础,一下子愣住了,好一会才挤出笑容,“我这真是活见鬼了。” “请坐。”徐础笑道。 郭时风坐到凳子上,与坐在铺上的徐础面面相对,突然又站起来,“础弟还活着,这是一件大好事,可我……” “郭兄出不去。” 郭时风看一眼门口,又慢慢坐下,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宋取竹?不可能,础弟怎么会选择他?绝无可能。” “为何?” “明摆着,宋取竹有什么?手下的兵卒多是南人,一入湘、广必然四散逃亡,宁王正是因此派他南掠。至于聪明才智、胆气见识、出身地位,样样平庸,无非在襄阳有几分名望,可即使是在襄阳,他也算不得第一等的人物。”郭时风又看一眼门口,笑着摇摇头,“础弟是受到胁迫了?” “暂时立足,为的是远离宁王。” “如此说来还有几分道理。可础弟为何留我?你要知道,我乃宁王谋士,回去之后必须如实上报,不可有一事隐瞒。” “宁王对郭兄一如既往?” “当然,我又没做错什么。” “宁王所在意者,不是‘没做错’,而是‘做对’,此次大胜,郭兄做对了什么?” “础弟这是在对我行离间计吗?”郭时风笑道,“础弟实在太小瞧我了。” “我只问两件事,然后就让郭兄离开,对郭兄我不用计,只想将事情说个明白。” “你问,但我不保证如实回答。”郭时风已经有点不耐烦。 “宁王如何回复蜀王?” “这倒不需要隐瞒,反正消息很快就会传开。宁王的决定是让出夷陵,襄阳不让,至于汉州,蜀王只能占据栈道外面的两郡,作为补偿,蜀王要供应十万大军一年的粮草。” “宁王实际的决定呢?” “呵呵,础弟这是强人所难。”与蜀王的谈判尚未结束,郭时风当然不能透露底线。 “好吧,我问第二件事:郭兄觉得自己能否讨好寇道孤?” 郭时风不悦,起身道:“我为什么要讨好寇道孤?我追随宁王已久,他才刚刚投至帐下。” “嗯,我问完了。” “告辞。”郭时风拱手道,大步往外走,见徐础不拦,又止步转身道:“莫名行此险招,础弟这是怎么了?” “从郭兄认得我的那一天起,我不就是在行‘险招’吗?想来我天性如此。” 郭时风笑了几声,走出帐外,向宋取竹拱手道:“宋将军得此良助,前途无量。” “没有郭先生这样的人,终究走不长远。” 两人相视而笑,谁也不信谁。 宋取竹将郭时风送出营外,马上赶来见徐础,问道:“没成?郭时风很快就会发现真相。” “如果郭时风回来时求见宋将军与我,请宋将军立刻将他杀掉。” “啊?” “郭时风必是要行奸计,蒙混过关,去向宁王告状,只能杀他灭口。” “他若是绕路而行?” “多派斥候监视路口,绝不能放他过去,见之则杀。” “那他没有活路了,何必让他去看一眼,不如就在这里动手。” “如果我猜得没错,郭时风一旦发现真相,既不会过来求见,也不会绕路去见宁王,而是独骑逃亡,宋将军将他带回来,则此人可用。” “他又没做错什么,为何要跑?” 徐础露出一丝微笑,“郭时风的罪过,就在于‘没做错什么’。总之请宋将军多加注意。” “好吧,也请徐先生准备动身,早早渡江我心里才能踏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宁王发起狠来,谁都料想不到。” 徐础起身,抱起铺上的披风,“可以动身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零七章 长谈 自从见到活着的徐础,郭时风就开始心神不宁,一路上反复琢磨,因此远远望见江边全是宋军旗号,心里不由得一惊。 “不可能,绝不可能。”郭时风喃喃道,“宋取竹没这个胆子,徐础没这么愚蠢,这是找死” 一队骑士迎面驰来,郭时风与众卫兵停下。 “来者何人?”对面喊道。 “在下宁王幕僚郭时风,特来求见蜀王,阁下是蜀王帐下哪位将军?”郭时风明知故问,他看得很清楚,对面的人是南军将士。 南军兵卒数量更多,将郭时风等人团团包围,这回连卫兵也都开始紧张,但是背靠宁王,倒是不怎么害怕。 郭时风硬着头皮驱马向前,微笑道:“这是何意,不相信我们的身份吗?” 一名年轻将领越众而出,向郭时风拱手道:“在下湘州副将毛元惕,郭先生来得正好,给我们评评理。” “啊?我只是一名幕僚” “郭先生乃是宁王亲信,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何必自谦?我们正要去见宁王,郭时风既然来了,倒省我们一趟腿脚。” “毛将军请说。”郭时风别无选择。 “蜀王说好借船送我们渡江,结果船一离岸,他就提出种种无理要求,强迫我们投降,随他回益州,郭先生说这种事情能忍吗?” “想是不能忍,只是不知蜀王此举有何用意?” “还有什么用意?胁迫我们投降呗。南军出师不利,连战连败,好不容易归到宁王麾下,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大家都对宁王既敬佩又忠诚,绝无二心,郭先生也是如此,对吧?” “当然,绝无二心。” “所以我们将蜀王杀掉,囚禁益州兵将,等候宁王发落,没问题吧?” 郭时风虽然早有预料,听说蜀王被杀,还是大吃一惊,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点头道:“没问题,诸位有功,宁王知晓之后,必定重赏。” “重赏什么的就算了,我等奉命平定乡里,一多半人已经渡江,不敢无故折返,就请郭先生代我们禀报宁王,就说蜀王已死,船只、益州兵将都留在岸边,请宁王自取、自定。” “好好。”郭时风一味答应,诸多疑惑一个也不敢多问。 毛元惕拍马上前,与郭时风马头交错,将挂在马鞍上的一只包袱扔过去,“请郭先生将这个带给宁王。” 郭时风接在手里,心里一颤,顺口问道:“这是何物?” “蜀王的头颅。”毛元惕调转马头,带着兵卒回往江边。 郭时风捧着包袱呆若木鸡,南军将士已经走远,他才回过神来,将包袱递给一名卫兵头目,“你带着。” 头目接过包袱,一脸惊骇,他不怕头颅,而是对南军的胆大妄为感到吃惊,“他们他们这是不想活了?宁王听说此信,必然大怒,挥兵追来,这些人一个也活不下来。宋取竹管不住南兵吗?还是他也参与其中?” “宁王自有定夺,咱们尽快回去见宁王。” “回去的路上又会经过宋取竹的营地” “咱们绕路吧。” 郭时风有些惊慌失措,头目看在眼里,决定不再征求意见,向几名荆州兵卒询问路径,直接带领众人绕行。 走出数里,郭时风突然大叫一声,众卫兵都吃一惊,纷纷勒马停下,头目四处打量,没见到埋伏,问道:“郭先生发现什么了?” “不是,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必须要回去向那个毛元惕问个明白,否则宁王问起,而我答不出来,必惹事端。” “那怎么办?再回去?好在不远。” “事发突然,要尽快让宁王知晓,你们去见宁王,我去找毛元惕。” “我留几个人给郭先生” “不必。”郭时风连连摇头,“看情形,南军与宋取竹还都没有公开反叛宁王,我孤身一人反而容易脱困。” 郭时风是军中有名的谋士,头目信他的话,“好吧,郭先生保重,我们急行去向宁王复命。” “我稍后便到。” 卫兵离去,郭时风望着他们的背影,见无人回头,拍马就走,没去南军那里,而是朝相反的方向疾驰,希望能从江边找一条漏网的小船,送自己渡江。 江上苍茫一片,没有船只的影子,路边却有青烟升起,郭时风驰近些,发现那是七八名兵卒在围圈烤火,暗道不妙,调头要跑,那些人却已经看到他,大声道:“来者是郭时风吗?” “不是,路过的商旅。” “这里兵荒马乱,竟然还有商旅?”“而且还能骑马?”兵卒大笑,不慌不忙地上马。 郭时风犹豫片刻,停在原地没有动。 兵卒们骑马来到近前,一人凑前看了一会,笑道:“这不就是郭先生吗?为何不肯承认?” “你认得我?” “郭先生贵人多忘事,我是宋将军的卫兵,不久前刚与郭先生见过面。” “哦。” 兵卒扭头向同伴们道:“咱们幸运,刚生起火,就接到了郭先生。” “你们特意在此等我?” “宋将军说他跟郭先生还没聊够,派出几路人四处守候,就为请郭先生无论如何再回去一趟。” 郭时风尴尬地笑了笑,“宋将军盛情难却” 众人上路,走没多远,郭时风道:“宋将军的营地好像不在这边。” “宋将军这时候估计已经渡江,咱们去南岸与他汇合。” 郭时风再不吱声。 一行人正好赶上最后一拨将士渡江,共有上千人,毛元惕坐守,在船上又等一会,将散落的宋军兵卒全召回来,传令出发。 撑船摇橹者仍是益州兵卒,登上南岸,毛元惕向船上拱手道:“感激诸位相送,我们是宁王部下,你们待会去向宁王要奖赏吧。” 益州兵一直胆战心惊,一获自由,立刻离岸,少部分船只径向上游驶去,急于返回益州,大部分船只还是奔北,要与岸上被关押的同伴汇合。 南军马少,郭时风有马也只能牵缰步行,入夜之后才赶到大营。 郭时风被送到一顶帐篷里,准备的食物与普通兵卒无异,郭时风全无胃口,在帐篷里不停地来回踱步,将近子夜也无睡意。 宋取竹终于来了,一身酒气,手持半截蜡烛,笑道:“我猜郭先生没睡。” “得宋将军力邀,我不敢睡。”郭时风拱手道。 宋取竹将蜡烛安放在一边的凳子上,看向郭时风,半晌不语。 郭时风脸上挤出微笑,“宋将军将我请来,有何要事?” “算不上要事,郭先生之前许诺过要与我长谈一次,还记得吗?” “啊?好像有过。” 宋取竹坐在铺上,向郭时风笑道:“郭先生请坐。” 唯一的凳子上放着蜡烛,郭时风想了一会,拿起蜡烛捧在手中,然后坐下。 “咱们这是秉烛夜谈吧?”宋取竹笑道。 “嗯。”郭时风尽量少说话。 “其实我也没什么非要谈的事情,随便聊聊吧,郭先生觉得我此去湘、广两州,能否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估计有些难,也无从预料,但我推测宋将军最终肯定能够平定两州。” “托郭先生吉言,请问关键何在?” “就在宋将军麾下这些南军将士,我看他们对宋将军比较忠诚,这是好迹象。” “只是‘迹象’?” “南军将士急于返乡,对宋将军无所不从,一旦回到湘、广,返乡之情更切,又有本地官吏、豪杰、长老相招,或许会生异志。” “我也想到了,所以尽我所能满足南军将士的要求,希望能留住他们的心。” 郭时风笑道:“宋将军此举怕是适得其反。” “请郭先生指教。” “南军容易心散,宋将军此时宽以待人,其心更散。” “若以严法绳之,我担心他们现在就会反。” “宋将军以为南军将士在江北时为何不反?” “陈病才已死,南军没有将帅统领。” “仅此而已?” “他们害怕宁王。” “正是,越往南去,离宁王越远,南军越不害怕,事端频出,宋将军无论是宽是严,只怕全都无济于事。” “依郭先生之见该当如何?” “尽快给南军将士找一个强大的敌人,让他们重新害怕,自然不敢轻易离开宋将军。” “宁王吗?我可不敢公开反抗宁王,此次杀蜀王,我是觉得对宁王有利。” “嗯,宁王会生气,但他不会追来,无法成为南军将士的敌人,非得是湘、广两州的本地豪强才行。” “这可难了,既是本地豪强,为何对本地兵卒不利?” 郭时风笑道:“宋将军是襄阳豪杰,常在九州行走,对南方之地似乎不太熟悉。” “的确不熟,请郭先生多加指点。” “陈病才帐下有一位郁柳先生对湘、广最熟,可惜随主而死,但我与他多有书信往来,颇知其地风俗”郭时风突然闭口不说了。 宋取竹拱手道:“郭先生为何知而不言?是怪我强请郭先生至此,又不设宴款待吗?” “我要见徐础,跟他谈过之后,才能决定要向宋将军说什么、说多少。” “哈哈,此事容易,我这就去请徐先生过来相见。”宋取竹起身,“与郭先生半席长谈,已令我获益良多,明天一早,郭先生愿去则去、愿留则留,随君自便,我绝不勉强。” “我唉,我落在徐础手中,去留全在他一句话。” posterr;bdshare;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零八章 各证 徐础进来时,郭时风已将蜡烛放在地上,坐在凳子上吃饭,饭菜凉透,饿了一天的他却吃得津津有味。 “徐础,徐础,徐础。”郭时风放下碗筷,连说三遍,好像这是下饭的菜肴。 徐础站在门口,笑而不语。 “你害惨我啦。”郭时风叹道,捧起碗又吃几口,起身向徐础展示空空的碗底,“无酒无肉,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廉价?” 徐础笑道:“有钱者出钱,有物者出物,我无钱无物,因此不以酒肉贿赂郭兄。” “你有什么?” “我有大势。” “嘿。”郭时风冷笑一声,“真巧,我也有大势,大势就是你们要完蛋了,宁王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暴怒之下,他必然带兵前来问罪——你们竟然连船都没毁掉,正好留给宁王。” “既然如此,郭兄为何要逃?” “我没逃,我是……我是查看江边情况。” 徐础只是笑,郭时风叹了口气,“毕竟相识一场,徐先生为何揪住我不放?” “在东都的时候,郭兄可曾有过放我之心?” 郭时风在东都劝说潘楷归降宁王时,一心要杀徐础,这时也不否认,“所以础弟是为报仇?” “郭兄虽有杀人之意,我却无有报仇之心,只是觉得郭兄满腹才华,弃之可惜,所以请宋将军招揽过来,给郭兄一个大展拳脚的地方。” “嘿,你怎么知道我没地方去?” “郭兄要去哪里?” “总之不是这里。” “宋将军统兵十万,亦是一方之雄,郭兄觉得他差在何处?” “徐先生应当比我看得更清楚吧。” “嗯,宋军号称十万,其实只有三万出头,其中一多半是南兵,思乡心切,其余则是荆州群盗,山头林立,难以驯服。” 郭时风笑了一声,“仅此而已?” “宋将军奉命平定湘、广,看似容易,其实千难万难,即便侥幸成功,两州远离中原,从无问鼎之资,陈病才北上可为前车之鉴。” “陈病才没敢称王,是他聪明,既然渡江却又畏难而退,是他愚蠢。但宋将军的问题不止在此两点。” “宋将军杀蜀王,夺船渡江,尚未取得立足之地,先已显露雄心壮志,必成宁王眼中之钉。” “我明白你的心事,以为宁王急于攻打江陵城、回援石头城,眼下没精力报复宋将军,不得不忍下这口恶气,甚至会奖赏宋将军。” “如果郭兄留在宁王身边,想必也会这样劝他吧?”徐础笑道。 “身为一名谋士,必须劝宁王暂忍一时,同样身为谋士,我知道宁王必不会忍,他会发动益州兵将,鼓动他们为蜀王报仇。” “益州兵将是要报仇,但是也要暂忍一时,他们必须立刻返回益州,平定金都城。” “金都城又发生什么了?” “蜀王留宠臣车全意守城,车全意与铁家不和,一旦听说蜀王遇害的消息,必要抢先夺权。铁鸢由汉州逃回益州,已沦为阶下囚,其弟铁鸷是蜀王东征大将,蜀王不在,由他掌权,报仇与救兄,他只能选择其一,我赌他选救兄。” 郭时风不太了解益州的内情,但是相信徐础不会在这种事情撒谎,沉默片刻,开口道:“那也不过多延一时,铁家若胜,还是会来寻仇,铁家若败,车全意独木难支,益州必归宁王,宁王形势稳定,也不会放过宋将军。” “能延一时是一时,等宁王形势稳定,他还有更紧迫的敌人。” 郭时风又想一会,“如此说来,宋将军不打算与宁王为敌?” “暂时不想。” “那他必须深入湘、广,以示没有北返之意。” “然也。” “既然如此,不仅我不该留下,徐先生也不该,你刚才也说了,南州僻远,占据一方称王称雄者有之,能与中原争鼎者,向来没有。” “所以宋军要深入湘、广,宋将军却要留下。” 郭时风一愣,随即笑道:“这又回到第一个问题,南军、群盗,一个比一个难以驯服,宋将军亲自掌军尚且难以调和,他若留下,派谁带兵深入湘、广?” 徐础拱手。 郭时风惊道:“我?徐先生又开玩笑,我哪会带兵?” “由郭兄主事,毛元惕将军带兵,尽听郭兄调遣。” 郭时风更加吃惊,“你是说真的?” “何必撒谎?” 郭时风笑着摇头,“不行,谋士就是谋士,我做不得主事者。” “如郭兄所言,湘、广两州虽无争鼎之资,却易于称王称雄,郭兄得此两州,用之劝人无往不利,此后愿意归顺,则是大功一件,不愿归顺,也有一块立足之地,胜过漂泊江湖。” 郭时风还是笑,“徐先生自己都不称王,却用称王来诱惑我吗?” “郭兄不受诱惑,但是能用两州诱惑别人。” 见徐础真的不是开玩笑,郭时风开始当真,“为宋将军计,两州不能交给同一人,也不能都交给外人或者当地人,需是一外一内,彼此制约。” “对湘、广两州,我与宋将军都不算熟悉,非得是郭兄亲自出马,用谁贬谁,尽由郭兄定夺,宋将军不置一词。” 郭时风不由得怦然心动,“但我不做公开的主事者。” “南军由毛元惕掌军,群盗由戴破虎统兵,宋将军会下达严令,要求他们二人听从郭兄的一切安排,郭兄愿意的话,可做监军或者护军将军。” “不如让我做宋军长史。” “亦无不可。” 郭时风又摇摇头,笑道:“不妥,大大的不妥,宋将军将兵力交给我,他凭什么问鼎中原?怕是连在荆州立足都做不到吧?” “宋将军会留数千人,在荆州蛰伏,静待时机。” “若是时机迟迟不来呢?” “宋将军誓死不入湘、广。” 郭时风还是摇头。 徐础转身,将等在外面的宋取竹请进来。 宋取竹身为一军之主,如兵卒一般守在帐外,随叫随进,依然面带笑容,“两位聊得怎样?” 郭时风道:“我有办法平定湘、广,但是必须由宋将军亲自掌军,别人谁都不行。” 宋取竹露出一丝难色,“这个……有点难,我已向徐先生立誓,绝不进入湘、广一步,若违此誓,叫我不得好死。” 郭时风才这才相信徐础的话,思忖片刻,“我对宋将军说过,想要稳定军心,先要给南军找一个强大的敌人。” “我在外面一直在想此事,可是对湘、广两州实在不熟。” “湘、广土獠甚多,但是分散而居,彼此不和,都不成大气候,想给南军树立一个敌人,必须是湘州刺史贝珍,他与陈病才一向不和,此前被迫屈服,听闻死讯,十有八九会反。我在军中散布消息,再派人到湘州行离间之计。贝珍傲而无才,色厉内荏,选他为敌,再好不过。” 宋取竹大喜,拱手道:“徐先生说得没错,不得郭先生,两州难平。” 郭时风摆手道:“这都是险招,未必见效。贝珍身边或有高人指点,他若拉拢返乡湘兵,我竞争不过,他若据城坚守,我也耗不起,总而言之,胜算不足四成。何况还有一个广州,我对那边亦不熟悉,胜算更低。” 宋取竹笑道:“四成胜算已经很高,我留在荆州,连一成胜算都没有。” “宋将军不在意?” “富贵险中求,做的生意就是九死一生,何必在意几成胜算?我只看人,得两位先生相助,对我来说就是九成胜算。” 郭时风还是不能下定决心,觉得有些话提前说出来比较好,“我若侥幸平定两州,宋将军指望我供兵供粮吧?” “这是当然。” “我若不愿意呢?” “那是我看错了人,责任在我,只好另寻办法。”宋取竹笑道。 “宋将军请坐。”郭时风将宋取竹让到铺上。 “徐先生亦请坐。”郭时风将徐础让到凳子上,自己站立面对两人,拱手道:“我大致明白两位的意图:贺荣人败退,宁王刚刚兴起,尚未站稳脚跟,因此要在四方树立雄杰,用以牵制宁王,宋将军伺机而动。” 徐础与宋取竹同时点头。 郭时风接着道:“宁王只差一步,无论是击败江陵城奚家,还是趁胜追击贺荣人,任何一战成功,都能让宁王取得立足之地,从此再难有敌手。我之所以逃离宁王,原因无它,宁王亦自知大功将成,心高气傲,再难容人,他怨我前失梁王,今失蜀王,已有不满之意。值此乱世,既然君不信臣,臣亦不必忠君。” 宋取竹点头道:“群雄相争,四成胜算已然不少,宁王却要十成。” “正是这个意思,所以我不向宋将军承诺什么,宋将军也不必向我提要求,我若兵败,当死于湘、广,我若成功,亦要依托中原之雄,请宋将军勉力,让我可以依托、值得依托。” 宋取竹起身大笑,“郭先生平定两州之时,我若还是蛰伏,也没脸要郭先生依托。”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请宋将军封我为长史,委我以大军,我举宋将军旗号南下,必让天下皆知,尤其要让宁王知晓。一南一北,大家各自努力,徐先生呢?” “我会北上。”徐础泛泛道,郭时风亦不多问。 三人又聊多时,将近破晓徐础与宋取竹告辞,出帐之后,宋取竹道:“徐先生原说给我身边招一名谋士,结果却将我的老本儿都送人啦。” “宋将军别急,郭时风早晚会回到宋将军身边。” “徐先生在帐里说要北上?” “北方纷乱,我要给宁王树立敌人,给宋将军交结盟友。” “那我做些什么?” “做该做的事情,我与郭时风都需要一个证明,证明宋将军值得依托。” 宋取竹送走兵卒与谋士,反要证明自己的本事,不由得笑了一声,随即正色道:“我会证明,咱们三人各自证明。”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零九章 送礼 宋取竹回到自己的寝帐里,见妻子麻七姑还没睡醒,于是悄悄脱掉靴子,躺在她身边,打算趁天色还没有大亮,小睡一会。 可他睡不着,心中起伏不定,一会豪情直逼云霄,似乎能够听见山呼万岁的声音,一会又陷入深深的怀疑之中,难以自拔,恨不得将自己拎起来,连煽几个巴掌,然后痛斥一顿。 “你一晚上没回来。”麻七姑醒了。 “是,跟徐础、郭时风聊了一宿,我将你吵醒了?” “你的呼吸声太重——本来我也要醒了。”麻七姑坐起,从丈夫身上爬过去,下床穿衣、穿鞋,“今天没有行军,你多睡会,我出去看看。” “我睡不着。”宋取竹也坐起来,突然笑道:“我还没向你道歉。” “道什么歉?”麻七姑诧异道。 “本来说好襄阳之战结束以后,我会带大家去找奚家报仇,结果却要南下湘、广。” “宁王不许你去攻打江陵,谁也没有办法,反正宁王手段够狠,必然能给我父亲报仇。” 麻七姑要走,到了门口又转回来,“你睡不着是因为别的事情。” 宋取竹笑了笑,“我在想,他们两个是不是合伙在骗我?” “跟我仔细说说。” 宋取竹将昨晚的决定说了一遍,最后道:“我将绝大多数将士交给郭时风,对徐础北上的详细计划一无所知,我留在荆州不知该做些什么,还要向他们证明我值得‘依托’——当时说在兴头上,我稍一犹豫就会被他们小瞧,只好应承下来,可是……” “你现在有点后悔,不想承认说过的大话?”麻七姑笑道。 宋取竹点点头,“太冒险,不久之前我还缺兵少粮,单于、宁王一个比一个凶狠,我算是死里逃生,好不容易有了这点本钱,虽说军心不稳,粮草也只能支撑半个月,却也是我起事以来最大的成就,真是有点……舍不得。” 麻七姑坐到丈夫身边,和声道:“你想当强盗,咱们就进山,只带自己人,管他南兵死活,管他徐础、郭时风怎么想,你心里如果还是别扭,就将他们两个全杀了。” 宋取竹惊讶地问:“夫人说真的?” “问题是你想当强盗吗?” 宋取竹沉默一会,从怀里取出楚王印,轻轻摩挲,坚定地说:“我不想。” 麻七姑一改和声细语,严厉地说:“既然如此,你还犹豫什么?凭你现在这点兵粮,南下争雄尚无多少胜算,与中原群雄相比更是一虎一猫。难得有两位天下知名的谋士愿意帮你,你还想东想西,觉得冒险,什么都不舍得。你就没想过徐础、郭时风是不是在冒险?他二人投奔任何一方,都比你这里稳妥百倍,所看重你者,无非是能从你这里得到完全的信任,你一犹豫,他二人必生异虑,你连最后一点胜算也没了。” 宋取竹急忙道:“我没表露出来,当他二人的面,我一点也没表露出来,这些心里话我只对夫人说。” “说说也就够了。放手让他二人去做吧,咱们也别闲着,确实要做出一番事业出来,别让他二人小瞧。” “宁王攻下江陵城之后,必回吴州救援石头城,他一走我就去攻打夷陵,夷陵虽小,却是益州顺江而出的必经之路,能够控制益州兵马与粮草的进出。” “这种事情由你决定,我跟着你,反正我从小就是强盗,早就习惯冒险。” 宋取竹握住妻子的双手,笑道:“夫人就是我的贤内助,没有你,我不知要犯多少错误。” 宋取竹也不睡了,出帐挨个拜访诸将领,或晓之以情,或动之以理,或迫之以威,或诱之以利,然后将所有人召集在帐中,正式任命郭时风为军中长史,戴破虎为左路将军,毛元惕为右路将军,受长史节制,明日起兵南下湘州。 宋取竹当然不能说自己留在荆州,只说是要督后,与宁王商讨天下大事,很快就会前往湘州与大军汇合。 诸将都担心宁王会发怒,因此对宋将军的决定深以为然。 事情处理完毕已是下午,宋取竹依然神采奕奕,邀请郭时风饮酒,向他介绍麾下诸将,没有丝毫隔阂。 郭时风十分高兴,施展浑身解数与诸将结交,对宋取竹反而只是尽礼数而已。 徐础没参与酒宴,留在帐篷里想事。 天还没黑,郭时风突然来了,脸上稍带慌张。 “怎么了?”徐础起身问道,本以为这场酒宴会持续很久。 “宁王派来使者。” “嗯。” “使者能够渡江,说明宁王已经得到益州的船只。” “使者是哪位?” “寇道孤。” “果然是他,郭先生担任宋军长史的消息很快就会传扬出去,无需避他。” 郭时风明白这个道理,多少还是有些害怕,不是害怕寇道孤,而是宁王,稍稍冷静一会,“我去见他,请础弟在此稍等。” 这一等就是近两个时辰,夜色已深,郭时风终于回来,脸上醉意更浓,显然又喝一顿酒。 “宁王必要用计。”郭时风开口道。 “嗯。” “寇道孤是来犒赏宋军的,说宋将军当机立断,给宁王立一大功,益州军已然胆寒,尽数逃走,但是留下几艘船只,并且派人向宁王乞降。宁王即将发兵去攻江陵奚家,请宋将军专心南平两州,明年会师,共襄大业。” “嗯。” “寇道孤见到我没有太意外,说他会向宁王禀明一切,许我留在宋将军这里。” “嗯。” 郭时风深吸一口气,“总之宁王极好说话,好到不像是宁王。” 徐础不语。 “我猜宁王已经与湘、广两州取得联系,没准就是湘州刺史贝珍。”郭时风道。 徐础又想一会,“我猜是奚家。” “嗯?哦——”郭时风恍然。 宋取竹正好进来,郭时风转身道:“奚家大概是投降了,要奉宁王之命偷袭宋军,或是断宋军的退路。” 宋取竹一愣,“奚家坚持这么久,说投降就投降了?” 郭时风道:“奚家所依仗者,无非是单于与盛家,如今贺荣大军败退,盛家攻打石头城想必是不太顺利,宁王威震天下,奚家除了投降已经别无选择。” “宁王轻松得到江陵城,更不好对付了。”宋取竹轻叹一声。 郭时风摇头,“未必,宁王懂得轻重缓急,他表面对石头城不在意,迟迟不肯率兵回防,其实视吴州为根基,看得极重。他必是放弃江陵,换取奚家的归降与出兵,他自己速返江东与盛家决战。” 宋取竹点头,看向徐础。 徐础道:“郭先生所言极是。” “两位先生尽管南下北上,奚家若派兵来,由我对付。”宋取竹留兵数千,与奚家兵力相差悬殊,但他不惧,笑道:“奚家暗害我岳丈,若是送上门来,再好不过。” 三人又聊一会,宋取竹道:“宁王送我一件礼物,但是这件礼物必须转送给徐先生。” “我不需要礼物。” “这件礼物徐先生肯定需要。”宋取竹与郭时风告辞。 徐础正纳闷,又有人进来,居然是麻七姑,手里牵着一名年轻女子。 徐础拱手道:“麻夫人,我已对宋将军说了,不需要……” 麻七姑笑道:“徐先生若是不要,我可就真的带走了。” 年轻女子抽泣道:“公子,是我啊。” “你……怎么是你?”徐础大吃一惊,宁王送给宋取竹的礼物居然是“芳德公主”缤纷。 “他们……他们将我送来……” “你们慢慢聊吧。”麻七姑退出帐篷。 徐础让缤纷坐下慢慢说。 缤纷以公主的身份被送到襄阳,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城中突然大乱,贺荣人纷纷撤退,将她也带上,出城没多远,嫌她太慢,竟然弃车而走,单于已死,也没人想杀她给贺荣平山殉葬。 缤纷不明所以,在车上没等多久,又被带回城里,成为宁军的“俘虏”,几天前被带到宁军大营,每日里担惊受怕,忽然间上车、乘船,辗转来到宋军营中,心中悲痛,一直在哭,直到看见徐础,哭得更厉害了。 “真没想到,我怎么也想不到……” 徐础也想不到,他与昌言之约好战后去接缤纷,可是一假死一真死,事情只好不了了之。 “跟我说说北边的情况。”徐础请求道,两人初见面时,缤纷曾经说过几句,他希望知道得更详情些。 缤纷终于止住哭泣,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徐础忽然觉得不妥,“稍等,我叫几个人来。” “我不想见别人。” “他们……是好人,以后你要靠他们保护。” “公子呢?” “我明天就要出门。” “带上我吧。” 徐础笑道:“我要去的地方十分危险,你去不得。” 缤纷不敢强求,但是又要哭。 徐础急忙走出帐篷,先去找郭时风,然后两人一同去见宋取竹夫妻,“宁王将她送来,大概是猜到我没有死。但她不是公主,而是公主的侍女,名叫缤纷。” 三人都吃一惊,徐础道:“缤纷了解秦、凉的一些情况,虽然发生已久,多少值得参考。” 郭时风道:“徐先生要去降世军那里?” “没错。” “可你怎么过去?中间隔着宁军与贺荣人。” “借路益州。”徐础笑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一十章 比武 曹神洗带领一支诱兵与塞外诸部交战,撤退途中遗留大量辎重与财物,引发敌人哄抢,待他们分散之后,金圣女的降世军以及尹甫的冀州军则从侧后截击。 这是定好的计划。 可是塞外诸部互不统属,其中几部没有追击诱兵,而是绕行至降世军后方营地,一举攻破,俘获大量百姓,其中就有缤纷,芳德公主跟随金圣女出征,反而逃过一劫。 缤纷见诸部势大,担心他们再去追赶降世军,于是自认公主身份,希望骗得一时是一时,结果一直也没被认出来,即使在汉州遇见相识的范门弟子,也被指认就是芳德公主本人。 从秦州南下的路上,更多消息传来,说是降世军与冀州军大胜,但是曹神洗却不幸阵亡,具体情况缤纷也无从得知。 至于凉州杨家的参战,更是众说纷纭,缤纷不敢保证真实。 总之秦北的一战有胜有负,情形似乎没有太大好转。 徐础请麻七姑将缤纷带走,向宋取竹和郭时风透露自己北上的意图:“单于大妻只是借刀杀人,除掉最大的对手左贤王,而不是真要撤出中原,放弃北方三州。如今冀、并两州有张氏、梁王和晋王,对贺荣人至少是个制约,最弱者便是秦州,那里也会是贺荣人进出塞的最重要通道,因此我要去帮降世军和冀州军一把。” 郭时风道:“徐先生要小心,此去经过益、汉、秦三州,全是混乱之地,稍一不慎便生意外。” “乱中才有机会。”徐础笑道。 宋取竹没有劝说,直接道:“徐先生需要带多少人?” “两名随从足矣。” “我得挑两名可靠之人。” “多谢宋将军。” “徐先生路上千万小心,宁可原路退回,不可冒险深入。” 徐础笑着点头,“宋将军亦要小心,奚家若是真的投靠宁王,实力不可小觑。” “奚家不来还好,若真追来,我必夺其江陵城。”宋取竹昂然道,见两人似乎有怀疑,笑着解释道:“我留下的三千人全是我的一群兄弟和岳丈的旧部,强盗居多,我们会进山隐藏。到时候麻烦郭长史也当一回诱兵,引奚家军深入湘州,我绕路去夺他的老巢。” “奚家若在江陵城里留有重兵呢?奚耘也是老奸臣滑之人,对宁王不会特别信任。” 宋取竹又笑了笑,向门口看一眼,稍稍压低声音,“实不相瞒,我从前常去江陵城,在那里认识不少人,还结过一门亲。” 徐础与郭时风都吃一惊。 宋取竹急忙道:“没有媒妁之言,也没正式拜堂,但也不是露水姻缘,她家虽非富户,亲族众多,可以做我的内应。” 郭时风道:“多少英雄毁在一个色字上,宋将军万不可重蹈覆辙。” “我不指望她一家,我的部下当中还有几位江陵人氏,都能帮上忙。” 宋取竹是荆州人,对攻打江陵颇有信心,徐础与郭时风自然不会多加干涉,三人又聊到后半夜。 宋取竹先告辞,郭时风留下,向徐础道:“础弟眼力不错,这位宋将军颇具雄心,且能用人、敢用人,希望他能一直坚持下去,可是……” “可是怎样?”徐础笑问道。 “稍显浮夸,豪杰气太重。” “哈哈,人无完人。” “无所谓了,反正我要带兵南入湘、广,唉,这可不是我心中的计划。” “郭兄原本是要绕路去投奔梁王吧?” “梁王那里是我最后的退路。” “辅佐梁王不过是固守冀、并两州,同样是做一方之雄,寄人篱下,不如自创基业。” “冀、并至少还有问鼎的机会,湘、广真就是偏居一方啦。不过我还是要感谢础弟给我这个机会,你说得没错,寄人篱下,终不如自创基业,湘、广两州无论今后献给谁,都是封侯拜相的大功——希望础弟没有看走眼。” 徐础睡了一个完整觉,次日中午才起床,寇道孤这时已经告辞离去,他也可以动身了。 宋取竹安排两名随从,一人是他的远房亲戚,没个正经名字,人称“宋五手”——比千手少了许多——极通人情世故,熟悉江湖门道,另一人是麻七姑的堂兄,人称“没舌头”麻金,其实有舌头,也会说话,只是人极老实,背着一大堆行李,半天也不吱声。 三人四马,其中一匹驮运行礼,宋五手跑在前头,临行时道:“要说找一百条船渡江,我做不到,寻一条小船去益州,我有办法,徐先生在后头踏实走,到了江边必有船只相迎。” 徐础路上几次挑起话头,得到的回应只有“嗯”、“是”、“啊”几个字,终究没听清麻金是怎样的声音。 赶到江边时天已经黑了,宋五手迎来,果然找到了船,“船不大,徐先生将就些。” 那是一条细长的民船,之前不知藏在哪里,竟然躲过了宁王的火烧与益州军的征调,船夫数人,个个相貌不善,对宋五手倒是比较客气,对徐础与麻金则是不理不睬。 船小载不了马匹,留在岸上充当船资,徐础入舱休息,只听外面欢声笑语不断,一多半时候是宋五手在说,船夫偶尔回几句,麻金一句也无。 船行至第二天下午就遇上益州兵船,宋五手再不敢说自己是宋取竹的亲戚,直接抬出“徐础徐公子”的名头,要求去见铁鸷铁二将军。 益州将士不知道徐础已经投靠宋取竹,有人记得他是蜀王的客人,于是接到船上,送住夔门关。 结果晚到一天,铁鸷已经动身回往金都城,留守将领仍是黎胜国,与徐础唏嘘一番蜀王之死,慷慨地提供马匹与兵卒,送徐先生追赶铁二将军。 铁鸷显然心急,行军极快,徐础步步皆晚,一直也没追上,等他赶到金都城时,比铁鸷足足晚了两天。 离金都城还远,徐础等人就听到传言,说是城门紧闭,禁止进出,似乎将要开战,百姓纷纷找地方躲避,人心惶惶。 滞留汉州多时的铁鸢,早些天将一部分益州兵带回益州,很立刻就与一些重要将领被收监,他留在城外的部下却拒绝承认将军的罪行,做出攻城的架势,城内惊惶,立刻闭门,本想等蜀王的旨意,结果等到的却是死讯。 形势一下子变得更加复杂。 徐础自然不会进城,带人直奔城外的军营。 远远地就能感受到营地的混乱,营门大开,不停地有人跑进跑出,个个神情紧张。 徐础由十几名益州兵卒护送,因此没有受到拦问,顺利入营,发现营内另立许多道栅栏,栅后都有兵卒守卫,显然是在彼此警惕。 宋五手询问铁鸷的下落,竟然没人知道。 卫兵中的小头目心中惴惴,向徐础道:“情形不对,营里许多兵好像不是我们益州人,铁大将军入城被俘,铁二将军下落不明,营里怕是要闹事,咱们不如先出去,观望一阵再说。” “没听说铁二将军入城,麻烦你去向熟人打听一下,实在找不到铁二将军,咱们再做打算。” 小头目去寻熟人,徐础等人留在原地,他们能够进入营门,再想随意行走就困难了,到处都有栅栏和警惕的兵卒,经常有手持刀枪的士兵从此经过,对这一小群“客人”反复打量。 小头目一直没回来,远方突然有人高声喊道:“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营地门口的兵卒全朝一个方向跑去。 徐础好奇,延颈遥望,站在他身边的宋五手道:“徐先生在此稍等,我和老金给你看看去。” 麻金不吱声,但是宋五手走开时,他跟了上去。 远处的叫嚷声越来越响亮,不像互相厮杀,倒像是为什么人助威。 小头目仍未现身,麻金一个人跑回来,到了徐础面前直接道:“徐大世和杜黑毛。” 徐础一愣,因为他记得这两个名字,一个是百目天王,一个是指日天王,全是新降世军的头领,居然跑到了益州,尤其是徐大世,心狠手辣,与宁抱关倒有几分相似,杜黑毛应该很怕他才是,不知为何竟然打起来。 “他二人比武?” “嗯。” “铁鸢竟然将降世军带过来……我去看看。”徐础迈步走去,护送他的益州兵互相看看,没有跟上来,只有麻金抓起地上的两只包袱,匆匆追上。 前方聚集一大批兵卒,里三层外三层,喧声震天。 宋五手迎过来,“快要分出胜……” 话未说远,人群突然轰然叫好。 “徐大世赢了。”宋五手道,他刚才挤进去看了一眼,徐大世占据上风。 人群散开,让出一条通道,百目天王徐大世单骑驶出,手持长槊,槊尖上挑着一只断手,他的相貌并不威武,这时却如凶神恶煞一般,令见者胆寒。 “还有不怕死的吗?”徐大世勒马高声喝道。 人群又往后让出几步,再没有谁出来挑战。 “别管是秦州人、益州人,有血性的就随我前去攻城,将铁大将军他们救出来,手里有刀有枪,干嘛要用嘴谈?”徐大世骂了一句脏话,“半个时辰之后,全军攻城,拒不从命者,人人得而诛之!” 徐大世睥睨左右,众人齐呼“攻城”。 徐础站在人群中观看,忽然被人从后面扯了一下,“徐先生不怕死吗?”那人小声道,拽着徐础就往外走。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百一十一章 草堆 徐础被拽到外围,宋五手和麻金紧紧跟上。 段思永本是广陵王府中的人,曾经服侍过徐础,辗转流落至秦州,加入降世军,认出徐础之后,立刻将他拽出来,引向僻静之地。 “公子太不小心啦,若是被百目天王发现……”段思永向远处望了一眼,见徐大世仍向大批兵卒慷慨陈辞,稍稍放心。 “铁鸢的益州军怎么变成了降世军?”徐础问道。 “唉,说来话长,早知今日,当初我不如跟着公子走。” “跟着我未必是好事,昌言之已经遇害。” 段思永一惊,长叹一声,看一眼徐础的两名随从。 “他们都是可信之人。”徐础道。 “嗯,公子走后不久,百目天王杀死了神行天王,尽夺巩军粮草,可是没等高兴几天,贺荣人突然杀到,我们不是对手,死伤无数,只好往汉州逃亡,向铁大将军投降。铁大将军当时正需要人,而且他也是降世军出身,于是收留我们,一同守卫汉中城与褒斜谷道。可楼长史那边失守,贺荣人杀进汉州,我们不得不放弃谷道,死守城池。要说铁大将军,那是一位重情重义的真英雄,说是守城,就要死守到底,连蜀王的旨意都不听……” 段思永继续往下说,徐础其实已经了解大致。 楼碍心中有愧,劝铁鸢退兵,自己带汉州兵夜袭贺荣营地,铁鸢带益州兵和降世军逃亡,一路遭到追击,伤亡巨大,唯一庆幸的是,因为襄阳大败,单于调发兵将,汉、益两地之间的关卡留人极少,不堪一击,铁鸢得以率兵顺利入益。 回到金都城的第一天,城里掌权的车全意就派人送来蜀王的旨意,斥责铁鸢的种种罪过,命令他束手进城。 铁鸢不愿再违背蜀王的旨意,于是不顾众将反对,命人将自己的双手绑在身后,十几名亲信将领也学他的样子,一同进城请罪,其中就包括猛将唐为天。 降世军头领没有跟进去,但是远来为客,不敢造次,老老实实等在城外的营地里。 蜀王遇害的消息改变了一切。 城外的益州兵与降世军都觉得这种时候应该释放铁鸢,车全意一口回绝,并且命令城外兵卒分散立营,将领、头目进城听令,如若不从,将停止供应粮草。 益州兵犹豫不决,降世军却只信任铁鸢一人,叫嚷着要闯城救将,金都城于是关闭城门,据说还派出信使,前往各地召集军队。 形势越来越紧张,益州军无将,降世军这时急需一名首领,徐大世觉得自己当仁不让,别的头领却以为大家既然都已投降铁鸢,从前的位次自然无效。 争吵之后就是比武,徐大世能成为人人惧怕的百目天王,确有几分真本事,连败三位天王,最后一位就是杜黑毛。 如今支持百目天王的人不只是降世军,连益州兵也愿听他号令,就在段思永说话期间,围观徐大世的兵卒正在四散跑开,纷纷准备兵甲坐骑,将要一同攻城,救出铁鸢。 “铁大将军的弟弟铁二将军前天刚刚赶到,现在何处?” “没听说啊?”段思永诧异道,“如果铁二将军在这里,大家肯定听他的,用不着比武争首领之位了。他是不是直接进城了?” 徐础与铁鸷有过接触,觉得他不像是那种一心只想救兄长的迂腐之人,于是摇摇头,“应该不会,中间肯定发生了意外。” “我去打听。”段思永自告奋勇,转身要走,马上又转回来,“我得先给公子找个藏身的地方,不能让百目天王发现。” 段思永将徐础和两名随从带到一座草料棚里,“公子在此暂忍一会,别的地方我不敢去,唯有这里的马夫与我熟识,我知道他一时半会不过来。我去打听铁二将军的下落,他若已经进城,或是发生意外,我劝公子不要在此久留,出营逃跑吧。” 徐础点头,“麻烦你了。” “公子千万别说这样的话,能为公子做事,我高兴着呢。” 段思永匆匆离去,宋五手立刻道:“徐先生,这人可信吗?嘴上倒是挺能说,看样子不像是好汉。” 徐础笑道:“是我在东都结识的故人,应当值得信任,等他一会吧。” 段思永一直没露面,马夫也不见影,三人坐在草料堆上休息,宋五手对益州和降世军都不太熟悉,但是不影响他判断形势,滔滔不绝地发议论,以为降世军必败,“我可知道攻城有多难,他们连架云梯都没有,凭什么攀城?城里只需断供粮草,坚守几天,降世军就得放弃。降世军也有意思,不称将军,叫什么‘天王’,我看……”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迅速接近,有人道:“所有地方都搜一遍……” 宋五手惊道:“我说什么来着,肯定是姓段的告密。” “他们四处搜人,不是段思永告密。” “怎么办?咱们没处藏身……” 一直不说话的麻金突然站起身,利索地将两只包袱塞进干草堆里,随后将徐础推到包袱上,从附近拿来两柄木叉,分给宋五手一柄,弯腰叉草,迅速将包袱和人掩住。 宋五手发了一会呆,也跟着叉草。 徐础躺在包袱上面,一动不动。 门被推开,进来几名兵卒,见到两名没穿盔甲的人在叉草,以为是看管草料房的马夫,一兵问道:“有陌生人来过没有?” 麻金停止叉草,抬手擦去额上不存在的汗珠,摇头道:“没有。” 宋五手笑道:“这种地方,谁爱来啊?几名兄弟怎么称呼?是有奸细混进营地了?抓住了有悬赏没有?待会休息的时候,我也去到处找找。刚才外面叫叫嚷嚷地在干嘛?我还以为打起来,仔细一听又不像。要说今年真是够冷的,咱们益州往年不是这样……” 宋五手唠叨不停,几名兵卒不爱听,转身就走,他们奉命到处找人,没工夫在一处地方耽搁太久。 宋五手关上门,侧耳倾听一会,长出一口气,转身向麻金道:“真险,还好我心思敏捷,一通说将他们说走了。” 麻金拨开乱草,徐础向他点下头,然后道:“宋将军派两位随行,果然有远见。” 宋五手道:“咱们这只算是躲过一时,再等一会,营里的人全要去攻城,咱们正好趁机逃跑。看这样子,再想北上是不可能了,咱们回荆州吧。” “怎么也得等到段思永的消息。” 宋五手扒门缝向外观望,“有消息早就回来了,没准是碰到意外……哎呀,他们要去攻城,我看见不少人,还有鼓声,你们也听到了吧?机不可失,徐先生早做决断,无缘无故死在这里,可不值得……” 徐础也不回答,与麻金坐在草堆上,默默地等着。 宋五手只是话多,倒也没有坚持己见。 “来了来了。”宋五手突然道。 “谁来了?”徐础起身问。 “等等,我再看看……”宋五手后退几步,转身道:“是姓段的,还带来几个人,这回是直奔咱们来的。” 麻金也站起身,又拿起木叉。 段思永推门进来,看见徐础还在,稍松口气,“公子带来的益州兵嘴巴不严,走漏了消息,百目天王传令搜营,我还以为……现在没事了,他急于攻城,以为公子已经逃走。” “这几位是……”徐础问道。 段思永一拍脑门,“这四位都是铁大将军的卫兵,我向他们打听消息,他们愿意帮忙。” 一名卫兵上前,拱手道:“在下陈瓦儿,跟着铁大将军见过徐先生,徐先生想必不记得……” “看着脸熟。”徐础笑道,也上前拱手。 陈瓦儿道:“这些天没人见到铁二将军进营,但是有件小小的古怪事,若非段兄询问,我们也没当回事。徐大世手下谋士名叫王颠的,徐先生认识吧?” “认识。” “从前晚开始,王颠住的帐篷外面突然增加不少兵卒,不许外人随便进入,他自己也很少出来,大家都说王颠旧伤复发,快要死了,现在想来,其实未必。” 徐础想了一会,“徐大世人呢?” “带兵攻城,我看他不是真心救人,而是要逼城里杀死铁大将军。” “营里还剩多少人?” “不多,三四百人吧,我们几个借口不得铁大将军命令,不能出营,因此留下。” “陈兄还能召来更多人吗?” “还能召来十几个吧,如果真能找出铁二将军,那就不一样了。” “好,既然如此,我束手就擒。” 陈瓦儿、段思永等人一惊,徐础笑道:“将我送到王颠那里。” 段思永忙道:“铁二将军若是不在那里呢?或者他已经遇害呢?毕竟没有确切消息。” “那我就说服王颠帮忙,无论如何也要找出铁二将军。”徐础伸出双手,表示可以捆绑。 对面五人互相看了看,段思永道:“那就委屈公子了,不用绑手,这两位仁兄也一快去吧,若有万一,大家力拼。” 段思永与四名卫兵“押送”徐础等三人前往王颠的住处。 王颠受过严重的烧伤,身体虚弱,没有随军出营,在他的帐篷外面,至少二十名卫兵把守,全是百目天王徐大世的部下。 “找到徐础了!”段思永大声道。 一人进帐通报,很快出来,“让徐础一个人进来。” 徐础向几人轻点下头,独自走向帐篷。 帐篷里比较阴暗,徐础适应一会才能看清里面的情况,不由得有些吃惊。 铁鸷的确在这里,正与王颠对面饮酒,满面带笑,一点也不像是受困的样子。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一十二章 快计 铁家兄弟与车全意向来不睦,铁鸢率益州军前去夺取汉、秦两州,一多半是这位蜀王宠臣的主意。 铁鸷半路上听说车全意拒绝释放兄长,心里立刻明白自己若是进城,也会成为阶下囚,于是隐藏身份来城外的军营里寻找支持。 可是他有一件事没料到,兄长铁鸢从汉中城带回来的不止是益州兵,还有几路降世军,更不巧的是,益州军重要将领全随铁鸢进城一同为囚,铁鸷趁夜入营,表明身份之后立刻被送到百目天王徐大世那里。 徐大世走投无路才向铁鸢投降,一直有夺军自立之心,立刻将铁鸷囚禁,藏在王颠帐中,打算以后用他来胁迫益州将士。 王颠是极少数受到徐大世信任的部下之一,而且受伤之后容貌丑陋,经常用药,帐篷里时刻弥漫着一股药味,没人愿意来他这里,正是藏人的好地方。 徐大世在外面连败几位天王夺取兵权的时候,王颠与铁鸷则在帐篷里聊天,一开始还有卫兵看守,渐渐地王颠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屏退卫兵,松开铁鸷身上的束缚,要来酒肉,两人越聊越投机。 铁鸷有一番话深得王颠之心,他说:“数百年来,益州迁来一拨又一拨客民,在这里,寻一立足之地,容易,想大展拳脚,难上加难,土著不服,客民之间亦是新仇旧恨不断。蜀王入益之后,真正占据者不过是金都城等少数郡县,算是立足,不算真正的一州之主,但是蜀王是个知足之人,从不强求各方臣服,因此称王之后无人反对。以王先生所知,若论和辑四方,百目天王比得上蜀王吗?” “比不上。”王颠承认。 “勇猛无畏,战则必胜,百目天王比得上宁王吗?” 王颠身上的伤就是宁抱关一把火烧出来,虽然恨之入骨,但是王颠还是得承认此人的本事,“更比不上。” “然则百目天王有何前途,能让王先生甘心追随。” 王颠早已明白对方的意思,虽然笑得艰难而丑恶,他还是笑了一下,“实不相瞒,徐天王在秦州大败时,我就已生离意。贺荣人来到之前,徐天王自吹自擂,拒绝听信良言,贺荣骑兵突然杀到,他又惊慌失措,只顾逃亡,丢下大量将士与粮草。与铁大将军相比,徐天王更显卑劣无能。我与许多人一样,一时无处投奔,暂时留在他身边而已。” 两人将话说开,正商量着待会如何从徐大世手里将兵权夺回来,外面来人通报,说是徐础被抓到了。 徐础一进帐,铁鸷先迎过来,拱手道:“此前惊闻徐先生遇难,不胜悲痛,今日竟得重逢,不胜欣喜。” 王颠没那么热情,冷淡地说:“徐先生追在铁二将军身后,是来给宁王当说客的吧?” 徐础此时比较尴尬,说是宁王的部下,得罪王颠,说是宋取竹的人,得罪铁鸷,只得笑道:“我只是借道北上,要去投奔秦北的降世军,并非任何人的说客。” 王颠这才起身,走来拱手道:“徐先生一来,此事又有几分把握。” 铁鸷道:“我们正商量着如何从徐大世手里夺回兵权。” “那我来得倒多余了。”徐础将自己来救铁鸷的意思与计划说了一遍,三人都笑了。 王颠道:“绝不多余,正要请徐先生给我们斟酌一下。” 三人落座,王颠道:“百目天王没有远见卓识,他在益州必然还是要靠劫掠为生,争一时之利,早晚身死名败。可惜我当初没听徐先生劝告……唉,如今我已醒悟,打算今晚就动手,联络益州官兵以及反对百目天王的降世军,一同推铁二将军为主,夺回兵权。徐先生以为如何?” “十拿九稳。” 铁鸷道:“就是不知道降世军是否愿意追随我。” 王颠道:“铁大将军已经趟好道路,虽然相处日浅,但是铁大将军爱惜士卒,奖罚分明,行事公平无私,降世军上下皆被折服,所以百目天王再夺权时,才有那么多人反对。铁二将军乃铁大将军的亲弟弟,在军中必能一呼百应。” 徐础也道:“此计可行,只是夺回兵权之后,两位打算如何救出铁大将军?” 王颠与铁鸷还没商讨到这里,互相看了一眼,铁鸷道:“没有别的办法,还是要攻城。城中兵卒虽然也是益州客民,但是与城外的益州兵籍贯不同,彼此仇视已久,不会听我的命令,只对鸡公车惟命是从。” 徐础点点头,看向王颠。 王颠道:“攻城无法避免,但是现在攻城有两不妥:一是缺少器械,难以破墙登城,二是逼得太急,城中必拿铁大将军开刀,而这正是百目天王的目的。” 铁鸷立刻道:“是我考虑不周,眼下的确不能攻城。” 王颠道:“车全意召集郡县之兵前来救援,铁二将军当针锋相对,声称有蜀王遗旨,循定各地,征兵征粮,不服者攻破之。金都城迟迟不得援兵,车全意或许愿意议和。” 铁鸷点头,与王颠一同看向徐础,都想听他的意见。 徐础想了一会,“计是好计,但是费时太久,益州如今无主,颇受四方豪杰的觊觎,中途易生变故。” 铁鸷道:“请徐先生指点,只要能救出我哥哥,便是用我一命换一命也行。” 王颠也道:“徐先生必有妙计。” 徐础又想一会,“如今城门紧闭,内外不通,要救铁大将军,需从百目天王这里着手。请两位的夺权之计稍稍延后,待会将我送到百目天王那里,我来劝他几句。” “劝他什么?”王颠惊讶地问。 “我还没想好,到时随机应变吧。” “百目天王对徐先生颇为不满,若是一见面就动杀心……” “那两位就不必等了,按原计划行事,今晚就夺权。” 铁鸷与王颠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个计划不太可靠。 徐础笑道:“我被公开送到这里,百目天王一回来就会知情,在两位行事之前,我总得去见他一面。” “可是……”铁鸷仍觉得不妥。 “百目天王不会杀我。”徐础肯定地说。 对面两人又互视一眼,王颠道:“好吧,我们可以拖延一阵,但是不能太久,我今晚就得联络他人,消息隐藏不了太久。” “明晚之前,必见结果。”徐础道。 三人又聊一会,外面传来消息,徐大世率兵回营,攻城毫无进展,城上城下互相叫骂而已,徐大世借此机会笼络士卒,观察动向,看准对自己的命令不太服从,暗暗记下,打算尽快找机会除掉。 王颠命人将徐础的两名随从关押,奖赏段思永等人,然后带着徐础去见刚刚回来的百目天王。 虽然没有真的攻城,徐大世却摆出苦战一场的架势,召集众头目来自己帐中,点评功过,安排明日的任务。 见到徐础进来,徐大世哈哈大笑,“人生何处不相逢?秦州一别,竟在益州再遇。诸位都认得吧,我的本家,赫赫有名的徐础徐先生。” 徐础向众人拱手,的确认得其中不少人,之前与徐大世比武的三位天王都在,个个带伤,但是没有被杀死,杜黑毛最惨,失去一只手,脸色苍白如纸,还得强撑着过来听令。 “听说徐先生投奔宁王,为他在战场尽忠了,我为此还撒了几点眼泪,怎么突然间跑到我营中诈尸?难不成这里藏着宝物?” 徐础笑而不答,王颠急行几步,来到徐大世身边,向他小声耳语。 徐大世嗯了两声,向众头领道:“都下去吧,明天攻城用点心,让城里人害怕,他们才肯交出铁大将军。” 众人告退,从徐础身边陆续经过,都不看他。 徐大世先向王颠道:“那人怎样?” “百目天王放心,我假意向铁鸷示好,他已完全信我,指望着我救他出去,不会胡乱行事。”王颠先给自己留条退路,以免有人告密说他与铁鸷把酒言欢。 “嗯,王先生这一招用得好。徐础有重要的事情要对我说……他还可信吗?” “徐础人不可信,说的话却可择其善者而从之。” “徐础,你可以说了,就站在那里。”徐大世连虚假的客气也省去。 徐础拱手道:“此事重大,需与百目天王私下交谈。” 徐大世冷笑一声,王颠道:“查过了,他身上没有兵刃,可以留下两名卫兵……” “要什么卫兵?他就是带刀,我也不怕。王先生暂且退下,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听他几句废话。” 王颠告退,将门口的卫兵也都带走。 见没有外人,徐大世立刻道:“是宁王带来的消息?” “是宁王,但不是带给百目天王的。” “嗯?” “宁王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知道百目天王已到益州,他对我说,谁是益州之主,就将消息带给谁。” 徐大世大笑,“我还不是益州之主,但是益州早晚是我的,这就叫‘天与不取,反受其咎’,老天爷赏我的地盘,不能不要。” “我亦是这样以为。” “宁王怎样说?” “宁王说:俯首称臣者,可为益州之主,胆敢抗逆者,必为益州之鬼。” 徐大世再次大笑,略显生硬,因为他相信这的确是宁王的话,“凭你一人,就想让我做鬼?” “不敢,我说这话,是因为相信百目天王乃是识时务之人,可为益州之主。” “嘿,宁王能击退贺荣人,奉他为主倒也可以,他能给我什么好处?” “第一项好处就摆在百目天王面前。” “你?” “是我。百目天王听我之计,可在一夜之间得到金都城以及城内城外所有益州兵卒,旬月之间当称蜀王。” 徐大世一愣,似信非信,最后道:“接着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通知_522 ?2009-2014AllRightsReserved.版权所有。 本站内容系根据您的指令搜索各大小说站得到的链接列表,不代表赞成被搜索网站的内容或立场 如果版权人认为在本站放置您的作品有损您的利益,请发邮件至admin#,本站确认后将会立即删除。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一十三章 半成 徐大世在意的人不是徐础,而是背后的宁王。 徐础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上前一步拱手道:“天王是要乘风而起,还是一切从头开始?” “乘风而起是什么意思?乘谁的风?” “铁家兄弟。”徐础微笑道。 徐大世不傻,立刻明白对方的意思,笑道:“我的确是跟着铁鸢进入益州,可是想借铁家的势并不容易——你见到铁二了?” “见到了。” “觉得他好说话吗?” “固执如牛。” “你还想乘他家的风?” “固执如牛,牵之亦如牛,加一鼻环足矣。” “鼻环何在?” “铁大将军。” 徐大世露出困惑之意。 徐础解释道:“铁鸷重兄弟之情,誓死要救兄长,这就是他的鼻环。” “徐先生的意思是……” “救出铁大将军,令铁二俯首,令铁家俯首,令益州俯首。” 徐大世笑了两声,“救出铁大,满军将士都去跪他,哪里还有我的位置?” 徐础不笑,“如果铁二先跪天王呢?如果铁大获救之后也向天王跪谢呢?” 徐大世思忖片刻,“铁二有‘鼻环’,强迫他下跪容易,铁大的‘鼻环’在哪?” “在铁二。” 徐大世一愣,随即道:“他们兄弟之间的交情有这么深?好吧,即便一切如你所说,铁家兄弟愿意向我下跪,问题是怎么才能救出铁大?攻城是没用的,城里很狡猾,逐日提供粮食,我这里节省一点,顶多坚持三天,明天我就得分一半人到附近城中借粮。” “攻城乃是下下之策,我有办法让车全意将铁大送出来,还能让他向天王俯首称臣。金都乃益州治所,存粮最多,足够数年之用,天王无需舍近求远。” 徐大世早就听说过金都城的富庶,不由得怦然心动,“徐先生的办法能说来听听吗?” “第一是宁王,宁王的要求极简单,益州必须尽快推出一位新主,如果迟迟没有结果,他就派兵过来接管。益州若是陷入刀兵,谁更在意一些?” “哈哈,当然是车全意,老子大不了带兵去别处劫掠,躲着宁军就是,他可没处逃亡。” “第二则是百目天王。” “我?” “正是。当初我经过益州时,曾与车全意有过来往,此人一向趋炎附势,与铁家兄弟互相仇视。” “嗯,这件事我有耳闻,铁大的益州兵都说车全意偏袒洛州客兵,故意派别州客兵出来送死,全仗着铁大的保护,才没有全军覆没。” “所以铁家兄弟在客兵当中声望甚高,车全意无胆之人,借蜀王之名囚禁铁大,却不敢杀之,百目天王若能替他动手……” 徐大世又是一愣,“不是要让铁家兄弟向我跪拜……明白了,这是徐先生的计策。” 徐础笑着点头。 “徐先生要进城?” 徐础继续点头。 徐大世这回思考得更久一些,“徐先生说过,宁王并不知道我在益州——他听说过我吗?” “略有耳闻。” 徐大世稍显失望,“只是耳闻而已……宁王日后愿意让我当益州之主?” “实话实说,宁王并在不在意谁做益州之主,只是不希望背后再多一个乱州,而且宁王需要益州的粮草,无论谁得益州,只要肯供应粮草,就能得到宁王的承认。” 徐大世嘿嘿笑了两声,“徐先生偏偏选中了我?” “我没有选择,初进益州时,我看好铁家兄弟,快到金都城时,我又看好车全意,直到进入军营,亲眼目睹种种形势之后,我相信唯有百目天王能能够迅速平定益州,亦能为宁王所用。” 徐大世脸色微沉,“虽然都是降世军,但宁王是秦州人,我是汉州人,大家没有过来往,谁为谁所用可不一定。” 徐础微笑道:“这件事可以让宁王亲自来说明。” 徐大世嘴角稍一抽搐,突然大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初单于若是能给些好好,我们也去投降了,何况是宁王?宁王以弱胜强,大败贺荣骑兵,威震天下,向他称臣、供应粮草都没问题。” “天王觉得此计可行?” “可行。” “好,请天王派人送我进城。” “这就进城?” “事不宜迟。” 徐大世点点头,忽然道:“徐先生手上可有宁王信物?” “没有,宁王草莽出身,不爱写字。”徐础坦然道:“天王不信我的话,可以派人去向宁王打听。” 徐大世笑道:“换成别人我未必信,徐先生我信。要说徐先生确有眼力,千挑万选,投向了宁王,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徐大世先叫进来王颠,将徐础的计策简单说了一遍,征徇意见,然后派部下去向城里喊话,声称要派使者进去谈判。 部下很快回来,说城里同意谈判,但是最多允许两个人进城。 徐础道:“我一个人就够了。” 徐大世却不同意,“徐先生到我这里不久,对许多事情还不熟悉,城里问起来,一时应答不上,反生意外,我派一个人给徐先生当随从,劝说由你来,答疑由他来。” 也不等徐础同意,徐大世从外面叫来一人,介绍道:“这是我的一个侄儿,叫徐三猿,猿猴的猿。三儿,跟着徐先生进城,徐先生说什么你不必插嘴,城里若是问起咱们的情况,你照实回答。” 徐三猿二十几岁年纪,人高马大,憨憨地回道:“是。” 徐础没法拒绝,只得拱手道:“得徐将军同去,再好不过。” “他算什么将军?叫他徐三儿就行。” 几人又商议一会,徐础与徐三猿出帐,前往金都城。 外面夜色已深,徐大世送到营门口,回来之后向王颠道:“我不信他。” “徐础?” “他说他是宁王的说客,一开始我信,可是越想越不对,人都说狐假虎威,那狐狸生怕别人不知道它背后跟着一头老虎,徐础借宁王之威,来得却是无声无息,按理说早应该传得沸沸扬扬才对。” 王颠心里一惊,却点头道:“百目天王所言极是,怪我一时不察……” “不怪你,谁见到徐础,肯定都以为他是宁王之人。” “百目天王是要将计就计,借徐础之手要出铁鸢、夺下金都城?” “知我者,王先生也。你再替我想想,此计能不能成?” 王颠装模做样地想了一会,“能成,但是不宜告知众人,以免事泄,天目天王召集亲信,二十人足矣,都穿兵卒之甲,徐础劝说成功之后,车全意必要见百目天王一面,到时候——。” “明白。”徐大世笑道,脸色突然一沉,“你去将铁二的人头带来?” “现在?”王颠又吃一惊。 “就是现在。徐础用计,十有八九是为救铁家兄弟,我不能让他得逞,不如先下手为强。” 王颠找不出理由反对,也不敢反对,拱手道:“好,我这就去,百目天王稍候。” 徐大世抓住王颠的胳膊,对他的可怕面容丝毫不以为意,直视道:“下手利索些,别弄坏眉眼,得让人认出那就是铁二,以后或许用得上。” “是。” 王颠告辞,匆匆走向自己的帐篷,心中惴惴,半路上下定决心,先将守在外面的几名徐大世亲信支走,让他们去见百目天王,然后进帐道:“等不得了,现在就得动手。” 铁鸷起身,“徐先生失败了?” “比失败还要糟糕,成功一半,他现在进城去了,徐天王却没有全信他,这就要杀铁二将军。” “咱们能找来多少人帮忙?” “铁二将军一呼百应,但是附近全是徐天王的部下,外围的将士一时冲不过来,所以此事不宜人多,且不宜张扬,一旦被城里人知道城外兵乱,徐先生必危。我能找来十人左右,借用徐先生此前之计,‘押’铁二将军去见徐天王,擒贼先擒王。” “全听王先生安排。”铁鸷别无选择。 王颠立刻出帐,叫来亲信十余人,引到帐中,向他们道:“这位铁二将军乃是铁大将军亲弟,来此求援,却被徐天王扣押,这就要斩杀。徐天王无意救出城里的铁大将军,于此明矣。我等受铁大将军厚待,怎能恩将仇报?我意已决,要杀徐天王,救铁二将军,诸位可愿随我一同前去?” 王颠此前已向这些人透过口风,因此诸人都不意外,同声道:“愿往。” 徐大世一向性急,不能让他等得太久,王颠再不多说,向铁鸷道一声“委屈”,与众亲信将他扭送百目天王那边。 两帐相距不远,中间有一些徐大世的部下,见到王颠都无疑心。 到了徐帐门口,王颠示意众人停下,帐内徐大世正与亲信数十人谈话,王颠这边人少,不能现在进去。 等了一会,帐内诸人陆续出来,有人向王颠道:“王先生就在这里,百目天王等你呢。” “我马上进去。”王颠道。 等里面的人出来得差不多,王颠带人进帐。 帐中还有三人留下,正与徐大世交谈。 徐大世扭过头,第一眼先看见铁鸷,稍稍一愣,向王颠道:“我要的是脑袋,带个大活人来干嘛?王先生不敢下手吗?” “不是不敢,是铁鸷还有重要的事情没说。”王颠示意其他人停下,独自走向徐大世,“他们铁家在城里藏了不少财宝,但他不肯向我透露。” “咱们缺财宝吗?”徐大世嘴上不承认,心里却极贪财,迈步走向铁鸷,笑道:“我还以为铁家兄弟不会爱惜钱财呢。” “是为周济将士,不为自用。”铁鸷道。 王颠站在后面,面朝徐大世的三名亲信,以防他们前去救援,心里却想着徐础,不知他在城里进展如何。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一十四章 失策 徐础进城顺利,很快就见到了车全意。 蜀王之死令车全意有些狼狈,城里兵将不算太少,但他不会领兵打仗,也不信任别的将领,只会闭关死守,白天时徐大世只是虚张声势,就将他吓坏了,听说要谈判,立刻接受,见到是徐础,既意外,又喜不自胜。 “怎么是徐先生?”车全意起身迎来。 徐础甩不掉徐三猿,带着一同进来,拱手笑道:“因车城主当日一言,我特意赶回益州。” “我算哪门子城主?不过是替蜀王暂守金都城而已,待蜀王之子继位,我立刻交还权柄,不敢恋位。” “在此之前,城主就是城主。” 车全意身后跟着两名卫兵,他瞥一眼高大的徐三猿,没有靠得太近,也没再拒绝城主的称呼,向徐础道:“徐先生说是因为我当日一言……” “车城主不记得了?” 车全意当初送行的时候曾经说过,徐础若能带来一位新王,他不会拒绝,此时自然没忘,哈哈笑道:“记得,记得,只是没想到徐先生回来得这么快,徐先生这是投靠铁家了?还是徐大世?” “百目天王的名讳不可乱说。”徐三猿提醒道,眉毛一扬。 车全意没理他,但是示意两名卫兵靠近些。 徐础回道:“既非铁家,也非百目天王,我奉宁王之命前来。” “宁王?” “正是。” “在荆州大败贺荣人的那位宁王?” “没错。” 车全意长长地哦了一声,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位是……” “这位是百目天王的侄儿徐三猿。” 车全意点点头,回去坐下,向徐础招手,待他走到六七步之遥时,又伸手示意停下,“所以徐先生是代宁王与百目天王进城谈判?” “是。” “百目天王也投靠宁王了?” “刚刚的事情。” 徐三猿飞速看一眼徐础,牢记百目天王的交待,没有插话。 “徐先生一来就给宁王立功,佩服。”车全意笑道,马上变脸,严厉地说:“宁王不守信义,杀死蜀王,益州兵民无不愤慨,秣马厉兵,要为蜀王报仇,绝不会向宁王投降,徐先生免开尊口。” “宁王不惧寻仇,但是车城主出得了金都吗?” 车全意不语。 徐础上前半步,“在车城主面前什么都能说吗?” 车全意看一眼卫兵,“他们都是我的人。” “好,我就不拐弯抹角了。百目天成能为车城主除掉铁家兄弟。” 车全意大笑,连连摇头,显是不以为然。 “铁鸷已是百目天王阶下之囚。”徐础继续道。 车全意收起笑容,“真的?” 徐三猿当这是一句问话,立刻回道:“是真的,就关在军师王颠的帐篷里。” 徐础则嗯了一声。 车全意想了一会,“据说百目天王走投无路,率兵投靠铁鸢,白天时还带兵攻城,怎么突然间改了主意?不怕有人说他恩将仇报?” 徐三猿回答不了,正犹豫间,徐础已经开口:“群雄相争,不记仇、不报恩,百目天王能屈能伸,走投无路时可以投奔,机会到来时也不会放过。” “这样的人,徐先生也要推荐给宁王?” “宁王正需要这样的人。” “嘿,徐先生还真是没有拐弯抹角。可我不会向百目天王归降,宁王亲来,我或许会打开城门。” “车城主只需交出铁鸢,百目天王自会退兵,去别处立足。” 徐三猿没听过这种说法,强行忍住开口的冲动。 “我怎么知道百目天王是要杀铁鸢还是要救铁鸢?你让他将铁鸷的人头送进来,我就将铁鸢送出去。” 徐础笑道:“铁家兄弟要杀就一块杀,百目天王此时杀铁鸷,营中必乱。车城主得铁鸷人头而交出铁鸢,则城中亦乱。双方都得不着好处,百目天王此时打救人旗号,车城主放人,至少落个宽宏之名。” “百目天王?以何名义杀铁家兄弟?” “铁鸷暗中进营,将要刺杀百目天王夺权,铁鸢受弟弟鼓动,也有不轨之心。” “所以是铁家兄弟恩将仇报?” “没错。” 车全意连笑几声,“先毁其名,再杀其人,这是徐先生的计策吧?” “有一点功劳。” 车全意想了许久,“我要与徐先生单独交谈。” 徐础向徐三猿道:“请到外面稍等。” “百目天王让我紧跟着徐先生。” “百目天王让你听我的命令。” 徐三猿犹豫一会,“好吧,别让我等太久。” 徐三猿转身往外走,车全意示意卫兵也离开,等到厅里只剩下两人,车全意起身来到徐础面前,笑道:“其实我有些意外。” “我回来得是快了一些。” “不不,我是说徐先生竟然出此毒计,令我意外。” “对铁家兄弟是毒计,对宁王则是妙计。” “我交出铁鸢,百目天王退兵,然后呢?宁王要亲来益州?” “宁王会派一员大将来益州,得车城主相助,除掉百目天王。” 车全意又笑了,“我想宁王也容不下那些降世军,但是宁王愿意用我?” “宁王对益州的要求乃是粮草,无意在此大动干戈,因此需要本地豪杰相助,我向宁王力荐车城主。” “多谢了。” “我一直记得车城主的那句话。” “蜀王自己失策,怨不得别人,谁也没法给他报仇。宁王想得益州,我当然同意,还会亲自去拜见他,只是……宁王真的要用我?” 徐础点下头。 “可有宁王手信?” 徐础摇头,“我孤身入益,夔门关等地的兵卒皆是蜀王旧部,带宁王的信很不安全。” “哦,那倒也是。请徐先生在此稍等,我去将外面的人叫进来,那人真是徐大世的侄儿?” “是。” “那咱们还得在他面前演场戏。”车全意笑道,迈步走向门口,向外面道:“可以了。” 徐础一惊,知道事情有变,却不知自己错在哪里。 外面一声惨叫,两名卫兵很快进来,手里提刀,刀上有血,显然是将徐三猿杀死了。 徐础面露惊诧,“车城主这是何意?” 车全意哈哈笑道:“徐先生编得好故事,你若早来一天,也能骗取我的信任,可惜,你来晚了。”车全意伸手入怀,取出一封书信,轻晃两下,笑吟吟地说:“宁王书信在此,真正的使者不日即至。” 徐础愣在当场,他料到宁王肯定会派人来金都城,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他一路上紧赶慢赶,还是晚了。 车全意道:“虽然如此,我不杀你,等宁王使者到来,由使者处置,至于徐大世,我不怕他,他军中粮草多少,我一清二楚,顶多再过两日,他只能退兵。徐先生虽是满口胡言,却说对了一件事,宁王会派一员大将随使者一同过来,城中兵卒得他统领,很快就能剿灭降世军。到时候铁家兄弟也都不是问题。” “你认得宁王?” “不认得,但是很快就会成为君臣。” “你至少听说过宁王的手段吧?” 车全意有卫兵,不怕徐础,笑道:“不劳徐先生担忧,你以为从前的益都王心慈手软?后来的蜀王宽宏大度?全是暴虐之辈,宁王无非更甚,我与这种人打了一辈子交道,不说如鱼得水,至少还有些技巧。带下去,严加看守。” 两名卫兵提刀上前,徐础别无它法,跟着他们往外走,心里不停思考,经过车全意身边时,说道:“宁王使者若是别人,车城主无忧,若是寇道孤,车城主小心。” 车全意哼了一声。 徐础走出厅门,希望自己这句话能让车全意记住。 门外躺着徐三猿的尸体,车全意在门口向另外几名卫兵道:“将尸体扔出城去,还给降世军。” 卫兵抬尸离去。 徐础心中自责不已,徐大世一看见侄儿的尸体,必然大怒,很可能会杀铁鸷,徐础此次用计,害人害己,若没有他,王颠与铁鸷或许已经成功夺回兵权。 这是一次惨败,直到牢房门口,徐础也没想出挽救的办法。 所谓牢房就是王府里的几间客房,由数十名士兵在外把守。 车全意的两名卫兵将徐础推进一间房里,关门上锁,在外面道:“看紧了,这是总管亲自抓到的俘虏。” “总管神力,都能亲自抓俘虏啦。”把守者谄媚道。 屋子里一片漆黑,徐础在门口站了一会,向前摸索,想找个地方坐下,继续自责,继续想办法。 屋子里很空,徐础走出几步也没碰到东西,再往前走,前面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眼瞎吗?就要踩到人啦。” 声音如此耳熟,徐础脱口道:“唐为天?” 对方也听出声音来,“公子?” 然后两人同时道:“是我!” 一阵锁链声响,唐为天道:“公子也被抓起来了?真是鸡公车亲自动手吗?公子虽弱,也不至于输给一个老家伙吧?” “唉,一言难尽,是我计算失误,害了自己,很可能也害了别人。”徐础蹲下,先摸到的是一条铁链。 “鸡公车怕我闹事,给我身上缠了几条链子。”唐为天解释道。 徐础眼前已能隐约视物,“这里有多少人?” “总共二十一人,这屋里有七位。” “徐先生。”有几人开口打声招呼。 “铁大将军呢?” “在别屋。” 徐础坐在地上,双手捧着铁链,第一次感到无计可施。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一十五章 断链 徐础躺在地上睡了一会,醒来时外面已有阳光透进来,一睁眼就看到唐为天怒目圆睁——他盯的不是徐础,而是门口。 徐础翻身而起,发现屋里其他人都守在门口,囚犯当中,只有唐为天受锁链束缚,动弹不得。 外面传来含糊不清的叫喊声,还夹杂着妇人的哭泣。 徐础大为意外,但是众人听得认真,他不好开口询问,于是也倾耳倾听,勉强能听见几个字,依然不明所以。 外面声音渐消,门口数人回到墙边坐下,个个叹气不止。 “怎么回事?”徐础问。 唐为天怒意未消,“公子,你说张家是不是就没有好人?” “哪个张家?” “皇帝张家啊。” “有坏人也有好人。” “哼,我怎么一个好人也没见着?益都王的女儿是不是姓张?” “是。” “三个女儿都姓张?” “想来如此。” “没有一个好人,蜀王刚死不久,铁家两位将军一个被关在城里,一个被扣在城外,姓张的三个女人竟然就要‘休夫’。” “休夫?”徐础有些吃惊。 “公子也意外吧,居然还有休夫这种事!” 徐础一点也不意外,他自己就被“休”过一次,巧得很,也是来自张家的女儿。 “公子笑什么?”唐为惊讶地问。 徐础道:“至少张家的这个女儿哭了几声。” “那有什么用,你没听到铁大将军有多生气吗?他脾气一向好,对谁都不发火,这是他第一次发怒吧?” 其他人点头,一人道:“我认识铁大将军十几年了,也是第一次听他如此愤怒,夫人真是将他惹火了。” “都‘休夫’了,还算什么夫人?”唐为天双手举起锁链,抖得哗啦啦直响,“再让我看见她,一拳头打死!” “或许她是身不由己。”徐础道。 “嗯?她自己跑来‘休夫’,怎么会身不由己?”唐为天一腔怒火,但是不敢对徐础发作。 “益都王三女当初嫁蜀王与铁家两位将军,就是车全意的安排,现在的‘休夫’想来也是他的主意。” “没错,鸡公车最坏!”唐为天又抖锁链,“老家伙曾让我们指认大将军有篡位之心,我们谁也没有同意,宁可一同被囚,益都王的女儿怎么就做不到?” “嗯。”徐础心里其实也有些纳闷,他没见过益都王的女儿,只是从铁鸷嘴里听说了只言片语,还拿到一封送给奚家儿媳妇的信,总感觉这三女的脾气与张释清或许相似。 徐础起身走到门口,透过缝隙向外窥视,只见到庭院里有两名兵卒在悄声笑谈,其它地方全看不到。 “蜀王当初也是糊涂。”唐为天兀自气愤难平,好像受辱的是自己,“既然造反,而且是自己称王,干嘛要娶张家的女儿?对张家人就要赶尽杀绝。” 唐为天是个极实诚的人,将铁鸢当成主人,就要一心一意、感同身受。 徐础看在眼里,心中竟有一丝嫉妒,马上驱散,走回唐为天身前,忍不住又笑一下。 唐为天疑惑道:“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死到临头了还这么高兴?” “口渴的时候最需要喝水,困境之中最需要笑。” 唐为天愣了一会,随即放声大笑,然后道:“别说,心里好像真的舒服一些。公子果然厉害,大家都来笑吧。” 屋子里的人同时大笑,外面有人敲门呵斥,他们也不停下,渐渐地觉得无趣,笑声停歇,唐为天道:“就好用那么一小会,公子还有别的招数吗?” “没了。” “今天怎么没人送饭?”唐为天食量超出常人,饿得也快。 “大将军夫人既然来‘休夫’,估计鸡公车是要对咱们动手了吧?”一人猜道。 众人不语,陆续坐下,再也笑不出来。 “我就是用这链子,也要勒死几个。”唐为天恨恨地说。 徐础没坐,又走到门口向外窥望。 “公子不用看,今天是不会有饭送来了。”唐为天劝道。 “嗯。”徐础依然没动,良久之后他说:“又有人来了。” “送饭的?”唐为天大喜。 “不是,好像……好像是来吵架的。”徐础只看见一小块地方。 “吵架?谁来这里吵……” 唐为天话未说完,外面传来女人的尖锐声音:“我们姐妹从小到大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你说算了就算了?再不让开,我先抓花你的脸!” 唐为天动不得,同屋的其他人都跑到门口,或望或听,有人道:“是铁二将军的夫人。” 外面喧闹声不断,更多女子的声音加入进来,铁二夫人显然带来不少帮手。 “铁鸢,你给我听着,你自己犯下的罪,别连累别人,我们姐妹想休夫就休夫、想嫁谁就嫁谁,你管不着,谁都管不着,我姐姐明人不做暗事,给你一封‘休夫书’是看得起你……” 别人还好,唐为天气得哇哇乱叫,“果然张家没好人,臭女人、贱女人,有本事冲我来!” 可他的声音传不出去,反而让门口的徐础等人听不清外面在说些什么。 外面逐渐安静,徐础等人转过身,一人道:“铁二夫人进去了,铁大将军……唉,英雄末路,竟遭女人羞辱。” “肯定又是鸡公车主使。”唐为天睚眦欲裂,突然间大喝一声,竟将一条铁链从墙上硬生生拽了出来。 这里不是专门的牢房,铁链末端用长钉固定在山墙上,唐为天曾经试过拉扯,即使是在同伴的帮助下,也只是稍稍松动而已,如今怒火中烧,竟然拽出来一根。 唐为天继续用力,脸憋得通红,其他人先是吓了一跳,随即跑过去帮忙,八条铁链先后被拽出来,其中一条钉得太深,直接扯断一枚链环。 几条铁链依然束缚在身上,唐为天的行动却已不受束缚,喝道:“诸位让开。” “稍等……” 徐础话刚出口,唐为天已经带着满身的铁链冲向房门,大吼一声,将两扇门撞开,双手挥舞铁链,“张氏女纳命来!” 徐础等人急忙跟出来,只见外面的数十名兵卒大惊失色,手持刀枪纷纷围上来。 唐为天一腔怒火正找发泄的地方,虽然没学过舞链,但是仗着力气大,所挥之处无不披靡,众兵卒不敌,改而纷纷避让,唯恐被铁链扫到。 唐为天也不追赶,转身看向隔壁的房间,冲门外的几名女子道:“让张氏女出来送死!” 那几名女子面对兵卒时气势汹汹,这时却都花容失色,紧靠墙壁瑟瑟发抖。 铁二夫人从房里走出来,是名极年轻的女子,满面含霜,冷冷地说:“你说的‘张氏女’就是我吗?” “你是益都王的女儿、铁二将军的老婆?”唐为天见过她,但是心里没什么印象。 “你是唐为天?”铁二夫人倒记得他。 唐为天挥起铁链往地上用力一砸,激起一团灰尘,喝道:“就是你爷爷我!” 身后几名兵卒本想偷袭,被吓得又退回去,铁二夫人脸上也有些变色,“好个莽人。” “强过你这个贱人!”唐为天拎着铁链迎上去。 铁鸢从房里走出来,拦在铁二夫人身前,“唐为天,你要干嘛?” 唐为天心里就一个念头,甚至没注意到铁鸢手里有刀,“大将军让开,我先杀这个贱人,再去杀你老婆和蜀王的老婆,将城里的张家人……” “糊涂蛋,卫兵在你身后,你不带着大家闯出去,却要乱杀恩人吗?要杀就去杀车全意。” “恩人?”唐为天一愣,可是终于回过神来,低头看一眼已获自由的手脚,转身面对院中兵卒,突然大笑,“这回我真能笑出来啦,谁来送死?” 唐为天名声在外,否则的话也不会单独被锁起来,众兵卒稍一犹豫,转身就跑,心急的人连兵器都不要了。 唐为天挥舞铁链追上去,徐础与铁鸢异口同声叫道:“回来!” 唐为天追上一名跑得慢的兵卒,一链甩去,将他砸倒在地,这才转身回来。 徐础向铁鸢拱手:“铁大将军受苦了。” 铁鸢倒转手中的刀,拱手道:“连累到徐先生,是我之过。” 铁二夫人探头出来,打量徐础几眼,“你找到芳德了?” 徐础摇摇头,“还没有。” 铁二夫人又缩身回去。 唐为天大步走来,“铁大将军,咱们先去杀鸡公车,再杀张家的……” “你怎么还不明白?”铁鸢晃晃手里的刀。 “明白什么?”唐为天依然莫名其妙。 徐础走到他身边,小声道:“铁家两位夫人设计,其实是给铁大将军送刀。” “哦,何必这么麻烦,直接带人闯进来不就好了?” “不是人人都有你的力气。” “啊啊……”唐为天突然惨叫起来,被铁链勒过的地方如今痛入骨髓。 铁二夫人带来三十几名女伴,裙中藏刀,但是铁鸢屋中只住他一个人,因此得刀之后迟迟没有冲出来,反倒是唐为天先行一步。 铁鸢立刻命众女将刀分给部下,亲自去撬锁开门,放出其他囚犯,总共二十一人,手持短刀,前去寻找车全意。 徐础没接刀,走在稍后面,铁鸢专门指定一人保护他。 铁二夫人拒绝等候,带人也跟上来,追到徐础身边,说道:“芳德若是死在贺荣人手中……” “被抓的人是缤纷,公主还在秦北降世军那里。” “你要去找她?” “当然。” 铁二夫人露出一丝微笑,“当初我们一块乘船去看徐先生,都说你不配芳德,现在看来,还是有几分相配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一十六章 夺益 车全意跑了,一听说铁鸢与唐为天要来寻仇,他起身就跑,连试图反抗的架势都没做一下。 蜀王府乃至整个金都城里的将士多是洛州客民,一向与车全意关系紧密,可是意外发生之后,车全意的第一个想法不是调兵自救,而是怀疑洛州人也已背叛自己,惊慌失措,只带数名亲信骑马出城,前去投奔外面的降世军…… 铁鸢也吃一惊,但是没有慌乱,第一件事就是改派唐为天去保护徐础,“城中混乱,到处都不安全,守卫徐先生是你唯一的职责,必须寸步不离。” “寸步不离。”唐为天道。 铁鸢其实是担心唐为天乱杀一气,将他支走之后,立刻亲自去见城中将领,表示仇人只有车全意,绝不会牵连他人。 洛州将领虽多,但是群龙无首,对铁家兄弟又无仇恨,于是纷纷归降,不过半日,铁鸢已然掌控全城。 徐础留在王府里,见到了益都王的三个女儿,她们的年纪都不大,嫁给蜀王甘招的姐姐也不到二十岁,事实上,她此前已经定亲,带着两个妹妹来金都城就是准备成亲,因此逃过东都之乱,但是亲事也因此取消。 两个姐姐比较沉稳,时刻关心府外的消息,妹妹铁二夫人比较活泼,在东都时,与张释清是最好的朋友,因此缠着徐础问东问西,听说张释清的逃婚经历,既欣慰又嫉妒,叹息道:“还是她胆子大些,我就不行了,老老实实地嫁人。” 铁鸢留下三名将领和数十名女兵保护三位夫人与徐础,唐为天遵守诺言,守在徐础身边,时不时揉搓被勒痛的地方,偶尔斜睨三名“张氏女”。 铁二夫人忍了又忍,终于不能再忍,冷冷地说:“你干嘛总用这种目光看我们?好像我们十恶不赦,铁大将军已经告诉过你,我们是为救人。” “铁大将军是说过,可我心里的怒火憋得慌,怎么也没办法消除。”唐为天也知道“张氏女”并无过错,就是没办法改变印象。 铁二夫人笑着摇头,向两个姐姐道:“世上居然有这种人,死不认错。” 两个姐姐只是笑,唐为天不笑,回道:“我若是不认错,早就将你们全杀死啦。” 铁二夫人脸色一沉,“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前锋将军,敢对我们不敬,眼里还有没有蜀王和两位铁将军?” “眼里有,心里也有,所以请铁二夫人说话小心些。” “我说话有何不妥?”铁二夫人眉毛慢慢挑起。 “什么叫别人胆子大些,难道你不愿意嫁给铁二将军?” 铁二夫人被气得笑了,“我是郡主,他是造反的百姓,成亲之前一面未见,我为什么要高高兴兴嫁给他?” 唐为天愣了一会,“我不知道,但是既然嫁了,就该一心一意。” 铁二夫人更加恼怒,铁大夫人走来,和声道:“我们若非一心一意,干嘛冒险救出铁大将军呢?” “你们救人我感激,只是不愿听不好的话。” 蜀王妃也走过来,微笑道:“唐将军在主公面前只说好话,不说坏话?哪怕坏话是实话?” 唐为天脾气急躁,当了前锋将军之后,脾气更急,经常顶撞上司,一下子问倒,呆了半天才道:“不是一回事……而且蜀王刚死,你不该笑。” 蜀王妃却没有收起笑容,“你们这些臣子能笑,我不能笑?” 唐为天无言以对,转向徐础,“公子,你来说说她们。” 徐础道:“蜀王遇难,有人继位之前,当由王妃临政,她现在是益州之主,而我是客人,你是本州将军,对王妃当对蜀王一般,说不得。” 唐为天又发一会呆,小声道:“真有这样的规矩?” “嗯。” 唐为天指向角落里的一小群人,“若是新蜀王继位呢?” “王妃便是王太妃,虽非益州之主,但是地位更高。” “她不是……亲娘。”唐为天更小声说。 甘招原来的妻子是名普通女子,此时正拉着几个孩子发愣,脸色苍白,对周围的事情视而不见,对别人说话听而不闻。 “规矩是这样,王妃是正妻,无论蜀王的哪个儿子继位,都要尊王妃为太妃,称为‘母亲’。” 唐为天眉头紧锁,显然觉得这条规矩不合理,但是徐础亲口所说,他不能怀疑,憋了半天才道:“肯定是张家自己定的规矩。” 蜀王妃拉着两个妹妹走开,她们虽非一母同胞,但是从小一块长大,十分亲密。 唐为天来回走了几圈,向徐础极小声地说:“我投奔的是蜀王,可不是她们。” 徐础笑了笑,“有些事情不可多想,何况以后你追随的人是铁大将军。” 唐为天点点头,“公子是不是也要聚张氏女?” “我们拜过天地,只是……” “唉,张氏女好在哪里,你们都想娶?” 徐础无法回答,正好一名兵卒跑进来,大声道:“铁大将军请徐先生去前厅。” 铁二夫人马上问道:“外面怎样?铁二将军获救了?” 兵卒点头道:“获救,正在进城。” “阿弥陀佛。”铁二夫人重重地松了口气,转向两个姐姐,似乎要哭。 唐为天跟着徐础去往前厅,在门外道:“奇怪,刚说过不愿意嫁给铁二将军,现在又这样,究竟是什么意思?” “张氏女……先苦后甜吧。”徐础笑道。 前厅聚集五十几名将领,多半是洛州客民,心中惴惴,对其他将领比较警惕,只信任铁鸢一人。 徐础刚到,外面就有人大声通报:“铁二将军回来啦!” 洛军将领愈显紧张,站在一起观望,铁鸢全当没看到,起身迎出去,高声道:“二弟在哪?” 铁鸷带一群人进厅,兄弟两人先是抱头大哭,随即捉臂大笑,铁鸷道:“鸡公车被我抓回来了,任凭哥哥处置。” 车全意就在铁鸷身后,缩成一团,不敢看人。 铁鸢厉声道:“车全意,我铁家兄弟哪里得罪你,你非要置我们于死地?” 车全意跪在地上,颤声道:“是……是蜀王旨意……” 铁鸷转身怒道:“蜀王待我兄弟二人亲如一家,亲口向我承诺,见到我哥哥就会释放,何况他已遇难,留下遗旨,由我哥哥辅佐新王,你怎么不肯遵旨?” 车全意一味地磕头求饶。 徐础站在一边听着,暗暗点头,铁鸷已经学会使用“蜀王遗旨”,前途无量。 铁鸷道:“哥哥,不必与他废话,让我一刀杀了他。” 铁鸢却另有打算,“车全意,你可知罪?” “知罪,求大将军饶我一条贱命……”车全意哀求道。 铁鸢转向众将,并不特意面朝某一群体,高声道:“天不佑我益州,蜀王蒙难,但是上天亦不做绝,给益州安排了后路。蜀王有后,我等当奉其为新主,上下一心,招兵积粮,为蜀王复仇!” “复仇!”众将高声附和。 铁鸢又说许多话,大意是要团结一致,最后道:“车全意,将我囚禁的确是蜀王之旨,我不怪你,我只问你一句:是否奉蜀王之子为主?” “生是蜀王之臣,死为蜀王之鬼,绝无二心。”车全意急忙回道。 “既然如此,许你戴罪立功。” 车全意大喜,磕头谢恩,铁鸷却不满意,“哥哥……” 铁鸢道:“益州遭此大不幸,当全州服丧,推立新主,然后谨守门户,以防外敌进入,要报仇去找宁王,不可自相残杀。” 他这番话其实是说给洛州将领听的,果然不其然,铁鸷虽然依旧愤愤不平,厅中的一大批将领却都暗自松了口气。 铁鸢命人将车全意带下去,向众将下达命令,不分客籍,只按职位分派。 众将一一领命告退,只剩寥寥数人时,铁鸢先向王颠拱手:“听徐先生说,二弟的性命是王将军所救,铁某感激不尽,此前种种不敬之处,请王将军海涵。” 徐础其实只说过王颠有救人的意图,铁鸢先感激再问细节。 王颠立刻还礼,“铁大将军在汉州救我等一命,从来不以外人相待,我等助铁二将军一臂之力,不过报大恩之万一。” 铁鸷这才有机会讲述反杀徐大世的经过,“全仗着王先生帮忙,我才能保住性命,亦仗着王先生安抚将士,城外军营没有发生混乱。” 蜀王刚死不久,铁家兄弟不能摆设酒宴,请王颠出城镇营,给予极大的信任。 人都走得差不多,只剩铁家兄弟与徐础、唐为天,铁鸢这才拱手道:“事态紧急,我来不及请教,先发布了命令,有哪里不妥,请徐先生务必指出。” 徐础道:“益州得铁大将军,当保无忧。我只提醒一句,据车全意所说,宁王派来的使者正在路上,很快就到。” “嗯,正好让他们给宁王带句话回去。”铁鸢冷冷地说。 铁鸷道:“主使之人是宁王,执行之人是宋取竹,动手之人是南将毛元惕。” “总之是一家,一块报仇便是。”铁鸢道。 徐础拱手道:“蜀王之子年幼,又无叔、舅看顾,怕是镇不住益州兵民。” “我们兄弟两人就是他的叔伯、舅公。”铁鸢道。 “益州需要一位强力的蜀王。” “我一向敬佩徐先生,但是这件事请徐先生万不可再提起。”铁鸢明白徐础的意思,立刻拒绝。 徐础只得道:“我要去往秦北降世军营中,不知铁大将军能否派人护送一程。” “当然,不过从此北上,汉州、秦州皆在贺荣人手中,怕是不易通行。” 如果是在一天前,徐础也会冒险孤身北上,可是在金都城用计失败,全靠侥幸解围,他对自己的运气不那么自信,于是道:“我正要请铁大将军夺回汉州。” 铁鸢摇头,“益州军新败,已无力北上,且要为蜀王报仇,更难分兵。” 徐础道:“杀死蜀王其实是我的主意。” 铁家兄弟连同唐为天闻言大惊。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一十七章 不杀 徐础并无隐瞒,将自己劝说宋取竹杀蜀王的经过讲述一遍,平淡而直白,不为自己做任何辩解。 唐为天脸上满是惊讶与不解,“可是公子……是好人啊。” 铁鸢同样困惑,“为什么……” 铁鸷没那么多犹豫,默默地拔刀出鞘,唐为天立刻护在徐础身前,他现在没有铁链也没有兵器,却丝毫不惧,“铁二将军,把刀收起来说话。” 铁鸷冷冷地说:“我没什么可说的,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徐础既然自己承认……” “还没听公子解释呢。” “他纵然有一百个理由,也逃不过死罪。” “那也得听听。”唐为天梗着脖子,不肯让开。 唐为天虽是有名的力大无比,铁鸷自恃手中有刀,并不怕他,屏住呼吸,准备一击必杀。 铁鸢上前按下弟弟握刀的手,“听听无妨。” “哥哥!”铁鸷难以置信,若论对蜀王的忠诚,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兄长,他此时竟然不急于报仇。 “蜀王子幼,要由你我辅佐,咱们现在不止是将军,逞一时之气有害无益。” 唐为天点头,“铁大将军说得有理。” 铁鸷不敢违背兄长,将刀收入鞘中,最后一下颇为用力,恼怒地走到一边,背对其他人。 唐为天转身看向徐础,不再是一心维护的神情,而是质疑与责备,“蜀王得罪公子了?” “与之无关。”徐础道。 铁鸷头也不回地大声说:“不用装模做样,蜀王确实得罪过徐础,在夔门关将徐础交给了单于的使者,不知他是怎么逃出来的,早知如此,蜀王当初就该将他的人头割下来,让使者带走。” “哈!”唐为天叫了一声,心中如释重负,“我就说嘛,必有原因,蜀王这事做得不地道,我与铁大将军在汉州被贺荣人包围,他不帮忙就算了,竟然与单于勾勾搭搭……” 铁鸷转身怒道:“蜀王勾搭……蜀王联络单于,还不是为救你们?” 唐为天又无话可说了。 铁鸷问道:“这是原因?” 徐础摇头,“我说过,与此无关。” “那是为什么?你总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蜀王投靠宁王,早晚会丢掉益州,宁王将因此而一家独大,杀蜀王是为阻止宁王。” 铁鸷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但是没有拔刀,“你这是胡说八道,蜀王与宁王议和,不是投靠,有我们兄弟二人在,谁也别想夺走益州。” 徐础没有反驳。 铁鸢却没像弟弟那样恼怒,低头沉思。 铁鸷等了一会,忍不住道:“哥哥,你不会相信他的鬼话吧?” “跟我说说蜀王如何与宁王议和。”铁鸢道。 铁鸷抢先回答,将郭时风如何劝说以及议和的大致内容讲述一遍,“这是一桩好买卖,益州不过出些粮草,资助宁王讨伐奚、盛两家,就能保一境平安。宁王咱们都认识,虽然手段凶残些,但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他若取胜,必然感激蜀王。而且咱们也能腾出手来平定益州土著。” “我当然认识宁王,比你更熟。”铁鸢转向徐础,“这么说来,徐先生现在是宋取竹的谋士了?” “暂且栖身。” “你来金都城也不是经过,而是另有目的。” “我的确要去往秦北降世军,但是铁大将军说得没错,我来金都城是希望看到两位铁将军掌控益州。” 铁鸷大笑一声,“好坏全在谋士的一张嘴上,哥哥小心,徐础想要讨好咱们呢。” 徐础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些。铁家若以报仇为先,请这就杀了我,然后发兵去攻宋将军,得一个忠义的名声。铁家若以益州为先,我倒是还有几句话要说。” 铁鸷看向哥哥,半是哀求地说:“蜀王对咱们兄弟恩重如山……” “所以咱们要守住益州,交给蜀王的幼子。” “益州四面环山,我守夔门关,伺机出峡报仇,哥哥坐镇金都城,监守北边的谷道,就算有人倾天下之力来攻,益州也不怕。” 铁鸢却不像弟弟那样一心只想杀人报仇,盯着徐础看了一会,转身走开,来回踱步,颇显犹豫。 “唐为天。”铁鸢终于开口。 “嗯。”唐为天应了一声。 “带徐先生下去休息。” “哥哥!” “让我细想一下,你不准动徐先生,明白吗?” 铁鸷不服气地瞪大眼睛,唐为天替他回道:“明白了,铁大将军放心,只要有我在,谁也动不得公子。” 唐为天想得倒多,不愿留在城里,带着徐础去往城外的营地,那里有他的部下,可以提供更充分的保护。 唐为天不喜奢侈,帐篷与普通兵卒无疑,他要来许多酒肉,听说徐础现在不能喝酒,他又吃一惊,“公子变化太大,我快认不出来啦。” 徐础不能碰酒,全是因为唐为天的那一拳,他没提起,笑道:“你的变化更大。” “我不过是做了前锋将军而已,先吃饭吧,不能喝酒,就多吃肉。” 徐础很快吃饱,唐为天将剩下的食物一扫而空,拍拍肚皮,“总算又吃上一顿饱饭,咱们什么时候逃走?” “逃走?” “对啊,难道坐在这里等铁二将军来杀人吗?” 徐础笑道:“我猜他不会来杀人。” “铁二将军可说不准。” “我愿意赌一下。” 唐为天正要说话,外面的卫兵道:“王颠王将军求见。” “请进来。”唐为天起身道。 徐础也站起身。 王颠一个人进来,拱手道:“我还说徐先生会留在王府里,听说与唐将军一同出城,立刻前来拜访。” 唐为天叹了口气,忍住没说什么。 王颠见唐为天神情有异,不由得微微一愣,向徐础道:“我来得不是时候?” “请坐,王先生不来,我亦要过去拜访。” 王颠只得坐下,唐为天不坐,守在徐础身边,他现在谁也不相信。 王颠本来有许多话要说,这时却不知如何开口,颇显尴尬。 徐础道:“王先生要问谁做新蜀王?” “徐先生若是不方便……” “我欠王先生许多人情,能够偿还一二,是我之幸。” 王颠脸上有伤,没法变红,挤出一个微笑,“是我亏欠徐先生更多。” 徐础笑了笑,说道:“必须是铁大将军。” 王颠心中一宽,“我们皆有此心,无论是降世军,还是益州兵,都以为非铁大将军不可,但是看铁大将军的意思,似乎……不太想做蜀王。” “蜀王有真假两种,王先生希望铁大将军做哪一种?” “当然是真蜀王。” “那就好,王先生与诸将士不必担心,铁大将军即使没有蜀王之号,亦有蜀王之实。” “有徐先生这句话就够了。”王颠起身,拱手告辞,“徐先生会留在益州吧?” “不,我要去秦北找降世军,正等铁大将军派兵护送。” “我一定要请缨送行。”王颠离去。 唐为天问道:“公子刚才说铁大将军要做蜀王,这是实话?” “嗯,铁大将军已经露出王者之风。” “我怎么没看出来?” 徐础笑道:“农夫眼中所见尽是当年收成,商人所见尽是银钱,你是将军,所见尽是杀戮,我是谋士,才能见到王者之风。” 唐为天撇撇嘴,“铁大将军做蜀王当然最好。” “他不会接受蜀王的名号,仍是铁大将军,但是拥有蜀王的一切权力,你在他面前,少提‘蜀王’两字。” 唐为天点点头,随即眉头一拧,“我还是没明白,公子干嘛非要弄死蜀王?” “以后你会明白。” “公子不逃?” “此去秦北,阻碍颇多,我必须等铁大将军派兵护送。” “公子是不是想得太美了?铁大将军能饶公子一命就不错啦,怎么可能派兵护送?也就是我愿意跟着公子走。” 徐础笑道:“当初在邺城与你相遇,是我的幸运。” 唐为天有点不好意思,“可我在东都离开了公子,不是我想离开,而是……而是……” “咱们各自要走的路离得太远。” “对,就是这个意思。”唐为天叹了口气,随即又振奋起来,“我不管公子怎么说,蜀王先起害人之心,将公子交给单于使者,有这一条,公子怎么报复都不过分。” 徐础笑着点点头,说服唐为天太容易,以至于他有点惭愧。 次日下午,铁鸢派人出城邀请,唐为天也不带卫兵,仍是自己一人护送,腰间配带两口腰刀,肩扛长槊,直入王府,拒绝交出来,王府卫兵都认得他,没人敢要。 铁二将军不在,铁鸢独自在前厅接见徐础,对全副武装的唐为天亦不在意,客套一番之后,他说:“宁王使者到了,但是他们要见的是车全意,宁王显然不太喜欢我们铁家人。” “宁王需要一人暂守益州,日后方便拿走,所以喜欢车全意,对蜀王也比较放心。” “嘿。”铁鸢笑了一声,“使者我没留,直接打发走了,另有一件事比较麻烦,请徐先生过来商议。” “请说。” 铁鸢犹豫一会,开口道:“太医说王妃有孕在身,看脉相很可能会是男孩。” 徐础点点头。 铁鸢继续道:“蜀王现有两子,乃是结发之妻所生,我们这些老人都认得,虽还年幼,大的也有十岁了。可是仔细论起来,王妃才是正妻,生育虽晚,却是嫡子……” “若按常规,当是嫡子继位,但现在是非常时刻,不可尽守常规,铁大军亦不好自作主张,当召集益州将臣,一同商量出个结果。” “我亦有此心,徐先生也这样建议,我没什么可犹豫的。徐先生不必出城,就留在王府里吧,唐将军也留下。” 铁鸢命仆人将两人送去客房,唐为天进屋检查一圈,将长槊放下,问道:“不该是老大继位吗?” “按规矩是嫡长子继位。” “又是张家人自己定的规矩吧。奇怪,王妃怎么突然间就怀上孩子了?我可一点也没看出来。” “还不是因为你。” “我?公子可别乱说,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唐为天连连摆手。 “你吓着了益都王三女,王妃不得不怀上这个孩子。” 唐为天不明所以,徐础却想:她们与芳德公主张释清只是表面相似而已。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通知_528 ?2009-2014AllRightsReserved.版权所有。 本站内容系根据您的指令搜索各大小说站得到的链接列表,不代表赞成被搜索网站的内容或立场 如果版权人认为在本站放置您的作品有损您的利益,请发邮件至admin#,本站确认后将会立即删除。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二次通知 ?2009-2014AllRightsReserved.版权所有。 本站内容系根据您的指令搜索各大小说站得到的链接列表,不代表赞成被搜索网站的内容或立场 如果版权人认为在本站放置您的作品有损您的利益,请发邮件至admin#,本站确认后将会立即删除。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一十八章 兄弟 徐础推开门向外望了一会,喃喃道:“北边必是大雪纷飞。” 正在屋子里坐着吃饭的唐为天道:“是啊,益州哪里都好,就是雪少,冬天不像冬天。” 看到有人从院外进来,徐础迎上去,拱手道:“铁大将军。” 铁鸢一人到来,身着便服,站在院里向屋内看一眼,摆手示意唐为天不必起身,然后道:“城中已有传信,说是徐先生害死蜀王。” “这种事情无从隐瞒。” “徐先生不该提前向我兄弟二人泄露真相。”铁鸢有些不满。 徐础微笑道:“与其等两位将军从别人嘴中得知真相,不如我自己坦白。” “你让我很为难。” 徐础依然只是微笑。 铁鸢走开几步,示意徐础跟上,避开唐为天的目光,小声道:“请徐先生逃走吧。” “逃?往哪逃?” “或者回荆州去找宋取竹,或者北上去寻降世军,总之不要留在益州。” “多谢铁大将军不杀之恩,但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嘿,别说你想帮我们铁家守卫益州。” 徐础拱手道:“我帮益州,不为铁家。” 铁鸢又笑两声,突然道:“王妃怀孕已经两个月,文武众臣皆以为应当由嫡子继位,因此要等上七八个月,王妃若诞下男孩,一切顺理成章,若诞下王女,则由大王子继位。” “十分合理。在这七八月期间呢?” 铁鸢沉默一会,“王妃以太妃名义临政,三位大臣辅政。” “哪三位?” “我,长史冯野筹,内侍车全意。” “车全意?” “他对蜀王的忠诚至少没得说,且他在洛州客民中间根深蒂固,需要他来稳定金都城局势。冯家也是客民,但是迁居益州上百年,经营数代,深受土著信服。” “铁大将军选得好。铁二将军呢?” “他一心想要报仇,所以我派他去守卫益北关卡,离荆州远些,夔门关还由黎胜国守卫。” “铁大将军不想出兵荆州?” “至少现在不想,太妃有孕,人心不稳,益州当务之急是要自保,不是报仇。” “铁大将军所言极是。” 铁鸢摇摇头,“我知道自己做得远远不够。” “还差在哪里?” “整个益州,甚至整个天下,都会以为铁家有夺益之心,在这七八个月以内,我没办法自证清白。” “但求问心无愧,无需自证。” “我还知道,单守益州难得长久,可是本州新遭重挫,无力向外扩张,与群雄联合,又无人可选。” “宁王呢?” “嘿,徐先生此番亲至金都城,就是为了阻止益州投向宁王吧?” “我希望听听铁大将军的真实想法。” “宁王此前不止派来使者,还派来一位将军,毫不掩饰夺益之心,而且以他的为人,必然征调无度,益州从命,则兵粮尽失,无力自保,益州不从,则前功尽弃,给宁王征益提供借口。” “铁大将军说得没错,但眼下也不是得罪宁王的时候。” “我已经派人去见宁王,告诉他益州愿意提供粮草,但是数量由我们根据当年收成和存粮多少自己决定,派船送到夷陵,与宁军交接。” “宁王没有拒绝的理由,至少现在没有。” “但这并非长远之计,宁王平定荆、吴之后,还是会调头攻益。” “未必,宁王如果只想划江而治,则必定攻益,如果他有席卷天下之心,必然北上与贺荣人、梁王、晋王等争锋。” 铁鸢沉吟良久,“徐先生仍然以为益州也要北上争锋?” “别无它途,坐守益州不过多延些年月而已,铁大将军若寻长久之计,必须北上。” “贺荣人虽在襄阳大败,但是实力犹存,汉、秦两州全在他们掌握之中……” “北上乃是争锋,不是趁虚而入,不是趁火打劫,宁王一胜而威震天下,铁大将军为何不能?” “本州不稳,且又值冬月……徐先生真的不走?” “铁大将军若不打通汉州途径,我无路可走。” “嘿,那就多住几天吧。”铁鸢拱手告辞。 次日上午,徐础与唐为天被送到城中另一处小院里居住,宋五手与麻金也被送来,仆人若干,朝夕服侍,但是再无人过问,也没人找他报仇。 益州虽然连逢不幸,但是根基未毁,过年时热热闹闹,到处张灯结彩。 唐为天耐不住寂寞,见徐础十分安全,于是又去当前锋将军,年前练兵,年后准备去讨伐几处公开反对铁家的郡县。 “几天不上战场,我全身都发痒。”唐为天边说边挠两下,“公子不用担心,铁大将军向保证过你的安全,我也宣告过,谁动公子一根汗毛,等我带兵回来,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那我安心了,你自己也小心些。”徐础笑道。 唐为天撇下嘴,小声道:“益州人其实不太会打仗,土著尤其不会,一打就散,等我得胜归来吧。” 新年刚过,元宵未至,唐为天顺军出征。 正月十五晚上,金都城更加热闹,与除夕在家守岁不同,百姓纷纷走上街头游玩赏灯,能持续到次日凌晨。 徐础站在院门口看了一会,向两名随从道:“当年东都赏灯,也不过如此。” 麻金不爱说话,宋五手感慨道:“襄阳从前也很热闹,我们前半夜赏灯,后半夜喝酒,唱曲的个个美若天仙,喝不尽的酒、说不尽的话……唉,都成过眼云烟喽。” “我得早些休息,你们可去逛逛。” 宋五手大喜,看向麻金,“我知道几处好玩的地方,只要你舍得花钱……” “有钱。”麻金回道。 两人结伴上街,徐础关门,回房里躺下,揣测铁鸢的心事。 外面传来砸门的声音,仆人询问身份,立刻开门。 徐础翻身坐起,刚刚穿上鞋子,来者已经闯入卧房。 “徐础,哈,好一位徐先生。” “铁二将军什么时候回城的?”徐础道,让跟进来的仆人点燃油灯。 铁鸷显然喝了许多酒,脸色通红,走路有些摇晃,眼中尽是血丝,坐在凳子上,一手扶桌,低头想了一会,突然抬头道:“我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你真的只为报仇?” 徐础坐到对面,示意仆人离开,然后道:“你想报仇?” “若不是哥哥不许……”铁鸷咬牙切齿,“哥哥的胆子比从前小了许多。” “做大事者,先怯后勇。” “不管大事、小事,杀你会让我心里痛快一些。” 徐础笑笑。 “你先动手。”铁鸷命令道,抬手敲打桌子,“你动手,我还手。” “我打不过你。”徐础笑道。 “别装胆小,暗害蜀王时,你怎么敢呢?” 徐础收起笑容,“铁二将军一直留在蜀王身边,以你所见,蜀王要到夷陵、襄阳之后,能守住几时?” 铁鸷冷冷地盯着徐础,“宋取竹前几天先后袭取夷陵、江陵,这就是你的目的吧,杀死蜀王,将地方腾出来?” “是我的目的,但是宋将军袭取两城,是他自己的本事,我没帮忙。” “你别高兴太早,宋取竹已经惹怒宁王,必遭报复,益州趁机出兵,正好报仇。” “这是铁大将军的意思?” “不用他的意思,我自己就能做主,我与黎胜国换守,他去北边,我去夔门,随时能够带兵出峡。” 徐础轻叹一声。 “你害怕了?哥哥留你一条命,无非是不愿树敌,等我除掉宋取竹,留你……再无用处。” “我替铁大将军惋惜。” “嗯?” “铁大将军费尽心机守护蜀王家人与整个益州,甚至不得不与宿敌妥协,留车全意不杀,立为辅政大臣,这是为什么?” 铁鸷不答,对兄长的妥协,他心里其实颇有微词。 “因为他身边没有帮手,自家兄弟还要坏他的事情。” 铁鸷脸色更红,拍案而起,嗫嚅几声,又慢慢坐下,“我能为哥哥出生入死。” “铁大将军亦愿为你出生入死。” 铁鸷沉默不语。 徐础继续道:“你们铁家是秦州人,在益州根基不沉,带来的兵马也不够多,全仗着铁大将军一人苦苦支撑,若是兄弟生隙,不止会招来大祸,还会引天下人耻笑。” 铁鸷闷声道:“如果蜀王不死……” “蜀王不死,铁家必亡,益州也不长久。” “蜀王向我保证会赦免我哥哥,让我们兄弟二人再去夺取汉州,将功赎罪。” 徐础道:“你知道宁王的回话吗?他只肯让出夷陵,绝不让出襄阳与汉州,蜀王一旦俯首,宁王很快就要征调益州兵将随他做战,尤其是会点名你们兄弟二人,你说蜀王会拒绝吗?” “宁王干嘛非要我们两个?” “这叫调虎离山,让车全意掌权,架空蜀王,最后将整个益州送给宁王,你们兄弟二人到时在宁王麾下为将,立功而不得信任,稍有异常即遭忌惮,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铁鸷再度沉默,他本意是来挑衅,却被说得哑口无言。 “少喝些酒,少想些事,多帮帮铁大将军。” “我一直在帮。” “铁大将军独掌益州,别人都有尊称,铁二将军为何还称‘哥哥’?” “他就是……我哥哥。” “铁大将军拒绝称王,以辅政之臣的身份管事,正是要外示公正无私的时候,你却当众以家人相称,究竟是何用意?” “我……我……以后称大将军便是。” “铁大将军有心征讨汉州,苦于无人,你为何不能相助?” 铁鸷一愣,“哥哥……大将军从来没说过要征讨汉州。” 徐础微笑道:“新年刚过,铁大将军就派兵平定郡县,这是为北出汉州做准备。益州不缺兵卒与猛将,缺的是一位值得信任的大将。” “我可以。”铁鸷挺身道。 “你先得戒掉酒,还得能分清轻重缓急,否则的话,铁大将军宁可信外人,不会信你。”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一十九章 端倪 天气刚一转暖,铁鸢下令再攻汉州,声称这是蜀王的遗命,总共调动将近八万人的军队,号称二十万,分两路北上,这几乎是益州所能提供的最多兵力,不分客民、土著,各郡县全要出兵、出粮。 两路益州军的统帅分别是铁鸷与冯野筹,后者虽是文官,但是熟谙兵法,且深得土著信任,配以武将辅佐,堪为一军之主。 刚刚成功平定郡县的唐为天,依然出任铁鸷一军的前锋将军,能够连续打仗,他最高兴。 发兵仪式盛大而隆重,临政的太妃亲自出城送行,虽然只有极少数人亲眼见到她,但是消息传出来,都说太妃确实有孕,平息不少传言。 徐础随铁鸷出征,晚两日出发,错过了城外的仪式,送行者只有王颠。 冬去春来,王颠的状态却越来越差,已经无力骑马,需要乘车出行,但是坚持送到十里亭外,布下酒席为徐础饯行。 “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与徐先生见面。”王颠对自己的健康不抱希望,倒一大杯酒,饮了一口,“我有两桩疑惑未解,望徐先生指点一二。” “不敢,但是想听听王先生的疑惑。” “宁王可得天下否?” 徐础已经极少喝酒,这时却给自己斟了小半杯,拿在手中端详多时,一口饮尽,然后将空杯推置一边,表示不能再喝,“今明两年必见端倪。” “如何可得?如何不得?” “先论当今形势。据闻荆州这边,襄阳归顺宁王,江陵奚家先是投降,发兵追击宋取竹,反遭宋军偷袭,丢失江陵,但是宋取竹没有坚守江陵,而是将城池送给宁王,令奚家尴尬不已。” “宁王也很尴尬。”王颠挤出一丝古怪的微笑,“表面上宋取竹为宁王建立大功,该受重赏,可他献出江陵而占据夷陵,令宁王一时难以翻脸,何况益州支援宁王的粮草经由夷陵,宁王更不能轻举妄动。不愧是徐先生看中的人,至少这一招有退有进,气度非凡。” “只是一时之胜,宋取竹的确在荆州留得一块立足之地,但是实力尚弱,四周强敌环绕,无论是益州、奚家,还是远在江东的宁王,任何一方腾出手来,他都不是对手。” “想必就是这个原因,让宁王原谅奚家,许其返回江陵,其实是给宋取竹树敌。” 徐础点头,“但是奚家被迫将大批本族子弟与兵卒送给宁王为质,从此一蹶不振,宁王也不希望看到奚家取胜,因此不许他擅自进攻夷陵,算是给宋取竹一点喘息时间。” “益州兵发汉州,宋取竹又得一点喘息,这是徐先生的功劳。” “铁大将军愿为大业而弃小怨,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唉,江东终究归了宁王,据传他这次平定吴州颇为顺利,入夏之前,必然大功告成,到时候他就腾出手来了。” “没错,宁王能否夺得天下,今夏会有第一个端倪,到时他有三个选择:一是北上淮州,彻底击败盛家,乘势入冀,与梁王争锋;二是重返洛州,乘势入汉、秦,与贺荣人争雄;三是逆江而上,巩固江陵,夺回夷陵,然后派一大将入益,自己亲率大军北上,问鼎中原。” “哪一计能夺得天下?” “第三计,北方混乱,不急于一时,宁王若能平定江南,则大势可定。” 王颠饮一口酒,“宁王若行第三计,则宋取竹必败,益州军北入汉州亦是大错特错。” 徐础点头表示赞同。 “可徐先生仍然力劝铁大将军发兵?” 徐础笑道:“益州虽然民丰物阜,但是百姓不习战阵,征兵极难,八万人攻汉,胜算七八成,用来阻挡宁王,胜算不过三四成。何况宁王未必会用第三计,以我揣测,他会率兵攻淮州,报盛家趁虚而入之仇。” “如果徐先生猜错?” “王先生当劝铁大将军向宁王俯首称臣,万不可以硬碰硬,益州虽是四塞之地,却非牢不可破,况且内患颇多,不足以与宁王一战。” “宁王是我江东七族的大仇。”王颠恨恨道,思忖片刻,“我必尽我所能,推动宁王去攻淮州。” “果能如此,则宁王将步入歧途,再想夺得天下,需要付出几倍努力。” “第一桩疑惑已了,还有第二桩。” “请说。” 王颠向亭外望了一眼,确认仆从都站在远处,听不到这边的交谈,悄声道:“铁家能走多远?” 这是一个极敏感的话题,徐础并非益州之臣,倒是可以谈论,“若是只守益州,顶多坚持两年,若能夺下汉州,或许还能再坚持两年。” “只是这样?”王颠有些失望。 “王先生以为呢?” “我……不知道,我早先追随徐大世,可他空有宁王之狠,却无宁王之智,令人失望。铁大将军待人宽厚,亦有智谋,在他麾下为臣,最为舒适,可是……”王颠对铁鸢颇存敬意,犹豫一会才道:“可是野心似乎小了一点,不是没有,而是与其他雄杰相比要差一层,此次发兵汉州,无论成功与否,恐怕都是铁家最后一次兴师动众。” 王颠心中早有判断,之所以向徐础询问,只是想得一个肯定的回答。 徐础笑了笑,“对铁家来说,野心小一些,或许是好事。” 王颠叹息一声,再一想到自己命不久矣,又看开不少,“铁大将军给我容身之地,无论将来怎样,我都得忠于他。两桩疑惑已得指点,徐先生若不急于赶路,咱们再闲聊几句?” “不急。”徐础只是军中客人,铁鸷打仗亦不需要他出谋划策,的确不急。 “徐先生投至宋取竹麾下,实在令人惊讶,他真能夺得天下?献江陵、留夷陵虽是妙计,但是离站稳脚跟还差得远吧?” “差得很远,百步行程,宁王若是迈出五十步,宋取竹才迈出不到十步,等他露出端倪,或许要三四年以后。” “然则徐先生看中他什么?” “舍我其谁。” “嗯?” “单于敢于入塞问鼎,乃是因为坐拥十几万贺荣骑兵;晋王敢于早早显露野心,乃是因为家世高贵,在并州颇得民心;梁王自恃大梁帝胄,以为天命在己;宁王初无大志,其兵越多、其地越广,则其志越大。此数人者,无不有所凭恃,宋取竹布衣之时便有奇志,虽加掩饰,偶露锋芒,因此我说他有‘舍我其谁’之心。” “嘿,可惜无缘得见。” “但他毕竟凭恃最少,所以比任何人都需要运气,哪怕他步步皆准、招招皆妙,若是运气不佳,也难免骤兴骤亡的结果。” “哈哈,不愧是徐先生,即便是对自己投靠的主公,也不肯稍加辞色。宁王若行下策,宋取竹若无运气,天下可还会有新英雄出现?” 徐础叹了口气,“我希望有,一二年间若无真英雄力挽狂澜,则九州分裂之势不知将持续几十、几百年,这一切因我而起,我虽百死不得赎其罪。” “万物帝不死,天下亦会大乱,可能更乱一些。” “早先我也这么想,如今却不敢肯定:如果能看到天下大治,我对刺驾毫不后悔,如果看不到,我不能问心无愧。” 王颠盯着徐础看了一会,“徐先生亦有‘舍我其谁’之心,当初为何……算了,徐先生不必在意。” 徐础却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有不忍之心,且又刚愎自用,劝别人时,总希望别人言听计从,别人劝我时,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当初在东都,放走宁王,是我的错,我若继续称王,犯下的错只会更多、更严重。所以我宁愿做谋士,宁愿别人对我的话听三分、拒三分、斟酌三分,然后留一分意外。年前在金都城,我行险计,若非王先生等人各有计策应对,我早已一败涂地,命丧王府之中,不仅害己,亦会害人。谋士犯错或有回旋作地,王者犯错往往无路可退。” “擅劝人者,难听人劝,徐先生自知甚明,或许这才是不能称王的原因吧,王者总得有点狂妄无知才对。”王颠站起身,“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徐先生北上,必能搅起一阵风雨,我留在益州,亦要想方设法阻止宁王西进。” 徐础也起身告别,“只要宁王不是亲自率兵西进,夷陵与益州都有不小胜算。我在北边若得到宁王北上淮州的消息,必朝金都城方向拱手相庆。” “哈哈,我若听说贺荣人逃离中原,亦要北向抱拳。” 徐础上马,王颠乘车,背向而行,谁也没有再回头。 徐础通过栈道赶到汉州时,两路益州军已经各打了几战,进展颇为顺利,汉州留守的贺荣人不多,中原军队大多三心二意,铁鸷与冯野筹都没遇到顽强的抵抗。 唐为天身为前锋将军,鼓足劲儿要重新夺回汉中城,因此一路急行,后方的大军也不得不加快速度,徐础追上铁鸷时,益州军离汉中城已经不远。 铁鸷志得意满,制定了强攻汉中城的详细计划,抽空见了徐础一面,“大将军没能攻入秦州,乃是一大憾事,我此番北征,至少要攻取栈道,送徐先生进入秦州境内。” 徐础拱手称谢,铁鸷道:“但我有一个条件。” “铁二将军请说。” “不准你带走唐为天,他是我们益州之将,必须留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二十章 入秦 汉中城守军不堪一击,益州军发起进攻不到一个时辰,城上高呼投降,没提任何条件就将城门打开,少量贺荣人骑马夺门而出,全被益州将士追上杀死。 汉中几近一座空城,百姓失落十之八九,兵卒不过两千,多是从秦州征调而来,无心恋战,城中积聚的粮草早被运走,剩下的也被贺荣人点了一把火。 不管怎样,城墙依然牢固,街道也还通畅,房屋大都完好,这场胜利值得庆祝,铁鸷开庆功宴,传令休息三日,准备攻入秦州。 庆功宴大家都喜欢,攻秦的决定却让许多人意外。 将领们敬酒时借机提醒铁二将军,大将军只想夺取汉州,并无攻秦之计,且粮草尚未齐备,冬寒也未散尽,不宜再度远征。 铁鸷拒绝改变主意,但也做出一点妥协:“守益先守汉,守汉先守秦,我不为攻取秦州全境,只是要占据整条栈道,令敌军寸步难进。” 又有人道:“冯长史那边战事未结,且汉州许多郡县尚未平定……” 铁鸷固执己见,“你们也看到了,贺荣人无意固守汉州,留下的骑兵不多,冯长史那头很快就能大获全胜,至于诸郡县,派一偏将统兵五千足以平定。所谓兵贵神速,汉州一失,秦州必然戒备,晚去一天,则战事更加艰难。” 不是所有将领都反对铁二将军的计划,前锋将军唐为天极为支持,“进入汉州以来,仗打得太容易,不过瘾,得去秦州跟贺荣人较量,报上次的围城之仇,顺便还能回老家看看。” 没人提醒唐为天,栈道另一头离他的老家还很远。 铁鸷为人固执,又是大将军的亲弟弟,谁也说不动他,将领们只得分头准备,先派斥候到前方探路,催促后方尽快将粮草运来,同时派人向金都城送信。 全军休息三日,唐为天只休息两天就带兵出发,临行时来向徐础告辞,“我去开路,让公子能够直接见到金圣女。” 唐为天一直没弄清益州军的计划,仍以为要夺取整个秦州。 徐础也不解释,笑道:“不可冒进,至少让我能追上你。” “放心,铁二将军下了严令,命我一出栈道就停下,最重要的任务是保证栈道畅通,一切等他赶到再说。” “嗯,你该牢记此令。” 唐为天告辞要走,忽又停下,“大家都说铁二将军冒进,公子以为呢?” “征战非我所长,我不敢乱说。” “呵呵,公子守卫东都时何等豪气,现在怎么说‘非你所长’?” “想来是因为胆子越来越小吧。” 唐为天摇摇头,表示不信,告辞离去。 徐础其实不太支持北伐秦州,但他自知不得铁鸷的信任,因此不去讨没趣,而且经历金都城用计失败之后,他确实变得更加谨慎,说是“胆小”也不为过,总觉得万事并不能全如自己所料,纵有千算万算,还是难免失误。 他更愿意盯住“大势”,可惜自从与王颠告别之后,再找不到人谈论。 铁鸷不等金都城的消息,三日过后准时发兵,留五千人守城,分五千人平定郡县,剩余三万人全都北上秦州。 栈道狭窄,且遭到诸多破坏,反复修缮之后也不牢靠,大军以长蛇之形前进,边走边加固。 铁鸷原本居中,但是嫌前方行军太慢,一路追赶,亲自督促兵卒修路,修好一段之后可以就地休息,由后面的后卒顶上。 又过三日,前方传来消息,前锋遇到敌兵,很快又传来消息,敌兵已退,前锋继续挺进,很快就能进入秦州地界。 剩下的道路比较好走,铁鸷不必亲自监督,当晚扎营休息时,他派人叫来徐础,请他喝酒。 “越往北越冷,徐先生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只能喝一杯。”徐础小口慢饮烫热的酒,确实觉得温暖许多。 铁鸷说了些闲话,然后道:“人人皆以为不宜北上秦州,徐先生呢?” 徐础笑道:“大将出征,当专断自决,尤其是已经发兵,多说无益,反增疑虑。” “可我发兵之前,徐先生也没说什么。” “我非益州之臣,铁二将军未必信我。” “哈哈,实话实说,我确实不信,徐先生计谋虽多,最后却都是为他人着想,与我益州无关。” 徐础笑笑,懒得争辩,只顾小口喝酒。 “但我还是想听听徐先生怎么说,无它,只为比较一下。” “既然铁二将军坚持——我亦觉得北攻秦州太早,如果只为夺取栈道,派前锋军也就够了,无需大军跟进。铁二将军亲自督战,想必还有更长远的计划。” “嘿,徐先生猜得倒准。没错,夺取栈道只是第一步,益州军不敢进入秦州,无非是怕贺荣骑兵,待我连胜几场,大家自然惧意尽去。我不敢说夺取秦州全境,至少要占据西京!” “西京遭遇战乱最甚,形同鸡肋,铁二将军为何……” 铁鸷双眉一扬,“只为证明我铁家并不输于宁王,他能击败贺荣人,铁家也能。”铁鸷稍稍缓和语气,“大将军不敢给蜀王报仇,无非是觉得益州弱而宁王强,一旦兵出峡口,必遭反扑。等我也击败贺荣人,夺下西京之后,谁还会觉得益州军弱?” 徐础不语,因为他知道自己被叫来听这些话,并非无缘无故。 铁鸷拿起杯子一饮而尽,示意徐础也喝一口,然后笑道:“大将军一旦觉得益州有实力报仇,徐先生也得为自己的罪行受罚。徐先生一路游说,力劝群雄抗击贺荣人,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性命竟与贺荣人息息相关吧?” 徐础将杯子里最后一点剩酒喝光,放下杯子道:“铁二将军若能大败贺荣人,夺回秦州,我愿自杀谢罪。” 铁鸷脸色微沉,“你觉得我必败无疑?” 徐础摇头,正色道:“我说的是真心话。益州四塞之地,占居此州者,往往易生知足之心,难得铁二将军勇猛精进,若能一举夺秦,不止驱逐贺荣人,亦有平定天下之势,我愿已足,不惜此命。” 铁鸷打量徐础,似信非信,半晌才道:“你还是没说攻秦之计的好坏。” 徐础轻叹一声,“我能分出什么好坏呢?只能说铁二将军有些冒进,如果后方生变,则将进退不得,如果汉州稳定,则堪称奇兵。我无从预料汉州形势,自然也无从判断铁二将军攻秦的好坏。” “贺荣人很明显是要放弃汉州,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等我在秦州立足,将冯野筹也招过来。” 铁鸷畅想一番,徐础起身告辞。 铁鸷道:“不管怎样,徐先生于我、于铁家皆有大恩,铁二恩怨分明,杀主之仇必报,滴水之恩亦不会忘,所以请徐先生放心,我不会无故杀你。” 徐础拱手道:“多谢。” 栈道尽头秦州界内原有一座小城,如今已被破坏得只剩下断壁残垣,守军仓皇逃走时,又放一把火,将整座城烧成了废墟。 唐为天追赶一阵,总算记得铁二将军的严令,没有深入敌境,率兵返回,就地扎营,树栅为墙。 铁鸷赶到之后,不说还要去攻西京,而是命令兵卒重新修葺城墙,远派斥候,打探贺荣人的动向。 他的计划是先稳住军心,择机与贺荣人一战,用胜利鼓舞士气,然后步步前进,直至西京。 数日之后,斥候从各个方向带回消息,还带来一些秦州人以做佐证:贺荣人似乎连秦州也不想要了,整个冬天都在搜刮财物,征集民夫运住北方,秦州百姓深受其苦。 消息刚传来时,铁鸷尚且不信,等到消息越来越多、越来越详实,他再无怀疑,大笑几声,连称“天助我也”,立即指派一万人明日随他出征——他必须快一些,否则的话贺荣人全都逃回塞外,他梦想中的大胜也就失去了。 出益以来,战事异常顺利,诸将惧意渐去,只剩极少数人劝铁二将军谨慎些。 依旧是唐为天为前锋,铁鸷率中军随后,将徐础带上,如今已进入秦州地界,他担心徐础会逃跑。 唐为天一路势如破竹,第一天就连夺两城,每次都是兵马刚到城下,守城将士就开门投降。 有两件事让铁鸷担心,一是城里没有贺荣人,益州军恐怕还是晚了一步,二是到处都没有粮草,全被贺荣人搜刮走或是放火烧掉,头两批守军投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跪求一点粮食,他们已经饿了两三天。 发兵五日之后,铁鸷不得不停下,等候后方粮草跟上,好消息是前方终于出现一队贺荣骑兵,双方可以一战。 铁鸷证明自己并非单纯的鲁莽之辈,早在益州的时候,他就到处打听宁军击败贺荣人的经过,事无巨细,全要问得清清楚楚,因此对这一战他心里已有准备,亲自踏访地势,然后派兵挑战,将贺荣人引入险要之地,发伏兵一举将其击溃。 这支贺荣人兵力不多,只有三千出头,铁鸷以多胜少,但是仍然极大地鼓舞士气,至少益州兵卒不再相信贺荣人个个以一敌十的传闻。 铁鸷大喜,传令次日一早直奔西京,同时传令后方的两万人跟上。 但是到了晚间,传来一个坏消息,令白天的大胜骤失光彩。 仍留在汉州的冯野筹被一支中原军队击败,溃不成军。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二十一章 退路 天成旧族大都外强中干,奚家日益衰弱,盛家勉强自保,沈家正忙于夺回并州,楼、兰两家消失殆尽,而皇甫家最早步入下坡路,一直没能稳住自家的冀州,逃至辽东之后屡次南下都不成功。 应国公皇甫开第一个投靠强臂单于,曾经奉命守卫潼关,此后追随单于征战,没有显露出本事,但是极会讨好单于大妻,颇受信任。 谁也没看出这位天成老臣还有余力,就连徐础也以为皇甫开已经甘心做一名佞臣。 贺荣人在襄阳大败之后,剩余将士逃回泰州,正值单于大妻掌权,她将汉州交给皇甫开把守,封他为汉州牧守,却没留下多少兵卒。 益州军一来,少量贺荣士兵非逃即死,各地征调而来的中原士兵纷纷开门投降,皇甫开亦未做出抗拒的架势,早早地带兵退出汉中城,向东逃蹿,避开敌军锋芒。 直到汉州城池多半失守,铁鸷率军进入秦州,一直四处躲藏、几乎快要被人遗忘的皇甫开,突然率兵攻破益州军的粮道。 皇甫开的兵力并不多,却正好击中敌人的软肋。 两路益州军入汉之后进展太快,粮道延伸得比较长,且周围郡县尚未真心归附,即便见到益州军受到攻击,也不肯提供支援,反而闭关不纳。 皇甫开切断益州军粮道,夺走大批粮草,将带不走的东西一律烧毁,故意放走一些俘虏,让他们去通告益州兵卒:汉州军将要封堵后方的栈道,令益州军无法回师。 铁鸷军大都被带往秦州,受到的影响因此小些,冯野筹那头却是军心大乱,主将刚刚下令撤军,队伍就失去控制,有马的先跑,没马的随后,无不丢盔弃甲,就怕晚一步回不了益州。 皇甫开并没有封堵栈道,故意放一些兵卒逃回益州,然后截击剩下的兵卒,连战连胜,很快得到诸郡县的响应,兵力与日俱增。 当消息传到秦州时,已经将皇甫开汉州军的规模夸张到二三十万,甚至说他得到秦、洛、荆各州的支援…… 入秦的益州军陷入同样的混乱之中,他们离家乡更远,畏惧之心自然也更重一些。 距离西京不过一日路程,铁鸷却不得不放弃攻城计划,迅速率兵返回栈道入口,与后方大军汇合,共商进退之计。 中军帐里吵成一团,即便是益州大将军的亲弟弟,也不能让将领们闭嘴,铁鸷一遍又一遍地受到提醒,早有就人说过率兵攻秦太过冒险。 徐础只是军中的一名客人,未受邀请参与议事,留在帐篷中休息,实在无聊,独自走出去闲聊。 益州军刚刚用废弃的砖石建起一道矮墙,勉强堵住栈道入口,但是禁不住猛烈的攻击。 军营里,人人面带惊慌,主将虽未做出最终决定,但是所有兵卒都在收拾东西,准备踏上返程。 中军帐里走出一群人,全都义愤填膺,看样子商议进行得不太顺利,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一名益州将领向迎过来的兵卒大声道:“铁二将军拒绝退兵,说是还要再考虑一下。让他考虑吧,等皇甫开夺走汉中城,封死栈道,咱们想回也回不去了。” 士兵们大声叫嚷,但是铁家威望仍在,没人真敢甩手就走。 徐础原本站在墙下,结果有几名将领看到他之后,竟然迎面走来。 一共五人,全是汉州降世军的首领,如今不称“天王”,改叫“将军”。 杜黑毛断了一只手,却还跟从前一样鲁莽,来到徐础面前,第一个开口道:“徐先生是要去投奔金圣女吧?” “嗯,有这个计划。” “好,我们跟你走。” 徐础微笑道:“诸位皆是益州兵将,受铁家厚恩,怎么能跟我走?” 杜黑毛脸上一红,喃喃道:“有恩的是铁大,不是铁二。” 另一位将领穆健道:“不是我们忘恩负义,眼下的形势明摆着:贺荣人与皇甫开设计,引诱我军深入,然后截断退路,如今莫说回益州,就是回汉州也难。铁二将军犹豫不决,益州诸将死活要往回走,我们虽然记着铁家的恩情,但是不想无故送死,因此宁愿前去投奔金圣女。待逃过此难之后,再寻路返回益州。” 几位将领点头。 另一批益州将领远远望来,一人高声道:“果然是汉州人向着汉州人!” 杜黑毛脸色更红,更大声说:“徐先生是汉州人吗?他是……他是东都人!” 双方眼看着就吵起来,徐础小声道:“益州兵多,诸位寄人篱下,当谨慎行事,请诸位先回各自帐中,安抚士卒,待我与铁二将军谈过之后,再做决定。” 几名汉州将领告辞,边走边聊,显然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徐础无需求见,很快就被唤到中军帐里,可铁鸷找他不为问策,而是责备:“军心正是不稳的时候,徐先生切莫插手。” 唐为天也在,站在一边不吱声,但是向徐础点点头,表示自己能保护他的安全。 徐础道:“是因为那些汉州将领?” “嗯。” “铁二将军可以放心,我不会插手,他们想跟随我去投奔金圣女,我已经拒绝。” “嘿,他们甚至算不得真正的降世军。” “我想他们只是一时气话,并非真要离开。” 铁鸷双唇紧闭,目光坚毅,沉默片刻开口道:“不能退兵,言退必敌。” 徐础不吱声。 铁鸷又想多时,抬眼看向徐础,“徐先生了解贺荣人?” “略有所知。” “他们真的在诱兵深入?” 徐础也想一会,摇摇头,“不是,贺荣人正忙于争夺单于之位,无心恋战,他们运走粮草与财物,是要回塞外重整旗鼓。” “嘿。”铁鸷吐出一口气,“我怎么能相信你呢?或许你只是想借益州军北上,与降世军汇合。” “铁二将军不必信我,请自做决断。” 铁鸷冷冷地说:“是我统领全军,当然由我来做决断,你要管好自己的嘴。” 铁鸷挥下手,唐为天示意徐础跟他走。 两人来到唐为天的帐篷里。 “公子打算去哪?我跟你走。” “不行,你是益州将领……” 唐为天昂首道:“早在投靠蜀王的时候,我就对他说了,日后若是公子相招,无论在哪我都要赶去,蜀王当时同意,所以这件事我可以自己做主。” 徐础笑道:“等等再说。” “公子从今天起住在我这里,不要单独外出,如今营中有些乱,保不齐会发生什么,那些汉州人也不可信,虽说都是降世军,我从来没当他们是自己人。” 徐础又笑了笑,问道:“你觉得是退好,还是进好?” 唐为天一愣,“我只管打仗,不管进退,反正进打贺荣人,退打汉州军,都一样。” “要做将军总得多想一些事情。” “前锋将军也要想?” “尤其要想,因为有几千兵卒跟着你,你有明确方向,他们才能心安。” “那倒是。”唐为天想了一会,“我觉得退兵比较好,毕竟汉州还没有被皇甫开完全占据,这时回去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进攻的话就比较麻烦,也不知道贺荣人究竟在哪,所到之处又缺粮草。” 徐础赞道:“嗯,尚未交战,先想粮草,你有几分将军的样子了。” 唐为天不好意思地咧嘴而笑,“看得多了,多少懂点儿。公子以为呢?进好还是退好?” “以进为退。” “嗯?”唐为天没听懂。 “铁二将军麾下有四万人,足以与皇甫开一战,而且胜算不小。可有一点,铁二将军说得对,言退必乱,不怕战败,就怕心败,益州军上下已无斗志,一声‘退兵’,必然人人争抢着要回益州,无意久留汉州,此所谓不战而败。” 唐为天本人倒没有惧意,但是在中军帐里看诸将争论,知道徐础所言不错,叹了口气,“公子说得对,这个‘退’字不能说出口,那就是进了?” 徐础摇头,“贺荣人正在退回塞外,追之无益,反受其害,且秦州到处缺粮,益州军在此坚持不了多久。” “那怎么办?” “要尽快返回益州。” “那就得走汉州。” “不走汉州,走凉州。” “嗯?” “你从来不看地图?” 唐为天挠挠天,“看过,没记住。” “这里是秦州,往南是汉州,再往南是益州,九州当中,汉州占地最小。秦、汉以西,还有一处散州,便是凉州,凉州南端与益州有一条古道相连,我在书看到过,此道虽然荒废,但是稍加修缮,应该还能行军。” “啊。”唐为天听得稀里糊涂。 “凉州虽非富庶之地,但是多少有些存粮,且杨家正与羌人交战,益州若能提供帮助,可借得粮草。” “哦。”唐为天更糊涂了。 “回到益州之后,还可再入汉州,皇甫开闻讯必乱。” 唐为天点点头,就这一句听得明白。 “记住了?”徐础问。 “记住什么?” “刚才我说的话。” 唐为天张嘴结舌,半天才道:“就记住一个‘凉州’。” “很好,这就够了,铁二将军若再问起,你可以献计。” 唐为天笑道:“我还能献计?” “当然,这是将领的本分。” “公子留在这里别出门,我这就献计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通知_534 ?2009-2014AllRightsReserved.版权所有。 本站内容系根据您的指令搜索各大小说站得到的链接列表,不代表赞成被搜索网站的内容或立场 如果版权人认为在本站放置您的作品有损您的利益,请发邮件至admin#,本站确认后将会立即删除。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二十二章 代问 唐为天刚一说出“凉州”两字,铁鸷就猜出来这是谁的主意,他先是觉得可笑,随后觉得有趣,找来军中的秦州将士以及一些俘虏,打听凉州的情况。 凉州也正陷入混乱之中,据说羌人作乱,攻占不少城池,将凉州拦腰截为南北两部。 杨家主力在北边,经过数战之后,勉强拦住了羌人,南部却岌岌可危。 至于徐础所说的古道,的确有一条,位于凉州南端,已经中断数十年,是否能够通行,秦州人说不清楚,倒是有益州兵卒声称曾见过零星商旅从凉州古道入益。 铁鸷召集众将一同商议唐为天提供的“返益之策”,反响出奇的好,益州将领其实不太愿意再经过汉州,更不愿意留在秦州,能有另一条路回家,正中他们的心事,一名将领信誓旦旦地声称自己的父亲曾走过那条古道,一点问题没有。 即便古道没有问题,粮草也是问题,益州军带粮不多,顶多还能支撑十余日。 铁鸷派人回汉州查看情况,如果还有击败皇甫开的机会,他愿意原路返师,如果形势不妙,则留守汉中城的益州兵要携带全部粮草来与主力汇合。 与此同时,铁鸷又派人去与凉州杨氏联系,借路借粮。 唐为天也没闲着,带领数千人深入秦州,数日之后返回,既没发现贺荣人,也没找到粮草。 铁鸷长叹,他明明可以夺下秦州,可是后路已断,又没有粮草接济,他守不住这块地方,不得不带领将士返回益州。 又过几天,汉州与凉州都传回消息。 汉州郡县皆已叛益,皇甫开虽然不是汉州人,却颇受推崇,兵力与日俱增,汉中城的益州军已无退路,一见到铁鸷的使者立刻运粮进入栈道,边走边毁,宁可入秦,也不愿与汉州军交战。 汉州这头的退路彻底没了。 凉州传来的消息则含糊不清,益州使者分赴南北两边,南边的近些,最先返回,那里的凉州官吏盛情款待了使者,对借路之请却不置可否,只说自己做不得主,需要得到杨家的允许。 前往凉北的道路极不通顺,使者绕路前往,有惊无险地到达凉州,却没能见到杨家人,在边境就被打发回来——凉州虽是散州,但是杨家世代掌权,只认朝廷与同样的世家,对新兴的益州铁家全不当回事,要求铁鸷派一位可信的使者过去谈判。 铁鸷大怒,却又无计可施,从将领那里也问不出主意,只好让唐为天去将徐础请来。 “你的计策不好用。”铁鸷一见面就道。 “我的什么计策?”徐础明知故问。 “凉州借路之计。” “是铁二将军不想走,还是凉州不肯借路?” “凉州不肯借,让我再派一名可信的使者。” “杨家乃是望族,且又正与羌人交战,自然要谨慎些,铁二将军再派人去即可。” 铁鸷盯着徐础,“对你来说,这条计策倒是好用。” 徐础笑道:“铁二将军又怀疑我了?” “你想去凉州吧?从那里可以方便地前往金圣女的营地。” 徐础拱手道:“如果铁二将军派我去凉州,实不相瞒,我会一去不返,但是不会辜负所托,必然给益州军借得道路与粮草。如果铁二将军不愿让我走,亦无妨,凉州已遭截断,益州军不必非要取得杨家的同意,可以直接去往凉南,同时虚张声势,表示若不借路,就向羌人求助。以我揣度,凉南将吏十有八九会默许铁二将军通过,甚至会暗中送粮。” “可那样一来,益州将会得罪杨家,埋下嫌隙。” 徐础点下头,“先除近患,再考虑远忧吧。” 铁鸷笑了一声,示意帐中其他人退下,向唐为天道:“放心,待会我还你一个完整无缺的徐先生。” 唐为天最后一个离去。 铁鸷起身走到徐础身前,“蜀王要将你交给单于时,其实我不赞同,也曾劝过他。” “所以蜀王当时禁止铁二将军与我见面。” “但我没想到徐先生如此记仇。” 徐础笑了笑,无意争辩此事。 “不管怎样,蜀王是君,铁家是臣,若不能为君报仇,枉为人臣。” “嗯。” 铁鸷沉默一会,长叹一声,“可是大将军不许我动手,说你才华盖世,得一两句指点,足以稳定一方。” “铁大将军过奖。” 铁鸷脸色微沉,“攻打汉州就是你的主意。” “铁二将军觉得这个主意不好?” 铁鸷又叹一声,“是我失策,真不知道我还有什么脸回益州?” “将益州子弟平安带回,就是最大的理由。胜败乃兵家常事,若是只能胜不能败,则铁二将军与庸将无异。” 铁鸷眉毛一扬,随即笑了,“我可以派徐先生去凉州,但有一个要求。” “请说。” “你告诉我实话,益州究竟是谁称王比较好?” 徐础正要开口,铁鸷马上补充道:“我知道这句话有不臣之心,但是……但是蜀王的儿子全都太小,难以服众,如果因此丢掉益州,蜀王地下有知,也不会原谅我们铁家。” “这句话是铁二将军替谁问的?” “我不能问吗?” “是铁大将军?”徐础坚持问下去。 “不是。”铁鸷犹豫之后回道。 “是铁二夫人?” 铁鸷脸色微红,显出几分恼羞成怒,“徐先生慎言。” “是铁二夫人。” 铁鸷脸色更红,生硬地说:“怎样?” 徐础笑道:“益州有张氏三女,当无大患,铁二将军不必忧心。” 铁鸷伸手握住刀柄,“请徐先生收回此话。” 徐础拱手道:“铁家得此贤内助,如虎添翼,必得长久。” 铁鸷仍觉得这些话像是羞辱,却无从辩解,手掌也没有松开刀柄。 徐础并无怯意,继续道:“回到铁二将军刚才的问题,我可以给你一个明确的回道:还是蜀王之子继位比较好。” “可王妃生男生女还不知道,现有两子又都年幼……” “王妃必生男儿,但这不重要,无论谁来继位,辅政重臣都是铁家,蜀王若得久立,皆是铁家之功,如果益州有危,不得不俯首称臣,亦是为蜀王保留血脉,非铁家之过。” “嘿,你总是觉得我们铁家保不住益州。” “与哪一家无关,铁二将军既然问计,我自然要从胜败两头考虑。” 铁鸷松开刀,低头想了一会,“荆拙与她的两个姐姐都以为……以为不如让大将军直接称王。” 这是张氏三女的试探,徐础差点说出实话,临到嘴边改口道:“王妃能有此心,是她谦让有礼,两位铁将军却不可接受。如果铁二将军顺利夺得汉州,甚至占据秦州,则铁大将军称王或可得到益州人以至天下人的认可,如今出师不利,尤其不利于称王。” 铁鸷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好,徐先生明日可以出发吗?” “可以,但我不能一个人去。” “需要多少随从?” “三千精兵。” 铁鸷一愣,“徐先生是要做信使,不是打仗。” “杨家正与羌人交战,益州军借路借粮,杨家必然借兵借势,一来一回耽误时间,不如我直接带去。” “三千人能有多大帮助?” “我自有办法让杨家以为这是一万人,让羌人相信是十万人。” “嘿。”铁鸷相信徐础有这个本事,“这三千人估计不会再回益州,既然如此——我从汉州降世军当中给你调兵遣将,不能全交给你,只给三千。” “足矣。” “但是你不能带走唐将军,这是咱们早就说好的事情。” “谁留谁走,全由铁二将军指定,我不提要求。” “我这边多久能得到回信?” “铁二将军不必在此等候,待汉中将士赶到,可以立刻向凉南进军,在交界处等我的消息。” “好。”铁鸷终究觉得遗憾,“铁家运数不佳,汉州若是再能稳定几天,我就能攻占西京,或者贺荣人搜刮得别那么干净……可惜,真是可惜啊,总之是运数不佳。”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徐础敷衍道,即便是此时此刻,他仍觉得益州军仍有机会夺占秦州,但是士气已丧,多说无益,铁家兄弟二人都不是可劝之人。 铁鸷意兴阑珊,挥手道:“徐先生去休息吧,在我指派三千人之前,最好不要乱说话。” 徐础告辞,他仍然住在唐为天的帐篷里,静待消息。 天黑之后不久,随徐础出使凉州的三千将士选派出来,其实只有两千五百余人,其中还有一些是秦州俘虏,加进来充数——降世军早先要随徐础去见金圣女,乃是因为退路被断,一旦找到途径,他们还是愿意返回粮草充足的益州。 诸多头目当中,只有杜黑毛坚持北上,他断了一只手,在益州不得重用,宁愿另寻出路。 二更过后,唐为天气冲冲地回来,“我要跟公子走,铁二将军竟然不同意,我说我与蜀王有过约定,他不认!” “你真想跟我走?”徐础问。 “当然,公子以为我在说谎?” “如果我只选一个可信之人,肯定是你。”徐础笑道。 “不管了,明天我无论如何要跟公子走,铁二将军同不同意都无所谓。” “我教你一招,可让铁二将军心甘情愿放你走。” “公子快说。”唐为天面露喜色。 “明天等我上路之后,你去对铁二将军说,回益州可以,但是你与张氏三女有怨,绝不进金都城,要去别的地方驻守。” 唐为天一愣,“我跟她们有怨吗?” “你曾在言辞上得罪过她们,记得吗?” “那是误会,她们会记仇?” “会。”徐础肯定地说。 唐为天点头,“那我更要跟公子走了。” 徐础不愿再让唐为天留在铁家身边。 (抱歉,今天只能发一章。)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二十三章 心坎 铁鸷抬头看一眼唐为天,冷淡地说:“有事情回去向大将军说。” 唐为天也不管避嫌与否,当着几名卫兵的面直接道:“回益州行,但我不回金都城。” “嗯。”铁鸷不以为然。 “我跟张氏女有仇,我得离金都城远一点。” “张氏女是……”铁鸷脸色一变,“唐将军不可恃宠而娇,眼下正是需要上下一心共度难关的时候,你不要给我添乱。” 唐为天却认准了这件事,摇头道:“不是添乱,是减乱,我回金都城,必惹麻烦,不是张氏女想杀我,就是我忍不住要杀张氏女。” “一派胡言,张氏……”铁鸷挥手示意卫兵退下,耐着性子问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她们三个。” 铁鸷眉头紧皱,“你怎么得罪王妃姐妹了?” “大将军被囚的时候,我以为她们要‘休夫’,所以吵了几句。” “小事一桩,而且当时不就解释清楚了吗?” “可我看她们还是不顺眼,她们看我也是一样。” “放肆,你说的人是蜀王之妃,是大将军与我的夫人。” “没办法,就是这样。”唐为天两手一摊,“王妃说她怀孕,我都不信……” “你说什么?”铁鸷脸色更加阴沉。 “王妃自称怀孕之前一天,我见过她,虽然我不是郎中,但我觉得她在撒谎,根本就没怀孕。” “当时还早,王妃如今孕相已显,你没看到,别人看到了,而且是比你可信的大臣。” 唐为天撇撇嘴,“我还是不信,大肚子可以装出来。” “等王妃生产,你还有何话说?” “王妃肯定从别处弄个孩子过来,说是自己生的。” 铁鸷怒极反笑,“你这个……你信与不信都不重要,管好你的嘴,王妃姐妹并不恨你,更不会报复。” 唐为天还是摇头,“我管不住自己的嘴,怀疑王妃假孕的人不止我一个,别人说起,我必然接话……” “不止你一个?” “对啊,铁二将军没听到过吗?传言纷纷,有些话甚至牵连到你和大将军。” “关我们铁家何事?”铁鸷大怒。 唐为天不会看脸色,即便看出来也不会退避,“说怀孕的不是王妃,是大将军或者铁二将军的夫人,生下来之后送到宫里,冒充蜀王之子继位,到时候新蜀王姓铁不姓……” 铁鸷拔出刀,喝道:“你说什么?” 唐为天往后跳出一步,也拔出刀,“铁二将军,你可打不过我,而且那些话不是我说的,是别人说的。” 铁鸷两眼冒火,他的确不是唐为天的对手,但是可以叫卫兵进来帮忙,犹豫再三,他还是收回刀,强忍怒气,“我们铁家敌人多,总有人编排流言,你不要信,也不要乱说。” “我不信新蜀王会姓铁,但我也不信他姓甘。铁二将军了解我的脾气,管不住自己的嘴,喝酒之后更管不住,不如放我走吧。” 铁鸷狐疑地打量唐为天,“徐础刚走你就跑来说这些话……他教给你的?” “公子若是肯教,我说得肯定比现在好。”唐为天撒半句谎。 铁鸷心中愤怒不已,总算没有失控,“你先退下。” 唐为天也收起刀,但是站在那里不动。 “让我想一想,待会给你回答。” “呃……快点想,我还要天黑之前追上公子呢。” 铁鸷不耐烦地挥手,撵走唐为天之后,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召集卫兵,立刻将前锋将军活捉,关在囚车里带回益州,第二个念头是干脆杀死,永除后患。 但是这两个念头很快打消,铁鸷不想在这个时候再生变故,喃喃道:“肯定是徐础在背后捣鬼……” 铁鸷走出帐篷,带领卫兵巡营,见所有兵卒都已准备妥当,随时能够动身,自从听说退路被断之后,他们难得表现得士气大涨,但这股士气不是急于求战,而是为了尽快回到家乡。 “徐先生”被频繁提到,连普通兵卒也听说过其人,异口同声地说:“徐先生亲自出马,必然能借到路。” 兜了一圈之后,铁鸷的怒气又减三分,来到唐为天帐中,向他道:“你真的要走?” “说过好几遍了。” 铁鸷屏退卫兵,“我们铁家就这么不堪,留不下你?” 唐为天恭恭敬敬地拱手,“铁大将军和铁二将军对我都很好,让我做将军,许我开心打仗,但是公子孤身上路,我实在不放心。” “徐础害死了蜀王,他亲口承认,你当时在场。” “在场,还听到铁二将军亲口说蜀王如何对待公子,竟然将他送给贺荣人!不管怎样,公子是第一个用我的人,恩情最重,即便蜀王还在,他也比不过公子。” 铁鸷叹息一声,“徐础何德何能……或许可以将你派到夔门关,算了,心既不在,要人何用?你实在要走,我不挽留。” 唐为天欢呼一声,抓起铺上早已备好的包袱,迈步就要走。 “等等。” “还有什么事?” “远离益州,你能管住自己的嘴了?” “嗯?”唐为天没听明白。 “你不会再传播关于王妃的流言吧?” “哦,那个,不会了,眼不见心不烦,互相见不着,没什么可说的。” “你也别这么就走,叫上你的人,谁愿意跟你走,你全带上,我再给你一个‘左路将军’名号,追上徐础之后,由你统领那几千人。” 唐为天又恭恭敬敬地施礼,“铁二将军对我的恩情,我一样记得,以后你若是孤身逃亡,只要公子这边没事,我一定去保护你。” 铁鸷苦笑,“我们铁家人宁可战死益州,也不会孤身逃亡。” 唐为天去帐外叫来自己的部下,真有三五十人愿意跟他走,铁鸷那边的任命状也写好了,唐为天带在身上,向众将告辞。 铁鸷亲自送到营外,当众叮嘱几句,在外人听来,不是唐为天死活要走,而是铁鸷担心徐础兵力不足,忍痛割爱,派得力将军前去帮忙。 唐为天当晚追上没走出多远的徐础,令这边的军心也为之一振。 唐为天颇为兴奋,“终于走出来了,铁二将军人好,就是有点啰嗦,想了好一会才放人。我说我与张氏女有仇,他一点都不在意,我说王妃假孕,他倒追问不休,临走还告诫我不要乱说。” 徐础笑了笑,“你说到了他心坎上。跟着我,你大概有一阵不能打仗。” “啊?公子不是要帮凉州打羌人吗?” “如果一切顺利,虚张声势就够了,不会真打。” “那我就盼着不顺利吧。” 次日一早,拔营出发,这回是正常行军,不再故意放慢速度,也不绕行远路,直奔凉州。 这天午后不久,前方斥候回来通报,有一支队伍拦在路上,不许益州军通过。 唐为天十分兴奋,徐础却不许他前去邀战,派人再去打探,要弄清对方的来历。 消息很快传来,那支队伍打着左家寨的旗号,兵力不多,只有六七百人,对方将领听说徐础的名字之后,愿意见面商谈。 徐础曾在左家寨遇险,见过那里的人,于是留唐为天领军,自己带少数卫兵赶往前方会面。 拦路将领是左家七子左骏,相距不足一年,左骏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从青年变成了老者,一副颓丧极至的样子,见到徐础之后,骑马拱手道:“徐先生别来无恙。” 左骏也只带十余名卫兵,抬头望见两三里外的益州军,又道:“徐先生当初孤身犯险,如今亲率大军,何其快也。” 徐础笑道:“那不是我的兵卒。左将军在此拦路,所为何事?” “我奉羌王之命在此守卫道路,不知徐先生要去哪里?” “凉州。” “凉州正乱,徐先生带兵是要帮哪一边?” “杨氏。” “嘿,那咱们就是敌人了。” 徐础也望一眼左家军,数量确实不多,但他们都是本地人,熟悉地势,周围又多高山峡谷,若是设伏,会是个大麻烦。 “左将军世代为秦州之将,何以帮助外人?” “徐先生当时亲眼所见,还要再问吗?” “为了报仇。”徐础带来的益州兵卒多是从前的“棍匪”,正是左家寨的仇人,他自然不会提起,继续道:“我记得左将军大仇已报,也已遵守约定带羌人入凉,应该两清了吧?” “哪有那么容易?”左骏轻轻咬牙,“羌王不会允许别人轻易忘掉他给过的恩情……徐先生带兵多少?” “五万人。” “哈哈,徐先生当我是瞎子吗?你身后顶多有五千人。” “这是前锋,大军随后。” 左骏似信非信,“我听说了,有一支益州军来到秦州,就是你带来的人?” 徐础点头。 “益州干嘛参与凉州的事?强臂单于活着的时候都没插手。” “大势有变,贺荣人正在退回塞外,益州军要扬威天下,准备数路并进,将贺荣骑兵尽数歼灭,因此要借路凉州,顺便平定羌人之乱。” 左骏微微一惊,他独守小镇,消息不畅,尚未听说汉州之变,但也没听说过“数路并进”的益州大军,“益州军真有五万人?” “其中一路。” 左骏又是一惊,再向徐础身后的军队望了几眼,“你们兵多,我不是不想拦,而是拦不住,许你们通过,不要停留,直接去往凉州吧。” “多谢,益州军亦不想多惹是非。” 左骏点下头,拱手告辞,前去命令手下兵卒让路。 徐础回到军中,向唐为天道:“敌军不备,可一举击破,将左骏活捉交给我。” “吼吼。”唐为天大喜。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二十四章 莫杀 左骏义愤填膺,连声呼叫“徐础见我”,直到被堵住嘴巴兀自不服,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左家寨里几乎空无一人,益州军顺势入驻,徐础释放几名左家兵卒,让他们去给羌王送信,宣告“五万”益州军的到来。 兵卒走后不久,徐础传令全军在寨外另行扎营,旗帜遍布内外,也不选险要之地,就横在大路上,从凉州的方向看过来,所见将是一座极为庞大的营地,其中一部分甚至“挤”占大道。 徐础的每一道命令都通过唐为天下达,安排妥当之后,派人将左骏带来。 左骏嘴上的布条已被解开,双手依然被缚在身后,无声地叫嚷多时,他已经有点疲惫,一见到徐础,怒火再度燃烧,喝道:“徐础小人,背信弃义,恩将仇报,无耻下流……” 徐础笑吟吟的听他说完,问道:“还有吗?” “我已经让路,你为何……为何……” 徐础不语。 左骏突然长叹一声,“是我自作自受,杨氏本与左家交好,我为报自家血仇,却带羌兵攻入凉州,亦是背信弃义之人。” “去年寨中还剩些百姓,如今人都去哪了?”徐础问道。 左骏愣了好一会,“我左家寨中的百姓,跟你有何关系?” “好奇而已。” “我率兵攻打凉州的时候,百姓都逃走了,他们不愿投靠羌人。” “而左将军愿意。” “我没办法,必须遵守诺言!”左骏面红耳赤地喊道。 “左将军的诺言是什么?” “诺言……羌人助我报仇、夺回左家寨,我带他们进入凉州……” “羌人做到了?” “当然,你当时在场。” “据闻羌人占据凉州十之三四,左将军也算是言而有信。” “羌王要夺整个凉州,不是‘十之三四’。” “左将军可曾誓死效忠羌王?” “我不是羌人。” “那就是没有了?” “没有……”左骏回答得有些犹豫。 “既然如此,我正好可以帮左将军一个忙。” “嗯?” “如今你已被俘,不得不向益州军投降,此举并未违背诺言。” 左骏又愣一会,“你想让我投降?” 徐础点点头,“左将军能带羌人入凉,想必也能给益州军指路。” “我……我……”左骏心中仍有愤怒,最后全化为一声长叹,“左家兵卒五百多人,跟我多时,请徐先生放他们一条生路。” “当然,他们可加入益州军,仍由左将军统领。” 左骏又叹一声,费力地跪下,“在下左骏,请徐先生发落。” 徐础起身上前扶起左骏,命人解开绳索,笑道:“请左将军不要记恨我之用计。” 左骏道:“兵不厌诈,徐先生用计,我中计,无可记恨,何况左家兵少,益州军众,若是交战,左家必然死伤殆尽,徐先生用计,倒是救下几百条性命。” “左家占尽地势之利,我亦不敢擅闯。” 两人又聊一会,尽弃前嫌,左骏将自己所了解的凉州形势一五一十道来,全无隐瞒。 凉州形势比传言中还要复杂,羌人占据不小地盘,连胜之后,各部族之间却发生争执,甚至为此刀兵相向,羌王许求迅速出手,平定内乱,但是实力因此受损,也失去了迅速占据凉州的机会,与杨氏成为形成对峙之势。 杨氏那边也不太平,左骏听到可靠的传言,老凉王杨轲受到囚禁,几个儿子互相争权,也没实力驱逐羌人。 徐础问道北面的降世军,左骏也听到一些消息,但他对降世军没有好印象,仍以“棍匪”相称,“棍匪与塞外诸部打了一仗,侥幸取胜,据说杨家的一个儿子率兵相助,不知真假。贺荣人虽在荆州大败,但是实力仍存,正要剿灭棍匪,估计……” 唐为天从外面走进来,一言不发,默默地走到左骏身边。 徐础与左骏对面而坐,看一眼唐为天,因为要听降世军的消息,因此没说什么。 左骏向唐为天点下头,正要继续往下说,忽觉腰间一痛,骇然发现自己竟被利刃刺中,“你……” “想想你做过的事情,就该知道自己死得不冤。”唐为天手上继续用力,左骏啊啊几声,带着满脸的惊诧停止呼吸。 徐础比左骏还要吃惊,起身喝道:“唐为天!” “公子别急,我待会向你解释。” “住手,他有大用……” “来不及了。”唐为天慢慢拔出刀,将尸体一推,倒在桌上,他拿起左骏的袖子擦刀,“公子跟我来。” “你为何杀人?”徐础有些恼怒。 “公子看一眼就明白了。” 人已经死了,怒也没用,何况唐为天才是一军之将,徐础不过是名客人,只得叹息道:“他有再大的罪过,你也该问过我之后再动手。” “公子有时会心软,不好意思让我杀人。来吧。” 徐础没办法,只得让卫兵看守帐篷,不许外人进入,亦不要透露消息,以免吓到俘兵,向唐为天道:“去哪?” “寨子里。” 外面有马,两人上马,带着一队士兵驶向左家寨,那些兵卒此前从寨子里搬运粮食,此时个个面色阴沉,像是受到意外的打击。 徐础开始相信寨中确有事情发生,再不多问。 进寨之后,兵卒全都停下,不肯再往前走,唐为天一人带路,领徐础来到一座仓库前。 仓库大门敞开,徐础进去看了一眼,马上出来,脸色也变得铁青,“你问清楚了?” “我问过至少十名左家兵卒,他们的说法全都一样。” 仓库存储的不是粮食,而是大量尸体,大都已经腐烂,但是看衣饰,全是百姓,男女老妇皆有,诡异的是尸体被绑在木板上,或坐或站,极少有躺着的。 左骏声称寨中百姓逃亡,其实是被他杀死。 左家许多兵卒亲眼所见,都说借兵复仇之后的左骏像是变了一个人,疑神疑鬼,总说家人的鬼魂还在寨子里游荡,向他诉说自己多么凄惨,缺这缺那。 左骏一开始烧衣物、烧床椅,渐渐地越来越疯狂,开始杀人献祭。 他曾经亲手杀死受“棍匪”污辱的五嫂,对这件事最为在意,总觉得有人在背后议论,很多时候只因为听到一个类似于“五”的发音,就要拔刀杀人。 左家寨不大,百姓很快就被杀光,仍摆出服侍左家人的姿势,一些兵卒也因此送命,剩下的人战战兢兢,好在冬天结束之后,左骏杀人少了些,他们才稍稍安心。 唐为天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却被这一幕所激怒,问清缘由之后,进帐刺死左骏。 徐础建议唐为天放火烧掉左家寨,然后亲自去见左家兵卒,向他们宣布左骏的死讯。 兵卒没有为此愤怒,反而全都如释重负,跪地谢恩,唐为天困惑不解地问:“你们这么多人,怎么就让他随意杀来杀去?一起动手将他砍翻不就得了?” 兵卒们面面相觑,谁也解释不清楚为何无人反抗,最后只有一人道出理由:“这里是左家寨啊。” 回到帐篷里,唐为天仍无法忘却寨中所见的一幕,来回走个不停,实在忍受不住,跑到隔壁徐础的帐篷里,一进来就问:“左骏是疯了吗?为什么要那样杀人?” 徐础心中同样不安,但是脸上不表现出来,“你经历过多次屠城,应该见惯了杀戮百姓这种事情吧?” “那不一样,屠城是为抢夺财物,总有个理由,左骏有什么理由?他真相信家人鬼魂仍在寨中?咱们夺寨的时候,可没见到鬼魂出来阻拦,可能是因为还没到晚上吧……”外面天色初暗,唐为天不由得打个冷战,“公子真是太聪明了,没在寨中扎营,你是不是一早就察觉到不对头?” 徐础摇摇头,“我没那个本事。总之你以后不要做左骏。” “肯定不会!”唐为天大声道,说完之后自己也有点不确定,“我也杀过不少人,但是见到那些被杀的百姓……公子,我和左骏有区别吗?” “有,你是将士,在战场上为自保、为取胜而杀人,左骏却是为鬼魂、为一己之私而杀人。” 唐为天松了口气,“还好,我不是左骏那样的人。” “但是你离他亦不太远,需要小心在意,不要走到他那一边去。” “离他不够远吗?咱们明天换座营地。” “不是这个意思。”徐础想了一会,“莫杀降兵、莫杀百姓,你就永远不会是左骏那样的人。” “我杀过百姓,刚刚还杀死了投降的左骏。”唐为天脸色微变,他原本觉得杀人越多越显本事,如今却深受震撼,改变了想法。 “从今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情。” “莫杀降兵、莫杀百姓……”唐为天反复念叨几遍,“我不是害怕,也不是愤怒,而是……而是恶心,公子能明白吗?” 徐础点头,“大家的感受都一样。” 唐为天松了口气,又念叨几遍“莫杀”,“公子之前说到了凉州不会经常打仗,我还挺失望,现在想来,还是少打仗、不打仗比较好,想那左骏,若非遭遇战乱,家人尽被杀害,也不至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徐础向唐为天拱手深揖,“唐将军能生此心,堪为大将矣。”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二十五章 大意 唐为天带兵出营,击败一队前来查看情况的羌兵,他在战场上依然勇猛,所向披靡,但是给自己制定几条规矩:已被刺倒者、跪地投降者,不再补上一槊,四散逃亡者,全交给部下追赶,他只奔人多的地方冲锋。 羌兵不多,五十余人当中只有数人被杀,剩下的一半逃走,一半成为俘虏。 唐为天按计行事,在阵前将俘虏释放,让他们回去通报羌王许求:益州军十日之内入凉,让羌人做好迎客的准备。 徐础并不急于入凉,他在等杨家人主动过来。 军营每日向前移动数里,后面不动、少动,左家寨已被一把火烧掉,寨中的材料则被尽数搬出来,足够这支数千人的队伍建造庞大的营地,树立无数旗帜。 唐为天每日带兵驶出二三十里,却再也没见到羌兵。 扎营的第五日,凉州杨氏的使者来了。 前方道路尽被羌人所占,杨氏使者只能绕行秦州,从军营后方赶来,徐础对此早有准备,特意留一千人守后门。 使者远远就见到营地沿路排列,一眼望不到头,进营之兵满眼尽是帐篷与士兵,不由得大惊,屏息进帐,礼数甚恭,称徐础为“尊使”,几番客气之后才改称“徐先生”。 交谈十分顺利,使者对益州军的到来万分感谢,借道、借粮全然不在话下,只有一个要求,十日之内进兵凉州,与杨氏一同夹击羌人。 徐础摇头拒绝,“不妥,此计不妥。” 使者立刻改口道:“十日太快的话,半个月也行。” “五日之前,我已通告羌人,十日之内入凉,如今只剩五日,凉州却要再延五日,令益州军失信,不妥。” 使者笑道:“原来如此,没有问题,我即刻返回说明情况,两军刻期并发,哪怕雨雪并至,也不能阻止凉州军。” 双方约好发兵的日期与汇合地点,使者留下一名随从以做向导,带其他人告辞,要连夜返回凉州。 次日,徐础命营地向前扩张二十里,唐为天带兵走得更远,占据一处山岭,已能望见凉州界,但是仍没有羌兵的身影。 第九天晚上,凉州使者赶来,表示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明日两军并进,他还带来凉王的旨意,命令南凉官吏向益州军提供粮草,战后礼送出境。 徐础也不客气,收下旨意,立刻命人将它送往铁鸷营中,然后邀使者饮酒,他酒量小,找别的将领过来相陪,自己找借口告退,连夜穿过营地去找唐为天。 唐为天手下的兵卒只有两千余人,其中一部分是左家寨降卒,他们深知己方虚实,也了解羌人的实力,因此离凉州越近,越显得恐慌。 徐础召集诸将官,“明日发兵,杨氏大军为主,益州军为辅,此战必胜。” 众人心中稍定,徐础谈笑自如,与唐为天互相开玩笑,最后道:“明日我与诸位共赴战场,夺下一城之后停下进餐,诸位共勉。” 众人告退,唐为天道:“公子还是留在后面吧,万一……” “斥候发现羌兵了?” “没有,可许多人都觉得这不是好迹象,羌兵可能设伏。” “羌兵不会设伏,必是以为这边兵多,所以集中兵力要与杨氏决战。” “啊?羌王这么笨吗?” “羌王不笨,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以为他是一个极有决断的人,他以为益州兵多,但是远来为客,主人若是大败,客人自然退走,反过来,客人若败,主人却未必退却,反要趁火打劫。” 唐为天想了一会,点头道:“嗯,如果我是羌王,如果我以为益州兵多,也会集中兵力与杨氏交战。” “而且羌人与杨氏交战多时,连战连胜,士气颇足,有必胜之心,对益州军却未必。” “羌人这回还能胜吗?” “其实胜算不大,如果传言属实,羌王刚刚平定内乱,实力已然衰弱,士气并非鼎盛。反倒是杨氏,受逼无路可退,有哀兵之志,骤得强援,拼死一战,胜算反而大些。” “呵呵,等杨氏发现真相,就有意思了。”唐为天笑道。 “真相?益州军四万出头,号称五万一点没错。” “可大部分兵卒都在铁二将军那头。” “铁二将军拿到凉王的旨意,立刻就会进入凉州地界,与约定无异。” 唐为天愣了一会,笑道:“公子真会玩花样。”忽然叹了口气,“真是怀念啊。” “怀念什么?” “怀念公子做吴王的时候。” 徐础笑了笑,“不要大意,诸事总不会尽如我所料,需防万一。” “明白,明天我慢些走就是。” 一名卫兵进来,向徐础道:“凉州又来一名使者,一定要见徐先生。” “又一名使者?” “嗯,我让他去见之前的使者,他不肯去,还说自己与他不是一伙,但是不肯透露身份,只说姓杨,也是凉州使者,而且他是迎面赶来的。” “带进来。” 这位新使者有些特别,迎面赶来意味着他穿越了羌兵占据的地盘。 使者孤身一人,不带随从,背一件包袱,即便如此,唐为天仍亲自守卫,不离寸步。 “徐先生别来无恙。”来者拱手道。 徐础很是意外,立刻起身道:“原来是猛军将军。” 新来的凉州使者竟是凉王之子杨猛军,徐础当初正是获此人相助才能从贺荣人手中逃出。 “徐先生明日就要进军凉州?” “正是。” “万万不可。” “这是为何?明日之期乃是我与凉王使者商定。” 杨猛军看一眼帐中的卫兵。 徐础示意卫兵退下,但是留下唐为天,向杨猛军道:“这位唐将军乃是我的故人,猛军将军有话但讲无妨。” 杨猛军盯着唐为天看了一会,点下头,说道:“徐先生之前接待的使者是哪位?” “自称杨戈,凉王之弟。” “嘿,他按辈份是凉王之弟,其实差得很远。但他不是凉王使者,而是家兄杨猛志的使者。” “嗯?” 老凉王儿孙众多,自然少不了争权的事情,一直以来,他都能镇压得住,可是自从天下大乱,他又得一场重病,形势开始混乱,子孙先是联合文武群臣,不顾他的反对,强立凉王,然后争抢太子之位,由暗斗发展为明争,又由嘴上争吵变为刀兵相见。 杨氏经营凉州数代,根深蒂固,若非子孙不和,也不至于被羌兵击败。 杨猛军并不讳言自己也曾参与争位,失败之后才请求带兵出镇,远离都城。 就在一个月前,另一位争权失败的老凉王之子杨猛志,不甘心就此退出,于是也从父王那里要来一批兵卒,声称出镇凉南,与羌人决战,却在得兵之后攻打王宫,将老凉王囚禁起来。 徐础也曾听过这个传言,但是过后不久又得传言说老凉王已经恢复权势。 杨猛志获得的支持太少,他杀了一些人,仍不能挽回形势,情急之下,决定引入外人。 “杨猛志已与羌王讲和,将凉南尽数割让,他占凉北。徐先生明日入凉,面对的不止是羌兵,还有上万凉州兵。” 徐础大惊,唐为天更是吃惊,忍不住开口道:“他们不知道我们益州军……兵多吗?” “知道,正因为如此才要联手,杨猛志得位不正,担心益州军会放出老凉王。” 唐为天变色,徐础更是后怕,拱手道:“若没有猛军将军提醒,益州军将士命丧异乡,我更是两度得猛军将军救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益州军毕竟是来帮忙的,杨氏总不能眼看着援兵上当。” “凉南诸城支持谁?”徐础问道。 “凉南仍支持老凉王,不领杨猛志的命令。” 徐础稍稍放心,使者杨戈带来的旨意加盖老凉王之印,或许能起作用。 “猛军将军怎么从正面而来?”徐础又问,对此颇有怀疑。 “我奉金圣女之命回凉州打探军情,行走半月,前天刚刚得知徐先生带兵将要入凉,因此立刻赶来提醒,我带的人都留在后面。” 杨猛军熟悉凉州地势,能够轻松躲开羌兵。 “金圣女?”徐础与唐为天同时叫出来。 杨猛军笑道:“我率本部人马与降世军结盟,打算一举攻入凉州,救出老凉王,驱逐杨猛志与羌人,因此要来仔细查看敌情。” “原来传言中援助金圣女的凉州军就是阁下。”徐础拱手道。 “我年轻的时候曾在萧国公曹将军帐下为卒,多得教诲,有师徒之情,因此率兵相助,可恨没能救下曹将军。” 杨氏乃散州世家,子孙通常要送往朝廷军中待上几年,一是训练,二是为质。 杨猛军担心徐础仍然不信,解下背后的包袱,打开后亮出一根木棒。 徐础倒没什么,唐为天惊叫一声,立刻解下别在腰间的棍棒,扯去包裹的锦缎,拿来与杨猛军的比较,越发吃惊:“这……这是真的降世棒!” 杨猛军点头,“金圣女说,如果我不得不绕行秦州,遇到降世军的话,此棒或许有用。” “或许?肯定有用啊,你等等。”唐为天收起自己的木棒,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向神棒磕个头,亲切地道:“好久不见,你还好吧?” 杨猛军等了一会,稍显尴尬,但是确认自己已得信任,于是道:“好在益州军兵多将广,由我带路,只要别进入埋伏,仍可一战。” 徐础苦笑道:“说实话吧,益州军只有三千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二十六章 缺将 凉州使者杨戈喝得酩酊大醉,一觉醒来时觉得身下的床铺在晃动,以为宿醉未醒,接着又睡,忽然觉得不对劲儿,翻身坐起,发现周围漆黑一片,自己竟然睡在密闭的车厢里。 益州军发兵了?杨戈如是猜想,马上又觉得不对,车辆似乎一直在下行。 由秦入凉,虽然道路起伏不定,但是大致上地势越来越高,持续下行更像是往秦州去。 杨戈一惊,掀开车帘往外望去,果不其然,队伍是在往秦州前进,他认得两边的山峦。 车后跟随大批兵卒,昨晚陪他喝酒的独手将军杜黑毛随车而行,这时从马上弯下腰来,笑道:“杨使醒啦。” “这……这……咱们这是要去哪?” “去凉州。” “可方向不对啊。” “哦,唐将军说了,打仗要出其不意,凉州那么大,道路不止一条,之前步步逼近只是疑兵,真要开打时,需另择道路。” 杨戈大惊,“凉州山地崎岖,入凉之道总共只有四五条,绕行的话非一日能成,至少两日,且其它道路都不与羌兵接触,何来夹攻之势?” “详情我就不知道了,奉命行事。杨使也不必操心,踏实睡觉,等候大功告成吧。” “徐先生呢?我要见他。”杨戈知道这支队伍真正的统领者是谁。 “徐先生走在前头十几里,现在可叫不回来。杨使还是休息吧。” “那唐将军……” 杜黑毛拽下车帘,不给杨戈说话的机会。 杨戈呆呆地坐在车里,明白自己与凉州都上当了。 凉州是处巨大的陷阱,目的是要吞下“五万”益州军,徐础纵然聪明百倍,也想不出反败为胜的妙计,因此决定避战,在杨猛军的带领下,经由秦州前去与降世军汇合。 至于凉南的益州军,徐础已派人前去提醒铁鸷,不要耽搁,尽快借路返回益州。 杨猛军还有十余名手下留在凉州,早就做好约定,他若不能按期返回,他们走凉州小路返营,无需等待。 去年的时候,杨猛军率兵北上,走的就是这条道路,因此行军顺利。 徐础一路陪同杨猛军,几日相处下来,彼此各生敬意。 杨猛军敬佩徐础对天下形势的了解,问个不休,对中原群雄极感兴趣,尤其是由草莽中兴起的宁王,赞叹不已,“天成留下那么多世家大族,居然都不如一名秦州草民,此人必有不同寻常之处。” 徐础不说自己对宁王的判断,他敬佩杨猛军的坦诚大度,对成败得失都看得很清楚。 金圣女统领的降世军说是在秦北,其实更接近凉州,在几座山谷中扎营,几经战事,剩下的人已经不多,只有三万出头,其中还有许多老弱妇孺。 一支由尹甫统领的冀州军也在此地扎营,人数虽少,只有一万五千多人,但是没有家眷拖累,兵力反而更强。 杨猛军的凉州军兵卒最少,总共不到五千人,但就是他们从凉北各地“借粮”,养活所有将士。 山谷往东数十里临近塞外的平坦之地,则是贺荣人的大营,经历襄阳之败,他们变得十分谨慎,不肯进入险狭之地作战,包围各处出口,频繁派兵骚扰,希望能将敌军引出去。 若不是杨猛军认得山间小路,徐础率领的三千多名益州军根本绕不开贺荣人。 为了行路,益州军不得不抛弃几乎所有的辎重与马匹,人人裹粮前行,终于与降世军汇合时,粮食已然耗尽,肚皮全都是瘪的。 到了这里,唐为天与部下不再自称益州军,也称降世军,受到热情的欢迎。 金圣女不在,她几天前带领一队人马出去探路,一直没回来,张释清也跟去了。 徐础稍事休息,正要去拜见尹甫,对方已闻讯而至,先来拜访。 尹甫本是文官出身,年纪又大,很不适应军旅生涯,颇显憔悴,却无衰败之意,一见面就哈哈大笑,“人算不如天算,邺城一别,不意却在边塞重逢,我没能带冀州将士与降世军回冀州,徐公子好像也不太如意。” “何止是不如意,一路死里逃生,若非常有贵人相助,不知会死几次。” 两人落座,尹甫道:“坐而论道与亲历亲为,难易有如天地之差。” “正是,哪怕带兵三百我都觉得吃力。” “哈哈,知难而后易,感觉吃力这就对了,像我更加吃力,时刻盼着能有人替我接下这支冀州军。” “军中将领没有合适的?” “忠将则有,猛将则有,大将难寻。”尹甫盯着徐础。 徐础立刻笑道:“我倒是带来一员难得的猛将,大将亦缺。” “徐公子因何北上?” “希望亲眼看到贺荣人离开中原。” “徐公子来得正巧。” “哦?” “你将看到贺荣人在边塞附近站稳脚跟。” “形势这么差吗?”徐础笑道。 “说是绝路也不为过。塞内塞外如今尽是贺荣人,他们不急于开战,围而不攻,要等这边粮尽。” “听说猛军将军一直提供粮草。” “杨猛志已与羌人结盟,能够腾出手来封闭凉北诸诚,猛军将军也快要无处寻粮。” “这是我的错。”徐础以“五万”益州军虚张声势,没能获得胜利,反而令杨猛志下定决心与羌人和解。 “这就是所谓的人算不如天算。”尹甫笑道,已经听说大致的前因后果。 “果然是绝路。”徐础叹道,“金圣女就是为此前去寻路吗?” “嗯,她希望找一条路绕到塞外去,但是很难,即便侥幸能成,到了塞外更不是贺荣人的对手,一旦被追上……”尹甫摇摇头。 徐础想了一会,“这里兵卒多少?” “全加在一起,将近三万人,拣选之后,顶多两万人,马匹更少,只有两千左右,多是猛军将军带来的。” “贺荣人呢?” “不计其数,至少十万人吧。” “这么多?”徐础有些意外。 “这还不算追随贺荣人的秦、并、冀三州将士。贺荣人虽在荆州大败,但是幸存者不少,而且得到塞外诸部的补充,实力大增。唉,当初曹将军以为击败塞外诸部,能够乘势夺下边关,令贺荣人大乱,现在看来,亦是人算不如天算。但在当时,这的确是唯一的办法,若留在西京,早已全军覆没。” “曹将军的战略没有问题。凉州杨猛志拥兵多少?” “确切兵力要问猛军将军,我估计是两万,得羌兵相助之后,兵力翻倍,甚至更多。” 徐础又想一会,“贺荣大军难破,我军怕是只剩下凉州这一条路了。” “嗯,我们也这样以为,因此请猛军将军前去凉州探路,希望能够一举夺下凉州,有块立足之地。” “猛军将军说,其兄杨猛志囚禁老凉王,不得人心,军中士气也不高,或可一举击溃,然后再与羌人交战。” 尹甫点点头,“唯有一个问题,我军缺员大将,我肯定不行。” “猛军将军呢?” “徐公子以为呢?”尹甫反问道。 徐础沉默,他敬佩杨猛军的为人,但是不认为此人堪为大将,领兵五千差不多就是极限。 “金圣女呢?”徐础又道,“她从曹将军那里应该学到不少,而且又有若干老将辅佐。” “曹将军不幸遇难,管长龄管将军半途病故,剩下的将领只能为副,不能为正。至于金圣女——”尹甫多看徐础两眼,“学到不少,能用上的却不多,一到战场上,仍是身先士卒、勇往直前。” 徐础笑道:“她还是没变。” “这一战至关重要,胜则绝处逢生,败者全军覆没,必须有大将坐镇。” 徐础不语。 尹甫道:“徐公子当初能守东都,如今不能攻凉?” 徐础挤出一丝微笑,“我心里……害怕。” “怕什么?”尹甫诧异道。 “人算不如天算。” “我随口一说的话,徐公子怎么当真了?”尹甫笑道。 “我心中害怕,并非全因尹大人一句话,而是深有感触,回想起来,我之前用计,成功多是因为侥幸,最近几次频生意外,我心中后怕不已,胆子越来越小。” “如果要找胆大之人,我这里可不缺。” “我来之前呢,尹大人打算推谁为大将?” “只能是金圣女。” “等她回来吧,我宁愿做她的谋士。”徐础露出笑容,“献计的胆子还剩几分,哪怕漏洞百出。” “那就等等,我只有一个请求。” “尹大人请说。” “请徐公子为中原着想,为此地数万将士着想,若是觉得金圣女难以担此重任——” “那就由我勉为其难。” 两人又聊一会,尹甫见实在劝不动,起身告辞。 徐础不希望“勉为其难”,对金圣女,他心中愧疚甚多,绝不愿意夺她的军权,哪怕只是权宜之举。 在山谷中居住数日之后,徐础更不想夺权,无论金圣女是否堪任大将,降世军男女都对她崇敬有加,比在东都时更甚。 这天傍晚,徐础从冀州军营地里返回,远远就见唐为天冲他走来,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大声道:“公子,这里竟然也有张氏女。” “金圣女回来了?”徐础立刻想到随金圣女出去寻路的张释清。 “金圣女在路上,先回来的是一名张氏女,倒是不客气,在公子的帐中等你呢,有人说她是公子的妻子,怎么回事?” “以后再向你解释。”徐础匆匆进入自己的帐篷。 帐篷里的确有一名女子,徐础却是一愣,端详多时才认出那真是张释清。 她的变化之大,便是济北王夫妇亲至,也未必能一眼认出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二十七章 险计 张释清比徐础记忆中的人高出半头,但是又黑又瘦,脸上全无当初的天真烂漫,公主的傲气倒是没变,面无表情,像是在看陌生人。 “你……瘦啦。”徐础道。 “嗯。”张释清冷淡地回了一声,“我来向你……” “你知道吗?缤纷还活着。” “咦?”张释清面露惊诧,刹那间恢复几分旧日的神情。 “她冒充你被贺荣人抓走,在襄阳落入宁王将士所救。” “她人呢?” “我将她留在宋取竹宋将军营中。” “宋取竹是谁?” “原是襄阳的一位豪杰,人称宋千手,也是范闭的弟子。” “为什么要将缤纷留在他那里?” “我此次北上,道路艰辛,没法将她带在身边。” “这个宋取竹可信吗?” …… 徐础每次回答之后,总能引来更多的疑问,于是他从头讲起,从天下形势说到荆州形势,又说到江南,最后道:“一时间我也找不到比宋将军那里更安全的地方。” 徐础说的时候,张释清一声不吱,等长篇大论讲完,她却只关心一件事,抬手在心口轻轻拍了两下,“我还以为缤纷替我死了,伤心好久。”张释清笑了一下,马上又冷下脸,“你干嘛来这里?” 徐础还在打量她,“你不是要跟我学看大势吗?怎么弄得自己像是兵卒?” “你的大势太枯燥,我决定不学了,还是跟金圣女学打仗比较有趣。” “你要学兵法?”徐础诧异道。 “兵法也枯燥,我在学骑马射箭、舞刀弄槊,以后在战场上斩将夺旗。” “嗯?”徐础吃了一惊。 “怎么,你觉得我不行?”张释清双目圆睁,“单挑的话,军中没几个人是我对手,金圣女说下一仗就让我参加……” 徐础笑道:“我只是意外而已。你刚才说找我有什么事情?” “金圣女派我先回来,向你打听一个人。” “她知道我来了?” “你究竟要不要听我说话?” “你说,打听谁?” “谭无谓。” 徐础又吃一惊,“这是我的结拜义兄,非常熟悉——金圣女应该也认识他。” “金圣女说是在东都见过面,认识,但是不了解,觉得此人夸夸其谈,不像老实人,但是又怕错失人才,所以想问问你。” “请金圣女无论如何将他请来,接下来这一战是胜是负,全在此人身上。” “他这么厉害?”张释清有点怀疑,“天成名将众多,我怎么没听说过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事迹?” “谭无谓乃匣中之剑、石中之玉,外人尚不识之。” “他倒是带着一柄长剑,但是不像会用的样子。他真的很厉害?” “嗯。” “好吧,反正这是你说的,我回去原话照回就是。” 张释清迈步要走,徐础道:“稍等。” “还有什么要说的?” 徐础犹豫一会,“算了,以后再说。” 张释清撇下嘴,走到门口突然停下,“你不能再辜负金圣女。”说罢离去,没给徐础回话的机会。 次日上午,张释清与一队女兵带着谭无谓回营,金圣女却没有随行,据说她马不停蹄,又去凉州查看形势,并且招杨猛军率兵前去与她汇合。 谭无谓的模样倒是没什么变化,仍然带着那柄长剑,走路时昂首挺胸,颇为惹人注目。 徐础迎出营地,拱手笑道:“二哥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一言难尽,有酒吗?咱们边喝边聊。” 徐础特意请来尹甫,居中引见,一同入帐饮酒。 谭无谓没注意到徐础酒量不佳,一边畅饮,一边讲述自己经历。 谭无谓在晋王帐下迟迟不得重用,被发配到边关守城,等到晋王投降单于,并州边关必须向贺荣人敞开,谭无谓越发无所事事。 降世军与益州军袭击塞外诸部,一些人塞外人逃到了并州关外,他们分不清秦州人与并州人的区别,一律视为中原人,见关卡敞开,于是一拥而入,大肆杀掠,声称是在报仇。 边关诸将不敢阻止,只能缩在城中自保。 谭无谓捏造一份晋王的旨意,调动上千兵卒,趁诸部懈怠,偷袭他们存放战利品的营地,也不拿走,一把火烧个精光,然后声称要去攻打贺荣人老巢,逃至塞外,引诱诸部将士追赶。 只有二三十人愿意跟他出塞,一行人躲躲藏藏,奔向秦北。 秦州关卡全在贺荣人的掌握之中,谭无谓等人只能继续向西绕行,吃了诸多苦头,中途失落一多半人,若不是遇见前去寻路的金圣女,他们极可能饿死在荒漠里。 谭无谓又喝一大口酒,感慨道:“意气用事,唉,想不到我谭无谓也有意气用事的时候,如果能够重来一遍,我绝不会再做这种蠢事。现在倒好,晋王已回并州,我却亡命荒外,不能见他。” 尹甫看一眼徐础,无声地发出询问:这人真是你推荐的大将? 徐础笑道:“事已至此,后悔无用,二哥到得正好,我们马上面临一战,请二哥参谋一下……” 谭无谓对这种事从不拒绝,点头道:“我听金圣女说了,你们为何早不进攻凉州,非要等到现在?” 尹甫道:“早先准备进攻塞外诸部,不希望另惹麻烦,后来又因为猛军将军,不想过分逼迫凉州,以免危及老凉王的性命。” 谭无谓摇头,“失策,十分失策,刚刚击败塞外诸部,且杨猛军在的时候,才是进攻凉州的最佳时机,一时心软,追悔莫及。” 尹甫笑道:“我们也有‘意气用事’的时候。” “嗯,意气用事。” 徐础道:“过去就过去了,重要的是眼下,二哥觉得还能一战吗?” “你们有多少兵力?金圣女一直没向我透露实数。” “勉强三万,堪用的只有两万。” 尹甫没料到徐础竟会实话实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两万……马匹呢?” “两千左右。” “太少。”谭无谓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突然笑道:“但是也比没有强,可以一战,但需用计。” 徐础道:“凉州杨猛志与羌人联手,实力大增……” 谭无谓摇头,“四弟与金圣女想法一样,是要先破凉州吗?” “二哥觉得此计不妥?” “击凉州无非是为寻一条出路、一个立足之地,对真正的强敌贺荣人毫无影响,这一战败则无路可走,胜者一时获益,殊为不智。且凉州地荒民少,杨氏经营数代,民心难夺,降世军纵然取胜,也难以站稳脚根,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尹甫又看一眼徐础。 徐础却极认真地问:“二哥以为这一仗该如何打?” “贺荣人败于荆州,塞外诸部败于降世军,士气大衰,且在中原掠夺甚多,选立的新单于尚还年幼,人人思归,已非初入塞时可比,不足为惧,可一举击溃之。” 徐础沉吟不语,尹甫吃惊地问:“贺荣大军虽非往日之盛,但是得诸部与中原将士支援,亦有十几万之众,如何击溃?” 谭无谓道:“围而歼之。” 尹甫更加吃惊,“我军顶多三万人,敌军十几万,怎么围?” “多备旗帜,降世军、凉州、九州之旗全都要有。” 尹甫目瞪口呆,“虚张声势?” “正是。” “若是被贺荣人看穿呢?” “不过一场惨败,与坐守山谷无异,比进攻凉州亦不过败得早些而已。” 尹甫大摇其头,“我军与贺荣人对峙已久,彼此互知底细,谭将军这一招绝不可行。还是攻凉比较稳妥,到时不打降世军、冀州军的旗号,由猛军将军出面,当可稳定民心。” 徐础也觉得谭无谓的计策太过冒险,“多立各州旗帜是条妙计,用来攻凉也可以。” “凉州最近并未败给中原诸州,树旗有何用处?” 徐础想了一会,问道:“二哥觉得贺荣人会乱,是亲眼所见,还是私心揣度?” “私心揣度,但我绝不会错,贺荣人的雄心全在强臂单于一人身上,他一死,众人只想带上财物返回塞外,再无死战之心。” 见徐础似有动摇,尹甫插口道:“虚张旗帜骗不过贺荣人,此地山高谷深,徐公子带来数千人尚且困难,怎么会有九州援兵?贺荣人断然不信,他们或许不愿死战,但是以多击少,还是没问题的。” 谭无谓笑道:“战者,非常事也,若走寻常之路,则少不胜多、弱不胜强,大家不必争战,比较一下实力,直接投降,引颈受戮好了。” 尹甫怫然不悦,“不走寻常之路,但也不必非走必死之险路,一成胜算与五成胜算总还是有些区别。” 谭无谓叹息道:“五成胜算只解近忧,一成胜算能除远患,哪个更好?” 尹甫冷笑不应,徐础举杯敬酒,打个圆场,将话题支开。 话不投机,尹甫先行告辞,徐础送到营门口,尹甫道:“谭无谓言过其实,又无带兵经历,不宜加以重用,不如先让他带兵数千,有效之后再做升任。” 徐础拱手道:“我与谭将军皆是客人,自然要听从主人的安排。” 尹甫在卫兵的帮助下上马,“还得是徐公子亲自为将,等金圣女回来,咱们再做商议。” 徐础回到帐篷里,只见谭无谓已经倒下大睡,笑了笑,转身出来,心中犹疑不定,忽然看见张释清在远处与一群女兵说说笑笑,心中又是一阵犹疑不定。 唐为天手持一根长槊,站在众女兵对面,脸色铁青,像是要比武。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二十八章 支使 长槊去掉尖头,裹以厚布,张释清上马之后仍与同伴说说笑笑,对面的唐为天却不笑,只是抱怨一句:“一根木棍,算什么比武?” 别人都当热闹看,徐础心里却是一惊,急忙走过去,想要提醒唐为天出手轻些。 一大群兵卒跑在前头,将徐础挡在场地外围。 徐础虽说是“贵客”,毕竟只是客人,并未得到掌兵的权力,无法命令众人让路,他也不愿那样做,只好高举手臂,叫喊唐为天的名字。 唐为天听到自己的名字,循声看来,笑着点下头,回了一句什么,徐础听不清。 两马冲锋,众人欢呼,徐础停下观看,只见两马交错,发出一声闷响,随后是众人惊呼。 比武只用一个回合就分出胜负,唐为天勒马转身,脸上神情有些困惑,在他对面几十步以外的地方,只剩下马匹,他找了一会,才在地上看到对手的身影。 “你杀死了公主!”几名女兵尖声道。 “我没用全力,还以为她能经住……”唐为天茫然地解释道。 徐础挤过人群,拨开已经围上来的几名女兵,跪地先拭鼻息,发觉还有呼吸,稍松口气,“去叫郎中。” 一名郎中很快赶到,稍一查看就道:“断了一根肋骨,昏迷过去,应无大碍。” 郎中简单包扎,让女兵将公主抬回帐中休息。 唐为天下马走来,有人指责他下手太重,唐为天不由得大怒,“我没用全力!而且这是比武,又不是闹着玩,难道我打赢了还有错不成?公子,你来评理。” “唐将军没错,大家散去吧。”徐础道。 众人离开,唐为天留下,又辩解一句:“是她向我挑战……” “我明白。”徐础勉强笑了笑。 “看她的样子,我还以为她有多厉害,以后我再也不跟女人比武,张氏女是不是都喜欢撒谎?” “她不知道你的本事有多大。” 唐为天点点头,“想来如此,这回她知道了。那我走啦,公子不埋怨我吧?” “不埋怨。” 唐为天松了口气,转身走开,脚步轻快,他不在意对手受伤,只在意公子是否因此发怒。 徐础来到张释清帐前,被两名女兵拦下,其中一人道:“那人是你带来的?” “是。” “你也不说说他,出手没轻没重的。” “他是将军,我是客人,说不得他。两位是……” “我们是金圣女派给公主的卫兵,你不记得我们,我们可记得你,你在东都抛弃金圣女,如今又跑来这里干嘛?” 徐础正待回答,帐中传来一声痛呼,他直接闯了进去,两名女兵没有硬拦,跟在他身后。 张释清醒了,另两名女兵已经替她解去盔甲,重新包扎了伤口。 “我……这是……我输了?”张释清问道。 “公主一时不察,被唐为天偷袭得中。”一名女兵道。 张释清看到了徐础,“你来干嘛?” “看看。” 张释清挪开目光,守门的两名女兵道:“金圣女下过严令,任何男子不得接近女兵住处,更不用说公主的寝帐,徐公子还是请离开吧,公主痊愈,我们自会通知你。” 徐础嗯了一声,转身要去,张释清却小声道:“让他留下。” 徐础止步,四名女兵互相看看,一人俯身,贴在公主耳边低语,张释清嗯了一声,服侍她的两名女兵起身,与守门女兵一同离去,经过徐础身边时,向他投来警告的目光。 这里的帐篷与贺荣人相似,没有铺位,而是堆放厚厚的毡毯,徐础跪坐在毡毯上,看向那张黑黢黢但又有些苍白的小脸。 “我是不是个傻瓜?”张释清问。 徐础摇摇头。 “我竟然以为自己很厉害,结果……大家笑话我了?” 徐础依然摇头。 “之前输给我的人,其实是有意让着我,是不是?” 徐础点点头。 “你就不能说点什么?” “我不知道其他人怎样,在我见识过、听说过的所有将军当中,唐为天堪称当世第一,迄今还没人是他的对手。” 张释清脸上浮现一丝微笑,马上又露痛容,“但也没几个人像我这样自大,却连一个回合都坚持不住。” 徐础想了一会,“嗯,你很自大。” 张释清脸色一沉,“你还跟从前一样不会说话,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这里是女兵营地,你别赖着不走。” “你没事就好。” 徐础刚刚起身,张释清又呼出半声痛,后半声忍住,不能转身,只好扭过脸去。 徐础重新坐下,说:“你很自大,但是人人都喜欢你的自大。” 张释清不觉得这是好话,脸色再加阴沉,强忍疼痛,不肯开口,额上渗出一层细汗。 徐础拿起旁边的绢布,轻轻地给她拭去汗珠,“你有着了不起的勇气,敢于向唐为天挑战,敢于违抗父命从送亲路上逃去,甚至敢写‘休夫书’。” “你还记得那件事?”张释清仍显恼怒。 “我忘不了,因为不久之前刚刚有人模仿你。” “嗯?” 徐础将益都王三个女儿的事迹简单说了一遍。 “她们是假装的。” “那也是在学你,而且铁二夫人亲口对我说,她们姐妹三人对你敢于逃婚,既羡慕又敬佩。” 张释清脸上终于又露出一丝微笑,“铁二夫人……还不如叫张释笙,她们真是被迫嫁人的?” “益都王被杀,她们被佞臣车全意掌控,藏于民间,待蜀王入益,车全意献王女求荣,想必不会征求她们的许可。” 张释清脸上的笑容又多几分。 “蜀王与铁家两位将军都是人中龙凤,益都王三女过得很好,并不后悔嫁人,否则的话也不会设计相救。” “那也是被迫出嫁。” “嗯。”徐础笑着点点头。 “让她们知道我败得这么惨,肯定会笑话我。” “不会,她们连挑战的胆量都没有,哪敢笑话你?” “或许吧。唐将军……没人为难他吧?错全在我,不在他。” “唐为天手里握槊,没人敢为难他。” 张释清嗯了一声,露出明显的倦容。 徐础起身道:“你睡一会吧。” “你要走吗?”张释清语气里有些失望。 徐础想了一会,“我去处理一些事情,马上回来。” “嗯,快些过来。我受伤了,你应该陪我。” “应该。”徐础笑道。 徐础刚从女兵营地里走出来,唐为天迎面拦住,“公子带我进去,我向公主道歉。” 徐础一愣,“为何要道歉?” “我伤着她啦。” “比武之中难免有人受伤,如果这样也要道歉,干脆禁止比武算了。” 唐为天脱口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可他们说……” “说什么?谁说的?” 唐为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所有人都说,说我出手不知轻重,说公主是公子的爱妻,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仔细一想也对,既然都是公子之妻,我应该像对金圣女一样尊敬公主。” “公主已经原谅你,特意嘱咐我不要让任何人为难你。” “真的?” “真的。” “哈哈,那我放心了。虽然都是张氏女,公主比益州的三个要好多了,还是公子有眼光。” 徐础回到自己帐篷里,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亲笔写了封信,派人去凉州,将信交给金圣女,然后又去探望谭无谓。 谭无谓已经醒来,正坐在那里发呆,抬头茫然地看一眼徐础,“我有点记不住了,我说的计策,你与尹大人当时同意了吗?” “没有。” “哦,连四弟也觉得冒险。” “这不是我的军队,我没资格拿全军将士冒险。我相信贺荣人军心不稳,但是这里的士气也不高涨,分兵围歼,怕是我军先要溃逃。” “明白,好比饥饿的乞丐,只想求一餐裹腹,我却想教他如何赚得千银万贯,着实可笑。” “二哥别急,尹大人谨慎,金圣女或许愿意冒险,我已请她尽快回来,共商大计。” “嗯。”谭无谓兴致不高,抚摸长剑,倒下又睡。 徐础又来探望张释清,这回没有受到女兵的阻拦与盘问。 张释清正在睡觉,但是徐础一进来她就睁开眼睛,露出微笑。 两名女兵识趣地退出帐篷。 “你走了多久?” “大概两刻钟。” “我觉得好像是两个时辰。” “没那么久,天才刚刚黑。” “怪不得点上蜡烛了。我有点口渴。” 食物与水就摆在附近,徐础坐在张释清身边,一手托在脑后,一手端杯送水。 张释清只喝一小口,不肯闭眼休息,一会饿了,一会要移动,一会觉得头皮发痒,一会要看自己的刀……不停地支使徐础,好像之前的两名女兵什么都不会做。 夜色渐深,徐础剪过几次烛芯,劝道:“你刚刚受伤,要多休息。” 张释清打个哈欠,就是不肯闭眼,“我一睡着,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这里是女兵营地……” “如果金圣女受伤,你就不用离开,对不对?” 徐础无言以对。 “你来这里是与金圣女团聚的,去找她吧。” 徐础轻叹一声,“傻丫头……” “我才不傻。” “金圣女让你回来向我问事,你还不明白?” “可是……” 徐础握住她的一只手,轻声道:“好好睡觉,什么都不用担心。” “真的不用担心?” “不用。” “我相信你。”张释清微笑道,终于闭上双眼,很快进入梦乡。 徐础又等一会,松开她的手,悄悄走出帐篷,向女兵拱手告辞,小声道:“我明天再过来。” 徐础刚刚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就有卫兵送来一封信,“谭将军留下的,他说自己有急事,就不向徐先生告辞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二十九章 去意 只有两名兵卒还愿意跟随谭无谓,其他人太累了,宁愿留在前途未卜的降世军营地里。 徐础追上来时,这三人已经驶出十余里,正停在一处路口辨认方向。 徐础也只带领两人,一个是宋五手,一个是麻金。 谭无谓听到马蹄声响,向两名兵卒笑道:“四弟追我来了。” “谭将军要留下吗?”一兵问道。 谭无谓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徐础驰到近前,一路跑得太快,已是气喘吁吁,“二哥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 “省些时间,也免去尴尬,四弟这一追来,令我前功尽弃。” “我有办法说服尹大人和金圣女……” “不必了,金圣女我已见过,是位女中豪杰,但不是能够平定天下的英雄,至于尹大人,差得更远,我便是留下,也不过多打一场胜仗,终非长久之计。” “二哥当初为何而来?” “唉,早说过,我当时是意气用事,如今后悔莫及,本以为降世军敢于袭击塞外诸部,或有英雄在此主持大局,现在看来是我想得太多。没什么说的,我还是绕回并州,去向晋王请罪吧,或许还能再蒙收留。” “二哥亦是天下英雄,何不留下自己称王?” “哈哈,我有自知之明,金圣女与尹大人各自深得军心,我便是率兵连战连胜,也争不过这两人,勉强称王,反而受害。四弟追来,足感大义,但我不会留下。四弟若是有心,就按我的计策打这一战,如何鼓舞士气,四弟自己想办法吧。” “二哥实在要走,我不勉强,请让我送二哥一程。” “不必。”谭无谓四处看了看,“你认得路吗?” “二哥要顺原路回并州?” “嗯,来时记得挺清楚,再走时却想不起来,主要还是天黑。” “我也不认路……二哥能借一步说话吗?” 两人跳下马,走出一段距离,徐础轻声道:“晋王为人骄而多疑,若是步步顺遂,或能重用二哥,如今接连受挫,困于并州不得一展大志,势必无法信用他人。二哥遁走,已无可能获得原谅,为何非要回去受辱呢?” 谭无谓长叹一声,“四弟说得没错,可我无处可去啊。没准晋王已经击败梁王夺回并州,他一高兴,我还有机会重获任用。” “我推荐二哥一个去处,路途可能更加难行,此人也尚未显露峥嵘,但是放眼天下,或许只有他能让二哥尽展才华。” 谭无谓想了一会,“若论打仗,四弟不如我,或论看人,我承认自己不如四弟,可是……四弟先说这人是哪位英雄?” “荆州宋取竹。” “谁?” “本是襄阳豪杰,人称‘宋千手’。” “哦,确有耳闻,他也称王了?” “称过楚王,后来放弃,如今是宁王麾下将军,但是独当一面,奉命南讨湘、广,我离开益州时,他刚刚夺下荆州夷陵城。” “他能平定天下?” “我不敢保证,但是我相信他能重用二哥。” “他有兵多少?” “大军被派去湘、广,他身边留兵数千,如今可能会更多些。”徐础没有撒谎。 “这么少。”谭无谓十分失望。 “豪杰兵多者,唯有贺荣、宁王、盛氏、益州四家,二哥可有投奔之人?” 谭无谓笑道:“四弟看中之人,终不会久困于浅池之中,我去看看也无妨。唉,从这里去往夷陵,道路更不好走。” 徐础从怀中取出两封信,“二哥带上,或许能有帮助,一封信给猛军将军,请他派人送二哥行径凉州,一封信送给益州铁大将军,请他送二哥前往荆州。” “原来四弟追我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谭无谓接过书信,“宋取竹呢?不需要书信推荐?” “我派一名随从与二哥同行,他名叫宋五手,是宋将军的侄儿,由他引见,不需要书信。二哥到了益州,不要说自己要去投奔宋将军,只说要去见宁王。” “明白。嘿,宋千手的侄儿宋五手——宋家亲族很庞大吗?” “或许吧。”徐础笑道,与谭无谓走回马前,向宋五手道:“又要辛苦宋将军了。” 宋五手已经提前知情,笑道:“能回荆州,多辛苦也心甘情愿,徐先生和麻兄留在这里,才是真辛苦。” 麻金虽然也是外来之人,却已打听出大致的路径,指道:“这边去凉州。” 谭无谓翻身上马,又叹一声,“我此去前途难料,四弟留在这里福祸未知——唯愿它日相见,你我二人还能笑谈今日。告辞。” “告辞,恕不远送。” 徐础目送谭无谓一行远去,上马与麻金赶回营地。 一去一回,天已经大亮,徐础来不及休息,立刻前去探望张释清。 守门的女兵一看到徐础就道:“还好你回来了,我们都说……快进去吧,就等你救公主一命呢。” 张释清却没有女兵说得那么夸张,已经能够靠着枕头稍稍坐起来一些,见到徐础立刻露出笑容,“我就知道你不会逃走。” “我去追一位‘逃走’的将军。” “什么人值得你亲自去追?” “就是那个谭无谓。” 张释清更加惊讶,“你还真是将他当成一个人物,追回来了?” “他去意已决,我也劝不回来。” 张释清笑道:“连你都劝不回来的人,必有独特之处,你跟我详细说说。” 徐础坐下,一边陪张释清吃早饭,一边讲述自己与谭无谓相识的经过。 张释清听得津津有味,不停地追问,连晋王和刘有终的事情也不放过,最后笑道:“你们这四个结拜兄弟个个虚情假意,还如我与张释笙更亲密些。” “不如。”徐础笑道,“晋王当初若能成功夺下东都,我们的友情会更深厚一些。” “晋王真的弑父吗?” “我没看到,不敢论说真假。” 张释清叹了口气,在徐础的帮助下稍稍挪动一下,面露痛楚,然后长出一口气,又叹一声,“书上的英雄都是假的,世上只有枭雄、奸雄。” “想要平定天下,每一步都要经历艰难险阻,对他们就不要太苛求了吧。” 张释清嗯了一声,“我问件事,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 张释清想了一会,“你为什么对万物帝那么苛求呢?” 徐础没料到她会问这件事,不由得一愣,发现还真是难以回答。 “你不用解释,仔细想来,即便是以最不苛求的目光来看,万物帝也做得过头,他若不亡,天下只会更乱。” “或许我就是急于看到天下大乱吧。”徐础笑道。 一名女兵进来,“徐先生,尹将军求见。” 张释清道:“你去吧,我已经好多了,不用你总守在这里。” 徐础告辞。 尹甫听说了谭无谓的离去,“这位谭将军好没耐心,一言不合说走就走。” “这里也的确没有他的用武之地。” “既然要走,强留无益。但我回去之后仔细想了一阵,又向军中将领旁敲侧击,大家似乎不是那么害怕贺荣人,谭无谓的虚张声势之计,或许真能成功,可他一走……” “尹大人若有这个胆量,无需谭无谓在此调兵遣将。” “唉,我不怕贺荣人,我怕益州人。” “尹大人此话怎讲?” “败给贺荣人,不过一死而已,我离开邺城时,就没抱着侥幸之心,可是跟我的益州将士有何罪过,非要陪我送死?此军若亡,我便是死后,也没脸面对益州父老。” “我还以为尹大人早已勘破名实。” “哈哈,我亦自以为勘破,事到临头,还是瞻前顾后。怪不得范先生至死不肯出仕,怪不得他在最后几年看重徐先生这样的人,总说我们为名所困。” “尹大人可能下定决心?” 尹甫看得明白,真要做的时候,还是犹豫,思忖多时,开口道:“如果金圣女同意此计,我不会反对。” “有尹大人这句话,足矣。” 尹甫年事已高,又没有争夺天下的野心,终究不能担负大任。 次日下午,杨猛军回来,薛金摇却没有随同,声称自己还要深入凉州,传令降世军由杨猛军代管。 杨猛军先是援助降世军与益州军,后又持续提供粮草,恩情颇重,由他代管全军,没人反对,只是奇怪金圣女居然不用自己的丈夫徐础。 徐础更不会反对,请来尹甫,与杨猛军深谈,直说到二更厅右,杨猛军才做出决定:“长痛不如短痛,与贺荣人早晚有一场决战,就是这回吧。徐先生干嘛要放谭将军离开?留他指挥全军岂不甚好?” “谭无谓去意不可挽回,何况他是外人,初来乍到,难以服众,即便他在,也只是出谋划策而已,能统全军者,非猛军将军莫属。” 杨猛军稍一犹豫,随即慨然道:“此地临近凉州,我有地主之责,又得尹大人与徐先生看重——义不容辞。” 三人聊到深夜,尹甫告辞,杨猛军与徐础送行,回来之后杨猛军道:“金圣女有意避让,请徐先生莫怪。” “是我来得鲁莽,怎会怪她?” “金圣女让我转告徐先生,说信已收到,她……”杨猛军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递上。 徐础接信打开,扫了一眼,面露微笑,“猛军将军知道信中的内容?” 杨猛军摇头。 徐础话到嘴边又改变主意,收起书信,“等打完这一战再说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三十章 满足 张释清恢复得很快,已能起身慢慢行走,一开始不好意思走出帐篷,在女兵的劝说下,才稍稍放下心中的羞愧。 营地里的女兵都喜欢这位公主,没人对她的战败说三道四,只是一味指责唐为天不知好歹,但这反而让张释清更加尴尬。 直到唐为天本人出现。 唐为天这些日子里经常来女兵营地门前晃悠,以至于被人怀疑别有用心,他却全不在意,或许也是因为没听懂,总是赖在那里不肯走,就为见公主一面。 “公主!公主!”唐为天高高跳起,挥手大声叫喊。 张释清简直无地自容,但是当女兵们要合力将人撵走时,她却阻止众人,慢慢走到营地门口,“唐将军武艺高强,当世无双,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万望海涵,上次比武是我输了。” 唐为天一愣,随即咧嘴笑道:“输赢不重要,打败你我脸上也没什么光彩,但是你没生气吧?” 张释清面红耳赤,笑道:“我没生气,但是……” “但是什么?” “唐将军今后不必守在这里,我真的没有生气,对唐将军只有敬佩。” “那就好。老实说,我来这里守着不是因为公主,而是因为公子。” “他让你来的?”张释清有些惊讶。 “公子没让我来,还撵我走,可我又不是傻瓜,能看得出来,他对公主是真关心,一抽出空就往这里跑,连饭都顾不上吃一口。我想我还是过来跟你将话说清楚比较好,要不然我在公子面前不自在。” 张释清忍住笑,眉眼却不由自主弯曲,“他很忙吧?” “当然,再过几天咱们就要与贺荣人决战,公子能不忙吗?天天在几个营地里跑来跑去,连晚上都不得休息。” “这一战唐将军必能大展身手。” 唐为天得意地道:“那是当然,不是我吹牛,我在秦州与贺荣人打过一仗,他们也不是特别厉害,就是爱远远地射箭,只要能追上,他们就傻眼,他们的刀可比不上咱们的长矛、长槊……” “唐将军与贺荣人交过手?” “对啊,你不信吗?” “当然相信,但是好奇,想听详细些。” 唐为天的一大爱好就是炫耀自己的本事,张释清的这一请求正中他下怀,也不谦逊,立刻从头讲起,不漏过一个细节,虽然常有夸大之处,但是他不会撒谎,所说的一切自己全都深信不疑。 女兵越聚越多,男卒也跑来凑热闹,唐为天越发得意,说得眉飞色舞,好像不是上万益州军围剿数千贺荣人,而是他一个人对抗几万骑兵。 他说得来劲儿,众人听得也来劲儿,有男卒道:“塞外诸部与贺荣人有什么区别?不也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 见公主明显有些疲倦,女兵坚持送她回帐中休息,张释清向唐为天道:“唐将军接着跟大家说吧,我明天再出来听唐将军的事迹。” “一言为定,初到益州时我打过的仗更精彩!”唐为天有点停不下来,嘴角泛沫,与众男卒争论贺荣人与塞外诸部究竟谁更厉害一些。 张释清确实累了,胸口隐隐做痛,但是心情很好,躺下之后说道:“希望我能快些好起来,与大家一块参战。” “公主还要参战?” “现在我有自知之明,不往前冲,跟大家守在一起,看唐将军冲锋陷阵,他以后若是吹牛,咱们也能指出来。若是敌军太强,我与其留在营中等死,不如在沙场上战死。” 面对兵多势众的贺荣人,这一战降世军胜算不大,人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女兵轻叹一声,“堂堂的公主,居然要跟我们死在一起……瞧我的嘴,在乱说些什么啊?” 张释清并不在意,笑道:“我可不是‘堂堂的公主’,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子’,就算是将东都的宫殿给我,我也不愿回去,宁肯留在这里与姐妹们待在一起,是生是死,全凭自己的本事,生则自由自在,死则了无遗憾。” 两名女兵都笑了,一人道:“还是公主会说话,能将穷途末路说得这么好听。” “怎么是穷途末路……” 徐础正好进来,张释清闭嘴,两名女兵立刻退下。 徐础刚从别处营地回来,身上还带着野外的气息,笑道:“听说你走出去了?” “嗯。”张释清淡淡地回了一句。 “伤口还感觉疼痛吗?”徐础坐到张释清身边。 “不那么痛了。” “唐为天怎么又跑到这边来了?” “他还在说?别阻止他,唐将军的事迹很能鼓舞士气。” “的确,咱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唐为天这样的胆气。” “这里没有外人,你能告诉我一句实话吗?咱们有几分胜算?” “无论胜负,我都会想办法……” “不不不。”张释清阻止他说下去,“我不要你为我想办法,将你的主意用来击败敌人,我走不了,也不想走,天下虽大,却再没有一处地方能像这里一样,能让我如鱼得水。东都的王府、邺城的思过谷虽然都是好地方,亦不如此地。” 徐础微笑道:“还有许多地方你没去过呢。” “我满足啦,不想再去更多地方。” 徐础稍感意外,握住她的一只手,“‘满足’这两个字可不像芳德公主会说出来的话。” 张释清微笑道:“从前我是不知天高低厚,如今才知道自己文不成、武不就,或许只有马球——算了,估计别人也都让着我——我应当满足,只有一件憾事。” “什么?” “如果这一战我不能参加,将会抱憾终生。” “并不是所有人都要参战,何况你身上有伤……” “我知道不是所有人参战,老弱病残留在后方,我肯定不算其中之一。” “妇孺也要留下。” “与塞外诸部交战时,我可没当自己是‘妇孺’,现在更不是。”张释清将手掌抽出来,抓住徐础的一只胳膊,“别将我扔在后面。” “这不是扔……” “你明白我的意思。” 徐础犹豫多时,“你总得能骑马。” “肯定能。” “好吧。”徐础无奈地说。 张释清这才露出欣喜的笑容,“大家都在战场上,千万不能将我落下。” “大家?” “是啊,你、唐将军、所有将士,还有金圣女……” “嗯,大家都在战场上。” “我听到传言说,金圣女要去借兵——凉州不是要跟咱们打仗吗?金圣女去哪借兵?” “杨猛志在凉州不得人心,猛军将军派人前去离间,数日之内,或许能将凉州军争取过来。” “又是你的主意,对不对?你最擅长这种事情。” “既然来了,我总得做点什么。”徐础道。 “那我就更放心了,上一战也是凉州军帮我们打赢的。”张释清有些犯困,不由自主地要闭上双眼,突然又睁开,“我知道你很忙,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多陪我一会。” “也不是太忙,只要有空,我就过来。” 张释清笑了笑,“我闭上眼睛,但是不睡,你不要走。” “嗯。”徐础坐在那里不动,连呼吸都变得轻柔。 张释清突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徐础问。 张释清闭眼道:“抱歉,我顶着一个公主的名头,却帮不到你,不能给你带来千军万马,到了战场上也只是我一个人,没有多大用处,比不了……”她想说唐将军,突然觉得连这也显太自大,于是改口道:“比不了田匠,他若在这里,没准能去暗杀贺荣部单于。” 徐础笑道:“单于现在是个刚会说话的小孩子,田匠下不得手,而且杀之无益于事。” “至少能够扰乱军心。”张释清突然睁开双眼,“金圣女才是对你帮助最大的人,如果你要去她那里,我……我不会阻止。” “她现在并不需要我的帮助,有猛军将军派去的亲信就足够了。” “等这一战结束,如果咱们能够获胜……” “那必然是一场大胜。” “大胜之后,你将我送到益州吧。” “益州?” “嗯,张释笙会收留我。” “如果你一定想去的话。”徐础有些莫名其妙,刚刚她还说没有想去的地方,这么一会就改了主意。 “益州与荆州不远,我还能将缤纷找回来。” “确实很方便。” “张释笙从前总向我吹嘘金都城有多好,我要亲自去看上一眼。” “金都城的繁华不输于东都,现在更是会胜过几分。” “说定了?” “放眼天下,益州确实更安全一些——说定了,只要咱们大胜。” “如果战败,就算我拣了一个便宜。” “嗯?”徐础更糊涂了。 张释清打个哈欠,“现在我真的困了,你等我睡着能梦见你的时候再走。” “好。” 徐础看着张释清入睡,呆坐良久,突然醒悟,原来张释清以为他会与金圣女破镜重圆,所以才说什么去益州、拣便宜的话,在她心里,只希望能留住他一小会。 徐础无声地叹了口气,真想将她唤醒,说她是个“傻丫头”,可他还是忍住了,有些事情必须等到最后才能说清楚。 他轻轻地起身走出帐篷,回自己的住处手写一封信,派人立刻送往金圣女那里。 徐础与金圣女每日通信,如今全军将士都相信,数日之后,金圣女必然会带来一支庞大的援军。 什么时候连贺荣人也相信,徐础觉得这一战的胜算将会大增。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通知_544 ?2009-2014AllRightsReserved.版权所有。 本站内容系根据您的指令搜索各大小说站得到的链接列表,不代表赞成被搜索网站的内容或立场 如果版权人认为在本站放置您的作品有损您的利益,请发邮件至admin#,本站确认后将会立即删除。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三十一章 前夜 大战断断续续进行了五天。 先是唐为天率兵挑战,试图将贺荣人引入山区,没能成功,于是不再退却,降世军与益州军逐日增加兵力,贺荣人增兵更多,双方鏖战,难分胜负。 对处于劣势一方的兵卒来说,难分胜负已经足够鼓舞士气,只有最上层的将领明白危险所在:照此下去,他们即将无兵可派,敌方却能源源不断。 张释清仍然不能骑马颠簸,但是坚持随众女兵前往战场,她们没有参战,只是举旗以张声势,但是离战场不远,前方将士若是退却,她们一个也逃不了。 贺荣人一直没有显露出崩溃的迹象,尹甫心中开始慌张,在部下面前从不显露,对徐础却说出实话:“金圣女该出现了,如果连她也不能吓退……咱们只能认命,只能认命。” 徐础百般劝说,以为时机未至,请尹甫耐心地多等一阵。 这天下午,尹甫派人请徐础过去,神情显得十分兴奋,手里举着一封信,“冀州军打算投降!” “冀州军?” “不是咱们这边,是对面的冀州军,贺荣人胁迫冀、并、秦三州出兵协助,晋王带兵逃回并州,秦州年荒民少,因此数冀州兵最多。信中说,冀州兵在军中与仆隶无异,将士皆心生不满,想要逃亡,一直未得机会,因此宁愿向我投降。” 徐础也很高兴,但是仍存谨慎,“信是哪位将军写来的?” 尹甫脸上兴奋稍减,“没有署名,送信者是名兵卒,说不出什么,我推测应该是杨彤彩杨将军。” 左武侯将军杨彤彩是天成朝廷重要的将领,通常由他统领冀州将士。 “我能看看吗?” “当然。”尹甫将信递来。 徐础接信看了一遍,还给尹甫,“今晚对方会派人过来商谈。” 尹甫点头,“我在营外东南方数里处燃火为号,杨将军的人看到之后就会进营——肯定是杨将军,他担心书信泄漏,所以不敢书具真名。” 徐础想了一会,笑道:“想必如此,若是能得杨将军阵前倒戈,我军必胜。” 见徐础也已相信,尹甫大喜,“我也是这样想的,冀州军倒戈,贺荣人怎能不乱?今晚徐先生与我一同见杨将军使者吧。” 徐础摇摇头,“此事机密,我非冀州人,对方使者若见我面,或生疑心,我还是不露面为好。” 尹甫深以为然,笑道:“枉我读书多年,自以为见多识广,临事仍然沉不住气。如今是杨彤彩要投降,应该是他着急,而不是我,他若不急,则背后必定有诈。” 徐础笑着点头,告辞离去。 诸军如今都聚集在同一座营地里,靠近前线,一支队伍刚刚从战场上返回,将士们全都疲惫不堪,一进营地就有人扔下兵器,坐地休息,只有开饭的讯号才能将他们唤起来。 杨猛军骑马从徐础面前经过,向他点下头,没说什么,直奔中军帐而去。 战事开始以来,杨猛军最为辛苦,晚上调兵遣将,白天亲自督战,几乎不得休息。 又有一人骑马过来,停在徐础面前,笑道:“怎样?” “你能骑马了?”徐础有些吃惊。 张释清策马跑出几十步,又调头回来,显示自己已无大碍,“其实昨天就能骑了,但是他们今天才给我马匹。” “恭喜。” 张释清大笑着骑马离开。 天刚擦黑,徐础来找张释清,她正与一群女兵吃饭,突然扭捏起来,被众人推着才起身走过来,小声道:“我现在没事啦,你不用……这个时候来陪我。” 徐础笑道:“其实我是来请你帮忙。” “请我帮忙……你又想出什么妙计?”张释清两眼闪光。 “我的妙计总是离不开虚张声势。”徐础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张释清连连点头,“明白了,交给我就好。”说罢走开,几步之后停下,转身向仍站在原处的徐础欣喜而笑,似乎有话要说,最终却是一言未发,显然很高兴领受任务。 徐础拐个弯去见杨猛军。 杨猛军一边吃饭一边分派兵力,见到徐础,邀请他一同进餐。 “我吃过了。”徐础坐到对面,两人已经很熟,可以不拘礼节。 杨猛军也不客气,直接道:“明天我将无兵可增,而贺荣人才只派出三四成兵力。” “尹大人那边倒有一个好消息。” “我听说了,不知是真是假,即便冀州军真能临阵倒戈,仗还是要由咱们来打,丝毫不可大意。” “猛军将军所言极是,凉州那边可有消息?” “只能说还算幸运,杨猛志与羌王听说我军前来与贺荣人决战,果然心生疑惑,没敢走出凉州地界,留在远处观望。” “凉州与贺荣人必有联络。” “凉州那边还有我的人,杨猛志确实一直与贺荣人保持联络,但是贺荣人在荆州大败之后,他也生出异心,与羌王商议之后,决定按兵不动,要等这边的战况明了之后,再来参战。总之咱们若是战败,无路可逃。” “不需要逃,明日即是决战。” 杨猛军放下碗筷,“徐先生接到金圣女回信了?” “嗯。” “凉州既然与贺荣人一直联络——这一招能骗过他们吗?”杨猛志虽然赞同徐础的计策,最后关头却生出一丝疑虑。 “贺荣人在战场上表现如何?” 杨猛军沉思良久,“确实不如传言中勇猛无畏,贺荣人作战,总是要与敌军保持一箭之地的距离,但是这几天他们拉开的距离越来越远,射来的箭不少,却很少会落在我军头上,算是他们胆怯的一个迹象吧。” “明天无论如何要追上贺荣人,不能再让他们拉开距离。” “我军马匹已经不足两千……我会尽力,徐先生放心。” 徐础告辞,回到自己帐篷里等候消息。 三更过后,最先请他的人是尹甫。 尹甫刚刚送走对面冀州军的使者,“有些蹊跷。” “怎么?” “来者是名军士,不肯透露姓名,自称是冀州诸将官共同派来的使者,杨彤彩并不知情,他也不敢反叛贺荣人。” “他们愿意明天临阵倒戈吗?” “愿意倒是愿意,可是……” “嗯?” 尹甫脸上露出一丝困惑,“这会不会是疑兵之计?冀州军假装倒戈,令我军放松警惕……” “如果是疑兵,使者应当自称是杨彤彩派来,他不肯透露姓名,又说是诸将派来,反而可笑。” “徐先生说可信,我放心多了,想来咱们也没有别的选择。”尹甫突然一笑,“有件趣事,使者在营外火堆附近,撞见一队女兵,她们自称看见火光,找错了营地——这是徐先生安排的吧?” “使者怎么想?” “他没有明说,但是显然以为那是金圣女的部下。” 徐础笑道:“那就是有些用处。” “希望如此。”尹甫不愿再露出心中的惴惴不安,拱手笑道:“明日你我二人并肩做战,范先生泉下有知,应该会欣慰吧,至少他的弟子不全是坐而论道,还有几人敢做些实事。” 徐础拱手还礼,“哪怕是为范先生,也当奋力而战。” “奋力而战。” 徐础回到住处不久,张释清来了,一进帐就笑道:“大功告成——这算大功吗?” “算。” “其实我明白你的用意。” “哦?” “金圣女根本不会带兵回来,猛军将军也没办法夺回凉州,她也只能‘虚张声势’,希望借此吓退贺荣人。” “没有太多人看穿吧?” 张释清摇摇头,“那倒没有,我觉得许多人是宁愿相信。” 徐础微笑道:“能吓贺荣人一下也是好的,咱们总不能束手待毙。” “那是当然,既然要打这一仗,就得尽咱们所能。兵不厌诈,虚张声势也好,确有其事也罢,都是一种打法。” “就是这个道理。” “明天是要真打吗?” “真打。” “你也要上战场?” “是,只要会用兵器的人,都上战场。” “我们这些女兵也不会只是举旗呐喊,可以参战了?” “不得不如此。” “我愿意。”张释清重重地嗯了一,“我去休息了,养精蓄锐。” “呃……”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不要死在战场上。” “哈哈,至少不会死在你前头。”张释清笑着离去。 徐础以为自己会失眠,结果坐了一会竟不知不觉倒头睡下,直到被唐为天唤醒。 外面天色仍暗,唐为天已经穿戴好全副盔甲,“公子,开饭了。” “嗯。”徐础急忙起来,穿上几片甲衣。 “公子应该留下。” 徐础还没完全醒来,没力气说话,因此只是摇摇头。 “那公子尽量留在后头,我在前面冲杀,照顾不到你。” 徐础笑了笑,“活着回来见我,我还有许多事情安排你做。” 唐为天拍拍别在腰间的木棒,“有它护着我呢。” 草草吃过早餐,徐础随队出营前往战场,守在冀州军尹甫身后。 降世军女兵都在杨猛军那边,可是列阵不久,张释清在几名女兵的护送下来冀州军这边找徐础,小声道:“猛军将军让我过来。” “跟紧我。”徐础道。 “你跟紧我。”张释清反驳道。 朝阳已起,军中鼓响,第一批军队走向战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三十二章 实之 战斗刚刚开始不久,两军尚未进混战,对面的冀州军放倒旗帜,退出战场。 杨、尹两人的军队为之欢欣鼓舞,但是这一招没能令贺荣人溃散,反而引发大怒,无数贺荣骑兵涌入战场。 退出战场的冀州军并没有真正“倒戈”,他们列阵自保,远远地观战,似乎并不打算帮助尹甫进攻贺荣人。 战事进行了将近一个时辰,形势没有发生改变,杨猛军已经无兵可增,连他自己也将亲自参战。 尹甫自然不能旁观,扭头向徐础道:“金圣女什么时候……算了,专行己路,莫问他人,徐先生,咱们上路吧。” 徐础点头,看一眼天,“按照约定,金圣女午时可到。” 金圣女赶到之后也只是虚张声势,尹甫不能当众戳破,笑了笑,说句“甚好”,催马前行,卫兵步行围护。 徐础与张释清骑马跟在尹甫身后,五六百人当中,只有十余人拥有坐骑,走得不快。 行进途中,尹甫又望一眼远方,仍未见到冀州军参战。 无论事先准备得有多充分,无论将领们安排得有多细致,一旦进入战场,总是逐渐陷入混乱。 这支降世军身经百战,经过曹神洗等人的改造,已经大为改观,尹甫率领的冀州军更是训练有素,但是在贺荣骑兵的来回冲击之下,仍然不可避免地遭到切割与包围,士兵们大多数时候以盾护头,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只知道跟着前面的人时停时走,不敢落后半步。 尹甫乃是文臣,参战只为鼓舞士气,虽进入战场,但是离战斗发生的地方保持一定距离,众多卫兵严密地将他护住。 张释清有些焦躁,小声向徐础道:“咱们一定要跟在后面吗?” “两军交战不同于比武,需留有余力。” “让别人做‘余力’,咱们去参战吧。那支在贺荣人中间穿来穿去的骑兵队伍,是不是唐将军?原来他真的不是吹牛!” 唐为天率领的骑兵虽少,却发挥了极大的作用,逼迫大量贺荣骑兵陷入近距混战,失去骑射的最大优势。 但是数量毕竟太少,每一次奔袭都会损失数十人,照此下去,不等整场战斗结束,骑兵先会全军覆没。 徐础不停地抬头看天、扭头回望。 张释清注意到他的行为,道:“金圣女说来肯定会来,但是……尹大人说得对,但行己路,莫问他人。” 徐础笑了笑,不再观望,直到身后传来阵阵鼓声。 所有听到鼓声的人,都抽空回望一眼。 远处真的出现一支军队,而且骑兵居多,许多人认出降世王的旗帜——新王年幼,这面旗帜如今暂归金圣女使用。 战场上响起欢呼声,声音又引起更多人的关注,尤其是敌军的关注。 “有用!真的有用!”张释清兴奋地大叫,指着远方,“贺荣人在退。” 的确有一部贺荣骑兵退出战场,但是没有持续太久,贺荣人派出更多兵力,将逃跑者撵回战场。 刚刚取得的一点优势转眼就已消失,张释清大失所望,但是没说什么,四周的步兵看得不远,正受到极大的鼓舞,加快行进速度,嘴里叫喊着,给前方的人助威,自己也急于参加战斗。 战线越抻越长,尹甫也离敌军越来越近,他拔出刀,跟年轻的兵卒一样高声叫喊。 刚一接近贺荣骑兵的射程,就有卫兵提醒骑马的人下来步行,以免成为目标,尹甫下马之后向徐础大声道:“终归有用,冀州军参战了!” 徐础也已看到,那支退出战场一直观望的冀州军正向战场接近,但是他们参战太晚,无法进入这边的战场,贺荣人派兵截击,在远处的山坡上开辟第二块战场。 贺荣人兵力依然占优,没有被突然出现的金圣女吓退。 自从败给唐为天之后,张释清不再使用沉重的长槊,改用刀盾,与普通兵卒无异。 步兵对阵骑射,第一条以及最重要的一条规则,永远都是举盾护住头顶,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再说。 战斗毫无乐趣可言,多数时候只是盯着前方人的脚后跟,举盾紧紧追随,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与敌兵交战,更不知什么时候会被一箭射中。 后方仍有鼓声传来,士兵们却已不像初听时那样兴奋,无论怎样,他们先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徐础有过经验,一手举盾,目光时时关注着身边的张释清,另一只手没有拔刀,而是用来将她拽回身边。 队伍突然散开一些,徐础更加小心,不让自己摔倒。 张释清参加过一次战斗,但是那次是偷袭,战斗很快变成追击,没有进行长时间的混战,这是她首次身处真正的战场,一有空隙,立刻向前跑去,奔向清晰可见的敌人。 徐础一把将她拽回来,高声道:“跟紧我!” “敌人……” “保护尹大人与帅旗!”徐础提醒道。 尹甫早已疲惫不堪,手中提刀,踉跄前行,由两名卫兵举盾护头,旗手紧随其后,也由别的卫兵保护。 张释清觉得尹大人不需要自己的保护,可也不想离徐础太远,于是留下,高声呐喊,盼着老大人能走快些。 离敌兵最近的时候,张释清甚至看清了那人的相貌,那是一名普通男子,脸上既不凶恶,也无惊骇,而是一脸茫然,好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张释清扔掉盾牌,举起腰刀,后悔没带枪槊,否则的话她现在就能刺中敌人。 那名贺荣人已经失马匹,突然转身逃跑,没有几步就被人砍倒。 队伍越来越分散,行进得也越来越快,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超过自己,张释清急了,看向徐础,想催他快些,却看到他在笑。 尹甫耗尽了力气,再也走不动,将刀交给卫兵,徐础上前搀扶,老大人喘了好一会才问道:“贺荣人溃逃了?” “迹象已著。” 尹甫努力挺身望去,“金圣女真的吓退了贺荣骑兵!哈哈,虚张声势真有效果!” 既然贺荣人退却,尹甫不在乎透露真相。 “虚则实之,实之虚之,尹大人请回头看。”徐础提醒道。 尹甫转身望去,惊讶地看到两队骑兵正从战场侧翼疾驰而行,前锋已与贺荣人交战,就是他们吓退了敌人。 但这可不是虚张声势,骑兵数量众多,至少有上万人。 “凉州军真被金圣女争取过来了?”尹甫大吃一惊。 张释清也很惊讶,但她最在意的不是这个,向徐础道:“再不追上去,咱们白来一趟。” “请尹大人留在后方稳住阵脚,不要浪费这场大胜。”徐础将尹甫的胳膊交给另一名卫兵,拔出刀,陪着张释清前冲,几名女兵跟上去,尹甫立刻又派几十名卫兵追随。 没有马匹,张释清与大批步兵一样,只能过个腿瘾,追上不骑马狂奔的贺荣人,但是他们并非毫无用处,进入敌军阵地之后,那里还剩下许多的车辆、器械以及无路可逃的仆从兵卒。 在抓住一匹无主的马之后,张释清终于放弃追击,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得不承认一个残酷的现实:她的力气比不上唐为天,也比不上大多数男兵,他们参战更早,这时仍有余力追赶残兵、抢夺战利品。 张释清牢牢抓住缰绳,喘了一会气,转身看去,发现身边只剩下徐础一个人。 徐础也是体力不支,脸上满是汗珠,笑道:“就当是照顾我吧,不要再追了。” “你不是带过兵、打过仗吗?怎么……弱成这样?” 徐础摇头苦笑道:“今非昔比。你的伤怎么样?” 张释清这才察觉到肋下的疼痛,忍不住叫了一声,随即埋怨道:“你不提没事,一提起反而不好了。” 徐础收起刀,不顾地上脏乱,扶她坐下。 张释清仍不肯松开缰绳,“它是我抓到的……” 徐础接过缰绳,“放心吧,我给你看着,不会有人来抢。” 再赶上来的人多是女兵,数量不多,张释清很快起身,先望一会前方,问道:“你真的追不动了?” “追不动了。” 张释清又转身回望,偌大的战场上一片狼籍,到处都是死伤的士兵与马匹,哀叫声一片。 “不追就不追了吧。”张释清笑了笑,“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嗯。” “很快我就要去益州了,那边远吗?” “不近,穿行凉州的话,应该不会太难走。” “金圣女真的将凉州军带来了?”张释清问道。 “那不是凉州军,是益州军。” “唐将军带来的益州军?” “另一支益州军,兵力更足、马匹更多。” 张释清越发吃惊,四处望去,还能看见少量骑兵,但她认不出是哪里的人,“益州既然不近,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说来话长,这本是一支进攻秦州的益州军,借道凉州返乡,将军铁鸷原是降世军出身,因此我劝金圣女绕路前去与他会面,请他北上参战——我猜他被困在凉南,没能返回益州。” “原来金圣女借兵不是虚张声势,你连我都给骗了!” “我没有骗你,全是你自己猜测。” “哼哼。”张释清忽然长叹一声,觉得战场亦是如此美好,“你跟金圣女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们不是。”徐础松开胸甲,从怀里费力地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张释清,“如果你不是非要去益州不可的话,我邀请你随我前往并州。”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三十三章 战后 这边战事尚未结束,尹甫就得去见冀州诸将,对他们之前的“退战而不参战”避口不谈,只是一味地感激与笼络。 冀州主将杨彤彩在战场上受众将劫持,被迫退出战场,一直心惊胆战,怕的不是冀州人,而是战后贺荣人的报复。 完全出乎杨彤彩的预料,贺荣人居然大败,他见机迅速,下令追击败兵,比其他各支军队都要踊跃。 尹甫仍是不过问、不追究,假装毫不知情,将功劳归于杨彤彩,与他捉臂笑谈。 终于回到营地里,尹甫已是筋疲力尽,被卫兵抬进帐篷,他只肯喝水,不肯吃饭,立刻命人去请徐础。 徐础回来得晚些,他在战场也找到一匹马,陪张释清追亡逐败,虽然一个也没追上,但是聚集一批降世军,转头回到战场上帮忙抬送伤兵。 此战虽然大胜,降世军与尹甫的冀州军伤亡也不少。 徐础一身汗水,在帐外脱下甲衣,进来拜见尹甫。 尹甫气色稍复,看着徐础笑道:“毕竟是年轻人啊。” 徐础挤出微笑,“勉力支撑而已。” “快请坐。” 尹甫半躺在床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徐先生好严的口风。”不知不觉间,尹甫也跟别人一样,称徐础为“先生”,而非“公子”。 “没有十成把握,不敢事先张扬。” “明白明白,用计当然要小心些。金圣女人呢?” “还没回来。” “据说她从凉南带回益州军,一路上没受阻拦吗?” “猛军将军派亲信前去密访羌王,引起杨猛志的怀疑,两军彼此提防,听说益州军只是借路,都没敢出兵拦截。” 尹甫连连点头,心中已大致明白,“徐先生再立奇功,接下来就要平定凉州了吧?” 徐础知道尹甫在试探自己,回道:“尹大人是要回冀州?” “当然,我得回去向朝廷复命,更不必说冀州将士思乡已久,都盼着回去。” “如果尹大人许可,我希望能随冀州军一同上路。” 尹甫大喜,坐起身道:“求之不得,然则徐先生不需要留下帮助降世军吗?” 徐础摇摇头,“杨猛志与羌王已生嫌隙,降世军与猛军将军挟新胜之威,必能顺利平定凉州。” “但是冀州军不能这么就走。” “尹大人有心的话,派兵随猛军将军去凉州边界助威,足矣,我相信杨猛志与羌王绝不敢接战。” “金圣女、猛军将军对冀州军恩情甚大,这点小忙我是一定要帮的。我还要请徐先生帮我一个忙。” “尹大人请说。” 尹甫犹豫片刻,开口道:“徐先生向所有人隐瞒金圣女借兵的消息,就是为了攻贺荣人一个出其不意,但是徐先生没有阻止决战进行,许多将士因此死去——恕我无礼,问一句徐先生心中可有愧意?” 徐础想了一会,回道:“无有。” 尹甫点点头,“这一战若不能彻底击败贺荣人,后患不断,徐先生做得没错。我也正是因为徐先生并无愧心,才要请你帮忙。” 尹甫下床穿上鞋子,抬手示意徐础不必起身,自己走到门口,命外面的卫兵取壶酒来,顺便查看情况,确认无人偷听,回到徐础身前,正色道:“杨彤彩是个麻烦,冀州诸将没有杀他,将麻烦留给了我,徐先生如果能帮我除掉……” “我不是刺客。”徐础微笑道,随即补充一句:“不再是刺客。” “徐先生不必亲自动手,帮我出个主意就好。如无意外,杨彤彩会与我一同返回冀州,此人贪而无能,他若夺得兵权,冀州形势更加无可挽回,可朝廷……唉,不提也罢。但是杨彤彩并无实罪,我有点……于心不忍。” 徐础笑道:“此事急不得,待上路之后再说,尹大人切不可流露不满之意。” “放心,这点道理我还是明白的,杨彤彩对我应该没有丝毫怀疑。”尹甫又叹一声,“做这种事情我真是……力不从心,希望徐先生不要误解我的意思。” “不会。” 卫兵送酒进来,徐础起身告辞,尹甫知道他酒量不佳,亦不强留,送到门口道:“徐先生也会一同去凉州吧?” “凉州不需要我,我后天就会前往并州,走得不会太快,尹大人能追上我。” 尹甫吃了一惊,又将徐础请回帐篷,“虽说贺荣人大败,但是秦州依然纷乱,徐先生孤身上路,如何保得安全?” “唐将军想必愿意送我一程。” “哦。可是金圣女……”尹甫笑了笑,“徐先生自有主意。徐先生定下路线之后,务必知会我一声。” 徐础拱手,二度告辞。 追击贺荣人的将士陆续回营,虏获颇多,但是没能抓到单于母子,据说大妻留诸王监军,早带着年幼的儿子返回塞外。 饶是如此,贺荣人依然损失惨重,甚至超过荆州之败,估计几年之内再不敢入塞。 杨猛军与铁鸷一同回来,立刻安排庆功宴,金圣女却没有一同回营,而是直接回后方山谷,探望许久不见的幼弟。 铁鸷与徐础重逢,第一句话就说:“徐先生又将我们给骗了。” “此话怎讲?”徐础诧异道。 “古道不好走,一直没有修好,徐先生是不是早就知道?”铁鸷笑问,并不生气。 徐础也笑道:“铁二将军高估我的本事了,我从未去过凉州,只是从书上看过古道的记载,如何能知道那边的路况?” “既然如此,徐先生怎么知道我们还在凉南,让金圣女去请?” “我不知古道通畅与否,但我知铁二将军心有不甘,得到粮草之后,或许不会急于返回益州。” 铁鸷稍稍一愣,大笑道:“知我者,徐先生也。” “侥幸猜中。” 铁鸷对汉州之败一直耿耿于怀,总觉得与自己冒进秦州不无关系,因此从凉南借到粮草之后,没有急于动身,反而以修路为名,暂停不走,远派斥候,打探秦州贺荣人的动向。 金圣女一到,讲明凉北形势,铁鸷立刻动心,很快就决定率军北上。 酒宴盛大而欢闹,桌子一直摆到帐外,不停地有人加入,都是刚刚返回的将领,将近二更天,唐为天出现,浑身是血,所至之处,尽是欢呼相迎,他坦然受之,进帐拜见主将,随手端碗喝酒。 连饮三碗酒,唐为天骂了一句脏话,所有人都是一愣,不明白他为何生气,然后只见他往地上一倒,竟然晕了过去。 唐为天身上的血不全是别人的。 郎中被招来,仔细察看之后,表示唐将军虽然有伤,但是不重,晕倒是因为太累,喝酒又过急。 酒宴到此结束,杨猛军将铁鸷送出营地,然后下令收拾营地、安置伤者。 杨猛军留下徐础,单独向他解释道:“金圣女担心幼王,所以先走一步,她说徐先生不会怪罪,还说……还说徐先生明白她的意思。” “明白。”徐础微笑道。 杨猛军却是一脸困惑,显然他并不明白,但是不好再问,于是道:“我准备带兵回凉州平乱,徐先生以为妥否?胜算几何?” “回凉越早,胜算越高,不说十拿九稳,亦有七八成把握。” 杨猛军连连点头,“有徐先生这句话,我心里踏实多了。明天我就整顿队伍,先率一部分人前往凉州,徐先生一同去吧。” “猛军将军此去必胜,我就不同去了,休息一日,我将去往并州。” “徐先生立此大功,凉州杨氏尚未报答,为何这就要走?”杨猛军十分惊讶。 “这是谭无谓谭将军的功劳,我不过助推一下而已。并州形势危急,晋王是我结拜兄弟,梁王是我故交好友,我得尽快赶去平息战乱。” 杨猛军点头道:“还真是非徐先生不可,真是遗憾,金圣女……” “她留在这边,猛军将军如果能在凉州提供一块栖身之地,她想必也愿意接受。” “当然可以。”杨猛军脱口道,心中疑惑,却不好多问。 从杨猛军这里告辞,徐础又去探望唐为天。 唐为天已经醒来,没穿外衣,身上缠着诸多布条,正坐在床上喝酒吃肉,见到徐础,笑道:“说什么不可饮酒、不可吃肉,那不饿死啦?疗伤就得多吃,公子说对不对?” “对。”徐础赞同道。 唐为天将酒肉推来,徐础摇摇头,看着他吃了一会,开口道:“后天你随我上路。” “嗯。”唐为天闷头回道。。 “你觉得有多少人愿意跟你走?” 唐为天仰头想了一会,“少则千八百,多则两三千吧。跟我来的益州兵死掉不少,要不然还能更多一些。” “你尽量多找些人,备足粮草与旗鼓。” “好。”唐为天继续喝酒,良久之后才抬头问道:“去哪?” “你必须保守秘密,我才能告诉你。” 唐为天放下碗与肉,紧闭双唇,用力晃晃头,表示绝不会泄密。 “西京。” “啊?”唐为天吃了一惊。 “秦州空虚,先至者先得,这是你独当一面的机会。” “独当一面?嘿嘿,我有这个本事吗?” “再往前,你能想到自己会做将军吗?” “想不到。行,公子说夺西京,咱们就去夺西京!”唐为天意兴勃发,再无半点犹豫。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三十四章 生机 大胜之后,降世军马匹骤增,唐为天喜欢骑兵,所以只从军中招募一千五百余人,却要到近两千匹马以及若干车辆,杨猛军等人都以为他是要护送徐础前往并州,因此对所请一律满足,没有二话。 唐为天留五百人居后押运粮草,并且保护徐础的安全,自己带一千人马跑在前面,出发不久就改变方向,直奔西京而去,一路上出奇地顺利,所经过的大小城镇没有一个抵抗,纷纷开门投降。 贺荣人大败的消息早已传开,人人都以为这支“降世军”就是胜利之师派来的。 秦州几经战乱,刚刚被贺荣人彻底搜刮一遍,城中人口稀少,大城亦不过数千人,有些小城甚至空无一人,门墙倾毁,房屋之间只见野兽,不见人影。 唐为天每到一处都要招抚百姓,让他们整顿财物,与随后的降世军一同前往西京,但是并不留人监督,有人躲藏或是逃走,他也不管,只是留下话:“降世军重建西京,今后粮食全往那里运送。” 徐础带五百兵与车队跟在后头,沿路收集百姓,初时肯跟随的人少,见降世军车上有粮,似乎不会抢夺自家财物,加入队伍的人越来越多,将要赶到西京时,已增至五六千人,多是一家人同行,少则三四口,多则数十口。 徐础悉心接纳,从大族当中选立头目,然后暗中观察,提升行事公允之人为吏。 贺荣人临走之前,在西京放了一把火,烧毁城门与城内大批房屋,还将城墙凿开几处缺口,但是行事仓促,毁得并不彻底,远远望去,西京依然耸立,不失宏伟之相。 城里没有守军,躲藏着一些百姓。 徐础早有安排,唐为天赶到之后没有立刻进城,而是在一处城门外扎营,派出士兵驰告全城:天成镇西大将军、降世军秦州总管唐为天从今天起接管西京,命众人速去参拜。 名头虽然响亮,效果却不显著,只用一百多人从藏身之地走出来,胆战心惊地过来叩拜唐将军。 唐为天下马还礼,然后全都放走,专心等徐础赶到。 徐础带领他一路上选出的新头目,次日上午赶到西京,这些新头目的号召力更强一些,当天就叫出近千人,此后每天都有人出来,最终达到五千余人——这就是西京的全部人口,加上一路跟随而来的百姓,刚刚过万,且多是老弱病残,胜兵者不过两三成。 即便如此,徐础也没将这些人编入军中,而是分与房屋、田地,让他们先照顾自家人。 西京占地颇广,外郭内城,论起来比东都还要大些,徐础选择保持较好的一角,将宅院全分出去,允许百姓去其它地方拆除断壁垣,拣取石木修补自家,还鼓励众人在城中空地开荒耕种。 荒废的西京重新萌发生机,但是只有一线,随时都有中断的可能。 入城不过数天,唐为天就开始面临缺粮的窘境,城中百姓勉强能养活自己,没有余力供养士兵。 唐为天最在意的事情就是食物,一听说存粮所剩无几,大为着急,来找徐础寻求主意:“我带兵出去转转吧,或许能从附近的城中找到一些粮食。” “西京尚且残破至此,别处不会比这里更好,你带兵出去,找不到粮食,反而惊扰四方。听我的,派百姓当中的头目出城,宣告四方,多招些百姓过来。” “还招百姓?那粮食可就更不够了,你又不许我从百姓那里征粮。”唐为天十分不情愿。 徐础笑道:“民为源头,没有源头,哪来的水?你要做大将,就不能只会打仗。” “可我真的只会打仗。” “别着急,慢慢学。” 唐为天摇头,“我学不来,反正有公子在这里做主,我专心替你打仗就是了。” “我很快就要走。” “咦?”唐为天大吃一惊,“公子要去哪?” “并州。” “那我怎么办?我必须跟你一起走,不能留在这个鬼地方。唉,小时候我最大的梦想之一,就是能来西京逛上一天,什么都不买,只是闲逛,如今我来了,西京却是这个样子——唉。” “你必须留下。”徐础严肃地说。 “为什么?”唐为天不服气。 “因为你武艺高强,当世无双。” 唐为天咧嘴而笑,“公子真会夸人,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何要留在西京。” “像你这样的人,若是留在别人帐下,至多不过一员猛将,其人强,则你还有用武之地,其人弱,你也无能为力,反会深受其害。” “公子说得有理,守汉中城的时候,贺荣人兵多将广,我一点办法没有,在城里憋坏了,铁大将军就是不允许我出去。” “他是在保护你,但是亦不能重用你。” “金圣女和猛军将军也不能?” “不能,他二人已是强弩之末,平定凉州之后,必要休养休息,再无扩张之心,用不到你的本事。” “只有公子能用我。” “我也不能。” “那谁能用我?” “所以你要留在西京,召集百姓,坚守城池,今秋若能丰收,则你明年可以发兵循定郡县,照我估计,至少可以夺占半个秦州。然后坐观中原事变,观看群雄起伏,选择你喜欢的人投奔,日后至少是封侯之命。” 唐为天傻笑两声,“我还能封侯?我的爹娘若是听见,该有多吃惊啊。” “但你要记住两件事。” “嗯,公子交待的事情我一定记住。” “第一,不可与民争利,你要想尽办法招聚百姓,趁天时还在,就在城中垦荒,但是在收成之前,不可征粮、抢粮,亦不可滥用民力,等农闲之时再修补城墙与城门。” “记住了。”唐为天点头道。 “第二,不可擅兴兵戈,若是有人愿意投军,你可以接受,但是今年不要向外发兵,专心守城,有来争夺者,撵走就是,不要追赶,一切要等明年再说。” “哦,专心守城,我也记住了。可是……我没粮啊,勒紧腰带,顶多还能支撑十来天。饱肚子兵好管,饿肚子兵就是神仙也镇压不住。” “我会再给你找一批粮来,你自己多想办法,不成的话,宁可杀马为食,不可抢夺百姓余粮,西京能否复兴,全赖于此。” “不抢,但是我也不想杀马,据说城外野兽不少,我带人打猎可以吧?” “可以,总之我会尽可能给你送来粮草,让你坚持过今年,明年你就要全靠自己了。” “没问题。”唐为天心思简单,很容易被鼓舞起士气,完全没想到自立会有多难。 当天下午,徐础请来十余名百姓中的头目,多是年长之人,正式引见给唐将军,充任官吏。 百姓当中有几名从前的官吏,徐础一律不用,并且提醒唐为天也不要用:“西京初兴,人心不稳,需一切从简,老吏规矩多,容易引发民乱,至少今年绝不能用他们。” “以后我也不用。”唐为天从小就不喜欢老吏。 徐础次日就要走,唐为天挽留不住,只好设宴送行,还请来芳德公主,敬酒道:“我改变从前的说法,张氏女不都是坏人,公主就挺好。公子交给你了,可是你们两个一样弱,也不知道是谁照顾谁。总之,公子是聪明人,你也不笨,你们肯定能想出办法,不用我啰嗦……” 唐为天啰嗦许久,越说越不知所云,张释清笑着听完,“明白,我喝下这杯酒,聊表寸心。” “我就是这个意思!”唐为天大喜,抢先一饮而尽。 张释清也喝光杯中酒,两你推杯换盏,喝得尽兴,徐础在一边做个看客。 唐为天喝得更多,最后大着舌头道:“别的不说,单论喝酒这件事,还是需要公主照顾公子——咦,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公子,你们两个很有缘啊。” 张释清笑个不停,告辞之后却向徐础道:“你真要将他一人留在西京?” “嗯。” “你胆子真大。” “看他运气如何。”徐础笑道。 两人各回房中休息,次日一早骑马出发,只有麻金等十余人护卫,唐为天一直送到三十里外才肯调头,并且立誓:“我会牢记公子的嘱咐,今年绝不发兵,离城最远不超过三十里。” 徐础一行人北上,数日之后正好与返乡途中的冀州军相遇。 尹甫与徐础早已约好汇合地点,为此特意等了一天,见面十分高兴,笑道:“徐先生真是闲不下来,居然抽空去了一趟西京。” 尹甫颇为识趣,他现在没有想法、也没有余力占据秦州,因此对徐础的意外之举不作任何评价,当徐础提出借粮时,他也十分大方,拨出一队人马,专程给唐为天送去粮草,至少够他再支撑一两个月。 凉州的战事十分顺利,果如徐础所料,大军压境,凉州立刻大乱,羌王率兵南退,都城兵民释放老凉王,闭门拒绝接纳杨猛志进城。 冀州军离开时,杨猛军已经率兵进城,至于以后如何驱逐羌兵、捉拿杨猛志,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尹甫颇多感慨,“听说徐先生向金圣女写了一封休书,真是……大家都没想到,真的无可挽回了?” 其实休书有两份,一份休妻,一份休夫。 徐础回道:“金圣女遇人不淑,我不该再耽误她。” “呵呵,金圣女的说法也跟这差不多。”尹甫没再追问下去,设宴为徐础洗尘,遍见诸将,等到再次单独交谈时,他道:“杨彤彩最近越来越跋扈,还没赶回冀州,就已开始争功。” “明日就可动手。” “这么快?”尹甫吃了一惊。 “杨彤彩若进并州,必然坏事。请尹大人照我的计策行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三十五章 运气 杨彤彩一向觉得自己运气好,无需太努力,富贵荣华自然到手,但他并不骄傲,经常告诫子孙:“咱们杨家祖上积德,才有今天的日子,你们要省着用,给后辈儿孙留点。” 但是对外人,左武侯将军则是另一副面孔,谁敢质疑他的能力,必遭报复。 冀州军临阵倒戈这件事是他的运气,因此白拣一份胜利,也是他的尴尬,总觉得自己没有得到麾下将领的尊重,经常被这些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提前跟我说一声,我会不同意吗?”杨彤彩问自己的一个外甥,也是心腹,“他们为什么非要瞒着我?” 外甥更加尴尬,因为他知道,舅舅肯定没胆量公然反叛贺荣人,“呵呵,他们……他们害怕舅舅。” “嗯?” “将军,他们害怕杨将军。杨将军不必放在心上,这是你的运气,不必承受阴谋之累,却受战胜之果,此番回朝,必获朝廷重赏……” “呸。”杨彤彩啐了一口,然后点点头,“这也不全是运气,我若像晋王一样早早逃走,还有这场大胜吗?” “没错,杨将军留在贺荣军中,原本就为伺机而动,是这些将领不懂杨将军的心事……” 杨彤彩啧啧几声,对外甥的这番吹捧不太满意,突然有些恼怒,问道:“我是一军之主,被瞒过也就算了,你为什么也不知情?或者是你知情却不肯告诉我,与众将沆瀣一气?” 外甥双手连摆,“舅舅……将军,你可冤枉我了,没人告诉我啊,战场上他们不是连我一块挟持了吗?” “总之是你无能,我身边就没有能用的人,等回到冀州,我自然有办法收拾你们。”杨彤彩撵走外甥,独自喝闷酒。 次日一早,众将前来议事,杨彤彩冷着脸,看谁都不顺眼。 今天的议事内容只有一项,大军即将进入并州,是战是和、是借路还是夺路,需要拟定一个主意。 依据前方斥候打探到的消息,并州眼下正处于对峙状态,梁军占据东南的许多城池,却迟迟没能攻下晋阳城,晋军返回之后,连胜数场,解除晋阳之围,但是没能将梁军逐出并州,如今各自据城坚守,等候下一场大战。 晋王派使者过来,表示愿意借路,甚至供给粮草,但有一条要求,希望冀州军帮助他们攻打梁军。 杨彤彩犹豫不决,众将也都各持一端。 有人以为应当帮助晋王,一是能够顺利入并,二是梁军此前偷袭冀州,并非真正的朝廷之师,早晚会有一战,帮晋军也就是帮自己。 另一派人则觉得不该相信晋王,何况冀州军挟大胜之威,用不着在任何一方势力面前低头,就算要与晋军联合,也要等朝廷的旨意。 两派争论不休,杨彤彩听得心烦,向尹甫道:“尹大人做个决断吧。” 尹甫笑道:“我乃文官,在这种事情上还是得由杨将军做主。” 尹甫极少干涉军务,杨彤彩对此比较满意,想了一会,抬手制止众将议论,开口道:“此前击败贺荣人实属侥幸,不可因此而生傲气,况且降世军留在凉州,咱们冀州军孤立无援,所带粮草不多,将士思归心切,皆不乐为战,朝廷如今又是存亡未知,无从领受旨意——我意已决,与晋王结盟,借粮借路,至于晋梁之战,咱们旁观助威就是。想那梁王并非枭雄之辈,与凉州杨猛志倒是同一类人,见晋、冀联军,必生惧意,一溃千里,我军正好顺势入冀,夺回渔阳与邺城,最重要的是,救出陛下。” 众将唯唯,只有一人挺身而出,高声道:“杨将军此言差矣。” 杨彤彩脸色一沉,“苏副将有何高见?” 此前在战场上,众将一拥而上,挟持杨彤彩退兵,谁也不承认自己是主使者,事后杨彤彩也大度地表示绝不追问,但是一直对这位副将苏融川存有怀疑,以为暗中挑事者必是此人。 苏融川三十几岁,性子比较耿直,出列回道:“俗语云‘才出虎穴又入狼窝’,贺荣人是虎,晋王沈耽就是狼,他今日卑躬屈膝前来求盟,它日必要设计陷害。朝廷不幸蒙难,所仰望者,无非是咱们这支冀州军,若是陷在并州,杨将军有何脸面再回冀州?” 杨彤彩脸上一红,心中大怒,“与晋王结盟,正为挽救朝廷,先别管晋王是狼是虎,梁王才是朝廷眼下之敌,不与晋王结盟,难道还与梁王联手不成?” 苏融川昂首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杨将军可做渔翁,为何非要选鹬蚌为友?以贺荣人之强、之盛,冀州军尚且大胜而归,区区晋、梁,有何可怕?” 杨彤彩大笑,随即怒道:“信口雌黄,误我大军。早就说了,冀州军之胜乃是侥幸,又没有降世军相助,凭什么同时与晋、梁两军交战?” “对杨将军来说可能是侥幸,对我们……” “你说什么?”杨彤彩更怒,挺身而起,双目圆睁。 众将皆劝,苏融川拱手道:“是我口不择言,杨将军莫怪,不过我的想法没变,晋王绝不可信,宁可绕路,也不可受其蛊惑,望杨将军再思。” 杨彤彩冷笑道:“我若不肯再思呢?你还要再来一次兵谏不成?” 帐中诸将一半多人参加过上次的挟持,听到这句话心中都有些慌乱,低头不语,苏融川更是狼狈,退回列中,连道“不敢”。 尹甫起身劝道:“杨将军休怒,众将各抒己见,最终还是要由杨将军定夺。” “他们也得听我‘定夺’才行。”杨彤彩怒气难消,“朝纲不振,就是这些人害的。” 尹甫不停劝慰,杨彤彩稍稍缓和,挥手道:“我意已决,诸将退下。” 再没人敢提出反对,众将陆续退出中军帐,苏融川一直红着脸。 不远的帐篷里,徐础正与晋王使者对面而坐,一人饮酒,一人品茶。 “晋王想来十分重视这支冀州军,所以派大哥亲任使者。”徐础笑道。 刘有终叹道:“晋王如今只求自保,并州内乱未除,再来一支冀州军,可真承受不住。希望四弟多多帮忙,令晋、冀结盟,莫生嫌隙,此战过后,还可联手应对南方之敌。四弟听说了吗?宁王已然平定吴州,另派一军再度夺取东都,他则招兵买马,号称要以五十万大军横扫天下。贺荣人虽强,思念塞外,一败便溃,宁王心志坚定,才是真正的强敌。” “大哥所言极是,但我在冀州军中只是客人,受其保护前往冀州,说不上话。” 刘有终笑道:“这是怎么了,四弟在我面前还要客气?天下人盛传,降世军金圣女、冀州军尹大人、凉州杨猛军、益州军铁鸷共败贺荣人,可我知道,若没有四弟出谋划策,根本就不会有四家联手。” “大哥想得太多,冀州军诸将议事尚且不许我参加,我如何能够‘出谋划策’?我去冀州也只为送芳德公主回家,别无它意。” 两人一个吹捧,一个谦虚,刘有终最后道:“总之四弟别坏我的大事就好。” “当然不会,我想冀州军刚刚经历大战,元气未复,除了与晋王结盟,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大势如此,只怕有人看不清楚,或者野心太大。”刘有终笑了笑,“杨将军不至于,他是一位识时务的将军,他想夺回冀州、拯救渔阳朝廷,也需要晋军的帮助,对不对?” 徐础连连点头,“待会就有消息,大哥不必忧心。” 刘有终的随从进来,拱手道:“那边的议事散了,杨将军力排众议,决定与晋王结盟。” 刘有终大喜,起身道:“果如四弟如料。请四弟恕我不能相陪,待到晋阳,晋王必定设宴款待,咱们兄弟三人促膝长谈……” 刘有终匆匆走出帐篷,去见杨彤彩,要将结盟之事说定。 徐础接着喝茶。 尹甫进来,见无外人,忧心忡忡地说:“苏融川的确反对了,杨彤彩也的确发怒了,但是……众将这回胆怯,没有抗拒之意。” “已有抗拒之心,尹大人不可浪费时机,回帐中静候,若是有人前来问计,你默认就好。” “若是没人问我呢?” “那就只好再等时机。”徐础笑道。 “杨彤彩绝不是晋王的对手,若真结盟,这支冀州军必归晋王所有——迫不得已的话,我要带本部将士别寻道路返冀。” “实在迫不得已,才能行此下策。” 尹甫叹了口气,回自己帐中等候。 没过多久,刘有终回来,笑道:“事情妥了,杨将军明日拔营入并,晋军开门相迎,得此强援,晋军当一举扫灭梁军,渔阳朝廷获救亦是指日可待。” “晋王又有龙兴之势,可喜可贺。” “这种话可不敢说喽。”刘有终摇摇头,却没有太过反对,“四弟什么都不必做,安心随军入并,晋王自有大礼相赠。” “无功受禄,令我汗颜。” 两人又聊几句,刘有终告辞,回帐中写信向晋王通报好消息。 一更过后,尹甫派人来请徐础过去饮酒,两人闲聊多时,将近二更,尹甫举杯道:“我等到时机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三十六章 众叛 从尹甫这里告辞,徐础望一眼远处的中军帐,火把映照,似有人影晃动,除此之外,别无异常。 阴谋总在不经意间发生,无论事后的描述有多么的紧张与激烈,当时却都力求无声无息——只有受害者除外。 徐础犹豫片刻,没有去往自己的住处,而是走向张释清的帐篷。 两人的帐篷相距不远,徐础刚一走近,从旁边的帐篷里走出两名女兵,看见是他,又缩了回去。 徐础忽然想起夜色已深,张释清很可能已经睡下,于是转身要走,旁边的帐篷里传来一个声音:“公主没睡,灯还亮着呢。” 徐础冲旁边帐篷笑了笑,大声道:“徐础求见公主。” 帐中等了一会才传出张释清的回话:“请进。” 徐础走进帐篷,见张释清在床上正襟危坐,一脸严肃,于是笑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没做什么啊,你为何有此一问?” “夜至二更,你点着灯却什么都不做,就是这一点奇怪。” 张释清低头看一眼空空的双手,冷淡地说:“发呆不行吗?” “当然可以。”徐础坐在旁边的小凳上,“我来你这里避难。” “咦?”张释清立刻来了兴致。 “待会刘有终可能会来找我‘兴师问罪’,我今晚不想见他。” “晋王的使者?你做什么事情得罪他了?” “和你一样,什么都没做,别人做的事情,但是他会怪罪到我头上。” “告诉我详情。” “待会你就能知道。” 张释清哼了一声,却不想等到“待会”,于是道:“你告诉我详情,我就告诉你我在做什么。” “嗯……好吧。”徐础将尹甫借助冀州将领除掉杨彤彩的计划大致说了一遍。 张释清听完之后长长地哦了一声,“你一点也不无辜,刘有终应该找你算账。” 徐础笑道:“连你也这么想,那我更要‘避难’了。” “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经常有。” “所以你不肯称王?” 徐础没有回答,“轮到你了。” 张释清脸上微微一红,从身后拿出一张纸,“我在看这个,金圣女写给你的‘休夫书’。” 徐础在身上摸了一下,吃惊地说:“你什么时候拿去的?” “你没带在身上,就放在帐篷里,我去找你,你不在,我就顺手……你应该好好保存,不该随便放置,万一丢了呢?” “好吧,是我的错。你不是早就看过了吗?” “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我这回重看是要欣赏一下,金圣女虽然没有文采,但是文章写得不错,深得我心,尤其是这一句‘初见时无情,分别时无意,君居幽谷,我住山巅,从此不必相见,各得其所’。” “这句有什么特别?” 张释清笑道:“金圣女毕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说你居幽谷,她住山巅,豪气不输男子,比我厉害多了。” “她说得倒也没错,我最后的归宿,很可真是一座幽谷,你能受得了吗?” 张释清脸一沉,“我回冀州见家人,没说要和你住在一起。” “欢迎你经常去谷里玩耍。” 张释清垂下头,正要说话,外面突然传来一片嘈杂声。 两名女兵立刻跑进来,不等她们开口,徐础道:“守住门口,不要离开,不许外人靠近,休管他人闲事。” “是。”女兵退出,与另外两人,共是四人守在门口,忐忑地望着跑来跑去的人影,很快听明白发生的事情,互相望了一眼,心中更加忐忑。 张释清已经得到提醒,因此并不惊慌,抬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跟你住在一起,算什么身份呢?” “夫妻啊。” 张释清脸上一红,看一眼手中的书信,受到鼓舞,“我也写过‘休夫书’啊,比金圣女还早,她一见面就因为这件事夸过我。” “金圣女休夫,我则休妻,两厢情愿,互不亏欠。你的休夫书,我不认,你自己呢?” 张释清想了一会,“如果‘幽谷’是像思过谷那样,我……可以住进去。” 徐础笑着点头。 “徐础……”帐外传来一个狼嚎似的声音。 徐础嘘了一声,等外面的叫声消失,他说:“刘有终是个聪明人,明天一早他就会恢复正常。” “真是奇怪。”张释清盯着徐础。 “怎么了?” “你明明不像是阴险之人,为什么……想出这么多阴谋诡计?” “比如……比如缤纷,她若是不小心掉进烂泥潭里,周围没有别人,你会不会跳进去救她?” “她为什么如此不小心?” “只是比如。” “当然要救,但是救上来之后,我要好好笑话她一阵。” “所以你不在意弄脏衣裙?” “为了救人,还在意这些?你要救谁?” “我要救‘名实合一’。” 张释清一愣,“我不跟你说了,尽拿怪话敷衍我。” 徐础笑而不语。 张释清突然明白一点,但是与“名实”无关,“我怎么觉得你对冀州军也没安好心?” “怎么说?” “杨彤彩被除掉,表面上尹大人受益,可我仔细一想,冀州将领接连两次叛上,此风一开,这批将士怕是再不能为朝廷所用。” “说得有道理。” “你故意的?” “我劝过许多人,一些成功,一些不成功,从中我明白一个道理:故意劝人往往难以成功,顺势而为才是上策。” 张释清轻叹一声:“尹大人一向以德性立世,如今也生出用计之心,天成朝廷真是……算了,我又不是欢颜,管不了朝廷。” “这也叫顺势而为。” “这叫无可奈何。”张释清听外面已经安静,“你可以走了,不用在这里‘避难’。” 徐础起身告辞,“说定了,咱们还是夫妻?” 张释清点下头,急忙补充道:“必须回到冀州,见过我的父母之后……再说。” 徐础笑着告辞。 营中发生重大变故,整晚不得消停,徐础却能置身事外,在帐篷中踏实地睡了一觉,次日一早醒来,发现营中已经安定,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尹甫仍以朝廷使节的身份监军,另外一名将军代替杨彤彩掌兵。 第一批将士离营上路,直奔并州,剩下的也在准备,两日之内全要拔营。 将近午时,刘有终又来拜访,一进帐就含笑拱手,全然没有怒意,“恭喜四弟又立奇功。” 徐础故作不解,“哪来的‘奇功’?” “经过昨晚之事,尹大人完全掌握冀州军,他肯定十分感谢四弟。” 徐础微笑道:“原来大哥是说昨晚的事情。” “嗯。” “营中发生这样的事情,令人遗憾,但是与我无关。” “真的?”刘有终并不相信。 “杨彤彩与麾下将领早有矛盾,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用得着我从中挑拨吗?” 刘有终进营不久就察觉到将帅不合,对徐础的话不由得相信几分,笑道:“可能是我多心了,不管怎样,四弟与尹大人同为范闭弟子,大家都说尹大人对四弟十分器重。” “偶尔邀我聊天,论道谈玄,确实比较说得来。” 刘有终拱手上前,恳切地说:“四弟这回无论如何也要帮我,不不,帮晋王一个忙,事关生死存亡,四弟切莫推脱。” “大哥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我手中无兵无粮,如何帮得了远在并州的晋王?” “四弟有所不知,昨天我与杨彤彩谈妥结盟之事,已经派人去向晋王送信,让晋王传令打开边关,放冀州军进入并州……” “既然结盟,这是应当的。” 刘有终满脸急迫,“可是尹甫……尹大人另有主意,他不想结盟,他虽然没对我说,但是我已得到确切消息,今天出发的冀州前锋,一入并州就会夺取关卡,等大军赶到,一同前往晋阳。” “晋军正与梁军对峙,冀州军若是插上一脚,的确不好对付。” “说的就是这个,而且晋王以为两军结盟,防备不严……四弟,我求你了,去跟尹大人说说,劝他改变主意。” “大哥应该明白,像咱们这样的人,劝顺不劝逆,尹大人若是心意已决……” “未决。”刘有终急忙道,“据我所知,军中仍有许多将领愿意与晋王结盟。” “大哥见过尹大人?” “刚刚见过。” “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梁王狼子野心,夺占冀州,羞辱朝廷,又要吞掉并州,幸得晋王及时返回,才没让他得逞。尹大人此时进攻晋阳,亲者痛,仇者快,无异于帮助梁王篡位。” “尹大人怎么说?” “他什么都不承认,跟我虚与委蛇,不肯放我离开。” 徐础想了一会,“好吧,我去见尹大人,但是能否劝成,我亦没有把握。” “四弟出马,必定成功。” 徐础不动,刘有终又道:“成与不成,我都替晋王感激四弟。” 徐础单独去求见尹甫。 尹甫一晚未睡,刚刚送走几名将领,听说徐础求见,立刻召进来,屏退随从,笑道:“比预料得还要顺利,杨彤彩众叛亲离,连他的侄儿、外甥都要杀他。” “但是许多将领仍希望与晋军结盟。” “嗯,我知道,等冀州军将晋、梁一同扫除,疑虑自然消除。” “军心不稳,易生变故,尹大人这时候不可向部下隐瞒实情。” “隐瞒?”尹甫露出一丝讶色。 徐础拱手道:“我只提醒尹大人一句,绝不多问,亦不会乱说。告辞。” “别走。”尹甫想了一会,“不止晋王派人过来寻求结盟,还有一位派人暗中来访,别人都不知道。” “嗯。” “徐先生听说过汝南城主鲍敦吗?” “听说过。”徐础没说自己认识此人。 “只要冀州军进攻晋阳,鲍敦会立刻除掉梁王。但这是我们达成的密计,应该宣之于众吗?”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三十七章 劝离 鲍敦之所以归顺梁王,带兵前来攻打并州,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以为能够托庇于梁军,保护汝南城的安全。 让他大失所望的是,梁王无意保护汝南,甚至无意保护东都,任它被夺来夺去。 鲍敦观察多时,直到不久前宁王派人再度攻占东都,传令汝南在内的诸城投降,他终于确定,梁王对整个洛州都不感兴趣,只想立足冀州,然后夺取大梁故地。 鲍敦既没有进谏,也没有争论,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默默地等候时机。 听闻一支冀州军在秦北打败贺荣人,他相信时机已到,立刻派人来与这边联系,比刘有终早到好几天。 杨彤彩没听说过鲍敦的名字,对他的使者自然也不重视,根本就没有接见,推到尹甫那里,然后忘得干干净净。 使者将前因后果解释得清清楚楚,最后拿出鲍敦的信以作证据,尹甫怦然心动,因为他看到了同时击败晋、梁两军的希望,于是与使者暗中结盟,将他遣回并州复命。 “非我有意隐瞒,乃是因为我与鲍家使者有过约定,可徐先生自己猜出端倪,非我失信。正好请徐先生给我出个主意,这位鲍敦鲍城主是否可信?” 徐础想了一会,“使者是哪位?” “姓兰,名叫兰若孚,徐先生认识?” 徐础摇头,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自称是兰家远支亲属,称果武侯兰恂为叔祖,我看他年纪不大,像是世家子弟。他倒是听说过徐先生的大名,对你颇为倾慕。” 徐础笑了笑,然后道:“我不认得这位兰若孚,但是与鲍城主有过数面之缘。” “此人可信否?” “此人乃是汝南豪杰,天下大乱时,被推为城主,我率吴兵去往东都之前,曾在汝南立足,鲍城主归顺吴军,但是后来转投淮州盛家。梁王与宁王打算夹攻淮州时,鲍城主改投梁王,替他掠定并州,如今再生异心。” 尹甫眉头微皱,“如此说来,这位鲍城主是个三心二意之人。” “他对汝南城倒是一心一意,发现梁王不可靠,立刻就有叛逆之计,我猜他事成之后会转投宁王,以保汝南安全。” 尹甫眉头皱得更紧,“汝南小城,值得他做出这么多背信弃义的事情?” “人各有志吧。” 尹甫点头笑道:“我明白了,多谢徐先生,若非徐先生及时提醒,我可能又要犯下大错。” 徐础拱手道:“我不过凑巧认得鲍敦,了解他的一些经历。” “徐先生行万里路,果然有用。” 尹甫没有透露下一步计划的意思,徐础也不追问,起身告辞。 刘有终焦虑不安,一见到徐础就迎上来,“如何?” 徐础不语。 “四弟无需避讳,任何结果我都能承受得住。” “大哥认识晋王多久了?” 刘有终微微一愣,没明白这个问题有何含义,“十……几年了吧,我初次见晋王时,他还年轻。” “大哥对晋王忠心耿耿,令人钦佩,值此乱世,尤为难得。” “四弟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大哥以相术闻名天下,我劝大哥珍惜自己的名声,十几年不算长,大哥还有机会……” 刘有终色变,“四弟,你这样说可就过分了,当初结拜时立下的誓言你都忘了?” “忘了。”徐础承认道。 刘有终又是一愣,因为他也不记得,冷冷地哼了一声,“徐先生不念结义之情,今后莫以兄弟相称,告辞。” 刘有终大步走出帐篷,徐础亦不追赶,坐下休息。 张释清不请自来,“那个老头子就是刘有终?” “是。” “他怎么怒气冲冲的?” “我劝他及时离开晋王,他不高兴。” “有始有终,倒是无愧于他的名字。” 徐础微笑道:“他故意做出愤怒的样子,其实已生去意,我唯有一点还没猜出来,他接下来会去投奔谁?” “还用猜?自然是跟着咱们回冀州,投靠朝廷呗。” “冀州没有龙兴之势,他应该不会去。” “我哥哥难道……唉,若不是为了父母,我也不去冀州。你呢,为何要去冀州?” “送你回家。” “仅此而已?我可不信。” 徐础也不自辩,笑道:“你来干嘛?” “这个还给你。”张释清将“休夫书”递来。 “仅此而已?我也有点不信。”徐础接在手中。 “嗯……有点无聊。” “营中的确没什么趣味。” “倒也不是,我在降世军营地过得就很自在,可我在这里无所事事,既不能参与战斗,也不能一块议事。” “英雄无用武之地?” “对。当然,我算不上英雄,只是希望……希望有点事情可做,不想被当成无用的公主。” “要做个样子给益都王三女看看。” “在你眼里什么事情都藏着其它用意。”张释清绕了半圈,止步道:“对,就是要给她们看看,尤其是张释笙,我俩从小较量到大,我不能输给她。铁二将军我已经见过,的确称得上人中龙凤,怪不得她会得意。” “相隔千里,你都能感觉到她的得意?” “听你讲述她在金都城做过的事情,那就是得意。” “她确实得意,铁二将军在秦州反败为胜,又与凉州结盟,搬师回益州之后,必得重赏。” “他立下大功,掌权的又是自家兄长,重赏当然少不了——张释笙更得意了。” 徐础笑道:“你觉得我不如铁二将军?” 张释清挥下手,“不是一回事,他是人中龙凤,你是……你是什么?” “我只是一介布衣。” “我不比这个,铁二将军地位再高,张释笙也是攀附的命,我要自己做点什么,像金圣女那样。” “这可不容易,金圣女也是女随父业,而且要立幼弟为王。” “所以我来找你啊,你给我出个主意。” 徐础认真地想了一会,“金圣女有所作为,必须依靠降世军,你也一样,只有回到渔阳,才有辗转腾挪的余地。” “像欢颜那样?” “嗯。” “可她的余地好像也不多。” “大势难挡。” “唉,张家不幸。回到渔阳之后,我要从哥哥那里下手,皇帝若是强了,天成还有兴复的机会,对不对?” 徐础点头表示赞同。 张释清很高兴,低头想了一会,又问道:“要怎么才能劝哥哥振作起来?” “首先,你得称他‘陛下’。” “连‘哥哥’也不能叫了?好吧,改个称呼而已,我能做到。其次呢?” “其次见机行事。” “嗯,见机行事。”张释清等了一会,惊讶地说:“就这样?” “就这样。” “等于什么都没说啊。” “我若知道如何劝皇帝振作,早就施行了。何况若是一切皆要我的指点,你自己的本事在哪呢?” “藏着你的主意吧,我自己想去。”张释清转身离去。 张释清还是没改掉自己的旧脾气,徐础却不生气,反而觉得有趣。 傍晚时分,张释清又来了,带着食物。 军中饭食不精,菜肴尤为稀少,只有一些豆酱与咸菜,几块腊肉就是难得的珍馐,张释清以公主的身份才能分到一些。 酒更是粗劣,喝到嘴里味道更像是酣。 好在张释清已经习惯,大口喝酒、吃饭,丝毫没有嫌弃,她先将酒喝光,道:“我想出办法了。” “哦?” “我就这样被护送回去,哥哥……皇帝不会听信我的劝说,我得立件大功才行。” “有道理。” “这支冀州军对皇帝至关重要,天成若要兴复,多半有赖于此。” “不错,渔阳兵少,若不得这支冀州军,守城尚且困难。” “所以关键就在尹大人身上。” “尹大人是位忠臣。” “你听到传言了吗?尹大人野心不少,要同时进攻晋、梁两军。” “我一直在帐中休息,没听到任何传言。” “是这样,据说尹大人召集众将,声称他与梁王手下一员大将暗中结盟,冀州军攻晋阳,那员大将就会杀梁王。” 尹甫故意散布消息,令鲍敦无从反悔,至少能让梁军君臣不和。 “嗯。” “如果顺利的话,尹大人能够攻占整个并州,这份功劳可就大了。” “没错,而且夺回渔阳也将十分轻松。” “对啊,所以我一直在想,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想出来了?” “当然。”张释清低头吃饭。 “是要让我猜吗?”徐础笑道。 张释清笑着点头。 “你想绕路,提前返回渔阳送信?”徐础猜道。 张释清睁大双眼,“你就……不能多想一会?” “那是因为咱们想到一块去了。” “你也希望尽快去渔阳?” “并州形势已定,冀州军胜券在握,渔阳却不知情,能将消息提前送达,亦是大功一件。” “是我的功劳。” “到了渔阳,话都由你来说。” 张释清又露出笑容,专心吃饭,吃得一粒不剩,然后道:“还有一件事,也让你猜中了。” “哪件?” “刘有终,他不知怎么说服了尹大人,获准离开,但他没有返回并州去见晋王,而是直接南下,据说他要绕路去见宁王。” 徐础轻叹一声,刘有终在群雄之中还是选择宁王,这既在他的意料之中,也让他深感惋惜。 但他现在能做的事情只有这些:给刘有终指一条出路,给梁王一个遥远的提醒,给张释清一点鼓励,给唐为天一座城池和自立的机会……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通知_552 ?2009-2014AllRightsReserved.版权所有。 本站内容系根据您的指令搜索各大小说站得到的链接列表,不代表赞成被搜索网站的内容或立场 如果版权人认为在本站放置您的作品有损您的利益,请发邮件至admin#,本站确认后将会立即删除。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三十八章 动身 孙雅鹿看一眼纸上的文字,又惊又喜,来不及多想,立刻起身,匆匆前去求见欢颜郡主。 欢颜郡主正在口授信件,冯菊娘在一边执笔书写,听到通报,欢颜郡主向冯菊娘道:“先这样,这封信不急着送出去。你留下。” “是。”冯菊娘离开书桌,站到一边。 孙雅鹿不知该说什么,干脆一言不发,将刚刚得到的军报双手递上。 欢颜郡主察觉到异常,接过军报速读一遍,抬头看一眼孙雅鹿,面露惊讶,随即又读一遍,“贺荣人在秦州大败——被谁击败?” 孙雅鹿摇摇头,“目前还没有确切消息,但是在秦北有一支冀州军,尹甫尹大人……” 欢颜郡主抬手,“等有实据再说。” “贺荣人大败,对朝廷是件好事吧?”孙雅鹿比较谨慎,却压抑不住心中的兴奋。 站在一边的冯菊娘也很高兴,但是不敢吱声。 只有欢颜郡主无动于衷,思忖片刻,将军报还给孙雅鹿,“请孙先生派人继续打探消息,尤其要查清楚,贺荣人是否还有残部退回塞外?新单于与其母是死是活?” 孙雅鹿领命退下。 冯菊娘立刻道:“贺荣人入塞才一年工夫吧,先是在荆州大败,如今又是秦州,估计再也缓不过来,中原少了一桩祸患,可喜可贺。” “太早了。”欢颜郡主小声道。 “怎么会早?朝廷深受贺荣人羞辱……郡主说早,那就是早。”冯菊娘及时收住,没敢继续质疑。 欢颜郡主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咱们去见陛下。” 皇帝张释虞正与皇后饮酒。 皇后是强臂单于的亲妹妹,初嫁到中原时,颇为跋扈,张释虞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可是自从强臂单于死于荆州,皇后痛哭之后,很快改变脾气,温柔可亲,善解人意,居然得到皇帝的宠爱,日夜不离。 张释虞从小散漫惯了,即便做了皇帝,也没改掉旧日的习惯,半躺在榻上,让皇后喂酒,皇后故意对不准,引皇帝摇头晃脑,两人为此笑个不停。 几名宫女在旁服侍,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皇后只对皇帝一人改了性子,对别人还是十分苛刻。 听说欢颜郡主求见,张释虞立刻坐起,推开皇后的手臂,杯中酒洒在身上,他也不在意,“快将酒宴撤掉。” “又是她,陛下为何怕郡主?”皇后已能熟练使用中原话。 “不是怕,这是……这是尊重,皇后……你也退下。” “我是皇后,不能陪在陛下身边吗?” “能能。”话是这么说,张释虞还是将皇后推开,看着她与几名宫女带着酒菜从后门离去,才命人请欢颜郡主进来。 欢颜郡主一进殿就闻到酒味,再一看皇帝两颊绯红,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劝道:“陛下需注意分寸,如果非要在白日饮酒,也该远离正殿,这里是君臣议事的地方,不可亵渎。” “是是,郡主说得对,我中午口渴,饮了一小杯而已。” 欢颜郡主没再追究,上前道:“秦州刚刚传来消息,贺荣人大败。” “又一次?”张释虞惊讶万分。 “可能比荆州败得更惨。” 张释虞发了一会呆,“朝廷少了一个大靠山。” “贺荣人并不可靠。” 张释虞笑了笑,又撇撇嘴,“败就败了吧,咱们也没办法,对不对?咱们现在受梁王保护。” “梁王侥幸夺得冀州,并无真正的实力,他在并州不是晋王的对手。” “说得也是,那怎么办?梁王是你未婚夫……” “他不是我的未婚夫。”欢颜郡主立刻道。 “呵呵,你说不是就不是吧,郡主需要我做什么?” 欢颜郡主轻轻地叹息一声,“天下形势又将发生剧变,朝廷或可趁机而起。” 张释虞连连点头,“对,朝廷又有机会了。”说罢一脸茫然,并不知道机会在哪。 欢颜郡主只得道:“陛下需要笼络贺荣人。” “你刚刚还说贺荣人不可靠。”张释虞有些意外。 “强大的贺荣人不可靠,衰弱的贺荣骑兵却正好为朝廷所用。请陛下以皇后的名义抚慰塞外遗民,招兵买马,让贺荣骑兵成为朝廷之师。” “这个简单,我待会就跟皇后说。此举不会惹恼梁王吧?” “梁王自顾不暇,不必管他。” “行,我听郡主的,我跟皇后商量过后,再请郡主过来。” 欢颜郡主告退,带着冯菊娘离开。 张释虞重重地松了口气,小时候与欢颜郡主在一块玩乐,他很自在,如今每次见面都增一分压力。 皇后没走,就躲在门后,这时绕行出来,喃喃道:“贺荣人又败了?” “欢颜不会撒谎,反正跟皇后也没关系,你哥哥在荆州就死了。” 皇后眼眶里立刻涌出泪水,张释虞急忙道:“是我不会说话,总之败就是败了,天成朝廷衰落成这个样子,我不是还得照常过日子?别放在心上,习惯一阵就好了,你这么想:天下虽大,终究与我无关,不乱的时候,轮不到我当皇帝,乱的时候,我也不过空顶一个名头。” 皇后擦去眼泪,挤出一丝微笑,“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陛下想得这么开。” “欢颜刚才的话你听到了?” “嗯。” “那……” “她想招揽贺荣骑兵,自己拿主意就是,我与陛下一样,不过空顶一个名头,还与我商量什么?” “她这是客气,估计这时正在制定计划。” 皇后脸色一沉,“陛下就这么忍受?” “忍受什么?” “欢颜郡主是你亲娘?” “哈哈,皇后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俩年纪对不上,她算是我的姑姑。” “而且不是亲姑姑。” “呃……隔着一层。” “既然如此,陛下干嘛怕她?” “怕她?怎么会?这不叫怕,我说过了,这是……这是尊重,欢颜很有本事,朝廷全靠她一人维持,可惜她不是男儿身……” “她若是男儿身,陛下还能坐在这里吗?” 张释虞尴尬地笑了笑。 皇后上前坐在皇帝身边,“是她要求陛下白天多待在大殿里,陛下不过饮几杯酒,她就不满,在塞外,大家早晨就能喝酒,也没见有何不妥。” “中原的规矩不一样……” “中原的规矩是让‘姑姑’做主吗?” 张释虞叹了口气,“那有什么办法?” “怎么没有办法?” “嗯?” 皇后靠近皇帝,小声道:“贺荣人虽败,败在我哥哥被暗害,败在如今的单于只是一个小孩子,并非塞外骑兵的错,所以欢颜郡主想要拉拢过来,为她所用。她能用得,陛下为何用不得?” 张释虞一愣,“欢颜是为朝廷招兵……” 皇后摇头,“她是为自家招兵,如今文武群臣都听她的命令,她若行改立之事,谁敢反对?谁能为陛下尽忠?” 张释虞垂头不语,他心中早有担忧,只是不愿去想。 “与其让欢颜郡主得益,不如咱们自取。” “自取?”张释虞大吃一惊。 “陛下随我去塞外,我是强臂单于的妹妹,你是天成皇帝,可以争得许多支持,一呼百应,贺荣骑兵尽听陛下一人的旨意。陛下愿留,就安心做一个塞外皇帝,惦念中原,那就挥师南下。” “呵呵,贺荣人两次大败,怕是没剩下多少人,再不敢入塞了吧?” “欢颜郡主不是说了吗?天下形势又将剧变,我哥哥原已平定大半江山,他一死,各地重归混乱,陛下以天成皇帝率兵入塞,还得不到半点支持?” 张释虞不语。 “小小渔阳能保护陛下多久?欢颜本事再大,朝廷还不是日益衰落?若是没有机会,也就不必勉强,过一天算一天,如今机会就在眼前,陛下一点也不心动?” “让我想想。” “欢颜郡主都能看出贺荣骑兵的好处。” 张释虞嗯了一声,在得过且过与雄心壮志之间来回犹豫。 另一头,欢颜郡主已经拟好多封书信,准备由使者带往塞外,她不知道谁生谁死,因此还写了几封没有抬头的信。 孙雅鹿又接到一些消息,尤其是冀州军的消息,“尹大人果然还在,是他率兵击败贺荣人,只是还不知道杨将军那一支军队遭遇如何。” 冯菊娘忍不住插嘴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从秦州回来一支冀州军,郡主再从塞外招一支骑兵,朝廷实力大增。” 欢颜郡主依然冷静,“尹大人与朝廷中间还隔着一个并州,塞外形势不明,能否招到兵卒以及招到多少,皆难预料。明天我派使者出寒,再派人去接尹大人,还得派人去并州安抚梁王。” 三件事当中,安抚梁王最难,孙雅鹿拱手道:“请郡主许我去趟并州,劝说梁王安心,绝不让他骚扰朝廷。” “有劳孙先生。” 次日一早,三拨使者同时出发,写给贺荣人的信上都加盖了皇后的印章,以争取信任。 秦州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多,欢颜郡主整日都在忙碌,听说皇帝偶染小疾,她没有太在意,只在心里埋怨皇帝太过懒惰。 直到第三天,才有人通风报信,声称皇帝、皇后一连几天没露面,似乎有些蹊跷。 天成皇帝与皇后竟然失踪了。 欢颜郡主一番审问过后,明白了两人的去向,不由得向冯菊娘笑道:“陛下终于肯自己动身做些事情。”随即长叹一声,“可他却被领入歧途——朝廷真的没救了?”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三十九章 暂避 刘有终一直没有返回,也没有书信送达,晋王沈耽为此心思不宁。 噩耗接连传来,明明说好结盟的冀州军“突然”反目,夺占秦、并之间的关卡,令晋军措手不及,沿途城镇纷纷弃守,冀州军马不停蹄,正向晋阳奔来。 另一头,梁军蠢蠢欲动,正在缓慢地向前推进。 晋王没有服输,不分昼夜地督促将士备战,他已经决定,要在冀州军立足未稳时,率兵出城决战,回过头来再对付梁军。 “生死存亡,在此一战,若能破冀败梁,则大晋横跨三州,天下尽在我掌握中矣。”晋王不知不觉间将这句话挂在嘴上,希望能够激起麾下将士的斗志,至于效果如何,他宁愿不想。 这天午后不久,卫兵通报说有使者返回,晋王大喜过望,甚至没问清楚,起身出厅迎接。 返回的人却不是刘有终。 周元宾快步前趋,激动地道:“晋王,想不到我还能再见到你……” 晋王大为失望,冷淡地说:“姐夫担心我已经遇难?” “不不,是我差点死了,贺荣人两次大败,全让我赶上,差一点,只差一点啊。” 毕竟是自家人,晋王道:“活着就好,进来说话。” 周元宾讲述自己如何侥幸逃生,每一次开战前他都觉得心惊肉跳,因此早早做好逃亡准备,他不是将士,无需亲上战场,在后方一看到情形不对,立刻偷偷逃走,连随从都不带。 “单于大妻根本不将我当成一家人,以孤儿寡母为借口,每次都会提前离开,但是不肯带上我……”周元宾既悲愤又后怕,忍不住抽泣一声。 晋王听得厌烦,开口道:“你回来得不巧,冀、梁两军即将攻来,晋阳孤城,正要拼死一战。” “我是并州人,宁愿死在晋阳,为晋王尽忠。” “嘿,谁说晋阳必败?” “以晋王神武,必能击败两敌。”周元宾马上改口。 “破冀败梁,则大晋横跨三州……”晋王突然间觉得心里差了口气,怎么也提不起来,话只说半截,坐在那里默然不语。 周元宾等候多时,发现晋王将自己给忘了,于是轻咳一声,极小心地说:“晋王其实也不是非守孤城不可吧?” 晋王悚然一惊,从发呆中清醒,目光扫来,“你说什么?” 周元宾向后躲了一下,随即笑道:“我就是瞎说,打仗的事情我一点不懂……” “不守晋阳,晋军还能去哪?”晋王问道,没有因此大怒。 周元宾稍稍松了口气,“可以——我就是随便一想——可以去塞外暂避……” “我在晋阳战败,仍不失为中原豪杰,何况贺荣人新败,我去塞外……”晋王一向聪明,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然后疑惑地看向周元宾,“你这是奉命当说客,谁派你来的?” “没有没有。”周元宾双手连摆,“没人派我说客,我也不敢劝说……” 晋王目光盯得更紧,周元宾咽了咽口水,“我在路上……遇见过……徐础。” 晋王抬手在桌子上重重捶了一拳,喝道:“别提他的名字,冀州军背信弃义、刘有终去而不返,都是此人从中作梗!” “是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对他的话一句也不相信。” 愤慨过后,晋王却不能无动于衷,“他向你说了什么?” “秦州大败之后,我先是逃到塞外,可是贺荣各部乱成一团,单于大妻忙于铲除异己,看谁都是坏人,我没敢去见她,又逃回中原。入塞不久,我遇到一队冀州兵,被他们带去见徐础。” 晋王哼了一声,知道这是谎言,却没有挑明。 周元宾继续道:“在冀州军营中,徐础向我问了一些塞外的情况,说大妻这么折腾下去,贺荣人必将一蹶不振,除非再有强臂单于那样的人物兴起……” “然后他就让你过来劝我去做‘强臂单于’?”晋王冷笑一声。 周元宾摇头,“没有,徐础与我只是闲聊,然后他向冀州军统帅求情,将我释放。我一路跑来见晋王,路上想到一个主意,或许真能让晋王成为新单于!” 晋王怒道:“笨蛋,你还不明白吗?你的想法与主意全是徐础塞到你心里的,他想让我逃走,令冀州军兵不血刃夺下晋阳。” “徐础有什么阴谋诡计,我不知道,但是这个主意真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没向徐础或是任何人透露半点口风……” “徐础之阴险,远超你的预料。姐夫既然回来,就留下,与晋阳同生共死,万万不可受骗,反为他人利用,害了自己人。先回家去去见见妻儿,然后到我这里来,此战晋军要倾力而为,你虽是我的姐夫,也不能留在城里观战。” 周元宾不敢争辩,只得告辞。 晋王反倒因此生出一股斗志,自语道:“徐础想用计骗我离开晋阳,正表明冀州军虚有其表,秦北击败贺荣人,必是降世军的功劳。” 可是到了晚间,晋王的信心又降落到谷底。 首先是军中士气不振,即使是在晋王面前,许多将士也露出怯战之意,他们接连征战,早已疲惫不堪,所面对的又是夹击,其中的冀州军刚刚击败强大贺荣人,晋军不能不怕。 随后傍晚时到来的一条消息,更让晋军士气一降再降。 梁军击败了拦路的晋军,正向晋阳杀来,按照斥候的估计,很可能与冀州军同时赶来,晋军各个击破的计划至此已无法实施。 晋王嘴上仍不服输,到处鼓励将士,将家产散尽,连妻妾的首饰也都分与兵卒,但他心里越来越没底,对不知下落的刘有终,他既怀念又痛恨。 他又将周元宾叫来,问道:“你在冀州军中可曾听过刘有终的消息?” “刘有终?听过,据说他骑马南下,很可能去投奔宁王了。” 晋王紧咬牙关,用鼻孔重重地哼了一声,“看来他是找到新的真龙天子了。” “晋王不必动怒,想那刘有终不过是一名江湖相士,专以蛊惑人心为务,走了也好,让他去祸害别人吧。” 晋王怒视周元宾,最终却道:“说说你的主意。” “那个主意?” “你还有别的主意?” 周元宾大喜,急忙道:“没有,我就一个主意,其实简单,塞外大乱,晋王与诸大人沾亲,又曾为强臂单于做战,前去平乱,名正言顺。” “这就是你的主意?”晋王眉头紧皱,“你自己也说了,单于大妻在塞外铲除异己,我一出塞,必遭忌惮。” 周元宾笑道:“我的主意就在这里:晋王何不娶了大妻?咱们两家亲上加亲,晋王做单于顺理成章。” 晋王一愣,脱口道:“这是什么主意?大妻不会嫁我,我有夫人,亦不会娶她,即便双方情愿,贺荣人也断不会奉外族人为单于。” “晋王虽有妻子,但是为大局着想,另娶无妨。徐础当初为何能在东都成为首领?还不是因为娶了降世王之女?他当时也有妻子。” 晋王想了一会,“单于大妻不会愿意。” “在贺荣部没有守寡之俗,单于大妻亦不例外,据说她曾瞩意强臂单于的弟弟右都王,但是右都王野心太大,此事未成,晋王倒是合适。” “单于大妻会相信我没有野心?” 周元宾目光闪亮,“双方的好处就在这里,晋王的目的是做中原皇帝,不是塞外单于,只要晋王稍让一步,奉大妻之子为单于,以亚父的身份平定塞外,尽得其兵,然后率军南下……” 晋王摆手,表示自己已经明白,“贺荣人连遭大败,死伤必然惨重,还能剩下多少骑兵?” “总比没有强,而且晋王自带将士出塞,主要是为借地暂避一时。中原纷乱还将持续,冀州军不过逞一时之威,早晚会亡于他人之手,晋王在塞外坐山观虎斗,择机入塞,至少能够夺回并州。” 晋王沉思良久,“单于大妻六亲不认,你能劝动她?” “如果我是孤身出塞,当然劝不动,但是晋王若能随我一同出塞,形势大不相同,单于大妻急需助力,只要保证她的儿子能做名义上的单于,她什么都会答应,何况以晋王之英姿……” 晋王抬手,阻止周元宾再说下去,“你是我姐夫,但是你我二人情同兄弟,我相信你不会害我。” “我就是自己送命,也不会伤害晋王一分一毫。”周元宾又显出几分激动,他想去塞外,那里有他熟悉的亲人、熟悉的规矩,身处其中如鱼得水。 “你且退下,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此事,待我考虑一晚,此事……不可仓促决定。” 周元宾告辞,心中忐忑不安,整夜不得安睡。 冀州军进展神速,一路未遇坚强的抵抗,徐础因此一直随军前行,离晋阳还有两日路程时,前锋送回消息:晋王率兵北蹿,晋阳已然没有防守。 尹甫立刻传令全军加速前进,务必抢在梁军之前夺占晋阳。 徐础向张释清叹息道:“晋王一走,中原又失一位豪杰。” “晋王只是暂时躲避吧,早晚还会入塞。” 徐础摇头,“晋王自以为天命在我,他一出塞,雄心壮志尽随而去,再不会回来啦。”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四十章 夫妻 晋王率兵逃至塞外,各城接连弃守,对冀州兵来说,前往家乡的道路已成坦途。 徐础与张释清在一队冀州兵的护送下赶到渔阳,带来许多好消息。 首先是芳德公主的回归,其次是数千名冀州将士的到来,再次是尹甫已率兵抢在梁军之前占领晋阳,为朝廷争得一座至关重要的城池。 为迎接这支军队,渔阳几乎倾城出动,这里的许多百姓是从冀州各地尤其是邺城逃难而来,见到自家子弟远征归来,无不激动万分,沿路痛哭,而那些见不着亲人者,向每一名路过的兵卒询问…… 离渔阳城还有数十里,张释清就被济北王夫妻派来的车辆接走,疾驰进城。 “我见父母一面就来找你。”张释清走时做出承诺。 徐础随军队入城,没有得到特殊礼遇,诸多好消息自有使者传达,用不着他亲口讲述。 进入城门不久,有人在街边挥手,大声道:“徐础!徐先生!” 徐础下马走过去,“阁下认得我?” 那人点头,“嗯,我是田匠的朋友,与徐先生见过面,田匠托我来请徐先生去一趟。” 田匠此前千里迢迢将公主送到秦州,自己却没有留在降世军中,绕路又回到渔阳。 徐础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几名卫兵早就被亲人拽走,身后已无跟随者,于是道:“去哪?我需要交待一声。” 那人也不说自己姓名,摇摇头,“不需要,有人寻找徐先生,田匠自会知晓。” 徐础有些犹豫,那人微笑道:“渔阳城里没有外人,徐先生尽可放心。” 徐础笑道:“烦请引路。” 两人拐弯抹角,进入一条僻静的后巷,在一座宅院前,领路者举手敲门,然后向徐础拱下手、点下头,什么也没说,竟然走了。 没等多一会,院门打开,一名女子笑道:“公子终于到了。” “冯夫人?”徐础有些意外。 “先进来说话。” 见到冯菊娘,徐础再无担心,将马栓在门口,跟着她进院,忽然道:“我该称你田夫人了吧?” 冯菊娘笑道:“公子什么事情都要先猜上一猜,就不能等我自己说出来?” “抱歉,习惯了。”徐础笑道,随即又一拱手,“恭喜。” “唉,可惜他的命还是不够硬。” “嗯?”徐础吃了一惊。 冯菊娘在前面引领,没去正中客厅,而是进入一间厢房。 田匠坐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看上去气色不错,但是一条裤腿空空荡荡,“徐先生可比从前憔悴了。”他道。 “受过一点轻伤,田壮士这是……” “说来好笑……” “一点也不好笑。”冯菊娘严厉地打断丈夫的话,请徐础坐下,自己站在丈夫身边,替他道:“他跟人打架,被人砍断左腿。” “打架?”徐础又吃一惊。 田匠叹道:“想我田匠什么场面没经历过?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就有七八次,没想到……” “还在吹牛,他是喝醉之后被几名十来岁的少年砍断了腿。”冯菊娘一点也不替丈夫隐讳。 田匠笑着纠正道:“至少十人,全都十五六岁,其中一个快到二十了。” “总之是一群半大小子,砍断他一条腿,一哄而散,若不是被人及时发现,他就死在街上了。”冯菊娘看向丈夫,目光中既有心疼,又有埋怨,“赫赫有名的田壮士,没死在沙场上,没死在王侯手中,却险些不明不白地死在几个无名之辈手中,他还不想报仇。” “无仇可报,我喝多了酒,走在街上不肯给他们让路,这些少年出手虽狠,但是我也有错。” “会不会是有人设计?”徐础问道。 田匠原本是个冷漠的人,神情少有变化,如今却变得和善许多,笑着摇头,“我得罪的人确实不少,他们若是设计,就不会只砍断我一条腿。那些人就是寻常少年,跟我年轻时一样。” 冯菊娘无奈地摇头,徐础拱手道:“田壮士恩怨分明,令人敬佩。” “他现在不是壮士啦。瞧我,请公子过来,连茶水都没准备,你们在这里说会话,我去安排酒食,公子今天就住在这里。”冯菊娘并非征询意见,而是直接做出决定。 冯菊娘一走,田匠小声道:“田某半世英雄,后半生却栽在一名妇人手中。” 徐础一愣,“田壮士此言何意?” “菊娘说得对,我不再是‘壮士’。” 徐础笑道:“那我称呼‘田兄’吧。” “我比你年长得多,担得起一声‘田兄’。” “田兄……不是自愿吗?” “是自愿,我受伤之后,多得菊娘照顾,她说自己克夫,正好我断了一条腿,半死不活,我若是有胆,就娶她为妻,可以得一个痛快。我受激不过,于是……”田匠笑了笑,“能娶菊娘为妻,是我此生荣幸,只恨我已成半废之人——但是菊娘不在意,反说这是我交的聘礼,哈哈。” 徐础笑道:“田兄夫妻和睦,更要恭喜了。” “和睦是和睦,但是雄心壮志也没啦,我现在只想守在家中安度残生,守护菊娘,所以连断腿之仇都不想报,就怕再卷入是非。” 徐础想了一会,开口道:“田兄不该请我过来。” 徐础总能带来“是非”。 “请你来的不是我,待会让菊娘说吧,咱们只管喝酒。” “我现在酒量大降,只能饮一两杯。” “你受的可不是轻伤。” “还好,至少没有伤筋动骨。” “肢体也还健全。”田匠大笑道,神情忽又转正,“没了雄心壮志,我现在只想安稳度日,请徐先生指点:渔阳可得几日平安?” 冯菊娘从外面进来,“得一日过一日,想那么多干嘛?别处纵有平安,咱们也去不得。公子请到厅中用餐。” 徐础起身,站到一边等候田匠。 田匠自己站起来,拄一根短仗,走路虽有歪斜,却一点也不吃力,大步流星,在门口侧身道:“徐先生请。” 厅里已经摆好宴席,听说徐础如今不能喝太多酒,冯菊娘大为吃惊,但是没有硬劝,命上换上茶水。 三人边吃边聊,田匠没了雄心壮志,话却多了起来,还是不愿提自己的事迹,而是讲述多年来所遇见的奇人异士,津津乐道。 冯菊娘常常插话,从丈夫的话中挑刺,但是语气轻快,脸上一直带着开心的笑容,显然对丈夫颇为满意。 这是一对幸福的夫妻。 徐础说得少,只讲了自己如何找到芳德公主。 酒过三巡,冯菊娘说到正事,田匠坐在一边默默旁听。 “其实是郡主让我将公子请到这里暂住,她说眼下形势复杂,公子不宜在城里公开现身。” 徐础早已猜到,于是点点头,没说什么。 “郡主还想从公子这里了解并州的形势。” “尹大人的使者会比我说得详细。” “郡主要的不是详细,而是走向,并州传来的消息太好,郡主反而有点担心。” “要等几天才能说清楚。”徐础回道。 “等什么?” “等梁王与鲍敦之间争出结果。” “传言都说鲍敦有意背叛梁王,这是真的?” “传言不假,但是人会改主意。” 冯菊娘想了一会,笑道:“公子不必等,我已知道大概。孙雅鹿孙先生此前曾出使梁军,观察梁王动向,前天刚刚回来。他说梁王已经暗中退守邺城,麾下将士所剩无几,也不知他是怎么搞的,部下竟然全归了鲍敦。” 徐础轻叹一声,对这样的结果不是特别意外。 冯菊娘又道:“即使走向一时还不清楚,郡主想知道鲍敦是个怎样的人,她知道公子认得此人。” “鲍敦……”徐础这些天里其实一直在回忆往事,他与鲍敦见过几面,但是交往不多,每次都是他出主意,鲍敦接受,从未露出锋芒,“很难对付。” 冯菊娘看一眼丈夫。 徐础道:“田兄想必也认得鲍敦吧?” 田匠点点头,却没有开口,神情又有几分旧日的样子。 “他也说鲍敦不是容易对付的人。”冯菊娘道。 “鲍敦颇能附众,他自己摇摆不定,但是我从未见过或是听说有人背叛他,他从前只是野心小些,如今被众人所推,前途不可限量。” 田匠接道:“我记得鲍敦,是因为他向我道过歉。事情其实与他联系不多,是一名汝南人在东都惹事,被我一路追到汝南。鲍敦亲来见我,当众向我道歉,愿意代那人承担一切责任。老实说,我当时有点怕他,于是接受道歉,喝了几日酒,告辞回东都。在那之后,鲍敦每逢年节,必然托人给我送礼,直到我退出江湖也不间断,最后是我写封信,述说自己侍奉老母的决心,他才停止交往。” “豪侠而已,论到争霸天下,他未必在行。”冯菊娘道。 “鲍敦或许没有争鼎的野心,但是他投向任何一人,都会成为强大的助力。”徐础道。 “鲍敦会投向何人?朝廷能将他拉拢过来吗?” “汝南城在谁手里,鲍敦就会投向谁。” 近半洛州如今已被宁王攻占,其中就包括汝南。 冯菊娘还没想到此事的严重,点头道:“明白了,我去转告郡主,她会提醒尹大人,小心提防鲍敦,能逐出并州最好,不能的话,宁可稳扎稳打,不可冒进。” 徐础道:“烦请田夫人转告郡主,我想去趟邺城。” “去邺城?梁王如今已经失势,连冀州郡县都在陆续背叛,他这回真的坚持不了多久。” “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去见他。”徐础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四十一章 劝降 张释清派人送来一封信,说自己暂时还不能离开王府,徐础回了一封信,声称又要出趟门,没说去哪。 当天中午,徐础在由十名卫兵护送,离开渔阳,一路前往邺城。 冯菊娘与田匠乘车,送行到城外十里,冯菊娘总想劝徐础留下,“吃饱的老虎好劝,正饿着的老虎谁也不要靠近,如今的梁王与饿虎无异,公子送上门去,不是自寻死路吗?” 徐础每次都道:“我与梁王有旧,不得不去一趟。” 见徐础不听劝,冯菊娘忍不住向丈夫道:“你觉得公子去邺城是好主意?也不说点什么?” 田匠坐在车上,脸上时常带笑,却不怎么说话,听到妻子的埋怨,回道:“世道艰难,谁说渔阳就一定比邺城安全?徐先生想必心里有数,别人劝不得。” “哼哼,你倒是真会说话,渔阳再怎么着,至少没人想害公子。” 田匠笑了两声,不肯与妻子争辩。 临到分别时,田匠道:“徐先生还记得我昨天的问题吗?” 田匠昨天曾问渔阳能得几日安稳,徐础当时没来得及回答,但是心里早有答案,“少则三月,多则一年。” 徐础拱手告辞。 冯菊娘昨天听到了丈夫的询问,这时惊讶地说:“渔阳只能坚持几个月吗?可现在的形势明明比从前好得多……” 徐础已经走远,田匠道:“正因为形势大好,才会惹来大难,‘天成朝廷’四个字太招人忌惮。” 冯菊娘发了一会呆,又道:“公子此去邺城,不知还能不能回来,可怜小郡主还等着他呢。” “你非要担心的话,不如担心梁王。” “梁王逼迫朝廷,意欲强娶郡主,我担心他干嘛?” “我是说,徐先生此去邺城,倒霉的会是梁王。” 冯菊娘又发一会呆,望向远去的背影,瞧不出任何威胁,“听你的语气,倒像是公子肚中的蛔虫,什么都知道。” “哈哈,蛔虫不敢当,这回再见到徐先生,你不觉得他有变化吗?” “除了不能喝酒,看不出变化,你觉得他还有哪里变了?” “话少了。” “不是吧,公子在思过谷里话也不多。” “不同,在思过谷里,他是自省,无人可劝,亦不想劝人,所以话少。而你是欢颜郡主的亲信,对你说话就是劝谏郡主,他依然话少,似有许多隐瞒。” 冯菊娘明白过来,“公子这是……彻底放弃朝廷和郡主了?” “怕是不止如此,你将他昨天的话都转告给欢颜郡主了?” “当然。” “欢颜郡主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只是冲我点点头。”冯菊娘也保守着一个秘密,甚至对丈夫也不能透露。 田匠笑道:“他二人倒是旗逢对手,不用咱们操心,但我现在有点害怕徐础,今后还是少打交道为好。” “你的胆子越来越小。”冯菊娘命车夫回头往城里去,向丈夫笑道:“但是你的本事不小,若肯为朝廷效力……” 田匠摇头,“我与徐先生看法一样,渔阳难逃大劫。” 冯菊娘叹了口气,喃喃道:“朝廷怎样我不在乎,只要郡主别出事……” 冀州郡县接连叛梁,复归朝廷,徐础带着渔阳的旨意,一路通畅,直到邺城门外才被拦下,等了将近一个时辰,获准进城,但是只能一个人,卫兵全要留在外面。 邺城虽然几经转手,但是没有经历过强攻,城池、街巷、房屋保持得都很完整,只是百姓多已逃离,街上几乎不见人影,顿显萧条。 徐础被带进王宫正殿,里面依然摆满了前梁遗物,都从东都运来,数量少了一些,而且没有太沉重的物件。 徐础独自穿过诸多摆设,抬头看去,宝座上空无一人,原地转了半圈,在一张椅子上看到了林氏。 徐础当初从东都逃走时,多赖林氏之力,原地拱手道:“王妃……” “我现在是林夫人。”林氏微笑道,她原本是王妃,自从梁王要再娶天成贵女之后,她就降为林夫人。 徐础却不肯改口,“王妃见过欢颜郡主了?” 林氏也没坚持,轻轻叹了口气,“见过,果然是一位奇女子,梁王配不上她。” “梁王何在?” “他不想见你。” 徐础拱手道:“那我出去等候,等梁王愿意见我。” “我想见徐先生,而且要请徐先生帮个大忙。” 徐础亏欠林氏一个人情,于是道:“王妃请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情,绝不推辞。” “梁王与我的几个儿女当中,最小的一个刚刚三岁,初通人情,没享受过王子的半点好处,命不该绝。希望徐先生能将他带走,给马家留一线血脉,今后改变姓氏,亦悉听尊便。” “王妃何出此言?” 林氏微微一笑,“我虽是妇人,倒也明白一点事理,请徐先生答应下来,让我死后无憾。” 徐础拱手道:“如果梁王不幸,只要徐某一息尚存,必会保护王妃与诸儿女的安全。” “那倒不必,幼子即可。徐先生这算是答应我了?” “是。”徐础犹豫道。 “请徐先生下去休息,我会劝梁王见你。” 徐础退出正殿,被宦者带去客房休息。 天黑不久,宦者过来相请,这回将他送到一座偏殿里。 邺城本无王府,更无宫殿,天成朝廷临时改名,延用至今,正殿不大,偏殿更小,原有之物全被腾空,改而放置前梁皇帝的牌位,供桌上香烟袅袅,两边的长明灯昼夜不熄。 马维驻足观望牌位,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说:“大梁武皇帝也曾遭遇叛乱,仅剩一城坚守,但他没有气馁,继三世余烈,奋冲天之威,不仅平定叛乱,还向外扩张,创立大梁鼎盛。” 徐础走到马维身后,轻声道:“你既没有‘三世余烈’,也没有‘冲天之威’。” 马维猛地转身,怒容满面,“你怎么敢说这种话!只要我还在,大梁不当亡、不会亡!” “谁先会改来?”徐础问道。 马维神情一暗,随即又露怒意,“是你推荐鲍敦,所以我才当他是重情重义的豪杰,他的背叛,你要负责!” “我可以负责。”徐础回道。 马维的暴怒很快消退,长叹一声,颓然道:“我才是梁王,要你负什么责任?错全在我一人身上,居然早没看出鲍敦的狼子野心……” “欲留鲍敦,必须先得汝南城。” “汝南小城,今日失之,明日得之,为何非要计较于一时?他实在舍不得,为何不肯当面讲明?”马维又显怒容,同样来得快去得快,只剩下一脸沮丧,“他不是梁人,跟我亦不长久,可恨的是那些梁兵梁将,竟然……竟然……” 马维咬牙切齿,怒火持续颇久,似乎要用它来烧死那些乱臣贼子。 徐础等马维怒气下降时才开口道:“或许是因为潘楷潘将军被杀。” “潘楷在东都叛投宁王,反遭杀害,与我……与我……”马维当初故意将潘楷留在东都死守孤城,拒绝给予支援,不敢说与自己无送,只得道:“梁王是我,不是他!” 几番怒火焚烧,马维筋疲力尽,手扶供桌,冷冷地问:“你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还是想替欢颜郡主夺取邺城?” “我来劝降。” 马维大笑,手掌离开桌面,重新挺直身体,昂然道:“如果真是时不在我,我认命,但不认输,你想让我向妇人投降,那是看错了我。” “天成朝廷自身难保,并非好去处。梁王可先向宁王投降,然后静观事变。” 马维疑惑地打量徐础,“你居然为宁王做说客……” “我不为宁王,只为梁王,希望你能暂忍一时之辱,与当初跪拜单于……” “然后呢?”马维冷冷地问,“跪拜单于是一时之辱,因为我知道贺荣人的兵锋一时到不了我这里,投降宁王,我如何才能翻身?以宁王之狠,一进邺城就会杀了我。” “宁王虽狠,却非全不讲理,只要梁王肯……” “先别说这些,告诉我归降之后如何才能翻身?” 徐础沉默一会,回道:“静待真龙天子,如果非宁王莫属,愿梁王实心归之。” “哈哈,这就是你的主意?宁王若是真龙天子,你会‘实心归之’吗?” “我会远遁海上。我与宁王有私仇,梁王没有。” 马维摇头,“宁做死王,不做活臣。你有傲气,我也有。” 徐础还要再说,马维却已不想再听,“不管怎样,你这时来邺城,足见真情,先住下吧,鲍敦与宁王还有几天才会攻来。你若是真肯为我着想,就替我想个反败为胜的妙计出来。” “人力有时而尽,有些事情勉强不得。” “既然如此,你来邺城干嘛?就为往日交情吗?嘿,你用不着,我也用不着。下去吧,我要自己待会,这里是大梁祖宗所在之处,你是外人,不宜待得太久。” 徐础拱手告辞,刚一走出房门,就听身后传来马维的喊声:“列祖列宗,看看这乱世,看看这乱世!” 在来邺城之前,徐础就知道自己劝不动梁王,但他必须要来一趟,心情却没有因此有半点好转,反而更加阴沉。 次日一早,宦者过来送餐,说道:“今日午时,梁王登基称帝,邀徐先生观礼。”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四十二章 帝梦 登基大典仓促而冷清,宦者高圣泽主持典礼,二十几名卫兵侍立两边,十余名小宦依次送上冠冕、朝服等物。 观礼者更是只有寥寥五人,三位武将,两名文士,其中一人是徐础。 马维一脸威严,每一步都履行得极为认真,好像曾经演练多次。 最后一步是群臣跪拜,山呼万岁,徐础跟着跪了,也跟着呼了,只是人数太少,难成“山呼”之势。 整场仪式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最激动的人不是马维,而是高圣泽,跪在地上口称“陛下”,说了许多赞美的话。 马维欣然笑纳,然后进入后堂,很快派人传徐础进去。 “陛下。”徐础称道,此时此刻,他愿意满足马维的一切愿望。 马维已经换上便服,将冠冕等物搁在一座人形衣架上,他站在对面欣赏,扭头向徐础笑道:“每一件都是按照大梁遗制造出来的,我亲自监督,你看这些珠子,有一半真的来自梁皇冠冕。” “换一个人也造不出来。” “当然,再没有第二人像我一样熟悉大梁制度。我知道你在心里嘲笑,但我依然高兴,这是我的梦想、我的一切。” “人各有志,我不会嘲笑马兄称帝。” 马维没注意到自己又成为“马兄”,笑道:“当然,若论匪夷所思,你当初不做吴王,才是最大的笑话。” 徐础点头表示赞同,“确实有人当面嘲笑我。” “我就是要当面嘲笑。”马维脸上洋溢着异乎寻常的笑容,“你号称多智,却在最大的事情上失策,你知道坚守东都的时候有多少人愿意奉你为帝?你全都弃之不顾,丢下一个乱摊子。结果如何?你自己未得善果,当初的东都群雄,先后遇害,只有你最痛恨的宁抱关日益壮大。” 徐础点头而已。 马维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宁抱关的名字是我起的,他算不得真正的豪杰,不过是名心狠手辣的强盗。记得吗?初遇不久,他就杀死一批百姓,只为防止走漏风声。” “记得。” “那时候咱们就应该看出他是什么人……可你还是在东都放他一马。” “那是我的错。”徐础承认,顿了一下又道:“可能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所以你该知道,我不配称王、称帝。” “帝王就不犯错吗?自己犯下的错自己弥补,你其实是缺少胆量。”马维傲然道,轻笑一声,“你终归只是吴皇的外孙,继承的是楼家血脉,与大将军一样,缺一股最重要的底气。” “没错。”徐础仍不辩驳。 马维盯着徐础,越看越恼,“你已经当我是死人了?连句实话都不愿意说。” 徐础微笑道:“马兄想听实话?” “注意言辞。”马维提醒道,这回没有忽略称呼。 “陛下想听实话?”徐础改口。 马维想了一会,“你走吧,立刻就走。” “陛下要将邺城留给谁?” “这正是我不愿意听到的实话,退下,这是我……这是朕的旨意。”马维昂首道。 徐础拱手告退。 殿外,高圣泽正在拭泪,见到徐础,立刻将泪水擦干净,“徐先生何其幸运,得见如此旷世盛典。” 徐础微微一笑,没有接话,迈步离去。 高圣泽却不收敛,抬高声音,像是在对千万人喊话,“旷世盛典!百世所无!梁皇再兴!天下一统……” 徐础回到住处,感到难以言喻的痛心,却又无能为力。 他不打算立刻离开邺城,打算再等一天,或许经历这场荒唐的登基之后,马维能够稍微清醒一些。 刚刚入夜,高圣泽亲自来请,“梁皇”又要召见徐础。 马维改换态度,不再冷嘲热讽,他罕见地将几个儿女全叫到身边,指着不到十岁的长子笑道:“这是我大梁的太子。” “殿下。”徐础拱手道。 “太子”似乎并不明白自己的身份发生了变化,僵直地站在父亲身边,有些不知所措。 “他还小,没见过太多世面。”马维代为解释道,“需要明师指教,础弟本来最为合适,但你肯定不会愿意,可愿意推荐一位?” “础弟”的称呼亲切而陌生,徐础回道:“费昞堪为帝师。” “嗯,推荐得不错,费昞之刚直,正好应对太子之柔和,我若率军出征,留太子守都,费昞亦值得信任。但我一人终究势单力孤,础弟可有大将之选?” 马维没有清醒,好像在荒唐的梦境中越陷越深,徐础心中开始感到不安,但是仍顺其心意道:“在我所见过的人当中,并州谭无谓最能独当一面,益州铁家兄弟可为其副,秦州唐为天之勇猛当世无双。” 马维连连点头,“这些人我都有所耳闻,除了谭无谓,其他人都是难得之将,不过础弟的眼光向来不错,谭无谓必有过人之处,晋王没能重用他?” “晋王深知谭无谓之才,但是他一直没能打开局面,无处可用谭将军。” “哈,他自己尚不能独当一面,何况任用他人?据说晋王逃往塞外?” “此事属实。” “他不会再回来了,晋王这种人只能乘风而起,一旦跌落,就再也挥不动翅膀。” 徐础看一眼最小的孩子,见他搂着姐姐的一条腿,面露倦意,于是道:“让孩子们去休息吧。” “马家子孙不分男女都要从小学**王之术,你我二人纵论天下大势,这么好的机会,他们不可错过。” 两个大些的孩子立刻挺直身体,拽着弟弟、妹妹的手,“太子”开口道:“我们要留下来。” 马维欣慰地点头,然后又向徐础道:“光有武将不够,还得有文臣辅佐,费昞之外,你可还有推荐?” “天成老臣尚多,颇有可用之人,但我了解不多。” “可有新人推荐?” “范闭的几名弟子不错。” “础弟很看重同门之谊。” “举贤不避亲。” “哈哈,给我几个名字。” “严微、于瞻、安重迁。” 马维点头,“文武兼具,大梁可以平定天下了,础弟以为最先从何处着手?” “先夺冀州。” “冀州早已归顺大梁。” “南下淮州。” “为何不是西进并州?” “并、秦两州纷乱,得之虽易,守之甚难,梁军分兵把守则处处力弱,专守数城则无济于事。” “嗯,有道理。然则南下淮州没有这些问题吗?” “淮州盛家虽然近年来在外连败,但是本州未受兵乱,物阜民丰。盛家不信外姓,色厉内荏,可一举击败,尽得其民、其财,兵力不仅不会减少,还会大增。” “明白了,此计甚妙,再往后呢?” “伺机而动,宁王若强,不妨与之结盟,划江而治。宁王若接受,则梁军可专心平定北方,但是无论如何先要争取到益州的支持,以备日后南北决战。宁王若不接受,则以守代攻,先在淮州站稳脚跟,消耗宁军实力,同时派人出使四方,广招天下豪杰。” “如何能让天下豪杰尽归于我?” “‘天下豪杰尽归于我’乃是宁王的想法,马兄当反其道而行之,允许天下豪杰自立,分封王侯,帮助他们‘不归’宁王,此消彼长,梁军终可胜过宁军。” “大梁击败宁军,则天下豪杰自然归服,不必急于此时。” “就是这个意思。” “好,甚好。到时出使四方非础弟不可。” 徐础正要开口回答,林氏从外面匆匆走进来,也不行礼,直接道:“你的心就这么狠吗?” “皇后怎可无礼?”马维冷冷地说。 “哈哈,皇后,我现在是皇后了?”林氏一向温柔,这时却显露几分狠意,“我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儿,怎配做大梁皇后?” “母凭子贵,你是太子生母,因此配做皇后。”马维看向身边的“太子”,面露微笑,“太子”将身体挺得更直。 林氏怒极而笑,“疯了,我原以为你还剩几分神智……把儿女还给我,你一个去疯吧。” “马家的儿女,怎么能交给你?”马维变得严厉。 “过来。”林氏柔声道。 只有最幼小的儿子眷恋母亲,迈步走来,其他几个都不动,“太子”上前拦住弟弟,将他抱起,“听父亲的话。” 林氏大为失望,“父亲要将你们一同烧死……” 孩子们全都看向父亲。 马维神色不变,“大梁帝胄,上得祖宗垂佑,下得万民仰望,个个水火不侵,百兵不加,你们不要害怕,留在我身边。” 徐础大吃一惊,转身望去,殿外黑黢黢一片,什么都看不到,疾跑至门口,只见高圣泽正指挥一群小宦往柴上浇油,他进殿时还没有这些柴木。 高圣泽急忙过来拦住徐础,“徐先生是陛下至交好友,必须陪同陛下,待会我就进去,绝不偷生。” 徐础没工夫搭理老宦,转身回到马维身前,“你不必非要这么做。” 马维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衣架,平淡地说:“我是皇帝,你是平民,也算是各得其所吧。” 林氏哭道:“至少放过孩子们,让马家有后……” “大梁帝胄绝不能沦落民间,受他人欺辱。”马维看向几个儿女,问道:“你们害怕吗?” 孩子们并不明白迫在眉睫的危险,齐声道:“不怕。” 林氏痛哭失声。 徐础勃然大怒。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四十三章 护子 高圣泽从外面进来,叩首三次,抬头道:“陛下,一切都准备好了。” 马维嗯了一声,目光扫过痛哭的妻子与茫然的儿女,最后落在徐础身上,微笑道:“虽未同生,却能共死,也不枉我与础弟相识一场,想当年你我二人,以白衣而奋起刺驾之时,何等豪气,今日之死亦不失壮丽。” “我在骗你。”徐础道。 马维微笑点头,“你是谋士,骗人是你的本行,我偶尔上当两次,不会在意。” “我是说这次进城,此时此刻。” “什么意思?”马维稍显疑惑。 “我刚才说梁王欲夺天下,先要南下淮州。” “我觉得很有道理,那是谎言吗?” 徐础摇头,“那不是谎言,但是南下淮州只对梁王有用,换成宁王,北上淮、冀州却是一着错棋。” “嗯?” “立足江东以观天下,则北方皆非当务之急,尤其是在笼络到鲍敦之后,更是无需宁王亲自出征,上上之策乃是向鲍敦许以重贿,让他强夺并州,至少不要退出并州,牵制冀、秦,令两州不得联手,遥指淮州,令盛家维持观望之势。北方不出强敌,宁王可传心平定江南,大军逆流而上,尽夺荆州,然后传檄益州,共同发兵北上,分割诸州,联弱攻强,大势尽在宁王手中。” “益州可传檄而定?” “益州新王可能才刚刚诞生,铁家兄弟并无争鼎之心,却常有北夺汉州之心,宁王只需保证新蜀王的名号与安全,再将汉州许给铁家,传檄可定。” “嘿,你对我至少没有撒谎。高圣泽……” “请陛下听我说完。” 马维犹豫片刻,没向老宦下令,转而道:“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真的不必如此,至少在眼下,城里不会有人救你。” “待我说完,请陛下自定。” “你说吧。” “宁王确实是我的仇人,我不愿看他夺得天下,因此遍行秦、并、冀三州,所作所为只有一个目的,吸引宁王北征,诱他犯错。” “嗯。”马维隐约明白了什么。 徐础拱手道:“实话实说,陛下兵败并州之后,所剩唯有邺城一地,兵少将寡,难再称雄,吸引不了宁王北上。” “宁军与鲍敦不日即将齐聚邺城城下,据说是宁王亲任统帅。”马维有些恼怒。 “宁军会来,宁王未必,这支宁军很可能是从东都而来,打着宁王的旗号而已。” 马维沉默一会,目光露出几分严厉,“接着说。” “我此次来,其实是要替渔阳夺取邺城,用天成朝廷吸引宁王。” “渔阳干嘛不派兵来?” “冀州军大多还在并州,渔阳兵少,仅能自保。” “你……是来刺杀我的?” 徐础摇头,“我早已不用这一招,而且我也没有这个本事,其实——”徐础看一眼已经停止哭泣的林氏与几个孩子,继续道:“我猜到你会自杀。” 马维目光冰冷,好一会才道:“但你没料到我会拉上你?” “我以为陛下不会动手这么早,至少会等敌兵到来。” “我若死了,你自己有办法守住邺城?你知道城里剩下多少兵卒?他们会听你的命令?” “我守邺城,用的不是兵将,而是这张嘴。前来攻邺者,一支是东都宁军,一支是鲍敦之军,宁王不在,两将必然争权。鲍敦与我有旧,我能劝他暂退一步,不出十天,冀州大军亦会赶到。” “好一个徐础,果然诡计多端。” “当初放生宁王,是我的错,应当由我弥补。宁王有千军万马,我只有这张嘴,不行险计,绝非他的敌手。” 马维不语,跪在门口的高圣泽却听出几分意思,忍不住道:“徐先生若能劝退鲍敦……” 马维厉声道:“那又怎样?大梁没有援兵,劝退鲍敦,还有宁军和冀州军。” “鲍敦新附宁王,难言忠诚,他此前曾多次换主,宁王纵然信他,鲍敦自己心中不能没有疑虑,我可能没办法劝他重归陛下,但是能行离间之计,令鲍敦与东都宁军反目,双方都无力进攻邺城。至于冀州军,陛下原本就已归顺朝廷,我能让欢颜郡主招回将士,唯有一点,陛下必须去掉帝号。” “你与鲍敦很熟?” “鲍敦第一个投靠的人就是我。” 马维想起来了,鲍敦的确曾是徐础的部下,但是坚守汝南,没有跟来东都,只派去数百兵卒,“欢颜郡主会同意我独占邺城?” “晋王北遁塞外,虽说已非强敌,但是并州一旦空虚,他还是会率兵重返,只凭这一点,我就能劝说成功。” “嘿,欢颜郡主对你当然言听计从。” 趁马维不注意,林氏已将几个孩子全拉到自己身边,这时插口道:“大梁不绝如缕,纵有一线生机,陛下也不该放弃。” 马维看向满屋子的前梁遗物,又望向隔壁,那里供奉着历代梁皇牌位,喃喃道:“果真是祖宗显灵吗?”突然间,他抬高声音,“徐础,我焉知你这番话不是撒谎,用来保命?” “陛下可自行定夺。” 马维想了一会,“你将宁王引来北方,谁人获益?” “荆州宋取竹?” “没听说过。” “他眼下尚还弱小,但是已在荆州立足,郭时风替他南下湘、广两州……” “郭时风跟他了?”马维吃了一惊。 “没错,湘、广虽是散州,人民不少,明年此时,就能向宋取竹提供兵将。” “这个宋取竹什么来历?” “他也是范闭的弟子,深受器重。他本人原是襄阳豪杰,人称‘千手宋’。” “哦,‘千手宋’我倒有几分印象。”马维疑心稍去,“我若守住邺城,你拿什么吸引宁王北征?” “我会前去淮州,劝说盛家再入江东,报兵败之仇,如果不成,只好顺应时势,改变策略。宁王平定荆州需要一段时月,我要在北方给他再寻一位对手。” 马维盯着徐础。 徐础拱手道:“我此番所言皆是实话:陛下尚未入我眼中,朝廷与鲍敦,我会择其善者而从之。” “我要怎样才能入你法眼?”马维淡淡地问。 “独守孤城而不气馁,身落绝境而能重生,陛下何时能够拥兵三万,我会考虑,拥兵五万,我会观察,拥兵十万,我则别无它选。” 高圣泽又在远处插口道:“拥兵十万,还用得着……” 马维目光扫来,高圣泽立刻闭嘴,伏地不动。 “你给我出了一道难题。” “若非难题,怎见本事?” 马维重新看向妻儿,良久方道:“鲍敦大军很可能后日便到。” “我现在就出发,迎候鲍敦。东都宁军若是先到,望陛下坚守,切莫弃城。” “嘿,梁军虽少,不至于连一两日都守不住,你……”马维两步来到徐础面前,“你若骗我,天理不容,我死后亦不饶你。” 徐础一脸坦然,“陛下能暂弃帝号吗?” “可以。” “那我不必骗你。” 马维招下手,“老高过来。” 高圣洁起身小步跑来,“陛下有何吩咐?” “先不要称‘陛下’,我还做梁王。” “暂时而已。梁王有何吩咐?” “你带上亲信士卒,护送徐先生前去面见鲍敦,寸步不离左右,徐先生说什么,任他说,你不必管,但是他若中途变计,不肯去见鲍敦,你替我杀了他。” “遵旨。” 马维回到宝座前坐下,以手扶额,无力地说:“全都退下,我要一个人待会。” 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马维已是疲倦不堪。 在殿外,徐础向林氏拱手道:“王妃珍重,梁王儿女,全要靠你一人。” 林氏唯唯一愣,随即道:“徐先生一路上亦要小心。” 高圣泽已经叫来七八名卫兵,催促道:“徐先生,事不宜迟,快些上路吧,莫要嘴上说得好听,做事时却不尽心。” 徐础笑道:“高总管对梁王忠心昭著,日月可鉴。” “梁王真心待我,我亦以真心待梁王,废话少说,出发吧。” 一行人先出王府,刚要上马,徐础道:“我还有东西落在住处,必须带上。” 高圣泽只得又带徐础回住处将行李带上,耽误一些工夫,出门之后催得更急。 一行人骑马走出不远,当街被另一队士兵拦下。 高圣泽大怒,喝道:“谁人拦路,不认得我是谁吗?” “天黑,看不清楚。” “我乃梁王内侍总管高圣泽。” “原来是高总管,请问因何深夜外出?” 高圣泽更怒,催马上前,“谁是头目,如此胆大……” 话未说完,对面几名兵卒长枪乱刺,将他捅落马下。 后面的卫兵大惊失色,正犹豫间,已被那队兵卒包围。 有人大声道:“高圣泽欺下媚上,我等奉旨诛之,与你们无关。” 七八名卫兵立刻扔掉兵器,翻身下马,站到一边。 徐础也下马。 兵卒让开,林氏从黑暗中走来,怀中抱着最小的儿子,“多谢徐先生相助,替梁王除此奸佞。” “举手之劳。”徐础知道,这些话是说给周围兵卒听的。 林氏命兵卒将高圣泽的卫兵带走,只留三名亲信随从在身边,小声道:“希望我没有误解徐先生的意思。” “没有。王妃又救我一命。” “徐先生此前在殿中所言……” “大部分是实话,但我没办法劝退鲍敦,邺城即将失守。” 林氏再不多问,将怀中睡熟的幼子交给身边的一名仆妇,交待道:“好好照顾我儿。”又向徐础道:“我救徐先生,只为这一件事。” 徐础亦不推辞,“请王妃带上其他孩子,随我一同出城。” 林氏摇头,“一个足矣。梁王的路即将走完,我的路也跟着到头。唉,我不过是名寻常女子,再经受不住世事起伏。请徐先生切勿再劝,速速出城,能保住马家一子,足感盛德。” 徐础点下头,牵马走开,仆妇抱着梁王幼子,另外两名男仆紧随其后,匆匆奔向城门。 林氏望着几个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只觉得心力交瘁,突然间又变得平静,独自走向王府。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通知_559 ?2009-2014AllRightsReserved.版权所有。 本站内容系根据您的指令搜索各大小说站得到的链接列表,不代表赞成被搜索网站的内容或立场 如果版权人认为在本站放置您的作品有损您的利益,请发邮件至admin#,本站确认后将会立即删除。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四十四章 谷深 思过谷里一片荒芜,茂盛的野草占据道路,已经攻到房屋的墙壁与顶上,即将登堂入室,居住者当年的努力几乎全都付之于流水。 马维的幼子已经醒来,找不到熟悉的面孔,正在仆妇怀中大哭,仆妇一边哄孩子,一边打量山谷,不敢说话,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徐础分草入谷,很快出来,笑道:“还好,屋子能用,但是需要收拾一下。” 众人无不目瞪口呆。 麻金带着卫兵在城外与徐础汇合,一同跟来,这时面面相觑,觉得事情有些奇怪。 徐础明白众人的心思,“帮我开出一条道路,整理出三间屋子,诸位可各回各处,自寻前程——除了小孩子,我受人之托,要将他留在身边。” 麻金道:“我也留下。” 其他人都不吱声,马维的幼子虽然没听懂,但是哭得更大声了。 麻金带领卫兵与两名男仆,以刀割草,开出一条狭窄的道路,整理出三间比较完整的房屋,一切忙完,已将近天黑,谁也没提要走,正常埋灶做饭,与扎营无异。 吃饭时,徐础将孩子叫到自己身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脸上泪痕未干,但是累了也饿了,正在啃一块从家里带出来的糕点,抬头看着徐础,一句话也不说。 仆妇替他道:“王子单名一个轼字,乳名驹儿。” “驹儿。”徐础笑了笑,“名是哪个字?” 仆妇说不出来,孩子抬手,在空中一笔一划地写出来,另一只手仍拿着糕点往嘴里送。 “谁教你写字?”徐础问。 马轼不吱声。 “母亲?” 马轼点点头。 徐础又问几句,马轼要么不回答,要么只是点头,其中没有任何含义。 徐础向十名卫兵道:“明日一早,请诸位返回渔阳复命,就说我要在思过谷里住一阵。” 卫兵头目立刻点头,不愿胡乱客气。 徐础又向两名男仆道:“两位有何打算?” 男仆互相看一眼,一人道:“王妃派我二人跟随徐先生、保护王子,我们要留下。” 仆妇也道:“小驹儿离不开我,我也不走。咱们要在这里住多久?” 众人都在屋外吃饭,徐础抬头看一眼星空,回道:“难说,看今后的局势吧。” 再无人说话,吃过晚饭之后,各去休息,卫兵就在外面搭建帐篷过夜。 次日一早,十名卫兵将干粮大都留下,告辞离去,午时刚过,麻金抱着马轼走进徐础的房间,说:“都走了。” 连仆妇也不肯留下,跟着两名男仆悄悄离开,不好意思过来辞行。 徐础向马轼道:“喜欢这里吗?” 唯一熟悉的仆妇也不在,马轼更加胆怯,却没有哭,摇摇头,第一次直接回答徐础:“不喜欢。” “我初来的时候也不喜欢,慢慢就住惯了。” “我想回家。” 徐础示意麻金将孩子放下,俯身对他说:“咱们都无家可归了。” 马轼不知听懂没有,愣了一会,突然放声大哭。 徐础有一百种道理证明小孩子不该哭,但是没有一种现在能用上,只得挺身向麻金求助:“你会哄小孩子?” 麻金摇摇头,但是抱起马轼,轻轻晃动,逐渐止住他的哭泣,然后向徐础道:“我试试。” “多谢。”徐础长出一口气,他真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么小的一个孩子。 麻金犹豫一会,开口问道:“这里安全?” 徐础想了想,“冀州军应该会比鲍敦和宁军早到一些,抢占邺城,他们只需专心抵抗宁军、放过鲍敦,此战必胜,所以——这里安全。” 麻金略显惊讶,“这么简单?” “鲍敦与宁军并非旧交,结盟之初必然各有疑虑、彼此忌惮,可以直接离间,无需太多花招与巧计。” 麻金点下头,抱着马轼转身走了。 麻金向来沉默寡言,极少问东问西,徐础却有些意犹未尽,继续道:“梁王兵少,且又意志消沉,无可挽救,无可挽救……唉。” 接下来的几天里,三人住在谷中无所事事,马轼哭了三天,到第四天终于缓过来,露出贪玩的本性,总想往草窠里钻,麻金不得不时刻跟在后头,将他拽回来,颇有些焦头烂额,沉默如他,居然能与小孩子聊得起来,絮絮叨叨,与徐础相处多日,说过的话也没现在一天多。 三人吃得都不多,但粮食还是日渐减少,谷外却一直没有人来。 思过谷离大道有段距离,草高且深,路径曲折,外面几乎看不出这里住人。 有一天傍晚,远处传来厮杀声,麻金出去查看情况,良久未返,马轼见不到他,又要哭,徐础施展浑身解数,几近无话可说,马轼还是哭出来,喊道:“我要金叔,我要金叔……” 从家里带来的糕点早已吃光,徐础只能拿出来一块硬馍,马轼看一眼,哭得更大声,“我要枣糕,我要枣糕……” 徐础被迫无奈,拿出书来大声诵读。 思过谷里的许多东西还都在,徐础天天收拾,已将书籍全晒一遍,正好用上。 “金叔!”马轼欢呼一声,扑了过去。 麻金俯身抱起孩子,看向徐础,脸上有些疑惑。 徐础停止诵读,尴尬地说:“三岁,可以读书认字了,至少先听一听。” “嗯。一队败兵,没往这边来。”麻金抱着孩子走出去,外面很快传来马轼的笑声。 徐础长叹一声,深感无能为力,想到自己曾经允许麻金离开,不由得一阵后怕,万分庆幸麻金当时选择留下。 又过几天,谷外有人呼喊“公子”,徐础亲自出去迎接。 来的是老仆和五名吴人,都曾住在谷中,重返之后竟也找不出路径,无奈之下只得呼叫。 这六人原本都在渔阳城里,徐础停留时短,未能见面,他们这时找了过来。 老仆更显苍老,见到徐础之后十分兴奋,老泪纵横,连说“想不到”。 他们赶来一辆牛车,带着谷中急需的食物与应用之物。 “又要重新开始割草啦。”老仆感慨道,偶然瞥到小孩子,吃了一惊,“这是……” “朋友之子,托我照顾,名叫小驹儿。” 老仆笑道:“我还以为……没啥。”老仆先从车上掏出两块软糕,向小孩子招手。 众人全都谨慎地避免提及昌言之。 大致收拾妥当之后,众人坐在屋外,吃了一顿饱饭,饭桌上,徐础与麻金终于得知邺城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梁王纵火自尽,少量兵卒商议之后,决定前去投奔冀州军,出城不久就遇见一支。 接下来的事情一如徐础所料,冀州军只比鲍敦军抢先两三个时辰占据邺城,兵力不足五千,这已经是渔阳所能提供的极限,尹甫的冀州军还在行军路上。 宁军晚到一天,统帅是罗汉奇,从东都赶来。 面对两军攻城,邺城守军采取不同策略,对鲍敦军比较温和,击退而已,对宁军却是毫不留情,怎么狠怎么来。 两军虽然兵多,但是来得仓促,器械准备不足,一时攻不下城池,彼此间的怀疑反而越来越深。 攻城第七日,两军矛盾公开,鲍敦一怒之下退兵数十里,罗汉奇独自攻城不下,更加怀疑鲍敦,转而带兵进攻鲍敦。 两军打打和和,邺城稍得喘息,尹甫也终于率大军赶到。 尹甫与鲍敦曾经结盟,但是很快就翻脸,在并州交过手,未分胜负,又来争夺邺城。 鲍敦迟迟无法与罗汉奇讲和,又见冀州大军将至,某夜里,直接带兵逃往并州,那里他仍占据诸多城池。 罗汉奇多等一天,大概是想单独与冀州军决战,最后不知听谁的劝,也率兵返回东都。 战事如此,老仆等人随尹甫之军赶来,在邺城多方打听,才得知徐础就在思过谷里。 “还是公子聪明,安安稳稳躲在谷里,远离兵灾。”老仆笑道。 马轼坐在麻金腿上,与大人一块吃饭,听到梁王之死,毫无反应,他压根不记得自己是梁王之子。 野草需要铲除,房屋需要修葺……山谷里要干的活儿还有许多,此后数日,众人一直忙忙碌碌。 老仆看出徐础若有期待,劝道:“邺城刚刚夺回来,郡主……都忙,公子不用放在心上,咱们过咱们的日子,在谷中开荒种粮,改天我再去多买些盐醋米面,支撑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徐础笑道:“一年半载怕是不够。” “那就再多备些,三年五载总够了吧?粮食咱们自己种。”老仆意气勃发,在他心里,囤粮比什么都重要。 这天中午,邺城终于派人过来,长长的队伍一直排到官道上,气势十足。 带队者是孙雅鹿,他一个人进谷,闲聊几句之后,直接问道:“徐先生打算久居谷中,再不出山?” “再不出山。”徐础答道。 “谁请都不出山?” “只要我活着,绝不出山。” 孙雅鹿笑了笑,对这个回答显然不太意外,拱手道:“乱世未止,徐先生却要避世谷中……别人可享受不起这分福气。” 孙雅鹿告辞,命人往谷中搬进来诸多用物,最后送进来一个人。 张释清又变一个模样,没有了降世军中的黎黑,也没有了往日的飞扬跳脱,老仆等人见到她都不敢认。 进到屋中,徐础笑道:“我等得有些着急了。” 张释清道:“我不是故意晚来,家里发生一些事情……”张释清眼中含泪,“皇帝在塞外为晋王所害,已经……驾崩。”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四十五章 止水 张释虞与皇后逃往塞外,此事一直没有外泄,只有极少数人知晓,欢颜郡主与济北王都派出亲信前去追赶,但是晚了一步,撵上的时候,皇帝已经与贺荣人汇合。 两名使者苦口婆心相劝,皇帝有所心动,皇后却坚决不肯再次入塞,双方争执期间,晋王率军赶到,二话不说,将皇帝杀死,声称是为强臂单于复仇,随后立张庚为中原新帝。 晋王扫除竞争对手,没有惹怒单于大妻,反而得到信赖,塞外传言纷纷,都说大妻要嫁给晋王,共同辅立新单于。 晋王将使者遣回渔阳,让他们给欢颜郡主带话,要她带领群臣前往塞外拜见新皇帝,还送回一颗人头,使者以及众人都不知何意,欢颜郡主看过之后也未做解释。 得知消息之后,济北王夫妻悲痛欲绝,张释清留下劝慰父母,最终还是不顾反对,坚持要走。 “他们已经丧失理智,一心想为哥哥报仇,欢颜拒绝发兵,他们竟然……竟然又打我的主意,想将我嫁给宁王,换取一支军队。”张释清悲痛之余,也感到恼怒,“我说我已经嫁人了,他们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当初是他们逼我与你拜堂成亲,如今想反悔也来不及。所以,我就来了。” 张释清原地转了一圈,“这里比我记忆中的样子要狭小许多。” “因为你长大了。” “别说得好像我从前很幼稚似的。”张释清站在原地咬着嘴唇想了一会,问道:“咱们要一直住在这里?” “只要没人撵咱们。” “你不再出去游历了?” “天下九州,我已游历其八,只剩下一个吴州,不去也罢。该做、能做的事情我都已经做过,只想踏踏实实留在这座山谷里割草、读书。” “天下形势又有剧变呢?” “我已无能为力,只得随波逐流,能偷生则偷生,不能的话,也只好认命。” 张释清微微皱眉,“我不喜欢你的颓丧劲儿。” “我不再管什么大势,但是要想尽一切办法保住谷中诸人的性命。” 张释清微笑道:“这才像话。唉,你管不了的事情,我更管不了,欢颜还不肯放弃,但是……随她吧。你刚才说要留在谷中割草、读书?” “是。” “好,先从割草开始,咱们曾经打败它们一次,优势在咱们这边。”张释清转身出屋,很快又回来,疑惑地问:“那个小孩子……” “马维的儿子,托我照顾。” “哦。” 张释清带来四名侍女,原先都是降世军中的女兵,从秦州追随公主,到哪都不离开,还有三名仆妇和七名王府仆隶,年纪都在四十以上,原是逃难百姓,不太适应王府里的生活,却被公主挑中,跟随而来。 谷中人口一下子大增,男女二十几口,张释清再不想哥哥的死讯,次日一早就带领众人除草、修屋,除了年纪太小的马轼,所有人都要参加,连徐础也不能置身事外,换上短衣,与大家一同割草。 上次除草只为玩乐,这一次张释清当成了战斗,四处踏访,查看草势,然后先攻主将,再除残兵,火烧以灭根,掘沟以阻敌,指挥若定,谷中诸人无不佩服,都说她有大将之风。 忽忽一月有余,谷中焕然一新,种粮来不及,一畦畦的青菜却已露芽,长势喜人。 初秋的一个下午,邺城又有人前来拜访。 冯菊娘送来不少粮草,见到谷中场景,十分吃惊,“都说思过谷变得荒芜,怎么比从前还要齐整?” 张释清笑道:“全是我的功劳……不不,是大家的功劳,但是由我分派调遣,冯姐姐觉得如何?” 冯菊娘笑道:“不错,想不到小郡主做主妇也是一把好手。” 张释清脸上一红,“一来就胡说八道。”说罢出屋,她每天都很忙,有许多事情要做。 冯菊娘看向徐础,“小郡主也不体恤夫君,把公子累成这样。” 徐础晒黑不少,十分书生气只剩下三四分,笑道:“但是吃得饱、睡得香,并不觉得太累。” “肯定能吃得饱,睡得真香吗?” 徐础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你果然一来就胡说八道。” “济北王念念不忘,仍想将小郡主嫁给某位豪杰,借兵给皇帝报仇,公子就不着急?” “这种事情怎么能着急?再说……” “公子不必说了,这件事交给我。” “你想怎样?”徐础警惕地问。 冯菊娘却不肯回答,转而道:“我是奉命而来,好让公子知道:宁王率军北上,号称三十万众。” 徐础轻轻吐出一口气,喃喃道:“终于。” 冯菊娘微笑道:“郡主说公子有意引宁王北上,我还不信,原来竟是真的。” “即便如此,欢颜郡主还要坚守邺城?” “何止邺城,冀州军已推进至孟津,要沿河与宁王决战。我此次前来拜访,乃是向公子问计。” 徐础摇摇头,“我能想到的计策,欢颜郡主都能想到,击退宁军,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全在用人与大势。” “即便如此,我也想听公子的意见。” 徐础沉默一会,“不如你先说欢颜郡主之计,我若有其它想法,必会告诉你。” “公子倒轻省,好吧。嗯……其实也简单,郡主早有准备,先是力排众议,将晋阳让给鲍敦,与他结盟,共同抵抗宁王。” “鲍敦最在意者是他的家乡汝南。” 冯菊娘笑道:“罗汉奇鲁莽之人,帮了朝廷一个大忙,他从邺城退兵之后,愤怒异常,将所有罪过都算在鲍敦头上,也没请示宁王,直接派兵去往汝南屠城。消息传来,鲍敦立刻宣布叛宁,愿意归顺朝廷。” “请接着说。” “宁军势大,郡主说只有鲍敦还不够,又派人去往淮州劝说盛家。” “欢颜郡主欲与盛家结盟,已不是一次两次,连万物帝的女儿都嫁过去,却没有取得成效。” “确实,盛家极度不可靠,这回也是如此,但盛家十分害怕被宁王吞并,至少能派兵骚扰一下江东,令宁王不能全力北上。” 徐础又想一会,“没有比之更好的计策了。” “公子以为能有几成胜算?” “要看。” “看什么?” “看欢颜郡主如何处置朝廷内患。” 冯菊娘轻叹一声,“公子与郡主果然是心有灵犀,想到的事情都一样,就是内患令人头疼。朝廷缺个皇帝,济北王合适,但是大臣们不同意,说是没有子亡父继的道理,至少也要是同辈人才行。可是塞外的那一个不能承认,济北王再无子嗣,皇帝也没留下一男半儿。郡主倒有两个弟弟,但是辈份不对。如今只剩下一个人选,郡主曾有一个兄长,早年亡故,留下一个儿子,今年七岁,与大行皇帝同辈,大臣们同意,济北王也没有意见,但是郡主不肯点头。” “因为湘东王。” “嗯,湘东王还在宁王手中,郡主虽然不能因家事坏国事,但是她说一立新帝,湘东王便是皇帝的祖父,于朝廷更成掣肘,因此她决定暂缓选立新帝,仍以大行皇帝的名义治事。” 徐础不语。 冯菊娘道:“公子以为不妥?” “欢颜郡主没错,但是……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塞外有何动向?据说晋王送来一颗人头?” “这件事……我不好说。” “其实是单于大妻送来的吧?” “原来公子猜到了,那就没什么可隐瞒的,晋王还是聪明,到了塞外很快就找出郡主安插在贺荣部的心腹之人,一刀杀死,还将头颅送回来。但也仅此而已,晋王忙于平定塞外之乱,郡主说,除非中原再度大乱,他十有八九不会入塞。” “欢颜郡主安排周密,胜算虽无十分,也有六七分,只是这一战打得会比较久,鲍敦、盛家皆非可信之人。” “走一步算一步吧,公子可有补充?” 徐础摇摇头。 冯菊娘有些失望,“公子真的不管闲事了。” 徐础笑道:“真是没有更好的主意。” 冯菊娘告辞,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找到张释清,向她耳语多时。 这天夜里,张释清派人将徐础请去自己房中——两人比屋而居,出门转个弯就是。 屋中点着蜡烛,张释清换上一身新衣裳,道:“冯姐姐说,咱们得做真夫妻,才能绝了我父亲的念头……” 徐础笑道:“田夫人此来也不全是胡说八道。” 张释清轻哼一声,又道:“冯姐姐说她没劝动你出主意,我现在信你七成了。” “只是七成?” 张释清笑着点头,“只是七成。” 徐础吹熄蜡烛,再不计较此等小事。 秋去冬来,接着又是春天,战事果然陷入胶着,宁军一度攻到邺城城下,很快退却,思过谷未受影响,除此之外,极少再有消息传来,天下群雄孰起孰落、孰强孰弱,谷中人全不知晓。 初夏的一个黄昏,思过谷迎来一位意外的客人,指名要见麻金。 麻金出谷见客,很快独自返回,将一封信送到徐础房中。 徐础正教马轼认字,接过书信看了一遍,还给麻金,“原信退回。” “宋将军兴起在即,徐先生真不动心?” “我行过的阴谋诡计太多,害人无数,身带不祥,宋将军还是不要用我为好。” 麻金等了一会,“我得回去。” 徐础起身拱手,“麻兄保重。” 麻金看一眼仍在努力描字的马轼,心生不舍,但是拱下手,转身离去,未说一字。 徐础坐下,继续教马轼如何握笔,心如止水。 (本卷结束,明日起发布最后一卷,不长。)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四十六章 龙体 岁月荏苒,思过谷里多出十几户人家,成为一座不大不小的村子,鸡鸭鹅狗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后面跟着几名走路歪歪扭扭的孩童。 老仆已经老得无法挺腰,依然不肯闲着,拄拐守护庄稼,驱赶路过的家禽,看到孩童过来,他笑眯眯地掏出零食,挨个分发,然后大吼一声:“人呢?” “在呢!”几名妇人远远地答道,正站在树阴下东拉西扯,对看护孩子不甚上心。 老仆放过前去觅食的家禽,送孩子们往回走,“草窠里有狼,专吃小孩儿的胳膊腿,一口一个……” 孩子们被老仆的语气吓着,纷纷跑向各自的母亲,老仆跟不上,只能劝道:“慢点、慢点……” 妇人们笑着抱起自己的孩子,继续闲聊,老仆松了口气,回头看去,庄稼长势正好,那一队家禽走得已经远了,只有两条狗在草丛中蹿来蹿去,他于是往村子里走,顺路查看每一家的庭院,若有脏乱就站在门外叫出主人数落几句。 接近书斋时,老仆屏息宁气,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往里面窥视一眼,谷中唯一的学生马轼正在读书,他已经七八岁了,坐姿挺拔,双手扶书,念得抑扬顿挫,老仆满意地点点头,但是没看到公子,让他有点意外。 老仆绕过书斋,走不多远,果然看到公子正站在那里发呆。 徐础短衣长裤,一点不像是教书的先生,但也不像是干活的农夫,更像是富人家的小厮。 老仆上前道:“公子在看什么?” 徐础笑道:“看那座山。” “这座山天天都在。” “老伯此话颇有玄理。” “公子又拿我开玩笑,我是说这座山有什么可看的?” “山后数十里就是邺城。” “公子想进城?” 徐础摇摇头,“我在想,城里的主人现在是谁?” “反正不是大郡主,几年工夫,换了十几拨人。” “没那么多,五拨而已。”徐础笑道。 “那也不少啦,反正公子总有办法让他们别来骚扰思过谷,我不担心,另有件事我得督促公子。” “嗯?” “公子已经成亲几年啦,怎么就不着急呢?” “孩子吗?这种事情急不得。” “小郡主人呢?是不是又跑出去玩了?公子得管一管,她不是小孩子啦,应当……” “应当什么?”后面有人问道。 老仆脸不红心不跳,继续道:“应当多管些事,这么多人住在山谷里,非得是小郡主才能主持大局。”说罢慢慢转身,微微点头,“小郡主回来啦。” 张释清笑道:“我没走远,这不就回来了?” “回来好,外面不安全,留在谷里才安心……”老仆唠叨着走开。 张释清看着老仆的身影绕过书斋,笑问道:“他又催你了?” “嗯,他刚开口,你就将我救出来了。”徐础笑道。 张释清脸上笑容隐去,“刚刚送来的消息,战事正向这边漫延,谁胜谁负还不好说,如果有败兵闯来,你可拦不住。” “五年了。” “这么久了?” 徐础点头。 “自从欢颜离开邺城,这一带越来越乱,思过谷也难以独善其身,你有没有想过……” “如有必要,你带其他人去往渔阳……” 张释清冷笑道:“现在你还说这种话?谁肯离开?我吗?” 徐础笑道:“是我说错话,咱们都留下,渔阳亦非安全之地,欢颜郡主或许要撤往辽东。” “真的吗?看她写来的信,似乎还要东山再起。” 徐础摇摇头,“天下形势日益明显,欢颜郡主若是还看不透,枉称人杰。” “她对咱们也要虚张声势?” “或许她还没有下定决心。” 张释清黯然不语,良久才道:“真能放弃雄心退居辽东,对欢颜来说算是一件好事,总强过我父亲,非要借兵去给我哥哥报仇,却……却死在并州。” 张释清抛去心中悲痛,“谷里有二十四名胜兵之人,我带二十人去守卫谷口,留四人看守后山小路,家里的事……” “我会盯着。” “嗯,希望不要有败兵从这里经过……”张释清左右看了一眼,突然靠近,在徐础脸上亲了一下,笑着离开,步伐轻快,仍如当年一般。 一连几天,谷内谷外安静无事,邺城周围的大战一直没有漫延过来,张释清却不敢稍有大意,用杂草与枯枝掩藏入谷路径,派人出去打探情况。 谷里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入夜之后都不点灯,烧火都要去往隐蔽之处,以免炊烟暴露痕迹,孩子们受到提醒,再不准大声哭叫…… 这一日,外出者带回消息,邺城周围的大战似乎快要结束,但是不知谁胜谁负,入夜之后,张释清仍隐藏在谷口的一小片树丛里,监视外面的官道。 二更左右,徐础赶来,走到妻子身边,贴耳小声道:“如何?” “别来烦我。”张释清抓住丈夫的手,拽他一同坐在草地上,“一个时辰前跑过去一队败兵,没发现这里。” 两人并肩而坐,小声交谈,不远处传来几声窃笑,张释清严厉地咳了一声,笑声立即消失。 皓月西落,远处传来杂乱的马蹄声,所有人都闭上嘴,警惕地望向数十步以外的官道,夜色太深,只能看到一条黑黢黢的阴影。 没过多久,一队人马驰过,谷口诸人稍稍松了口气,可是没等他们真正放松,那队人马又调头回来,这次明确无误停在谷中。 队伍中有人道:“好像就是这里,应该是荒废了,可以暂避一时。” 张释清握紧刀柄。 入谷的小径上尽是杂草与荆棘,外面的人黑暗中不辨真假,以为全是生长出来的,走不几步就有人道:“是不是记错了?这里好像没有路。” “别管道路了,先将陛下扶过来……” 徐础与张释清互视一眼,都不知道这位“陛下”是哪一位。 一人站在路边,厉声道:“我不用人扶,咱们不逃也不躲了,就在这里等候追兵,战个痛快!” “陛下……” “胆怯者自己离开,不要留在我身边。” 没有人走,一共五十几人,大多骑马横在道路上,人人手持长槊,另有五六人站在路边,围绕“陛下”,“陛下”显然身负重伤,粗重的喘息声能传到隐藏者的耳中。 “军师何在?” “陛下,我在这里。”一个高大的身影绕到“陛下”身前。 “你看我只剩将士数十人,可还能夺得天下?” “陛下一时不察,小受挫折,回朝重整旗鼓,又得雄兵百万,何言只剩将士数十?” “哈哈,说得好,我又不是第一次打败仗。” “请陛下勉力上马,此地既然不可藏身,不宜久留。” “陛下”却没有动,“这里真是思过谷?” “看着有点像,但是……我也拿不太准。” “当初你与徐础就在这里论道?” “是。”军师回答得有些勉强。 徐础与张释清又互视一眼,他早已猜出外面的人是谁,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到,还是有些意外。 宁抱关三年前称皇帝,国号为吴,一度曾有机会平定天下,却连遭群雄背叛,于是南征北讨,时胜时负,却在邺城大败,身边只剩几十名将士。 “他还是比军师厉害些。”宁抱关道。 军师寇道孤没有吱声。 “徐础不是神仙,经常犯错,但他正确的时候,必有奇效,想当初,我就是听他献计,才建起第一支吴军,辗转来到江东。军师的好主意不少,但是没有一件能与之相提并论。” “徐础善用奇谋,其心不正,其术亦不正,因此早早死于乱军之中,自作自受,陛下何以怀念此人?” 张释清闻言大怒,挺身要出去,被徐础紧紧拉住,好一会她才冷静下来。 “我不是怀念此人,我是觉得……觉得肯定在哪里出了错,才会功败垂成,我看不出错在哪里,你也看不出来……” 寇道孤声音稍显严厉,“陛下很快就能东山再起,怎会‘功败垂成’?请陛下上马前往海边,从那里乘船南返,淮、吴两地百姓必然倾城出迎。” “吴州不论,淮人也会迎我?” “盛家无能,淮民久受其苦,幸得陛下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他们思念陛下如儿童思念父母。” “呵呵,军师……真会说话。”宁抱关走向坐骑,试了两次都没上去。 寇道孤上前,“我帮陛下一把。” “我是马上皇帝,不需要搀扶。”宁抱关拒绝接受帮助,硬撑着翻身上马,看向自己的卫兵,长笑道:“好,比我最惨时剩下的人还要多些,可惜,当年的同伴都已不在……” 宁抱关身形一晃,从马上栽下来,众人大惊,可就在此时,远处又传来马蹄声,显然是追兵赶上来了。 宁抱关推开搀扶者,起身道:“以攻代守方为上策,众儿郎与我一同击退这股追兵,再走……再走不迟……啊……” 宁抱关叫了一声,慢慢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寇道孤高声道:“我不忍见陛下受辱,因此助他升天,尔等若要尽忠,就去迎战追兵,若无此意,各自逃亡吧,吴皇龙体在此,没人会追你们。” 卫兵们稍一犹豫,这时候如果有人动手,他们会将寇道孤乱刃分尸,可是马蹄声越来越急,第一个做出的反应的人不是杀寇道孤,而是调头纵马逃走,其他人于是跟下,只剩不到十人留下,却不是为了报仇。 “皇帝已死,他的头颅可以领赏……”留下的一人跳下马,丢掉长槊,拔出刀来,其他人也都照做。 寇道孤不敢阻拦,让到一边,静候追兵,在他身后,兵卒们正在分解“龙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通知_563 ?2009-2014AllRightsReserved.版权所有。 本站内容系根据您的指令搜索各大小说站得到的链接列表,不代表赞成被搜索网站的内容或立场 如果版权人认为在本站放置您的作品有损您的利益,请发邮件至admin#,本站确认后将会立即删除。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四十七章 新雄 追兵赶来,见到宁抱关的头颅,无不纵声欢呼,骑马来回践踏剩余的尸体。 宁军兵卒手捧着的头颅与肢体全被夺走,然后被命令站到一边,他们不太服气,总想提醒对方功劳是自己的,结果惹恼追兵,全都死于乱刀之下。 只有冠道孤站得远,一声不吭,任凭追兵将自己当成俘虏。 追兵闹了一阵,带着战利品回往邺城,谁都没有往荒谷里来。 官道上终于安静下来,留下几具尸体与浓重的血腥气味,张释清觉得已无必要再守下去,传令回谷。 众人一路上小声议论,说的都是宁王下场,唏嘘不已,只有张释清关心另一件事,沉默多时,到了住房门外,与众人告辞之后,她问:“为什么寇道孤说你死在乱军之中?” “大概是有人误传消息,不管怎样,这是件好事,最近两年,很少有人进谷打扰,或许与此有关。” “这不是‘误传’,肯定是……肯定是欢颜制造的消息,以遂你愿。” “也有可能。”徐础笑道。 “唉。”张释清进屋,点燃油灯,解下腰刀等物,转身道:“她为什么还不成亲?” “谁?”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欢颜郡主吗?这个……可能是因为楼矶下落不明吧。” 楼矶是欢颜郡主的未婚夫,归在宁王麾下,梁王曾许诺会想办法解除这桩婚事,还没成功,先已身殒,此后谷里再没听说过楼矶的消息。 张释清哼了一声,“欢颜不肯成亲,其实是为了你,你们两人一直惺惺相惜,每次你坏了朝廷大事,她都不生气。而且你二人心有灵犀,你想假死,她就替你昭告天下。” 徐础笑了几声,上前轻轻搂住妻子,柔声劝慰,见她总是不能解开心结,于是松开双手,道:“你想知道欢颜郡主是怎样的人?” “我们从小一块长大,她不过年长几岁,我知道是她是怎样的人。” “你只知道‘欢颜’,并不知道‘欢颜郡主’。” “又来这一套,但是听你说说倒也无妨。”张释清坐下看着丈夫,“洗耳恭听。” 徐础笑了笑,随即收敛,“欢颜是你的玩伴,名为姑侄,情同姐妹。” 张释清点头,“这倒没错,欢颜虽然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却是与我最亲密的人之一。” “欢颜郡主则是张氏之女,眼看大厦将倾,欲凭一己之力撑起整个朝廷,奈何大势不在,她无非稍稍延缓些时日而已。” “所以说你们两人惺惺相惜。” “但我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她不肯成亲,不是因为我,也不是因为楼矶,而是壮志未酬,无心它顾。” 张释清起身笑道:“看你这么努力地解释,好吧,我不计较了。但我另有一句话要说。” “洗耳恭听。” “当初你决定隐居谷中,我其实有点遗憾,偶尔会觉得你在浪费才华,我也不能一展抱负——我没有欢颜的雄心,但也喜欢驰骋四方的感觉——刚刚所见,让我再无遗憾,一点也没有。” 徐础上前,再次轻轻抱住妻子。 一连几日,谷外十分安静,渐渐地,官道上开始有行人经过,先是匆匆而过的兵卒,随后百姓逐渐增多。 谷中人外出打探,得知如今占据邺城的人乃是汝南王鲍敦,他正分兵夺取周围郡县,同时四处征兵,将要一鼓作气北攻渔阳。 鲍敦一年前投靠楚王,群雄与宁军决战之后,各自退去,他奉命留下平定整个冀州。 又过半个月,天气转冷,谷中的平静生活被一群客人打断。 来者是一队将士,也不派人通禀,下马用利刃砍掉杂草,推开荆棘与枯枝,再以坐骑来回踩踏,只用一个时辰就开出一条通道。 徐础禁制任何人前去干扰,特意叮嘱张释清:“他们有备而来,阻挡无益,不如静观其变。” 谷中大人带着孩子去往后山躲藏,只剩不到十人留下。 十几名骑士闯入村中,当先一人高声道:“汝南鲍敦特来拜访,请徐先生出来说话!” 徐础其实一直站在自家门口,这时举手道:“在这里。” 鲍敦目光扫来,看了一会,哈哈大笑,跳下马来,把缰绳扔给随从,独自大步走近,拱手道:“好一处世外桃源,天下汹汹,谷中寂寂,徐先生在此安度岁月,羡煞天下多少人。” 徐础已将张释清等人支到别的房间里,独自面对客人,也拱手道:“天下人只知汝南王,不知我徐础。” 鲍敦样貌变化不小,尤其是整个人的气度,再没有当初的犹豫与茫然,满脸带笑也掩藏不住心中的睥睨之态。 他没有进屋,也不打算废话,“我正要带兵出征,听说徐先生在此,立刻赶来拜访,别无它意,乃是要请徐先生出山。” 徐础微笑道:“我久居山谷,以耕种为业,既不读书,又不闻天下事,出山何为?” “哈哈,以徐先生之才,三言两语胜过庸才整日喋喋,还怕无事可做?” “实不相瞒,我有誓言在身,不能出谷。” 鲍敦脸上笑容稍减,“我亲来拜访都请不动,看来徐先生真是要隐居幽谷,可惜可叹。既然如此,我不能勉强,但我带来一个人,他对徐先生仰慕已久,此前听说徐先生遇难,他比我还要伤心,待又听闻徐先生还在,欣喜若狂,非要跟来。” 鲍敦转身,招呼一名随从过来,向徐础道:“这位是我军中长史,亦是我的‘军师’,兰若孚兰长史。” 兰若孚三十来岁模样,为方便行军,也穿甲衣,只是不戴头盔,代以儒者方巾,上前拱手道:“得见徐先生,实乃兰某毕生之幸。” 徐础还礼,“虽在幽谷之中,亦闻兰长史大名。” “徐先生听说过我?”兰若孚略显意外。 徐础点点头。 两人互相客套,鲍敦道:“今日大军出征,我绕个弯过来拜访徐先生,本意想请徐先生一同前往渔阳,既然徐先生立誓不肯出谷,我也不能勉强。就此别过,待我得胜归来,再与徐先生痛饮长谈。” “不胜期待。” 兰若孚道:“属下斗胆,向我王告假一日,留此与徐先生一述衷肠,明白赶上,不知可否?” 鲍敦看向徐础,“徐先生这里留客吗?” 徐础笑道:“兰长史罕见贵客,何处不留?” 鲍敦大笑,向兰若孚点下头,迈步走开,翻身上马,大声道:“兰长史是我左膀右臂,至亲的心腹,望徐先生待他如待我。” 鲍敦带领随从驰出山谷,只留十几名兵卒守在谷外,等候兰若孚。 徐础将客人请入书斋,道:“山野荒僻,无茶无酒,唯有溪水可供一饮,万望海涵。” 两人又来回客气一番,兰若孚终于说到正事:“汝南王亲来相邀,足见真情,徐先生因何不肯出山?” “我的确是立过誓言……” 兰若孚笑道:“世上没有不能破的誓言。我一向仰慕徐先生之才,不明白为何徐先生在这种事情上迂腐。汝南王非比常人,请徐先生出山也不只是为了得一幕僚。天下风云变幻,徐先生果然不了解吗?” “谷中客人罕至,我亦从不打听。” “请徐先生听我简述:如今楚王宋取竹乃天下盟主,但是击败宁王之后,盟主已是有名无实。楚王所占据者,无非荆、洛两州,东邻淮、吴群雄,广陵王卞仲英为长,西接益、汉众英,铁家兄弟称霸,皆与楚王貌合神离。南边湘、广,长沙侯郭时风为尊,一直为楚王送兵送粮,早已厌倦不堪,时机一至,必然反叛。至于北方三州,皆归汝南王所有。汝南王时刻不忘王号所来,曾想以冀州交换洛州,却遭楚王拒绝,此番平定全境之后,入冬之前将要南下争锋。汝南王说了,如果只为争一时强弱,他就不来打扰徐先生了,之所以亲来邀请者,乃是为平定天下。” 兰若孚又说许多,多半人名徐础都没听过,却没有听到谭无谓、唐为天等人的下落,他亦不问。 “徐先生以为如何?”兰若孚最后问道。 徐础思忖良久,“听兰长史所言,汝南王胜券在握。” 兰若孚微笑道:“没有十之八九,也有十之六七,汝南王雄兵数十万,积粮足支五年之用,击败楚王不在话下,难的是此后扫荡宇内,一统天下。” “盟主既败,四方雄杰自然臣服,有不服者,先安稳之,再激怒之,后讨伐之,不出五年,汝南王必得天下。” “徐先生也是这么以为?”兰若孚眼睛一亮。 徐础点下头,“所以我不能出山。” “嗯?”兰若孚一愣。 “汝南王已尽占天时、地利、人和,我出山之后无益于事,只能随军行走,观望连胜而已,难有一言进献,我食禄有愧,汝南王亦会悔不当初。所以我还是遵守誓言,留在谷中比较好。” “我曾向汝南王保证,必能凭三寸不烂之舌劝徐先生出山。” “兰长史身为人臣,与我又不相熟,不该轻下许诺。” 兰若孚笑着点头,“是我的错,是我的错。该说的我都说了,徐先生既然坚持,我只好知难而退。就此告辞,待汝南王得胜归来,我再来拜访,静聆指教。” 兰若孚离去,徐础送到村口,看着客人走远,转身看到张释清等人,叹息道:“没办法,逃次难吧,天黑前出发,希望还来得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四十八章 送别 傍晚时分,思过谷中升起缕缕炊烟,鸡鸣狗吠之声不绝于耳,住在里面的人却都已经离开。 后山有一座备用山洞,可以暂时容身,洞内早已贮藏食物,足够数月之用,但是一想到辛苦饲养的鸡鸭以及许多无法带走的物件还在谷中,很可能毁于一旦,众人无不唉声叹气。 感受到气氛凝重,孩子们也都老老实实地缩在母亲怀中,不敢乱走、乱叫。 只是躲起来不行,还得有人将追兵引开。 徐础自告奋勇,而且不要任何人跟随,“我早有准备,自有去处,也有回路,多带一人反而麻烦。诸位在此暂避,兵卒若是放火烧村,反而无事,你们多等十余日,即可回去重建房屋。村庄若是毫发未损,你们则要小心,至少等到入冬再回家不迟。” 众人遵嘱,但是还有人想跟随徐础,张释清阻止道:“他说没事,肯定就是没事,谁都不必跟去,山洞虽可容身,需要收拾的地方也不少,大家还是留下吧。” 徐础有些意外,插口道:“你也要留下。” “当然,这里需要有人管事。”张释清笑道。 “十日之内不可生火。”徐础最后提醒一句,骑上马,牵着连成一串的牛、马等牲畜上路,在一处路口解开绳索,将牲畜撵走,足迹遍地,迷惑追兵,他自己则单骑绕行到大路上,向东而去,很快折而向北。 鲍敦带兵北攻渔阳,他亦北上。 夜里行路不便,北上数里之后,徐础停下来,拿出草料喂马,还没来得及休息,就听身后传来马蹄声响。 徐础一惊,没料到追兵这么快就已赶到,自己的疑兵之计竟然无用,到了这里他已不熟悉地势,除了上马沿路飞奔,别无选择,他搬起马鞍,忽然觉得不对,马蹄声单薄,似乎只有一匹,不像是撵人的追兵。 “前面是徐础吗?”后面的人已经看到他。 徐础叹了口气,回道:“是我。” 张释清拍马赶来,笑吟吟地说:“我猜得准吧,我就知道你会往北去。” “我应该将马匹都带走。” 张释清下马,解下马鞍,也来喂马,“没人能争过你,所以我也不跟你争,但是你也别想再甩下我。” “你已经追上来,我自然不能撵你走,而且我也没想过要‘甩下你’。” “怎么说随你,怎么做随我。”张释清心情颇佳,搬下行李,取出毡毯,“今晚只能席地而睡了,想当初跟随降世军四处奔波的时候,我们经常席地而睡,许多人挤在一起——这回只有咱们两人,好在天气还不算太凉。” 入秋已有一段时间,夜里其实寒意颇重,两人寻个背风之处,紧紧抱在一起,以毯子裹身。 “少睡一会,明天多赶些路。”徐础道,心中温暖,真的不觉得“太凉”。 “嗯。”张释清躺了一会,却睡不着,问道:“你是要去帮助欢颜吗?” “鲍敦十有八九必败,渔阳不需要我的帮助。” “冀州军接连惨败,尹大人阵亡,渔阳兵将所剩无几,拿什么击败鲍敦?” “击败鲍敦的不是渔阳,而是追蹑其后的楚军。” “咦,怎么还有楚军的事情?”张释清更感兴趣了。 “一强居中,群弱环绕,当各个击破,必先安稳之,再激怒之,后讨伐之。鲍敦意欲争夺天下,而以为楚王不知,正是中了‘先安稳之’的计策。” “再激怒之呢?” “办法很多,其中之一就是接受渔阳的归顺,禁止鲍敦进攻,鲍敦不得冀州,必然大怒,或是抗命不遵,或是直接反叛,楚王就有理由‘讨伐之’。” “这么麻烦?” “若不如此,鲍敦一灭,群雄必然各生警惕,楚王平一乱而生多乱,殊为不智。” “楚王真有那么聪明?” “他若没有这份聪明,如何当得了群雄霸主?如何击败宁王?” “你见过楚王,说他聪明,那就是真聪明。可渔阳好像还是保不住,鲍敦肯定会先攻下渔阳,再调头去与楚军交战——哦,这正是楚王之计,用渔阳做诱饵,骗鲍敦北上,他好率兵直取邺城。” “正是。”徐础笑道。 张释清想了一会,“楚王带领群雄击败宁王,本应是他得到邺城与冀州,他宁愿让与鲍敦,看中的就是冀州未平,鲍敦心贪,必然先北上再南下。” “你可以去做谋士了。”徐础笑道。 “点破了,一切顺理成章,没点破之前,我可看不清楚。唉,楚王够奸滑,鲍敦够愚蠢,不对,他不是愚蠢,而是贪婪。果然还是谷中悠闲,还没见到什么人呢,就要费这么多心事。我也不问渔阳如何了,睡吧,睡吧。” 张释清很快睡着。 徐础入睡晚,醒得却早,只觉寒意彻骨,比入睡前更冷,唯有胸腹前一片温暖,张释清几乎整个人蜷在他的怀中,睡得正香。 徐础又等一会才将妻子唤醒。 “什么时候了?”张释清问道,也开始感觉到寒意。 “不太清楚,离天亮应该还有一会,咱们上路吧,莫让追兵撵上。” “他们大概还没发现谷中无人呢。”张释清打个哈欠,还是起身,快速收拾行李,跺脚取暖,“原来秋天也这么冷。” “夜里冷,白天好些,今天无论如何要找人家借宿。” 两人牵马步行一段路,脚底暖和起来之后,才上马行进。 追兵一直没有出现。 冀州几经战乱,百姓减少,商旅绝迹,几乎没有客栈可供住宿,两人只能找人家借住,碰到好心人,可以免费住一晚,还能得到一点食物,碰到贪心的,就得付出极高的价钱,夜里还得小心提防,不敢睡得太熟。 一路上总算是有惊无险,离渔阳越近,听到的消息也越多,但是难分真假,一会说渔阳失陷,一会又说还在坚守。 徐础不像士兵,张释清是名女子,遇到的百姓都劝他们不要去渔阳冒险,那里十分危险,一旦被军士抓住,轻则为隶,重则杀身。 徐础问明路径,远远绕过渔阳,奔向更北上的关隘。 张释清明白徐础的用意,也不多问,只是跟着他走,不避风霜。 喜峰口是前往辽东的几个通道之一,徐础打听到这里仍由冀州兵把守,于是前来叩关。 徐础身上没有任何凭证,隐居五年,名声衰落,普通兵卒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拒绝他入关,还命令他将马匹留下。 张释清拿出几封欢颜此前写来的信,单将木函送上去,上面还有欢颜郡主以及皇帝的印记。 守关兵卒这才放两人进来,派人引路,送往关外营地。 徐础猜得没错,欢颜郡主果然舍弃渔阳,带领仅剩的将士退往关外,但是没有就此前往辽东,而是驻营观望。 营地不大,容兵不过三五千,还有一些百姓出没,怎么看都像是逃难,但是旗帜却不少,迎风飘扬,展露朝廷仅剩的威风。 越往北越冷,赶到营地的第一天晚上,空中竟然飘落小雪。 两人被送到帐篷里,却没有立刻得到召见,直到次日下午,才有宦者过来邀请。 欢颜郡主住在一顶普通的帐篷,与士卒无异,只是多一张低矮的书案以及大量文书,她没留侍者,独自审阅文书、等候客人。 湘东王三年前被宁王所杀,他的孙子,欢颜郡主的侄儿继位为帝,对形势却没有多大改变。 欢颜郡主抬起头,徐础与张释清都吃一惊,几年不见,她竟似老了十几岁,不复少女模样。 “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欢颜郡主问道,语气颇为冷淡。 “给你送行呗。”张释清答道,徐础没有开口。 “送行?朝廷很快就能夺回邺城,你们跑到关外送行?” 张释清轻叹一声,“欢颜,虽然多年没有见面,但是咱们书信不断,仍是好友,我劝你一句,别再硬撑。天成之亡,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能起死回生的。” 欢颜郡主冷笑一声,盯着张释清看了一会,目光转向徐础,变得更加严厉,发出无声的质问。 “大势已去,你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我以为你不会出山,这回又是替谁做说客?” 徐础摇摇头,问道:“谁在守渔阳?” 欢颜郡主似乎不想回答,沉默一会才道:“田匠,他说不想出塞,招兵八百守城。”顿了一下,她又道:“冯菊娘也在渔阳。” “鲍敦没有追到这里,田匠想必是守住了渔阳。” “暂时而已,除非楚王及时派兵北上,朝廷已派使者向他递交降书,一直未得回信。” 张释清看一眼徐础,知道他又猜中了。 “楚王必然北上,但是击败鲍敦之后,他亦要夺下渔阳,不会归还给你。” “你终究还是为楚王说话。” “楚王甚至不知道我还活着,我是替大势说话:顶多再有三年五载,乱世即将结束,人力至此而尽,谁也无法阻止。” “多谢你们夫妻二人前来送行,我很忙,你们先去休息吧。”欢颜郡主下逐客令。 两人告辞,回到帐篷里,张释清问:“欢颜会听劝吗?” “她看得清楚,心中早有打算,两年前就将皇甫家从辽东驱逐。咱们的劝说,不过令她早走一两日而已。” “唉。咱们要跟着走吗?” 徐础笑着摇头,“咱们回思过谷。” 又过三日,关内传来消息说楚军果然杀到,准备与鲍敦大战一场。 没有等候胜负结果,欢颜郡主传令拔营出发,来向徐础夫妻告辞时,她说:“辽东虽然僻远,足以暂容朝廷,天成未亡,待我重返冀州,必去拜访。” 徐础与张释清都没多说什么,送出数里之外,停在高处,遥望车马远去。 寒风萧瑟,徐础披着多年前获赠的旧衣,知道自己与她再也不会相见。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四十九章 激流 思过谷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焦黑之色,烧毁的旧屋堆在原地,被秋雨淋过,又被初冬的小雪压过,备显凄凉。 徐础与张释清顿时生出不祥之感,按照临行之前的交待,村庄若是被烧,谷中村民应当尽快回来重建房屋,如今却见不到人影,甚至没有可以辨认的足迹。 两人又到后山洞中查看,也没找到人,存粮与器物已被搬得干干净净。 “鲍敦与兰若孚如此凶残,只因为你不肯出山,就要杀光所有人?”张释清既愤怒又恐惧,还有一些自责,“如果我留下的话……” “咱们得去一趟邺城。” “嗯?” “地上没有血迹,村民应该还活着。” 张释清看着干净的地面,“那是因为这里被收拾过,所以没有血迹。” “既然没有收拾村子,何必收拾这里?士兵大概没这分闲情。” “有道理。那老伯那们有点过分了,搬走不说,也不留封书信通知咱们一声。” “想必另有原因。” 天色将晚,两人就在洞中休息,次日一早,一同前往邺城。 鲍敦在渔阳大败,邺城不知又落入谁的手中,两人赶路匆忙,一直没打听出来确切消息。 徐础与张释清一路上没遇见百姓,离城数里倒是遇见一队兵卒。 兵卒拦住两人,头目上下打量两眼,见他们骑在马上,容貌不俗,于是拱手道:“两位从哪里来?到邺城何事?怎么称呼?” 徐础亦拱手道:“敢问如今城中的将军是哪一位?” “卢继往卢将军,你认得?” 徐础不认得,“是楚将?” 头目有点警惕,示意兵卒截断这两人的退路,“你连邺城归谁所有都不知道,就来刺探,是鲍家派来的奸细吧?” “会有如此明目张胆的奸细?”张释清插口道,“卢将军的上司是哪一位?” 头目微微一愣,“你们就说自己认得谁吧。” “我说我们认识楚王,怕你不信。”张释清向徐础道:“楚王麾下将军,你总记得几个吧?” 徐础小声道:“他当时自己就是将军,手下人我见过的不多,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麻金、宋五手能不能当成将军……”徐础摇摇头,觉得这两人都不是带兵的料,只能成为楚王心腹,于是试探道:“我认得毛元惕毛将军。” 毛元惕本是湘州人,随郭时风前去平定湘、广两州。 头目又是一愣,“倒是有这么一位将军,可是远在南方,没法过来作证……” 张释清有些恼怒,“那就带我们去见卢将军,既然他是楚将,总能问个明白。” 头目冷笑,正要答话,从邺城方向来了一队人马,头目道:“又来一位唐将军,你们若是认得他,也不用去见卢将军了。” 说话间,人马已至,前驱兵卒大声喝道:“干嘛拦道?快快让开!” 头目不敢争辩,更不敢引见陌生人,急忙命令众人退到路边,徐础与张释清还在张望,也被强迫退后。 百余骑士疾驰而过,中间簇拥一员大将,身高体壮,一身铁甲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少量面容,徐础与张释清都不认得此人。 路边的兵卒纷纷下拜,见陌生人不跪,头目小声道:“这是楚王驾下第一员猛将,天下无敌,还不快快跪拜?” 徐础与张释清互视一眼,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与眼睛。 骑士当中有人注意到这两名立而不跪的百姓,挺枪指来:“何人大胆,见唐将军不跪?” “唐为天唐将军?”徐础问道。 骑士大怒,“唐将军名讳是你能叫的?”说罢拍马过来,枪尖直指目标前胸。 徐础高声道:“唐为天,做了将军就忘记故人了吗?” 马蹄声响,徐础的声音传得不远,但是刚刚经过的骑士都听到了,纷纷勒缰停下,枪槊齐齐指来,第一名骑士的枪尖已经抵在徐础胸前,未得命令,没有立刻动手。 前方的骑士调头回来,一个浑厚的声音道:“谁叫我的名字?让开,让我瞧……哈哈。” 一看到徐础与张释清,那人纵声大笑,在十几步外下马,大步流星赶来,伸手将徐础面前的那名骑士连人带马推开,扑通跪在地上,连磕几下,“公子,终于将你等来了。” 众人无不大惊,骑士纷纷下马跪拜,已经跪在路边的兵卒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你……真是唐为天?”徐础还是难以相信。 唐为天起身,摘去头盔,笑道:“可不就是我?咦,公子怎么矮了许多?模样倒是没变,公主也变得更矮了。” 两人抬头看来,那张脸孔的确有六七分像是唐为天,但是宽大许多,还有几道伤疤,身材变化尤其令人难以置信,高出一大截不说,还粗壮几圈,倒是与他的力气更加相配。 张释清目瞪口呆,“天啊,你是吃了多少粮食?” “胃口没变,还跟从前一样。”唐为天高兴极了,忍不住抱起徐础,上下晃了两下,放下之后看向张释清,“你没将公子养胖啊。” “我可没有那么多粮食喂他。”张释清冷冷地说,她已经知道徐础的伤是唐为天造成,但是徐础不说,她也不提。 唐为天什么也没听出来,依然高兴,“我正要去谷里查看,没想到刚出城就遇见,运气真是不错。” “你要去思过谷?”徐础道。 “对啊,我跟大将军打赌,说公子肯定住在山谷里,去请才能过来,大将军说不用请,公子自己就会来,还是大将军更厉害一些。” “大将军?” “先进城再说。” 唐为天上马,亲自护着两人,兴高采烈地往城里去,一路上滔滔不绝,讲述这些年的经历,虽然说得颠三倒四,大致清楚。 唐为天留在西京,度过一年艰难的冬天,次年一开春就四处平定郡县,寻找粮草,很快就与皇甫开派来的汉州军相遇,唐为天虽然勇猛,毕竟兵少,节节败退,又回到西京,处境更加艰难。 “从春到夏,我就没吃过一顿饱饭,连半饱都没有。”唐为天唏嘘不已,直想流眼泪,“最后是大将军救了西京,也救了我。” 最危急的时刻,从荆州来了一支人马,重挫汉州军,替西京解围,带兵者就是后来的大将军、当时的西路将军谭无谓。 唐为天决定归降此人。 徐础插口问道:“你为何不肯归降汉州军?” “汉州军人人都不是我的对手,全仗着人多将我逼退,所以我宁死不降。而且汉州军没有口德,让我将自己捆起来出城跪降。”唐为天骂了一句,“当我是牲口吗?大将军就不一样,先派人送粮进城,告诉我他与公子是结拜兄弟,我一听,立刻出城归降了。” 两军合为一军,谭无谓迅速平定秦州大部分地区,亲自前去与凉州杨氏结盟,借来骑兵,作势要攻并州,其实转兵南下,进入汉州,击败皇甫开。 此后就是一战接着一战,谭无谓并非百战百胜,但是占领的地盘越来越大,麾下兵卒也越来越多,他打仗不拘一格,不仅出乎敌军意料,往往也让自己人意外,事后又让部下敬佩不已。 楚王与宁王争雄,决战选在了邺城,谭无谓与唐为天也率军赶来参战,立功颇多,声名昭著。 战后,楚王派谭无谓率军佯攻吴州,骗取鲍敦的懈怠,楚王亲自入冀平乱。 谭无谓与唐为天因此都没参加渔阳之战,随后赶来守卫邺城,在此休整兵卒,等候楚王的旨意。 谭无谓打听到徐础还活着,大吃一惊,立刻派唐为天去往思过谷寻人,没见到徐础,却正好撞见刚刚从洞中回到谷里的村民,于是全带到城中安置。 “大将军说,若是留下口信,公子听说村民安全,心中再一多疑,没准就不来城里了,还会躲起来。所以我们什么都没留,但是我着急啊,隔几天去看一眼,没想到今天走运。” 徐础苦笑道:“谭大将军用的好计。” 进到城里,徐础与张释清先见村民,见他们安全无恙,徐础独自去见谭无谓。 谭无谓已经得知消息,备好了酒宴,他的变化倒是不大,腰间依然配着长剑,但是为将已久,步履舒泰,再无人敢于轻视。 谭无谓迎到厅外,笑道:“四弟‘死而复生’,可喜可贺。” “二哥说笑。二哥相请我必前来,何必用计诓我?” “能诓过四弟,我心中得意。哈哈。” 谭无谓没请别人,只有唐为天坐陪,三人把酒言欢,徐础虽不饮酒,但是次次举杯,以助欢愉。 唐为天食量惊人,一边吃一边说,对这次重逢最为高兴,但他爱喝酒,今日又得允许,可以尽兴,喝得有些过头,醉熏熏的,连舌头都大了。 谭无谓颇为得意,“有件事好让四弟得知,楚王将封我为邺城王,旨意很快就到。” “恭喜。”徐础笑道。 “四弟……觉得这不是好事吗?”谭无谓看出一丝异常。 徐础放下杯子,杯中的酒几乎动过,“对两位,我以朋友待之,所以说话可能不中听。” “良药苦口,四弟的话越不中听,对我二人越有好处。”谭无谓笑道。 唐为天边吃边点头表示赞同。 “激流勇退。”徐础道。 谭无谓脸色微变,唐为天全没听懂,继续大吃大嚼。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五十章 文武 得知酒宴上的对话之后,张释清不由得埋怨道:“人家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不忘旧情,将你当成贵客招待,你为何非为要说这些不中听的话?多年未见,你已不知楚王变成怎样的人,便是谭无谓与唐为天,你也未必了解透彻,干嘛劝他们激流勇退?” 徐础笑道:“谭无谓是西路将军,一直在秦、汉诸州征战,却被封以邺城王,事有蹊跷。” “这有什么蹊跷?群雄围攻宁王的时候,谭无谓也参加了,据说立下首功,封邺城王并不为过吧?” “不为过,但是楚王亲自进攻渔阳,尽得冀州民心,谭无谓功劳再大,不过是诸将之一,由西调东,根基不稳。我看他得知封王的消息之后,喜形于色,怕是会触怒楚王。” “反正在你眼里,什么事情都不正常。唐为天呢?他虽是勇将,也是莽夫,应该不至于触怒楚王吧?” “唐为天忠勇双全,他常在谭无谓手下为将,忠于帅而不忠于王,且他行进路上,要求偶遇的兵卒跪拜,张扬太过,易惹事端。” 张释清叹了口气,“他们不会听你的。反正你劝也劝过了,今后别再讨人嫌,咱们早些回谷中吧。” 想回思过谷却不容易,谭无谓虽然因为“激流勇退”四字稍有不悦,却没有生出嫌隙,徐础三番五次告辞,他三番五次挽留,先是观摩封王仪式,随后是数不尽的酒宴与倾谈。 唐为天经常参加,他说的全是往事与炫耀,谭无谓更关心大势的走向,三人经常谈到后半夜才散,颇为投机,但是谁也没有再提“激流勇退”的事。 一个多月以后,在徐础的坚持下,谭无谓终于放行。 道路已被积雪覆盖,徐础与张释清带领村民回谷,谭无谓与唐为天送到城门外,目送多时。 一走出两人的视线,老仆就忍不住抱怨道:“两位将军倒是真热情,可是……也不送些粮食什么的,谷里的房屋又都被一把火烧光,咱们回去之后住在哪啊?公子脸皮薄,不好意思要,小郡主……” 虽然成为夫妻已有多年,张释清仍被称为“小郡主”,她一瞪眼,反问道:“怎么,我脸皮厚吗?” “不是不是。”老仆急忙笑道,“我是说小郡主可以督促公子去向谭、唐两位将军要点应急之物。” 抱怨归抱怨,已经出城上路,总不能再回去索要礼物,一行人有老有幼,走得比较慢,上午出发,傍晚时分才回到思过谷,看见谷中场景,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思过谷焕然一新,烧黑的断垣残壁都已清理干净,重新盖起一批全新的房屋,比前更多,也更坚固,道路平整,还建起一人多的院墙,成为一座真正的庄园。 “这是……这是思过谷吗?咱们不会走错了吧?”老仆难以置信。 有人笑道:“你说谭、唐两位将军不讲情面,他们这是听到了,所以建座庄园给你看。” “我可没说过‘不讲情面’这四个字,我早就知道,公子愿意深交的朋友,肯定错不了。” 庄中留下三人,这时迎出来,恭敬地拜见徐础与张释清,也不多说什么,留下钥匙,简单地做个交接,告辞离去,自回邺城。 老仆拿着钥匙到处检查一遍,见到满仓的粮食、腊肉、布帛等物,兴奋异常,一个劲儿地夸赞两位将军。 生活恢复正常,冬去春来,谷中禽畜重新兴盛,又增加十多名逃难过来的百姓,思过谷里一派生机。 谭无谓与唐为天偶尔派人过来送些东西,但是本人没来打扰,天气再暖一些,他们带兵出去征战,存问却一直不断。 初夏的一个午后,一辆马车进到谷中,看见气派的庄园,赶车人没敢直闯,停下之后询问道:“真是这里吗?” 一名女子从车中探头出来,也很惊讶,但是确信没有走错,笑道:“难得,徐础居然也懂得布置产业了。” 来者是田匠与冯菊娘,夫妻二人曾经孤守渔阳半个多月,牵制鲍敦的大军,给楚王提供机会从背后发起致命一击。 战后,田匠率军出城归降,楚王十分欣赏他,想要收为大将,田匠以残疾之身婉拒,可还是被带在军中,直到确信他真的不肯带兵,楚王才重赏放行。 夫妻二人受到欢迎,三天后,运送物品的车辆赶到,冯菊娘遍送礼品,连刚刚出生的小孩子都不例外,深得众人欢心。 说来也巧,张释清成亲五六年一直没有怀孕,冯菊娘到来三个月之后,两人竟然先后有了孕相,谷中变得更加热闹。 谭无谓与唐为天一直没有返回邺城,消息越来越少,直至于无,到了初冬,邺城也不再派人存问。 徐础不问世事,也禁止谷中人出外乱打听,专心照顾妻子,准备迎接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次年春夏之交,冯菊娘先产一女,数日后,张释清产下一男,她的生产过程比较艰难,从早晨折腾到半夜,疼得她直哭,产婆已是束手无策,一向不信鬼神的徐础,也向空中祷告,希望能够保住妻子无恙。 历尽波折,总算母子平安,张释清虚弱得说不出话来,见到新出生的婴儿,还是露出微笑。 徐础坐在妻子身边,也看向产婆怀中的婴儿,笑道:“你是不是觉得他长得很丑?” 张释清笑出一声,这正是她心里的想法。 产婆是谷中老妇,也笑道:“哪有这么说自家孩子的父母?刚出生时都这样,过几天就好,到时候你们怎么都喜欢不过来。” 谷中大庆,老仆难得大方,取出珍藏的酒肉,挨家送上门去,到了田家,冯菊娘在屋中大声道:“为什么我生孩子的时候没有酒肉庆祝?” “谁让我是徐家的人呢?”老仆毫不掩饰心中的得意与喜悦,“徐家有后,哈哈,徐家有后。” “其实是楼家,你不用得意,不管是哪一家有后,都会落入我们田家。” 冯菊娘说到做到,徐家小公子满月这天,她与田匠登门祝贺,同时也是来求亲。 两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就这样结下娃娃亲,互相交换了信物。 谷中的其他孩子已经长到五六岁,可以读书认字了,徐础亲自给他们开蒙,教得颇为用心,但是他此前倾注心血最多的学生,却令他有些失望。 马轼已经长到十来岁,与其父容貌颇为相似,也曾用功读书,渐渐地却失去兴趣,尤其是在田匠到来之后,两人不知如何竟成为忘年之交,马轼明显更愿意跟随瘸腿师父习武。 督促几次并且深谈一次之后,徐础只得放弃这名学生,许他习武,但是每天必须抽出一个时辰来读书。 又过一年,谷中来了几位不速之客,为首之人是范闭的鲁莽弟子于瞻,他与另外三人要拜徐础为师。 徐础坚持不肯,四人于是改称要留下来读书,以同门师兄弟的身份接受教诲。 徐础见他们心诚,于是留在谷中,一同读书,一同教诲幼童。 于瞻带来一批书籍,这可是乱世中的难得之物,他们将三间空屋改为书斋,每日诵读不止,深得谷中人敬仰。 于瞻这些年一直随军东奔西走,带来许多消息,徐础却不愿听,还建议他在谷中最好忘记外面的事情。 于瞻赞同,但是有一个人他不能不提,“寇道孤为人不忠,已楚王杀死,但是传言都说这是郭时风设计除敌。” 徐础笑了笑,没有追问细节,于瞻也没再多说。 这年初冬,唐为天来了,却已不复往日勇猛,失去整条右臂,进谷的时候伤势还没有痊愈,脸色苍白如纸,见到徐础就要下跪,被扶起之后他说:“我现在才明白公子那句‘激流勇退’是什么意思。” 唐为天一改吹嘘的习惯,不提自己如何受伤、又打过哪些胜仗,马轼听说此人乃是天下第一猛将,颇想从他这里学些真本事,却遭到无情拒绝。 唐为天竟然要改学文,“我做过许多事情,我现在希望想明白这些事情究竟意味着什么,弥勒佛祖对我究竟有无安排。” 唐为天坚持要拜徐础为师,徐础接受了,这是他第一次正式收徒,但唐为天却不是大弟子,“昌言之是我收下的第一名弟子,你要记得这位大师兄。” 唐为天记在心中,他如今已年过二十,失去常用的右臂,平生最缺的就是耐心,因此识字颇慢,进展甚至不如几岁的孩子。 他发过怒,责备徐础也责备自己,感觉最困难的时候,他从谷中逃走,半个月之后才狼狈不堪地回来,什么也不说,吃过饭之后继续用独臂描字。 足足用了三年,唐为天才认识足够多的字,能够流畅阅读书籍。 也就是在这三年间,楚王夺得天下,登基称帝,虽然四方时不时还有叛乱,却已无关大局。 谭无谓没有遇害,又回来邺城做王,偶尔会来探访故友,笑谈往昔。 徐础长子七岁这一年的秋天,谭无谓亲来谷中,通报一条好消息:皇帝巡幸四方,下个月要来邺城,早早派人过来,说是要见徐础一面。 徐础几乎不记得宋取竹的模样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通知_568 ?2009-2014AllRightsReserved.版权所有。 本站内容系根据您的指令搜索各大小说站得到的链接列表,不代表赞成被搜索网站的内容或立场 如果版权人认为在本站放置您的作品有损您的利益,请发邮件至admin#,本站确认后将会立即删除。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五十一章 修史 如今已不是天下大乱的时候,皇帝到访,任何人都不能留在家中等候,甚至留在城里也是失礼,必须提前数日前往所辖郡县的边缘,搭建彩棚,然后焚香沐浴,以待天子。 谭无谓身为邺城王,占据几乎整个冀州,他率群臣一直迎到接近孟津的一处地方,沿途搭建几十座彩棚,方便皇帝驻足休息。 谭无谓一心要让皇帝满意,彩棚建得高大华美,准备的酒食样样精致,用他的话说:“天子又不是年年巡行,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算倾府库所有,也要好好招待。” 徐础是皇帝点名要见的人,自然也得跟来,他没让谭无谓为难,二话不说,收拾行李就动身,对谭无谓的奢华之举,他不赞同,但是闭紧嘴巴,一个不字也没说,谭无谓问起,他只是泛泛地称赞。 谋士进言的时代已经过去,徐础懂得这个道理。 朝廷派来的前驱官接连到来,指导这边的事宜,处处指手划脚,得到丰厚的礼物之后,立刻变得和蔼可亲,帮助邺城王将一切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 这天中午,皇帝终于赶到,车水马龙,旗帜飘扬,多数人提前跪下迎拜,等了小半个时辰也没见着皇帝乘坐的龙辇。 谭无谓身为诸侯王,不必提前下跪,他将徐础带在身边,小声道:“当年万物帝出行时排场也这么大、规矩也这么多吗?” 徐础想了一会,“我没有随万物帝出行过,只参加过几次大典,嗯,排场很大、规矩很多,而且礼仪官监察,像咱们这样低声交谈,绝不被允许。有一次,我们从早晨一直站到傍晚,不能休息,也没有吃喝,几名老大人当场晕倒。” “哈哈,怪不得大家都要争当皇帝。” 徐础诧异地看过来,谭无谓急忙道:“从前,我说的是从前,现在不一样啦,明君在世,天下一统,再没人敢起这样的心事。” 前方一队骑士驰来,相距不远时,带头之人翻身下马,前趋几步,向谭无谓跪拜,然后起身道:“陛下宣邺城王前去拜见。” 天子使者恭敬有礼,谭无谓很满意,点下头,向徐础道:“四弟随我一同前去拜见。” “无宣而去,乃是失礼,我还是等在这里吧。” “还是四弟明白得多。”谭无谓没有强求,随使者前去皇帝车前拜见,很快回来,步行在前面引导,身后跟着一辆马车。 那车比寻常车辆稍大一些,除此之外并无特异之处。 礼仪官高声宣礼,众人照做,山呼万岁,声震云霄。 马车稍一停留,驶向彩棚,群臣起身,也就是一杯酒的工夫,皇帝登车动身,前往下一处彩棚。 皇帝侍从甚多,至少有两千人,或骑马或步行,从大道上列队经过,群臣观看,赞叹不已,然后各自上马随行。 后面二三十里,还有五千名骑兵,邺城留人接待。 徐础心里纳闷,皇帝似乎没想召见自己,他怀疑谭无谓对皇帝的要求理解有错。 队伍行进甚慢,当天无论如何赶不到邺城,中途要休息一下,谭无谓早已做好准备,在合适的地方建起一座临时行营,务必要让皇帝等人住得舒服。 谭无谓设宴为皇帝接风洗尘,重要的部下获准参加,不久之后,一些品阶虽低,但是与皇帝相识的武将也得到邀请。 徐础两拨人都不是,所以待在帐篷里,独自吃喝。 卫兵忽然进来,“徐先生,外面有一位严编修求见。” “请进来。”徐础起身,不记得自己曾认识这么一位“编修”。 客人进帐,拱手笑道:“多年未见,徐先生无恙?” “山野之民,苛延岁月而已。阁下是……” “徐先生不记得了我吗?说起来,咱们还算是同门弟子。” 徐础终于有了印象,“严微?” 来者正是严微,范闭晚年所收的弟子之一,以聪明善辩著称,曾经跟随寇道孤,不知何时转投宋取竹,得到“编修”之官。 严微笑道:“正是在下。” “快快请坐。” 两人坐下聊了一会,徐础与他不是特别熟悉,又不知他此来有何用意,因此聊得有些尴尬。 闲聊多时,严微才说到正事:“当今天子英明神武,尤重文教,履位不久就设立史馆,要将天成之失、大楚之得刻版永存,教后辈子孙知道创业之难、守业之敬,多加珍惜。” “该当如此,然则严编修是在主持修史?” “呵呵,朝廷精英荟萃,哪里轮得到我来主持?长沙侯郭相主持,我乃十七名编修之一,做些拾遗补缺的杂活儿。” “史家落笔,千载不改,严编修做的可不是杂活儿。” “哈哈,能得徐先生理解,感激不尽,所以徐先生愿意帮忙?” “愿效微劳,只是不知要帮什么?” “现在还不好说,我此来只为提前打声招呼。”严微再不提修史的事情,一味只是闲聊,谈论学问,说起于瞻投奔思过谷,颇为羡慕,直至二更方才告退。 皇帝那边的酒宴还在继续,徐础已经上床睡下。 连行数日,赶到邺城,接驾仪式更加宏大,观礼军民从城外十里一直排到城里,“万岁”之声持续不绝。 徐础一直没有得到召见,谭无谓忙前忙后,偶尔见面,只能匆匆说上几句话。 可皇帝也没说不见人,徐础只得留在城里,回想严微的拜访与说过的话,不太愿意参与其中,却想不出办法躲避。 进城的第一天晚上,又有一位“编修”过来拜见,而且也是徐础认识的人。 兰若孚原是鲍敦的心腹幕僚,鲍敦兵败被杀,他转投楚王,颇受器重,现在中书省担任机密之官,兼职编修,比严微的地位要高许多。 见到徐础之后,兰若孚只表敬仰,不提鲍敦,更不提当初是谁下令烧掉思过谷。 同样是闲聊良久之后,兰若孚才提起正事:“徐先生见过严编修了?” “是。” 兰若孚轻叹一声,“今日方知修史之难,所费工夫需以十年计。尤其是乱世刚刚过去,图籍百不存一,幸存之人稀少,且各有私心,许多事情看似明白,真要落笔做出定论时,却又晦暗不明。难,真难啊。” “虽难,但是利在万世。” “其实我与严编修拜访徐先生,所为都是同一件事。” “哦?严编修不肯透露底细。” “呵呵,严编修谨慎。如我刚才所言,乱世之中幸存之人不多,了解当初某人某事者更是罕见,徐先生曾遍游天下,见人颇多,历事也多,此番修史,必须得徐先生相助才行。” 徐础早猜到会是如此,笑道:“承蒙高看,可我游历天下乃是多年以前的事情,经历已忘十之七八,剩下两三分也多错讹混乱,且陛下定鼎之时,我并未跟随,几乎一无所知,哪敢妄加置词,评论天下英雄?” 兰若孚劝说多时,徐础执意不允。 兰若孚最后道:“徐先生虽不记得全部,总有人或事不忘吧?” “不知兰编修所指。” 兰若孚沉默片刻,“比如郭君侯。” 郭时风获封长沙侯,又是楚朝第一任宰相,位高权重,皇帝巡行,他辅佐太子留守京都,没有跟来。 徐础点头道:“当然不忘,但是郭君侯辅帝龙兴的经历,我却不知。” “再往前呢?据说郭君侯与陛下是在襄阳初次相见。” “襄阳城外。” “当时的事情,徐先生还记得几分?” 徐础努力想了一会,“只记得是在襄阳城外的一座军营里相遇,郭君侯当时好像还是宁王部下。” 兰若孚点头,“没错,那时陛下龙潜山野,郭君侯在宁王麾下为臣。还有吗?” 徐础摇摇头,“没有了。” “是谁的军营?当时还有哪些人?郭君侯与徐先生聊过些什么?” 兰若孚提出连串问题,徐础一律摇头,表示不记得。 兰若孚又感慨一番修史之难,终于告辞。 次日下午,严微又来拜访,没聊几句,就道:“兰编修来过了?徐先生要小心,他是郭相的心腹之人,要借徐先生之口为郭相脱罪。” “我连郭相有罪无罪都不知晓,如何为他脱罪?兰编修确实问起一些事情,但我都不记得,未敢胡说。” 严微旁敲侧击,确认徐础真的没说过什么,满意告辞,留下一本薄册,“这是郭相之传的草稿,请徐先生指正,史书未成,此稿机密,徐先生留心,不要外传,明天我来取走。” 徐础不肯留下此册,严微却坚持要请他指教,徐础没办法,勉强接受,放在桌上,一次也没翻过,次日上午归还时,他说:“往事晦暗,我真的无话可说。” 在城里住了五天,徐础心生回谷之意,终于得到皇帝的召见。 宋取竹在行宫书房里接见徐础,一见面就道:“徐先生世外之人,不必拘礼。” 徐础还是在礼仪官的暗示下行跪拜之礼,起身入座,侧对皇帝。 宋取竹老了许多,但是豪气未减,仍是一副马上皇帝的模样,未受深宫的太大影响。 两人回忆往事,宋取竹说得多,徐础多是倾听。 “我一直以为徐先生还会回到我身边,早知徐先生竟要退隐,我无如何不会放你走。”宋取竹不太习惯称“朕”,尤其是在私下交谈的时候。 “有如驽马,跑着跑着,突然筋疲力尽,连半里都坚持不下去,倒不是有意如此。” 两人又聊一会,宋取竹道:“徐先生可还记得皇后之父?” 徐础摇摇头,“已无印象。” “麻老砍刀,一个强盗头子,对我倒是不错。” “对这个名字倒有一丝记忆。” “他死得早,甚至没看到我称王。唉,皇后对此念念不忘,如今闲下来,她想为父报仇。” 徐础心中雪亮,两位编修与皇帝说的都是同一件事:皇后之父究竟被谁害死?是郭时风?是徐础?还是另有其人? 往事历历在目,徐础知道真正的主使者是谁。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五十二章 宠妃 徐础回到谷中,受到众人的欢迎,得病的老仆硬撑着从床上爬起来,抓住徐础的胳膊上看下看,好像十年没见过面,最后道:“皇帝没赏给公子什么吗?” 徐础笑道:“皇帝的召见就是最大的赏赐。” “哦,也对,见过皇帝的人才有几个啊?而且我家公子更了不起,是被皇帝请去的……” 回到卧房里,张释清道:“皇帝给你出什么难题了?” “咦,你怎么猜到的?” “我是看出来的,一见面我就知道你有心事,别隐瞒了,说出来让我听听。” 徐础于是再不隐瞒,将严、兰两位编修以及皇帝的话大致复述一遍。 张释清听罢,第一个念头却不是此事有多么为难,“宋取竹什么人都敢用,对敌人的部下他也放心?” “这是皇帝的本事。” “嗯。你知道是谁害死皇后之父?” 徐础点点头。 “告诉皇帝真相不就得了?” 徐础没吱声,张释清等了一会,恍然大悟,“原来……你怎么回答的?” 徐础正要开口,三个孩子推门跑进来,一个接一个扑来,抱住徐础的大腿叫父亲,最小的一个无腿可抱,蹦跳着去够他的手。 大些的孩子七岁,一个是徐础的长子徐埙,一个是田匠与冯菊娘的女儿田熟,两人一块长大,对娃娃亲尚还懵懂,见到双方父母却都用同样的称呼,经常为谁年长几天而争吵,小的一个刚刚四岁,是幼子徐篪,天天跟在哥哥、姐姐屁股后面,有样学样。 哄走三个孩子,徐础向妻子道:“我对皇帝说,‘当时便不知情,事隔十几年,回忆往事更是如隔重重云雾。’” “回答得很好,可皇帝不肯放过你?” “嗯。”徐础叹息道。 “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让你为他证明清白?借你之手除掉郭时风?严微与兰若孚又是谁的人?”张释清越想下去反而越糊涂。 “等等再说吧,我想置身事外,怕是难得如愿。” “贵为天子,还有什么事情做不成,非要拉你下水?你已退隐多年,没参与大楚定鼎啊。”张释清抱怨道。 徐础的确不能置身事外,回谷的第三天,邺城来人,宣召徐氏夫妻一同进城。 张释清十分纳闷,“我又不认得皇帝,为何召我?” 到了邺城才知道,要见徐础之妻的人不是皇帝,而是皇帝带来的宠妃。 无论怎样,这都是一种殊荣,张释清虽不情愿,还是独自前往行宫。 徐础住在谭无谓府中等候。 皇帝一住十余日,谭无谓终于能得些空闲,当日正好在家,邀请徐础到书房饮茶聊天,讲述天恩浩荡,“古语有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当今天子却非如此,重用功臣而不疑,历朝历代可有这样的明君?” 徐础笑着摇摇头,打定主意再不劝人。 聊来聊去,谭无谓道:“九州虽然一统,天下尚有不识时务、负隅顽抗之辈,陛下将要继续征伐,请我出任大将。” “恭喜君侯。” “徐先生也以为这是好事?” “是好事。” 谭无谓长出一口气,笑道:“我喜欢带兵打仗,可惜猛兽尽除,唯余狐鼠,胜之不显真本事。” “陛下请君侯为将,想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那倒是。唐将军可有重新出山之意?他虽然失去一臂,威名犹在,我不用他上阵,出现在军中即可。” “唐为天弃武从文,刚有起色,如今连马都不肯骑,不必说从军了。” “唐将军居然从文——还是徐先生本事大些。既然他不肯,那就算了。徐先生呢?可愿随我去赏塞外风光?” “塞外仍不肯服从天威?” “哈哈,徐先生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贺荣部十几年前遭遇重创,如今稍有恢复,晋王沈耽逃入塞外之后,娶前单于大妻,念念不忘南下争鼎,乃陛下心中第一大患。又有辽东小国,举天成旗号,操控诸小蛮夷,时有南窥之心。陛下担心两方结盟,因此以巡行为名,准备暗中发大军出塞,灭此两敌,一劳永逸。” “塞外确是大患,然则别处都已臣服大楚了?” “西凉杨氏称臣却不送质,亦不许朝廷委任官吏。唉,我初为陛下带兵时,多得杨氏之力,希望他们能得善终,陛下也说,杨氏并非大患,只要别生野心,可以一直羁縻之。有件事,徐先生应该听说过吧?” 徐础笑道:“君侯此话太过宽泛,我不知所指。” “降世军留在凉州,成为杨氏之兵。” “这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嗯,还有,金圣女……如今是凉王杨猛军之正妃。” 徐础摇头,“我没听说过。” 见徐础神情坦然,谭无谓放下心来,但也不细说,又道:“再就是益州铁家,虽然他们很早就投靠大楚,立下诸多功劳,野心却大,同样不接受朝廷派官。这些年来,蜀王逐渐年长,铁家野心更大,三番五次向朝廷索要汉州,说是铁家将要归政于蜀王,想去汉州安身。陛下为此头痛不已,念其功多,不忍加罪,但是我觉得铁家若是再不收敛,难得善终。” “铁家确有些不识时务。” “除此之外,淮、吴一带尚有小股叛军,不劳陛下操心,地方自能剿平。” 徐础点头,差点想说,冀州邺城王亦是皇帝心中大患之一。 谭无谓全没想自己身上,叹道:“我只担心杨氏,朝廷虽然可以羁縻之,但是诸患皆除之后,凉州就会成皇帝的眼中钉。徐先生与凉王比较熟,或许可以写信劝说……” 徐础摇头,“我与凉王有过数面之缘,不算熟悉,且有十几年未通音信,我若此时写信,凉王必然以为是朝廷指使,心生疑虑,反生祸乱。” “说得也对,呵呵,徐先生已是世外之人,我不该再引你入世。但是有一件事,必须请徐先生帮我个忙。” “君侯请讲,但凡是我力所能及之事,绝不推辞。” “肯定力所能及,而且也不用你出山。是这样,我刚才说徐先生是‘世外之人’,绝非虚言,思过谷虽在邺城治下,但是谷中之人一直未入籍簿。本来我想这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骚扰徐先生,可是不知是谁泄露消息,传到京都,一些朝臣对此颇有不满,以为普天之下……” 徐础打断谭无谓,笑道:“此事其易,君侯派人将我们入籍便是,谷中现有四十七口。” “徐先生帮了我一个大忙。”谭无谓也笑道,“徐先生请放心,虽然入籍,但是我会交待下去,免除思过谷的一切赋役,莫说四十七口,就算是四百七十口,邺城也承担得起。” “君侯才是帮我一个大忙。”徐础拱手称谢,心里纳闷,谭无谓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客气? 又聊许多,谭无谓才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可曾在徐先生面前提起过我?” 原来谭无谓心里还是不够踏实,也知道自己以外姓而做一方诸侯,易惹忌惮。 徐础回道:“外泄圣言,乃大不敬之罪,但是谭君侯问起,我不能不答,只能说‘只字未提’。” 谭无谓重重地松了口气,对他来说,这就够了,再不多问,接下来的时间里纯是闲聊。 徐础告辞,回到住处接到行宫传来的口信:夫人张氏要留居两晚,然后会被送回思过谷。 徐础进城居然只是陪行,并未受到皇帝再次召见。 徐础次日一早返回谷中,别人问起,他说皇帝宠妃是张释清故人,因此多留两天。 邺城官吏当天下午赶来,给谷中诸人登记造册,自此进入户籍,不再是“世外之民”。 徐础并无隐瞒,但是为谨慎起见,将马轼之名写为“徐轼”,入徐家之籍。 又过一天,张释清被准时送回谷中,随行数十辆马车,带回的礼品之丰富与珍贵,连见多识广的冯菊娘都感到惊讶,“这是连半座皇宫都给搬来了吧?” 面对众人询问,张释清一律笑而不答,回到卧房,才向徐础道:“料事如神的徐先生,猜猜皇帝带来的妃子是谁吧。” “我只能想到一个人。” 张释清叹道:“又被你猜中,我若不问,你能想到吗?” “你若不问,我心里有三四个人选,你一问,只剩一个。” 张释清笑道:“缤纷居然成为皇帝的宠妃,这真是……幸亏当年我没有坚持去找她回来。” 缤纷原是张释清的侍女,冒她的身份被贺荣人俘虏,辗转南下,被徐础托付给当时的宋取竹夫人麻七姑。 “你不……生气?”徐础问道。 “我为何生气?”张释清诧异道,“因为我的丫环成为帝妃,而我只是平民之妻吗?嗯,我很生气,你去争夺天下,给我搏一个皇后的身份吧,或者让两个儿子努力,我做皇太后。” 徐础笑着劝慰,张释清这才释然,继续道:“我总算问清楚怎么回事了,还真是麻烦。” “哦?” “皇后想要为父报仇,也想杀郭时风,但他是百官之首,又无真凭实据,所以这件事不能通过法司动手,也不知也是谁献计,想借修史给郭时风致命一击,所以牵连到你身上。” “除了杀父,皇后与郭时风还有仇怨?” “那是早年的事情了,郭时风曾力劝皇帝立益州铁妃为皇后。” 宋取竹与宁王决裂之初,益州的帮助至关重要,为此他与铁家联姻,娶来铁鸢的一个妹妹。 “如果当时我在皇帝身边,怕是也要支持郭时风。” “这就是退隐的好处了。缤纷自己也有件事求你。” “求我?” “缤纷生了一位皇子,今年十岁,想要拜你为师,明天就送过来。” 徐础发现事情越来越乱,多年的平静好像全是假象,就为静待今日的时机,给他重重一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五十三章 皇子 皇子十岁,容貌俊秀,看上去聪明伶俐,初到陌生环境里,显出几分胆怯,张释清说他很像缤纷,徐础以他更像皇帝本人,不是现在的皇帝,而是曾在思过谷里读书的宋取竹。 皇子单名一个“诜”字,也如百姓家的儿女一般,有个小名,叫做“释奴”,既有向佛之心,也是缤纷不敢忘本之意。 皇子不喜欢被父母以外的人叫自己的小名,可是入谷不到三天,这就成为他唯一的称呼,想不应也不行。 缤纷看样子是真心想让儿子学有所成,送来许多拜师礼物,却没有留下一名侍从。 皇子被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眼中所见全是陌生人,还都显得很古怪,与他在宫中所见截然不同,当晚大哭大闹着要回家。 众人轮番相劝,最后是张释清不耐烦,要求所有人回去休息,谁都不要理睬小皇子。 后半夜,皇子不哭了,悄悄出门,想要步行去找母亲,可是一出庄园大门,只听山风飒飒,又见草木摇摆,好像有野兽在暗处潜行,吓得汗毛直竖,转身跑回住处,紧闭房门,上床之后再也不肯下地,没过多久昏昏睡去。 张释清站在窗外,听里面鼾声已起,才回到自己的卧房,向丈夫道:“缤纷是在报复我吧?” “缤纷一向忠心,成为皇妃之后也不忘旧主,怎么会报复你?”徐础诧异道,他也一直没睡。 “她侍候过我几年,所以将儿子送来,让我也知道侍候人有多辛苦。” 徐础大笑,“才这样你就叫苦了?当年你们彻夜狂欢的时候,可曾想过那些侍女与仆人的劳累?” 张释清笑道:“你想让我生出愧意吗?我可不会。年轻时的放纵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岁月,谁也没想夺走。你不用开口,我知道那是荒唐的,天成灭亡我们都有责任,但它仍然美好,只是——好比美酒,固然令人欢愉,但是喝多也会伤身,甚至送命。缤纷将儿子送来,就是要让他受些苦吧?” “你觉得呢?”徐础反问。 “我不知道……小皇子虽然有点娇气,但是不像蛮横无礼,比我们当年远远不如,似乎不必非来这里受苦。”张释清看向丈夫,“那就是皇帝确实看中你的才华,想让小皇子学点什么。” “我无非教他写字读书,用计这种事,难学而险,并非帝王之术,皇帝肯定明白这个道理。” 张释清与丈夫相处久了,彼此之间颇有灵犀,皱眉道:“你隐居这么多年,从来不参与朝廷的事务,他们还想怎样?缤纷也是,这么多年不见,一见面就给我出难题。” “我也不知,或许是我想多了。”徐础道。 数日之后,皇帝北巡渔阳,邺城王谭无谓跟随,暗中调兵遣将,准备彻底解决塞外的大患。 小皇子释奴留在谷中,渐渐习惯这里的生活,事实表明,这是一个极聪明也极友善的孩子,读书过目不忘,甚至能与徐础、于瞻等人辩上几句,闲暇时,很快就与庄里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打成一片。 徐家兄弟与田家女儿的身边,于是又多出一个“哥哥”,他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偷偷离开庄园,去后山探险,喝一捧溪水,去洞里展示彼此私藏的“宝物”。 张释清初时担心,后来也就放之任之,她实在做不来那种时刻跟在孩子后面的母亲。 探险变得无趣的时候,四人就去看马轼练武。 在户籍上,马轼姓徐,但是在谷里,大家还是叫他原姓。 马轼年纪比他们都大,已是一名身强体壮的少年,展开手臂,能将四人同时提起来,他跟随田匠习武多年,颇有些本事,而且喜欢自吹自擂,颇受孩子们的喜欢。 也不知是谁挑起话头,说谷中有一位当年横行天下的猛将,马轼很不服气,竟然去找唐为天比武。 唐为天泡在书房里,几乎不怎么出门,他已经度过读书的最艰难时光,如今每看一段书都觉得有所收获,常向师父徐础感慨:“原来读书如此有趣,我从前竟然不知!” 马轼在谷中最怕两个人,一个是徐础,一个是田匠,所以他让徐家兄弟将唐为天引到后山说话。 唐为天虽然读书开窍,心事还跟从前一样单纯,听说徐家兄弟需要帮助,立刻放下书籍,跟他们匆匆前往后山。 马轼准备了几根长长的木棍,一见面就发出挑战。 唐为天笑而不应,虽知上当,也不恼怒,转身往回走,马轼恼羞成怒,大声道:“我早知道唐为天虚有其名,既然你曾是天下第一勇将,为何没能封侯,反落在思过谷里读书?是徐叔父看你断臂可怜,为了让你面子上好看,才编出那些话来。” “读书比封侯有趣多了,而且你说我虚有其表可以,不要说是我师父编的。” 马轼不敢说徐础的坏话,“徐叔父也被你骗了,他总不出谷,外面的人说什么他信什么。” 唐为天心中仍有少年习性,受激不过,开口道:“是你要比武,不是我强迫。给我一根木棍。” 徐埙立刻抱来一根。 唐为天接在手中,抬脚将木棍踩断半截,只留齐胸的长度,“来吧。” 马轼更怒,挺“枪”刺来。 唐为天站立不动,待长棍来到近前时才侧身让开,左手短棍刺出,只一下就将马轼击倒。 马轼不服,起身再战,五个回合之后,胸口疼得抬不起木棍,只得认输,“唐师兄武艺高强,田师父也未必是对手啊。” 马轼没有拜徐础为师,这时候心服口服,才称唐为天“师兄”。 唐为天傲气早已尽去,摇头道:“千万不可这么说,我二人的功夫不同,他是闾巷中的豪侠,我是沙场上的兵卒,若论贴身肉博、短兵相接,我不是他的对手,若论长枪对敌、马上来往,我自信还有几分优势,仅此而已。” 马轼与观战的四个孩子却不这样认为,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跪下拜师,连皇子释奴也不例外。 唐为天拒绝收徒,转身就走。 孩子们不肯放弃,马轼与田熟去求田匠,释奴去劝徐础,徐埙、徐篪则在母亲那里撒娇,同时每天过来讨好唐为天,四管齐下,竟然真让唐为天心动。 徐础教人极少强迫,给释奴定下读书的任务,完成之后随他做什么都行,对唐为天更是没有任何约束。 唐为天仍不肯收徒,但是愿意每天拨出一段时间,教孩子们骑马、舞槊,一开始只是马轼等五人,后来增加到十多人,于是每到傍晚,思过谷里骏马飞驰,惹得一片鸡飞狗跳。 冯菊娘向田匠道:“人家抢你的徒弟,你也不在意?” 田匠坐在自家门口,笑道:“一群孩子,不必认真,多交些朋友总是好事。” “多交朋友?你当他们是东都大侠吗?而且那是你的女儿,不是儿子,一个姑娘,也跟着骑马舞枪,成什么样子?” 田匠道:“徐先生自有打算,他不反对,咱们何必做坏人?” 冯菊娘知道丈夫话中有话,一时却想不太明白。 初秋时节,孩子们骑马纯熟,舞槊也有些模样,开始学习射箭,正好北方传来消息,皇帝亲自督军,邺城王谭无谓统军十万,在塞外大败贺荣部。 谷中欢庆,孩子们练武更勤,模拟大军远征,绕庄行进数圈。 谷中并非人人高兴,张释清向徐础道:“贺荣部一败,皇帝下一步就要进攻辽东了吧?也不知道欢颜能否坚持得住。” 徐础也不知道,他久已不得辽东的消息,对那里一无所知。 秋去冬来,楚军果然移兵辽东,但是谭无谓没有参加,他在塞外偶染风寒,不得不回渔阳养病。 思过谷再没受到打扰,严微与兰若孚这边也没有音信,徐础稍稍放下心来。 将近腊月,正是天寒地冻之时,从京都来了一位使者,给徐氏夫人张释清以及皇子送来许多礼物。 缤纷一直跟在皇帝身边,使者自然不是她派来的,而是当今皇后麻氏。 皇后的使者到哪都受到跪拜,这位使者却与众不同,谷外就下马,步行进庄,见到徐础之后,他先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三个头,却不怎么说话,只是口称“徐先生”。 “麻金?”徐础立刻认出此人,十分意外。 麻金曾经跟随徐础多时,直到宋取竹开创帝业,他才告辞,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消息。 麻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迄今未变,但是为人极忠厚,又是麻家人,因此深受皇后信任,被引为左膀右臂。 见面礼毕,麻金不见皇子,直接请徐础到书房单独交谈。 “大楚得此江山,徐先生居功至伟,却未得寸土封赏,令人遗憾。” “麻尊使这话说得过了,陛下龙兴之时,我在谷中隐居,连书信都没通过,何来‘居功至伟’?” “我看得很清楚,徐先生虽未参与谋划,但是所至之处,除强扶弱,向荆州推荐人才,其实有移山填海之功。” “承蒙高看,但是麻尊使过于夸张啦。” “我将徐先生做过的事情一一讲述,皇后也以为徐先生之功至少可以封侯,但是陛下以为徐先生功深而不著,骤加重赏,难以服众。” “我那点功劳何止不著,怕是除了麻尊使,再无人相信。”徐础笑道。 麻金道:“我信,皇后也信,所以皇后特意让我来给徐先生带个口信。” “请说。” “皇后说,夺天下难,守天下更难,徐先生大才,当世无人可以匹敌,皇后知徐先生志不在仕宦,所以向来没有打扰,亦请徐先生念麻氏总理后宫之艰,切莫暗中插手,皇后与太子永记徐先生大恩。” 徐础叹了口气,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缤纷寄托皇子之举,果然并不简单。 皇后的话中有些威胁意味,麻金大概是为缓和,跪下道:“徐先生不肯参与修史之事,皇后非常感激,希望徐先生还能照做。”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五十四章 求败 听说麻金的来访意图之后,张释清大为恼怒,“皇后太不讲理,她已经是皇后,儿子也是太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而且她想争宠,就去争呗,为什么大老远跑来威胁你?你已退隐多年,又不是活神仙,能让皇帝从此不再宠信缤纷和释奴皇子?” “皇后并不以为我是‘活神仙’,但是皇帝与缤纷先来找我,她不得不防。” 张释清微微一愣,“缤纷果然害我……可她在宫中孤苦无依,肯定受到不少欺负,不来找我又能找谁呢?” 在张释清心中,缤纷仍是从前那个胆小而又忠诚的小侍女,此前在邺城的会面也没有改变这一印象。 徐础笑了笑,“皇帝与缤纷来找我,是因为谭无谓一直在邺城保护我,不许外人登门打扰。” “那就是谭无谓害你……可他保护思过谷多年,终是一片好心。”张释清并非不识好歹之人,没法埋怨自家的庇护者,只得叹息一声,“远看好坏分明,离得越近,分得越不清晰。” “谭无谓保护我,是因为我恰好住在思过谷,他恰好封在邺城,若是换一个地方,他鞭长莫及,也不会管我的事。” “那就是你的错,非要选在思过谷隐居,这里又不是无人知晓的世外之地,乱世时还好些,天下太平,这里隐藏不住任何人——但这也不能怨你,若不是离邺城近些,时常从城里得些照顾,这几十口人哪能活到现在?” 张释清越发找不出错在何人、错在何处,皱眉道:“你打算怎么办?实在不行,我带皇子去别处居住,离开冀州,不给思过谷惹麻烦。” 徐础笑道:“皇子是我的弟子,没犯任何错误,怎能逐出思过谷?” “想挑错还不容易,他现在可是越来越淘气了,我白天时看他走路时有些僵硬,当我的面故意隐瞒,肯定是从马上摔下来过。” “先不着急,我对麻金说自己无意参与任何纷争,他信也好,不信也罢,一时间不会怎样,我看他为人忠厚,或许会在皇后面前美言,至少不会说我的坏话。等一等吧。” “又要‘等一等’。”张释清相信丈夫,吹熄灯上床躺下,好一会也没睡着,突然道:“远离是非、平安度日是不是永远也不可得?” “嗯,只得能一时,不能得一世。” 张释清转过身,钻进丈夫怀中,小声道:“一时也好。” 麻金次日告辞,临别时道:“徐先生说自己不问世事,我相信,回去之后也会尽力劝说皇后相信,但是……远远不够,希望徐先生能再做些什么,取信于皇后,我也好说话。” 麻金返京,徐础没有立刻“做些什么”,依然是读书、教书,对谷中子弟要求也没有变得更加严厉。 倏忽之间将近一个月过去,已是年底,谷中气氛渐渐热闹起来,掌管库房的老仆却是一病不起,徐础亲自奉侍汤药,老仆也不见好转。 眼见油尽灯枯,老仆不再抱希望,向徐础道:“这十几年来,我就有一个愿望,不要被饿死,得亏公子,这个愿意没有落空,我已了无遗憾。” 当天夜里,老仆去世,徐础将他葬在范闭墓的附近,直到这时也想不起老仆的姓名,因此没有立碑。 新年刚刚过去,一些消息传到谷中,张释清派人去邺城打听确切之后,立刻来学堂找徐础。 徐础正在教几个孩子写字、读书,小一些的描红,大一些的诵读经典,徐础来回行走,偶尔纠正一下,学生若有疑惑,可随时提出,他尽力解答。 皇子释奴、徐家兄弟都不在这里,他们归于瞻管教。 张释清轻咳一声,将丈夫叫到门外,“邺城的消息,说皇帝年前在辽东大败,退回渔阳,正往邺城来。” “大败?”徐础十分吃惊。 “对,是大败,不是大胜,楚军撵走贺荣人,却在辽东遇挫——你说会是欢颜打的这一战吗?” 徐础摇摇头,“我不知道,楚军此战最大的敌人恐怕是这个寒冬。” 正月下旬,朝廷军队果然回到邺城,公开的消息并不承认遭遇“大败”,反而是场大胜,从辽东夺占十几座城池,扩地数百里,但是隆冬雪厚,阻碍兵马行进,皇帝不忍士卒受苦,于是下令旋师,在渔阳解散一部分军队,到邺城暂歇,解散另一部分军队,然后准备只带禁军回京都。 见朝廷兵马仍众,传言立刻少了许多,只有极少数人注意到,朝廷的“大胜”消息中没提辽东之战中杀死或俘虏哪些敌军贵人,在此之前,击败贺荣部时,却在消息中详细罗列了杀掳名单。 谭无谓在塞外染病,与皇帝一同回到邺城,仍不见好转,徐础得去亲自探望。 正好缤纷也要见自己的儿子,派人来取,徐础于是跟随这支队伍一同进城。 王府里气氛压抑紧张,人人步履匆匆,却不敢发出声音,尽量屏息宁气。 谭无谓裹着厚被躺在床上,气息奄奄,似乎比不久前过世的老仆病得还要严重,见到徐础,谭无谓费力地打声招呼,喘息多时才道:“我怕是要先走一步,四弟若是有心,麻烦照看一下我的妻儿,泉下有知,我必感激四弟的恩情。” 徐础安慰一番,请一边的侍者去端些茶水来,等屋中没有外人时,他说:“二哥这是用的什么计?” “用计?我没有用计,我真是得病,不信你看……” 谭无谓要掀被,被徐础止住。 “二哥若不信我,我不多问,出去之后也必宣扬邺城侯病重,但我只是一介平民,照看不了王侯的妻子。” 谭无谓愣了一会,正要开口,侍者端茶进来,谭无谓将其屏退,从被下伸出一臂,握住徐础的手,“我的确得病,但是没那么严重,没办法,我……四弟去门口看看。” 徐础起身去门口查看,确认无人偷听之后,回到床边坐下。 谭无谓长叹一声,“是我一时意气用事,前者击溃贺荣部之后,我向陛下献计,以为应当派三万精锐骑兵追击残敌,彻底歼灭贺荣部。陛下急于转攻辽东天成朝廷,我又献计,以为辽东虽小,但是地险而城多,难以横扫,一旦僵持,必受寒冬之苦,不如先回渔阳休整,待明年开春之后,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少则一年,多则三年,可占辽东全境。” “二哥所献皆是妙计。” 谭无谓又叹一声,“麻烦就在这里,陛下不听我的计策,我一气之下,正好又有病在身,于是请还渔阳,陛下也同意了。结果陛下亲征辽东,虽未大败,但是损兵折将,没能尽夺辽东,也没能迫使天成投降,自从旋师以来,只派御医查看我的病情,从此再无消息,我有点担心……我可能惹怒皇帝了。” 徐础也叹一声,“二哥失去一次大好机会。” “什么机会?” “二哥应当劝皇帝回渔阳坐镇,你自己抱病带兵去攻辽东。” “我去辽东,一样不得大胜,无排损失小些。” “二哥就是‘大胜’太多,才有今日之忧,在辽东败上一次有益无害。” 谭无谓恍然大悟,在床上坐起,懊恼道:“我总是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四弟说得没错,我早应该求此一败——现在怎么办?陛下显然认以为是我不帮忙才导致辽东不利,我的病如今又是不轻不重,有时候我真想捅自己两刀。” “我有一计,不知二哥能用否?” “四弟之计必然绝妙,我怎会不用?” “二哥也知道,我已经十几年不做这种事,若有考虑不周之处,二哥需自行定夺,事后不要怨我。” 谭无谓笑道:“你我兄弟皆知劝人之难,能得四弟一计,我已满足,怎么会有埋怨?” “二哥不可再装病,当尽快求见陛下,自请开春之后率兵与辽东再战。” “这一战我若是打胜,更遭忌惮,若是战败,必遭严惩。” “宁要严惩,不要忌惮。” “可是……打败战容易,陛下万一……有心除掉我呢?” “二哥需早做安排,讨好陛下身边的张妃。” 缤纷不知本姓,借用张氏,因此被称为张妃。 谭无谓又是一愣,“张妃……能帮我美言?” 徐础摇头,“张妃若是美言,二哥反而更险。张妃有个儿子,今年十一岁,深受陛下宠爱,可惜排行在后,又非嫡子,不可托以社稷。我观陛下之意,似乎有心封此子为王。二哥在辽东战败之后,可自削一半封地交还朝廷。张妃为子请封,十有八九能成,从此冀州有两王,陛下少了忌惮,皇子得封为王,二哥方可无忧。” 谭无谓沉吟不语,有点舍不得交出一半封地。 徐础继续道:“只是这样还不够,二哥要向朝廷请辞世子封号,邺城王止于此身。” 谭无谓大惊,“王号不能传给后世子孙,还算什么王?” “能传给后世子孙的东西许多,王号并非最重要的一个。”徐础再不多劝,起身告辞,无论谭无谓怎样挽留,都不肯再多说一字。 皇子释奴被缤纷留在身边,徐础独自返回思过谷,向妻子道:“咱家老大要去趟京城。” “嗯?”张释清吓了一跳,“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麻皇后需要我做点什么,那就做点什么吧。徐埙……还有马轼,一同进京,给太子当侍从。” “我才刚刚八岁,从小野惯了,怎么能……” 徐础打断妻子,恳切地说:“你是天成张氏郡主,我是大将军之子,咱们的儿子注定不会在山谷中度过一生,与其日后不得已而为之,莫如现在就做些安排。” “可是咱们的隐居……” 徐础笑道:“宁做大隐,不做小隐。”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百五十五章 复始 徐埙一去三年,走时只是刚刚八岁的孩子,心里想的全是如何玩乐,回来时已是十一岁的翩翩少年,举止有节,言辞文雅,看不出半点野性。 张释清抱住儿子痛哭,这几年来她几乎每天都要埋怨丈夫两句,在见到儿子的一刹那,所有埋怨都化为乌有。 冯菊娘却微微皱眉,扭头向丈夫小声道:“回来一个小先生,也不知咱家女儿喜不喜欢……” 田匠笑而不应。 徐埙回家省亲,只能待三天,见过众人、分发礼物之后,随父母来到书房,细谈这些年的经历,徐础禁止儿子写信回来,因此许多事情都是第一次听说。 张释清听得津津有味,觉得每件小事都值得一听,徐础却没有表现出太多兴趣,一边看书一边听,偶尔插上一句。 马轼没有跟着一块回来,他现在是太子身边深受信任的侍卫,已在禁军中得官,请不下来假期。 受徐础指点,马轼在京城使用本名,并不避讳梁王之子的身份,梁王死于鲍敦与宁王的逼迫,与大楚无仇,反而深感其恩,马轼又是一个没有多大野心的武将,因此不受皇帝忌惮。 说是太子侍从,其实见到太子的机会并不多,尤其是年纪小的贵门子弟,侍从只是一个称呼,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在读书、习武,徐埙受到麻皇后的庇护,生活尤其优越,与太子见面次数也多,在父母面前对太子赞不绝口。 张释清拿自己小时候的生活做比较,总觉得儿子过得艰难,不停地叹息,看向无动于衷的丈夫,差点又要抱怨。 徐埙又说起朝廷事务,条理颇为清晰,徐础仍不显出兴趣,张释清却是满脸含笑,似乎已经看到儿子封侯拜相的一天。 过去三年里,京城最大的一件事就是长沙侯郭时风以及益州铁家的衰落,在动手之前,皇帝对宰相表现出极大的信任,每次出巡、出征,必然指定郭时风留都辅政,皇后与太子旁观而已。 皇帝号称要发兵进攻凉州,召集各州兵将齐聚西京,铁家兄弟奉召齐至,一进军门就被活捉,被指与宰相暗中勾结,存有不臣之心。 几乎与此同时,京城的麻皇后与太子发宫中侍卫闯入宰相府,拿下郭时风,马轼当场所见,说郭时风一见东宫兵卒,掷笔于地,长叹一声,没做任何反抗,全无坊间所传的先怒后恐与跪地求饶。 郭时风与铁家兄弟早有来往,书信不断,其中颇有怨语,尤其是在早年间的信里,谈到过取代楚王的未成形计划。 这些信本应毁掉,郭时风府中确实一封信也找不出来,金都城铁家却搜出不少,也是皇帝行动迅速,这边抓人,那边就已搜府,铁家人来不及销毁。 据说铁家兄弟早想毁信,但是两位夫人却不同意,以为这些信有朝一日或许能用来警示宰相,没想到这也是自家的“罪证”。 皇帝宽宏大量,念及郭、铁两家的功勋,且所涉阴谋全在十多年前,近期书信中虽有怨语,却无大过,因此赦免两家死罪,铁鸢、铁鸷削爵为伯,全家迁居广州,郭时风因为有毁信之举,罪加一等,被免爵为民。 至于益州的蜀王,立刻上书请罪,甚至声称自己不是甘氏后人,没资格称王。 皇帝力排众议,认为蜀王无罪,至于出身,查无实据,仍可称王,但是益州佞臣众多,蜀王不宜久处其中,可迁至京都。 益州平定,天下震动,凉王杨猛军派使请罪,随后亲自前往西京交出王号。 皇帝原谅杨氏的种种罪过,不肯收回凉王之号,杨猛军却极为坚持,恳请十余日以明心志,终于交出王号,只保留凉州牧守之官。 杨家也向京城派去质子,比徐埙大两岁。 “杨家之子是谁所生?叫什么名字?”张释清立刻来了兴趣,听说铁家被迁往南方,她只是唏嘘一番,没有追问太多。 徐埙不明所以,回道:“当然是牧守夫人所生,庶子为质,朝廷也不能同意啊。他叫杨弥,阿弥陀佛的弥。” 杨释清看一眼丈夫,然后向儿子笑道:“你说错了,那是弥勒之弥。他怎么样?你们两人是朋友吗?” 徐埙更加糊涂,摇头道:“我们不是朋友,杨弥自恃高大,经常欺负同僚。” 听儿子小小年纪却说出“同僚”两字,杨释清又笑了,“杨家的儿子肯定高大,但你不必怕他,杨弥再欺负人,你就说……” 徐础扭头看来,以为妻子要出馊主意,张释清却道:“你就说马轼是你哥哥,杨弥高大不过马轼吧?” 徐埙正色道:“杨弥没欺负过我,即便有,我自己也能应对,不用哥哥出头。” “这才是我的儿子。”张释清夸赞道。 又说许多话,张释清才放儿子离开,“车马劳累,好好休息,明天再聊。” 徐埙出书房,走向自己的卧房,忽见一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迎面走来,立刻停下,拱手行礼。 冯菊娘的女儿田熟也是十一岁,长得快些,个子比徐埙还要高出一点点,面对从前的玩伴,假装没看到,扬脸走过去,连声招呼都没打。 徐埙怅然若失,站在原处竟然也没说出话来。 走出十余步,田熟突然止步转身,问道:“你给我带礼物了?” 徐埙立刻点头,快步走近,“一件交给冯伯母了,还有一件……”徐埙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轻轻打开,“这是三年前你要的京城泥人。” 泥人是个女娃形状,色彩鲜艳,憨态可掬,田熟拿在手中,脸上这才露出笑容。 书房里,张释清叹道:“一个回来了,另一个却远在渔阳,也不知他们兄弟二人何时能够重聚。” “今后机会多得是。”徐础道,一年前,他将小儿子徐篪送到渔阳,给渔阳王释奴做侍从,同样不许写信回家。 “儿子回来,你怎么不高兴?” 徐础放下书,“高兴,但是不能显露。” “哼哼,对亲生儿子也要这样吗?” 三日之后,徐埙必须上路返京,母子分别自是依依不舍,徐础亲自送行,一直送到邺城方才告辞,叮嘱几句,别无它话。 徐础极少进城,此次前来,一是送行,二是来见邺城王谭无谓,他早已接到邀请,一直找借口没来。 三年前,谭无谓听从徐础的建议,先是自请攻打辽东,战败之后赴京请罪,愿以王号赎罪,未得允许,于是请削一半封地,并且免去长子“王世子”之称,以为儿子无功,不可称王。 如徐础所料,经过此举,皇帝对邺城王的忌惮少了许多,但是蜀王迁京、凉王免号之后,谭无谓又有些害怕。 一见到徐础,谭无谓就激动地说:“朝廷动手了,朝廷动手了……” “二哥与郭相有过书信往来?” “没有,我怎么会……他是宰相,我是一方诸侯,平时总有公文往来。”谭无谓中途改变说辞,“怎么办?我是不是该学凉王交出王号?如今异姓王只剩下我一个……” “凉王数度不奉诏书,有罪而去王,二哥何罪之有,要交出王号?” “我也不愿交出,可是……” “而且异姓王还有一位蜀王。” “蜀王迁至京城,与傀儡无异。” “二哥要学,不如学蜀王。” 谭无谓愣了一会,问道:“四弟没有别的主意了?” 徐础摇摇头。 “让我想想,实在不行,只好用这一招。” 徐础告辞,回到谷中向张释清道:“邺城王怕是难得长久。” 张释清吃了一惊,“咱们思过谷多得邺城王庇护,你不能给他出个主意?” “邺城王以军功得王,心高气傲,不愿去京城忍一时之辱。天子在时还好,天子一旦不预,必要先除邺城王。” “如此说来,薨在皇帝之前,才是邺城王的幸运?” 谭无谓的“运气”没那么好,他果然没去京城,而是又一次上书,希望交出王号,被皇帝在诏书中责备之后,再不提此事。 两年之后,皇帝得病,为了冲喜,将一位公主送到邺城与谭无谓的一个儿子成亲,这是早就定妥的亲事,因为两人年幼而拖至今天。 送亲的队伍极为庞大,贵戚成群,谭无谓带儿子以及群臣出城相迎,却被随行禁军拿下,直接送往京城,亲事则照旧进行。 谭无谓在京城的遭遇众说纷纭,又过两年,徐埙第二次回家省亲时,才带来一些可靠的消息。 谭无谓进京,朝廷对外宣称是邺城王听说皇帝病重,自愿前来服侍,在京城,谭无谓住进早已安排好的王府,进宫数次,君臣之间说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 皇帝确实得了重病,拖了五个月,撒手驾崩,消息传出的当天晚上,邺城王自刎而死,留下遗言,声称是要追随陛下。 太子登基,感念谭无谓之忠,特许其长子继任邺城王,三世以后再削王为侯。 徐埙这年十五岁,因为从小在东宫陪伴太子,已获官职,此次回家,一是省亲,二是与田熟正式定亲,约定次年完婚。 徐埙还给父亲带来一个提醒:“新帝至孝,对太后无所不从,太后对张妃、渔阳王忌恨已久,二弟身在渔阳,望父亲多多在意。” 徐础道:“你初去京城时,我怎么交待你的?” “莫管闲事。” “嗯,我现在的交待也没变。” 次年秋季,该是成亲之日,徐埙职事繁忙,不得告假回乡,张释清于是与田匠、冯菊娘夫妻一同送田熟进京,这也是他们多年来第一次离开思过谷。 谷中一多半人跟着进京,只有徐础留守,带几个孩子继续读书,连信也不写一封。 这些年来,谷中人口逐年增加,已近百口,突然离开大半,立刻变得安静许多。 徐础生活不改,除了教孩子们写字、读书,就是每隔两三日前去打扫范闭与老仆的坟墓。 一个月之后,有人从京城送来书信,太后宾天,九州同哀,一年之内禁止婚嫁,徐埙与田熟的婚事不得不延后,张释清等人不愿来回奔波,因此要在京城住上一年。 徐础托此人带一句口信,说是“知道了”,再无它话。 次年初夏,思过谷里来了两位意外的客人。 一位是刘有终,这么多年过去,他竟然没有变得更老,徐础不由得怀疑他真有几分仙气。 刘有终当年弃晋王而南下,追随宁王一阵,觉得不是长久之计,悄然离去,隐居江南山中,天下平定之后,他再度出山,仍以相人为业,名声比从前还要响亮,游走王侯显贵之门,还收了一名徒弟。 徒弟姓周,名复始,自称是徐础故交,徐础认了好一会才猛然想起,此人的确是故交,脱口道:“黑毛犬!” 周复始正是当年诱学馆里的同窗周律,竟然熬过了乱世,只是当不得官,随刘有终学习相术,颇有所成,笑道:“当年贱号,徐先生倒还记得,我亦记得徐先生的那篇文章,‘用民以时’,这些年来所见所闻,我越发觉得这四个字似简实深。” 得见故人,徐础大悦,破例饮酒,一醉方休,与刘有终、周复始谈天说地,却不说时政,那两人每次提起,徐础都是只听不说,实在被问起,他说自己久不闻世事,无可评判。 师徒二人在谷中居住三日,告辞离去,徐础送到谷外,心里明白,自己通过了新皇帝的考验。 初秋,二子徐篪从渔阳赶回,他受征入京为官,顺便省亲,正好还能参加兄长的婚事。 徐篪给父亲带来一份特别的礼物,是两本书,一本《诗经》,一本《尚书》,书很普通,来历却不寻常。 “当年先帝与邺城王征辽东接连不胜,天成亦有自知之明,去皇帝之号,改国号为辽成,向大楚称臣,三年一贡,使者每次都要经由渔阳。去年使者经过时,将这两本书送来,说是父亲故人送来的礼物,使者不说故人姓名,我觉得不妥,所以今年才带来。” 徐础接过两本书,翻了一会,笑道:“确是故人之礼,她想告诉我,虽居荒外,不忘诗书。” “父亲的这位故人倒有读书人的气节。”徐篪不明其意,又道:“我在渔阳听说太后死得颇为蹊跷,甚至有传言说先帝驾崩之前就已做出安排。渔阳王颇为不安,担心张太妃的安危,让我入京之后详加调查,父亲以为……” “用民以时。”徐础回道。 “嗯?”徐篪明白这四个字的意思,却不明白它与自己所说的话有何关系。 “你进京为官,必受皇帝问策,你对‘用民以时’,别的事情不可多问,更不可多说。” “是,父亲。”徐篪不敢多问。 徐础拿起故人送来的书,心静如止水。 他知道,自己的两个儿子入京,少不得会卷入诸多纷争之中,但他并不担心。 他知道,妻子入冬之前就能回来,思过谷将恢复热闹。 他知道,欢颜郡主已经安定下来,不用他再操心。 世事终而复始,每个终始却各不相同,他知道,自己的计谋再也用不上了。 (全书完,明天还有一篇后记,发在微博上,全称“冰临神下的微博”,请大家关注。)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新书《星谍世家》已发布 ?2009-2014AllRightsReserved.版权所有。 本站内容系根据您的指令搜索各大小说站得到的链接列表,不代表赞成被搜索网站的内容或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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