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我有一点可怜你》 世族公子 一 “轰隆隆” 瓢泼大雨从昨夜一直下到了今晚,一刻都没有停息。 灰暗的夜空仿佛裂了一道狰狞的伤口,四周坍塌凹陷,大雨从中倾泻而下,雷声阵阵。 京都乌衣巷的王府依旧拔地而起,在这风雨飘摇中四平八稳得丝毫不动。 长廊中垂首而战的侍女纹丝不动,悄然无声,全身上下只有裙摆和发丝被冷风吹动,连同屋檐下的灯笼一样随风摇摆,偶尔被溅上几滴外面冰冷的雨水。 室内,孟云开静静地坐在床上,孤形单影的身子在烛光的照映下更显消瘦。 她看着忽明忽暗的油灯,脸上平静从容。 外面的雨声震耳欲聋,她却像没有听见一样,看着烛火出神。 她在想很多,却也什么都不在想,只是看着那跳跃的火苗而神游。 大雨依旧下个不停。 她轻轻眨了眨眼。 没有一滴眼泪。 她笑了笑,本来以为自己的脸上会布满泪痕,却最终什么都没有。 最后她自己也分辨不出来那些稀里糊涂的喜怒哀乐,只能偏着头,朝着铜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 这么久了,她竟然也有习惯了一无所有的滋味。 那一点苟延残喘的烛火最后也不能再跳动,无声无息地溺亡在烛泪之中,整个内室陷落在寂静无声的黑暗之中,毫无一丝亮光。 她身后的木莲轻手轻脚地上前,重新点起了火焰,拿手小心护着,这才微微泛起了一丝亮光。 孟云开这时才回过神来,看着重新站回自己身后的侍女,忍不住喉咙中的痒意,轻咳了几声,哑声道“什么时辰了” 木莲看了看窗台边的沙漏,低头回到“夫人,已经过子时了。“ 她点了点头,好像想说些什么,又想挤出一个微笑,可是她张了张嘴,还没等说出一个字,眼泪便在眨眼间夺眶而出,争先恐后地滑下她如同瓷器般素白的脸庞。她抬起手,有些狼狈地抹掉了潸然而下的泪水。 木莲上前,安静地递给了她一块丝帕。 这个年轻的姑娘看着无声无息流泪的女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情之一字,不知所起,覆水难收,害人不浅。 孟云开握住那块丝帕,手指忍不住地收紧,最后还是抬了头,问出那个早已知道答案的期盼“大人今晚不会回来了,是么” 木莲不忍心看她,只能点了点头“是。” 她以为女子在听到这个答案后会再一次落泪,只不过孟云开在听到了这个字后反而平静了下来。她重新看向铜镜,里面也有一个年轻的女子在回望自己。 长眉素脸,清目朱唇,双肩瘦削,身姿窈窕。 她眼尾有一颗朱砂痣,在烛火的昏黄微光之下,看着羞涩又动人。 孟云开一点点擦拭了脸上的泪痕,收拾妥当之后,她看着自己的倒影,朝她露出了一个温柔又安静的微笑。 那一颗朱砂痣也似乎随着笑容而绽放。 就像她每一次对王放之露出的微笑一样。 那也许不是他最爱的笑容,可却是最让他放心的。 这就已经够了,她有一些满足地想。 真的够了。 其实她有什么立场伤心呢王放之于她,不过是一场做了十年、光怪陆离的美梦。她的黄粱一梦从十五岁做到了二十四岁,也是时候醒了。其实她应该在陷入沉睡之前就知道,她没有资格一醉不醒,其中的美妙只不过都是因为他漫不经心的施舍。 王放之与她之间从来就不可能有任何不舍与心伤。 她是因为不能,他是因为不会。 施予她的温情都是他对另外一人的怀念,她已经在这虚假的情谊中获得了太多不属于她的片面柔情。 这真的已经够了。 她一生别无他求,年少时懵懵懂懂,还未来得及许愿便身陷风尘,少女时唯一的期许便是能等来她的盖世英雄,使她从囹圄中脱困而出。 最后她的英雄来了,在人群中轻描淡写地给了她再造之恩。 她一生的运气似乎都被用在了那一天。 如今她唯一的奢望便只是盼他一生顺遂,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她笑着看向旁边那个面容稚嫩的姑娘,神情柔和“大人找到姐姐了,我要为他们高兴。” 木莲看着她,看着她再也没有一滴泪珠的眼睛,心中困惑“那您怎么办呢” 她悄然地听着听着外面的滂沱大雨,微微感叹了一声,觉得今晚的雨下得真大“本来就没有我的事。” 是啊,那两个人的相遇与相知,从来与自己无关。 她早就应该知道的。 只是既然明了自己不该得寸进尺,可是为什么心口还是这么疼呢 是因为爱而不得么 她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因此也不知再去苦思冥想。 自己快没有时间了。 就这样吧,对所有人都好。 如果以后有一天,他要是能够想起自己,只要能记住自己的安分守己、一丝半点的好就行。 “看完了么” 关山月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她看着画面中的女子,看她一人独坐床榻,等待一个永远都不会属于她的人。 过去的十年中,这样的不分日夜的等待她十分熟悉。当她还是十五岁的时候,她满怀一腔少女不为人知的期待欣喜,只为了给那个在晚风中踏入房门的男人褪下外袍,端上一杯沏好的六安瓜片,抚平他眉目之间的一丝忧思与愁恼。 一开始的他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便微笑地放下,开始处理公务,然后不再动一下。 孟云开知道,那不是他想要的味道。 王放之这一辈子只喝惯了一个人的茶。他向来都是这样,长情和怀柔,却对不喜欢的东西从不再回顾。所以从前孟云开悄悄想,他让她跟了十年,是不是对她也至少有一些喜欢呢 只不过喜欢是有的,却不是给她的,而是为了她生死不明、失踪十余年的姐姐。十五岁的孟云开不懂那个男人眉宇中偶尔掠过的怀念,二十四岁的孟云开懂得了这个道理,而这时的她已经觉得自己得到的够多了,而也不想再等下去了。 至始至终,她从来没有想过去取代那个人。 在姐姐被找到的这个晚上,她像以前无数的夜晚一样,坐在一盏油灯面前,看着烛火出神,等他准确无误地到了子时。只不过这一次,她遣退了侍女,熄灭了烛火,一个人在一间空房中躺进被褥之中,一炷香后便咽下了她苟延残喘的生命中最后的一口气。 这一年来,她开始反复咳嗽,近月来也有咯血。 自己时日不多了,她心里很清楚,但这个意识没有让她害怕,反而松了一口气。 自从咳嗽来她便不再常见王放之,咯血之后更是故意不见。这样毫无意义的等待他从来都不知道,都是孟云开坚持着不知所谓的习惯,一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守着一盏油灯,默默地期待那个男人回家的脚步。 王放之不知道自己曾经的枕边人为何不再与自己相见,他也并不在意。 他不过是略略点了点头,脸上毫无波澜,然后从此歇在了书房。 孟云开想,也是时候自己退出了。 她不怯弱,也不埋怨,如果说她是在疲惫之外有其他的情绪话,那必然是愧疚。 她在这里的十年都是姐姐本该得到的十年,与自己无关。 所以这一次孟云开要离开,与王放之无关。 她只是想一身轻松而已。 这也许是一个大起大落的故事,可是却和孟云开没有多少关系。 她出生在世代清高的孟氏,祖辈都是大儒,父亲更是名扬天下,虽然不是如同王谢氏族一般的庞然大物,却也受人尊重。 孟云开身体里一半流着清贵的血脉,一半却流着低贱的血统。 她的母亲只是一个侍妾,之前是一个以色示人的舞姬,一朝她的父亲醉酒,与那个早已不是完璧的舞姬缠绵,十月之后她便就此诞生。那个舞姬在生产之后撒手人寰,留下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儿。孟云开的出生是一种耻辱,象征着一代大儒的酒后失德。她八岁之前连名字都没有,只能随随便便被叫一声“六娘”,之后才被取名为“云开”。 她安静又温顺地长到了十二岁,在无人得知的角落中小心翼翼地舒展着自己单薄的枝叶。孟氏家风严谨,不会有恶奴欺主,她所长这么大以来,无非就是没有人和她说话而已。奴婢不亲她,兄弟不知她,姐妹不理她,父亲不看她,夫人不睬她。 孤独便是她对于童年的映像。 孟云开从来不抱怨,每日请安的时候也依旧低眉顺眼。寂寞的时候她就去池塘旁边坐一会儿,悄悄听别人说一些话。 从府内仆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到姐妹之间的琐碎口角,她总是用心记住,藏在心中,假装他们好像是在与她说话。不管那些人是下人还是亲人,她总觉得能听到人声就好。 池塘旁边有一棵槐树,有上百年的岁数了,坑坑洼洼,每当七月流火的时候,总会有雪白的花瓣随风而转,轻轻地落到树下的那个小姑娘身上。 她喜欢这样,就像春夏秋冬都有雪花飘落。 一棵槐树,一缕清风,一捧花瓣,这便是孟云开幼年对于幸福的定义。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次写文,希望能让大家开开心心,祝所有人新年快乐,心想事成。 如果你们觉得好的话,可不可以求包养,求评论,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咩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世族公子 二 对她最好的就是孟云展,她的二姐。 孟云展是夫人的独女,是她们父亲为数不多、愿意与之亲近的孩子。 他给她买过糖人、拨浪鼓、布娃娃,会摸一摸她的脑袋,夸她头上的花簪漂亮。可是当他看着孟云开的时候,只会说一句“这是六娘”。 孟云开是羡慕孟云展的,只不过就连这种艳羡也被她偷偷地藏起来,不敢叫人发现,以免被人嘲笑不知天高地厚。她向往她父母双全,向往她肆无忌惮的笑闹嬉戏,向往她脸上无忧无虑的微笑。其实孟云开知道她没有资格去羡慕,毕竟她自己不愁衣食,不忧住行,只不过她却总是忍不住地去看孟云展,因为她也同样喜欢这个笑口常开的姑娘。 这样的女孩,又有谁能不爱 孟云展不会故意冷落她,见了面也会朝她笑一笑,看她手头拮据时,还时不时会给她塞一些银裸子。 孟云开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日,姐姐妹妹坐在凉亭之中,比她年长的三娘看着她,嘲讽到“是谁把一个玩物生的东西放进来了” 孟氏家风严厉,孩子们在人前都恭谦守礼,于是他们腹中的一腔恶气便只能背后发泄。 孟云开低着头,不敢说话。 年幼的七娘与八娘指着她笑闹,年幼的脸上是单纯的快乐。 而就是在那时,孟云展站到了她后面,说“都是一个父亲所出,她若是东西,你们又是什么” 几个姐妹虽然自此之后并未停止对她的嬉闹,可孟云开永远记得那个身穿鹅黄衣裙的姑娘和她脸上的骄傲。 她们之间差了八岁,而孟云展又小了王放之两岁。那时的王放之是孟父唯一的的关门弟子,少年便名满京都。这么一个少年,这么一个少女,任谁都能想出来他们之间微弱却又坚定的情谊。当他们互相暗生好感之时,孟云开还只是一个孩子,带着一团不谙世事的稚气。 如果孟氏平安无事,也许孟云展与王放之就会这么走下去,拜堂成亲,白头偕老,而孟云开也许会嫁给孟父的一个学生,也许会嫁给另一个人,却总不会落到后来的地步,被充教坊,降为奴籍。 当孟父因为被诬受财枉法而斩首后,原本清平的孟府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七零八落。原本以为可以长命百岁的一棵老树被连根拔起,枝叶砍断。当孟云开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家中的奴仆门客便落荒而逃,昔日百年清贵的孟氏如今众人避之不及。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不过夫人的娘家权势颇大,迫使法外留情,将母女两个保了下来。二人投奔舅家,不在京城久留,留下了孟府一众的其他妾侍子女。牢狱艰苦,三个月下来,孟云开大病一场,原本剩下的六个姐妹之中没了四个,当时幼小的七娘与八娘躺在她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剩下的那个是三娘,与她一同被充入教坊。孟云开仅仅十二岁的年纪,便被逼成了官妓。 教坊里面有一对琉璃灯,孟云开踏进去的第一天便看见了。精巧易碎的灯笼在微风中微微摇晃,下面系着的风铃发出了清脆的铃声,让她想起了孟云展的笑声。这种近乎纯洁到不染世俗的声音与里面的奢靡形成了最讽刺的对比。 三娘后来与她的关系好了起来,毕竟如今二人都同为官妓,不问出身,她再也不是那个骄矜的少女了。 不过两年后,十七岁的三娘被来客折磨得死在了房中。 孟云开拿出了全部的身家在城外买下了一块地,让她与其余姐妹一同入土为安。 那一对琉璃灯陪了孟云开三年,那是她在十二岁时对于幸福的定义。 之后的三年中,她学会了阿谀奉承,懂得了一笑千金。那时候她以为自己会永远这么过下去,稍有不慎便被毒打,针刑与鞭刑对她来说早已是司空见惯,她从一开始的哭泣到后来的淡然处之,等她十四岁之后便很少挨打了。 打多了,自然就不疼了。更何况她以后还要接客,身上青青紫紫不好看。 如果十五岁那一年王放之没有漫不经心地踏进了教坊,没有在人群之中一眼看见她,她也许会死在这个教坊里,还未长大便化为一缕香魂。 孟云开永远都记得那一天。 王放之刚下朝,身上却没有穿着朝服,反而松散地披了一件藏青色的长袍。他青衣乌发,眉眼疏朗冷淡,锋利的眉眼被身后的长发散去了一丝冷硬。他带着世族独有的自矜与孤傲,不言不语,光是坐在那里便是一副足以流传百世的笔墨。 他挥退了身旁的舞女,一人自顾地倒着壶中的清酒,修长的手指轻轻握在酒盏上,仿如白玉。 那时候的他才二十五岁,还没有十年后的深不可测。 她被推搡到了他的面前,带着一心的惶恐,不敢看他的脸。 他们之间差的不仅是三年的距离,还是身份上再一次的天遥地远。她不过是教坊中微不足道的官妓,罪臣之后,而他却是年轻有为的二品朝官。 可是他却没有露出想象中的冷淡不屑。他的一根手指轻轻挑起了她的下颚,她知道他在看着他,一点点端详着她的脸,目光沉静。 突然他露出了一个微不可见的微笑“六娘,好久不见。” 她心尖猛地一颤。 六娘。 她已经快记不得这个名字了。 王放之收回了手指,用手帕随意地擦了擦”就是她了。“ 那一日在靡靡之音的教坊之中,他眉目冷淡,不悲不喜,却救她于苦海,从此她对他一眼万年,再也不忘。 之后的一切对于孟云开便是如同身处梦中一般不可思议。她梳妆打扮,穿上了鲜红的嫁衣,成了王放之的妻子,他的第一个女人。 满朝文武都知道他娶了一个官妓,却没有人敢对此有所微词。 那一个晚上他对她很温柔,亲吻的时候力度轻柔。孟云开被他抱着,颤着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背,带着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她爱上了他。 王放之是十五岁的孟云开对于幸福的定义。 可惜却不是二十四岁的孟云开对于幸福的定义。 十七岁的那一晚她得知了王放之只不过将她当成替身。他似乎娶了她,可是真正在他心中与他拜堂成亲的,是她的姐姐。 她缩在被褥中声嘶力竭地哭了一夜,第二天依旧旁若无事地在他回家后给他沏好了一杯六安瓜片。那时候的王放之已经愿意将她的茶喝入口了。 她看着他无波无澜的侧脸,想着,她不会要什么,只要可以有一天守在他的身旁,为他抚平所有疲惫劳累,那么她就满足了。 孟云开想到了姐姐,觉得自己是一个卑微又低贱的小偷。 她靠着这种偷来的生活,忍受着满府的女眷对她无声的厌恶与不齿,在爱情与愧疚中挣扎了十年。没有一个人瞧得起她。太夫人与王氏女郎鄙夷她的身世,王放之漠视她,连她也不大一定瞧得起自己。 她醒的时候被对他的爱意折磨,睡着后被对姐姐的愧疚鞭挞。 终于,她要走了。 我要放下了,她想,再也不要回来了。 于是关山月来了。 极苦有八,她在这个世界只要其中一个。 求不得。 那种撕心肺裂、万念俱灰的痛苦 不巧的是,她的线索人物便是王放之。 琉璃灯问她”你是怎么想他的“ 关山月回身,冲它笑了笑。 王放之有错吗 没有,那不过只是一个女人。他对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从吃人不吐骨头的教坊中带了出来,赐她一生安稳,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他在床上体贴,床下礼待,理智而克制,是世家公族名士最好的典范,对她最不好的也不过就是冷淡而已。 那种置若罔闻、恬不为意的冷漠。 他的祖母如何想她,他知道,他的亲人如何看她,他也知道,他只是不怎么在意而已。 孟云开一开始有多么爱他这种恬淡无欲的性情,就有多么受其折磨。 她不是不在乎那些冷眉冷眼,却不敢也不愿争执。 当太夫人当众责备她心思不正时,当那些出身清白的夫人取笑她有辱孟氏百年清明时,她却无从辩解。 她们说的都对,让她羞愧难当。 自己只是一个替代品,她从来都知道。 孟云开不知道自己是否后悔了,她也不敢这么去想。如果她敢后悔,那么她之前十年的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恋究竟算什么 关山月回答”不过是一个男人罢了。“ 琉璃灯若是有一双眼睛的话,它肯定瞥了她一眼,只可惜它只有八方的玲珑玻璃面,是怎么都做不出询问的样子“怎么说” 关山月伸出手掌,细细端详片刻,看了看莹润的指甲“当你爱他的时候,他便是天上明月,穷极一生都触不可及,你不爱他的时候,他便从云端掉落,变成一介凡夫俗子,浑身上下也只是烂泥肉身罢了。” “可是如果你用孟云开的身体,那么你就要成为她,而孟云开爱慕王放之,“琉璃灯转了一圈,像是在打量她。 “所以我得让王放之知道,孟云开到底有多爱他,”关山月笑了笑,轻轻用指尖弹了弹琉璃灯,将它弹出一米远,气得它翻了一个跟头,喘着愤怒的粗气。 她摆了摆手,毫不在意“好好守着家,我先走了。” 琉璃灯背过身去,假装自己不再看她。 见她真的走远了,它才偷偷转过身来,看她背影袅袅婷婷,走时仿佛脚下踏着清风,慢慢走近了画面的白雾之中,直到她的身影与迷雾彻底合二为一,这才收回了目光。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世族公子 三 京都城西有一个巷子,名为长乐街,里面有一处人家,黑瓦白墙。 此时大雨丝毫没有停息,依旧砸向地面。 一个男人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四周伸手不见五指,本该在这古朴的宅子之中显得可怖阴森,他却一动不动,仿佛一座毫无声息的石像,天生就在这里纹丝不动。就在此时,一道惊雷随着倾盆大雨劈了下来,雪白的亮光划裂了黑暗,照出了一张疏朗冷淡的面容。他有一双茶色的眼睛,其中波澜不惊,仿如一片死水。 他的身后这时亮起了一束微末的火光,将他的身影照得模糊不清,却更显的面色苍白,没有多少血色。 一个女子捧着一盏油灯,从他身后走出,摇曳生姿。 她生了一张面若桃花的脸庞,此时在黑暗之中款款而来,更是多了几分婉约的温柔,垂眸时尽是一片不可言说的风情。她将油灯轻轻放在两张太师椅之间的桌面上,缓缓回头看向那个男子,低柔地唤了一声“良辅。” 王放之转头看了她一眼。 她笑了笑,看向外面的狂风暴雨,声音柔婉“如今外面不方便出行,你不如今晚在这里稍稍留步。” 孟云展看着于她不过咫尺之距的王放之,目光仿佛一滩融化于暖意的春水,含情脉脉。 他三十四岁了,不复年少时的意气风发,没有了她认识他时的年轻气盛,却更加英隽,少时的自持冷淡已经转化成了现在不动声色的城府。 如今他已是一朝大司马,权倾朝野。 她还记得十六岁的王放之,貌胜潘安,在她身后叫住她的侍女“这位小姐的玉佩掉了。” 那一天,孟云展鬼使神差地转了身。本该她应该避嫌不见,却在听到那个冷如泉水般的声音后回了头。这一眼看过去,她在那一刻怦然心动,自此梦里梦外都是他的身影。少女怀春时做的梦都开了花,成为了永恒。 年少时的爱慕总是无声无息。王放之生性矜持,两个人大多时候的交流便只是在眼波流转时不经意的碰撞,可是就连如此,孟云展依旧在她为二人编织的梦境中沉迷不醒。 她是如此痴迷着那个少年。 只不过后来世事无常,孟氏遭遇大难,她与母亲离开京城,自此二人不再相见,年少时的旖旎从此被一刀两断,相隔天涯海角。 他们分别了十三年,如今再一次见面都不再是曾经的模样。她如今已经三十二了,没有了少女时的娇俏,曾经嫁为他人妇,而他早也娶妻。 再次见面,他们已不复当初。 当初许下的誓言却最终见证了两人的陌路。 王放之点了点头“也好。” 孟云展看着他,不掩眼中的爱慕。她在二十岁那一年嫁了人,夫君却在两年后病逝,从此便只能独身一人。 直到他找到了她。 她笑了笑,抬手缓缓将茶壶中的茶水倒入盏中,杯面上溢出乳白色的雾气,如同一朵静静绽放的鲜花,却又随着清风一荡而散,只留有淡淡的茶香。 “你我相隔十三年,也不知道你还喝不喝六安瓜片,”孟云展将茶盏推至王放之身侧“不过想来你还是喜欢的,毕竟你向来念旧。” 他微微一笑,唇角的笑意叫她近乎看痴了,见他拾起茶盏,送到唇中咽下一口,又轻轻放了下来。 孟云展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他眼中熟悉的温和,就像他年少时说喜欢自己时的眼神一样“到难为你还记得这个了。” 她脸上微笑,眼尾柔和地看过他的脸庞“怎么可能忘记你可十分难伺候,不吃葱、姜、蒜,不吃腥辣,只爱清淡,喜欢食鱼,却又不爱吐刺,于是府中桌上的鱼都是无骨的。” 王放之唇角也带了一丝微笑。 他不再说话,孟云展也就不再开口。二人坐在太师椅上,在一方桌左右两边,守着一盏油灯,听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同享流淌在空中的静谧。孟云展在那一刻几乎以为,他们从来没有分离过,仿佛就像是当年早已结为夫妻,此时正在屋中听雨,恩爱无比。 她沉浸在这种幻境之中,想象着身边的男人便是自己位高权重却又温柔体贴的丈夫,而自己也没有遭受年少时家破人亡的苦难,几乎就要信以为真。 只可惜那暴风骤雨渐渐停了,化为了淅淅沥沥、有一些缠绵意味的阵阵小雨。王放之看着她,面色平静“二娘,我要走了,之前打扰了。” 孟云展还没有来得及从梦中脱身,依旧陷在那些可看却触摸不到的幻觉之中,听到这话心中一痛,只能强颜欢笑“这本来就是你的府邸,反倒是你将我安置于此还是我叨扰你了。” 王放之看着她“你若愿意,还是去府上坐坐吧,六娘与你也有多年未曾相见了。” 孟云展脸色霎那间苍白无比。 她还记得六妹,尤其是她眼尾的一点朱砂痣,鲜红单薄。她还记得在她少女时代的那个女孩,少言寡语,总是微微低着头,温顺而平和,虽然在八个姐妹之中容色最好,却最是安分守己。 六娘只是在年夜饭的时候与家人唯一一次同桌,其余时候都是在自己的小院中用膳,安静到毫无声息。 她曾经在池塘旁的槐树下见过她,素衣的小姑娘垂散着一头长发,几缕发丝随着微风而轻轻荡漾,瘦弱得仿佛像是一片树叶。 当时的她还是喜欢这个六娘的,毕竟她是唯一一个叫她“二姐”时真心实意的妹妹。 只不过当她得知本来已经成为了官妓的六娘嫁给了王放之,那一点朱砂痣便成为了她的梦魇,夜夜折磨得她不能入睡。 那一颗朱砂痣多么妩媚,却长在了那样一张素净的脸上,反而更是被雪白的肌肤映得更加艳丽,仿佛饱饮了鲜血。 而它的确是要吸食了她的鲜血一般。孟云展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嫉妒,当她想起了那一双和顺素美的眼睛时,却想到了憎恨。她想到在床笫之间,王放之会是怎样爱怜地吻过那一颗朱砂痣,吻过那一双眼睛,便痛得肝肠寸断。 她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便是王放之是因为自己才娶了六娘。 孟云展这样告诉自己,便仿佛能对那个十三年内不曾谋面的妹妹有着最深刻的鄙夷与怜悯。 她的丈夫,在与她待在一起的时候,思念地却是另一个女人。 想到这里,孟云展微微一笑,看着王放之“若是可以的话,我一定会去拜访的。” 王放之点了点头,然后便踩着夜色离开了。 她看着他高大瘦削的背影,看着他的衣摆在黑夜中越行越远,却不曾有一次回过头来,终于捂住了嘴,呜咽出声。 王放之端坐在马车之内,听着外面连绵不断的细雨。 他合上眼睛,思绪穿过了外面的雨帘,却又在漆黑的夜空下云消雾散。他什么也没有做,静静听了一会儿,后来唤了一声“引源。” 一个三十上下的男人从车檐下走了进来,跪在地上,并不直视王放之,垂下头颅“大人。” 王放之没有看他“你今晚见到二娘了。” 引源点了点头“是。” “她看上去如何”王放之转动着腰间的玉佩,看它在细长的五指之中翻来覆去。 “二小姐风姿不减当年,对大人依旧情深意重,”引源跪伏在地上,知道他的性情,不敢多说。 王放之笑了一声“情深意重。” 他掀起左边的帷裳,看向外面漫漫无际的长夜和稠密的雨线“也是。” 说罢,他挥了挥手,让引源退下。这个跟了他二十年的仆役叩了一个头,悄然无声地退了出去。 马车轱辘在被雨水溅湿的青石砖上滚动,留下两条隐约的水印。 车夫将马车行到了王府大门,王放之走了下来,挥退取出油伞的侍从,不顾绵绵细雨便走了进去。 他向来不在意这些。 王府占地庞大,黑瓦红柱,白墙青石,飞檐走壁翘得气势磅礴,亭台楼阁纷纷修筑在水面之上,仿若岛屿,其中水上的回廊便有数十,曲折环绕,带着江苏水乡的委婉含蓄。王放之走在上面,旁边挂着的灯笼散着火光,在这黑夜中到也成了一幅美景。 不远处的长廊上也有一点荧光,微微闪烁。 他再认真一看,便瞧见一个隐隐绰绰的背影,手中提着一盏宫灯。 王放之的双目因为他常年批阅奏章,因此在夜中难以视物。他看向引源“那是谁” 引源仔细看了看,却又低下头来“回大人,那是夫人。” 夫人。 孟云开。 王放之挑了挑眉,想起了那个近乎一年不曾见面的妻子,一时间有些恍惚,想不起她到底长了一张怎样的面容,最后想了想,也只记起了眼尾的那一点朱砂痣。 那么鲜艳。 他想到了他找到孟云展的消息,笑了笑。他从未隐瞒过这个事实,而孟云开究竟是为这个发现坐立不安还是淡然处之,他都不在意。 王放之不是不懂,却对此漠不关心。 他摇了摇头,不愿意理会。只不过正当他提步就要走远时,那个身影缓缓地转过了身。 长眉远山,清目横波,眼角一点朱砂痣朦胧不清。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世族公子 四 那是一张素净的脸,却因为干净到了极致而令人心动,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仿佛在那一刻,任何人在见到她之后,心中都会升起那种隐秘的情愫,好比春寒料峭时破冰的溪水,涓涓而流。 可是偏偏就是这么素雅的一张脸,却被那昏黄的烛光一染,显得朱唇鲜艳欲滴,仿佛只需要轻轻上前,就能将其摘采,含入嘴中。她呈现出了一种动人心魄的柔美,却又因为面容之上的平和而看起来格外清幽。 王放之看着她,静止不动。 他站在那里,安静地看了片刻,便看向引源“走吧。” 引源方才只看了一眼,便脸颊红得仿佛将要滴血。他不敢多词,弯了弯腰“是,大人。” 孟云开看着他愈行愈远的背影,纹丝不动,耳边传来琉璃灯的嗤笑“美人计不管用了吧,你还要怎么样” “若是为女色所动,他就不是王放之了,”她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拂过身上的衣裙,“更何况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每一个晚上都有这么一个人在等着他,不计回报,风雨无阻,只为了见他一面。” 琉璃灯似懂非懂,却依旧决定要好好嘲讽这个女人“你看看你这幅脉脉情深的样子,你还是你自己吗” 孟云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拨动了手中提着的宫灯,看着它静静地旋转,在灯火的照映下折射出色彩斑斓的光芒,美不胜收“你看,它跟你长得像不像” “区区一介凡灯,怎么可能像本尊”琉璃灯十分不满,有些质疑这个女人的审美。 人长得奇怪不说,品味也这么差劲。 “这不就是了,你不愿意被误会成为另一盏灯。孟云开深爱王放之,如果要他此生悔不当初,必然不希望他是为了一个并不是自己的人而伤心。”孟云开停下了那盏宫灯。 琉璃灯反驳到“可是既然孟云开那么喜欢王放之,那么她必定不会希望他因为自己而痛得肝肠寸断。” 孟云开忽然一下笑了起来“那就不是我的事了,谁叫他当初不好好珍惜呢” 她转身离开了这段长廊,柔软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而婉约地浮动,直到她整个人走进漫漫黑夜之中,被其吞没。 自此之后,王放之每一日回府都会看见一盏微弱的宫灯,在最远的长廊处忽明忽暗地闪动着一点萤火,柔弱可欺。伴随着那一点火光的还有一个瘦削的身影,在月光底下呈现着模糊的轮廓,随着灯火的明灭而若隐若现,仿佛那就是他的一种错觉。 他们彼此守候了两个月,在其中形成了一种难言的默契。他归家,她等候。不论多晚,他的步伐总是会因为那一盏宫灯而放得柔缓,仿佛他走的不是青石砖,而是用月光与烛火堆积而成的一条丝路。 不管他白日去了哪里,几时回家,她都会在哪里,为他点亮一盏回府的灯。 他笑了一声,不知道从何时起自己也会使用“回家”这两个字。 王放之想起了他们刚成亲时的时候,她似乎也是这样等候着他,在长廊的最深处翘首以待,等他回来。当他朝她走过去的时候,她会轻轻地递给他一个怀炉,为他披上一件大氅,然后被他牵着手,静静走回院中。 他已经记不得十年前的自己想的是什么,可是他知道,在他那时的梦中,与自己牵手的并不是她。 而后来一年前她也知道了,于是慢慢不再出现,他也就没了一个不管春夏秋冬、总是会为他守候的人。 他不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有没有后悔过,不过想必是没有的,因为他在见到那空无一人的长廊时,心中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淡淡地想,她最终还是知道了。 王放之也不在意。 可是如今,她又回来了。 他不去想为什么,也不想知道。他如今也已经三十四了,只是觉得能有这么一盏为自己而留的灯便好。 王放之是王氏的家主,只不过王氏向来亲缘薄弱。他自幼先而丧母,后而丧父,祖母养育他成人,也不过是心血来潮时前来问候他的功课,如今也只在每七天的一次请安中相见。他的姐妹早已嫁人,并不亲近的兄弟大多外放,只剩下他独身一人。 他好像有着所有,却也一无所有。 朝中形势波谲云诡,尔虞我诈,当他带着一身疲劳回到家后,便只能看着空无一人的书房,叹上一口气。 他活了这些年,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专门为了他而存在。 只不过这次有了例外。 如今每当他见到那盏灯火时,心中的种种疲惫总是似乎在一时间一扫而光,仿佛那一小簇火苗已经足够烧尽他一身的风尘。 走走停停了一辈子,他竟然开始盼望见到一张宫灯。 他笑自己软弱,却又不肯放弃。 他们像这样互相等候了两个月,却在冬至那一天,他已经见惯了的宫灯以及它的主人都没有出现。 王放之停了下来,看了那个地方半晌,最终看向引源“去看看夫人今日怎么了” 引源低头称是,不到半柱香后他便回来了,低声道“夫人今日身体不适,已经在院中歇下了。” 他愣了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他本来想要离开,将这一夜抛至脑后,却不知道为什么,却又一次朝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没有人,唯有树影成伴。 他叹了一口气,看着引源“下去吧。” 引源叩了一个头,便退下了。 王放之看着远处的那个院子,夜晚的水面波光粼粼,闪烁着一种近乎神秘的光泽。 他提步走向那个院子,看见外面没有一个仆人,整个院子安静得毫无一丝声响,只有内室亮着一丝微弱的灯火。 孟云开的内室外面只站了一个侍女,看见他来,眼睛微微睁大,连忙行礼“大人。” 他还记得她的名字,是孟云开亲自起的“夫人怎么了” 木莲低头“夫人身体不适,早早歇下了。” “怎么回事”王放之看了她一眼。 那个侍女弯了弯身子“今日清晨夫人曾去园中摘花,不慎寒风入体。” 他听到这里便不再提问,反而轻轻推开了门,走了进去,却并不着急来到床榻旁边,反而是在远处站了一会儿,等到身上的凉意都退散得七七八八,这才靠近。 王放之愿意的时候,他能是这个世间最为温柔的人。他本来生性冷漠,却不介意自己偶尔的绕指柔。当如此矛盾的一个人对她体贴时,也不怪孟云开对他情根深种,从此难以自拔。 他走到了床榻旁边,借着烛火细细端详着他的妻子。 夫妻二人本是同林鸟,这两个本该是这世间最为亲近的两个人却一个表面温和、内里无情,另一个却已经离世,留下一个躯壳,再也不能相见。 他看着她柔婉平和的睡颜,为她掖了掖被角,就要离开。 孟云开自然不会让他此时离去。她轻轻咳了两声,睁开了眼睛,看见那个模糊的背影,泪水忽然溢满了眼眶。她看着他的身影,低低叫了一声“大人” 王放之转身,看着她。 孟云开如今身上只披了一件亵衣,此时她忽然起身,亵衣在领口处滑落,露出一截清白的香肩,上面仿佛积了一层终年不化的白雪,只需轻轻一碰,便会化为流入手掌的暖水。 外面长夜无边际,屋内芙蓉美人帐。 他看着她一副眼中含泪的样子,冷硬的眉眼此时也难得软化一分。 “六娘,”他缓缓地唤了一声,声音低沉。 王放之并不年轻了。他已经三十四岁了,甚至在鬓角找出过银白的发丝,可是他依旧英俊,带着岁月赋予他的清淡沉稳,卓尔不群。 她像是想到了自己的失态,用手背匆匆抹掉了掉落的泪珠,却意识到这样更是有失礼数,一时间进退两难。 王放之笑了一声,坐在了床榻上,伸出手替她拭掉眼角的泪水。他看着她眼尾的那一点朱砂痣,稍稍用力地擦了上去,却见她的眼角被抹红了一片,衬得那一颗小痣更加嫣红。 就这样,他情不自禁地靠前,轻轻吻上了她的眼角。 孟云开微微颤抖着一双手,抚上了他的肩膀。 时隔一年,她终于见到了他。 她是如此珍惜着他在自己面前的一举一动,甚至不敢呼吸,怕他只是一个梦境,稍稍一口热气就会被吹没了。 王放之抽身而出,看着身下人温顺的表情,对着她微微一笑,将她重新按回被褥之中“时辰不早了,你如今还身体抱恙,早些休息。” 说罢,他便想要离去。只不过孟云开掀被下床,疾步走到他的身后,轻轻用手臂环绕住他的腰背,将头慢慢地贴在他的后背之上。 王放之骤然停住了脚步。 屋内,烛火在窗上投射出两人的剪影,缠绵缱绻。 孟云开轻轻抱着他,在后面无声地啜泣着,眼泪打湿了他厚重的外袍。那些眼泪那么热,那么沉,仿佛从她的眼中直接地淌进了他的心里。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世族公子 五 他没有回身,却将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六娘” 孟云开心中冷笑一声,明明对自己只有三分的好感,却作出了七分。 王放之的温柔来得情深意重,却也会去得猝不及防。 她没有说话,却将身子贴得更紧了一些。 他压低了声音,在黑夜中几乎低沉得听不清楚“可是想要我留下” 孟云开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在她眼底下打下了一层扇形的阴影,沉默而安静。 王放之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了身,他捧着她的脸,问到“六娘,可是想要我留下。” 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却又被逼问得不知所措,最后只能温驯地点了点头,低低答应了一声。 王放之将她缓慢地拢入胸膛,让她的脑袋依偎在自己的肩上。她听着他胸口传来的心跳,一声又一声,闻着他身上若隐若现的墨香,只觉得岁月静好,所有爱的、痛的、为他心伤的都不复存在,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人,再无分离。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王放之抱上了床,等她回神过来后,他已经伏在了她的身上,一双茶色的眼睛低垂着,遮住了里面的神色,看着平宁恬静,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当他还是一个青年时的样子。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拂过他的双眼,却被他握住了手,送到唇边,轻轻落下一个吻。 他的嘴唇单薄而冰冷,唇角锋利,却又在她的颈肩、锁骨处细密亲吻着,极尽柔和。 梳妆台上的油灯将整个内室照得半明半暗,偶尔传来一声轻微的“噼啪”声,只看见两个人的影子被投射在了墙上,纠缠不清。 孟云开看着王放之依旧克制的脸庞,顿了顿,最后吻上了他的喉结。 她想,为了这一晌贪欢,自己就算粉身碎骨也毫无怨言。 孟云开爱王放之,爱之入骨。 第二天的清晨,孟云开始独自一人在床上醒了过来,浑身酸痛,旁边的被褥摸上去一片冰凉。 她弯了弯唇角,看着外面清透的日光,仿佛是要扯起一个微笑,却最后没有忍住,一颗泪珠滑了下来。 孟云开留不住王放之。 因为她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 木莲的身影出现在门后,看见她朝自己看了过来,躬了躬身子“夫人,是时候请安了。” 孟云开点了点头,梳洗之后,看着木莲在镜子后面挽起自己的长发。她想起了自己和王放之从来没有结过发,新婚那一晚她不知道,后来懂得了有这个习俗,她却不敢向他提起。 她走出了房门,背影清瘦,裙不沾地,露出一点青色的鞋尖。 琉璃灯左右打量了她一圈“怎么样” 孟云开捋了捋自己的衣领“体力不错,上佳。” 琉璃灯气急败坏“我是问你任务进行的怎么样了” 她摆了摆手“你说王放之像不像一个嫖客,而我就是那被骗身又骗心的痴情女子” 孟云开想了想,从旁边的枝桠上取了一滴晨露,在脸上抹下两行泪痕,心中唱到“我本一良人,沦落风尘为郎君,谁知一晌贪欢后,他却提裤不留情。” 琉璃灯抖了抖身子,毫不留情“到底谁最提裤不留情” 孟云开故作沉吟半刻,最后点了点头“好吧,是我。” 琉璃灯“哼”了一声“你还算有一点自知之明。” 孟云开忽然笑开了“那当然,我可是三国第一美人。” 琉璃灯忍不住笑了出声。三国第一美人它不知道,它只知道当它第一眼看到这个女人的时候,她披头散发,满身血污,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血肉模糊,看上去简直不忍直视,辣眼睛极了,如果不是被迫与她绑定了,它肯定看不上这种女人。 它想要的宿主是美人,不是丑八怪。 如今她的样子也没有好到哪去,支离破碎,肉身全是一块又一块的碎肉,拼起来一个残缺不全的身子,露出底下的森森白骨,它压根不敢多看。 琉璃灯想,世界上没有比她更丑的人了。 王放之无父无母,只有一个祖母。 太夫人姓郑,深居简出,一年也难得几回出她的平心堂,吃斋拜佛。 她慈眉善目,不用开口便嘴边挂了一丝微笑,可曾经的孟云开最怕的人就是她。她养尊处优了一辈子,谁知道中年丧夫,晚年丧子,只能一个人抚养长孙成人。她一生的苦难藏在了微笑后面,却毫不留情地将所有的刻薄释放在了孟云开身上。 她瞧不上她,一个官妓出身的女人,母亲又是如此卑微的身世,就算父族再怎么显赫,那也是骨子里面带上了低贱,天生低人一等。 等到孟云开到达平心堂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人了。 平心堂终年散着檀木香,里面日光不怎么明亮,却清幽安静。守门的侍女朝里屋通报了一声,只听得里面的声音微微一顿,然后似乎又毫无停歇地升了起来。 她垂首走了进去,行了礼,太夫人也没在这件事上为难她,让她起了身子。 孟云开抬头,看了一眼周边的女眷,哪一个不是面含讥讽地看着她。 以色事人,岂能长久 她知道她们的鄙夷,只不过原来的孟云开不敢反抗,现在的这个也不放在心上。一报还一报,现在的孟云开有多委屈,以后的王放之就有多痛。 她们没有胆量去笑王放之娶了一个官妓,只能在这里对自己冷嘲热讽。 太夫人举起了茶盏,看向了她“身子好了” 她微微点了点头“承蒙太夫人的福气,今早起来便好些了。” 孟云开在她们面前总是能不开口便不多说,只不过就算如此,那些其他的夫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王放之四弟的夫人笑了一声,看了一眼孟云开“果然是出身低贱的,这么一晚上就好了。” 孟云开看着自己的鞋尖,没有说话。 她们都知道自己感染风寒不过是因为昨日请安的时候,太夫人不让她进屋,在屋中训斥她少调失教,不知廉耻,深夜还不归院,在外面苦苦等待叫人看了笑话。 孟云开跪在雪地中,一双腿被浸泡在雪水之中,一声不响地听着太夫人平缓低沉的训斥,耳边充斥着其余女眷的低笑,面白如雪。她们的声音在她耳边越来越弱,直到慢慢淡化成为若有若无的轻声细语。她又想起了年幼时的那一棵老槐树以及它像雪一样的花瓣,那一刻的她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能在树下无忧无虑地坐一下午。 这一切她从来没有告诉过王放之。她爱他,所以不愿意让他为难,虽然他也并不会,孟云开向来知道自己的轻重。 太夫人放下茶盏,四夫人住了嘴,再不敢说话。 这个年过耄耋的老人看着孟云开,一字一句地说到”你记住,以姿色服侍他人究竟不得体面,你虽然出身低贱,父母没有教导过,可这些道理却也应该懂上一二。你若真是想要为放之好,那就好好地循规蹈矩,安常守分,不要让他为你分心。“ 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了太夫人的冷淡,这种曾经让她无地自容的话现在她已经能泰然处之。她垂下脖子”是,晚辈谨遵教诲。“ 太夫人笑了笑,笑意却没达到眼底,近乎冷漠地看着屋中的所有女人,轻声道“传膳吧。” 孟云开听到这一句话之后站了起来,等到其他夫人坐下后,走到太夫人的身后,垂手而立,为她布菜。这些年来,她每日向来如此,只有在回到自己的院中才会吃上一口饭。 膳后太夫人要闭目养神,不再见人,她们也都沉默地退了出去。 回去之后,木莲不解,问她“夫人,昨夜大人留宿,您怎么不将这些与他说呢” 孟云开坐在窗边,拾起了布料针线。 这是一件还没有完工的里衣,针脚细密,厚实保暖,是从前的孟云开开始做的。她想象着王放之穿上这件衣服,就像是穿上了她一腔的挂念与情思。 她笑了笑,面孔在初冬白得像雪“这没什么的,更何况大人事务繁忙,怎么可以让小事挂心” 那一天晚上,孟云开依旧提着宫灯去长廊等待。 等待一个有可能不会出现的人。 木莲站在她的面前,恳求地看着她“夫人,别去了,不然您又会被太夫人斥责的。” 孟云开摇了摇头,后来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浮起一层微红,想是用胭脂沾染过一样“我要接大人回家。” 王放之在意料之中地又一次来了。 这一次他走到了提着宫灯的孟云开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呵了一口暖气。 他穿着厚重的朝服,鬓角带着一点雪花,看着月光下的女子,神色温柔“六娘,我回来了。” 琉璃灯看着他,心里有些不明白“他明明只对孟云开有三四分好感,为什么显得自己有七八分呢” 孟云开回握住他的手,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大人。” 她面上笑着,心里却看向琉璃灯“他没有在装,或者他认为自己没有,他已经习惯了。” 王放之自己心里也清楚。他活在一幅虚假的皮囊之下太久了,久到他已经不由自主地放上了一个温柔的假面,再也摘不下来。 他的微笑不是真心实意,只是习惯使然。 孟云开微微一笑。 那就让他弄假成真好了。 他看着孟云开,将一缕发丝凑到唇边吻了吻,又别在她的耳后。孟云开闻着他身上另一个女人的香味,心里无动于衷。 “他和孟云展在一起了吗”琉璃灯心里莫名其妙地怒火焚烧,有一些咬牙切齿地看着王放之。 宿主的男人,就算她长得再怎么惊悚可怖,那也是它宿主的男人 “没有,至少没有睡过,”孟云开与王放之一起走回去,二人的脚印在雪地上留下了四行痕迹,却又很快被雪花盖住,“那是孟云展故意在他身上留下来的,就是为了让我闻到。” 琉璃灯好像是懂了,“哦”了一声“那你生气吗” 孟云开看了一眼王放之,对上他回望过来的眼睛,羞赧地将脸偏过一遍,留下一个秀美的侧脸“你猜” 琉璃灯很生气,拒绝与她说话。 它感觉自己刚才的担心都是喂了狗。 那一晚上,王放之与她一起踏进了屋子,两个人相拥地套在床上,他又像昨晚一样轻柔地亲吻着她眼角的朱砂痣,满是爱怜。 他最后在她耳边低低喊了一声“云开。”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我感觉女主同时跟两个人一个灯互动都要精分了 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不可以收藏呢谢谢你了。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世族公子 六 孟云开第二天醒得比王放之早。 她让琉璃灯提前叫醒了自己。 借着破晓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日光,她端详着王放之平静的睡容,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琉璃灯聊着。 “他昨天晚上叫你云开了。”琉璃灯在她身边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来回打量着她。 “我听见了。”孟云开重新躺了回去,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琉璃灯看她一幅怠懈的样子,只觉得皇帝不急急太监,恨铁不成钢“你就没有一点表示吗” “我很欣慰。”她翻了一个身,背对着王放之,戳了戳琉璃灯“哎,你是男是女” “本尊没有性别。”琉璃灯躲了一下,却还是不幸中招。 孟云开表示懂了“所以说你不明白,男人在床上说的一百句有一句能信,就差不多算是海誓山盟了。” 琉璃灯翻了她一个嫌弃的白眼“我才不信你的一派胡言,人间自有真情在。” 她被逗笑了“难为你还相信真爱。” 它气呼呼地转了个身,也学着孟云开一样背对着人“这个世上最应该相信真爱的就是你” 孟云开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自言自语了一句“是吗” 还不等琉璃灯在说些什么,王放之那里便动了动。她看了他一眼,转过了身子,闭上了眼睛。 王放之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那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干净素雅,朱唇微启,那一点朱砂痣在昨夜之后仿佛更加鲜艳。 他稍稍动了一下身子,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被一只手轻轻牵着。 那只手那么细,那么瘦,她轻轻一碰就可以移开。 王放之将手指放在那只手的上面,却没有将它挪开,反而在上面轻轻摩挲,若有所思。 他想起了昨晚自己的一声“云开”。 “六娘”再怎么亲密也只是一个排行,“云开”却是她的名字。任何人都可以叫她一声“六娘”,却只有自己能叫她一声“云开”。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叫她。人在世上,本来就孤零零地出生,然后独身一人死去,中间的任何陪伴都只是镜花水月一场梦,生带不来,死带不去。但是就是这么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却值得那么多人趋之若鹜,连自己也不例外。 孟云开感觉不到他的动作,知道现在该是自己登场的时间了。她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着王放之,呢喃了一声“大人。” 王放之微微一笑,顺势抽出了手“六娘,继续睡吧。” 她却摇了摇头,从床上坐了起来,雪白的里衣遮不住里面的红痕,王放之看见了,眼眸一深,却还是站了起来。 孟云开随着他站了起来,光脚站在地上“我为大人梳洗。” 王放之坐在了她的梳妆台面前,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倒影。他已经记不起来上一次有人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的时候了。每一天早上,都是他一个坐在书房里,一丝不苟地为自己梳洗穿戴好,便踏着凌晨还未彻底亮起来的光就出了门。 他接过孟云开递过来的手帕,在脸上擦了擦干净,便看见她站在自己身后,挽起一头乌发,从上到下,轻柔又细密地梳了下来。她垂着眼睛,神情专注,微微抿着嘴,雪白的手背与漆黑的长发形成最鲜明的对比。 她将王放之的发丝绾成了端正的发髻,再将冕冠轻轻带上。他们的眼睛在铜镜中不经意地交汇,王放之看着她的脸,心里轻轻动了一下。 那一下很轻,也十分飞快,连他自己也没有琢磨出来是什么滋味。 他站了起来,看着孟云开将自己的朝服抱了过来。朝服宽大,显得她只有小小一点点,被包裹在内。她垂下头,为他系上腰带,再别上玉佩。 王放之看着她赤裸的双脚,将她轻轻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鞋尖上“别着凉了。” 他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来这一句话的时候,脸上是有多么柔和。 可是孟云开注意到了,但她没有得寸进尺。 她松开了牵在他腰带上的手,抬头看着他“外面风寒露重,大人小心着凉了。” 王放之点了点头,然后踩着破晓后的第一束光芒走出了房门。 请安的时候,太夫人看了看她,什么也没有说。四夫人原本都已经开了口,却最后怏怏闭上,没有再说话。 孟云开一辈子的荣辱都系在王放之的身上。当他不愿意对她好的时候,那么所有人都可以轻视她,不过当他愿意对她有一点和颜悦色的时候,那么所有人都不会再敢轻她践她。 王放之是晚上踏着风雪回来的。 孟云开拿出了那一件完工的里衣,什么也没有说,替他换上。他看着细密的针脚,对着她微微一笑。烛光底下,他清淡疏朗的五官也染上了一层不甚明显的温情。 她每一次看着这个男人的时候,总是会明白孟云开为什么会义无反顾地爱上他。 不光是因为他救她于水火之中,而是因为他在冷漠之下不经意的一抹温柔。这样的温柔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让她飞蛾扑火般地靠近,最后没有意外地死在了看似暖和的火焰之中。 就这样,孟云开一天天在二人之间维护着一层若有若无的亲密。她永远都等着他,室内永远都为他亮着一盏灯,就算他不回家,也会一直等下去。 一开始王放之不回家时不会给她捎一个口信,现在他却懂得了让引源过来,提前通知她自己不会回府了。 孟云开看似什么都没有做,每一天只重复着千篇一律的习惯,伴他入睡,为他梳洗,替他披上一件象征着权力无边的朝服,却能感觉他的好感已经在一点点地增加了。 对付王放之这种人,唯一能够接近他的心的方法只有通过温水煮青蛙。 他的戒备心太强,永远不会相信一个与他并肩的人,所以当他寂寞的时候,柔弱无依的孟云开是最好的选择。她本来就是他的妻子,这个世间唯一能与他生死同穴的人。他对她有着一种本能的相信,所以孟云开只不过是让他感受到自己对他毫无条件的爱意,将这种信任升华为更深的依赖,从而使他离不开自己的温柔。 在这样的依赖之下,王放之不会再去迁就第二个人。 他的唯一已经给了她,就不会再有任何余地去施舍其他人。 只不过在这种情况下,王放之是不会意识到自己对孟云开感情上的变化,因此她需要一个外力来改变事情的发展。 这个契机很快就来了,就在两个月之后的一个清晨。 那时候孟云展已经被找到四个月了。 这一日早上,就当孟云开为王放之披上朝服的时候,她忽然感觉胃里一阵翻涌,胸口气闷。她捂住了嘴,想要干呕几声,不过却被呛到了,眼眶倏然红了起来,像是刚哭过了一场。 王放之摸了摸她的后脊,扬声对外面的引源说到“将御医请过来。” 引源在外面道了一声“是”。 孟云开摇了摇头“大人,不要紧,这没什么。” 王放之没有与她争执,却让她坐了下来,放下了屏障。 宫中的御医很快便过来了,朝王放之拜了下去“参见大司马。” 他点了点头“劳烦看看我夫人有什么不适。” 御医再拜了一下,这才起身,来到屏障之前。孟云开伸出手,手腕上被系上了一根红线。过了几息之后,那个御医愣了一下,后来才面上带了笑容“恭喜大司马,夫人这是有孕了。” 王放之像是没有听清,喃喃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御医咽了咽口水“夫人如今有孕在身,已经三个月了。” 王放之重复了一遍,神色竟然有一些恍惚“三个月了” 御医看了一眼屏风后的人影“是,只不过夫人身子虚弱,更且还” 话还没说完,他感觉红绳紧了紧,便不再多说了。 王放之还没有反应过来。 一个孩子。 他血脉的传承。 王放之已经三十四岁了。他不重男女之事,一辈子只有孟云开一个女人。当看着其他兄弟膝下有儿女承欢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想过如果自己有一个孩子会是什么样。他会牙牙学语的叫着自己“爹爹”,而他会教他说话、走路、然后看着他一天天长大,最后成人。 只是他想到了自己。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生性冷淡,于是也不再期待一个孩子。 王放之怕自己不爱他。 不过现在,他几乎像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年一样,高兴得不知所措。 他强忍着一腔不为人知的欣喜,吩咐引源送客。引源察言观色,给了那个御医十几两的赏银,看着他兴高采烈地走了。 王放之回到了屋中,看着隔着屏风的人影,心中一阵悸动。 这是他的妻子,腹中还有着他们的孩子,他从来没有一刻有过这么强烈的意识。 他走过屏障,来到孟云开面前,本来都已经伸出了手,却又收了回来,不敢碰她。 孟云开仰头看着他“大人” 他俯身,握住她的手,将孟云开轻轻揽进自己的胸怀“叫我良辅。” 王放之常年不露声色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柔和的微笑,而孟云开枕在他的胸膛上,也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世族公子 七 孟云开知道一个孩子对于王放之的意义。 他在世上几乎孤家寡人一个,似乎什么牵挂都没有了。有的时候孟云开不知道是该敬佩他还是可怜他。他出身豪族,少年时名满天下,青年时拜相封侯,权倾朝野,这片江山对他来说就在一指之遥,可是他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去爱。他庇护天下百姓,却没有人去庇护他,而那唯一一个除了他什么都可以不要的人,也早早死在了后宅的锉磨和他的冷漠之下。 王放之不是不寂寞,所以他对孟云展念念不忘。 只不过他爱的也不是她,只不过是怀念一段鲜衣怒马、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她陪伴了那个时候的他,所以他记得她。他每一次看到孟云展的时候,是在试图从她身上找回从前的自己。 一个不必背负整座社稷的重量、不受世俗打扰、双耳不闻窗外事的少年。 这也是他十年前娶回孟云开的原因。 王放之透过孟云开看到孟云展,通过孟云展看到自己。 但是如今他即将有一个孩子了,不论男女,这个孩子都是一个能让他不计回报付出的人。 他会因为孟云开而懂得爱,从而去爱这个孩子。 孟云开坐在窗边,眯着眼睛看着远处渐渐升起来的太阳。这一阵子她越来越嗜睡,过不了多久就会觉得疲惫。木莲站在她的身旁,这个年轻的姑娘脸上是真诚的笑意,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看着她“夫人,您有身孕了,四夫人现在不敢再说道您了。” 她脸上的雀斑也随着她的笑容一起绽放。 孟云开看着这个才十七八岁的少女,脸上也带上了微笑。她喜欢这种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小姑娘,她们身上有一种吸引人、旺盛的生命力,看着就让人感觉高兴。 “不急,四夫人说什么就让她说吧,我没有什么的。”孟云开摆了摆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木莲却着急了“夫人,大人现在对您爱重有加,您怎么还能让四夫人欺负您呢您也要为小郎君考虑啊。” 孟云开含着笑,却没有再说什么。琉璃灯也有些不解,开口问到“你怎么不像她说的那一样,杀一杀四夫人的威风呢” 哼,欺负它宿主的人都不是好人。 就因为她是一个丑八怪,所以你们不许欺负她 “孟云开不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而木莲了解她。如果有朝一日她突然一下子变得大张旗鼓,口怼太夫人,拳打四夫人,那我岂不是要被当成妖怪烧了,你舍得吗”孟云开撑着脸,有些无聊,摆弄了一下窗台上的兰花,“更何况我还需要四夫人啊。” 有些事情,如果被当事人亲自点破了,反而不美。 她要是自己宣布怀孕的事情,怎么可能让王放之改变她在后宅的日子呢 孟云开要的是王放之的怜惜。 第二日王放之休沐,孟云开知道机会来了。 他们是一同前去给太夫人请安的。 白雪纷飞,鹅毛大雪,王放之持着一把青色的油纸伞,两人共同走在布满积雪的路上,留下几串脚印,又很快消失不见。他看向她,轻轻掖了掖她脖颈处的狐裘“冷不冷” 她摇了摇头,反握住他捏着伞柄的手“倒是大人平日里公务繁忙,不要受凉了。” 他看着两个人覆在一起的手“叫我良辅。” 孟云开却微微一笑,没有答应“你是我的天,我的地,自然也就是大人。” 王放之没有说话,反而为她拂去肩上的一片雪花,指尖在上面多逗留了几秒,碰了碰她的耳垂。他低头,在她耳边低声说到“这么喜欢喊我大人的话,那就留到晚上再叫,我洗耳恭听。” 她双颊飞起红晕,抿起了唇瓣,别过了头,却将藏在眼尾的一点朱砂痣露了出来,正好摆在王放之的面前。他俯身,温凉的唇瓣贴在上面,轻啄了一下。 他们的身影在飘飘大雪中若隐若现,只看见有两个人影并肩而站,难以分离。 二人走到了平心堂前面。太夫人畏寒,平心堂一年四季都烧着炭火,他们进到外室的时候便感觉一阵暖意扑面而来。王放之没有自己先脱下大氅,反而先替孟云开解开了领口的结子,这才自己褪下大氅,交给侍女。 王放之留意到孟云开揣揣不安地看了一眼里屋。 他按了按孟云开的肩头“你先进去。” 她点了点头,走了进去,还没等她开口说话,便听到四夫人的声音“哎呦,这不是大嫂吗,怎么今天来得这么慢,还让长辈等着,这可不符合礼数啊。” 孟云开其实没有来晚,只不过是今天王放之随行,来得比平日早到时迟了一点。 还没等她说话,她便看见王放之走了进来,来到太夫人面前,行了一个礼“请祖母安。” 太夫人冷眼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出声,轻声道“起来吧。” 这是她的长孙,可她却不能对他稍有微词,置喙他的任何决定,当年如此,现在依旧,因为他还是王氏家主,一手遮天的大司马。 四夫人的脸色白了白,撇向了一边。 既然王放之今日前来请安,其余女眷便另外设了一张桌子,中间隔了屏风,留下太夫人、王放之与孟云开三个人。他们二人落座,而孟云开如同往常一样,站在了太夫人身后,眼观鼻,鼻观心。 王放之语气十分平淡“六娘,坐下吧。” 太夫人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一会之后才开口“这是怎么了” 王放之神情平常,眉目之间毫无波澜“她有身孕了。” 这句话说完之后,原本就安静的平心堂陷入死寂之中,无人敢开口。许久之后,太夫人才看向孟云开“怎么不早说” 她垂下头,轻声回到“也是昨日才知晓的。” 太夫人神色复杂,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坐下来吧。” 孟云开道了谢,坐在了王放之的旁边,不敢说话,却感到王放之在桌下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 这一顿早膳吃得所有人心神不宁,而王放之却依旧一幅面不改色的样子,处之泰然。太夫人看着孟云开,心中叹了一口气,想着这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这王府中也许久没了孩子的笑声,只可惜他的母亲是孟云开,父亲是王放之。 太夫人从来不看好他们。他们之间的孽缘太多,一开始就不是对的人,捋不清分不净,再怎么样也难以善终。 当孟云开随着王放之离开的时候,隔着屏风,她看见了四夫人煞白的面孔。 她朝她笑了笑,换来她更加惊惧的表情。 其实孟云开也不打算报复她,毕竟她唯一的线索人物只有王放之,可如果能让四夫人心惊肉跳一阵子,那她倒也十分不介意。 回去的路上,王放之握住了她的手“云开,我在呢。” 她突然停了下来。 孟云开没有抬头看他,可是如果王放之低头,便能看见她眼中的泪珠,砸在雪地上,而他的确也那么做了。他抬起她的下巴,为她一一拭去了泪痕“别哭了,嗯” 这是他一次主动叫她“云开”。 不是床第之间忘情的呼唤,而是他清醒时喊出来的名字。 他看进她的眼睛,指了指两个人头上的雪花“你看,我们像不像是一起白头” 她破涕为笑。 琉璃灯在旁边“啧啧”了两声“不错啊。” 孟云开一脸理所当然,表示十分宽容地收纳了它的夸奖“过奖过奖。” 琉璃灯觉得她脸皮厚极了,却心中有疑惑,因此还是不耻下问,毕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怎么会变得这么温柔” 它还记得原来王放之淡漠冷肃的样子,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了 琉璃灯表示这个世界太复杂了,不适合自己。 “这只不过是因为他对你上心了而已。他是冷漠无情,可王放之也同样孤独。当他知道有一个人不论怎么样都愿意陪在自己的身旁时,这么一天天下来,他怎么可能不动容”孟云开叹了一口气。 她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拔无情的王放之,爽快,嫖完好骗,不用拖拖拉拉。 过了一个月后,算算日子,到现在为止孟云开已经怀孕四个月了,开始显怀了。 王放之细心,之前已经嘱咐过她,让她不用每个晚上再去长廊等候自己了。这一个月来,他回府的时间也提前了不少,常常傍晚便归。 孟云开也第一次意识到了王放之睚眦必报的本性。 有一日他回房,对她微微一笑“四弟这一次晋升的机会我给了二弟。云开,没有人能欺你。” 孟云开自然一副感动至极、却稍有忐忑的样子 这一天王放之回来得晚了一些,在走廊上却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这才想起来已经叮嘱过她不可过来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欣慰还是失落,只觉得自己好笑。她已经身怀有孕,不宜晚上出门,可他竟然也开始思念她了。 他嘲笑了自己一声,觉得自己贪得无厌,实在惹人烦。他转过了拐角,猝不及防,却看见了一点莹莹灯光,在黑夜中那么明显。 那一刻,他的心里安定下来,终于确定了一件事,他是高兴看见她的。 他好像知道有一个家是什么滋味了。 从此他不再无家可归,不再无人可靠,他终于知道他可以期待自己回家时,看到一个人站在那里等着自己,提着一盏永远不灭的宫灯。 他疾步上前,站在那个人的面前,轻轻叫了一声“云开,我回家了。”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世族公子 八 在长乐街上,也有一个人在日日夜夜地期盼着王放之的到来。 当年的孟云开也是这样守在烛火旁边,每时每刻地等候着他的脚步声,却知道因为有姐姐在,所以他永远都不会真正地走向她。讽刺的是,如今的孟云展也要因为孟云开而尝受这种相思之苦。 她甚至都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场单相思。 那时的孟云开不会也不想怨愤,现在的孟云展却另当别论。 王放之来到她这里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从原来每个七日的一次探望变到如今一个月也见不得人影。上一个月他甚至没有捎来一封口信。 孟云展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但她知道自己对于王放之的重要性。她并不在意王放之是否借着自己去追念从前的那一段时光,对她来说,只要他能在她的眼前,那就什么也不能比那更重要。 她每天痴痴地守候在门口,就想听到那一阵熟悉的马蹄声。她自信她比孟云开更了解王放之。她知道他的坐骑是一匹狮子骢,浑身上下一片青白,没有一根杂毛,体型矫健,名叫青耳,而孟云开都不见得见过那匹马。 想当年还在闺中的时候,她同样也是一个满身骄傲的少女,浑身孤高不比王放之少。那时她的父母俱在,疼爱她如珠如宝,而她在兄弟姐妹之中独占鳌头,无人可以与她比肩。只可惜世事无常,覆巢之后,这些曾经的种种全都烟消云散,留得她仓皇一人,只能随着母亲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舅家的表姐妹明里暗里地嘲讽排挤自己,她也不能回嘴。 对于自傲的孟云展来说,这种生活近乎生不如死。 她恨造化弄人。 从前六娘遭受的种种,她也自认尝过一遍,直到她后来知道其他姐妹死去无数,剩下的两个沦为官妓。 她知道自己的苦难无法与她们相比,于是她就努力不去想她们。毕竟父亲没了,她们之间最后的一层联系也断了。这样下来,她最后的一丝愧疚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不过后来她依旧在打听她们的消息,不是出于关心,而是出于恐惧。孟云展怕三娘和六娘记恨她,日后对她有所埋怨不轨。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那两个少女已经一无所有,尊严扫地,每天为了活着而挣扎,怎么可能还有时间去想起她。 当孟云展知道六娘拿出全部身价让所有姐妹安葬时,她觉得她傻,因为人死后便化为乌有,何必如此费心费力,死人也没有办法感激她。 说到底,她还是觉得有两个官妓为姐妹十分丢人。 她们当初就该自裁以免受辱,这样才不坠孟家百年清名。 这种若有若无的鄙夷在她得知孟云开被王放之救出、并且还成为了他的妻子之后化为了彻头彻尾的怨恨。只不过因为她知道为什么王放之会娶六娘,所以这怨恨里面还带着一丝得意。 你看,就算你的丈夫娶了你,他心里念的还是我。 孟云展的丈夫在婚后两年后便没了。她心底并没有多少悲伤他们之间连相敬如宾都谈不上,更何谈死后的情深意切。 她还记得她被王放之找到的那一天。 引源来到她舅家的大门口,恭恭敬敬地请她上车。她道别了所谓的家人,与他一起来到京都,抵达长乐街的府邸门口。她进了前堂,看见一个高大瘦削的背影,看着熟悉又陌生。那个背影缓缓转身,眉目清淡,叫了一声“二娘。” 那时候她又想起自己为什么爱他了。 如今她等候在门口,翘首以盼,想着往事,却猝不及防地听见了一阵熟悉的马蹄声。 孟云展站了起来,眺望着远方,然后在不远处,缓缓在马背上走来了一个身影,穿着深红色的朝服,头戴冕冠,冷淡俊美。 王放之下马,将马缰交给了引源,走上前来“二娘。” 她看着他疏朗漠然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热流,轻轻回了一声“良辅。” 他点了点头,走了进去“我有话与你说。” 孟云展跟随着他的背影,难掩心中的激动,又坐下在了那一晚的太师椅上。 她知道他想要说什么,而且也愿意跟他回王府的。 婢女端出一套茶具,她熟练地温具,置茶,冲泡,将清澈透亮的茶汤奉于王放之面前。少时他只喝她冲泡的六安瓜片。只不过现在王放接过茶盏,对她略略点了点头,便将它放置在一边。 孟云展看着他,忽然心口一慌。 难道他连她的茶都不愿意入口了吗 不应该是这样啊。 她抬头看着王放之,美目中含着盈盈泪水“你不愿意喝” 王放之看着她的脸庞,心中没有泛起一丝波澜“二娘,世上的一切都会变的。” 包括你我。 孟云展心中不安,却不懂得他为什么这么说“良辅,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懂,难道他不再需要她了吗她本来以为他会将自己带回王府,而孟云展不在意他会给自己什么样的名分,只要能跟在他的身旁,那么她必然会胜过孟云开。 王放之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孟云展忽然一下泪流满面,心中大恸。她知道自己哭起来的时候,侧脸最像少女时期的她,可她偷眼看着王放之,却发现他脸上没有丝毫动容之意。 “难道你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吗”孟云展这时已经哭得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 “那时我十五岁,你十七岁,我们站在池塘旁边,你说你心中有我,说愿意娶我,要等到作到三品大员之后再来迎我过门,让我成为全京都最让人艳羡的娘子。你都忘了吗,你还从树上别下一枝花给我,你说过要娶我的” 王放之不为所动,面容宁静“二娘,造化弄人。” 造化弄人,又是造化弄人 孟云展抹着眼泪,哭喊到”你怎么可以这样我等你等了十二年,我把最好的时间都给了你我不在意我是不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我不在意我只要在你身边就好,能一直陪着你,看着你,我就很满足了。难道你连这一点施舍都不肯给我吗六娘只不过是我的替身,你我都心知肚明,你凭什么让她做你的夫人“ 她软下声音,睁着一双泪目看着他“我愿意做小,只要你肯怜惜我,多多来看我,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王放之摇了摇头“慎言。” 孟云展终于受不住了“她到底比我好在哪里”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有身孕了。” 孟云展的脸色瞬间惨白无比,面无人色。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哭腔“你就要为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让她留在你的身边” 王放之静静看着孟云展身后的墙壁,隔了一会,才说到“我好像是喜欢上她了。” 孟云展听到这一句话,好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几乎语无伦次,带着最后一丝希冀看着他“良辅,那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王放之语气平淡“二娘,你若是想要嫁人,我自会为你准备好嫁妆,让你风光出嫁,你若是不想,那么这一处府邸便是你的。” “那么王府呢我以后还能去拜访你吗”孟云展忽然伸手握住他的宽袖,十指收紧,不肯松开。 这是她最后的希望。 王放之轻轻将袖口从她手中扯了出来“云开身子快要重了,我不想让她见到你。” 孟云展仿若雷击,过了一会后,惨淡地笑了一声“你叫她云开” 那我又算是什么 就算是在最亲近的时候,少年时的王放之也没有叫过她云展。 孟云开血统低贱,生母卑微,何德何能让王放之将她记挂在心上 她不配。 王放之最终还是说出了这一句话“她是我的夫人。” 孟云展不甘心,终究问出了那个问题“那我又是什么” 她看着他,看他脸上不紧不慢,平静至极“故人罢了。” 故人罢了。 孟云开在王放之的书房看着这一幕,琉璃灯在她身旁,一人一灯一起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场对话。 “这场前任告别仪式不错啊,剧情够动人,”孟云开嗑了一颗瓜子,饶有兴趣地盯着两个人看,”这孟云展长得可以啊。“ 只不过还是自己这副皮囊美一些。想到这里,她不禁爱怜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只不过还是没真正的我美。” 琉璃灯白了她一眼。 这个丑女人估计也是走火入魔了,一天到晚就惦记着自己那张四分五裂的脸。 “王放之倒也是狠心,”她又嗑了一颗瓜子,砸吧砸吧嘴,“孟云展这么苦苦挽留,也没有见他被美色旧情打动。唉,男人啊,你的名字叫做铁石心肠” 琉璃灯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你不应该高兴吗王放之好歹是为了你。他要是不狠心,这会儿该哭的就不是孟云展,就该是你了。” “我的眼泪价值千金,怎么可能为男人而流。” 琉璃灯都不好意思告诉她,在这个世界里她已经在王放之面前哭过多少次了。 唉,有一个说话不靠谱的宿主真心累。如此看来,她其他的那些话比如“我是三国第一美人”等等也都不可信。 王放之的书房向来是王府重地,只不过孟云开已经可以在这里走动了。王放之的本意是让她选出几本游记,看着解闷,其余四书五经、伤春悲秋的诗词就不要碰了,以免她孕期头疼。但是孟云开深谙分寸的道理,只象征性地挑了一本书,以彰显自己有文化爱读书的本性,其余时间都在装模作样地为他整理书籍、清理书案。 “你挑了什么书”琉璃灯碰了碰她,问到。 孟云开掀到书皮,给它看到妖魔战鬼怪。 琉璃灯“” 它也没想到王放之小时候这么不靠谱。 琉璃灯干脆不和孟云开说话,转头过去看自己变出来的影像。 孟云展怆然涕下,喃喃自语“故人吗” 王放之没有再看她“二娘,我要走了。” 他站起身来,走出了大门。引源站在外面,牵着青耳。王放之翻身上马,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孟云展,神色沉静,就像他第一次在这座府邸面前和她道别一样“二娘,我走了,珍重。” 她看着他越行越远的背影,双目再次流下泪水,心中哀痛欲绝。 孟云展不相信是这样的。这么多年以来她期盼着和王放之再次见面,而他们之间的结局也应该远不止于此。 她相信王放之是爱她的,而他们之间,也不过只隔着一个六娘而已。 那个安静温柔,不足挂齿的孟云开。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世族公子 九 下马之后,王放之转向引源“闻一下我。” 引源愣了一下,随即跪倒在地“大人” 王放之顿了顿,神色有些莫名,过了一会才让他起来“咳,我身上有没有女子的胭脂味” 他刚才与孟云开面对面地坐着,如果他在那里沾染上了什么味道,他不希望云开闻到。如今她的身子也开始重了起来,肚子一天也比一天的大了,他不想让她忧心这些杂事。 王放之自己能解决的事情,何须要她费神 引源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事。他不敢靠近王放之,只能在他身边嗅了嗅鼻子,随后低下了头“回大人,您身上并无任何香味。” 王放之点了点头,有些满意。只不过就算如此,他也在外面的冷风中站了一息时间,等到自己聊胜于无地认为没有一丝异味之后,这才肯进门。 他是在书房找到孟云开的,她正伏在书案上,双眼闭合,朱唇轻启,手边还摊着一本书。一阵微风吹过,她的发丝轻轻漾动,吹得露出一点眼尾上的朱砂痣,含羞绽放。不知是不是王放之的错觉,他只觉得这一颗红痣越来越鲜艳了,甚至红得有一些晃眼。原本他看到它的时候只觉得心中欢喜,喜爱非常,如今却觉得有着隐隐约约的不祥。 王放之不愿意再去想这些。他只知道,如今她在他的身边,怀着他的骨肉,这就足够了。他走上前去,用手掌轻轻盖住了那一颗朱砂痣。 他抬眼扫视了一下书房,发现自己的书案被整理干净,井井有条,不用他再特地去找一份文案的去处,它们都清清楚楚地摆在自己的眼前。他微微一笑,抽出孟云开手边的那本书,想瞧瞧她在看哪一本游记,待她醒来后还可以讨论一二,可是他合上书,却发现五个大字在他面前血淋淋地摊开妖魔战鬼怪。 王放之“” 连他自己也都快记不得这本书了,也不知道她是从哪一处角落里翻出来的。 他先姑且认为她的品味是孕期造成的一点性格上的变化。 孟云开在半睡半醒之间感觉有人在自己身边,就那么静静立着,看着自己睡觉,又听见琉璃灯在自己耳边气急败坏的声音“赶快给我醒来,王放之来了” 糟糕,她一时不察,就那么睡过去了,忘记了那本“妖魔战鬼怪”还放在桌上。 她酝酿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不出意料地看见是王放之,轻轻叫了一声“大人。” 王放之在食指上缠了她的一缕长发,用手指微微捻着“怎么就在这里睡着了,小心受凉。” 孟云开摇了摇头,将手心搭在他的手背上“没什么的,只不过是这一阵子嗜睡,在哪里都能睡着。” 王放之嘴角浮出了一丝微笑,点了点头“我问过御医,你这一阵子是会嗜睡,等到第六个月份来了就好了,不急。” 孟云开被他轻轻环着,感觉脑袋上的头发被他轻柔地顺着,像安抚一只无依无靠的幼猫。两个人相依无言地靠了一会,任由静谧在空中流淌,一起看着远处天色的变化。 王放之亲了亲她的额头“云开,可不可以给我冲一盏茶” 作为一个维持温柔人设的宿主,孟云开自然不能说不。 书房中就有茶具,王放之为她取了过来。她垂下眼睛,一双素白的手在上面拂过,将六安瓜片一片片地放入茶壶中,再冲入沸水。一阵白烟浮在上面,宛如一幅寂静的山水画,随着清风荡过,然后悄悄化成虚无。 孟云开将茶汤倒入茶盏中,将它递给了王放之。他接了过来,放在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心中安定下来。 孟云开冲的茶才是他想要的味道。 其实孟云展的茶还是和十二年前一模一样,不一样的只是那个喝茶的人。 王放之将手放在孟云开圆润的小腹上,温柔地摸了摸“还有五个月。” 他看进她的眼睛,对她笑了笑。孟云开有些羞赧,微红着脸将头转开,却再次露出那一颗小痣,让王放之故态复萌,又一次地亲了上去。 当孟云开怀孕六个月的时候,她跟琉璃灯说“你看着吧,孟云展要出招了。 琉璃灯如今沉迷在“妖魔战鬼怪”中不可自拔,听到这一句话后才忙里偷闲,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你觉得她是省油的灯吗”孟云开直接将它面前的书抽走,也不知道它没有胳膊也没有手,是怎么读书的。 琉璃灯愤怒地赏了她一记白眼“不知道“ 孟云开叹了一口气,觉得孺子不可教也”王放之那里她被拒绝了,她自然就要更新目标了,柿子要捡软的捏,所以她理所当然地会来找我啊。” 它愤怒地呼出一口气,拼命想要夺回那本书“不让她进来不就行了吗” 孟云开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将书还给了它,看琉璃灯气鼓鼓地转身读书“怎么可以,作为一个心怀愧疚、想要弥补的好妹妹,我怎么可以不让姐姐进来呢” 很快,如她所说的那样,孟云展很快就来了。 她是从侧门被木莲带进来的,因此没有惊动太夫人。此时她站在暖香缭绕的内室里面,看着面色平和的孟云开。 “六娘,好久不见。”她冲她弯了弯嘴角,只是眼睛里面没有分毫笑意。 这是她唯一的亲人,却现在也是她的仇人。 孟云展不后悔。 “二姐,”孟云开原本靠在软椅上,现在站了起来“你坐。” 孟云展在她身旁的软凳上坐了下来,指了指椅子“还是你坐吧,毕竟你现在有了身孕,累不得。” 孟云开听见这句话之后顿了顿“二姐” 她早该想到的,这个日子终究还是来了。 “二姐,我” “良辅和你说了吗”孟云展打断了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角。 “大人要与我说什么”孟云开看着她,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恍然。 她知道他对姐姐念念不忘,现在估计也是时候了。 孟云展看到她不急不躁、依旧平静的样子,心中恼恨,脸上却仍旧一片真诚“他喜欢你的这个孩子,日后我们会好好待他的。” 孟云开的脸色这时终于变了,惨白无比“二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旁边的那个女人笑了笑,终于露出了一丝掩埋已久的恶意“你不会以为,当良辅休了你后,你还能把王氏子孙带走吧” 孟云开没有看她,低着头喃喃自语“大人要休了我” “若你愿意的话,良辅说了,和离也无妨,但你需得把这孩子留下,”孟云开看着她煞白的面容,内心一阵畅快。 看着吧,王放之喜欢的女人却在她面前遭受折辱。 “难道你不知道良辅昨夜留宿在哪里吗” 昨夜的王放之并没有回府,孟云开在烛火旁等了他一个晚上,却依旧没有守候到他的身影。 “我不知道”她终究还是低下了头,内心悲寂。 “六娘,你知道自己不过只是一个替身罢了,何苦强求那些本就不该是你的东西呢”孟云展理了理头发,看着捂着肚子、垂着双眸的六娘。 若不是她自己不能生育,何必还需要抱养六娘的孩子若是她自己能与王放之有一个孩子,哪怕是女儿也好,她必然会对他如珠似宝,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不过她如今别无选择,只能抚养六娘肚子里那个血脉低贱的孩子。 他也许不会是王放之唯一的孩子,也许也不会是孟云开唯一的孩子,却是她最后的希望。 孟云开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听着孟云展。 “良辅这些年对你怎么样你也一清二楚,他如今对你稍有体贴也不过是为了这个孩子而已。”孟云展一针见血。 孟云开想起王放之过往十年的漠视,想起他寡淡的眉眼以及那支流泪的蜡烛,心中凄凉。王放之现在是对她温和许多,有的时候她都痴人说梦,认为他对自己也有那么一点的喜欢,可是孟云开也同样怕极了他反复无常的冷淡。 她爱他,却不了解他。 “二姐,对不起” “你若真的心有愧疚,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你只需将他还给我便是,你的孩子我也会视如己出,将他抚养成人。你我本就是同根生,把你的孩子交给我,何需担心我不会善待良辅的骨肉“孟云展握住了六娘冰冷的手掌,用力捏了捏。 “如果这个孩子的母亲是你的话,你希望他被人耻笑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官妓吗你要真是为他好的话,你知道该如何选择。“ 孟云开沉默不语。 她不想争什么,因为这些本来就是孟云展的。大人的体贴,孩子的新生,这些本来都该是姐姐的。如今她还回去,也不过就是赎罪罢了。 想到这里,她沉默地点了点头。 孟云展心中大喜,更是温柔地对她说到”六娘,你若是愿意,你大可以再次出嫁,不会有人知道的。你不喜欢良辅,可以重新生儿育女,与你的夫君相伴一生。” 外面的一个身影倏然停住了。 她们不知道的是王放之方才刚要进门,却听到屋内传来这么一句话。他本来是要推门而入的,现在却鬼使神差地留在外面。 他是为了什么这样他心里一清二楚,只觉得自己有些卑鄙。 王放之侧耳听了听,发现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传出来,刚要浮起一抹笑容,便听见云开的声音“好。” 那个声音那么安静平和,就像她每一次与他说话一样,温柔得仿佛一湾溪流,潺潺而下。 他在这里想象他们的未来,考虑着他们孩儿的名字,可是她却那么坚定地说了一声好。 难道她就那么想要离开他吗 王放之的眼睛瞬间冷了下来。 他原本举起来的手也放下了,最后看了看门,转身而去。临走前他看向引源“她们说完后将孟二娘送出府,不要让我再看见她。” 引源低头称是。 孟云开看着孟云展。 她爱她,这是她世上最后的亲人了,孟云展曾经对她的维护也都历历在目,不敢忘记。 那就这样吧,所以的一切因为她的出现而被打乱了本来的轨迹,那她也应该随着这次的拨乱反正而退场。 本来就没有她的事啊。 他们的相知、相遇、相爱是多么的美好,只要没有自己。 而她也累了,不会再呆多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静静地看着本周目的男主作死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世族公子 十 王放之已经三天没有踏进孟云开的房间了。 她也已经三天没有看见他了。 孟云开坐在床榻边,手里拿着细线软布,就着昏暗的烛光,一针一线地逢着一件外袍。 木莲站在旁边看着,替她将油灯拉了近些,好让她再看清楚一些“夫人,大人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了。” 她停下了手上的活计,看着跳跃的火苗,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之后,当木莲以为她都已经忘了自己说的话的时候,孟云开才轻轻说到“这是大人的事,与我无关。” 那跳动的火焰短暂地闪了闪。 她看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微微叹了一口气。 这个孩子不过只是借了自己的肚子降生而已。 他的母亲是她,可惜了。 木莲却不懂,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四夫人她们都已经知道了,今天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夫人您明天怎么办呢” “嘴长在别人身上,让她们去说吧,”孟云开摇了摇头,扯下一根线头,低下了头,“她们伤不到我的。” “可夫人能忍,奴婢实在见不得她们那么说你”木莲忽然跪了下来,膝盖发出“嘭”的一响。 孟云开看着这个年轻的姑娘,力道轻缓地握住她的手“木莲,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可要听我的吗” 她无声地点了点头,一双大眼睛凝视着孟云开。 “你照顾好这个孩子,好好对他,如果他哭了,不要说他,拿一颗糖给他,好好哄一哄就是了。你若是能好好待他,我一辈子都感激你。”孟云开微微一笑,捏了捏她的手。 木莲忽然眼睛一红“夫人,您说这些是做什么” 好好的,怎么就说起了这些事情,像是要安排后事一样。 孟云开摆了摆手“只是想到了而已。日后我肯定有很多事不能亲自在场,总想着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帮我看看这个孩子。” 她看着木莲,一字一句地问到“木莲,你能不能好好对他” 木莲点了点头“夫人,您放心,奴婢肯定会对小郎君好的。” 孟云开翘了翘嘴角“谁知道呢,我倒希望是一个小姑娘。” 她重新拾起针线,不再去谈这件事,不想木莲看着她“不管是小郎君还是小娘子,奴婢都会用命去护着的。” 孟云开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 这时,大门忽然被推开了,带入一阵凉风。 是王放之。 孟云开站了起来,捏着布条“大人” 王放之没有看她“今晚不用等了,我歇在书房。” 她怔怔地看着他,心中不解“大人,若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情” “没有,”王放之摇了摇头,终于愿意看着她的眼睛了,“你好好修养,不要把自己累着了。“ 说罢,他就要出门。孟云开上前几步,轻轻拽住他的袖口,却被他的力道带得向前跌了几步,没有站稳。她低呼了一声,却没想到王放之回过身来,一把将她扶住,看着她,眉眼冷淡“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孟云开不知道如何是好,手足无措地看着他,“我不是故意的。” 王放之看了她一会,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握住她的手,力道轻缓却又坚定地将它拉下来,没有一丝犹豫。王放之没有再看她一眼,就这么迎着严冬的冷风,走出了门,没有一次回头。 孟云看着他在风雪中独自一人的背影,泪水渐渐盈上了眼眶。 姐姐是对的。 大人所有对她的体贴只不过是昙花一现,等他看到对的人的时候,他之前的温柔都会销声匿迹,重新变成以前不屑一顾的冷漠。 王放之于孟云开之间,一个太卑微,一个太骄傲,他们之间就算是有着再怎么多的温情脉脉,也会被性格上的天遥地远拉得越来越薄,分得越来越开,直到最后不能承重,只能宣告失败。 也许他们两个本来就是一个不应该的结合。 孟云展站在王府的侧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久久不肯离去,想要等到那个身影。 她相信他会出来的。 门边的守门人看着她,继续劝到“这位娘子,大人是不会见你的。” 孟云展却不死心“你与他说我是谁了吗” 守门人摇了摇头“大人说了,不见外客。” “你与他说我是孟氏二娘,他一定会见我的。”孟云展在门前徘徊,望眼欲穿,就想着能看一眼那个人。 终于,一阵脚步声响起,她惊喜地抬头去看,却失望地发现来者是引源“引源,你帮我与良辅说,说我要见他。” 引源看着她,没有作声。 他还记得十几年前的那个孟二娘,浑身上下都是骄傲,吸引着所有少年怀慕的目光,看她不厌。他那时陪在还是少年的大人身边,对这个孟二娘记忆犹新,只不过如今这个目露哀求的女子,真的还是那个孟云展吗 如果说她是因为遭遇巨变而变得如此可悲,可夫人也同样在一夜之间命运天翻地覆,甚至沦落风尘,却依旧没有变。 究竟为什么会是这样,他也说不清楚。 “二娘子,我与大人禀报过了,他不愿意见你,还请你速速离开。”引源终究还是出了声。 孟云展脸色苍白,想要再次哀求,可是她看着不为所动的引源,最后跺了跺脚,转身离去。 这一夜,不管是三个人中的哪一个都没有睡好。 孟云开听着深夜中飘雪的声音,在床上睁眼看着垂帘。 夜很静,她甚至可以听见鸟雀在枝桠上停落的微响。 她的脑海里呈现着王放之今日寡淡的眉眼,耳边一遍遍地回想着孟云展的话。 “良辅这些年对你怎么样你也一清二楚,他如今对你稍有体贴也不过是为了这个孩子而已。” 她都要将一切还给姐姐了,内心深处却还奢望着王放之对她的好有可能是出于真心。她不敢要他的爱,也不敢要他的喜欢,只是希望日后有一刻他想起自己,可以知道自己一直安分守己,不该要的东西从来都没有要过。 她肚子里的孩子动了动,孟云开面色温柔,轻轻摸了摸。 她知道今天王放之不愿意见姐姐的消息,她只当他不悦姐姐过早地对她说出那些话,以免刺激到自己和孩子。 孟云开是不争不抢,可这不代表她看不懂孟云展的意图。她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给她,连孩子也是,可她最终还是放心不下。 十月怀胎,这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怎么能舍得 以后他要是渴了、饿了、冷了、被欺负了,她不在了,他能哭喊着“娘”去找谁哭诉谁可以给他撑起一片遮风避雨的屋檐 她不敢指望王放之。若是他与姐姐日后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这个孩子怎么办 孟云开看着那件深灰色的外袍,已经缝好了,放在桌子上。她想了想,翻身起床,穿戴整齐,披上了大氅。 推开大门,她看着夜晚惨白的雪花,没有犹豫地走了出去。她静静地走在羊肠小道上,一步一片地数着飘落下来的花瓣。等她数到第一百二十一瓣的时候,她来到了平心堂外面。 她被侍女带进了屋,站在外室中,轻轻说到“晚辈想见太夫人。” 太夫人还没有睡,坐在正堂之上,神色冰冷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孟云开不在意她的不以为然,安安静静地跪了下去,给太夫人磕了一个头。老人看见她的动作,顿了顿,终于愿意给她一个正眼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孟云开没有起身“晚辈只是希望您能同意大人与姐姐之间的姻缘。” “你是希望她做妾”太夫人抬起了汤盏,低头看了她一眼。 孟云开摇了摇头“我希望大人能明媒正娶得迎姐姐过门。” 太夫人吹了吹参汤,问到“那你又怎么样呢” 她笑了笑“晚辈的身体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太夫人身边有一个嬷嬷,精通医理。太夫人看了她一眼,那个嬷嬷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脉门。过了一会,她看向太夫人“夫人本来就体虚病弱,怀了这个孩子后更是灯尽油枯,恐怕撑不到分娩后了。” 太夫人听完这话之后神色有一些古怪“那你今晚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托孤。”她又将头磕在了地上,长久不肯起来。 一阵寒风吹过了平心堂,也不知道是从哪一个缝隙中钻出来的,将烛火吹得微微一晃,室内的阴影也随之一动,整个内室半明半暗,昏黄不清。 太夫人看着她,许久没有说话。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叹了一口气“你先起来吧。” 孟云开站了起来,不去看她“晚辈知道您不喜欢我,可这孩子毕竟是王氏子孙,日后晚辈不在了,还请太夫人能帮晚辈照看一下他。” “你想我怎样”太夫人放下了汤盏,“让他成为王氏家主” “不,晚辈只愿他平安喜乐,其他的别无他想。晚辈不求您对他嘘寒问暖、事事上心,只求当他委屈难过时,您能稍稍宽慰他一二。”孟云开低垂着眼睛,语气平静,仿佛自己只是在说一件无关要紧的小事,而不是在生死之际托孤。 太夫人不说话。 她看着这个年轻消瘦的女子,心中不是不可惜。她不喜欢她,可是她有的时候也忍不住去可怜她。王放之与孟云开之间就是一笔孽缘,开始得不明不白,爱得不温不火,散场的时候也走得不清不楚。 都说旁观者清,这两个陷在里面的人是怎么都算不清这笔糊涂账。太夫人知道,王放之是亏欠孟云开的,而如今她能为她做的,也就是照顾好这个孩子了吧。 为母则强,这想必也是她这一生中最后的期望了。 最后她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孟云开笑了。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世族公子 十一 王放之是在一个月后与她和好的。 这个时候的孟云开已经怀孕快八个月份了。 他们两个之间也没有说是怎么冰释前嫌的,没有大张旗鼓地花前月下,更没有你侬我侬的浓情蜜意,好像有那么一天就不由自主地言归于好,石子投入水中,没有溅起一滴水花。 只不过王放之认为他们是和好如初了,孟云开却不敢相信。 她觉得这只不过是王放之最后的温柔罢了。 有的东西一旦有了裂痕,那就不管用多少精力去弥补,还是会留下一道疤痕。 王放之最近总是看到她在一张纸上停停顿顿,握着毛笔前思后想,有的时候想得太久了,墨汁还滴在纸上。他觉得好笑,问她那是什么,她却也不肯说,只是抿着嘴笑,最后被问急了,双颊泛红,就说这是给还没有出生的孩子的一封信。 他听了之后,也走回书房,说自己也要写一封,日后等孩子降生了,他读给他听。孟云开看着他的背影,嘴上没有说话,心中却是高兴的。 王放之越对这个孩子上心,那等她走后,他就肯定会对这个孩子越好。第一个孩子总是不一样的,让他初为人父,即使将来他有了别的孩子,这第一个的感情总还是会留在那里,就算增增减减,也不会浅薄太多。 这是她最后一件能为孩子做的事了。 这一日王放之依旧早起,穿戴好朝服,将要前去早朝。孟云开的身子开始重起来之后,他已经不让她太早起来了,最多只不过是他凑到她的身前,让她为自己在颔下打上缨绳。 他喜欢看她低垂眉眼的样子,细长的手指在朱红的缨绳中游走为他轻轻打上一个结,再梳理他朝服上几乎没有的皱褶。 借着破晓的一点光亮,他看着她,眼底满是柔情,在她额前落下一个吻。 只不过王放之是怀着深情出的门,却不知道身后的孟云开满怀绝望。 她实在不明白,既然他要决定与她再无纠葛,何必此时还要施舍给她最后一丝温柔,让她几乎就会错了他的意思。 她想,王放之真是透着一种不自知的残忍。 木莲帮她起身穿衣,披上大氅之后,这才出门,来到平心堂门外。 大概是得之前几日王放之与她和好,四夫人这几天也没有再对她冷嘲热讽,却有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总是想要刺她两句,这才肯善罢甘休“大嫂总算是来了,这几日怎么总是来得这么晚,可是对我们和太夫人有所不满” 孟云开不会与她计较。世人皆苦,所以苦过的孟云开总是可以体谅别人的难处。 四夫人心地不坏,奈何一张嘴不饶人。她曾经也是高门大户的千金娘子,只可惜嫁的丈夫妻妾成群,远在外地赴任,没有将她带上,三年两载也见不了一次面。况且她也没有个一儿半女来傍身,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这深宅大院里蹉跎岁月。 两个人对比起来,也不知道谁更难受一些。 太夫人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四夫人,让她闭上了嘴巴,只能不平地低下头,不敢再言语。老人没有看向孟云开,却看着身边的嬷嬷,说“给大夫人端一杯参茶。” 孟云开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道了谢之后便也不再说话,只是随着众人坐了一会,等到太夫人面露困倦的时候才行礼出来。 出来之后,她让木莲叫住四夫人,随后让这个年轻的姑娘站得远了些。她看着四夫人忿忿的眉眼,在大雪中轻轻说到“四妹,我知道你心眼不坏,等到这个孩子出生之后,你能帮我照看一二吗,我让他认你做干娘。” 四夫人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大嫂怎么了,今天为什么尽说糊涂话,你的孩子你自己不养,怎么还要我来看着” 她摇了摇头,安安静静“我怕是没有时间了。” 太夫人年迈,就算日后可以看管这个孩子,只怕也是有心无力。王放之是男人,向来很少过问内宅的事情,唯有四夫人,性格泼辣强悍,如果可以看着这个孩子,总是会能让他有一个人去依靠。 她朝四夫人行了个礼,然后便走了。 四夫人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无缘无故得有些难受。 酸涩了半天,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只能把它归于大雪天的不适,然后转了一个身,回到了自己院中。 这一天孟云展又来到了王府外面,守门人依旧不让她进来。争执的时候,两个人听见侧门被打开了,抬眼一看,是一个年轻的姑娘。木莲站在门内,淡淡地看着孟云展“夫人请她进来。” 她心中一喜,跟着木莲来到了孟云开的内室。 谁知道她看见的并不是一个神情憔悴的年轻女子。孟云开虽然脸色苍白,却神色平和,朝她笑了笑“二姐。” 孟云开不明白她的意思“六娘,你这是做什么” “大人这几年喜好虽然没有改变太多,可是还是有些自己的习惯,我想把它们说给姐姐听。”孟云开给她倒了一盏茶,看着上面飘出来的袅袅白烟。 孟云展听到这句话之后脸色都变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不需要你来同情我。“ 孟云开摇了摇头“二姐误会了,姐姐知道这些后,以后也能更好地照顾好大人。” 孟云展咬牙看了她一阵,最后还是软化了态度“你说吧。” “大人性喜安静,日后姐姐在书房不必做什么,只需给他倒上一杯清茶就好,六安瓜片,茶盏不要放在桌上,大人不想将奏折打湿。大人的衣袍喜欢淡色,其中最爱浅灰,勾线需用银白的细线,四周不用有太多图饰,简单为上。姐姐想必也知道大人喜欢食鱼,却只要清蒸,里面无骨,只吃鱼鳃旁边的软肉,有些挑食。”孟云开想起昨晚王放之为她夹的那一块软肉,低头微微笑了笑。 “还有,大人还没有入睡的时候姿势标准,从不侧卧,向来平躺,双手放在身侧,只是睡着之后却会变动姿势,有的时候还会碰到人,二姐离他睡得远些,这样也不会被踢到。再者,大人雨中不爱举伞,旁人也不可,总是嫌麻烦,可总是这样当老了之后便会头疼,也容易受风,二姐多多叮嘱大人,让他不要嫌麻烦。这本来就是这么一件举手之劳的事,自己却能受益无穷。” 孟云展听着,僵硬地点了点头。 听到这里,她已经不知道王放之爱的那个人是不是自己。 他的一切自己好像都一无所知,反而是自己看不上的孟云开却对此清清楚楚。 孟云开没有再说下去了。其实她还有很多没有说完,比如说像王放之常常一批阅奏折就呆到凌晨,一夜没睡又要去早朝,若是二姐可以,她希望她能劝劝他,让他不要累坏了身子。只不过她想了想,如今自己很快就要走了,在这里指手画脚恐怕只能惹人厌烦,还是不要说了。 两个姐妹看着对方,彼此之间陌生得过分。此时两个人也没有什么话了,只能相对无言地对立而坐。 最终还是孟云展放下了茶盏“六娘,我先告辞了。” 孟云开点了点头,看进她的眼睛,说了一声“姐姐,再见。” 这天晚上王放之回到内室,他摸了摸孟云开的肚子“孩子今天没有闹你吧” 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他很乖。” 王放之解下身上的大氅,将它交给悄声退下的木莲“这是像你了。” “我倒是希望他能更像大人,像我没有什么好的。”孟云开为他端来了一盏热茶。 王放之看着她“胡说。旁人都说儿子肖母,女儿肖父,你这是想要一个女儿了” 孟云开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就在那里笑。 王放之看着她温婉的侧颜,心中一阵暖流溢了出来,想着他会有一个小姑娘,有着她的神韵与容貌,会偏着头朝他笑,还会叫他“爹爹”。 他想了想,觉得这孩子最好还能在眼角有一颗红痣。 孟云开想了想,最终还是开了口“大人,姐姐今天” “你今天见她了”王放之的语气忽然冷了下来。 她愣了一下,心中苦笑一声“是。” “那她的话你也想要照着做”王放之没有看见她眉眼之间的苦涩,自己盯着跳跃的火焰,没有回头。 孟云开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过了一会才说到“是。” 王放之忽然站了起来,面含薄怒,却顾及着她还身怀有孕,只是低低斥到“那随你吧,我不管你了” 说罢,他转身便走,当他看到孟云开并没有试图挽留他的时候,他心中的怒火更是烧得旺盛。 改嫁只要他在世上活着一天,她就想都不要想。 孟云开没有看他,这也许是第一次她没有追逐着他的背影。她想,这没有什么意义了,很快他就是别人的丈夫了。 到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能留住。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世族公子 十二【完】 孟云开是在半夜的时候被痛醒的。 她怔怔地看着已经被羊水打湿的被褥,一手捂着肚子,皱着眉头,忍不住疼得叫了一声。木莲听见声音,连忙跑了进来,却看见她脸色煞白,头上都开始冒出细密的冷汗。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别吓奴婢啊。”木莲赶忙扶在她的身旁,却摸到她的背后全被汗水弄得一片湿润。 “我好像是要生了”她靠在木莲怀中,忍着一波又一波的阵痛。 她还没有开始生,却已经疼成这样了,不知道等到真正生产起来会痛成什么样。 木莲手足无措,把她轻轻放回床榻上,立马跑出去叫人“夫人要生了。” 等到稳婆到的时候,孟云开在的院子已经一片灯火闪闪烁烁,里面的奴仆开始在吩咐下烧起热水,为她的生产做起准备。 木莲抱着她,看着门外,问到“夫人,需要奴婢将大人请过来吗” 孟云开看了一眼外面皎洁的明月,想象着王放之冷淡的眉眼,最后闭了闭眼,摇了摇头“不要,大人今日辛劳,还是不要叫醒他了。” 只不过话还没说完,她们便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王放之就站在外面,衣衫不整,外袍仅仅是披在身上,里面还穿着里衣,有些狼狈。他脸色惨白,一双茶色的眼睛此时却黑得看不见底,仿佛两汪没有尽头的深潭。木莲被他这么静静看着,心中忍不住发毛。 他几步上前,从木莲怀中接过孟云开“怎么不叫我” 孟云开费力地睁眼看了他一下,在疼痛的袭击中断断续续地说到“大人辛苦了,这件事情就不要说了,还是早上报喜吧。” 王放之没有多说,只轻轻斥责了她一声“胡闹”。 他没有告诉她自己今夜虽然躺下了,可是却一直没有睡着,心里沉甸甸的,仿佛压着什么事,好像今晚要出事。他就这么一直睁着眼睛,果不其然听见孟云开的院子里面传来了声音。他什么都没说,披上外袍就跑了出来,也没有顾及到外面还飘着大雪,直到现在才感觉寒意彻骨。 孟云开躺在他的怀中,皱着眉头忍受着阵痛,喝了几口红糖水之后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木莲走到王放之的身旁,低头说到“大人,太夫人请您出去。” 王放之没有抬头“告诉祖母,我就在这里陪着云开。” 谁知道孟云开却拽了拽他的袖子“我不想让大人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大人还是在门外等吧。” 他不忍心与她争执,只能点了点头,将她交给木莲,嘱咐了几句,这才出去。踏出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她脸色苍白,一头大汗,却还是努力对他绽放出一个微笑。他只感觉心里有一个角落一酸,从此温润成灾。 太夫人在外室坐着,身边陪着四夫人。看到王放之出来了,她不咸不淡地说到“不和她僵持了” 王放之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明显十分紧张,不停地看向内室的方向,双眉紧皱,一语不发。他只觉得他一生中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焦灼。年少时他开始在朝廷上指点江山,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仓皇。那时候的他无所畏惧,现在的他却有了一根软肋。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了,内室中却依旧一片死寂,完全没有寻常妇人生产时歇斯底里的尖叫,反而安静得不行。王放之看着那扇门,想象着她现在隐忍的样子,满是心疼。 外面的夜空一如既往的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他只看见木莲满手是血地冲了出来,哭喊到“夫人这一胎难产了。” 王放之只感到浑身一片冰冷,耳边一声轰鸣,天旋地转。 怎么会这样 他嘶声道“保大。” 木莲看着他,脸上满是泪痕,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一片惊愕。 “保大”他看着她,只觉得自己面目狰狞,不堪入目,“我让你们保住她我不要孩子了” 太夫人也惊讶地看着他,连同四夫人在内都一动不动。 他后知后觉地往脸上一摸,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王放之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 王家的男人,流血不流泪。 他看着木莲冲了回去,房门又一次得被关上。他在那么一瞬间看见了孟云开,只见她闭着眼睛,满脸是汗。 王放之的心一阵紧皱。 这时,一阵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他回头一看,却发现竟然是孟云展。 她看见他,惊喜地喊了一声,眉梢眼角都是喜悦“良辅” 王放之没有看她,只是转向引源“谁将她放进来的” 引源没敢看他,唯唯诺诺地看着地面。太夫人见他这样,接话道“是我让她进来的。” 他转向太夫人,双眼通红。 “你也别怪我,这是你夫人说过的。”太夫人将视线转向了精心打扮过的孟云展,叹了一口气。 “云开”他不相信。 四夫人这时看着他,也不顾及自己害怕了“大嫂怎么想的,大人难道都不知道吗” 王放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都没看孟云展一眼“带下去。” 引源拖着孟云展,堵住她的嘴,将她扯出了房门。 孟云展的双眼中一片不可置信,想不到这个男人竟然如此绝情。 这时,王放之只听见房内传来一阵叫声“夫人,夫人醒醒啊” 他顿时什么也不管不顾了,什么礼法传统也都抛之脑后,直接冲进去,见到孟云开躺在床上,面如白纸,几乎无声无息,身下一片血水蔓延。他静静地看着她,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屏住呼吸,放缓了声音,轻轻喊到“云开” 她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微微掀开眼睛“大人” “我在这里。”他轻轻抚上她的手,手指缠住她冰凉的手掌。 她喘了一口气“大人,我时间不多了” 他红着眼眶,轻轻说了一句“胡说”。 “大人听我说吧,”她的眼睛不舍地看着他的眉眼,像是要将他刻在心中,“这样我也能走得安心了。” 他颤抖着声音,缓缓点了点头“你说,云开,你说。” 孟云开微微笑了笑,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尖,就像他以前对她做的那样“这辈子遇见大人,是我的福分。大人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肯叫良辅” 王放之摇了摇头。 “大人,不是我不想叫,而是我不敢。我还记得十五岁的那一年见到你,你一身藏青色的长袍,坐在人群上首,一个人在喝酒。我认出了你,却不敢叫。你是谁,朝中二品大官,我却只是一个官妓,低入尘土。谁知道你就这么看着我,和我说,就是她了。那可能是我这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候了。小时候我听说,一个人命中的福分是有定数的,我怕我叫多了,就把我和大人之间的缘分叫没了。” 王放之将头埋进她的手里,身子微微颤抖“别说了,云开,别说了。” “然后大人带我回了家,给了我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屋檐。我成为了大人的妻子,想着要一生一世地对大人好,这样才可以报答大人的恩情。其实我那时候想的哪是什么报答的事,我明明是喜欢上大人了,并不只是感激。不过世事无常,我后来才知道大人娶了我,只不过是为了姐姐。” 王放之脸色惨白,哑声哀求到“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 孟云开看着他,面色仿佛重新有了一丝红润,可他们两个谁都心知肚明,这只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大人总是以为我是在一年前知道的,所以开始对你闭门不见,可我其实在七年前就知道了。我和我自己说,这没有关系,大人想当我是谁都可以,可是我对不起姐姐。我如今撑不下去了,这也都是报应吧。如果不是我,你和姐姐如今也不用经历这番波折了。” 他忍住哭声,哽咽道“云开,不是的” “现在我也要走了,再也不要回来了。大人,如果这个孩子能活下来,你能好好对他吗”孟云开努力激起浑身上下的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握住王放之的手。 他看着她,缓缓点了点头“他是我们的孩子,我会好好待他的。” 孟云开却摇了摇头“大人,我想要听你发誓。” 王放之将手贴上心口“我王放之若是违背誓言,自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后不入轮回,魂飞魄散。云开,他是我们的孩子,我的一切都是他的,我爱他。” 孟云开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她最终缓缓露出一个无力的微笑,看上去已经筋疲力竭,撑不下去了,轻声道“大人” 他凑近了一些,好让她可以说得容易些。 “大人,我愿你一生平安喜乐,无病无忧。” 他看着她就这么闭上了眼睛,从此再也不能睁开。 她眼角的朱砂痣红得让他一阵恍惚。 床边的稳婆忽然一声惊叫,从她身下抱出一个小小的孩子。那个孩子撕心裂肺地发出第一声哭号,响彻王府。 她的逝去给了这个孩子他的生命。 “大人,是一个小郎君。” 这个时候,第一丝日光终于从乌云后冒了出来,金光万丈。 王放之松开她的手,蜷缩在角落中,看着她从此没有声息的脸庞。他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告诉她他爱她,想要与她白头偕老。 他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却再也换不回那个人的回眸了。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世族公子番外】其他 小郎君和夫人长得一点都不想,木莲想。 他长得像大人,眉梢眼角都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出一辙,一双茶色的眼睛里面藏着一点冷淡,看人的时候也都带着一种漠然。只不过他太小了,看上去就像是孩子天真又残忍的不以为然。 除了眼尾那一点朱砂痣。 和夫人的那么像,都那么秀气,小小一颗,镶嵌在脸上。 木莲注意到,大人与小郎君说话的时候总是不会去看他的侧脸,就像是无意识地躲避一样。 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只有大人自己知道了。 她看着年仅三岁的小郎君,有的时候总会觉得看见了夫人。他们母子两个虽然长得并不相似,可是性格毫无二致,都是那么的安静,从来不给人添麻烦,有的时候可以一声不吭地在角落里呆上一天,很容易被人忽略。 只不过小郎君是整个王府的眼珠子,是怎么样都不会被忽略的。 大人没有再娶,姬妾也没有一个,小郎君自然也是他唯一的孩子。 木莲现在二十一岁了,脸上的雀斑还是斑斑点点得那么几颗,年龄似乎也没有长多大,可是却已经在夫人的牌位前自梳。她心里已经想好了,这一辈子永远不嫁人,等以后小郎君长大成人了,她就去给夫人守灵。 身边的小姐妹笑她不懂变通,说她愚不可及,可是她们不懂,有的时候一个人的忠诚是可以延迟一辈子的,只要遇上对的那个人。 别人都不知道,唯一懂得的可能就是大人了。 夫人这一辈子记得的是她十五岁那一年被大人带出教坊,重获新生,而她记得的却是十三岁那一年,她被从那个一贫如洗、四壁萧条的家里待了出来,一身青青紫紫,离开了不管喝不喝酒都会打人的父亲。 十九岁的夫人微笑着看着她,让她不要害怕。 那时候的他们两个人都不大,木莲却知道自己以后跟随的人就是她了。 夫人给了她新生,那她自然也要尽其所有地回报她。 有的时候等她不忙了,她就会去夫人坟边,与她说说话。夫人被埋在了王氏祖坟里,简简单单一个石碑,上面刻了“爱妻孟云开之墓,夫王放之立”,下面却埋着那么好的一个人。她会跟她说小郎君的事情,说大人的事情。 小郎君长得很好,也非常聪明,三岁识千字,会背上百首唐诗,有的时候木莲看着他摇头晃脑地背诵,仿佛就能看到夫人小时候。 大人反而没那么好,一日比一日消瘦,明明还没有满四十,却已经满面沧桑。 有些人苦命了一辈子,她希望夫人在地下可以长眠不醒,永远不要再受苦了。 从此人世间的种种苦难与她无关,再也不能妨碍她丝毫。 太夫人姓郑,排行第三,曾经有人叫她一声“郑三娘”。 她也曾经有过青春烂漫、五彩缤纷的少女时代,也曾经有一个悄悄爱慕、却不敢开口告白的少年,幻想着有一天可以嫁给他,与他琴瑟和鸣,共度一生。只不过身为郑氏的女儿,她的梦醒了、人散了,被父亲安排嫁给了王氏的长子,一个她从来都没有见过面的人。 门当户对,这是她对于婚姻的第一个认识。 嫁过去后,她安分守己,做得宗妇让人无可挑剔。她生下了一儿一女,其中儿子不在她身旁长大,虽然依旧有母子之情,却没有那么深厚。相比之下,她是那么爱她的女儿,喜欢那个粉粉嫩嫩的小姑娘,爱看她叫自己“娘”的样子。只不过孩子终究是会长大的,她的女儿长大了,情窦初开,却爱上了一个连姓氏都没有的奴仆。 为了那个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一个的人,她与宗族断绝关系,与自己这个母亲一刀两断,义无反顾地走出了从小长到大的王府,她的家。 只不过贫贱夫妻百事哀,她的女儿很快就被生活锉磨得不成人形。太夫人第一次在婚后看到她的时候,她浑身上下全是补丁,灰头土脸,瘦骨嶙峋。她的女儿看见了她,却没有脸相见,只能瞥了一眼,留着泪匆匆走远了。她看着她的背影,却没有想到那就是永别。 太夫人下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在一口棺材里面了。 她对那个奴仆深恶痛绝,所以当她第一次见到孟云开的时候,她就像看到了当年的那个人。 那个奴仆曾经也是官宦出身,生了一身好皮相,不然不能将她的女儿勾得茶不思饭不想,而孟云开恰巧也是同样的经历。 更何况,王放之与孟云开之间的缘分只不过就是一场孽缘罢了。 因为开始得那么不经意,所以最后也不得善终。 孟云开温柔,所以她憎恨温柔;孟云开安静,所以她表面上更喜欢活泼话多的四夫人。只要是她是的,她都会没有条件地去讨厌。 只不过当那个晚上她来到了平心堂外面,跪在地上托孤的时候,太夫人却忽然不想怨恨她了。她看着孟云开为腹中的孩子苦苦哀求,想起了几十年前留着泪,请求女儿不要离开她的自己。这一刻,她发现她们都只不过是一个爱着自己孩子的母亲而已。 她答应了她。太夫人看着孟云开如释重负的脸,觉得在自己过去的几十年中,她终于做了一件问心无愧的事。 孟云开生产的那天,她坐在外面,里面没有一丝动静。不管发生了什么,她都一直静静地坐着,没有动弹半分。看到王放之泪流满面的样子,她惊讶,却并不算错愕。 若不是来的措不及防,又怎么能算是真情流露 她知道孟云开去了,是因为听见了王放之的哭声。她看着自己最自豪的长孙肝肠寸断的样子,心里叹了一口气,没有去安慰他。 有的时候,终究有一个人会成为你一辈子的心魔。 理不清,赶不走,却也始终不舍得隔断。 她看着那个被裹在襁褓里的婴儿,听着他嘹亮的啼哭,心中一阵悲哀。 后来那个孩子被王放之取了名字。他是“怀”字辈的,取名“怀萦”。 怀萦,萦怀。 他还有一个小名,也同样是王放之亲自取的,叫“月明”。 因为守得云开见月明。 只不过最后夜空虽然露出了月亮,可是云也散了。 后来她再看见王放之,却发现他不过三十四岁,却已经满头花白。他不再拥有气吞山河的志气,有的只是一片萧索,沉默不语。 孟云开在时的王放之已经消失不见了,留下的只是一个行尸走肉的躯壳罢了。 他跟她说“我后悔了。” 可是他后悔的是什么,也就只有他一个人清楚了。 四夫人总是看不懂孟云开。 不管周围的人怎么对她冷嘲热讽,笑她不知廉耻,说她痴人做梦,她都是一副安安静静的样子,垂着头,一言不发,就像那些侮辱对她毫无作用。 现在想想,她不是不在意,而是明白世人皆苦,对别人发出来的气都是心里憋出来的委屈。 孟云开看懂了,所以她不计较。 那天她请求自己照看孩子的时候,四夫人愣了一下,看着她离开时的身影,觉得自己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了她。她的背影越来越瘦,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唯有眼角的那一颗朱砂痣那么鲜红,仿佛凝聚了她身上的所有生机。 得知她的死讯之后,四夫人不知所措。 她不喜欢她,可从来没想让她去死。 所以她只能对她的孩子加倍的好,来弥补自己曾经的过失。 四夫人这一辈子没有自己的孩子,她本来该觉得遗憾,可是后来想想,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王四郎继续左拥右抱,她却渐渐可以置之不理,心如止水,就算后来他想要与她和好如初,遣散了所有姬妾,说要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也只是笑了笑,看着他失望的眼睛,没有说话。 有些人连第二次重来的机会都没有,他怎么又可以得到被谅解的重生 一个人总要为他的言行负责。 所以之后王四郎再怎么对她百般讨好,她都不为所动。有的时候她甚至想,何必呢,失去的就是失去了,再怎么样也找不回来了。 他们夫妻俩之间的关系后来便是那么淡然如水。王四郎没有再找过其他人,可是她也不在意了。 有一次她带着月明出门,路上看到了一个疯疯癫癫的乞丐,见人便指着王府,对他们说“我住在里面。” 月明看着她,问到“四婶,她是谁啊” 她看着那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发现自己心里没有畅快也没有惋惜,只有一种本该如此的理所应当。 她摸了摸他的脑袋,放下了帷裳“一个路人罢了。” 四夫人不知道,在马车外面,那个满身狼藉的女人看着马车内的孩子,以及他眼尾的一点红痣,忽然号啕大哭。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放王放之的番外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王放之番外】度 王氏祖训说,忠君报国,所以王放之就算再怎么权势滔天、也没有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王家的男人,身正不怕影斜。 虽然忠君,他却并不愚忠。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要将王氏的荣光延续下去。上百年的世族,只会在他的手中变得更为昌盛。 王氏祖训说,流血不流泪。 所以王放之在遇到孟云开之前,不曾流过一滴眼泪。 他知道世上有一个度,而王放之将它把握得很好,从来不踏出那一条线一丝一毫。他活得稳妥,步步为营,井井有条。 可是他唯一把握不好的度便是孟云开。 甚至在他对她怦然心动之前,他便已经越过那条线太久了。 他娶她的理由莫名其妙,直到现在,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就将她接出教坊了。孟云开其实和孟云展长得不像,但那天他就是坐在那里,看着人群中那个故作无畏的少女。当她无意识地向他瞥过来一眼的时候,其他的歌舞仿佛都没有了声音,他好像就知道,自己娶的人就是她了。 尽管他们之间有着天差地别。 说来很奇怪,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到底算什么。一见钟情情有独钟不,都不是。当时的他只能把这种感觉归于对于故人难以忘怀的情感,这样才有一个可以解释的理由。 只不过当后来的他每每想到这里时,终于明白了,那一刻不过是他们两个人的红线相接的声音。 悄然无声,冷清得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 就像她去时一样,就那么安安静静地闭上了眼睛,从此就是永别。 她走后很长的一段时间,王放之都会梦到这个场景,然后大汗淋漓地醒来,泪流满面,心痛得像是要四分五裂一样,让他几乎喘不上气。 最后当他每一次想到这里的时候,他都没有眼泪了,不是不想哭,而是泪水都流干了。 王放之想到她死前那一句“大人,我愿你一生平安,无病无忧”,只觉得那是一句诅咒。 她走了,他的生命也从此进了冰天雪地的寒冬,再也不能解封,怎么可能平安喜乐,无病无忧 有一天他看进铜镜里面,想起了曾经有一日,他坐在她的梳妆台前面,看着镜子里面她为他竖起长发,外面雪声簌簌,两个人的眼神有那么片刻的相交。 只不过现在,他独自一人看进镜子里的时候,只看见了自己的一头花白。 他还没有过三十五岁。 自从她走了之后,他看哪里都是她的影子,毫无例外。那个长廊她在那里站过,那个软椅她在上面坐过。他就像入了魔障一样,从此解脱不了,在所有有迹可循的地方寻找着它存在过的一点蛛丝马迹,仿佛这样就可以麻痹自己,仿佛她还在一样。 那盏宫灯,他留了下来,却没有勇气再碰一下,只能让它留在床头,每天依偎着它的灯火入睡,然后他就会梦见她,站在长廊上面,垂着眼睛,面色平和地等着自己。 太夫人说他病了,可是她却没有试图去阻止他,只是悲哀地看着自己,说“良辅,这是你们之间的孽缘,斩不断的。” 孟云开死后,他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的孩子。 他不敢面对那个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婴儿。当他知道那个孩子的眼尾也生了一点朱砂痣的时候,他忽然痛哭出声。 所以当引源和木莲再一次把孩子带到他的面前时,王放之没有再将他们拒于门外。他当一个懦夫当了太久,就算是为了孟云开,他也要当好一个父亲。 这是她留给他最宝贵的遗物,会哭,会笑,也可以被碰到,是他们共同血脉的传承。他的身体里面流淌着她的血。 说来也奇怪,那个孩子被他抱着的时候,忽然第一次睁开了眼睛,颜色与他酷似,都是清浅的茶色。但他看着,心中没有觉得欢喜,反而只觉得失望。他所多么希望那个孩子可以长一双漆黑的眼睛,与他的母亲一样。 他教养这个孩子长到了三岁,努力不去想她,只不过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却念着她,一夜夜地失眠。 王放之交给这个孩子的第一句诗词就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只是他甚至都没有能把话说完,便感觉喉中一阵酸涩,开始哽咽起来。他们的孩子看着他泪流满面的样子,什么都没有问,只是乖巧地掏出胸口前的手绢,颤颤巍巍地伸出小手,为他轻轻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擦着擦着,那个孩子也哭了出来。 他抱住那个散发着奶香的小身子,心痛如绞。 有一天他想起了孟云开曾经给他们的孩子写过一封信,却不知道她将它放在了哪里。后来等他找到的时候,是在她给他绣的外袍里面。那一件深灰色的外袍他没有穿过,怕自己穿过之后就没有了她的味道。只不过这一次他却将它划开,找到了里面的一封信。 说是一封信,其实是两封。 一封是给他们的孩子的。王放之没有将它拆开,而是给了月明。他听着他一字字地读了出来。信很短,只有一句话“吾儿,展信佳,唯愿你一世安康,长命百岁。“ 月明抱着信,仰头问他“为什么娘只给我写了一句话” 王放之将他抱了起来,放在膝头,摸了摸他的脑袋“因为娘只希望你能平安,她知道,你的命运由你来决定。” 那一天晚上,他躲在他们二人曾经的房中,拆开了第二封信。 大人亲启, 若是大人能看到这一封信,想必大人有时还是会想起我,至少还会穿上我做的衣服。有的时候我会痴心妄想,希望我去后,大人能干都有一丝不舍,那我便一生无憾。我如今也没有什么好对大人说的,大人可能也不需要我的叮嘱,只不过还希望大人天凉多加衣,下雨时一定要撑伞,不要再熬夜了,对身体只有害处,并无益处。 还有一句话,如果大人看过了,觉得荒唐,大可一笑了之。 我爱你。 孟云开笔。 他看着这一封信,双手抖如筛糠。 这一刻他想陪她一起走,可是他知道他还有他们的孩子要照顾。 而且就算他愿意一走了之,她也一定不愿意在奈何桥上等着他了。 错过的就是错过了。 月明很懂事,从来没有举办过一次生辰。他每一年的生辰,王放之都将他带到孟云开的墓碑前,磕上三个头。月明虽然嘴上不说,可王放之知道他也是想她的。有一次,他带着一张纸跑到他的面前,一声不吭地将纸给他看。 孟云开的身影在上面栩栩如生。 这是月明按照木莲口中的孟云开画上去的。 后来的王放之还是没有撑到月明及冠便去了,死的时候年仅四十五岁,那时候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 他临终的时候没有让任何人进门,第一次穿上了孟云开给他做的外袍,听着门外月明的哽咽声,手中握着那一封信,闭上了眼睛。 云开,下辈子见。 还有,我也爱你。 他这一辈子,唯一把握不好的度就是她。 月明一生都没有过过一次生辰。 他诞生的日子便是他母亲的忌日,他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庆祝的。 这一辈子,他最钦佩的人便是他的父亲。 大司马王放之。 父亲会将他放在膝头上,教他写字、读书,给他讲故事,其中他最喜欢的一个便是六娘的故事。 那一个小姑娘在父母的期盼中出生,后来长成了一个温婉知礼的少女,嫁给了一个满城闻名的状元郎,从此一生无忧,子孙满堂。 只不过这个新郎官不姓王。 月明知道这个故事什么意思,知道六娘是谁,也知道父亲的意思。他宁愿娘嫁给随便另外一个人,也比嫁给他好上许多。 当他看到其他堂兄弟都有母亲的时候,他不是不羡慕,只不过他想了想,他有太祖母,有四婶,有木姨,有父亲,也应该知足了。可就是这样,他有的时候也会在纸上画一个娘,然后剪下来,与她说话。 他会和她说学堂发生的事情,他又背下了哪一首唐诗,学了哪一个字。月明在外人面前话不多,可是在纸画出来的娘前面却可以滔滔不绝,甚至连他今天晚上吃了鱼,可是被鱼刺卡住的事情也要说出来。 说完之后,他就会趴在娘的面前,想象着她在与他说话,温柔地和他说让他以后小心一点,或者含笑鼓励夸奖他。 只不过当他说的正兴起的时候,他会忽然停住嘴,不会再说下去了。因为用得太久了,纸画出来的娘破了一个角,而真正的娘不会这样。这种时候,月明就会再画一个出来,然后把原来的那个小心翼翼地放在枕头下面,就像娘会陪着自己睡觉了。 父亲去世的那一天,十一岁的他在门外痛哭,却知道从此王氏的重任就交到自己的身上了。月明将父母合葬,他们不能在活着的时候相知相伴,却可以在死后互相依靠。 很多年以后,他也成为了权倾朝野的大司马,想起父母的故事,只觉得造化弄人。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亡国公主 一 这一次的关山月是在雪地中醒过来的。 外面鹅毛大雪,天寒地冻,而她衣不遮体。 关山月“” 上一个世界也是寒冬腊月,这一个世界她也没能从严冬的魔爪中逃出来。 她看向琉璃灯“说好友谊的小船呢,怎么说翻就翻” 琉璃灯看都没看她一眼“上一个世界你做的不错啊。” 关山月谦虚地摆了摆手“啊,也就那样吧。” 琉璃灯这时才看她一眼,也不知道它以一届琉璃之身是怎么做出来复杂的表情来的“你在王放之心口插的那把刀挺深啊。” “一般一般,”关山月打了一个寒颤,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一些,“我也是有一些同情他的。” 琉璃灯白了她一眼。不要以为它没看见她在王放之哭的时候笑得没心没肺。 一个没有良心的大坏蛋。 关山月刚想要张嘴反驳,可是却发现一开口,一股凉风便灌了进来。一阵寒意从她的骨缝悄悄蔓延上来,将她冻得脸色煞白,嘴唇发紫,于是很乖巧地闭上了嘴巴。过了很久以后,等她抖够了,她便坚决闭着嘴唇,不肯开口,模糊不清地哼唧到“把记忆给我吧。” 琉璃灯过了很久之后才明白她说了什么,看她一副冻成了狗的样子,也没有再故意晾着她,干脆利落地把记忆与她融合。 这一个世界她叫李稚蝉。 李稚蝉之所以叫这个阿猫阿狗的名字,是因为在她呱呱坠地的那个下午,大内总管将她出生的消息告诉给了远在行宫、正在与美人们寻欢作乐的皇帝。皇帝对于这个消息没什么感触,听见外面知了正在叫得聒噪,于是不咸不淡地说到“那就叫稚蝉吧。” 蝉命轻贱,一捻就碎,李稚蝉的命也不怎么金贵。 就在她降生的那几天左右,皇宫里面也有另一个孩子诞生,只不过是一个小皇子。作为皇帝为数不多的儿子之一,他从出生开始就收到了众星拱月的待遇,与李稚蝉相差的是天差地别。 他的母亲虽然只是一个美人,可是好歹却有名有份,不像李稚蝉的母亲,只是一个扫地的小宫女,有朝一日向酒后胡闹的皇帝半是逼迫半是自愿地投怀送抱,最后有了她。 小宫女没有将怀孕的消息上报,一是因为酒后失德的皇帝早就已经抹嘴走人,二是因为后宫有一个贵妃,生性善妒,是后宫的堕胎分队队长,一个不慎让她知道那就只有一尸两命的下场。于是在东躲西藏之中,李稚蝉在一片动荡之中出生在这个世上,身边只有满头大汗的母亲。 那个小宫女抱起她一看,发现是一个没把的,一颗正准备激情燃烧的慈母之心瞬间凉了一大半。在她看见皇帝连理都不准备理这个女儿的时候,另一半也即时冷却下来,看到那个刚出生的女婴只有一腔失望。 李稚蝉就这么在下人住的下房中被养到了一岁,其中包括了一些有惊无险的事件,比如说像是差点一脚踏进枯井,或者被开水泼到,其余时间还是磕磕绊绊地长大了。她的母亲大半部分时间不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孩子,母女俩每次见面的时候总是大眼瞪小眼,彼此都忘记了对方的存在。 就连她的父亲,得知她出生的消息时,也是愣了一下,后来绞尽脑汁地回想半天,才意识到她的确是自己的风流留下的后遗症。 然后贵妃就登场了。 贵妃因为是贵妃,所以不可能没有自己的孩子,只可惜她不能生育,因此就把主意打到了别人的孩子身上。她瞄上的是那个小皇子,于是在皇帝身边旁敲侧击了半年。皇帝脑袋一拍,终于懂得了她的意思,只不过有点迟钝,想了想,说“贵妃啊,十二公主就交给你了。” 贵妃呆了一下,没有完全明白皇帝的脑回路,于是就在她发愣的一瞬间,李稚蝉的命运就被拍板决定了。 她离开下房的那天,小宫女也没有来得及和她说再见。那个十五六岁的母亲正在忙着用仅有的胭脂涂脂抹粉,欣喜着皇帝终于想起了自己,觉得自己能有一次出人头地的机会了。 只不过她也没有想到,为了将来公主的生母和养母不起龌龊,她的位分怎么可能提高 于是她到死都只是一个小宫女。病死的那一天她躺在床上,浑身抽搐着,终于想起了自己的那一个女儿,只不过那个时候她已经不记得这个孩子长什么样了。 就这样,十二公主就被步履蹒跚地领到了重华宫。 由于李稚蝉是被贵妃不情不愿地签收的,于是她自然而然不是很受喜欢。贵妃叫人给她抱着看了一眼,觉得看着还长得不错,然后就让人带了下去,从此没有过问一句。 作为一个拖油瓶,李稚蝉从小到大就充分地了解了拳打脚踢的含义。每一次皇帝不在重华宫留宿的时候,她就会乖巧地走到贵妃前面,任她掐捏打踹,然后一身青青紫紫地回房睡觉。 有的时候到了半夜,她还要负责为暂时失恋的贵妃掐肩捶腿,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无人过问的小杂脆。 从一岁到十四岁,李稚蝉不尴不尬地在贵妃宫中活了下来,而她唯一爱过的人,可能就是一个老太监了。 老太监叫刘自安,名字是自己取的。他从五十五岁接收了照顾她的“轻”担,教她穿衣走路,读书写字,礼义仁智信。当她还不懂事的时候,他还曾经趴在地上,给她当过马骑。 如果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在她的心里,刘自安是她的父亲。 李稚蝉作为一个无人问津的十二公主,是一个现成的靶子,被比她年幼的皇弟皇妹欺负侮辱是家常便饭。有一次他们闹得严重了一点,一块石头扔在了她的额角,划破了一个口子,血流了她满脸。 那些孩子吓得尖叫着跑远了,留着李稚蝉一个人捂着额头坐在地上,歇了一会之后便自己走远了。刘自安看着她的伤口,心疼地直流眼泪,不男不女、尖细剌耳的嗓子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她。 其实李稚蝉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反而是为刘自安抹着他脸上的泪痕。那个老太监向来不是一个强势的人,有一点懦弱胆怯,有的时候只能和李稚蝉分一碗冷掉的残羹剩饭,只不过那一次,他可能是聚集了这一辈子所剩无几的胆气,说是要为她讨一个公道。 最后李稚蝉拉着他,没有让他讨成公道。她毕竟还是想要活下去的,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有一天暴毙而亡,可是他那一天的眼泪却流到了她的心里。她轻轻叫了他一声“爹”,而刘自安紧张地左看右看,最后也低下头,摸了摸她的脑袋,应了一声。 刘自安会给她讲故事,有的时候他会讲到自己的养子,一个叫做韩问的小太监,可李稚蝉不喜欢刘自安会说到其他人,于是对他也不感兴趣,一面也没见过。 如果李稚蝉就是一个普通的公主,那她的命运可能就是长大以后,皇帝有一天在需要和亲或者联姻的时候想起她的存在,然后匆匆把她嫁了出去,从此所有人都相安无事。只不过坏就坏在,她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东西。 刘自安教她的温良恭俭让全都进了狗肚子,她一样都没有学会。她这一点不像她每天只会做白日梦的亲娘,也不像她“善解人衣”的亲爹,反倒像是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一肚子狠辣肠子。 当年八岁的时候她脸上破了相,额角那里留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疤,虽然头发后来也长出来了,只不过摸上去仍旧坑坑洼洼。李稚蝉将这个仇记了六年,后来如法炮制地将扔石子的皇子引得摔断了一条腿。 谁也说不清这么一个公主长大后能有什么作用,只不过后来刘自安也不用头疼这个问题了。 襄阳王反了,领着三十万精兵杀进了京城。 他们冲进来的那一天惨烈无比,血流成河,城墙上都被鲜血染红了,之后好几十天都洗不掉那个颜色。 皇帝被拽下了马,后来被当着天下人的面五马分尸,皇后、贵妃等一众妃嫔也都死的死,逃的逃。 贵妃死的时候,李稚蝉就在旁边看着。她躲在床底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贵妃被斩首,当她曾经花容月貌的脑袋滚到她身边的时候,李稚蝉镇定地看了一眼她死不瞑目的眼睛,微微笑了笑。 这个女人在她身上留下了许多疤痕,烫伤鞭伤,应有具有。只不过当她以为贵妃在她身上的阴影终于消褪的时候,那些士兵顺着她的脑袋,摸到了李稚蝉的脚踝。为了救她,老太监刘自安自主爬了出去,让他们以为抓的是自己的脚腕,然后李稚蝉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一刀刀砍成肉泥。 他身上的肉碎溅到了她的脸上,鲜血流到了她的手边,她忽然就开始流泪。除了出生的那一天,那是李稚蝉第一次流泪。她没有也不敢哭出声,只能咬着手,发狠似的无声痛哭,最后等所有人都走了,她的手也变得血肉模糊。 李稚蝉逃了出宫,流落到满是积雪和人血的小街上,像野狗一样活了三天,终于在刚才没有撑下去。 所以关山月来了。 从此她就是李稚蝉。 李稚蝉在阵阵阴风中哆哆嗦嗦,一双脚上已经冻得满是冻疮,手上也都通红一片,浑身上下狼狈不堪。她的眼睛中还带着没有干掉的泪水,有些红肿。 她看着满街匆匆而行的百姓,心中满是冷漠。远处传来皇城的钟声,李稚蝉冷冷一笑,只感觉浑身麻木。她最爱的人已经走了,为了保护一个没有用的人。 审视着自己,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忍不住再一次地啜泣出声。 这时,后面传来一片铃声,一步一声,轻巧的铃声在满街行尸走肉的老百姓中满是不符,空灵得不真实。 远处走来一个被四人扛着的轿子,上面刻着三朵还没有完全绽放的兰花。 即使是在雪地上行走,这个轿子也走得稳稳当当,没有一丝摇晃,除了那一阵铃声之外十分沉默。 李稚蝉起了身,走到路中间,然后跪了下来。 十四岁的她抛弃了所有尊严,跪在轿子前面,磕下了头“请宰相救我。” 那个轿子停了下来。 铃声也没有了。 然后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挑起了帷裳,露出了后面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眉似远山长,眼若秋水波。 男生女相,却无阴气。 李稚蝉只看见了这么惊鸿一面,然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亡国公主 二 惨淡阴沉的地牢里面只有一盏油灯,里面的烛火摇摆不定,奄奄一息,仿佛随时就会熄灭,远处陷于黑暗中的牢房传来一声惨叫,凄厉瘆人。 李稚蝉就是在旁边的那间牢房中醒过来的。 她睁开眼睛,摸到了身下湿冷冰凉的地面,打了一个寒颤。还没有起身,她的手便碰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面还带着两三根毛,摸起来还有一点黏湿。 李稚蝉把它抓起来一看,发现是一只老鼠腐烂的尸体。 把老鼠尸体捏起来的时候她听见自己的手腕处有一阵声响。李稚蝉眯眼看了看,发现双手手腕上各绑着一根粗长的铁链,连到了石壁上。 她镇定地把尸体扔到了一边。 李稚蝉的身上虽然还带着久经未散的潮湿,可是她几乎要碎成布条的衣服却快干了,在她身上破破烂烂地套着,想必她在这个牢房里面已经呆了有一阵子了。 她一双眼睛飞快地扫视着外面,发现对面的牢房里绑了一个人,浑身上下都被抽得皮开肉绽,血肉都翻了出来,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却还没有死透,依旧苟延残喘地挣扎着,半死不活。 这时,她听见有两个人声传来。 她看见不远处有一个桌子,上面摇摇晃晃地摆着几只破碗,有两个狱卒坐在长椅上,手上还握着长鞭。其中一个眼睛比较尖,看见了清醒过来、狼狈不堪的李稚蝉。看着她趴在地上的样子,他走了过来,用脚踢了一块石子过去,正好踢在她的脸上“哎呦,醒了” 李稚蝉没有看他。 她生了一副好看的眉眼,柔柔弱弱,长得像一无是处的皇帝,不像她的生母,就算如今她披头散发,却也遮不住一身的清美雅致。 那个狱卒见她不理自己,冷笑一声,狠狠踩上她的手。李稚蝉没有力气把手收回来,只能死死咬着牙,看着他用脚尖挤压着自己的手指,直到他们变紫出血。 就算额头上不停地留下冷汗,她也都一声不响,只是一直盯着那个狱卒。也许是她低头看人的样子过于瘆人,那个狱卒最后也没有继续踩下去,反而收了脚,骂了一声“操,吓谁呢” 李稚蝉没有去管自己早就青紫一片的手指,反而直勾勾地看进他的眼睛,嘶声道“我要见兰成蹊。” 当她还是公主的时候,大梁的宰相是兰成蹊,现在改朝换代了,他也依旧稳稳当当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为皇位上的人变了而改变。 那个狱卒呸了一声“宰相大人是你想见就见的吗” 她垂下双眸,纤长的眼睫毛遮住了眼睛“大哥若是可以帮我通报一声,小妹有东西给你。” 狱卒看了她一眼,没有回话。早在李稚蝉昏迷着被送进来的时候,她的全身上下已经被摸遍了,搜刮出了所有东西。别说有什么好东西,当初她身上连三个铜板都没有,连身上的衣料也都破烂不堪。 李稚蝉没有再说话。她在长发中捋了捋,最后顺出一个镶金的玉蝉子,冰雪可爱,栩栩如生,给他看了看“大哥若是能帮我把宰相请过来,我就将这个送给大人买酒喝。” 这时她身上最宝贵的东西了,是她六岁时,刘自安掏出一半身家为她打造的头饰,跟了她八年。这个玉虽然不是什么好玉,可却是她全部的回忆了。 那个狱卒看着那个玉蝉子,没有说话。他审视着地上趴着少女,看着她柔弱细长的身段以及安静的眉眼“我如果要它,直接抢过来就是了。” 李稚蝉笑了笑“大哥若是不肯,我也只能毁了它了。” 说罢,她就要将玉蝉子向地上砸去。狱卒吓了一跳,想不到这个少女会使出这种手段。想了半天,他还是舍不得那个头饰,也觉得她不可能耍出什么花样,半天之后,他才犹豫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直到这时,李稚蝉才呼出一口气,慢慢起身,靠在墙上。她忍着身上的疼痛,看了一眼周围的石壁,眼眶一热。 她用手指一抹,发现上面沾了一滴眼泪。 可是最终她还是没有哭。 李稚蝉知道,现在还不是她哭的时候。 她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感觉越来越冷,逐渐麻木起来,四肢被之前的雪水浸泡得软弱无力,如今动弹一下也难。她估计自己可能是发热了,却只能忍着,一双快要合上的眼睛一直望着门外。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她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那阵脚步声很轻,仿佛并不是踏在地上,而是缓缓地陷入雪地当中。 拐弯的楼道那里出现了一个高大的影子,笼罩着地牢中不可多得的光明。 她抬眼一看,看进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很长,里面仿佛有秋水横波,却凉薄一片,毫无感情,就像一汪看不到底的深潭。 这双眼睛的主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李稚蝉,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样子。 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可以美成这个样子。 眉眼漆黑,肤色雪白,双唇不点而朱。 他就是宰相兰成蹊。 另一个狱卒拿出了牢门的钥匙,将它插了进去,轻轻转动,只听“咔”一声,就将铁门打开了。 现在的她与那个身影只有几步之遥,却被锁在墙上。 李稚蝉跪在地上膝行散步,磕头在地“请宰相助我。” 兰成蹊没有看她,对她说的话不以为意。他轻轻开了口,声音低沉,和缓从容“十二公主想说什么” 李稚蝉不敢握住他的衣摆,只能将双手放在他的靴子旁边,又一次地拜了下去“还请宰相帮我复国。” 兰成蹊低低笑了一声,将她的手指踢开“你的父皇昏庸糊涂,虽然如今的皇帝也不怎么样,可我何必帮你复国” “十二公主,你可要知道,若不是我,你现在就是一个死人了。” 李稚蝉没有说话,只是良久地磕着头。 他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美艳的眉目在烛火的照映下更显艳丽。他如同白玉一般的脸庞上有一抹鲜红的血迹,也不知道是走过哪一间牢房时蹭上的。他看上去美则美矣,夺人心魄,却漂亮得令人毛骨悚然。 李稚蝉看着他,片刻地失了神“我能保证宰相一世高枕无忧,与我同起同坐。” 兰成蹊终于愿意看她了,却眼含嘲讽。他一脚踩上了她的背脊,将她踏得趴了下去,额头撞在地上“你” 她虽然被压在地上,却无声地点了点头,攥紧了手指“是,若我为天子,宰相可随心所欲,只要不谋逆作乱,那么兰家百年荣华。” 兰成蹊笑了一声,用脚尖挑开她脸上的发丝。他的靴底蹭到了李稚蝉的脸上,她却没有吭声,只是手心掐出了血。 “长得不错,”他看着她,弯了弯嘴角,“只可惜是一个公主。” 李稚蝉虽然被按压在地,此时却抬头直视着他,眼神清凌“公主又如何,天下人看不惯,可我偏要以公主之身成就九五之尊,等天下尽在我手中,谁会在意我是男是女” 天下之名,以实力为尊。 兰成蹊看着她,眼神不再戏谑。 “说下去。” 李稚蝉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只要今日宰相放我出去,滴水之恩,我来日当涌泉相报。” 兰成蹊看着她好一会,眼神晦暗,最后似笑非笑“记住你说的。” 李稚蝉点了点头。 他伸出了手。 兰成蹊的手指细长,手掌宽大,洁白如玉,而她浑身污垢,脏乱不堪。 只不过兰成没有握住她的手,反而一手轻描淡写地扯断了铁链,另一只手扯着她的头发,将她跌跌撞撞地拽出了牢房。 李稚蝉手中的玉蝉子滚落在地,她刚要弯腰去捡,却见他冲自己微微一笑,随后毫不犹豫地一脚踩上了玉蝉子,轻轻一碾,只听见一道破碎的声音,就见他抬起了脚,下面只有无数块的碎玉,再无玉蝉子。 “既然要送人,那就不要了。” 他是这么风轻云淡地对自己说到。 李稚蝉呆愣在那里,忽然爆发出一声哭嚎,就想往那里扑去。可她的发丝拽在兰成蹊的手中,而她也不过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只感觉他用力往回一拉,自己便往后跌倒,只能看见老太监给自己最后的遗物也没有了。 连一块残渣都不剩。 就像那天他的尸身一样。 兰成蹊拖拽着不停挣扎的李稚蝉出了地牢。出去的时候,她看见了地上有一个脑袋,血流了一地,正是一开始的那个狱卒。 他将她扯过了雪地,她的两条小腿在地上粗糙的石块与积雪上摩擦着,留下两条长长的血痕,却也没有见到兰成蹊回头,而她也仿佛感觉不到痛,只是拼命反抗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将她拽到了一个屋子前,里面白雾缭绕。有婢女打开了房门,低着头,不敢抬头观看。兰成蹊把她拖进了屋里,便看她冲自己扑咬过来。他微微抬起腿,就将她踢进了汤泉之中。 李稚蝉掉到了水中,舌尖被咬破了,稍稍清醒了一些。 她看着岸上的那个男人冲自己笑了笑“就你这个样子也想复国” 少女只是红着眼睛看着他,一声不吭。 兰成蹊弹了弹衣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看着她说“从此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如果敢有违背” 他又冲少女弯了弯嘴角“我就杀了你。”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亡国公主 三 李稚蝉是半夜三更从床上起来的。 这间屋子窄小狭隘,墙根还带着几丝裂缝,蔓延到屋顶,昨夜外面冷风咆哮,整个房间晚上如同冰块一样,而木板薄的床榻上只有一床单薄的被子。 这是宰相府下房中的下房。 而李稚蝉就住在这里。 不过在重华宫过的十三年内她也不是没住过这种地方,于是安之若素。 她推开窗户,一阵凉风迫不及待地灌了进来,而外面天寒地冻,还没有来得及泛起鱼肚白,只见漫漫死寂的深夜当中,白茫茫雪花静静飘落,覆盖在一切冒头的东西上。 只有在这种寂静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是活着的。 不过她不能在房间里久留,只能穿上衣服,举起门边一把红色的油纸伞,顶着风雪出了门。 李稚蝉的木履踩着积雪走到了一处奢华的庭院,外面的窗户纸没有透出一丝亮光,里面的人明显还在沉睡,而她低头走到了门外,安安静静地站在外面,在飘雪中等待着。 这个庭院的屋檐下挂着一盏琉璃灯,就算在黑夜之中也不掩光芒。李稚蝉看着,仿佛也好像忘记了时间。 她从寅时等到了卯时,亲眼看见了太阳一点点从东边日出,而这个时候她的脸颊已经泛起了冻出来的微红,脸色惨白,嘴唇发紫,指尖僵硬。 这时,庭院的大门终于微微打开了一丝缝隙,里面露出了一个容貌姣好的婢女,被木门遮住了半边脸,轻轻对李稚蝉说“姑娘,进来吧。” 在这里,李稚蝉不再是公主,只是她们口中一声不伦不类的“姑娘”。 她轻手轻脚地进了门,将门外的寒风暴雪拒之于外,接过一盏油灯,走到那张大床前面,跪在地上,温声说到“先生,我来唤您起床。” 里面的人没有答应一声,也并没有起身。 李稚蝉又低头叫了一声,这次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将油灯递回给了婢女,站在床前,慢慢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裙,露出里面一点雪白的里衣。十四岁的少女的身段青涩曼妙,才刚刚开始成熟,带着一种混合了奶味的幽香。 她将外裙脱至地上,自己爬上了床,跪坐在床头,与里面的那人靠得很近。她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放在那人的太阳穴两侧,温柔地揉捏着。 兰成蹊本来眉头紧紧皱着,现在感觉到她的温度,也微微放松下来,任她按摩。等了也不知多久之后,等到李稚蝉的手指都酸疼无比,他终于挥了挥手,示意她拿来热水手巾。 李稚蝉一言不发地从婢女手中接过浸了热水的毛巾,为兰成蹊擦拭面颊。昏黄的烛火之下,身穿雪白里衣的少女跪坐于高大的男子身前,低眉顺眼地服侍着他。 兰成蹊的头痛好些了,他目光懒散地看着容貌素丽的少女,开了口“做得不错。” 李稚蝉低下了头“这都是我该为先生做的。” 自从那天之后,兰成蹊让她叫他“先生”,同时也定下了一系列不近人情的规矩,让她每天早上一一照做,而今天已经是第七个清晨了。 “你倒是乖巧。”兰成蹊站了起来,任由少女为他披上外袍。他十分高挑,而李稚蝉只不过十四岁的年龄,还需要踮起脚尖“说吧,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她想都不用想便跪了下去“还请先生带我去一趟乱葬岗。” 兰成蹊看了她一眼,坐回床榻上,将脚伸了出去,让少女为他套上了鞋袜“你是要为谁收尸” 李稚蝉为他套上木履,顿了顿,这才开口“一个故人。” 兰成蹊饶有兴趣地盯着她“说实话。” 她沉默了片刻,却被兰成蹊不轻不重地踹中了肩膀,倒了下去“我问你的时候必须回答,听明白了吗” 少女沉默地点了点头“他是我爹。” 兰成蹊笑了笑,调侃到“想不到你对那个皇帝老儿感情倒还挺深。” 李稚蝉摇了摇头“不是皇帝,是一个太监。” 他挑了挑眉毛,不以为然地弯了弯嘴角,李稚蝉看着,什么都没有再说。 他们去乱葬岗的时候上的是马车。 李稚蝉跪坐在车厢的桌案旁边,用手指仔细地剥开一颗颗葡萄的皮,再将它们送入兰成蹊口中。 晶莹透剔的葡萄在她的手指之间有一种异样的美感,让兰成蹊看了一眼,觉得比较赏心悦目。 现在这个所谓的乱葬岗其实原来是一块猎场,只不过后来襄阳王打入京城的时候实在过于惨烈了,尸体成堆,没有地方安放,于是只能拖放到这里,几天时间之内就成了乱葬岗。 离那里越近的时候,李稚蝉便可以嗅到一股腐烂人肉的臭味。她抬头看了一眼兰成蹊,却见他面不改色,仿佛没有闻到一样。 想必他也已经闻惯了这种味道。 车夫停下了马车。李稚蝉看着兰成蹊,只见他摆了摆手,闭上了眼睛“去吧。” 她下了车,看见的第一幕便是成山成堆的尸体,凌乱地摆放在一起,如同山坡一样高耸,只不过都是用七零八落的残肢断臂堆积而成。李稚蝉扫了一眼,光是穿着太监服饰的尸体便有上百具,况且刘自安还被剁成了肉泥,只剩下一个脑袋,恐怕很难找到。 她缄默地上前,开始翻看那些尸体,却找到了不少眼熟的人,其中有个套着太监衣裳的少年是她的一个皇兄,估计是想要趁乱逃出城,却最终还是没有逃过被斩杀的命运。她甚至还看见了那个朝她脸上扔了石子、最后被引得摔断腿的皇弟,死不瞑目,一双眼睛到现在还不肯闭上。 李稚蝉看了许久,最后还是上前,为他合上了眼睛。 不管之前怎么样,现在都是她活着,他们却死了。 她找了整整两个时辰,却没有找到刘自安的蛛丝马迹。她明白了,那个老太监可能早就尸骨无存,而她什么念想也没能留下。 李稚蝉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 她想要往回走了。 这时,她忽然踩到了什么东西上面,只听到下面传来一阵闷哼。 李稚蝉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踏在了一只手上,而那手上的手指轻轻动了动,虽然并不明显,可她还是看见了。 那是一个少年,脸上一片尘土,看不清五官,可能只有十六七岁,身穿太监服饰。李稚蝉看着他慢慢清醒过来,睁开了双眸。 他有着一双很独特的眼睛,颜色漆黑,黑白分明,只不过眼尾那里妩媚地向上一撇,弯出了一个近乎柔美的弧度。 她看见了他腰上挂着的一根穗子,眼睛定住了。 刘自安也有一根,也同样挂在那个位置。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李稚蝉知道了这个人是谁。 韩问,刘自安唯一的养子,也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遗物。 于是在一片漫山遍野的死人堆中,她对他伸出了一只手,将他拉出了周遭腐臭,重回人间。 从此这一拉就是一生。 她扶着这个少年走出了尸山,跪在了马车前面,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那个少年背上有一道狰狞的刀伤,从左肩到右腰划了过去,现在还在滴血,血液渗透了他身上的长袍。他明显已经又快要昏死过去了,只不过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保持着一丝清明。 “先生,我想请求一件事。” 兰成蹊微微拨开帷裳,唇边带着戏弄“你这是捡了一个孩子回来” 李稚蝉点了点头“还请先生同意。” 他笑了笑“可以,不过你们要自己回去,你们会弄脏我的马车。” 李稚蝉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车马,眼睛里流露出强烈的厌恨,握紧了身边少年的手。 她就这么扛着一个半昏半醒的少年,一步步在寒冬找回了宰相府。李稚蝉都数不清在路上他们到底滑倒了多少次,到最后两个人都狼狈不堪,一身血迹,虽然她身上的血痕大多都是从他身上染来的。 李稚蝉拖着他,咬牙最终还是几乎爬回了宰相府。 她把这个少年放在自己床上,给他去到了一杯水,将脸擦干净,露出了下面隽秀干净的五官。 这个少年也正好睁着眼睛看她。 他的一双眼睛生得尤为漂亮,往上挑起,带着一种动人的媚色,眼角微红,仿佛刚哭过一样,只不过天生就带着这种颜色。 李稚蝉冲他点了点头“你醒了。” 那个少年似乎是想要冲她露出一个微笑,却因为背后的疼痛,所以只能勉强向她轻轻扯了扯嘴角。 “你可是有一个义父”她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给他喂下了几口水,看着那个少年的脸色变得微微发红。 他轻柔地拉过她的手掌,在上面一笔一画地用手指写下三个字刘自安。 韩问的手很凉,上面还带着没有来得及被擦拭的血污,只不过他的手指很长,带着类似琉璃一样的纤细易碎。 李稚蝉看着他,微微笑了笑“韩问,你找到家了。” 韩问也朝她温柔地笑了笑,眉梢眼角羞涩又平和。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亡国公主 四 即便外面凄风寒雨正在咆哮肆虐,兰成蹊的内室之中依旧暖香缭绕,浮着一股将人泡得骨酥筋软的幽香。兰成蹊卧在美人榻上,半合着眼睛,似睡非睡,却紧紧皱着眉头。李稚蝉跪坐在他的下首,垂着头,正在为他轻轻揉捏小腿。 兰成蹊睁开了眼睛,看了她一眼。 少女容貌素丽温婉,正在处于一个微妙的年纪,宛如一朵即将绽放的梨花,上面还沾着二三颗早上的晨露,晶莹剔透,含苞欲放,带着几分令人怜爱的稚嫩。 兰成蹊向来喜欢美人。 他本该应该欣赏这幅画面的,只可惜现在头疼欲裂,让他心情恶劣,看着跪在地上的李稚蝉以及她头上乌黑的长发,冷笑了一声。 装模作样。 李稚蝉听见了那一道笑声,却没有抬头。 他看着她的眼神也忍不住带上了几分嫌厌,只感觉太阳穴一阵毫无规律的跳动,胀痛不已,让他顿时心烦意乱,眼前也因为头痛而冒起白光,只觉得看什么都不顺眼。 兰成蹊又做了这几天他越来越熟悉的动作。他抬起腿,将少女踢得微微踉跄了一下,两手扶在地上,背脊弯曲“滚。” 李稚蝉不解,目光望着他“先生” 她实在是一个漂亮的少女,容貌柔婉。而当她睁着眼睛,满是疑惑看着人的时候,很少有人能忍得住这种无声的诱惑。只不过现在兰成蹊头昏目眩,看着她清凌的眼神,只觉得更加厌恶。 他憎恨这种无辜的神情,只觉得惺惺作态。 他端起身边的茶盏,将里面的热茶泼了过去。 热茶滚烫,顿时将李稚蝉雪白的皮肤烫得红了起来。她先是感觉一凉,随后才感受到那阵灼人的痛意,疼得浑身上下一哆嗦,一时间几乎动弹不得。 她没有出声,抬起头,看着兰成蹊,目光冰冷。 兰成蹊看见了她眼中的厌恶,却勾唇笑了笑,没有在意。他知道她憎恨他,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欲杀之而后快。可这又怎么样她现在依旧要恭恭敬敬地服侍自己,俯首帖耳。 他就像一个驯兽师,调教着一只不听话的小猫,当她偶尔伸出的爪子也不过是逗乐而已。 李稚蝉是一个奇怪的人。她的出身虽然也还算高贵,只不过与其与兄弟姐妹比起来卑微入土,可是她心比天高,将自己所剩无几的尊严看得十分重要。 兰成蹊没有看她一眼,指了指门“站到外面去。” 外面天寒地冻,飘着鹅毛大雪,而李稚蝉全身湿透。 她什么都没有说,向他福了福身子,便起身出门。 刚推开门的时候她便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夹杂着雪粒向她冲了过来。她踏了出去,听见身后传来兰成蹊慵懒低沉的声音“记得站着不要动。如果你敢昏过去,那就永远都不要再来了。” 李稚蝉低着头,将自己的双手握成两个拳头,上面青筋微微暴起“是。” 她站在屋檐下面,瑟瑟发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冻成冰块,连血液都要凝固,却不敢动弹,生怕里面的那个人听见自己的动静。她看着屋檐角落挂着的那盏琉璃灯,目光放空。 她已经冻得麻木了,几乎感觉不到冷。 李稚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站了多久,直到她的发丝与睫毛上都落下了雪花,这才听见里面传来一道声音,十分平静“进来吧。” 她刚想要迈开步子,只觉得脚下一阵踉跄,摔倒在地。她在雪地中缓了一会,直到自己的手指被冻得通红,这才爬起身来。 李稚蝉拂下身上的雪,推开了门,走到兰成蹊身边。 “跪下。” 他依旧没有施舍给她一个眼神。 她依言照做了。 兰成蹊起身抽出了一张地图,摆在书案上,指着上面说“这是皇宫的地图。” 李稚蝉并不奇怪他手上会有这等机密,尽管建朝时修建皇宫的工人全被斩杀。 “皇宫分为东南西北四门,虽说四扇门都应该一样坚固,只不过人有偏爱,自然会厚己薄人。“ 李稚蝉一言不发,却全都记在脑海里,不敢忘记。 ”当今皇帝迷信,相信坐北朝南能聚龙气,绵延子孙,自然会在那两扇门派重兵把守,所以若是想要攻入皇城,只能从东西二门攻打。” 他看着她,歪了歪脑袋“可是你有军马吗” 她摇了摇头。 兰成蹊勾了勾嘴角,一双美丽到不可思议的眼睛冲她眨了眨,里面是一种近乎恶毒的情绪“那你就求我啊,你求了我,那就什么都有了。” 李稚蝉一动不动。 他的这一句话给她劈下了一道深渊。她现在站在一边,遥望着承载了自己所有希望的另一边,只不过想要先抵达那里,她要失去的并不只是这一天的尊严。 从今天以后,她永远都会铭记自己受到的所有侮辱,也会知道这都是拜谁所赐。 她知道自己本来应该葬身在尸山血海之中,也知道自己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她若是想要无上荣光,只有付出的比别人多上几倍,可是她就是不甘心。 凭什么有人生而低贱,有人却能高高坐在上面,肆意玩弄他人的命运 李稚蝉要出人头地,要头角峥嵘。 只不过在越过千山万水来到那座龙椅之前,她丢掉的恰恰也是自己即将丝毫不剩的尊严。 她看着兰成蹊,目光哀求,恳求他不要剥夺她最后的体面。 只不过他看着她,将靴子伸到了她的面前“吻它。” 那双官靴绣着祥云暗纹,材质是天蚕丝,是三十个江南绣娘轮流一针一线地绣出来的,这才得到了这么一双水火不侵的靴子。 他一身奢华,她却一无所有。 李稚蝉终究还是弯下了她的后背。 她吻了吻鞋尖,颤抖着身子“求您了。” 兰成蹊蹲下身,两只手捏着她的下颚,用力将她的脸掰了起来,迫使她面对着自己,看进一双淡薄的眼睛“不够真心。” 每当李稚蝉以为这是自己的极限时,兰成蹊总是会在她的底线上再一次得寸进尺,因为他知道她对此无可奈何。 谁叫她活在一片尘埃之中。 人为蝼蚁,谁都可欺。 她睁大了眼睛,不让泪水模糊自己的视线,微微颤抖着嘴唇,带着一丝哭腔哑声说到“我求您了。” 兰成蹊松开她的下颚,手指在外袍上漫不经心地擦了擦“好啊,我答应你。” “现在滚吧。”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不以为然,对于李稚蝉的泪流满面视若无睹。她再次叩了一个头,这才弯着腰,面对着他退了下去,关上了门。 李稚蝉出了门,仰头看向惨淡的长空,最后弯了弯嘴角。 回到自己的房中的时候,她看见韩问正撑着床,想要下地。少年面色惨白,双颊泛着一点不正常的嫣红,仿佛擦了一抹胭脂,更显俊丽,给那一双眼睛又添了几许媚色。 韩问生得很好,却长得有那么一点与众不同。 他的五官清隽干净,带着一种书香门第才养得出来的明净,仿佛一汪透澈明亮的溪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他本该是一副俊秀的长相,只不过一双眼睛偏偏向上挑起,带着妩媚的弧度,露着一种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媚意,凭空多了一丝秀丽。 她喜欢他的长相。 只不过他就算长得再怎么出众,也只不过是一个太监。 李稚蝉在门口先静静看了一会,后来见道他要跌倒的时候,这才出现,将他扶了起来。 韩问看着她,一双眼睛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羞赧,耳根却悄悄发红“殿下。” 李稚蝉摇了摇头“我已经不是公主了。” 况且就算她是公主时,也没有人将她当一回事。 韩问却拉住她的袖口,目光澄澈“在奴才心中,您永远都是奴才的公主。” 不论身份。 她没有说话,只是垂着眼睛看着地面。 韩问忽然注意到她身上的水痕以及发尾的湿润。他这时也顾不得尊卑有别了,一双手包裹住李稚蝉的双手,摸到了一片冰凉,他将她的双手捧到唇边,轻轻哈了一口气“奴才去给殿下拿一件衣服。” 他虽然自己起身都吃力,却想要为她取一件衣裳。李稚蝉将他按倒在床上,不让他动弹“好好躺着,不要动。” 只不过韩问却摇了摇头,后来松开了她的手“我昨夜已经用了殿下的床,累得殿下只能歇在凳上,现在怎么可以继续独占” 诺大的宰相府只给了他们两个一间狭小的屋子安身立命。 李稚蝉没有听他说下去“你若还是当我是公主,那就听我的。” 他只能依言躺下,安静地看着李稚蝉,目光专注。当他看见她正准备宽衣解带、换一身衣裙的时候,他忽然脖颈泛红,移开了视线,盯着墙根。 过了也不知道多久,韩问听到那里没有动静了,他才起身,跪坐到李稚蝉的身边,看着她脸上以及脖子上烫出来的红痕,却不敢碰她。 他取了一块粗糙的手巾,为她仔细又温柔地擦拭着发尾滴下来的雪水,力道轻柔。 过了一会,他忽然停下来了,轻轻在她烫伤的地方吹了一口气“殿下,是不是兰成蹊“ 李稚蝉没有说话。 他们没有药膏,只能两个人相互依偎在床上,靠着仅剩的一点热气取暖。韩问碰了碰她的伤处,仿佛蜻蜓点水“殿下疼不疼” 他看着她一身是伤,心中难过,可他只是一个太监,连心疼的权利都没有。 李稚蝉犹豫片刻,摇了摇头,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她只感觉韩问轻轻握住自己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奴才发誓,有朝一日,再也不能有人敢欺负殿下。” 所有人都不可以。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亡国公主 五 韩问背上的伤势很严重,前几天不停地流出脓血,过了三日之后才可以下地。 寅时的时候,李稚蝉还是照旧爬起了床,外面仍然一片漆黑。只不过这一次不一样的是,韩问也早早就起来了,一瘸一拐地给她烧了一盆水,放在桌上,温度正好,不烫不凉。 见她醒了过来,他将手上早已浸湿的手巾递给了她。两个人的手指不经意之间碰了一下,只看韩问苍白的脸色微红,更添几分秀丽“殿下饿不饿” 她看着他素白清隽的脸庞,只觉得秀色可餐,于是有一些不要脸地摇了摇头。 韩问却像是没有听见,摸出一个手帕包起来的东西,挑了开来,露出一块不大不小的馒头,递给了李稚蝉“殿下多少还是吃一点吧,不然身子受不住。” 李稚蝉却没有接过来“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宰相府从来不会为他们准备早膳。 韩问悄悄将左手往后藏了藏“奴才早上去给厨房帮忙了,得了一个馒头。” 他不会告诉她,为了这一个馒头,他几乎是子时就爬了起来,忍着背上的伤口砍柴挑水,把自己的手都砍破了,流出来的血将那些厨房的奴仆吓了一跳,连忙将自己赶了出来。 李稚蝉看了一眼他瘦削的轮廓,将馒头接了过来,掰成两半“吃吧。” 他没有伸出手,反而固执地看着她,不肯动。她硬是将那半块馒头塞了过去,扬言他不吃就扔掉,这才让他委委屈屈地拿了回去“你就是想要服侍我,也要先吃饱了再说。” 听到这句话,韩问的眼睛一亮,湿润得像一只奶狗“是,奴才一定会好好服侍公主的。” 李稚蝉“” 这不是她说话的重点。 韩问虽然只比她年长两岁,身高却高上许多。此时他微微低下了头,替她理了理衣领“殿下的衣服太薄了。” 李稚蝉笑了笑“你身上的衣服更加单薄。” 他却摇了摇头,眼神认真”奴才是卑贱之身,皮糙肉厚,不怕冷,倒是殿下金枝玉叶,可不能被冻着了。“ 韩问将一盏灯笼放入她的手中,在烛火的忽明忽暗的照映下,他的眉眼俊秀得仿佛一幅画,神色宁静温柔“殿下记得看路,不要滑倒了。” 他看上去向来沉默寡言,李稚蝉也以为他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结果没想到他心细如尘,也总是爱说东说西,倒是完整地继承了刘自安的绝技。 她推开门,迎着风雪走了出去。迈出了十几步后,她鬼使神差地回头一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看见什么,却发现房门前还立着一个身影,一直在遥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李稚蝉的心尖像是被什么碰了一下,微微一动。 或许有这么一个絮絮叨叨的人也不差。 天冷了他让你加件衣,天黑了他让你提起灯,总之一颗心都放在你身上。 李稚蝉觉得自己喜欢这种感觉。 她来到兰成蹊的庭院外面,照旧等到了卯时,然后走了进去,准备唤醒他。 兰成蹊躺在朦胧昏黄的床帐之内,斜着一双狭长的眼睛看了她一眼,眼中一片清明,完全不像刚醒来的人,带着一种近乎锋利的光芒。她不敢再看下去,低着头,用手指轻轻按揉着他的太阳穴两侧。 他舒适地叹了一口气,将头枕在李稚蝉的腿上。 她浑身一顿,却没有反抗。 李稚蝉的手指穿过了兰成蹊柔软的长发,来到他的脖颈处。她看着他凸起的喉结,想象着如果自己的手指扼上他的喉咙,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只不过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那一天她亲自看见兰成蹊轻描淡写地徒手扯断了一根铁链,如今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文不成武不就,怎么可能对他造成任何一点伤害 于是她只能拿了一把玉梳,从上到下一点点地为他打理一头长发。 遇见兰成蹊之前,她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美成这样。 他没一处五官不俊美,虽然眉眼稍带阴柔,只不过鼻梁挺拔,掩盖了之前的一切女气,只剩下一种夺人心魄的漂亮。 帐内暖气萦绕,所以当她听他说“杀过人吗”的时候,她有一些没反应过来。 只不过她早就应该想到兰成蹊会说这种话的。 很好,这很兰成蹊。 李稚蝉摇了摇头。 “想杀吗”他睁开眼睛,看着她的脸庞,嘴角带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 她愣了一下。 幼时她最恨的是贵妃,只不过她已经在她的面前被砍杀,血溅得有三尺高,脸上最后的表情扭曲丑陋。 她现在最恨的人大概是兰成蹊。 只可惜她杀不了他。 最后她想了一会,轻声说“先生让我杀谁,我就杀谁。” 兰成蹊笑了一声,一只手掌摸了摸她的头顶,又将她推开“倒是一个乖巧的孩子。” 她下了床,为他套上鞋袜,没有吭声。 “既然没杀过,那就今天杀吧。”他的语调漫不经心,仿佛就在谈论今天天气的好坏,而非轻易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李稚蝉把他扶了起来“是。” 她跟着他走了出去。 宰相府十分幽静,偶尔才会看到几个悄声无息的婢女,见到他们走来都趴伏在地,看到兰成蹊时瑟瑟发抖,等他们走过去之后才敢直起身子。 他们又来到那一天关押她的地牢,兰成蹊指了指门,让她先进去。 她闻到的第一股气味便是一阵浓厚的血腥味,带着经年不散的潮湿,混杂着恶臭向她扑面而来。地牢腐朽,踏上地面的时候只感觉一阵黏脚。 李稚蝉抬脚一看,发现鞋底上已经沾了一层还没干透的血。 兰成蹊带着她走到一个牢房前面,让人开了门。 里面在木桩上用铁链绑着一个人,浑身上下早已血肉模糊,已经看不清他的脸究竟长的什么样了,上面全都是被鞭子抽出来的血痕。 他身上带着一股腐臭,十分刺鼻,是他身上烂了的肉。 也许是听到有人来了,他抬起头来,看到是兰成蹊,喉咙里发出一阵咆哮,眼神恶毒“兰贼你还有脸来” 兰成蹊没有看他,反而转向一旁躬身的狱卒,伸出了手。他接过一条马鞭,上面还带着一片倒刺。他眼睛眨都没眨,一鞭子挥了下去,抽在那个男子身上,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那个男子身上的一块血肉直接被马鞭撕扯了下来。 他痛得已经叫不出来了,想要蜷起身子,只不过浑身上下却被绑住了,只能直挺挺地扛着血肉分离的痛苦。 李稚蝉看着,没有转开视线。 兰成蹊又一鞭子抽了下去,溅起的血点滴在了他的脸上,仿佛雪地上的一点红梅。他指了指那个男人“知道他是谁吗” 她摇了摇头。 “这是我的师兄,”他抚了抚袖口的皱褶,听着那个男人的哭嚎,眉毛都没有抬一下,“当年我们都想做宰相,最后我赢了。” “他派了人来杀我,却说他没想害我,只是想给我一个教训,”他冲李稚蝉笑了笑,沾了血的面颊漂亮的令人心惊胆战,“所以我给了他一个一辈子的教训。” 李稚蝉沉默不语。 兰成蹊将马鞭丢给了狱卒“你以为我会让你杀他吗怎么可能。杀了他反倒是一种解脱,我让你杀的是她。” 他指了指旁边牢房的一个女人,她正蜷缩在墙角,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李稚蝉开了口“她是谁” 兰成蹊摆了摆手“不是谁,只不过她的丈夫正好得罪了我,现在你去杀了她。” 狱卒递给了她一把匕首。 李稚蝉看着眼前牢房的大门被打开,暴露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瘦弱不堪的女人。她看见李稚蝉站在门外时跪倒在地,嘶哑着嗓子哀嚎“求你了,我还有一个孩子我不能死啊我死了我的孩子就活不了了” 她看向兰成蹊,却见他微微一笑,指着那个女人说“杀了她,不然我就杀了你。” 这不应该是李稚蝉这一辈子最难的选择。 她点了点头,然后一步踏了出去。 匕首刺进一个人身体里时的感觉是一种奇妙的手感,李稚蝉甚至还来不及回味,便感觉热血洒在了自己的脸上,而身下的那个女人连叫都没叫出来,便彻底没了呼吸。 她的眼睛死后还没有闭上。 李稚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压在那个女人的身上。她起了身,转向一旁的兰成蹊。 他的眼眸暗沉,见她看了过来便拍了拍手掌“不错。” “只不过”他走了上去,握起她的手,凑到了那个女人面前,轻轻合上了她尚未闭上的眼睛,手指冷得像冰块,“你永远都要记得,一定要为死人合上眼睛。” “不然你会在梦里看见他们的。” 李稚蝉是带着一身的斑斑血迹回去的。 她甚至连门都不用打开,便听见它被从里面推开,露出韩问的脸。 韩问等了她一天。 他冲她微微一笑“殿下,您回来了。” 在漫天风雪中,她也许等待的也只是这一声“你回来了“,带着一个人等她回家的期待,其他的别无所求。 而她则红了眼睛,扑进他的怀里。 韩问的怀抱很好闻,有着一种冬天清冽的味道,让人心安,将她整个人温柔而密实地包裹起来。 他看见了她身上的血点,却一句话都没有问。 李稚蝉将头埋在他的怀中,与他紧紧相拥。他的手指轻轻搭在她的背上,一下又一下地摸着她的脊骨,像是在安抚一只无家可归的幼猫。 她听见他轻轻说“殿下不要怕了,奴才会一直陪着您的。” 只不过在李稚蝉发红的眼眶里,她的眼睛平静如海,毫无波澜。 她并不害怕杀人。 但是她怕的是失去。 李稚蝉如今只有韩问了,她怕当他得知自己的真面目后,会毫不留情地抽身而走,从此再也不回头。 她能掌控的只有他了。 她不能失去他。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这个世界的“二苦病”是病娇的病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亡国公主 六 从那天起,兰成蹊教她文,授她武,传她帝王心术。 平衡是李稚蝉学到的第一课。 作为一个合格的皇帝,你不可以有真正的偏向,就连后宫秘事,也都是要雨露均沾。 谈到后宫的时候,兰成蹊暧昧地冲她眨了眨眼睛,低笑着开了口“殿下以后想要有几个男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与韩问一样开始叫她“殿下”。 只不过是真心还是假意,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了。 李稚蝉没有说话,垂下眼眸,脸颊却微微红了起来,看上去像是抹了胭脂。 兰成蹊弯下了腰,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带着兰花的清香,清清浅浅地荡在她的耳旁“若是将来能成大事,殿下可会为我留一席位” 她捏了捏自己的手心,发现上面全都是冷汗“若我将来得成大事,那么满朝席位任由先生挑选,绝无反悔。” 他又凑近了一些,冰凉的唇瓣几乎轻轻碰到了她的耳垂“若是殿下想要报答我,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就报恩好了。“ 李稚蝉看了他一眼“先生想要什么” 兰成蹊笑了笑“那就看你有什么了。” “任何东西我都能给先生,”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到,“只要我有。” 兰成蹊用手指挑起她的一缕发丝,在上面绕了绕,压低了声音“殿下可愿意今晚来我房中找我” 他弯了弯狭长的眼睛,轻轻瞥过的眼神仿佛可以勾魂夺魄“微臣有要事相商。” 这一句话被他说得低沉暧昧,仿佛情人之间的温声细语。 李稚蝉知道他想要什么,却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自己感兴趣。 她点了点头,同意了。 若想要得到最后无上的荣光,她只有现在付出所欲。 那天晚上韩问已经熟睡了。她是睡在内侧的,翻过了他的身子,披上了一件外袍,悄悄走了出去。有一刻她以为自己碰到了韩问,只不过回头一看,却发现他依然沉睡。 李稚蝉放下了心,带着灯笼出了门。 她不知道的事,等她离开后,韩问抱着被子,哭得满脸是泪,浑身颤抖,却不敢发声。 不过李稚蝉是不知道身后的事情。她来到了兰成蹊的庭院,看到里面亮着一盏灯火,于是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没有人理会她。 这时,她隐隐约约听见里面有什么东西被砸碎的声音。李稚蝉一惊,却不敢退后。兰成蹊既然叫她在这里见他,那她便不能走。 她沉默了片刻,推开门,走了进去。 地毯上面全是一片狼藉,躺着被摔碎的瓷器玉瓶,墙上也留着被刮破的痕迹。里面的光线昏黑,李稚蝉只看见有一个人影躺着,抱着脑袋,正在不停颤抖。 她走向前一看,发现是兰成蹊。 他此时外袍脱了,只剩下一件里衣,不过全都被冷汗打湿,贴在背上,突显出形状优美的蝴蝶骨。也许是听到有人来了,他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句“滚” 李稚蝉试探着伸出手,碰了碰他的后背,却看见他猛地一下坐了起来,眼睛血红地看着她。她轻轻叫了一声“先生” 兰成蹊好像是认出了她,眼底里的狂躁渐渐退去一些,疼痛却没有丝毫减少。他捂着脑袋,忽然又一下瘫倒在地,哀嚎不已。 她见他已经意识模糊不清,咬着自己的舌尖都流出血了,只能几步上前,抱住他,将自己的手臂伸进他的嘴里让他咬。 兰成蹊的牙齿十分锋利,一下便陷进了肉中,带出了血。 李稚蝉痛得浑身一颤,却不敢叫出声,怕刺激着他。她吃力地搂着他的上半身,觉得有些沉重,却没有放手,一下又一下地摸着他的后背,就像韩问对她的那样“没事,没事了,我在这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他渐渐松了嘴上的力道,李稚蝉抽出鲜血淋漓的前臂,继续抱着他,当他是一个孩子一样哄着,语气温柔轻缓。 她告诉他不要害怕,说没事了。 少女抱着高大的男人,温柔地安慰着。 她印象中的兰成蹊无所不能,她从来都没有看见他如此软弱的一面。 李稚蝉不禁想,她平时认识的那个人真的是兰成蹊吗,还是这个才是真正的他 兰成蹊慢慢平静了下来,却将头埋进她的怀里,忽然泪流满面。 他睁开含泪的眼睛,看着她的面容,呜咽了一声。 李稚蝉低下头,吻了吻他的眉心“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好像是听见了,近乎乖巧地点了点头,将头枕在她的身上,一动不动。 她就这么陪着他坐了接近一个时辰,直到兰成蹊彻底熟睡之后,这才起了身。她找到了一床被褥,为他披了上去,擦了擦他眼角还没有干的泪痕,然后便出了门。 李稚蝉出门后看见的就是韩问。 那个少年沉静地站在深夜的积雪中,肩膀上都落满了刚刚飘下来的雪花。他看见她出来了,微微一笑,走了过去。他看见她手臂上的伤痕,一如既往地什么都没有问,只是掏出一方手帕,为她擦拭着留下来的鲜血,包扎伤口。 少女的血滴在了洁白的积雪上,美得令人心惊。 他蹲了下来,而李稚蝉爬上了他的背。 在冬天的深宵中,一个少年背着他身上柔弱的少女,两个人身上都还带着没有好全的伤,一步一脚地在大雪中走出了一条平稳的路。 少女将头轻轻依靠在少年的肩上,双手轻轻环绕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下面一颗有力的心的跳动。 她第一次意识到韩问的肩膀已经那么宽了。 雪花静静地在他们身边飘扬,哪怕寒风肆虐、身上的伤口再疼,韩问都一直沉默而坚定地背着身上的少女,仿佛就要背到时间尽头,直到天荒地老。 他们身后是一株血红的梅花,前面是看不清路的黑暗。 回去后,韩问轻轻把她放在床上,为她盖上了被子。李稚蝉看着他的背影,感觉让人心安。 李稚蝉第二天没有看见兰成蹊,第三第四天也同样如此,直到第五天晚上他才从庭院中走了出来,脸色苍白。 她知道他有头疾,却不知道那么严重。 他来到她的面前,神情恹恹“跟我来。” 走了几步之后,他看向身后的李稚蝉“带上你的那个小孩。” 这是韩问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与兰成蹊相见。 兰成蹊没有看他一眼,而韩问也并没有说什么,安静地跟在李稚蝉后面。 马车带他们来到了一个小巷,驶了进去。 那是一街花柳巷,晚上人来人往,人脑非凡。 他们下了马车,他轻车熟路地走到了一家前面,敲了敲门。门被打开了,露出一张苍老的脸,看到是兰成蹊,她脸上绽放出一个笑容“兰爷,快请进。” 兰成蹊点了点头,看着呆愣在外面的李稚蝉“进来。” 李稚蝉跟了进去,与兰成蹊走到了一个雅间里面。那房间四处全都挂上了红色的帘帐,点了一盏油灯,灯火昏黄,暧昧不明。 他指了指李稚蝉“脱衣。” 她不解,却依旧照做,褪下了外袍。 少女的身躯青涩柔弱,却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吸引力,吸引着别人的注意。 兰成蹊的眼眸一暗。 他扯了扯嘴角“殿下也十四岁了,可以知人事了。” 说罢,他拍了拍手掌,外面边有人推开了门,带进来一个男子。 那个男子长得秀气,相貌不算出众,却气质温和,进了屋子里后便行了一个礼”参见各位客人。“ 兰成蹊坐在贵妃椅上,什么都没有说,淡笑着看着李稚蝉。 她看了一眼那个男子,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他微微低下头“草民名叫南宛。” 李稚蝉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该说其他什么。 兰成蹊听着他们之间不温不火的对话,笑了一声“殿下初尝人事,自然要找一个知趣干净的,这就当是先生送给殿下的拜师礼了。” 李稚寒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我不想要。” 若是单纯地想要她懂得人事,何必在这里坐着看,还要如此侮辱她 兰成蹊却没有再看她,反而看向那个男子“去服侍她。” 那个男子应承了一声。 南宛起身,将李稚蝉慢慢推到在她身后的床上。在那一张艳红的床榻上,烛火安静地燃烧着,两个人的长发掺杂在一起。他虽然长相不算出众,只不过这时看起来却有一种难言的魅力。 他的指尖抚上李稚蝉的脸颊,一点一点地向下滑去,来到她的脖颈处,轻轻摩挲。这种触感温良,仿佛蜻蜓点水一样的触碰却此时变了味。 他们身后的红帐已经全都放了下来,只能看见烛火的投影后,有两个人影叠加在一起。 南宛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低低开了口“客人舒服吗” 李稚蝉的脸在他的注视下一点点地红了起来。 她转开视线,看向一边,低低“嗯”了一声。 这没有什么的。 如果兰成蹊要给她送人,她平白得一个良夜,也没有什么损失。 既来之则安之,若是兰成蹊愿意看,就让他看吧。 韩问面无表情。 兰成蹊则面色晦暗不明。 南宛听到这句话之后更加大胆,一双手就要往下探去,低笑了一声“是这样吗” 这时,还没等李稚蝉回答,红帐忽然被猛地撕开,暴露出里面交缠的身影。兰成蹊站在外面,脸上的表情因为逆光而看不清楚。他看着李稚蝉“出来。” 李稚蝉看着他,十分想挑衅地笑一笑,说“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吗,怎么不看下去了” 只不过她最后还是没有这么说,而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就要爬起来。南宛却拉住她的手“客人怎么要走,是南宛伺候得不舒服吗” 兰成蹊冰冷的目光转向他“滚,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南宛不敢再多言,重新将衣服穿戴整齐,低着头出去了。 兰成蹊把她之前脱下来的外袍扔在李稚蝉的身上“穿上。” 回去的时候,三个人都一语不发,李稚蝉看着外面灯火辉煌的景色,忽然想笑。 回府之后,兰成蹊将他们两个人丢下,一个人回了庭院。 韩问则又蹲下来了,将李稚蝉背了起来,一步步走了回去。 他最近好像格外喜欢这么做。 之后有一天她再路过这一家花楼,却听见有龟公说“你还记得那个南宛吗” 她想起来了那个晚上的男子和他指尖的触感。 “他死了,被勒死的,后来还被人将手都砍下来了。” 李稚蝉看了一眼身旁神色平静的韩问,见他朝自己微微一笑,笑容像溪水般温润明亮。 于是她什么都没有说。 作者有话要说嗯,观察完毕,就是病娇的病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亡国公主 七 在这寒冬腊月里,李稚蝉是被兰成蹊一脚踢进寒潭中的。 他这一脚不轻不重,还算温柔,倒是让她有一些惊讶,毕竟他不是那种怜香惜玉的男人,任何身娇体弱的美人在他面前都让他不屑一提,而她也没少被他踹过。 她浑身湿透,被浸泡在寒冷彻骨的冰水之中,身体紧紧贴在岸边,看着居高临下、在岸上看着她的兰成蹊,目露不解。 他这是又想出了一个折磨她的办法 难道就是因为那一天晚上她看见了他所有不堪入目的狼狈 李稚蝉被冻得浑身颤抖,嘴唇发紫,一阵阴风刮过更是雪上加霜。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他冲她微微一笑,勾起了唇角,蹲了下来,拍了拍她的脸颊,“先生我也只不过是帮殿下沉心静气,更何况殿下还能强身健体,何所不为” 如果可以的话,李稚蝉觉得她想一拳头揍到他的脸上。 她倒是沉心了,就怕到时候气就不用静了,因为直接没了。 韩问看着她泛着不正常的微红的脸颊,冲兰成蹊弯了弯腰,低声道“殿下身体羸弱,还请宰相手下留情。” 兰成蹊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你算什么东西” 韩问像是没有听见一样,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他的眼睛里面十分平静,仿佛根本不像是被人羞辱过一样“还请宰相大人手下留情。” 兰成蹊转头看了他一眼。 有意思。 他没有再施舍给他一个眼神“那你跪着吧,跪满一炷香,我就让她出来。” 韩问点了点头,跪了下来。他跪的地方全都是尖锐的石子,只怕到时候都会扎破膝盖,只不过他像是没有感觉到痛意一样,面容无波无澜 李稚蝉在结冰的水潭中泡了整整一柱香的时间,韩问也跪了一柱香的时间。她只觉得双腿站都站不住了,冷得发疼,摇摇欲坠,只不过兰成蹊没有叫停,她便不能出来,只能咬牙撑着。 终于,兰成蹊看了看天色,发现已经露出了鱼肚白,这才慈悲为怀地点了点头“出来吧。” 她试着把自己撑上去,却发现自己的双臂一点力气都没有,尝试了几次之后,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了那汪寒潭。 李稚蝉站起来的时候衣服全湿,紧紧贴在她的身上,露出少女青涩曼妙的身线,带着一种青涩的甜美。她体形细长,此时身上全部湿透,有着一种弱柳扶风的美态,映着她素丽的眉眼,有着一种别样的勾人。 兰成蹊看着,眼眸一深,没有转开视线。 他身后的韩问的耳根上悄悄浮起一抹红色,衣领下的脖颈嫣红,不敢看过去,只能移开了目光。 那是他的殿下,他怎么可能亵渎 他只要现在这样,远远地看着她就好了。 李稚蝉站在那里,感受着兰成蹊放肆挑逗的目光,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她并没有像普通少女一样会感觉面红耳赤,也没有心跳加速,反之她胸膛里的一颗心缓慢而有力地跳动着,燃烧在一片愤怒之中。 她并不觉得暧昧,只觉得羞辱,更对兰成蹊恨之入骨。 李稚蝉不在意他别的侮辱,只有这种不行。 只因为她生为女儿身,便会遭受这种羞辱。 韩问走上前,将她从后面轻轻用一床被子裹住,挡住了兰成蹊的视线。 兰成蹊看着这一对少年少女,明明知道他们不是在相拥,却觉得莫名刺眼。 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 最后他想了一下,将那一纵即逝的不快归于一种自己的所有物被他人窥伺的不悦。 兰成蹊不想再想下去,也不愿再想下去,挥了挥手,让李稚蝉离开了。 回到房间的时候,李稚蝉还穿着湿的衣服,被韩问轻轻抱住,忽然一下就哭了出来。 她恨自己这种难得一见的软弱,却不能控制住自己。 李稚蝉哭的时候很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一滴滴眼泪止不出地往下流淌。韩问看着,觉得每当她的一滴眼泪掉下来的时候,就仿佛砸到自己的心上,让它轻轻一颤。 一滴眼泪并不值钱,可是韩问忍不住地心疼。 如果现在有人要他的命,只要能让她不再流泪,他都能心甘情愿地亲手送出去,无怨无悔。 这是他用尽全身力气去喜欢的少女。她疼的时候,他全身上下也疼得厉害,如果不要脸地说一句,他觉得自己甚至比她还疼。 韩问伸出手,轻轻抹掉了她眼尾的泪水。 总有一天,他会让她再也不哭。 他看着她泛红的眼角,格外惹人疼爱,他多么就想这样不顾一切地亲上去。 可是不可以,他只是一个阉人,他没有资格去喜欢她。 哪怕他一贫如洗,他都会有勇气去爱她,可是他不是一个男人,于是他的喜欢只会玷污她。 只有世界上最好的人才配得上她。 韩问一个人爱着一个只能被他仰望的少女,默默无闻,无声无息。 这就是属于他的爱情。 他甚至都不敢让她知道。 到最后他只能抽回手,说上一句不温不火的“殿下冷了,还是先换一身衣服吧。” 可是这并不是他最想告诉她的。 李稚蝉睁着一双泪目,眼眶发红地看着他“韩问,你觉得我最后能成大事吗” 其实她长得并不像一个可以指点江山的人。她眉眼素丽温婉,带着少女才有的清浅,看上去就像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而不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亡国公主。 韩问微微一笑,看着她带泪的眼睛,心头仿佛塌软下一块。 这就是他的殿下。他仰慕她的野心,追随她的足迹,为她所希望的粉身碎骨。 这时候,他仿佛褪下了原来年少的秀丽稚嫩,穿上了男人才有的沉稳平和,摸了摸她的脑袋“奴才不知道。” “可是奴才知道的事,不管殿下成与不成,奴才都会陪在您的身边。如果殿下活,奴才就是苟延残喘也会看您龙袍加身,一统天下,如果殿下死,奴才也会先一步在下面等着您。” 这是十六岁的韩问能给出的最深沉的答案。 在那一刻他交出了自己的一生。 他会陪着她,无论生死。 第二天兰成蹊没有再让李稚蝉下寒潭。 他半合着眼睛,躺在贵妃榻上,听着旁边少女背书的声音。听了一会之后,他忽然出了声“今晚襄阳王宴请众臣,你与我一起去。” 李稚蝉停下了读书的声音,看向兰成蹊,没有说话。 那个男人微微斜眼看了她一眼,眼线被拉得纤长,妩媚动人“怎么,不想去” 她摇了摇头“不是。” 只不过是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去罢了。 那个她所谓的家。 晚上她打扮成了兰成蹊的侍女,走到了他的庭院。进去的时候她还有一些担心,怕他再出现那一晚上的情况,可是他表现得很正常,从容不迫,穿着朱红色的朝服。 看着那一身衣服,她忽然想起了王放之。 兰成蹊穿着朱红的衣服很好看。他有一些瘦,却让他看上去有一种近乎凌厉张扬的俊美,仿佛他天生就应该是享受万人瞩目的,与王放之的内敛沉稳不同。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的面目漂亮得仿佛可以发光。 他看了她一眼“转一圈我看看。” 李稚蝉依言转了一圈,裙摆飘了起来,轻巧地打了一个旋。她穿得很清淡,却凸显了她的清丽,只让人觉得亭亭玉立。 兰成蹊摇了摇头“不对。” 他从怀中取出一只步摇,走到她的面前,弯下了腰。 他的脸离她的很近,吐出来的气息带着一种兰花的清香,她甚至觉得自己能够数清他有多少根睫毛。 兰成蹊的眉眼是那么的黑,好像最深的子夜。他的眼睛里面仿佛含着一股漩涡,能将她吸了进去。 两个人就那么静静望着对方,直到兰成蹊轻轻将步摇插在了她的发坠中。 李稚蝉有着片刻的失神。 他近乎怜惜地将她的一缕头发别在耳后,指尖的力道轻柔,嗓音低沉“这才是我漂亮的姑娘。” 进宫的时候他们两个一路无话。 襄阳王特予兰成蹊不下马的权利,于是他们的马车一直来到了太极殿的外面。 李稚蝉有一些不能言语的兴奋。 这是这个王朝最为至高无上的地方。只要坐在太极殿中的龙椅上,她便是天下的主人。 而她想要执掌这万里江山,这是埋藏在她血液中的野心。她祖先的血脉在她的身体里重新醒了过来,她的父亲兄弟没有的宏图大志,在这个早已亡了国的公主身上出现。 谁说女子不如男 我偏要颠覆这江山,以女辈之身,登上龙椅。 这天下,将来都会是她的。 只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她现在依旧要伪装成兰成蹊的侍女,走在他身后。 兰成蹊入座,而她站在他的身后,低眉顺眼。 她看着上坐春风得意的襄阳王,眼睛里面毫无波动,既无恐惧,也无仇恨。 在李稚蝉的眼中,他早晚都是一个死人,没有必要为他施舍一点感情。 酒过三巡后,所有人都已经有些飘飘欲仙,东倒西歪地说着胡话。坐在兰成蹊旁边的是新封的平国公,从封地与襄阳王一起打入京城,因此对兰成蹊从来都是只听其名,不见其人,没有听说过他的手段。 他指着一言不发的李稚蝉,大着舌头道“宰相大人,你身后的小娘子倒是乖巧,不知愿不愿意割爱赠我“ 作者有话要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孟子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亡国公主 八 李稚蝉心中一紧,攥紧了手掌心,没有抬头。 兰成蹊向来喜怒无常,虽说目前嘴上答应了帮她复国,却始终没有一个让她真正心安的誓言,因此她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改变主意。他现在随时都可以像送一个玩物一样把她送出去,而她甚至连反抗都不能。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兰成蹊将她轻轻拉了过来,抱在自己的腿上,缓缓搂住她的腰,手指轻挑地在她脸上一抹“平国公好眼力,可惜我也心悦小娘子,无法割爱,还请见谅。” 说罢,他低下头,轻轻在她的唇角落下一吻。 他的唇瓣很冰,就像一块终年不化的冰块,怎么也都不能把他捂热,李稚蝉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可同时他的唇也很软,轻柔地在她的唇角上面点了点,仿佛春风一般轻柔飘过,不留下任何痕迹。 李稚蝉近乎呆愣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他这是什么意思 平国公也愣了愣,后来拱手笑了笑,挤眉弄眼“原来宰相大人也会怜香惜玉,是我冒犯了。” 他颇为遗憾地看了一眼李稚蝉,觉得错失这等美人可惜了。 兰成蹊点了点头,似乎没有感觉到满朝文武的目光都放在自己的身上,没有放开环着她的腰的手。他就那么抱着李稚蝉,嘴角带笑,若无其事地看着歌舞,过了一会之后,他仿佛才想起她,对李稚蝉说到“还坐着干什么,你是要准备坐一辈子吗” 李稚蝉内心咬牙切齿,表面却伪装着平静,从他的腿上下来,继续垂首站在他的身后,心里却乱极了。 兰成蹊是什么意思 他为什么要亲自己 整个晚宴她都有些心神不宁。 晚宴之后,等到文武百官与兰成蹊道了别,他便带了她出去,却没有坐马车。他从袖口取出一根布条,递给了她“缠着眼睛。” 李稚蝉不知道他又想要搞什么新鲜花样,却只能照做,乖乖遮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那一天晚上格外黑,她被他拉着手,在宫中的羊肠小道中穿梭着,衣摆碰到了在夜中盛开的花丛。 李稚蝉本来以为依照兰成蹊的性格,他或多或少都会让她吃一点苦头,绊她一跤摔一跟头,这样仿佛才能满足他幸灾乐祸的本性。出乎意料的是,他的脚步异常沉稳,拽着她的手也十分轻柔,仿佛她只要跟着他的脚步,就永远不会摔跤。 至少目前不会。 而事实上的确如此。 他们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最后兰成蹊终于停下了脚步,捏了捏她的手心,她也随之停步。 他弯下腰,手指挑开布条上打的结,清浅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上“好孩子,睁开眼睛。” 于是她睁开了眼睛。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片破破烂烂的宫殿,被人烧毁过,却依稀能看出来以往鼎盛时的繁华似锦。 这里是重华宫。 李稚蝉转身看着兰成蹊,不知道他这是要干什么。 他微微一笑,指着一棵老树“看。” 她抬眼望了过去,发现下面埋着一个坟包,墓碑上刻着五个字“刘自安之墓。” 那个死无葬身之地的老太监。 她还记得那天他死之前的惨叫。 他是被人一刀刀砍成肉泥的。 兰成蹊摸了摸她的脑袋。他的手掌很宽大,虽然不暖和,却带给了她一种诡异的安全感,让李稚蝉觉得自己疯了“我找到了他的首级,就埋在了这里。” “他就在这里等你,等你加冕为皇,一统天下,那时候你才能再来看他,不负自己。” 李稚蝉回头,看着兰成蹊。这一刻的他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之下,眉眼柔和得不可思议。 三年后。 一个少女拔出腰间的剑,对准了跪在地上的三个人。 地牢依旧和三年前一样昏黑不明,散发着腐臭的气息,令人作呕。 石壁上点了一盏油灯,烛火的灯光映到少女的脸上,让一半暴露在光明下,一般陷入黑暗。光和影之间的交错让她看上去格外沉静,眉眼冰冷。 只见她的手腕微微一动,其中的两个囚犯的喉咙上就出现了一条血线,被割断了气管,一声都没吭地倒了下去,尸体撞到地上的时候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她看着第三个囚犯,将剑横在他的脖颈上,冻人的剑刃划出了一丝血迹。 “想不想活”她轻声问了一句。 那个人破口大骂“逆贼你就算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妥协的” 少女笑了一声,本来冰封的眉目像是春水破冰一样,泄露出一丝笑意“逆贼” “我乃太祖第十四代孙,出身皇族,是李氏公主,所谓当今的天子也不过只是一个家臣而已,只不过犯上作乱才活到今日,到底谁才是乱臣贼子” 那人“呸”了一声“不过只是一个公主,还要妄想做男人才能做的事,要杀我就赶快杀,果然是一幅妇人之仁的心肠。” 她丝毫没有动怒,反而凑近到他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却让他脸色惨白,再也不敢出口反驳“我也十分好奇妇人心肠到底和男人的有什么不同,如果你想知道,我便挖出你母亲妻子的肚肠,再与你儿子的摆到一起,到时带到你面前,好好比较。” 他咬着牙,几乎要呕出一口血“你放了他们。” “那就看你听不听话了,”少女微微一笑。 那人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说出了一个地方。 少女点了点头,却见她手腕一翻,当场一剑穿喉。血点溅在了她的脸上,为她姣好的容貌带来了一丝诡异,却又有一种残酷的美丽。 她忽然想起来,当年她第一次在牢房中见到兰成蹊的时候,他也是脸上被溅了血滴。 这是十七岁的李稚蝉。 她身后的韩问上前,递给了她一块丝帕。 如今韩问已经十九岁,长高了许多,李稚蝉只到他的下颚处。他已经褪去了少年时的秀丽,慢慢开始有了男人的棱角深沉,虽然眼角依旧往上挑去,却不再带有媚色,反而看上去英秀隽美。 论谁看着他,都不会觉得他是一个太监。 李稚蝉接过了丝帕,将血点抹掉“听见了吗” 他点了点头。 “把他的家人带出京城,永远不要再回来了。”她指了指那人的尸体,最后看了一眼。 为了不让兰成蹊起疑,他只能死。 她不能事事依靠他,也是时候她有自己的秘密了。 韩问向她弯了弯腰“是,殿下。” 他的声音并不低沉,反而透着一种少年般的清亮,温润如水。 韩问是先一步离开地牢的。 李稚蝉来到了兰成蹊的庭院,在外面敲了敲门,听见里面一道低沉的声音“进来。” 房间里面白烟缭绕,带着兰花的清香,仿佛兰成蹊就快要在里面得道拜仙了。 他躺在软榻上,看着她过来,招了招手。她像一只被驯服的小兽一样来到他的面前,动作乖巧,没有一丝迟疑。她跪坐在软榻下面,抬头看着他。 兰成蹊将手放在她的头上,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的长发“人杀了吗” 她握住他的手,捧在脸边,蹭了蹭“杀了。” 兰成蹊点了点头。 李稚蝉仰头望着这个男人。他今年已经三十了,岁月却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他依旧像二十七岁那样高高在上,不可触碰,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他的手指近乎爱怜地在她的脸上摸了摸,低低夸了一声“好孩子。” 说罢,他将李稚蝉拉了上去,让她坐在美人榻的边上,细细端详着她的眉目“殿下也终于长大了。” 李稚蝉沉默地点了点头,没有作答。 “不知道殿下还记不记得当年的誓言”他执起李稚蝉的手,在手背上轻轻落下了一个吻,让她忽然一下就想起了三年前的晚宴,他也是这种力道亲在她的嘴角的。 李稚蝉偏了偏头,认真地看着他“先生请说。” “若是殿下为皇,可愿意在后宫为先生留一席位,让我日日与殿下相见,夜夜相对”他微微一笑,将李稚蝉拉得近了一些,两个人几乎快要碰到“殿下想必不会希望微臣一人独守空房吧” 李稚蝉也同样笑了,将脸靠过去,轻轻在兰成蹊的嘴角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一点就过,呢喃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过去的三年中,他们之间的暧昧波涛汹涌,却藏匿在一层看得清说不破的薄膜之下。这种你来我往的暗昧更是不足为奇,两个人仿佛都乐在其中。 兰成蹊揽过李稚蝉,在她的颈窝处埋下了脑袋,轻轻闻了一口少女芬芳清甜的气息,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从远处看过去,他们就像是一对相恋的爱人,肩颈交缠,如同一柱并蒂莲,共同生长,不能分开。 只不过他们两个人谁都不知道的是,在不远处的地方,有一个身影站在外面。 韩问在窗外看着他们,面无表情。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亡国公主 十 只见李稚蝉手腕一翻,直直将匕首捅了下去。 兰成蹊一脸惊怒交加,伸手就要抓住她的手腕,只不过李稚蝉右手一转,换了一个方向,冲着他的心口扎了下去。 那把匕首锋利至极,当利刃没入兰成蹊的胸口的时候,竟然悄声无息,只有帘帐上被溅上的血红才能证明刚才发生了什么。 李稚蝉特意将那匕首在肉中转了两圈,只听到兰成蹊一声闷哼,吐出一口血来,正好喷在她的身上。 “为什么”他无力地捂住胸口,一双眼睛暗沉似海,看着李稚蝉。她看进他的眼眸,觉得自己竟然瞧见了伤心。李稚蝉冷冷笑了笑,只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那可是兰成蹊,铁石心肠,怎么可能因为她的背叛而难过 她扯了扯嘴角,眼睛里面没有一丝情绪“因为” “这是你教我的呀,先生。”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是想要独揽大权,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她是想要当皇帝,可是如果明晚攻城有兰成蹊在身边,那么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名正言顺地当上天子。 明夜,她要让所有人看到她李稚蝉的决心。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先生。先生教我帝王心术,教的第一课便是平衡,不过我记得,在那之前,您可是身体力行地告诉我,只有心足够狠,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李稚蝉拍了拍兰成蹊惨白的脸,见他又吐出一口血。 “只不过先生放心,当我得势后,必然不会像当年先生对我一样对您,”李稚蝉不急不慢地理了理头发,擦干了身上的血迹,又套上了里衣。 她的身姿窈窕,在灯火之下更是漂亮得令人挪不开眼睛。 兰成蹊看着她,眼睛不眨。 她是那么的美,吐出来的话却那么的冻人心扉。 他只感觉一阵难以言喻的心痛直直抽到他的心上,不仅仅是因为那里被她插上了一刀,更是因为她的冷漠。 兰成蹊本来都已经想好了,今夜之后,他会像她提亲,三书六礼地将她迎娶过门。十里红妆,良田千亩,他都会一样不落,让她成为整个京城最让人艳羡的新嫁娘。他会爱她,重她,与她琴瑟和鸣,相知相伴,共度一生。 只不过他竟然没想到,他爱的人竟然这么恨他。 其实李稚蝉恨他吗 也不完全为是。 李稚蝉其实相比于怨恨,她是更加感激兰成蹊的。在她无家可归的时候,他给她了一片虽然不算可以遮风挡雨、不过却可以稍稍喘上一口气的屋檐。他羞辱她,将她当成一个玩物,可是他还是让她活了下去,教她帝王心术,尔虞我诈。 他只不过是不将她当成一回事而已,不给予她一丝半点的尊重。 而这正是李稚蝉最接受不了的地方。 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当李稚蝉一无所有的时候,她可以不把它当成一回事,可是现在她有能力反抗了,必然不会再让自己陷入那种地步。 即使他现在想给予她尊重,也晚了。 他的爱情最后只是一厢情愿。 “看来我错了”兰成蹊惨淡一笑,“我当初就应该杀了你。” 可是他舍不得啊。 这是他最爱的少女,即使如今她在她心间捅上一刀,他也依旧犯了贱一样地爱她。 他只觉得难过。 那一刀插得那么坚定,那么狠,就由此可看出来她下手时候的决心。 她是真的要他死吗 李稚蝉不为所动“可是晚了,先生。” 兰成蹊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不晚稚蝉,只要你愿意,咳咳,我可以将这一切咳咳当成没有发生过。“ 我依旧爱你,好不好 李稚蝉摇了摇头“不好。” 她披上了外袍,下了床,拾起地上他的玉佩,最后看了一眼躺在血泊中的兰成蹊。他虽然脸色煞白,只不过还是那么的美,甚至多了一丝病态中的柔弱,更是动人心弦。只不过李稚蝉心硬如铁,没有再看他,转身出了门。 只不过在离开的那一刻,她依稀看到他的眼尾有泪光闪过。 兰成蹊的手无力地搭在胸口上,眼神无神地看向了门口的方向。李稚蝉走的时候没有彻底关上门,他现在还看得见她的背影。 少女的身影在月光之下显得那么瘦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为云烟。 “稚蝉”他最后看了一次,然后闭上了眼睛。 李稚蝉看了一眼兰成蹊庭院屋角的琉璃灯。它依旧若无其事地挂在那里,对于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她知道这会是她最后一次看到这盏琉璃灯了。 其实她的目的不在于杀了兰成蹊,只是在于让他明天晚上不能参与谋反。 即便他武功高强,这心头上的一刀他是怎么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痊愈,恐怕七天之内都下不了床。 这就足够了。 少女踏着来时的路回到了她的院子。 她早已不住在当年那个破破烂烂的屋子中。兰成蹊给了她一座小院,里面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都应有尽有,美不胜收。 只不过韩问已经不与她住在一起了,他还是住在当年的房间中。 李稚蝉推开了门。 她看见一个黑影坐在房中,周围没有点上一盏灯,漆黑一片。 她轻轻出了声“谁” 其实不用问她也知道那是谁。 那个黑影手指一动,一道火光在油灯上应声而亮,照出了那个人苍白隽美的脸。 韩问。 他的脸色比兰成蹊的好不到哪里去,身上还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李稚蝉走到他的身边,举起油灯,细细端详着他,而与此同时,韩问也正在看着她。 兰成蹊留下来的吻痕都已经化成了青青紫紫的痕迹,在她的领口露了出来,而韩问知道那是什么。 “任务完成了吗”她没有坐下去,反而继续站着,仿佛不知情地一样展现着她身上的吻痕。 “奴才幸不辱命。”韩问低下头。 两个人之间很久都没有声音,寂静无声,只听见外面鸟雀扑棱翅膀的声音。 直到李稚蝉听见一声轻轻的啜泣。 她将韩问的下巴用手指抬了起来,借着油灯的光看着他泪流满面的脸庞。 韩问生得英秀,哭起来也十分好看,在她看来别有一番楚楚可怜的姿态。 当然,这只是韩问在她面前的模样。 李稚蝉背后的他如同一头恶虎,凶神恶煞。 她轻轻地搂住他,让他把头埋在自己怀中。 韩问颤抖着身子,伸出双臂环绕住她的身子,哽咽道“对不起殿下,对不起,奴才也不想哭的,对不起” 他哭得泣不成声,眼睫毛都被眼泪打湿,看起来可怜又乖巧。 “殿下,对不起” 李稚蝉抱着他,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今天晚上便是李稚蝉准备要攻入皇城的一夜。 她换上了戎装,看着铜镜里面的自己。 镜子里面的少女生了一幅素丽温婉的面容,眼神却肃杀冰冷,提着一把利剑,仿佛一头即将破出牢笼的野兽。 韩问站在她的身后,也一身铠甲,腰间垮着一把弯刀。那把刀看起来早已见血多时,散发着一股森森寒气。 他同样也看着铜镜中的她“殿下” 李稚蝉闻声回头。 “是时候了。” 她点了点头,带上头盔,走出了宰相府大门。 赵启瑞等武将正等在门外,带着一队军马。附近的左邻右舍像是感到了有什么不对劲,各个紧闭门户。看见是李稚蝉出来了,他诧异地抬了抬眉毛“宰相大人呢” “大人昨夜被贼人暗伤,如今身体抱恙,恐怕今夜攻不了城了,不过大人下旨,令殿下掌管军队,带兵上阵。” 韩问的声音清亮,在这被火把染红的夜空下传出了很远。 李稚蝉举起了兰成蹊素不离身的玉佩。 赵启瑞不屑“我要见宰相大人。” 他后面的一个侍卫叫了起来“不过只是一个女流之辈,哪里能统领千军万马,还是回家嫁人生孩子吧。” 不少士兵窃窃私语,军心已有一些动摇。 这时李稚蝉终于说话了“你说的可当真” 那个侍卫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那是当然,女人怎么可能当皇帝,怎么可能成大事” 韩问丝毫没有动怒,看着李稚蝉,仿佛知道她要做什么。 “既然如此”李稚蝉微微笑了笑,清丽的容貌让那个侍卫恍了恍,“那你就去死吧。” 剑光一闪,众人只看见那个侍卫的脑袋滚落在地。 他连眼睛都还没来得及闭上。 “谁还有什么质疑”她提着滴着血的剑,依旧带着笑,慢条斯理地问到。 赵启瑞看了她一眼。 “赵将军,”她走了上前,将剑收回剑鞘,“你是一个聪明人,待我登上大位之后,兰成蹊能给你的,我也可以一样不落地给你。” “荣华富贵,封妻荫子,你想要的,都能从我这里得到。” 赵启瑞自从她砍下那个侍卫的脑袋后便沉默不语,如今他看着她,带上了头盔,缓缓点了点头“殿下不要失约。” 李稚蝉露出了一个带着血腥气的微笑“自然。” 她跨上马,便看见韩问走到了自己前面“殿下” 一身戎装的少女看着高大的少年,没有说话。 “奴才祝殿下旗开得胜,一马当先,”他温柔地看着她,目光缱绻,“还有” “如果奴才这一次不能活着回来,还请殿下记住我。” 李稚蝉点了点头,执起他的手,在上面亲了亲“再见,韩问。” 他笑了笑“再见,殿下。”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亡国公主 十一 攻城的那一个晚上,李稚蝉是作为先锋杀进皇城的。 她一箭射死了守城人,看着他的尸体从城楼掉落,在地上摔成了肉泥。 她自然自己不应该一马当先,也知道这个方法并不可取,毕竟就算皇帝御驾亲征,那他也是不会上战场的,都是呆在营帐内被人保护。只不过她必须要让所有人知道也看到,她可以胜任天子。 首先,她不怕杀人。 李稚蝉是从东门杀进去的,而韩问则是带着另一支兵从西门攻城,兵分两路,最后在太极殿汇合。 当年襄阳王攻入京城的那一晚上又重现了,鲜血染红了城墙,土地被打湿,上面全部都是残肢断腿,只看见两批人马正在厮杀,血肉横飞,呐喊震天。 李稚蝉麻木地挥动着手中的长剑,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人倒在自己的前面。她的脸上一半全都是被溅上的热血,身上也都一片狼藉,却依旧骑着马向前冲。 她又挥剑刺进了前面一个人的胸膛中,手重得已经抬不起来了。 可是太极殿近在眼前,她又怎么可以放弃 李稚蝉就那么挥舞着利剑,砍杀着任何一个胆敢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后来的事情她很多都记不清了,她只记得自己冲进了太极殿,看着躲在龙椅后面的襄阳王,微微笑了笑,摸了一把脸,只摸到了一手的鲜血。 她做到了。 襄阳王被五花大绑地拖到了她的面前,肥胖的脸上既是愤怒又是惶恐,一双压惊又惊又怒地瞪着李稚蝉,质问道“你是谁” 李稚蝉收起了长剑,伸了伸腿“不可能并不知道我,不过没有关系,我现在告诉你。我是前朝李氏公主,如今前来复国,一雪你带给我李氏的耻辱。” “所以还请记住我的名字。” “我叫李稚蝉。” 襄阳王拼命挣扎,最后发现挣脱不出来绳索,愤愤骂道“反贼反贼当初我怎么就没有杀了你” “是啊,”李稚蝉一脚踏上他的头,把他踩在地上,动弹不得,“所以我会记住这个教训,你的儿女一个都留不得,全都送下去给你做个伴,让你的黄泉路也不必那么孤单。” “你不过只是一个公主,何必复国如果你肯将皇位还我,我封你为镇国长公主”看见李稚蝉眉头一皱,一言不发,他立刻改口,“不不我封你为摄政王,等我百年后,皇位就是你的了” 她弹了弹腰间的长剑,没有看他“可是你我之间有一条人命未算,怎么可以草草了事” “是谁我让他偿命只要你肯放过我,一切都好说”襄阳王苦苦哀求,想要起身磕头,却奈何身体被压制住,不能挪动。 李稚蝉摇了摇头“不用,我看你的命就很好。” “等到了下面去,记得找一个叫刘自安的人,在他前面磕满一百个响头,不然我让你做鬼都不得安宁。” 说罢,她不顾襄阳王惊惧交加的神情,一剑封喉,看着他的神情从愤怒转为不可置信,最后浑身无力地看了李稚蝉最后一眼,然后彻底闭上了眼睛。 她身后的一个小将军走了上前“殿下,末将抓到了贼人的子女,请问如何处理” 李稚蝉摆了摆手,看了一眼那些哭嚎的孩子“带下去,别让他们伤着了,这些可都是日后的公侯郡主。” 对于襄阳王的那些孩子,她不在意杀还是不杀,只不过她是女子,世人自然会对她登基多有微词,因此她只能留他们一命,还要让他们衣食不愁,以此彰显自己仁慈宽厚。 不就是养猪吗 她看向那个小将军“你可知道韩大人那里怎么样了” 他摇了摇头,刚要说话,便看见一个士兵急忙往殿内跑来“报” 李稚蝉看着他,握紧了拳头。 成败就在此一举。 襄阳王虽然已经被杀,他的太子依旧没有被捕获,随时可能东山再起。 那个士兵一脸喜色“殿下,韩大人已带兵攻入皇城,如今生擒太子,射死了车骑大将军,现在正在殿外等着殿下。” 李稚蝉攥了攥拳头,手心全都是汗,如今露出一个微笑 她胜了。 最后是她赢得了这个天下。 李稚蝉是在一切都平息之后才见到了韩问,他一身血污,铠甲上面满是血迹,灰头土脸,看上去不像是一个刚打完胜战的将军。他看着她,漆黑的眼睛发亮,里面有着湿润的光芒,慢慢走过来“殿下,我们胜了” 他的笑容满是纯净,很难想象他上一刻才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手上还沾着无数条人命。 她抬头,看着后面霞光万丈,赤黄的光芒映着他的脸。那一刻的韩问如同披着五彩朝霞,踏着九天祥云,走到她的心里来。 他伸手抱住她,那一刻他仿佛坠入凡间,失去了身上的光芒,可是李稚蝉看着他,只觉得内心柔软如水。 她回抱住他,将头渐渐靠在他的肩上“是啊,我们胜了。” 以后的天下,就是由她作主了。 过去的一切苦难,一切颠沛流离,这一刻全都化成值得,渺小得仿佛可以不屑一顾。 有一天你会发现,你吃过所有的苦都会变成磨练你的利器。 从今天开始,她便是女天子。 借着天空中的霞光,她坐上那座见证过无数血流成河的龙椅,看着韩问在她的脚下缓缓跪倒,磕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李稚蝉登上皇位的第一天。 昨夜的血流漂杵依旧还没有散去血腥味,城墙上尽是暗红,连地上快要凝固的鲜血也都还没有被冲刷掉,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许多前朝的朝臣就是踏着人血走进太极殿的。 他们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龙椅上的少女。 她还没有穿上龙袍,依旧一身戎装,肃杀的神情本该与素丽的眉眼格格不入,只不过在她身上却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并不让人觉得突兀。她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坐在那里,却并不觉得有任何不符。 仿佛她天生就应该坐在那里,接受天下万人瞩目。 谁又能想到,她出生于这座皇宫的下房,母亲只是一个宫女,养母暴虐成性,父亲对她置之不理,不闻不问,是被一个老太监养大的呢 在她出生的那一天,从来没有人会想到这么一个少女会坐上九五至尊的皇位。 况且还是以女子之身。 她注定留名史册。 不管以好以坏之名。 韩问已经褪下了身上的铠甲,换上了平日乌黑的长袍,一言不发地站在龙椅旁边,戴着顶戴,下颚上系了绳结。 兰成蹊看着他们,眼中仿佛流淌着一条暗河,阴沉无比。 他身上的伤势还没有好,胸口上面缠了三层纱布,从敞开的外袍下露了出来,上面还渗着殷红的血迹。 这是一种李稚蝉很少见到的兰成蹊,带着一种颓废的美感。 这个男人仿佛不管做什么,他都是美得像一幅画。 他的身上透着浓厚的药味,在血腥味中显得格外突兀,脸色惨白,站着都显得摇摇欲坠,嘴唇却那么红,透着一种不祥。 兰成蹊看着李稚蝉,什么都没有说。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官员,见李稚蝉神情从容地坐在龙椅上,怒目圆睁“哪里来的野丫头,竟敢以下犯上” 兰成蹊有一点想笑。 而事实上他的确弯了弯嘴角。他竟然不知道,有人居然蠢成这个样子。那个官员是没有看见一地的尸横遍野,还是没有看见被血染红的城墙李稚蝉能以亡国公主的身份爬到如今,岂会是心慈手软、被他人支配之辈 他心口上的一刀就是最好的证明。 李稚蝉丝毫不动怒,听着那个人对自己的怒骂“一届女流之辈竟然也妄想指染朝政,简直异想天开,忤逆伦常” 她微微扯了扯嘴角“这位大人认为我李稚蝉有哪一点不符当皇帝” 那年轻的官员愣了愣,想来没有料到她还会还嘴,过了一会,皱着眉头斥责“你身为女子,本就不应该踏入太极殿,更别提坐上皇位” “那听这位大人的意思,是想取而代之了”李稚蝉靠在龙椅上,轻飘飘地问到。 “你这小女子”他指着她,气得嘴歪,“如今太子依旧在世,自然应该由他拨乱反正。” 韩问轻轻笑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他听见。 那个官员又指着他,骂道“你身为女子,果然只会重用小人太监,如此卑贱之人,怎么可以放任他藐视朝廷官员” 韩问仿佛没有听到他的侮辱,依旧面色平静,回驳到“若论血统,自然是陛下更胜一筹,若比伦常,襄阳王背叛旧主,更是罪责难逃。都是奴才,这位大人怎么就可以对陛下指手画脚” 他看着李稚蝉,冲她微微一笑。 那个官员看着他们之间的动作,更是愤怒,只觉得他们公然在朝堂上眉目传情。 李稚蝉看着那个官员又想说些什么,直接摆了摆手,风轻云淡地开了口“既然这位大人如此忠勇,那就送他去陪一陪旧主吧。” 她露出一个微不可查的微笑。 “来人,杀了他。”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亡国公主 十二【完】 太极殿内左右都是李稚蝉的人马。之前的那个小将军几步上前,将那个官员一脚踹翻在地,只听他痛嚎一声,然后又被一脚踩在了身上。 李稚蝉看着这一幕,觉得有一点眼熟。 当然,当初她被踹的时候一般都不会出声。 她看了一眼兰成蹊。 那个男人看着她,脸上面无表情,眼底深得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漆黑的子夜。李稚蝉不在意他的冷淡,冲他笑了笑,笑容里面还带着一丝往日的羞赧,仿佛她还是那一个等着兰成蹊上前、轻轻被他吻上指尖的少女。 前朝的文武百官看着她,窃窃私语,有几个人好似想要走上前来。 李稚蝉轻飘飘地扫了一眼他们,撑着腮颊,轻描淡写地开了口“还有哪位大人对我不满意” “如果有的话,”她拍了拍手,看着韩问摸出了一条三尺白绫,“还请告我一声,我好为诸位大人安排上路的事宜。” 她没有等他们的回复,只是看着那个小将军。他一刀挥起,便将那个官员的脑袋直接斩了下来。那个带血的头颅滚到了人前,还没有完全闭上眼睛,有些胆小的朝官便直接昏了过去。 李稚蝉不咸不淡地说上一句“将他的眼睛合上。” 小将军照做了。 现在朝廷上一片鸦雀无声。 李稚蝉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么还请诸位大人各司其职,兰大人继续担任宰相,韩大人封为大内总管,诸位可有任何异议” 没有一个人出声。 除了兰成蹊。 他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圣明。” 文武百官也随着他跪倒“陛下圣明。” 李稚蝉看着兰成蹊,没有说话。 这就是她为什么不杀兰成蹊的原因。 他在朝堂中的影响力实在太大了,若是将他杀了,必然号令不动文武百官。如今他肯承认她,也不过是她的一场豪赌中的一环。 她赌他爱她,就算她对他下了如此狠手,他也会依旧奉她为君。 而她赌赢了。 李稚蝉是一个天生的赌徒。当年衣衫褴褛的她跪在兰成蹊的轿子前面,求他救她,然后一无所有的她又在地牢中说要登基为皇,求他帮她,现在她富有四海,都是因为当年她敢异想天开。 兰成蹊那时不把她当人看,没关系,总有一天她会让他后悔。 而这一天终于还是到了。 “众爱卿平身。”她抬起手,惊讶于自己的声音竟然如此平稳。 她看着脚下的众人纷纷起身,第一次体味了至高无上的滋味,而就只有这么一次,她就再也离不开那种不被任何人踩在脚下的感受。 那个渴望出人头地的少女如今终于成功了。 这个天下都是她的了。 韩问站了出来,在她身旁说到“陛下的登基大典将在三日后举行,还请礼部的大人们多多操劳。” 礼部尚书颤颤巍巍地答应下来,惨白着一张脸。 韩问看了一眼李稚蝉,见她微微点了点头“退朝” 等到所有人都退下后,兰成蹊依旧还是站在那里,看着坐在龙椅上的李稚蝉,不眨眼睛。 “先生还有什么事吗”她靠到了龙椅上面,漫不经心地问到。 兰成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的喉咙中堆积了千言万语的情愫,张嘴却吐不出三言两语的爱意。 爱着她,他怕了。 怕她翻脸无情,心狠手辣。 可是这不都是以前的他吗 所以到最后,一切都是因果循环的报应吧。 他只能长了张嘴巴,最后不冷不热地说上一句“陛下尚未登基,如此在朝堂内杀人,怕是不妥。” 李稚蝉歪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看不清楚任何表情“可是还是先生教我要学会心狠的啊” “我杀的第一个人,还是先生教我的。” “我还记得,那个女人哭求着让我不要杀她,她还有一个孩子要抚养,不过先生说,如果不是她死,就是我死。难道先生忘了您告诉我要将死人的眼睛合上的吗,不然我会在梦中看见他们的,”她笑了笑,“如今我做到了,难道先生不高兴吗” “我”他只说出了这么一个字,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面对她的逼问,就算他伶牙俐齿,可以舌战群雄,如今也抵不过她的一次回眸。 她只要轻轻转身看他一眼,便可以让他败落得溃不成军。 兰成蹊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卑贱成这个样子。 从前那个藐视一切、贵不可言的兰成蹊到底去哪里了 最后,为了维护住自己所剩无几的尊严,他冷笑了一声“你的翅膀倒是硬了,陛下坐着这龙椅,难道就不会觉得心慌吗” 李稚蝉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先生想说什么” 她怎么会觉得心慌 李稚蝉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手上人命累累,怎么会怕 “我能扶你登上皇位,自然也能将你扯下来,”他没有看进她的眼睛,精疲力竭地保护着自己最后的体面,假装自己没有一败涂地,“陛下可不要将这个忘了” “先生是在威胁我”李稚蝉摇了摇头,“那还请先生随意。” “只要您能活着走的出去。” 她看了一眼韩问。 随着韩问的一声令下,周围忽然出现了十几个暗卫,腰侧的长刀满是血气,沉默无声地看着兰成蹊。 他看着这些暗卫,有看着龙椅上面的少女,仰头惨笑一声。 这是李氏一族皇帝专有的暗卫,由当时他吩咐她去处理的人掌管的。 难道她那么早之前就开始防备他了吗 兰成蹊惨淡一笑,咳出一口血。 他没有擦掉嘴角的血迹,映着漆黑的眉眼,更是显得沉郁。 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的所有怦然心动都是一个笑话。 他将一颗血淋淋的心捧到她的面前,带着一腔的情真意切,她却从此不屑一顾。 兰成蹊不知道是应该怪她心狠,还是怪自己当年过于傲慢。他忽然大笑出声“陛下真是好样的,好样的” 李稚蝉看着他煞白的面孔,没有说话。 他们两个人,一个当初太高傲,另一个现在太心硬。 所以只能错过最好遇见对方的时候。 他最终还是败给了她。 输得心甘情愿。 “稚蝉,我只问你一句,你对我可曾有过一丝半点的真心”兰成蹊捂住胸口,眼睛带着最后一丝希冀地看着少女。 李稚蝉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之后,她才轻轻开口“可能是当年你犯病,我抱着你的时候吧。” 那一刻他们不再是亡国公主与救命恩师的立场,而只是一个少女和一个男人,因为男人唯一一次的示弱而心软。 她想起了那一个晚上浑身大汗的兰成蹊,想起了他抖如筛糠的样子。 那可能是他们两个的心挨得最近的时候了。 兰成蹊的嘴角浮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神色终究还是软了下来。他喃喃道“这就足够了,足够了” 他又再看了一眼少女,然后缓缓跪了下去,膝盖碰到地上的时候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兰成蹊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给她叩了一个头。 说罢,他不等李稚蝉唤他起身,便自己站了起来。他的身影高瘦,留下一个狭长的影子,然后走入了早晨的朝阳中,直到身影被吞没,也没有再回头。 李稚蝉看着他的背影,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她也不能有任何表情。 韩问轻轻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陛下” 她回过神,带了一丝微笑地看着他“你倒是改口的快。” 他也对她笑了笑“在奴才心中,您本该就是陛下。” 李稚蝉将头埋进韩问的怀中“韩问,你不要离开我。” “奴才是永远不会离开的,定会与陛下生死相随。”韩问讲手搭在她的背上。他浑身上下已经长成了一个男人的模样,可是在李稚蝉看来,他仿佛还是当初那个被她从一堆死人中拉出来的少年。 她在他的怀中露出一个笑容。 兰成蹊曾经教她的平衡之道,她从来没有忘记过。 李稚蝉登基的那一天,天很晴,万里无云。 少女穿着金黄的龙袍,缓缓走在红毯铺成的大道上,周围跪着的是文武百官。当她的靴子从兰成蹊眼前走过去的时候,他抬头看着她,却发现她长大了许多,不再是三年前那个瘦骨嶙峋的女孩。 这么看着她,发现彼此之间都一些猝不及防的陌生。 可是这是他爱着的少女。 不过从这一天起,他就只能把她放在心里去默默地喜欢她。 她踏出去的脚步给他们之间划了一道永远跨不过去的深渊。 从此她为君,他为臣。 李稚蝉走在前面,后面跟着韩问。他看着她一步步走到了最高处的龙椅,然后转过身来,面容沉稳宁静,坐了下来。 韩问看了一眼兰成蹊,冲他露出一个没有善意的微笑。 然后他第一个说“参见陛下。” 文武百官的声音随之响起,震天动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稚蝉俯视着所有人。 从今天起,她便是执掌天下的女天子。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兰成蹊番外】心满 兰成蹊没有娘。 这并不是说他天生就没有母亲,毕竟所有凡人都是娘生爹养,而是说在他七岁那一年,他的母亲与兰府的一个侍卫走了。 他永远都记得,那一天的天色很暗,空中压着滚滚乌云,沉闷得仿佛就是要下一场暴雨一样。 兰成蹊那时候才比书桌高半个头,沉默地看着他的母亲走出兰府的大门。 他的父亲那个时候已经关在书房三天三夜,不肯出来,任凭他在外面哭喊拍打,也不愿意见人。 所有人仿佛都忘记了他的存在。 其实他从小便知道母亲不喜欢自己。孩子总是敏感的,一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厌恶他总是能捕捉到。从母亲看自己冷淡的目光,到两个人之间对话的只言片语,他总是能感觉到母亲不喜欢自己陪伴在她的身旁。 那时候的兰成蹊还没有练出一身以冷漠待人的功夫,所以想尽了办法去讨好那个女人。他知道她喜欢花,所以他会在早晨寅时便起床,一个人偷偷跑出府外,去摘取母亲最喜欢的蓬莱紫。 他记得第一次将蓬莱紫递给母亲的时候。兰成蹊微红着脸,将藏在身后的一束花拿了出来,上面的花瓣因为被他保护得很好,所以没有一片凋落。 母亲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复杂的神情,年幼的他还不懂那是什么,他只记得母亲很喜欢,叫他第二天再去为她摘一束。 兰成蹊兴高采烈地答应了。 第二天他又在寅时起床,从狗洞钻了出府,用不长的短腿翻山越岭,最后又像昨天一样摘下了一束蓬莱紫,然后带回给了母亲。 母亲看了他一眼,眼里夹杂着他看不懂的神色。 他在第三天听见有人在摘蓬莱紫时被蛇咬死,那时候他才知道母亲眼里的神情那是什么意思。 遗憾。 遗憾被蛇咬死的不是他。 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亲生母亲会那么恨他。 恨他恨到让他去死。 其实他也曾经怀疑过自己是不是那个女人亲生的,只不过他们两个长得太像了,从眼睛艳丽的弧度到尖削的下颚,他们如出一辙。 从那天之后,他就没有再去摘采过花。 因为母亲,他原本最喜欢的花是蓬莱紫,只不过后来他不敢去爱了,因此也没有喜欢的花了。 虽然兰成蹊并没有停止去取悦母亲,只不过一切终归是徒劳。 他的母亲与那个侍卫走的时候看见了他。 七岁的兰成蹊已经长得十分漂亮了,甚至比那个女人还要美丽。她看着他的脸,有一阵子的恍惚。 他伸出手,软软地叫了一声“娘”。 鬼使神差地,那个女人握住了他伸出去的手,只不过当她发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她马上将他的手甩开了。 仿佛在摆脱一个脏东西。 “娘。”他又叫了一声,声音小小的,不敢大声说出口。 那个女人最后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理他,与那个一直冷眼旁观的侍卫走出了大门。 从那一刻起,兰成蹊决定去恨自己的母亲。 他的父亲很懦弱,阻止不了妻子的去留,只会在房间中喝得烂醉如泥。当年是他看见街上那个漂亮的姑娘,然后不顾她已为人妻,将她带回家中,硬逼着她成为自己的妻子。 他的母亲之前的丈夫便是那个侍卫。 任谁看了这个故事,都会夸一声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兰成蹊想,为什么没有人会关心自己的想法是因为他的出生本来便是一种原罪吗 他是在十三岁那一年,头痛欲裂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母亲给自己下了毒。 从此他的一生都会与头疾相伴。 不会死人,却会在病发的时候让他死去活来。 与其如此,兰成蹊想,还不如让他彻底去死。 那一刻他开始讨厌与自己母亲一样的人。 这么多年来,他没有一次近过女色,只要看见女人,便会想起自己的母亲。 所以当他第一次见到李稚蝉的时候,他并不喜欢她。 那个风雪中跪着的少女小小一点,眼睛里却闪着野火一样的光芒。 兰成蹊因为这一点光芒将她带回了兰府,却也因为这一点光芒将她关进了地牢。 她眼中有光,他却只能活在黑暗中。 他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有一天会爱上那个他百般作弄的少女。 她像他的母亲,两个人从来都将视野放在更广阔的地方,可她又不像他的母亲,因为她的眼中有一种勃勃的生机,怎么样都遮掩不住。 李稚蝉可能都不知道的是,就算她每一次以为自己遮掩得天衣无缝时,他还是能看出她眼中的野心。 世人都道养虎为患。 只不过李稚蝉这一头“虎”他开始饲养只是为了逗乐,后来却养得心甘情愿。 兰成蹊从来都知道自己捡回来的是一头还未长成的猛兽,而不是一只只会叫得软绵绵的小猫。 其实他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好像就是有一天,他看着她素丽的眉眼,突然一阵恍惚,想要亲上她的唇瓣。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念头。 后来他想,可能是第一次在雪地中见到她孤注一掷的样子时,他可能就已经把她放在心上了。 这一放就是一生。 那一天晚上他得到她的时候,他的心中是狂喜的。他想到过李稚蝉是为了麻痹他才愿意献出自己的身子,只不过这个念头过于不祥,所以他没有想下去。 两个人彻底融合的那一刻,他看着她因为疼痛而紧皱的眉头,轻轻亲了亲她的眉心,在心底说了一声“我喜欢你”。 他不敢说出口是因为怕她不相信,所以只能自己说给自己听,而他不说爱她,是因为为了保护自己岌岌可危的自尊。 兰成蹊怕她不肯接受自己的爱意。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后来她在他心口扎下了一把刀子,刺得那么深。 那把利刃进入他的胸膛时,他看着她的脸,想的居然是不要让她把手割到了。 那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已经无药可救。 他想,胸口的伤口好疼啊,可是再疼也疼不过他心尖上的苦涩。 心是一个人全身最薄弱的地方,破一块油皮都会疼得龇牙咧嘴,更何况是那么不留情的一刀。 如果她同意,他可以当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只当这是一场噩梦,只不过醒来的时候多了一块伤疤。 可是她不同意。 昏过去的前一刻,他看着她在月光下的背影,想的却是幸好她没有下死手。 不然等她以后遇到麻烦,他都不能替她排忧解难,虽然她可能也不会接受。 兰成蹊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屋冷清。 他居然没有死。 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笑,是伤心自己这样都不得善终,还是欢喜她终究还是没有对他下了死手,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 他只知道,他要去找她。这是最凶险的一夜,而无论如何他都要陪在她身边。 生死与共。 他已经发现自己想象不了没有她的日子了。他已经熟悉了每一天清晨看见她的容貌,熟悉了每次回头一看,都能见到她一双温柔而沉静的眼睛。 李稚蝉给了他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安全感。 见到她坐在龙椅上的那一刻,他心安了,却说不出来任何话。她看着他,眼中没有一丝半点的情绪,没有愧疚,没有不安,没有仇恨,只有一种视若无睹的冷漠。 世上心绪千万种,唯独她的冷淡可以伤到他。 所以他最后只能捂着一颗滴血的心,仓皇而逃。 他输得一败涂地,没有任何悬念。 她登基的那一天,兰成蹊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满足。 这就够了,他想,就这么在身后看着她,为她保驾护航,看她一世平安。 其实他也不应该有任何遗憾了。 李稚蝉为他找到了治疗头疾的良方,只不过他却没有用。药方上面是她自己的笔迹,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用指尖摩挲,仿佛这样就可以触碰到她。他不用药的道理很简单每次当他发病的时候,在他最痛不欲生的时候,他却可以回忆那一个晚上,当她抱着他,温声安慰。 那是他唯一一次会让她心软的机会,兰成蹊不愿意就这么放弃。 他们就这么看似没有纠葛地纠缠了大半辈子,他与她共同开创太平盛世,看四方来朝,让她的威名贯彻五湖四海,直到五十一岁的兰成蹊撑不下去了。 他的身体实在是过于虚弱了,终究还是没能陪伴李稚蝉走完她一生的路。 兰成蹊死的那一天,是一个快要到子时的深夜。 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困难地呼吸着,平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认真来说,他这一辈子没有任何遗憾。他少时得意,位登宰相,从此一辈子荣华富贵,大权在握。除了她以外,他这一辈子没有什么后悔的。 甚至是他的母亲,他都已经在很早之前不去在意了。 夜很静。 这时,他听见木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兰成蹊放眼望过去,却发现她缓缓坐在自己的床边,握住了自己的手。 这时候的李稚蝉也不年轻了,鬓角有了华发,却依旧像当年一样,看着素丽温婉。 他艰难地扯着嘴角笑了笑,眼神温柔,哑声问到“我死之后,你可会为我掉一滴眼泪” 她看着他,理了理他白发苍苍的头发,点了点头。 这就够了。 他再看了她最后一眼,然后就这么闭上了眼睛。 这一辈子不能靠近她,他希望下一辈子可以肆无忌惮地去爱她。 咽气之前,他看见她的眼角有一丝泪光闪过,然后一滴冰冷的眼泪掉在了她的手背上。 别哭啊,我后悔了。 她是他的光,不应该流泪。 兰成蹊用尽最后的力气抹掉了那颗泪水。 他想。 这就够了。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韩问番外】影子 其实我不是韩问。 看着她如画的睡颜,他静悄悄地想。 他真的不是韩问。 那一天她在尸山血海拉出来的那个少年也不应该是他。 他只不过是一个连名字都卑微入土的小太监,随意任人践踏。那一日襄阳王攻破皇城的时候,他被人从背后一刀划开,血流如注。他为了活命,拼尽最后一口气,扒了死人的衣服,藏进尸体堆中。 闻着腐烂的尸臭,他觉得自己可能很快也会和他们一样,在骄阳的暴晒下化成一滩血泥,然后生留不下一点痕迹,死带不走一丝遗憾。 可是没有。 在成山的尸体当中,一个少女从他身边经过,轻轻踩上了他的手,把他从鬼影幢幢的阴曹地府带回了人间,从此让他重获新生。 她弯下腰,一双澄澈的眼睛看着他,问他“你可是有一个义父” 然后他点了点头,一笔一画地在她手心写下了“刘自安”三个字。 这是他对她这一辈子说的第一个谎。 他没有告诉她自己不是“韩问”,也只与那个老太监匆匆见过一面。至于为什么,可能是害怕吧。 因为知道她是因为一个身份才将自己拉了出来,所以害怕她对自己弃之不理。 从那一天开始,他成为了“韩问”。 韩问爱李稚蝉,毫无疑问。 他爱她的信念,爱她的野心,爱她的委屈,爱她的所有。 李稚蝉就是韩问一生不离不弃的信仰,是他高高供奉在神坛之上的触不可及。 他渺小而卑微地一点点去喜爱她,生怕自己会玷污她一丝半点。 她是公主,未来的九五至尊,可是他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不健全的男人罢了。 可是是她给了他一生的尊严。 韩问还记得,那一天当他将手臂上全都是血的李稚蝉背在背上的时候,他一步步在风雪中走出一个个脚印。其实那一个晚上很冷,可是因为她在他的背上,所以他只感觉得到如沐春风的温暖。 那个少女凑到他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她说“韩问,真正的男人不看身体,而是看他的心。” 所以就算你的身体再怎么残破不堪,只要你有一颗无所畏惧的心,那么你就是一个男人。 他只记得,当他听完这句话之后,他眨了眨眼睛,一滴眼泪掉了出来,因为太冷了,所以当它掉进自己的衣领里时,那颗眼泪已经快要化为冰块了。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会想要去当一个太监呢 可是只有她,会把他当成一个人看。 所以他懂得倾其所报,要一辈子报答她的恩德。 当她要他出生入死、为她训练出一支暗卫的时候,他去了;当她要他为她一马当先、从西门攻入皇城的时候,他做了。李稚蝉的每一个要求他都甘之若饴,因为只有当她需要自己的时候,他才会感到安心。 这个世上,他最怕的不是天,不是地,不是生老病死,而是怕她不要他了。 没有李稚蝉的韩问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他看着她,从一个一无所有的亡国公主,变到如今天下在手的女天子,他的心中只有一种不为人知的欢喜。只要她得偿所愿,那么他也就别无所求。 只不过他永远记得攻城的前一个晚上。 在李稚蝉走进兰成蹊的屋子那一个晚上,没有人知道,从暗卫营回来的他先是来到了那里,躲在墙角之下,静静聆听着屋中她的妩媚与娇柔。 韩问身上全是血迹,可是他自己看不到,只能绝望而无助地在外面瑟瑟发抖。 不是因为天太冷,而是因为他的一颗心如同掉进了寒潭,再也不能解封。 他是多么想不顾一切地冲进去,将她带出来,告诉她自己会给她一世安稳,帮她如愿以偿。 可是他不能。 韩问没有权,甚至没有一个做为男人的根本,他从哪里可以找来这种孤注一掷的勇气 只要李稚蝉好,那他就好。 所以那一个晚上,他缩在墙角,哭得不能自已,泪流满面。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爱哭的一个人。 不过没有关系,如果他的示弱可以让她感觉安心,那么他愿意将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藏起来,就算她知道了也不会承认。 他杀南苑的那一个晚上是他第一次杀人。 韩问嫉妒他,嫉妒他的指尖可以触摸她的柔软,嫉妒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去抚摸她,取悦她,因为这些都是他不能给她的。 听着南苑凄厉的惨叫,他只感觉心平气和,连手都没有抖。 事后他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平静地处理干净,然后趁夜回到了她的身边。那时候的李稚蝉还在熟睡着,他看着她的睡容,心中柔软,为她掖了掖被角,然后坐在地上,靠着她的床,就这么闻着她身上清浅的幽香入睡。 韩问看着李稚蝉一点点长大,心中的喜爱也在一点点地增加,直到它溢满了整个心房,让他每一次看到她都只能故作镇定。 李稚蝉不知道,每一次韩问与她说完话都会面红耳赤,只能一个人躲回房间平静下来,这才看上去稍微正常一些。 杀入皇城的那一晚上,他恍惚中意识到这可能就是永别了。他有可能死于暗箭之下,也可能被人一刀穿胸而过。他不怕死,却怕的是见不到她了。 于是他来到她的马前,将她的缰绳递给她,然后在那一刻短暂地碰了碰她的手“如果奴才这一次不能活着回来,还请殿下记住我。” 李稚蝉点了点头,执起他的手,在上面亲了亲“再见,韩问。” 他笑了笑,觉得自己一生的温柔都凝聚在了这个笑容里面“再见,殿下。” 这是一场最安静的诀别。 两个人都离开得无声无息。 后来他们赢了,韩问看着坐在龙椅上面的少女,满心欢喜地跪了下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遭的人只记得关心朝代的兴亡,但是他只能心疼她身上的伤痕。 当他跪下去的时候,他跪的是他的天,他的地,他的一切。 而他是她最忠诚的影子。 只要她在哪里,他便会跟随上去,永不离开。 登基后的殿下成为了陛下,日理万机,废寝忘食。他知道她的抱负,也知道她想开启一个前无古人的太平盛世,所以他不会去阻止她。韩问唯一可以做的,便是嘘寒问暖,在她偶尔疲倦的时候抱一抱她,让她能有一个可以安心的地方可以入眠。 李稚蝉与韩问总是保持着一种暧昧的距离。 他们说是爱人,却并没有过夫妻之实,说是友人,却多了含混不明的情愫,说是主仆,可是他却在她的龙床上留过宿,而且几乎是夜夜如此。 李稚蝉这一辈子没有立夫,后宫也没有男宠,后世猜测她的感情史时,总是有两个怀疑的对象。 一个是宰相兰成蹊,另一个便是大内总管韩问。 成了大内总管之后,韩问总是经常做善事,十几年下来,他成了京都有名的善人,只不过他做这些并不是因为他真正是一个善男信女,而是因为他想要为她积福。 况且,如果有一天他可以有幸青史留名,那么他的名字就会和她的摆在一起,无法分开。 李稚蝉的身后永远是韩问。 他是她的港湾。 后宫多年以来就只有他们两个,有的时候他会痴心妄想,觉得他们就像是两个最平常的夫妻,相濡以沫,相依为命,就像是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当他们分别还是两个少年少女的时候,在宰相府互相依靠的日子。 李稚蝉这一辈子没有孩子。 韩问是她五十岁临死前陪伴她的唯一的人。 李稚蝉找到了李氏的一个孩子,将她立为太女,母女之间倒是还算温馨。那个孩子叫他“义父”,他看着她长大,爱屋及乌。 她弥留的时候依旧平静得不可思议,韩问看着,扯了扯嘴角“陛下” “韩问,我就要死了”她也弯了弯嘴角,“朕这一辈子不负祖宗,不负江山,不负子孙,唯独委屈了你” 韩问眼睛中没有一滴眼泪,依旧笑着“奴才从来没有什么好委屈的。” 李稚蝉点了点头“那就好” “等到太女登基后,你好好辅佐她,她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你就慢慢教她韩问,这是我们的江山” 韩问点了点头。 这是他给她撒的第二个谎。 然后他亲眼看着这个千古一帝、他这一生最爱的人缓缓合上了眼睛。 这时候他依旧没有哭。 韩问拿出腰间配带的瓷瓶,平静地饮下了里面的液体。 有一点苦。 然后他也就跟着她一起去了。 新帝冲进来的时候便看见韩问跪坐在床榻边上,闭着眼睛,唇色嫣红,脸色惨白,一只手还紧紧握着李稚蝉的手。 她遵照李稚蝉的遗诏,将两人火葬,埋在了重华宫的那一棵老树下面,旁边是一个老太监的墓。 韩问一辈子都没有离开她。 他是她最忠诚的影子。 只要她在哪里,他便会跟随上去,永不离开。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民国交际花 一 “哎呦,终于舍得回来啦啊。”琉璃灯看了关山月一眼,然后看起来有一些生气地背对着她,不肯直视。 关山月“” 不知道她这一次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人神共愤的事情了,惹得它这么怒气冲冲的。 “琉儿”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见到琉璃灯依旧不转身,她又努力了一把“璃儿” 琉璃灯听到这些不伦不类的称呼,忽然一下炸了毛“谁告诉你本尊叫这些奇奇怪怪的名字了本尊有名有姓,你等凡人怎么可以这样” 关山月理了理头发,见它一如既往的讨厌,也就放下心来,也不去看它“哦。” 听到她这么冷漠的回答,琉璃灯心头委屈起来“你为什么要这样与本尊讲话” 她心中无语,觉得这个小东西今天着实有一些讨人厌,不去回答这个问题,继续保持着冷淡的态度“这一次我要去哪里” 琉璃灯耷下了眉眼,虽然它也没有什么五官,可是还是让人无端感觉它有一些憋屈“民国。” 民国 这又是哪一个国家朝代 关山月觉得自己有一点孤陋寡闻,于是她为了不丢人现眼、显的自己学识有点少,所以选择闭嘴不说话,只是有些疏远地点了点头“嗯,我走了。” 琉璃灯看着她袅袅婷婷的背影,忽然发现,她身上的那些血肉模糊的伤痕仿佛淡了一些。 虽然整体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堪入目。 关山月这一次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他的一只手十分不老实地想要往她的衣领里面钻,另一只手还充满暗示地碰了碰她的嘴唇。 关山月“” 她竟然不知道这里是一个民风如此奔放的地方。 那个男人抬着醉眼朦胧的小眼睛看了她一眼,将她搂在怀中,就要低头亲了下去。 关山月抬着一只细长的手指,轻轻印在他的嘴唇上,抬眼看了他一眼。 那个男人看着她媚眼如丝的样子,顿时软了半边身子,浑身上下的肥肉抖了抖“美人” 她一颗心顿时放下了大半。 看来她依旧是美人。 很好。 她决定不去怪罪琉璃灯的过失了。 关山月回想着脑袋中的记忆,低低叫了一声“王先生”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暗哑,没有一般少女的清亮,反而沙哑低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挑逗,仿佛夏日晚上一缕暗沉的风。 那个男人已经被她弄得五迷三道,五六杯葡萄酒下肚,就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只听见嘴里迷迷糊糊地喊着“美人”。 关山月把他交给了旁边的几个女人,自己趁着这时舞厅灯光昏暗而躲到了一个角落中,准备接受原主的记忆。 这一个世界,她是朱砂。 这一次的故事发生在上海。 十里洋场,纸醉金迷。 这是一个混乱的时代,却也是最精彩的一个年代,文豪如林,挥毫泼墨,书写着书生意气,描绘着国家兴亡。 在这里世人皆苦,众生挣扎,外有洋炮,内有。 只不过这种种都与朱砂无关。 都说深闺女儿不忧愁,朱砂曾今也有过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 她也不是生下来就沦落风尘。 朱砂出生在一个极其殷实的家庭,是家中的独生女,上面只有父母二人,左右没有兄弟姐妹,尽得全家人宠爱,因此养成了骄纵任性的坏脾气。 不过年轻的女孩子,偶尔发一发脾气也会被当成无伤大雅的小淘气,更何况还是那么漂亮的一个少女。 她的母亲是上海滩名媛中的美人,虽然父亲其貌不扬,可是她还是继承了母亲的美丽,还不到十三四岁的年纪就出落得沉鱼落雁。 小小年纪的朱砂出尽了风头,四处受人追捧,不论是女孩还是男孩都围着她,整个上海滩找不出来比她更好看的小姑娘。 只不过虽然娇气,她却是有一个悄悄喜欢的人。 她青梅竹马的表哥,柳润。 其实柳润不是她的亲表哥,只不过是她姨母因为生育不了而收养的孩子,如今借住在朱家,可她还是喜欢他。 少女时期的爱慕总像是一枝颤颤巍巍的小花,柔弱清浅,可是却有着一种风吹雨打都带不走的热情韧劲。 她是那么地喜欢着这个表哥,甚至不管他去哪里,她都会殷勤地跟在他的后面,一声“哥哥”长又“哥哥”短地追着他。 朱砂偷偷喜欢着他俊俏的眉眼,在画纸上描绘着他的身影,带着一点少女不为人知的心思晚上入眠,梦中还是他的声音。 在梦中,他会给她戴上一朵蓝色的小花,放在她的耳垂上面,然后俯身下来,轻轻吻一吻她的脸庞。 她知道自己这样不检点,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在小小年纪就幻想着男女情爱的那一点事情,可是她就是忍不住。 朱砂喜欢柳润,她觉得这个天经地义。 她是朱,他是柳,一赤一碧,天配良缘。 有的时候,她觉得柳润也是喜欢自己的。他会亲手给她做一盘糕点,教她读书写字,会含笑地与她说话,让她羞涩地展开自己青涩的幻想,认为有一天两个人可以两情相悦。 只不过好景不长,开得再好的花也有凋零的那一天,再怎么样骄纵的女孩也要长大,朱家的富贵平安也没有持续一生。 在朱砂十五岁的生日的两个星期前,朱家的工厂在一场大火之中覆灭,朱父必生的心血在那一场不知道是人为还是意外的火焰中消亡。 朱家从此破产了。 虽然朱砂还是上海滩最漂亮的小姑娘,可是没有人会再用追捧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她一切用财富堆积出来的现实四分五裂,变成了人走楼空的冷清。 往年的生日时,她的父母都会为她请来无数的少年少女,围在一个巨大的生日蛋糕旁边祝她一生“生日快乐”。 然后她会拆开鲜艳的礼物,听着众人发出一声声惊叹,然后把最闪耀的小皇冠戴在自己的头上。 可是在她十五岁的生日时,她在洋房楼下发现了朱父吊在房梁上的尸体,说不出话来。 她只记得自己往后踉跄了一步,摔倒在地,被表哥扶了起来,耳边是母亲绝望的哀嚎。如果在平时,表哥能这么亲密地扶她起来,那么她做梦也会笑醒,只不过这一次在表哥温暖的怀里,她只感觉浑身冰冷。 为她筑起一个十五年的美梦的男人死了,带走了她生命中的温暖。 那一夜之后,朱砂仿佛长大了许多,再也不是那个黑白照片中抱着洋娃娃、笑得甜甜的小姑娘了。 她解散了所有的佣人,从女子学校退了学,卖了住了十五年的家,却依旧不够偿还债务。她独自与表哥挑起了这个家庭的重任,还要照顾病倒在床的母亲。 朱砂开始一天打三份零工,给其他殷实人家中的孩子当家教。 有的时候她会遇到以前的朋友,他们穿着洋装西服,嬉笑打闹中从她身边擦身而过。有的好一点的会对她视而不见,有一些则会是从口袋中掏出几个大洋扔在地上,踩上一脚,让她捡起来。 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会安静地弯腰,拍一拍大洋上面的尘土,再珍惜地把它们放在口袋中。 她倒是感激那些蔑视她的人,毕竟这样还能让她多挣几块大洋。 当年那个笑声仿若银铃的少女已经不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安静沉默的女孩。 可是这时候的她仍旧有希望。 其实她的母亲的病是可以治好的,朱砂已经想好了当母亲病好的时候,她会好好抱一抱她,跟她说一声没关系。 父亲不在了,可是母亲有她可以撑起一个家。 只不过有一天等她精疲力竭地回到家的时候,发现母亲已经吞下老鼠药,面部发黑,自杀身亡,手边还有一封遗书。 上面的话很少,就简简单单的一句。 我去找你的父亲了。 面对她父亲的死亡时,朱砂尚且还有眼泪可以哭出来,可是当她看见母亲宁愿如此不体面地离世也不愿意陪着她的时候,她已经没有眼泪了。 欲哭无泪。 她终于明白那是怎样深切的一种绝望了。 她知道父亲是爱她的,只不过他更爱他的尊严。 她知道母亲是爱她的,只不过她更爱她的丈夫。 每当亲人做选择的时候,她总是那一个被抛弃下来的。 于是她更加亲近柳润,而柳润也投桃报李。两个人住在一起,什么都没有发生,却像一对夫妻一样相互支持,一起维护着一个漏风的家。 柳润是朱砂的最后一个亲人了。 十六岁生日的那一个晚上,就像她的梦里一样,柳润摘来了一朵蓝色的小花,为她别在耳边,然后缓缓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唇。 这是她的初吻。 她以前看外国的时候,看见女主角因为一个亲吻而感觉全身幸福得不能自已,她现在也是这种感触。 柳润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我爱你”。 破烂的小屋,墙上的藤蔓,温柔的月光,一对少年少女,那一个晚上美得像一个梦一样。 可是梦也有醒的时候。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绑在一个男人的床上,看着那个年迈肥胖的男人一点点地撕扯自己的衣服。 朱砂哭喊着挣扎,却被一巴掌扇在了脸上,侧脸立马肿了起来。 他毫不留情地占有了她,不顾她的疼痛啜泣。 最后她才知道,原来是柳润将她送到这个男人的床上的。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民国交际花 二 柳润用朱砂换来了半辈子的衣食无忧。 从此他再也不会为了衣食住行而发愁,可是他也少了那个跟在他身后叫着“哥哥”的小姑娘。 十五岁的朱砂失去了童贞,失去了父母,失去了相依为命的表哥。这个世道终于向她展现出了吃人的一面,却在刚打一个照面的时候就把她嚼得连骨头都不剩。 她被赶出来后流落街头,却不敢回家,也没有家可回了。 有一天黄昏的时候,看着街上的车马人流,她来到了上海滩最著名的歌舞厅前面。 百乐门。 她看着衣着光鲜的男女从门口出出进进,个个披貂带毛,男人们脸上带着不可一世的神情,女人们脸上带着阿谀谄媚的笑容,挽着他们的手臂,踏着羊皮的小高跟,摇曳生姿,而他们身后的世界歌舞升平,醉生梦死。 那一天百乐门的领班看见了衣衫褴褛的朱砂,走到她面前,用手指抹开了她脸上的灰土,捏住她的下巴,“啧”了一声“好漂亮的小姑娘。” 朱砂看着她,惶恐地不知所措。 领班拍了拍她的脸颊,笑了一声“是处女吗” 她顿时白了脸,不敢看她,生怕别人看穿自己的秘密,却不知道自己早在拙劣的隐瞒下原形毕露。 “那就不是了,”领班摇了摇头,有些可惜。 谁知道她话锋一转“不过这么漂亮的美人,不是处女的话也没有关系,只要你足够好看,那一层膜在不在都无所谓。” 朱砂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能诚惶诚恐地点了点头。 领班看着她的样子,微微笑了笑,理了理卷起来的头发“要留下来吗” 她听着领班身后隐隐约约的歌舞声,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庞。那一刻的她完全已经自暴自弃了。 朱砂失去了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东西,活着的自己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自己最爱的人将她推进了没有底的深渊,而她现在依旧在掉落,在一片黑暗中永远碰不到地,连摔死的资格都没有。 她点了点头“我留下来。” 领班拍了拍手,仿佛知道她会这么说“你叫什么名字” “朱砂。”她低下头,安安静静地说到。 “朱砂”领班想了想,“还不错,暂时不用改名字了。” 从那一刻起,她就成了百乐门的交际花。 讽刺的是,她虽然曾经是富家小姐,可是却对于阿谀奉承、婉转柔媚等一系列本事都无师自通。 她天生仿佛就好像是吃这一碗饭。 跳舞她跳得最好,唱歌她的喉咙最为一鸣惊人,她是百乐门最有潜力的新星。 曾经天真骄纵的千金小姐早已经在被柳润送上别人的床时死了,三年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满身风尘、名噪上海的交际花朱砂。 那时候的她也才十八岁。 这期间她爱上了一个人。 她跟了一个男人。 他的名字是庞征,是上海巨富庞德安的长子,也是百乐门的两个老板之一。他对她还算可以,一个星期七天晚上总会有三四天与她见面,而她已经跟了他两年了。 这两年内,她没有见他有过其他的女人。 有一次他说他们是在处朋友,而朱砂相信了他。 既然他这么说,她也就暂且先将他们当作一对爱人好了。 其余的,以后再说吧。 她只愿意沉迷于这一刻的欢愉。 庞征是一个无情人,她知道。 他也长了一幅无情的容貌,眉眼深刻,鼻梁高挺,唇瓣天生就薄,是老人所说的寡情的相貌。 冷酷沉默,薄情寡义。 可是他给了她一个安身之处。 除了她的父母,从来没有人这么对过她。 他送给了她一套房子,沉香路323号,也是他们两个人见面的地方。 朱砂每个星期五傍晚去百乐门,唱到深夜,之后一人回家,与庞征见面,然后翻云覆雨。 其余时候,她就在沉香路323号等待着他临近的脚步。 她知道庞征不爱她,她知道,可是她还是飞蛾扑火一样地沉沦了,爱上他不经意间施舍的一抹柔情。 有很多人为她着迷,甚至倾家荡产只为听她唱一首歌,可是她不敢相信那些人。 自从柳润之后,对她好的人她都已经不再相信,她更愿意靠近庞征般对自己冷漠的人。 至少他们不会害她。 庞征的出现虽然不能说抚平了柳润带给她的伤害,可是却给了她希望。 一个可以有人想着她的希望。 从此之后,不管她去哪里,她总是知道有一个人会在那个房子中等着她,或者换她等着他。 你可以说她贱,说她水性杨花,可是这些朱砂都已经不在意了,她只想要一个有可能会爱着自己、关心自己的人。 她是那么卑微地爱着庞征。 他代表着她这一世触不可及的美梦。 有的时候他会在鱼水之欢后点一根烟,站在窗前,看着漆黑的夜,沉默而冷淡地吐出嘴里的烟雾,橙红色的烟头忽明忽暗。白雾笼罩着他深刻英挺的脸庞,让他看着格外英俊。 这个时候,她就会趴在被褥之间,沉迷地看着他的背影。 如果他能爱她,那会有多好啊。 可是他不爱她,只当她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发泄用的玩物。 不过她不在意,只要她能留在他的身边,那就好了。她都已经想好了,如果他日后喜结连理,有了太太,有了儿女,那她就带着这几年来挣来的钱,找一个小城市平安度日,再也不去打扰他。 她只想要他幸福,就算这种幸福不是她给予他的。 关山月看着朱砂的记忆,叹了一口气。 痴儿啊。 她摇了摇头。 从现在起,她就是朱砂。 她重新回到了歌舞厅,收拾了自己的衣物,然后在路上拦了一辆黄包车。 那个拉黄包车的小伙子看上去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天色昏暗,他只看得清一个身子窈窕的姑娘上了车,却因为头上裹了一层丝巾而看不清楚脸。他看她是从百乐门方向来的,于是开口问到“姑娘是不是百乐门的人” 他看见那个姑娘点了点头。 小伙子憨厚笑了一声“我听说里面最有名的姑娘叫朱砂,唱的歌特别好听,就像黄鹂鸟一样,你认不认识她” 那个姑娘又点了点头,低低咳了一声,仿佛嗓子有一些不舒服“怎么可能不认识,她不光唱歌好听,长得也是最好看的美人。” 那个小伙子脸上浮现出了红晕“我在这里挣钱,就想见她一面,听她唱一次歌,你觉得可以吗” 她好像是笑了笑“当然。” 那个姑娘让他在沉香路323号停下。她下了车,拿出一个大洋递给了那个小伙子,却见他没有接,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 她摸了摸脸,发现自己的丝巾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下来。 在不知道谁家的灯火照耀下,他面前的姑娘眉似远山,本来应该是清淡的长相,却天生一副媚眼,尾角带红,睫毛纤长,脸庞素白,肩膀削瘦,身姿婀娜。她一双眼睛在灯火的照耀下发出深邃幽暗的光,仿佛可以勾魂夺魄。 这个姑娘穿着淡红色的旗袍,不像是百乐门的姑娘,仿佛到像是江南水乡拐角处,持着伞,在雨帘中抬眼看你的少女。 她是一个毫无疑问的美人。 小伙子看着她,仿佛魂都没了,还是那个姑娘将大洋递到了他手心中,这才回过神来。 她身上带着一种很淡的幽香,在夜幕中却那么明显,让他的心一下又一下地跳了起来。 他听见自己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可是那个姑娘却没有回答他,只是偏头冲他弯了弯嘴角,然后便隐身消失在门后。 沉香路323号。 只留下那个小伙子怅然若失地站在路旁,只有自己的影子为伴。 朱砂回到家中的时候,看见有一个人影靠在了沙发上,指尖捏着一支忽明忽暗的雪茄。 这幢房子的玄关处挂着一盏琉璃灯,她将它打开,琉璃灯泄露出来的柔和光芒顿时点亮了整个房间。 沙发上面的男人是庞征。 他身着西装,脚上套着黑色的牛皮皮鞋,上面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领口处被他胡乱地扯开,本来应该看起来有一些衣衫不整,却多了一种颓废的英俊。 庞征抽了一口雪茄,转头看向朱砂“回来了” 她点了点头,娉娉袅袅地走到他的身边,依偎进他的怀里“大少” 朱砂从包中也抽出了一根女士香烟,夹在双唇之间,凑上前去,用庞征的雪茄点燃了自己的烟。她们两个的额头靠在一起,看上去格外亲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 她享受地眯了眯眼睛,像一只猫一样。 在白雾之中,她的侧脸妩媚得惊人。 他没有回应她,却看着窗外。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呆着,直到庞征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用眼睛描绘着她娇媚的容貌,若有所思。 这时,庞征忽然掐掉了手中的雪茄,将它扔进茶几上的烟灰缸中,俯身上前。他抽掉了朱砂手指之间的香烟,看着她迷离细长的眼睛,不发一言,低头深深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除夕好啊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民国交际花 三 朱砂举起手臂,轻轻搂住庞征的脖子。将自己轻柔地送了上去。 他的吻很重,带着一丝很难察觉到的粗鲁野蛮,急促地掠夺着她的双唇,激烈地碾压着。 她“咯咯”一笑,将头往后仰了仰,与他拉开了距离,红唇一弯“大少今晚怎么这么着急呀” 庞征没有说话,却站了起来,一把将朱砂横抱在怀中,朝卧房走去。她两条细长的腿垂在他的臂弯外面,上面还套着红色的高跟鞋,却在他走路的过程中掉了一只,在地上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闷响。 他走进卧室,将她扔到床上,然后俯身下来,压在她的身上,捏着她的下巴,又再一次重重地吻了上去。 朱砂嘤咛一声,将他身上的衣服拉扯了下来,在他的脖子上印上了一个嫣红的唇印。 她看着庞征在这个时候依旧冷漠的面庞,知道他只有在最后一刻才会稍稍露出其他的神情,平日里脸上的表情都是一副不变的冷漠。 可是她就是爱他。 这么三年多下来,他对她不冷不热,可是他也不会伤害她。 是他将她带出了苦海,让她知道,这整个上海滩还是有一个人可以记着她、想着她的。 不管他是为了什么记着她,她都念着这个情意。 庞征压在她的身上,重新捕获了她的双唇,粗暴地啃咬着。她明明很疼,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更加柔媚地缠了上去,让他更加容易地采摘着着自己的芬芳。 他挺身而入,没有做任何前戏,也没有丝毫温柔,而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记得在一片迷茫之中两个人相互拥抱着,在那张大床上不停翻滚着。 终于,他一声闷哼,最后停了下来,趴在她的身上,一动不动。 两个人都大汗淋漓,只是喘着气,不说话。朱砂看着庞征,眼中满是爱意,轻轻捋了捋他汗湿的头发,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亲。 “大少”她叫了一声,娇媚沙哑的声音让他眼眸暗了暗。 他从她身上翻下来,抬头看着她“朱砂。” “嗯”她抬眼,眼神妩媚至极。 “你叫我大少,那就是知道我有一个兄弟了。”他从床下的衣服口袋中摸出一支雪茄,随手点上,吸上一口,缓缓将白雾吐了出来。 朱砂也抽出一根香烟,放在嘴中,细长的手指放在烟上,轻轻弹着。深夜中,一个卷发的女郎借着皎洁的月光静静地抽着烟,看上去像是一副静止的油画。 她点了点头。 百乐门有两个老板,一个是庞征,另一个老板也是庞德安的儿子。 庞德安这一辈子有很多女人,娶了六房姨太太,正房太太却一个子女都没有,只有姨太太生育了儿女。 庞征是他的长子,三太太的儿子。 他还有另一个儿子,由二太太所出。 庞源。 庞征与庞源是异母兄弟,两个人的母亲都是姨太太,没有嫡庶之分,斗得也难分高低。 庞德安家产雄厚,是上海巨富,留下来的资产自然也就不胜其数。 他目前还没有决定继承人,因此庞家兄弟自然也就明争暗斗,撕咬地你死我活。 庞征已经不算高调,只不过庞二少更加低调,行踪成迷,大多人都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只知道他今年二十四,爱好背景等其余的都一概不知。 朱砂抽了一口烟“大少想和我说什么吗” 庞征转头,冲她微不可查地扯了扯嘴角,看上去眉眼凉薄“爱我吗” 她没有回答,反而靠近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烟草味,轻轻一笑“大少这是什么意思” 他捉住她在他肩膀上来回抚摸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口“朱砂,爱我吗” 朱砂看着他深邃漆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爱。” “那你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吗”庞征的声音低沉,蛊惑着面前这个满脸爱慕的女人。 “朱砂愿意为大少做任何事情。”她重复着他的话,眼中满是令人沉醉的娇媚。 “记住你说的,”庞征吐出一口烟雾,“朱砂,我要你去勾引他。” 她骤然愣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什么 朱砂没有动。 她看着庞征平静冷酷的侧脸,说不出来任何话。 他说什么 这是她深爱的男人,此时此刻却能说出如此冷漠的话,要将她送给另一个男人,他的弟弟。 他怎么可以这样 她上一个爱着的男人将她送上了别人的床,如今她这一次深爱的男人也要做出同样的选择。 为了什么 都是为了自己的似锦前程。 “大少”她看着他,抓紧了身下的床罩。 庞征叹了一口气,一双眼睛带着一丝深情地看着她“朱砂,你不懂。我父亲老了,想在我们之间选一个继承人,而我和他斗了一辈子了,我现在不能输,输了我就一无所有了。” 他从来都没有这么看过她,眼睛里带着一丝哀求。 庞征向来是一个强大而克制的男人,从来不会允许自己露出一丝软弱,可是如今他却这么在求她。 她抖着手,连烟都对不准嘴,惨淡地笑了笑,他虽然看着她,却依旧没有看出来她的难过“所以呢” “他有一份文件,只要你让他爱上你,你就可以帮我拿到那一份文件,然后我就可以击败他了。”庞征理了理她微卷的长发,将发丝别在耳后,看进她的眼睛里,“朱砂,我发誓,等你拿到了那份文件,我就与你结婚,让你做庞夫人。” 其实朱砂是不相信他这一句话的。她再怎么漂亮,再怎么能歌善舞,也只不过都是一个百乐门的高级交际花,如果有一天能够平安脱身就已经要谢天谢地了,更别想能够嫁进高门大户。 可是虽然她告诉自己不能相信,她的一颗心却不可抑制地为他这一句话而沉沦。 庞夫人。 这是她不敢想象的一个未来。 这是她爱的男人。 她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 任何事情。 朱砂点了点头。 庞征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下个星期五他会去百乐门,那是你唯一的机会。” 她沉默了片刻,之后扬起一个风流妩媚的微笑,看不出半点勉强,开口调侃到“大少,如果我跟了二少,你以后可不要后悔呀。” 庞征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弹了弹烟灰,看着苍白的灰烬掉落在地,“呵”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她看着他的脸庞,脸上挂着笑容,心却仿佛碎成了一瓣又一瓣。 真疼啊。 她的心。 柳润,庞征。 这就是她爱的两个男人。 至少她应该高兴,在庞征将她送出去之前,好歹还跟她告知了一声。 “睡吧。”庞征揽着她的肩膀,难得温柔,吻了吻她的侧脸。 他们躺了下来,她身旁的庞征闭上了眼睛。 朱砂看着窗外的一轮明月,眼角悄声无息地流下了一滴眼泪,却被她安静地抹掉了。 她爱他,所以就这样吧。 星期五,上海滩百乐门。 今天又是朱砂每七天唯一一次登台唱歌的时候,歌舞厅中早就已经围满了人群,挤都挤不下。 一楼都是慕名前来的新客或者流连忘返的常客,二楼才是达官贵人。 看着二楼,朱砂想起庞征对她说的话”庞源这一次会坐在二楼左边套房,你一定要把握住机会。“ 二楼左边套房。 那个从来不会有人踏足的房间。 她会见到庞源,那个即将改变她一生的人。 是生是死,就这样吧。 朱砂走上了舞台,台下一片安静。 舞台上的光很暗,只有一束黄光打在她的身上。 她开始唱歌了。 朱砂的歌喉柔和低沉,如同酿得醇厚的浓酒,在台上柔美地吟唱着上海滩的醉生梦死。 在昏黄的灯光之下,她美得令人窒息。她的卷发让脸显得更小,身姿娉婷,双腿细长,如同一只祸国殃民的妖精,毫无顾忌地展示着自己的妩媚多情。 朱砂演唱的时候从来没有看过一次二楼左边套房,没有一眼。 她向来一个晚上只唱一首歌,唱完便下了台。谁知道等她刚在全场铺天盖地的掌声与口哨声中下来,便看见一个身着黑西装的男人拦住了她“朱小姐,二少有请。” 上海有“二少”无数个,可是如果可以不加名加姓地叫一声“二少”的话,只有庞二少一人。 她微微点了点头,提着裙摆,与那个男人上了楼,停在二楼左边套房的外面。 他轻轻敲了敲门“二少,朱小姐给您请过来了。” 门从里面被拉开了,露出另外一个同样身穿黑西服的男人。 里面的套房中摆着一张摇椅,上面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的模样清俊,一双长眉入鬓,眼睛狭长,脸颊瘦削,面目温和,嘴角微微带着一抹笑容,和他的兄长庞征看上去完全不同。 这就是庞源。 他的一双眼睛看见了她,稍稍弯了弯,看上去有着一种别外的风流俊美。 “朱小姐,”他冲她微微一笑,“平时久闻大名,今日终于得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快乐呀祝所有人财源滚滚,心想事成,学业事业皆有成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民国交际花 四 朱砂倚靠在门框上,两条腿拢在一起,双臂交叠,抬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转“二老板怎么今天想到要见我呀” 庞源微微笑了笑,看着这个女人。 有一种好看叫美而不自知,不过眼前的这个女人是知道自己美得无懈可击,因此也就毫无忌惮地展示着自己的妩媚,仿佛要昭告全天下自己的美色。他做了一个赔罪的手势,无奈地看着她“庞某平日公务缠身,不好抽身,如今才见到朱小姐,倒是庞某的损失了。” 她冲他眨了眨眼睛,眼线向上扬起,勾出一抹艳丽的弧度“二老板太客气了,我只不过是一个为百乐门打工的,何德何能让您如此客气呢” 他摆了摆手,举起茶杯向她敬了敬“朱小姐坐,叫我庞源就好。如果朱小姐都只是百乐门一个打工的,那么庞某岂不更是一个吃白饭的” 朱砂提着裙摆来到他的身边,缓缓坐下,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的上面,弯曲的角度上它们看上去更长了,笑道“我可没这个胆量直呼您的名字。您叫我朱小姐,不如我就叫您二少好了。” 庞源点了点头,为她倒上一杯茶“朱小姐愿意的话那也可以。” 他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流畅漂亮,一股水线从茶壶中慢慢倾下,倒入茶盏中,上面浮起渺渺白烟,将他的脸挡在白雾之后,看上去儒雅又温文,像是古代书中的那种雅致贵公子。 朱砂忍不住想起了庞征。 庞征向来不喝茶,只喝咖啡与酒,说是喝不惯茶的苦涩。他与他这个文绉绉的弟弟可谓是有着天差地别,若不是眼睛长得相似,都是带着一种狭长的曲线,不然看上去都不像是同一个父亲所出的兄弟。 “朱小姐” 她听见庞源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冲着他勾了勾唇“二少生得太好了,可谓是人中龙凤,我忍不住都看呆了。” 庞源摇头笑了笑,将青花的细瓷茶杯递给了她“朱小姐真会说笑,在庞某看来,这房中唯一的美人,便是朱小姐一人了。” 朱砂眼睛眯了眯,看上去颇有一些自得,就差直接点头说是了“二少不介意我向您借一点火吧” 他穿着一身淡灰色的长褂,上面绣着祥云暗纹,在灯火下发着莹润的暗芒,胸口处却有一个精致的口袋。庞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铜质打火机,却没有将它递给朱砂,反而用指头打上了火,用手掌护住火苗,看向朱砂“朱小姐” 朱砂将细长的女士香烟放在双唇之间,轻轻凑了上前,用他掌上的打火机点燃了香烟。此时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他的鼻尖就快要碰上了她的秀发,仿佛正在嗅着她发上的芬芳。两个人看上去格外亲密,仿佛一对互相拥抱的爱人,直到朱砂收回了身子,深深吸了一口烟,又将白雾吐了出来。 她的侧脸在雾气中看上去格外妖冶。 他们就静静地等着她吸完这支烟,没有说话,直到她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中。 庞源看着她,向她提了一个要求“朱小姐可以为我唱一支歌吗” 朱砂扬了扬眉,想起了庞征对她说过的话。 庞源的母亲以前也是百乐门的一个交际花,后来嫁给了庞德安作为他的第二房姨太太,生下了他唯二的儿子之一。她曾经也是上海滩最有名的美人,只不过红颜命薄,庞源五岁的时候便得了病,不久后便撒手人寰,一代绝色佳人从此香消玉殒。 她好像懂得了为什么庞征会让自己去勾引庞源。 “二少想听哪一首” 他微微抿了一口茶,依旧挂着那一副温和尔雅的神色“哪首都好,只要是朱小姐唱的。” 朱砂冲他弯了弯嘴唇“二少好眼光。” 她想都没想,没有唱时下流行的歌曲,也没有唱外国的颂歌,而是唱了一首“子夜歌”。 女人的嗓音柔婉,带着一丝沙哑低沉,吟唱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曲调“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 庞源闭着眼睛,手指弹着茶杯,仿佛在迎合她的拍子。 她唱到“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时,调子忽然一变,变得暧昧多情,庞源睁开眼睛,看着她,却发现朱砂朝他眨了眨眼睛,里面一片风流妩媚,带着欲语还休的媚色,如同一只修成人形的狐狸,带着千年入骨的妖冶。 眼前的这个女人脸色素白,眼睛如同狐狸一样细长,带着无法忽略的妖娆,就像一阵甜香的凉风,吹皱了他心中的一池春水。 庞源向来自认克制,不过此时他的心尖忽然一紧。 只不过他没有当那是一回事。 他静静地听她唱完,然后拍了拍手掌。在她抿了一口茶的空档,他看着她说“朱小姐是一个聪慧的人,想必也看出来了我对您十分感兴趣,不知道愿不愿意跟庞某一起走” 朱砂眼睛转了转,里面仿佛有一汪秋水,波光粼粼“还希望二少体谅,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他笑了笑“庞某喜欢朱小姐的嗓子,希望朱小姐能和庞某处个朋友。”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的面前摇了摇。她的手指细长白皙,上面涂着淡红的指甲油,与她身上暗红的旗袍相得益彰,带着一种捕获所有人的注意力的能力“谢谢二少抬爱,只不过我丑话先说在前头,我朱砂不被人包养。” 庞源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这自然是理当如此,朱小姐是一个妙人,怎么可能受人如此侮辱” 他看着她,眼中温柔“若是庞某能有幸与朱小姐处朋友,那必然是您说一不二,任由您所心所欲,庞某绝无二言。” 朱砂微微地笑了笑,遮住眼里的一抹复杂,伸出手“那还先请二少将我送回家了。” 庞源站了起来,将她拉了起身,再俯身为她拎起手包“荣幸之至。” 他握着她的手缓缓下楼。 他们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楼下歌舞厅内无数的眼睛朝他们看了过来,里面都带着狂热,看着朱砂。她像是已经无比熟悉这种目光一样,泰若自然,高跟鞋踏着楼梯而下,随着她的每一步而发出轻微的响声。庞源牵着她的手,也同样面色自然。 仿佛是在不经意间,她看见旁边的有一套包房的门露出了一道缝隙,里面有一双漆黑的眼睛,眼睛中带着一丝暗恼的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双手。 庞征。 她对他的一切都已经无比熟悉了,更何况已经看到他的一双眼睛了。 朱砂看着他的眸子,心中一片悲凉,却莫名感到了一丝畅快。 看吧,是你把最爱自己的女人推向了别的男人的手。 你现在到底在恼怒什么 只不过话虽如此,在庞源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眼角闪过了一丝泪光。 就算他再怎么不珍惜她,不爱护她,她也依旧入了魔一样地喜欢他。 可能是因为他太好了,也有可能是因为自己在没有力气去喜欢另一个人了,可是庞征对她来说太重要了,是她一这一辈子都过不去的魔障。 所以,就这样吧。 庞源将她带到了自己的汽车旁边,自然有随从为他们开了门。他的手放在她的头顶与车门之间,为了防止她碰到头。 朱砂坐进车子中,调笑道“二少做这些可真是熟练,想必是为小姐太太们做习惯了。” 庞源坐在了她的另一边,笑着摇了摇头“庞某向来不讨小姐们的欢心,也不愿意这么去做,能让庞某这么做的,除了朱小姐之外别无他人。” 她也笑了笑,仿佛很开心“那我还真是荣幸,谢谢二少了。” 接下来的一段路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车窗外面的大千世界。 这时,庞源忽然叫住了司机,让他停车,朱砂不解地看向他,却没有说话。 “朱小姐稍稍等一等我。”他冲她弯了弯唇角,看上去和善又斯文。 庞源下了车,过了约莫十五分钟之后才回来,手上握着一串糖葫芦,递给了她“这是我小时候母亲经常买给我的,刚才看见了,就想带给朱小姐尝尝味道。” 朱砂拿着糖葫芦,一时之间有一些哭笑不得,最后只能勾着嘴唇,点了点头,舔了舔糖葫芦上的一层晶莹的糖衣“二少费心了。” 庞源看着她粉嫩的舌尖,却绅士地移开了目光“朱小姐太客气了。” 她看着这个年轻男人,再一次发现了他与庞征的不同。 庞征向来不屑这些路边的小摊,更是不会如此绅士地挪开眼光。若是他在这里,早就已经吻了上来,更不会给她带一串糖葫芦。眼前的这个男人二十四岁,虽然有着成熟文雅的一面,却意外地也有着孩子气的一面。 汽车继续行驶,直到来到了沉香路。 朱砂远远在沉香路323号楼下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她面色一白,随后看着庞源,朝他笑了笑,笑容里面全是娇媚,看不出之前的苍白“二少将我在这里放下即可。”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民国交际花 五 庞源没有多问,反而体贴地点了点头,让司机停车。 朱砂冲他浅浅一笑“还请二少靠过来一些。” 他坐过来了一些,偏头看着她,侧脸温文尔雅,仿佛一幅画一样“朱小姐有什么要吩咐庞某的” “吩咐倒是没有的,只不过”她缓缓凑了上来,将红唇轻轻印在离他唇角不远处的地方,呢喃道,“是想给二少一份谢礼罢了。” 她抽身退开,围绕在她周围的暗香也随之消失,像是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庞源看着她似笑非笑的一张脸,摸了摸脸上一点淡淡的吻痕,看着指尖上的一抹嫣红,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承蒙朱小姐的厚爱了。” 她歪头笑了笑,一言不发,可是眼中的媚色仿佛是要溢满出来。 他从口袋中拿出一支笔,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在上面写下了一串数字“这是庞某公馆的号码,如果朱小姐得空,还希望您可以与庞某言语一声。” 朱砂扬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转,若是寻常男人看见了,必然抵挡不住里面的媚色撩人“二少这口袋真是神奇,要什么有什么。” 他微微一笑“只要朱小姐想要的,没有变不出来的。” 她仿佛懂了,却也好像不想去懂,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庞源看向驾驶座上的司机“给朱小姐开门。” 朱砂摆了摆手“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她推开了车门。晚风之中,她的裙摆稍稍飘动,荡出温柔的弧度“再见,二少。” 他将车窗摇下,温和地看着她“再见,朱小姐。” 朱砂在路灯之下,看着那辆黑色的汽车越行越远,直到不见,这才提步朝自己的公寓楼下走去。 那个站在她楼下的男人听见身后的高跟鞋声,转过身来。 柳润。 她已经三年没有见到他了。 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十五岁那一年,在那个破破烂烂的小院,他为她耳边别上一朵蓝色的小花,低头吻了她。 都说世道翻脸无情,柳润也不外乎如此,那晚将她送上了一个富人的床上。 如今三年已过,物是人非,她再也不是那个为父母亲的离世而哭泣的小女孩,也早就搬出了那个院子,住进了一座西洋公寓之中。 只是这一次看着他,她依旧溃不成军。 不是因为依旧爱着他,而是因为虽然恨着他,却无法放下他对她好的那一段少年时光。 她永远都记得,小时候是他带她念出第一句诗词,与她一起放风筝,落魄之后,是他教她挺起腰板,让她知道自己虽然现在暂时一无所有,可是却不会一直都这样。 这样的柳润,是怎么狠得下心将她送上别人的床 是因为长大了,那一刻本来柔软的心就变硬了,还是因为那一切都是因为他的伪装 还记得那时候的朱砂希望,他们两个永远都不要长大,永远青梅竹马一辈子。 可是现在的朱砂只能看着他,双手藏在身后,微微颤抖着,努力不要让他察觉出自己的失态,朝他妩媚一笑“表哥。” 柳润脸色苍白,脸颊消瘦,眼窝凹陷,看她过来了,勉强笑了笑“表妹,好久不见” “你来做什么”她双臂交叉,看了他一眼。 “表妹,你要帮帮我啊,”他忽然跪了下来,哭得满脸是泪,“如果你再不帮我,我就没有活路了” 毕竟是在百乐门摸爬滚打了三年,朱砂一眼便看明白了他惨白的脸庞以及瘦骨嶙峋的体型。 鸦片。 当初那个清雅如风的少年,最终也变成了这么一个为了逃避世俗而在毒品中浑浑噩噩的男人。 当年他所有的雄心壮志全都没了。 难道当年他将她送上别人的床,就是为了日后吸鸦片可以有得经济来源吗 她冷笑了一声,看着他沧桑的面孔“这就是报应,表哥,知道吗,这就是报应。” 柳润膝行向前爬了几步,扑倒在地“朱砂,我实在是迫不得已啊,我求你,救救我,救救我,我只需要五十大洋,就能救命啊。那些人追着我要债,我不敢不还,不然他们就会把我的手砍下来啊。” 朱砂瞥了他一眼,从手包中抽出一张银票,甩在他的脸上“滚吧。” 没有人知道,她的手这时在微微颤抖着,只有将它们握成拳头,才会稍稍好些。 她不敢相信,这就是她曾经爱过的那个少年。 柳润捡起了银票,朝她露出了一个不知道卑鄙还是可怜的微笑“朱砂,我听说你和庞大少在一起了刚才那一辆就是他的车吧。” 她扬了扬眉毛,没有理他,就要转身往公寓里走去,却听到他在身后说“你觉得他是真的喜欢你吗” 朱砂停下了脚步“柳润,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又露出了刚才的那种笑容“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地址的吗” 她攥紧了手包“我在问你一遍,你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她看上去严声厉色,其实色厉内荏,只能算是虚张声势。 她其实很清楚,庞征并不爱她。 柳润恶毒地冲她笑了笑“如果不是他放我过来的,我怎么会知道你在哪里” “你的意思是他让你过来的”她脸色苍白。 “也不算是吧,”他抖了抖银票,“只不过是他告诉我你的地址时,都没有问一句我是要来这里干什么的。” 朱砂信了。 只是虽然她此时内心慌乱得急风骤雨,面上却重新恢复了平静,甚至有精力对他展现出了一个微笑。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这种情况下做到的。 “表哥,滚吧,”她漫不经心地弹了弹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这一次就当是我买断你与我之间的情分了,以后再也不要来见我了。” 柳润从原来的弓腰驼背直起了腰,脸上也看出了几分从前的俊俏“谢谢表妹了。” 她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忽然滑坐在地,双腿交叠,捂着脸,不知道是该低笑出声还是啜泣呜咽。 这就是她爱过、甚至想要嫁过的男人。 事情是怎么发生到这样的呢 最后只能叹气一声,说上一句造化弄人。 在外她是活色生香、上海滩独一无二的美人,在内,她只不过是一个不知道何去何从、十八岁的女人,甚至连女人都称不上。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冰凉的晚风将她冻出了一个寒颤,她才扶着墙慢慢起身。 朱砂近乎是踉跄着脚步回到公寓中的。在玄关处,她拉开了琉璃灯,看着浅黄的灯光柔和地照亮了整个昏暗的房间。 电话声是在那一时刻想起来的。 她听着急促而几乎迅猛的电话铃声,不知道是谁,最后想来想去,只能暗暗希望是那个人。 庞征。 她颤抖着手接起电话,放在耳边“你好” 那个男人冷漠的声线从电话线的另一边传了过来“见到庞源了吧。” 她点了点头,却意识到他这时看不见,这才轻轻“嗯”了一声。 朱砂看着窗户中自己的倒影,几乎不认识那个脸色苍白柔弱的女人。 这不是她所熟悉的自己。 有谁会想到,在整个上海滩面前光鲜亮丽的风尘女郎朱砂,竟然在这个时候输得一败涂地。 她从来好像就没有赢过。 有老人说,人生的福气是有定数的,而朱砂所有的福运仿佛都用在了十五岁生日的那个清晨之前。也许是因为之前过得太幸福,如今她该有的福气却一片荒芜,不管是她爱的两个男人还是自己的父母,好像哪一个都不会真正在意她的想法。 她爱了那么多的人,可好像没有哪一个人是像她爱他们一样去爱她。 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完完整整的去回报她付出的感情。 “我见到你上他的车了,怎么样” “庞二少人看起来很温和,给了我他的电话号码。”她闭上眼睛,任由眼泪流淌。 他却始终没有听出来。 “很好,看起来他对你开始感兴趣了,做得不错。”庞征像是微微笑了一声,随即又恢复了冷淡的声音,“有什么情况及时向我汇报,知道了吗” 她又轻轻答应了一声。 可能是察觉到了她的一丝不正常,庞征放缓了声音,哄道“朱砂,你放心,事成之后,我肯定会让你做庞夫人的,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朱砂没有说什么,反而反问道“大少,你是真的会娶我吗” 她想像着他沉默冷硬的眉眼,像一座坚毅的石像,平日里可以轻易迷得她晕头转向,只不过如今心里却不敢充满了爱意。 朱砂还是怕疼的。 而庞征让她疼了太多次数了。 他这时却仿佛是失去了耐心,匆匆回答“自然会的,你要放心,记住,庞源有任何异常一定要告诉我,知道了吗” 她最终还是“嗯”了一声。 庞征像是满意了,又随意安慰了她几声,挂上了电话。 听着他敷衍了事,朱砂坐在客厅中,任由泪水洗刷脸庞,在只有一点光芒的房间中一动不动。 她甚至还没有机会问他,柳润到底是不是他放过来的。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民国交际花 六 看着朱砂的身影越走越远,柳润终于从树下的阴影走了出来。 他抹了一把脸,手上竟然沾上了一把白粉。 铅白粉。 他直起了身子,再也没有方才痛哭流涕的狼狈,反而显得身子挺拔,有了一个男人的模样。 之前的一切鼻青脸肿仿佛都是错觉,好像他一直都维持着这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柳润抬头,深深看了一眼朱砂公寓的方向。在浅白的月光下,他的侧脸竟然看出了几分当年的清雅俊俏,就像当年的所有还是没变,朱砂依旧是那个抱着洋娃娃对着镜头微笑的小姑娘,而柳润是她身后不苟言笑、抱着她的少年。 踏着路灯隐隐约约的灯光,他慢慢走远了,背影削瘦。 他来到了庞征的公馆后面,轻轻弹了弹后门,不久之后,就看见那后门打开,露出了一个人脸来。 柳润卑躬屈膝,讨好地笑了笑“劳烦帮我告诉庞少爷一声,事情已经办妥了,朱小姐也没有对我起疑,一切顺利。” 那个人看也没看他,甩出了一张银票,扔到了他的脸上“多谢了,拿着银子滚吧。” 他点了点头,又笑了笑,也仿佛丝毫没有觉得屈辱,倒是让那个门房多看了他一眼“好的,小哥,别忘了我替我在庞少爷面前美言两句,多谢多谢。” 门房随意点了点头,便将后门甩上,将柳润关在外面。 漆黑的夜色中,只有他一人站在外面。 他看着后门,眼里一片暗沉,脸上也没了笑容,攥紧了拳头。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可是他终究还是没有沉默多久,便很快听见有人来了,只能又再一次躲进树丛的阴影中,等到人走了这才现身。 他就像暗处一只见不得光的怪物,只能寂寞地活跃在漆黑的夜晚中。 里面的那个门房看没人过来,悄悄走到那里安装的电话机旁边,拨通了几个数字。 在上海的另一边,另一座灯火通明的宅子里面的电话响了三声。 一个佣人走了过去,将电话拾起,递给了旁边的一个人“少爷,您的电话。” 一只手将电话接了过去。 那一只手白净宽厚,十指细长,看上去便知道它的主人向来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是从富贵家中出身的。 “什么事” 那个声音听上去温和儒雅,只是无端透着一股让人心头发寒的凉薄。 “回二少,刚才那个柳润来递了话,说是朱小姐相信了他说的,还说让您放心,一切顺利。”对面的声音小心翼翼,像是怕惹怒了一头野兽一样。 庞源。 他笑了一声,声音依旧温润,听不出太多的多喜怒哀乐“做得不错,这一次你有赏。” 那个门房终于有了几分激动“谢谢二少谢谢二少” “如果没事就挂了吧,记得,我的那个好大哥有什么动静的话,记得留心。”他抽了一口雪茄,将烟灰弹进了身旁烟灰缸。 若是硬要说庞氏兄弟有什么相似之处,那想必就是他们都好雪茄这一口,大约是跟父亲庞德安学的。 “好的二少,知道了二少,那我先挂了。”门房鞠了几个躬,丝毫意识不到庞源看不见,这才依依不舍地挂上了电话机。 庞源将电话递给了一旁低头等候的佣人,又抽了一口雪茄,看着窗外的明月,眉眼惬意舒适“我的那个大哥不错啊,斗了这么多年,终于想出了一个还算有用的办法。” 只不过他笑了笑,眼睛里却没有多少笑意“想用我母亲对付我他也不打听一下,那个贱人当年是怎么死的。” 说出这种话的时候,他依旧看上温文尔雅,知书达理,是富家公子最佳的典范,仿佛是每一个父亲都想要的儿子。 旁边的佣人不敢出声,只是微微弯了弯腰,这才退下。 只留下他一个人嘴边噙着笑意,闭着眼睛,躺在靠椅上面,整个人沐浴在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里。 他忽然“呵”了一声,弹了弹手上的雪茄“朱砂” 朱砂躺在沙发上,留声机中放着碟,靡靡之音在屋中流淌。 她脸上敷着黄瓜片,十只白皙的脚趾随着音乐收收缩缩,看着别外欢快活泼。 琉璃灯见不得她这个懒散的样子,于是说到“你不是哭着的吗,怎么不哭了,继续哭呀。” 她摘下左眼的一片黄瓜片,眯着眼睛看着它“我哭什么啊” “你刚才不是看见柳润了吗,庞征又那么对你,你不难受吗”琉璃灯再一次见识到了她皇帝不急急太监的一面,内心火烧火燎地着急,“他们都在对你不好,你为什么不难过呢” 朱砂笑了笑,却因为脸上敷着黄瓜而不小心让它掉下来了一片,她手忙脚乱地接住它,又重新放回到脸上。这一次她不敢乱动了,只是嘟囔着嘴,小声说到“小宝贝,你是在为我担心嘛” 琉璃灯脸一红,赶快转过身去,只不过它忘了自己只不过是几片琉璃,谁都看不出来它的脸红“谁说的,我只是只是想看你完成这个世界而已。” “哎呀,小宝贝脸皮真薄,”朱砂嘴贱地撩了一句,却见琉璃灯愤怒地、视死如归一样地冲了过来。她微微一挑眉,一手将它拍到墙上去了,“叫你一声小宝贝,你别犯贱啊。” “你居然敢骂我”它眼中浮起了泪水,颤抖着嘴唇,看上去格外悲愤。 只不过它又忘了,它只不过是几片琉璃搭起来的一盏灯。 朱砂实在不明白,它不就一琉璃灯吗,内心为什么一定要给自己加那么多戏 他们现在演的是什么,偶像剧还是家庭纠纷剧 难道她现在演的是负身负心的凤凰男丈夫,而琉璃灯就是那个被骗身骗心的新媳妇 只不过现在相当于他们两个相依为命,她也不好对它厉声厉色,只能哄到“小宝贝别哭了。” “庞征只不过就是一个傻瓜,很快他就会明白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会对他像朱砂那样好。而柳润嘛,我倒还挺喜欢他的。” 琉璃灯这时也不抹眼泪了,睁着眼睛看着她“他那么对朱砂,你居然还挺喜欢他的庞二少对你多好啊,你为什么不能喜欢他啊” “话少心硬,柳润是个人物。至于庞源嘛”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朱砂自然是喜欢他的。 喜欢到时候要虐哭他。 第三天,朱砂给庞源打了一个电话。 这个打到庞公馆的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她听见庞源低沉文雅的声音在另一头响起“请问是朱小姐吗” 她的手指缠着电话线,一下又一下地扭转着,仿佛怀春的少女“二少是怎么知道的呀” “那是因为庞某没有一时一刻不在等朱小姐的电话,每一次接电话的时候,总是要先问一句。”他低低笑了一声,喉中的笑意仿佛跟着电话线传到了朱砂这一边。 朱砂“咯咯”一笑,眉眼仿佛都在栩栩生辉“二少太会说话啦,不知道骗走了多少小姐的心。” 庞源这时却没有笑,反而嗓音严肃“庞某像朱小姐发誓,从小到大只有对朱小姐这么说过话。”他的声音这时变得温柔起来“况且,庞某也只愿意和朱小姐甜言蜜语。” “那我现在请二少看电影,不知道二少肯不肯来”她的声音低沉婉转,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沙哑挑逗,撩拨着那个男人的心。 另一头的那个男人无声地笑了笑“只要是朱小姐请我去的,刀山火海庞某也会亲自赴宴。” “那就说定了呀,二少可不许反悔啊。新明电影院,电影钟楼歌声,不见不散。”她向电话送去一个飞吻,也不等庞源的反应,直接挂掉了电话机。 琉璃灯在旁边看了看她冷静的脸色,想象不出来她在半秒之前是怎么和另一个男人笑意嫣然地你来我往“约好了” “约好了,”朱砂坐在梳妆镜面前,细细地为自己描着眉,手稳得很,“说实话,我有一点小激动。” “怎么了”琉璃灯瞥了她一眼,不知道这所谓的“小激动”是从哪里来的。 难道是因为又要出去钓男人 朱砂摆了摆手,又涂上一层清浅的口红”哎呀,不要说得那么粗俗嘛,我只是开心去看电影,我还从来没有看过呢。” 琉璃灯看她收拾整齐,又变成了那个活色生香、美艳动人的上海滩美人,然后踏着小高跟,摇曳生姿地出了门,临走还不忘对着它伸出了一根细长的手指“在这儿好好看家,知道了吗” 它不屑地转身。 哼,出去玩都不带它。 庞源从汽车下来的时候,便看到的是一个身穿黑色连衣裙的妙龄女子,在电影院的大海报下面冲他眨了眨眼睛,叫了一声“二少”。 她的声音有别于其他的少女,不像她们的清亮,反而沙哑磁性。 他冲她笑了笑,伸出一只手,看她将自己的手放进自己的手掌心,然后轻轻握住。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民国交际花 七 庞源任由朱砂将他带进去,然后将他安置在影院的一张椅子上。 他看着周围一片漆黑以及慢慢涌入而进的人群,心中颇有一些新奇。他若是想要看电影,在公馆中便随时可以看到,什么时候到这里来过。只不过他坐在人群之中,倒是没有任何不适。 朱砂在他旁边坐下,在电影院的一片黑暗中,她在他耳旁吐气如兰“二少可没有不习惯吧” 他分辨着她在乌黑中依旧娇媚的容貌,笑了笑,缓缓摇了摇头“只要是朱小姐在庞某身边,庞某不会不习惯。” “二少真是太会说话了。”她笑着瞥了他一眼,眼波生媚。 他只是笑而不语。 电影开始了。 钟楼歌声是一个比较老套的故事,讲述的是一个守楼人和富家小姐的故事,两个人自从少年时候相知相爱,却遭遇重重阻碍,最后守楼人惨死身亡,富家小姐年迈老去,接替了他成为了新的守楼人。 朱砂津津有味地看着,聚精会神。其实也怪不得她如此,毕竟她从来没有见识过这大千世界的这一面,这突然领略到这种风光,自然舍不得挪开眼珠子。 她对这富家小姐和守楼人的面貌都各自点评了一番,发现都没有自己好看,最后放下心来,终于可以好好看电影了。 看到守楼人与富家小姐双唇接吻的那一瞬间,她两眼放光,转头就要跟琉璃灯说话。只不过琉璃灯不在身旁,她倒是看见庞源没有在看电影,反而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 她挑了挑眉。 这个人真是的,她知道自己好看,就不能让她骄傲得含蓄一点吗 她低低地开了口“二少怎么不看电影” 庞源轻轻回了她一句“电影再怎么好看,也是比不过朱小姐的。里面千奇百怪无所不有,可都抵不过庞某看朱小姐的一眼。” 朱砂太爱他了。 这个男人长得温文俊美,说的话也都甜如蜜糖,十句有九句在夸她,还有一句在准备夸她。 孺子可教,实在是孺子可教。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两个的手已经交缠在一起了,庞源的大手覆着朱砂的手,他们的指尖放在一起,乍一看,分不出你我。 庞源摩挲着她的手指,嘴角噙着一抹微笑。 在荧幕上的男女主角亲吻时,他俯身过去,轻轻吻了吻朱砂的嘴唇。 他的吻很轻,一点都不重。庞征亲她的时候总是带着满是征服欲的急促,而庞源的吻却很慢,好似蜻蜓点水,却又拉得很漫长,带着一点爱如珍宝的怜惜。 就好像她是什么稀世的珍宝,值得全世界最温柔的对待。 电影中一对佳人互诉衷肠,庞源看着朱砂的眼睛,说到“庞某有一件事想请教朱小姐,不知当说不当说。” 朱砂愣愣地看着他,满身的风情仿佛都不见了,只剩下少女第一次被亲吻的惊愕与羞涩。 庞源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朱砂,仿佛褪去了一切武装,重新成为了一个小女孩。他看出她有一些不自在,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于是也没有继续逼迫下去。他笑了笑“是庞某叨扰了,这件事情就等着看完电影再说吧。” 她慌乱地点了点头,转头继续看着电影。 一开始的时候她还满心不安,用眼角余光瞄着庞源,只不过看着他一直都无波无澜的侧脸,她有一些失落,却不知道为什么。只不过慢慢地她就被电影中的情节吸引了过去。 当守楼人从钟塔掉落摔死的时候,她已经听见身后有不少姑娘们的啜泣。其实朱砂内心中没有太多波动,只不过为了表现出一副“虽是风尘浪荡女、可是渴望真善美”的人设,她的眼睛里也应景地泛出了泪光。 朱砂想要拭去眼角的泪痕,却发现庞源已经给她递了一块手帕。她道了谢,点了点眼尾,却发现自己的手又一次地被他握住了。她抬头看着他,却发现他低声哄着自己“电影只是故事罢了,哪里能让它这么困着朱小姐呢” 她破涕为笑,带着泪光的眼睛更是妩媚。 他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心口有一个地方被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只不过撞得很轻,很微妙,因此他也就没有去留意。 就像上一次一样。 最后电影片尾看到老态龙钟的富家小姐搬进空无一人的钟楼时,场中有不少人都哭了起来。朱砂更是为了这个结局留下了所谓“不会为这个世界而流”的眼泪。 若是琉璃灯在这里,她定然是会被取笑的,如果那盏内心世界十分丰富的灯没有自己已经先哭得稀里哗啦。 她会为戏中人嬉笑怒骂,却不会为戏外人施舍一丝半点的感情。 只不过现在,她还要维持着朱砂表面风情万种、内里却是一个纯情小姑娘的人设。 他们出了电影院,坐进了庞源的汽车当中。庞源又一次地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到“朱小姐,还望你听了庞某的肺腑之言之后,不要觉得庞某轻浮。” 朱砂低下头,微微点了点头。 她装得冷静,只不过泛红的耳根已经将她的情绪暴露了。 庞源看着她,一张温文尔雅的面庞此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也带了一点紧张“朱小姐,我喜欢你。” 朱砂没有说话。 “朱小姐,庞某不期待现在能得一个回复,只希望,如果可以的话,您能将庞某看成一个喜欢你的男士,也不要忽略庞某对您的心意。”他像是有一些羞赧地低下了头,随后又坚定地抬头,看进她的眼睛。 她缓缓点了点头“二少” “这就够了,”他笑着,“真的就够了。” 回去的时候,两个人都不言不语,只是庞源的手依旧搭在朱砂的手背上。 朱砂下车的时候,整个上海滩的月光仿佛都化成了一束灯光,打在了她的身上,让她看起来像是披了一件月光做成的纱裙,美不胜收。 她回眸,看了一眼车中的年轻男人,朱唇轻启“二少,晚安呀” “朱小姐晚安。”他也朝她温柔一笑,面目在月光的沐浴下也是显得如此深情。 朱砂只觉得自己心尖动了一下。 只不过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她只能转身,虽然是仓皇而逃,但却要做出婀娜多姿的姿态。 庞源目送着她上楼,看见她站在窗前,一直看着自己。他抬手,向她打了一个招呼。朱砂好像是笑了笑,却因为隔着一段距离,所以看不清楚。 他看着她的身影,忽然一只手捂上了胸口“只不过是假戏,你怎么倒当它是真做了。” “这不过都是做戏罢了,”他告诉自己,一只手盖着心脏所在之地,“不要当真。” 不要当真。 她看着庞源的那辆黑色汽车渐渐开走,琉璃灯在她身边拼命打转“怎么样,怎么样,今晚的电影好看吗” “挺好的,”朱砂摘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到时候我讲给你听。” “庞二少对你真好啊,”琉璃灯的脸上一脸梦幻,“与你去看电影,送你回家,真是一个绅士。” 朱砂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是啊,他可真是一个绅士。” 琉璃灯凑到她的面前,有些八婆“你喜欢他吗” “他嘴那么甜,谁会不喜欢呀”朱砂一一给自己的脸上卸妆,又朝镜中的自己送去了一个飞吻,眨了眨眼睛,“放心好了,我会好好疼他的。” 琉璃灯松了一口气“这就好。” “至于柳润嘛”她往床下看了一眼,没有再说话。 她的公寓下面站了一个男人,沉默而坚毅地守护着这幢房子和里面的主人。 他躲在黑暗的角落中,清浅的月光都照不到他的脸上,只是守卫着里面的那一个女人。 第二天,上海就出现了二少与百乐门的朱砂同进同出的风言风语。 这股谣言传播得很远,奈何两个当事人都神龙见首不见尾,因此得不到一手消息。 下一个星期五很快就来临了。 又是朱砂该登台演唱的日子。 她来到了百乐门,忽视了一众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目光,直接进了自己的化妆间。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那是庞源也去了,并且第一次以二少的身份示众。 她坐在镜子面前,一丝不苟地为自己画上了妆容。 朱砂是最美的女人,这是她安身立命的资本。 只要站在舞台上,她就是风靡上海滩的多情女郎。 舞台一片漆黑。 台下的人也安静了下来,只是专注地看着上面。 一阵沙哑低沉的靡靡之声从暗处传来,传进了耳朵当中。 台上的灯终于亮了。 一个身姿曼妙的美人站在台上,身前竖着一个黑色的麦克风,正半合着眼睛,浅唱低吟。 台下没有哪一个人不是如痴如醉地听着。 庞征面色冷淡,听着那个女人的演唱。他本是应该高兴的,那个多年以神秘示人的二弟今日终于为了这个女人露面,只不过他的心里却闷得厉害。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一曲终于结束。 朱砂冲台下的人群笑了笑,便转身走人,片刻都不留,只不过她正要下去的时候,便听见一道声音喊住了她“朱小姐留步。” 那道声音她熟悉极了,温文儒雅。 人群自动分开,露出捧着一束蔷薇花的庞源,他周围也都已经摆满了深红的蔷薇。 “在下姓庞,名源,今年二十四岁,那一日得遇朱小姐,从此一见钟情,还望小姐垂怜,给在下一个机会追求您。”他笑了笑,往前迈了一步。 朱砂看着他,一时间不能说话。 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这是钟楼歌声男主角对女主角表白时说的话。 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对过朱砂,用温柔待她以诚,以柔情抚她伤口。 她的脸颊微微泛着淡红,点了点头。 庞源微微一笑,再一步上前,轻轻拥住了她。 人群中有人拍起了手。 庞征坐在这黑暗中看着这一切,心中莫名其妙地不是滋味。他看着朱砂柔媚动人的脸庞,胸口钝钝地痛了起来。 这本该是他的女人。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民国交际花 八(小修) 庞征知道朱砂最爱的男人是他。 他之所以明白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是因为是他将她从一望无底的深渊拽了出来,抚平了柳润对她造成的伤害。 只不过同时他也瞧不起她。 她跟了他的时候已经不是处女,只不过因为她生得太美,因此他也不能在意,不过在他内心深处,他还是认为她并不检点。 他其实并不是很明白在她身上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她曾经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哥哥,因此也就理所应当地认为是那个“哥哥”拥有了她的清白。 庞征不会知道,那一个晚上对于朱砂是一生的耻辱。 他不明白,也不愿去了解。 只不过对于庞征的种种心思,现在的朱砂只想说一句“关你何事”。 真的,关他何事 拥有的时候不好好珍惜,失去的时候倒是满是懊恼了。 若是庞征待朱砂有她对他的一分好,那么朱砂是怎么样都会死心塌地地对他。 只可惜没有。 他对她的感情,从来只是弃之如敝屣。 既然如此,当看到她对其他男人展开笑靥时,他自然也没了资格去嫉妒。 甚至这还是他让她做的。 最后庞征只能一直坐在黑暗的套房中,看着朱砂揽着庞源的手臂,扬长而去。 他握紧了双拳。总有一天,庞家会是他的,这个女人也会是他的。 朱砂表示,现在感觉良好。 她已经算是高挑,只不过庞源依旧比她高出了一个头。庞家兄弟两个皆是人面兽心,尤其以庞源为首,都是衣冠禽兽,只不过都长得风度翩翩,衣冠楚楚,庞源更是斯文败类最好的典范。 朱砂看着他清俊儒雅的脸庞,琢磨着什么时候再给他添一副金丝眼镜,这样才能算是斯文败类。 她想的有些入迷,满脑子都是他戴上眼镜之后的样子,以至于他和她说的话都没有听清楚。她抬头,冲他弯了弯眼睛“二少” 庞源看着她笑意嫣然的样子,勾了勾唇角,俯身微微低头“朱小姐请说。” “二少喜欢我吗”她冲他笑的样子很美,让他一时有一些恍惚,只不过后来很快便镇定了情绪“自然是喜欢的,如果不喜欢朱小姐的话,怎么会做出刚才的举动。” “如果不喜欢的话,怎么会在人群之前如此疯狂。” “那二少可要一直喜欢我下去呀。”朱砂没有继续看他,反而低头低头一笑,“一定要一直一直喜欢下去呀。” 这样才方便以后虐哭你啊。 quot好啊,庞某发誓,”他为她的耳边别去了一束卷起的头发,低头吻了吻指尖的碎发,“朱小姐,我们现在算不算是在处朋友” 朱砂俏皮地歪了歪头“二少觉得呢” 庞源把皮球踢了回去“朱小姐认为是,那庞某便是与朱小姐是一对情侣。” 她用指尖点了点他的唇角,在放进嘴中尝了尝“唔,好甜。” “既然如此,那么二少便是我的朋友了。” “独一无二的朋友。” “既然是朋友,”他清了清嗓子,带着一抹笑意,“那么庞某可否不称呼您为朱小姐” 朱砂看着他悄悄握住自己的手,嘴角带上了几分甜蜜的笑容“好啊,二少想要叫我什么” “朱小姐喜欢让我叫您什么”他握紧了她的手。 她忽然低下头,有一阵子沉默不语“小时候,父母朋友都叫我朱朱。” 在昏暗的歌舞厅的灯光下,她的侧脸漂亮得令人心悸,却也看上落寞得让人心疼。 她没有告诉他的是,从前“朱朱”是柳润对她的爱称。 庞源轻轻将她的脸抬了起来,用指腹抹去了她眼尾的一点泪光“没有关系,从此之后,你便是我的朱朱。” “二少”她看着他,眼中满是触动。 从来没有一个人,从来没有一个人,会这样子满是温柔的对她,让她觉得原来自己也是值得怜惜的。 这是庞征、柳润不曾带给她的感受。 朱砂感觉自己的心神稍有不宁,而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她知道,自己离动心不远了。 可是她想到了庞征冷淡的那一张脸,以及他将她拉出深渊的一只手。 只不过在他让她重入光明的那一刻,却也措手不及地将她推下了另一个悬崖,推向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此时她被庞源拥入怀抱,内心却感觉到了一种报复似的畅快,却在畅快不久后只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 另一个几乎称得上是陌生的男人对她极尽柔情,她爱的那个男人却对她的深情总是视若无睹。 “乖,没事的,不哭了,”他低下头,认认真真地为她拭去了眼角的泪水,“你看,我叫你朱朱,你也不要叫我二少了。” 她看着他,眼底有一丝惶恐“二少” 他佯怒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她的额角“都说什么了,我叫你朱朱,你应该叫我” “阿源”她低下头,声音低哑婉转。 他低低笑了一声“这才对了。” 周围人潮如水,他们两个站在中间,任由身旁人群穿梭,却仿佛凝固在了时间的一个角落中,永世不变。 他低下头,吻了她。 从那一天之后,他们便是一对情人了。 他们在上海滩的公园、书斋、茶馆中都留下了足迹,之前的各种风言风语也都变成了有图有真相的传闻了,甚至这一件事还上了报纸。 外界都在猜测庞源是否会是第一个进入沉香路323号的男人。 之前庞征与朱砂的关系被他隐瞒得很好,从来没有一个人知道。 有一夜晚上,朱砂刚才浴室里面走了出来,便听见门外有三声叩门声。 她以为是庞源,便开了门,低低唤到“阿源” 结果门一开,站在外面的并不是庞源。 是庞征。 他站在门外,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大衣,眉眼冷漠硬挺,看上去自有一番不近人情的英俊。 庞征看着她依旧泛着粉红的脸颊,冷笑了一声“这么骚迫不及待地要找男人了” 朱砂有一些不知所措,看着庞征,只是愣愣地站在门口“大少” “怎么了,看见不是你想要的那个人”他扯了扯嘴角,“失望吗” 她忽然笑了一下,若是认真看她,便能发现这是她发自内心的一个笑容。 她已经有将近半个月没有看见他了,如今这样的一个照面都能让她心生喜悦。她永远都记着庞征带给她的恩。 “大少快进来。”朱砂侧过身子,让他进来,却发现他直接推开自己,走进了屋中,径直坐在了沙发上,摘下了手套,将它们扔在茶几上。 “你跟庞源相处的不错,”庞征将雪茄点燃,抽了一口。她一时间有些被味道呛到了,咳了两声,谁知道这一下忽然激怒了他。 只见庞征忽然起身,几步跨到她的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这是怎么了,闻不惯我的味道了,嗯” 她被扯得一晃,一个踉跄“不是的,大少” 朱砂看着他,眼中有着万分哀求,希望他能冷静下来,只不过庞征却没有看见,更加暴怒。 “你想在最想见的怕是庞源那小子吧,我说的是不是怎么了,你就骚成这个样子,没有男人不行我难道没有满足你吗”他低吼着,一把将她扯入自己的身侧,皱着眉头。 “大少,我没有”她恳求着,眼含悲伤。 “大少你叫我大少你却叫那个小子阿源”他冷笑一声,将她狠狠摁在墙上,低下头来,狠狠地审视着她的脸庞,想在上面抓住蛛丝马迹的心虚,“你和他不过相识了几个星期,你就这么叫他” 庞征没有在等她回复,擒住了她的唇瓣,近乎报复一般地撕咬着。朱砂被咬出了血,却闭着眼睛,承受着他如同暴风骤雨一般的亲吻,一言不发。 亲了半天之后,他忽然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她“回应我啊,你怎么不回应我” 他在这里暴跳如雷,英俊的脸上满是愤怒,却都敌不过朱砂的轻轻一句话。 “可是大少,是你将我推向二少的啊。” 他听到这句话之后,胸口一痛,停下了之前的动作,呆呆地看着满面哀痛的朱砂。 她说是他的错 他想起来了。 是啊,这本该是他的女人,只不过被他推向了别的男人。 这所有的一切本应该都是他的。她的温柔小意,活泼妩媚,这些本该是他的。 是他的错,是他将一切都抛之身后的。 庞征忽然脚下一软,直接跌倒在地。 “大少”朱砂想要将他扶起来,却看见他捂住眼睛,一动不动。 他们就那样停顿在那里。 很久之后庞征才挪开了双手,露出下面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 他瞪了一眼朱砂,推开了她想要扶他起来的手,走到了门边。 庞征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恨恨道“你叫庞源给我等着。” 说完,他便打开大门,走了出去,临走时还甩上了门。 只不过到外面的时候,他忽然在汽车面前停了下来。 他好像明白了,是他把她搞丢了。 刚才一见面的时候,他看着她脸上的欣喜,就心中一痛。他认得这种欢喜,因为从前,她的脸上每一次绽放这种喜悦的时候,都是为他而盛开。 曾经几时,她也为他那么笑过,婉转深情地喊着他“阿征”。 是他不要,冷冰冰地与她说,“叫我大少”。 这几个星期来,他的床上空无一人,明明想要当做若无其事,却辗转反侧,怎么样都睡不着觉。 后来他明白了,他是在想念她,想念她的体温,想念她的暗香,以及她在身边的温暖。 他看着百乐门的每一个女人,每一个好像都是在看她,只不过他明白,那些都不是她。 真正的朱砂只有一个,只不过他把她弄丢了。 他知道,再也不会有一个人会对他像她那样子的好了。 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在他抽烟的时候让他少抽一点,在下雪的时候偷偷把他的手放进她的口袋,在晚上的卧室中为他唱上一曲安神调。 他把她弄丢了。 庞征狼狈地钻进车中,锤了一下方向盘,咬牙道“我不会放弃的。”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民国交际花 九 琉璃灯从窗户看了一眼庞征的汽车,又看了一眼朱砂“虐够了吗” 朱砂扯了扯嘴角,也看着庞征坐在车中的身影“小宝贝,这连热身都不算,自然还没有开虐呀。” “那你现在要干什么呢”琉璃头歪着头看着她,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这种高难度的动作,看上去竟然还有一点童心未老的天真,“继续虐下去” 她笑了笑,伸手将它的身子摆正“知道什么叫张弛有度吗现在我要换人了。” “你要换谁啊”琉璃灯绕着她转了一圈。 她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伸出手指捅了捅它“自然是谁送上门来就是谁啦。” 琉璃灯不解地看着她。 它认为这完全就是无稽之谈,毕竟一个脑子健全的人,怎么可能自己上赶着去找虐呢 “如果有人现在上赶着找虐,那我就是小狗,如果没有,你就是小狗。”它自信满满地开了口,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朱砂。 朱砂摊了摊手“一言为定。” 琉璃灯屏气凝神地盯着门口。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电话机响了。 “看一看,我说的是什么”她冲它笑了笑,琉璃灯一看,只觉得她的笑容里恶意满满。 它本来倒是想反悔,奈何赌约是它自己提出来的,跪着也要实现,于是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叫了一声“汪。” 朱砂看着它委屈的小模样,有一点心软,摸了摸它的头“汪。” 琉璃灯泪眼汪汪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行了吧”她这时候已经走到了电话机的旁边,“我也叫了一声,平衡了吧” 它期期艾艾地点了点头。 接电话之前,朱砂还专门酝酿了一下,以免自己开口时太欢快了,把对方吓到“你好,沉香路323号。” “朱朱,是我。” 庞源。 她勾起了唇角。 就知道依庞源的性格,他是一定不会错过这个策反自己的好机会。 呵,小样儿,盯梢盯得够紧啊。 “阿源” 庞源只听见电话机的另一头的声音带着些许鼻音,虽然依旧婉转,却盖不住一丝刚哭过之后的沙哑。 他的脸上虽然是带着一贯的笑容,心却紧了紧。 庞源只感觉有一些新奇。他不是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些什么,也知道庞征和朱砂爆发了冲突,这些他都知道,只不过这个时候他的心怎么会忽然一阵抽紧 他不敢猜测太深,只是粗粗地掂量了一下心上的重量,姑且将那点紧皱分辨为心疼。 只是为什么心疼,他就没有继续猜想下去了。 可能是不想,也可能是不敢。 也许是他不知道,只不过这一点心疼,足够以后长为一棵扎根在他心尖的参天大树,只想将她藏在树荫之下,不让她受到风吹日晒的半点伤害。 “朱砂”这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会随着树根的蔓延,从此被烙在他的心口,抹都抹不去。 在他意识到之前,他的关心就脱口而出“朱朱,怎么了” 另一头传来的只是良久的沉默。 他的心也感觉被揪紧了。 庞源真的没有想到,庞征能给她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忽然,朱砂那边传来一声隐隐约约的啜泣。 他听着,柔声安慰道“不怕啊,朱朱,不怕,你告诉阿源怎么了,好不好” 朱砂那里依旧是一段很久的沉默。 最后他听见她低低地说到“我只是想家了。” “阿源,我想回家了。” 可是她没有家了。 沉香路323号再怎么漂亮奢华,终究不是她的家,充其量只是一个落脚的地方。她的家原本父母双全,有一个疼她如珠似宝的表哥,却在一夕之间碎得七零八落,连一丝残渣都不剩。 她就像做了一场大梦,梦中的一切镜花水月都在醒来的那一刻灰飞烟灭,再也不能补全。 “阿源来你那边陪一陪你好不好让阿源陪一陪你,好不好”他低声哄道,清俊的眉眼上带着自己永远发现不了的温柔。 他等了很久,终于听到那边传来一声“嗯”。 庞源立马放下了电话机,披上了大衣,围上围巾,便出了门。坐到汽车上的那一刻,他才回过神来。他低笑了一声,摇下车窗,让夜晚的寒冷让自己稍微冻醒了一些。 庞源,你这是怎么了他问自己,却得不到一个答案。 在黑夜中,他又一次地提醒自己,这不过只是一个游戏,你是下棋人,怎么还就分不清了呢 是的,这只不过就是一个骗局。 “你是一个骗子,庞源,”他告诉自己,“不要最后把自己骗了进去。” 说完之后,他好像定了定心,仿佛有了这一句话就能无所畏惧。 只是他还有一句话没有问自己。 真的没有把自己骗进去吗 最后他只能一人驶着车,孤独地开在夜晚的大街上,终于停在了沉香路323号的公寓楼下面。 庞源走了上去,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左边树下的一辆车。 庞征在里面,他知道。 他也知道,此时此刻,庞征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进他的女人的公寓,却最终无能为力,站不出来。 因为他是一个懦夫。 事实上的确如此。 庞征瞋目裂眦地看着庞源渐渐消失的身影,脸上的神色近乎狰狞。他握着拳,仿佛随时都要冲下车,与他撕打起来。 不过最终还是没有。 于是他就这么看着另一个男人登堂入室,替代了他的位置。 他最后松了劲儿,仰倒在椅背上,双目无神地看着车顶,胸口痛到无以复加。 可是他不能下车。 他需要那一份文件,这样才能在庞德安面前打败庞源。 所以他只能藏在暗处,一个人承受着自己承加在身上的痛苦。 庞源敲了敲公寓的大门。 门过了一会儿才开。 他看见了浑身上下只披了一件睡袍的朱砂,眼眶微微泛着红,一头半长的湿发垂在身后。 她的眉眼被水汽映得乌黑,肤色雪白,容貌更是娇媚了几分。 庞源的眼眸深了片刻,在她的锁骨处扫了一眼,却很快移开了目光。 他清了清嗓子,上前了一步,将她的身子笼罩在自己的影子之下“朱朱” 她若无其事地朝他笑了笑“阿源。” 庞源却没有买帐,一步上前,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腕,上面有一圈发红的印子“是谁” 她把手抽了出来,沉默地摇了摇头“没事。” “别跟我装,”他又将她的手腕又小心地捧在手中,吹上了一口气,“疼不疼,嗯” 她低下头,没有说话。 他也没有再去逼问,直到他听到一声啜泣。 庞源伸出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看见她的双眼通红,里面满是泪水。 他就这么看着,然后着魔了一般地亲上了她的眼角。 庞源吮走了她的眼泪,她的眼泪很苦,很咸,仿佛就要一滴滴地渗进他的心里。 他抵在她的额角,低低哄道,嗓音温柔“别哭了,嗯别哭了,我心疼。” “别哭了,你哭得我心都要碎了,再这么下去,我也要跟着你一起哭了。” 朱砂抽抽噎噎地抬头,捂住眼睛,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最后只能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紧紧搂住他“阿源” “乖,啊,这就对了,不哭,我们的朱朱不哭,”他低低笑了笑,用微凉的指尖抹去了她眼尾的泪痕,“对,我们不哭。” 她虽是还流着泪,却是笑着抬了头。他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只觉得心里一动,像是被下着毛毛雨的微风碰了一下,不痛不痒,可是却颤到了心底。 他鬼使神差地亲了上去,在她柔软的唇瓣上轻轻纠缠。他含住了她的上唇,温和地吸吮着,带着一种如同春风般的柔和,让人难以抗拒。朱砂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张开了嘴,让他的舌头长驱而入。 庞源抱着她,两个人的投影被昏黄的灯光投射在了窗帘上,映出了两个交缠在一起的影子,看上去格外旖旎。 从窗外看,只能看见两个抱在一起的身影,如同跳舞一样轻轻晃动,看上去那么和谐,仿佛他们自古就应该如此。 庞征看着,心里像是滴着血一样的痛苦。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是他将自己的女人亲手推向了他的弟弟。 庞源将朱砂横抱起来,缓缓走入卧房。这是他第一次进入沉香路323号,也是第一次进到朱砂的闺房,他细细打量了一圈,就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怀里的女人身上。 她微微合着眼睛,柔媚的容颜泛着娇气的红,让他看着心中一热,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随后自己俯身压了上去。 朱砂抱住他的脖颈,将自己送了上去,任他品尝。 他亲过额头,鼻尖,嘴唇,最后又来到了她的耳垂。他含住了她的耳垂,任由舌尖在上面游走,只感觉她在自己身下微微一颤,嘤咛一声。 庞源笑了一声“原来你怕这个啊。” 朱砂睁开了眼睛,像是挑逗一样抬眼看着他“怕不怕,你来试试啊。” 他勾了勾唇角,堵住了她的嘴唇,放任两个人的舌尖相互你追我赶,相互追逐。正在他想要往下游走的时候,却忽然看见了她手腕上的红痕。 庞源骤然停了下来。 朱砂看着他,娇声道“怎么了” 他从她的身上翻身下来,坐在她的身边,轻轻抚上了她的手腕“疼吗” 她摇了摇头。 庞源将她抱在怀中,亲了亲她的额角“朱砂,你知道吗,喜欢一个人是放纵,爱一个人却是克制。” 他看着她不解的眼神,笑了笑“我想,我可能有些爱上你了。”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民国交际花 十 “我想,我可能有些爱上你了。” 朱砂看着他温柔的眉眼,在昏黄的灯光下那么的柔和深情,仿佛用上了这一辈子的所有柔情。 他说的那么真,那么诚恳,她是那么的想相信他。 她勉强一笑,将头转了开来“阿源不要再拿我开玩笑了。” 他轻轻将她的下巴勾了回来,看着她的眼睛。他的眼珠很黑,就如同泼墨一般,镶嵌在一双狭长的眼睛里,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相信他的话“怎么会是玩笑呢” “朱砂,你看着我,”他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鼻尖相触,“你看着我,好不好” 朱砂轻轻“嗯”了一声,漂亮的眼睛抬了起来。 庞源微微勾起了唇角“你要问我喜欢你什么,我可以说出很多。” “我喜欢你的歌喉,喜欢你的妩媚,喜欢你的舞姿,这些你若是想要我一直说下去的话,我可以说上一天一夜都说不完。只要是你,我没有不喜欢的。” “可是如果你要问我爱你什么,我又回答不上来。” “我可以说我爱的就是你,可这好像又过于轻浮,并不是我想要给你的答案。其实一开始我也想不明白,总是希望可以找到一个爱你的理由,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如果我真的说的上来的话,好像也就不算爱你了。” “可能来的出乎意料的、没有时间伪装的,才能算是我的爱情。” “也许爱这一件事情就是那么的莫名其妙,来的让人措手不及。也许就是你简简单单的一个回眸,就足够让我坠入爱河,就好比你现在看着我,什么都不用做,可是我好像又更加爱你一些,想让你这么一直看着我。” “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在你的眼光中看见我自己,让你的眼睛盛满我的身影。” 朱砂低下头,脸颊绯红,如同三月的桃花瓣。 “小的时候我对自己许诺,说是等我长大后,我一定要邂逅世上最美的爱情,可爱情究竟是什么样,我自己却也说不明白。” “只不过等我遇到你后,我好像明白爱是什么了。” “可能就是尽管我只用听着你清浅的呼吸声,却也依旧满心欢喜吧。” “这种欢喜在我心中生根发芽,破土而出,从此就长在那里,不惧风雨。” “朱砂,我好像是有些爱上你了。” 他在灯光之下浅浅笑着,眉目如水般柔和,清俊得让人几乎不敢呼吸,生怕他只是一个梦幻的产物。 朱砂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她抬起一只手,轻轻覆在他的脸颊上,描绘着他的眉眼,直到来到他的眼角,然后用手掌盖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着我,她在心中悄悄说到,别看着我,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我当不起你的爱。 她告诉自己,朱砂,你只不过是一个骗子,对他居心不良,你怎么可以为了他的深情而沦陷 你对得起他吗 她与三个男人打过交道。 一个是柳润,她第一个爱过的男人,青梅竹马的表哥,却最后把她送上了别人的床。 一个是庞征,她第二个爱过的男人,将她从绝望的深渊拉了出来,却又毫不留情地将她送给了他的弟弟。 最后一个就是庞源。 她爱他吗 自然是不爱的。 可是她喜欢他吗 她也不知道。 朱砂终归还是爱怕了。 他是那么的好,心怀友善,从来不因为她只是一个百乐门的交际花而看轻她。尽管朱砂是风靡上海滩的女人,可是大多迷恋她的男人都看不起她,一边想要着她的肉体,一边却又满心鄙夷。 只不过庞源没有。 他是表里如一地对她有所尊敬。这几个星期下来,他的风趣、儒雅、守礼、以及有时的活泼无一不在打动着她。他会在下雨的时候将西服外套脱下来,当作她避雨的雨伞,也会在她在舞台上歌唱的时候,在台下含笑地看着她。手上捧着一把蔷薇。 小时候她最喜欢的是玫瑰。她喜欢那种霸道繁华的美丽,喜欢它不费丝毫力气便可以夺人眼目。 十五岁之后她喜欢的是蔷薇。 蔷薇比不过玫瑰,比不过它的盛名,也比不过它的娇艳,可她就是羡慕那种旁若无人的生命力,像野草一样盛开得肆无忌惮。 庞征只送过她一次花,送的便是玫瑰。 可是庞源看了出来,送的她第一束花就是蔷薇。 他的情意都在细节中一丝一毫地展露出来,就如同他站在她的面前,落落大方,镇定自若。 “别喜欢我,好不好”她轻轻呢喃,嗓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 他也没有去问为什么,只不过在当她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答应的时候,他却摇了摇头“不好。” 她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哭腔“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身在风尘,浪荡放纵,喜怒无常,你到底喜欢我什么你刚才想与我睡觉,可是我都不是处女,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庞源将她的手摘了下来,放至唇边,轻轻吻了吻她的指尖“别人怎么说那都是别人的闲言闲语,他们只不过是嫉妒你,嫉妒你活得无所畏惧。” 他笑了一声“至于不是处女” 朱砂没有看他。 “那又如何如果在我之前的男人对你心存温柔,那我感谢他们,可以让你免受伤害。如果他们不曾好好待你,没有关系,因为你现在有了我,从此之后,你都不用再担心不会有人爱你。” “从此之后,只有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她怔怔地看着他。 他说什么 她不敢相信他。 朱砂笑了一声,擦干了眼角的泪痕,对着庞源又绽放出了她招牌的笑容,妩媚异常“二少,您能陪我多久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终有一日你会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而到时候我怎么办是也找一个人成亲,还是守着你给我的空空誓言,一辈子自哀自怨” 她以为他会动怒,转身离去。毕竟他已经温声细语到如今,她却好歹不分。 结果他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指着她说到“你看,妻不就在这里吗,至于子你也须得给我努力的机会。成家立业的话,鄙人不才,虽然不至于日入斗金,却也能让妻儿子女一辈子不愁衣食,无忧无虑。” “这样的话,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朱砂面容绯红,不知如何是好。此人软硬不吃,铁了心肠,就像发疯了一样。最后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搬出自己喜怒无常的一面,将自己裹进被子里,轻轻踹了他一脚“快去洗澡,一身的烟味。” 她现在也只能装疯卖傻,想要避过他的深情。 他捉住她的脚腕,作势要一口咬上去,却被她灵巧躲开。 庞源无奈地摇了摇头“起来,你的头发还湿着,这样醒来会头疼。” “可是我困了。”她将脸埋进枕头里,不去看他。 “你只需要坐起来,我来为你擦干,又不用你使劲,怎么就困了”他从被窝中将她捞了出来,抱在膝头上,取来一块毛巾,细细地擦着她的乌发。 从侧面看过去,他的神情专注而认真,仿佛是在做什么重大的事情,却也只不过是在给她擦头发罢了。 她偏头看着他的脸,心尖一股热流涌过。 这是第一次在父母过世后有人给她擦过头发。 她歪着头,问到“你刚才的那些情话是从哪里学来的” 他弯嘴一笑,亲了亲她的头发“这些可都是独一无二的二少牌情话,好好珍惜吧。” 独一无二的二少牌情话。 她笑了。 朱砂轻轻靠在了他的胸膛上,在心里说了一句“我也喜欢你。” 庞源在她的公寓留宿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才出门。临走的时候,他在门口吻了吻她的额头“再见,朱砂。” 她搂住了他的腰身,抱了抱他“再见,阿源。” 朱砂目送着他的汽车渐渐离开,转身回屋,却听见电话机一阵铃声。 她将电话机拾了起来。 “还记得我吩咐你做的事情吗”对面的那个声音冷漠低沉,仿佛不近一丝人情。 她的脸色白了白。 是庞征。 她苦笑了一声“大少,除了这一件事之外,我们早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对吗” “你说的要娶我,只不过是哄我的是吗“ 那边顿了顿“嗯。” “我们本来也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你放心,该给你的我一样都不会少给你,当我继承了庞家,我能保你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朱砂听到这几句话,脸色惨淡。她轻轻笑了一声“大少,那份文件究竟能帮您做什么” 庞征在那一边好像是笑了笑“那足够让庞源那小子身败名裂了。” 她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大少。” 这一刻,她想对他说“大少,你知道二少说要娶我吗” 可是她最终还是没有。 对方挂掉了电话,只留她一个人怔怔地看向窗外,看着一只飞鸟孤独地划过长空。 两天后,庞源请朱砂去他的公馆拜访。 她坐进了庞源派来的汽车中,穿着一身天青色的旗袍,容貌盛极,年轻的司机看着她满脸发红,最后以至于不敢抬头看她。 她冲他笑了笑,坏心眼地看他头又埋得更深了。 下车的时候她打着洋伞,摇曳生姿,就要走进公馆的大门,却看见右边有一个人站在树荫之下。她看了过去,然后冷笑一声。 柳润。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脸色看上去比上一次好了许多,身形高大,那个曾经清瘦的少年最终也有了男人的挺拔。 柳润向前走了几步,看他欲言又止。 朱砂细细端详着他俊俏的脸庞,然后双手抱臂,冷冷地看着他“这是怎么了,难道银票花完了” 柳润没有接这句话,反而垂着头,低声说到“庞源不是一个好人,你不要相信他。” “呵,”她好像是被逗笑了,扫了他一眼,“我不相信他,难道还要相信你吗” “表哥,我的好表哥,你可别忘了,当年是谁把我送上别的男人的床了” 一听到这一句话,柳润的脸色忽然一下惨白起来。 他像是不知所措地蠕动着嘴唇“不是的” 朱砂不再看他“我已经不会再信你说了些什么了,表哥,你走吧,趁我不想叫人。” 柳润往后踉跄了两步,脸色煞白,仿佛遭受着莫大的痛苦。 她不再看他一眼,直径从他面前走了过去,他甚至还可以闻到她身上的幽香。 柳润看着她的背影,忽然一下跪倒在地,捂住了脸,不住重复到“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可是留给他的也只有一个越行越远的身影。 而且不曾有一次回头看他。 朱砂进到公馆的时候庞源正在书房,他靠在书桌上,拿着电话,在和另一边的人说些什么。看见朱砂进来了,他朝她微微一笑,她便也回了一笑,就要退出去。谁知道他拉住了她,将她轻轻拉到了沙发那里,让她坐下。 庞源指了指门外,然后冲她悄声无息地比划了几个字,示意她自己要出去。 朱砂也冲他安安静静地点了点头。 庞源出去了。 她的脸上这时依旧带着笑容,只不过等她偏头之后,她脸上的微笑便彻底消失了。 书桌上摆着的那是一份文件。 与庞征所描述的一摸一样。 牛皮夹,上面有红字。 那是一份可以让庞源身败名裂的文件。 她站了起来,然后走过去,伸出了手。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民国交际花 十一 那份文件就在咫尺之间。 只要她的手再伸出去一点点,她就可以碰到它。 她的手指又伸出了一点。 现在她可以碰到了包装着那份文件的牛皮套。 它可以让庞征飞黄腾达,也可以让庞源身败名裂。 只要拿走了它,说不定庞征从此就会回心转意,兑现当初所有的诺言。她可以当庞夫人,与她爱过的那个男人在一起,一辈子。 可是她又想起了庞源清俊的眉眼和温柔的眼睛。 那一个晚上的他是那么的认真,仿佛捧上了他这一辈子所有的深情,对她说“从此之后,只有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她是多么的想说好,想说她一定会爱上他的,只要给她时间。 可是他是那么的好,所以她配不上他,他值得一个更好的人。 那个人不会身陷囹圄,不会满身风尘,不会与他的兄长有所瓜葛,会拿一颗真诚的心去回报他的用情至深。 而那个人,绝对不会是她。 她早就已经浑身上下伤痕累累,每天强颜欢笑地披上一幅刀枪不入的铠甲,仿佛这样自己就可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可是就连庞源也都不知道,她实在是太累了。 她不喜欢应对来来往往的人流,也只觉得他们的满堂喝彩别有用心,她只愿意为一个人歌唱,可是前两个她爱过的男人都没有倾听,现在她即将爱上庞源,却不敢唱给他听。 就让另一个人为他一展歌喉吧。 她实在是爱不动了。 朱砂将手收了回来。 他是一个好人,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庞源可以身败名裂,可她不能做那个将他推下悬崖的那个人。 可是庞征呢 她没有辜负庞源的好意,却要背叛庞征的意思吗 两个人的身影在她的脑海中交错,她一会儿看到的是庞征英俊冷漠的脸庞,一会儿又看到的是庞源含笑看她的面容,痛苦不堪。 朱砂一个踉跄,被高跟一绊,跌倒在地。她闭上了眼睛,一行眼泪从眼尾落了下来,滑进她的嘴中,苦涩无比。 她究竟该怎么办 这时她听见身后有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响起,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便被一双手臂从后面抱住了。 是庞源。 他把他的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膀上,温声道“怎么就坐在地上了呢” 见她没有回答,他绕到了她的前面,屈腿单膝跪下,抬起了她的脸,却看见了满脸泪痕。他摸了摸她的脸颊,满手湿润“朱朱,怎么了” 她抬眼看他,带着泪的眼睛漂亮到不可思议“二少,你会原谅我吗” 他笑了笑,并没有把她的话当真“当然会了,不管朱朱做了什么我都会原谅。” 朱砂低低笑了一声,低下了头“即使我是大少派过来害你的呢” 即使我的目的不纯,从来不是你所以为的那个人 即使我接触你的目的是让你万劫不复,身败名裂 即使你的深情我无法回应 她良久没有听见他的回复,苦笑一声,抬头看着他,见他脸色苍白,眼睛仿佛失了魂儿地一样看着她“你说什么” 朱砂这时候反而镇定下来了,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用指尖擦拭着脸上的泪痕“二少,我是大少派过来害你的。看见桌上的那份文件了吗,大少想要它,于是让我用美人计从你这里偷走,这样才好害的你身废名裂。” 庞源看着她,失魂落魄,重复道“你说什么” 她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我是来害你的,二少,听明白了吗” 他没有回答。 “若是不明白,可是需要我再给你重复一遍”她狠下心来,冲他嫣然一笑,“我是来害你的,听清楚了吗” 他捂住了头,坐倒在地,声音颤抖“这么说,这几个星期以来,你一直就在骗我,是吗” 她点了点头“而且骗得不错,二少竟然信以为真,不过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喜欢你吧” 庞源松开了手,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是,我真的以为你会喜欢我,哪怕只有一点“ 他表面上魂不守舍,但是内心竟然也是疼的。 尤其是在听到那一句“不过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喜欢你吧”。 他在心底苦笑一声。 庞源,你居然也会心疼 只不过看着她故作冷漠的脸,他的第一个反应却是想要吻走她脸上的泪痕。 他第一次好像明白了,心是真的可以为了一个人而难受的。 活了二十四年,他没有为母亲的去世难受过,也没有为父亲的冷漠伤心过,只不过现在,他居然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心口疼痛 他是多么想看着她,然后紧紧抱住她,说没有关系,我都知道,一切我都可以原谅你,你也可以原谅我,然后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就像两个真正坠入爱河的年轻人一样,而不是如同现在的尔虞我诈。 生平第一次,他不想继续当一个骗子。 可是不行。 虽然庞征不是什么最有力的对手,可是兄弟两个之间的关系早已是你死我活,庞征不除,终究有一天是一个祸害。 来日方长,他对自己想,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等到办完这一件事后,我会用余生来向你赔罪。 他发誓,来日方长。 朱砂强忍住眼中的泪水,昂起下巴“别人只不过是骗你,你却付出了真心。二少,你这也太愚蠢了吧。” 庞源捂住了耳朵,手背上青筋暴起“别说了,别说了,好吗” 她看着他煞白的脸色,于心不忍,却不想给他抱有最后一丝希望。谁知道她刚想要起身离开,却被他一下握住了手腕。他的眼眶通红,定定地看着她“你再跟我说一遍,说你真的不喜欢我,哪怕一丝一毫。” “我真的不喜欢你,哪怕一丝一毫。”她眼睛眨都没眨,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如果你有说一句谎话,那就叫我死无全尸。”他硬是拽着她的手腕,不让她离开,做着最后的挣扎。 “我”她骤然停了下来,没有再说下去。 “你说啊,如果你有说一句谎话,我就一辈子不得安宁。”他像是看出了什么,眼睛中也带有了一丝期冀。 他在赌,在赌她舍不得他。 朱砂没有说话。 人做事,天在看。 她不敢赌这些誓言。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他的生活回归正常,只希望他一辈子喜乐安康,怎么会想让他永无安宁 朱砂看着庞源仿佛带着泪光的眼睛,终究还是垂下了头。 是,她喜欢他。 喜欢他的温柔,他的体贴,以及他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的绵绵情意。 从来没有一个人光明正大地给过她这些。 庞源欣喜若狂,顿时捧着她的脸,看进她的眼睛“朱朱,你之前又是在骗我,是吗其实你是喜欢我的。” 她没有回答。 他又焦急地逼问她“是不是其实你是喜欢我的” 她最后只能移开目光,然后点了点头。 他终于笑得像是一个孩子一样,却带着男人的力度,亲上了她的嘴唇。 庞源的吻向来很轻柔,这一次却有一些用力,擒住了她的唇瓣,用牙尖轻轻咬了咬。这股力道又疼又痒,让她一个激灵,想要退回去,却被他用手臂环住,拉进了自己的怀抱,含糊地说到“不要躲我,朱朱,不要躲我。” 不要躲我。 这也是他最想对她说的。 他求她,知道一切的真相之后,也不要躲他。 她听着他的一声声恳求,也忍不住放松了力道,软下了身子,被他抱进怀抱。他在她的脸上细密地亲吻着,半合着眼帘,平日一双狭长的眼睛如今里面只剩下柔情脉脉,看上去沉默而深情。 她看着他的脸庞,忽然挣脱了出来。他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朱朱” “庞源,我能信你吗”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问到。 在她将自己托付给他之前,她想再确定一次。 她即将迈出她这一辈子最危险的一步,是跨过深渊还是粉身碎骨,都只能看他。 他到底能不能接住她 庞源低下脸庞,光和影在他的脸上交错斑驳,一半沐浴在灯光之下,一半藏匿于黑暗之中,将他的面容一分为二。 她在等着他的答案。 可是他该怎么说 他只不过是一个骗子而已,却何其有幸,骗来了她的一颗真心托付。 不过他到底该怎么回答 是跟她说从前的种种只不过都是他的一次漫不经心的游戏,还是若无其事地点头说是 这个时候他才开始恨起来自己骗子的身份,他终于意识到,他终究被困在一个牢笼里,出不来,进不去,周围都是自己的谎言建筑而成的铁栏,将他们两个永远隔开。 他连说爱的资格都没有。 终于,过了很久之后,他抬起了头,嘴边挂着一抹笑容“当然,你永远可以信我。” 朱砂看着他,嘴角还是挂起了一抹微笑。 那就这样吧,她还可以用所剩无几的爱情,和他谈一场风花雪月。 她抱住了他的脖子,将自己的双唇贴上了他的,四唇辗转厮磨,极尽柔情。 室内的温度渐渐升高,他把她轻轻放倒在地毯上,急促地想要脱下自己的衬衣,扯了几下,却不见结果。她轻笑一声,从来没有看过他如此着急的样子,起身为他解开纽扣,帮他把衬衫褪了下来。 他压在她的身上,却又小心地不把自己的重量施压上去。他抱着她,十分温柔,终于,她的旗袍也被褪了下来。 朱砂的肌肤雪白,在昏黄的灯光下看上去如同一块白玉,美不胜收。 庞源笑了笑,低低在她脸旁耳语“朱朱,你真美。” 她抬眼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转,流光溢彩,里面全是妩媚。 他们的衣物全都被扔在了身边,散落一地。 庞源直起上身,眼神缱绻,细细端详着身下的女人。他是那么急不可耐地想要占有她,想要她变成自己的女人。这种水乳交融似乎可以给他赋予一种安全感,让他知道她是他的,她身上有他烙下的印迹。 “朱朱,”他低语,“忍着一点。” 朱砂点了点头,便看他一挺身。她皱起了眉头,却被他轻柔地吻去了眉间的不适。他的大手摩挲着她的脸庞,低沉地重复道“没事的,朱朱,没事的没事的” 她抬头,亲上了他的喉结。 作者有话要说偷偷开一下学步车。 什么时候可以开虐啊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民国交际花 十二 等朱砂醒过来的时候,都已经傍晚了。她躺在一张床上,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身上干净,想必是已经被清洗过了。她一偏头,便看见庞源坐在窗边的沙发椅上,手上拿着一张信纸。 天空上的最后一丝落日余晖倾洒在他的脸上,将他清俊的五官照得栩栩生辉,好看得不可思议。 那一刻,朱砂觉得漫天的霞云都不及他的一次回眸。 她就这么看着,直到他回头,发现她醒了,冲她微微一笑“醒了” 朱砂点了点头,想要说话,却发现嗓子干涩,什么都说不出来。 庞源将信纸放下,起身拿来了一杯水,一点点地喂给她喝,嘴角边带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想必是刚才叫多了,这会儿才说不出来话。” 朱砂带着些许的恼怒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转的时候里面却全是媚色“说什么呢”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甜蜜,庞源却听到了,眼眸一深,俯身在她莹润的双唇上轻轻一啄。 “好甜。” 在朱砂反应过来之前,他迅速地抽身而去,重新坐在沙发椅上笑眯眯地看着她。她看着他的笑容,就是再怎么生气也只能嗔怪地看他一眼“二少怎么像个孩子一样” “在你面前,我永远是一个孩子。”他得意地对她弯了弯唇角。 他希望,以后在她面前,他能永远做回自己。 她看着他,却想起了庞征。 朱砂轻轻开了口“你会对庞征做什么” 庞源脸上的笑意忽然淡了下来。 “你还记着他吗” 她看着他的脸庞,忽然伸出手来拉了拉他的手指“我毕竟喜欢过他。” 庞源没有看她“你之前有爱过其他的男人,我之前都没有喜欢过其他的女人,这对我来说不公平。” 朱砂忍住唇角的笑意“可是我以后的心里只有你,好不好” 他终于掀起眼帘,凉凉地瞥了她一眼“这还不够。” 她抬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面全是好笑“那二少还要怎样” 庞源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在她的指尖上面烙下了一个吻“我要你永远呆在我的身边,永远不要离开我。” 好不好 当你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的时候,只会觉得我面目全非,人皮兽心,可是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曾经是最好的骗子,所向披靡,所有人心世故都对他易如反掌,只不过他遇到了她,而她不费吹灰之力,只需要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便将他一身的骗术斩于马下,让他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 庞源是一个骗子,只不过骗着骗着,便见自己的一颗心当作筹码给骗了进去。 他后悔吗 其实他也不知道。 他没有时间去反悔,因为他的每一刻都在用来喜欢她。 庞源告诉自己,就这样吧,他心悦诚服地为她所爱。 所以,朱朱,不要怕我。 好不好 朱砂“咯咯”一笑,想要抽回手指,却被他又一次捉住,放到唇边吻了吻“好不好” 她唇角一勾,睡衣在她身上松松垮垮,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满身尽是风情“只要你一辈子不骗我,好好爱我,那我也会好好爱你。” “直到你不肯再爱我了。” 他的心中“咯噔”一声,仿佛碾过了一颗石子,晃了晃,最后他只能压下心底的惶恐,冲她点了点头“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会好好爱你的。” “至于庞征,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放他一马。” 朱砂知道现在她最好什么都不要做,于是只是捏了捏他的手指。 他抽出了之前的那一张信纸,送到了她的面前“这是他收买官员的证据,虽然说这没什么,做就做了,可是他居然蠢到被我捉住了把柄。庞德安虽然是个商人,一辈子却最痛恨媚上欺下的人,如果被我将证据送到了他那里,庞征就完了。” 庞源微微一笑“你说,我要不要这么做呢” 这时夕阳也开始慢慢落下,室内没有开灯,也开始被黑暗笼罩。他坐在阴影中,嘴边带着微笑,看上去云淡风轻,随意讨论着他人的命运。 他没听到她的回复,回头一看,却发现朱砂怔怔地看着自己。庞源这才想起来,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自己。 一个冷酷无情的庞源。 她所认识的庞源是温文尔雅的,是一个风度翩翩、绅士作派的年轻人,而不是现在这个冷心冷肺的生意人。 他想在她的面前做回自己,却永远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这一面。 这也将会是他的痛苦的由来。 他注定一辈子要在她的面前扮演一个不是自己的人。 更难受的是,他也知道,她爱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自己伪装出来的角色。 他会要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去爱她。 一辈子。 庞源勉强地扯了扯唇角,温声道“放心,我不会这样对他的。” 他看着她的脸色渐渐放松,心中更是苦涩。朱砂只会爱那个与世无争、谦谦君子的庞源,而不是尔虞我诈的真实的自己。 “阿源,谢谢你。” 他看着她真挚的眼睛,心头的酸涩无人能知,只能点了点头,装着自己并不在意。 只有天知道他内心嫉妒得要发疯。 他嫉妒庞征,可以用自己最真实的一面让她去爱他,嫉妒他在她面前的肆无忌惮。 凭什么连庞征都可以做到的事他却不可以 可是他最后只能说上一声自己自作自受。 “你去吧,告诉庞征,这一次我放他一马,如果下一次他再有什么动作,不要怪我当弟弟的心狠手辣。”庞源挥了挥手,将信纸送到了她的手上,看着她冲自己笑了笑。 这是他能容忍的她与庞征最后一次的接触。 之后,她只能是他的女人,他一个人的。 其余的男人,他不要想再接触。 朱砂搂住了他,并且轻轻吻了吻他的脸庞“谢谢你,阿源。” 她看不见庞源的脸,自然也就不知道他脸庞上没有一丝表情。 朱砂与庞征见面是在他在百乐门的套房里。 她看着他仍旧英俊冷漠的脸,百感交集。 曾经几时他们也曾经是最亲近的人,她也曾经带着绵绵的情意看着他,在他的耳边说一些小女儿的情话,看着他偶尔一笑,便会觉得幸福至极。 其实她要的很简单。 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只要能有一个人陪在她的身边,甚至不需要很爱她,只要对她以诚相待,不骗她,不辱她,不欺她,她便觉得此生幸甚。 庞征看着她娇媚的容颜,心中也同样苦涩。 他不是不爱她,只是明白的太晚。 从此之后,他的生命不会再有一个朱砂。 他们相遇的时间不够好。 庞征那时候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富家少爷,其实内心是看不起沦落风尘的一个交际花,只不过他们就那么恰恰好的相逢了。他以前不肯承认他们是相爱的,只不过现在明白过来了,不是不爱,而是爱得太早了。 导致一个如今的爱意已经焚尽为无,另一个却刚刚开始在悔恨中挣扎。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错了,所以直到现在还维持着所谓的矜持高傲,对她冷淡而待。 只不过他没有告诉她的是,有一个晚上他做梦了,梦见了她趴在自己的肩膀上,脸上带笑,妩媚而风流,悄悄地告诉他“阿征,我喜欢你。” 正在他也要说出“我也喜欢你”的时候,他的梦却醒了,那一句话也永远没了说出口的机会,就像在现实中,他这一生大概是不会有机会向她说出那三个字了。 他知道自己错了。 再怎么与庞源争权夺势,他也不该将她推出去。 他这一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 得知现在她成为了庞源的女人,他心里是有怨恨的。他怨她为什么不能再等一等他,为什么之前那么爱他,甚至愿意为了他将自己送上别的男人的床,现在却不能再留给他一丝半点的爱意 他不知道的是,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若是拥有的时候不好好珍惜下,那么失去了也只能追悔莫及。 庞征现在还是不明白。 他总是认为能够让朱砂心回意转。 不论用什么样的办法。 “阿征,你放手吧。”她看着他,神情依旧那么柔软。 庞征冷笑了一声“不可能。” “他手上有你的把柄,”她将那张信纸推到了他的面前,看着他拿了起来,扫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住手吧,你不是他的对手。” 他放下了信纸,眉眼满是沉郁“是,我不是他的对手,可是朱砂,你忘记了,你本来可以帮我的。” 她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仿佛再也没有话和他说了。 庞征仿佛又要说什么,却看着她,放缓了神情,眉目中也带有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温柔,这样子的他看上去与庞源竟有那么几分的相似“朱砂,我知道了,我不会与他再做对了。” 朱砂朝他笑了笑,而他只觉得那种笑容久违多时了。 “我知道我们结束了,可是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再抱我一下”他垂下了头,却又抬眼看着她。她看着他的这个样子,忽然一下心软了。 庞征毕竟是她爱过的男人。 她点了点头。 他们站了起身,庞征最后抱了一次朱砂,却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忽然吻了吻她的双唇。 他的吻依旧很重,这一次却带着离别的苦涩。 她被他摁在怀里,动弹不得,直到这一吻结束之后才被放开。庞征将头埋在她的颈窝中,在她的耳边轻轻说“朱砂,再见。” 她最后抱了抱他,也说了一声“再见”。 只不过朱砂不知道的是,在暗处有一个相机一闪而过。 当她回到公寓的时候都已经晚上八点钟了。 她用钥匙打开了大门,想要拉开琉璃灯,却发现有一个身影独自坐在沙发中,被黑暗吞噬。 朱砂往后退了一步,却发现那个身影自己拉开了台灯,平静地看着自己。 庞源。 她只看见他朝自己微微一笑,笑容却十分阴冷,神色讥讽,手上还拿着一叠照片。 “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终于可以开始虐那些男银啦 小天使们情人节快乐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民国交际花 十三 朱砂虽然不明白庞源的怒气从何而来,却本能地感觉到了一种危机。她往后退了一步“阿源,怎么了” 他笑了一下,神情阴鸷“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 庞源站了起来,手指翻了翻手中的一叠照片,抽出了其中一张,便是庞征与朱砂接吻的那张。 在黑白色的画面里,他们一个是冷漠英俊的男人,另一个是妩媚动人的女人,而两人四唇相接,闭着眼睛,看上去浪漫而深情,就仿佛是电影中的一帧画面。 他看着手里的这张照片,表面平静,内心的愤怒却不能平息。 这就是他爱的女人。 与庞征藕断丝连,将断未断。 朱砂也看到了他手中的照片,脸色顿时苍白。 她看着他,满眼都是不可置信“你派人跟踪我” 庞源冷笑一声,缓缓地将照片撕成两半“若不是这样,怎么可能看见你和庞征这么难舍难分。怎么,看来这一次还是我当了恶人,竟然将你们两个活活拆散” 朱砂看着他,只觉得满心失望。 这就是她下定决心要去爱一辈子的男人。 是她又一次地看走了眼吗 她扯了扯唇角,只觉得嘴中满是苦涩,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怎么不说话,嗯”庞源将手中的两半照片扔至脚下,一脚踏了上去,“是说不出来了吗” 朱砂放下了手中的手包,脸色很坦然,就这么看着他“你想让我说什么” 庞源看着她无波无澜的面容,心里“咯噔”了一声,却很快被毫无理智的怒火烧没“你敢说你心中没有对庞征旧情难忘” “是,我是还没有忘记他,可是我正在努力去爱上你,而你干了什么,”她一声冷笑,心中的灰心难以言喻,“你居然让人跟踪我你简直不可理喻” 庞源看着她,脸色阴沉,没有说话。 “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些话呢所谓的会放他一马,所谓的会相信我,都是谎话。庞源,你就是一个骗子。” 他听到这一句“骗子”之后彻底发怒。 庞源的心一半是恐惧的,一半是愤怒的。 恐惧是因为她知道了他的真面目,一个不择手段的小人。 他本来便是如此,却千方百计地不想让她知道,只不过这个晚上他再也装不下去了。 愤怒是因为她将庞征放在他的前面。 她怎么可以这样 只有他才可以是她现在最爱的男人。 庞源几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腕,狠狠盯着她“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 朱朱,这个世界不可能有比我更爱你的人了。 你爱庞征,可是如果他爱你的话,便不会将你推到我的身边。你做了这个选择,自然也要为它付出代价。 朱砂试图将自己的手腕抽出来,却发现他握得十分用力,丝毫拽不动“你如果不是骗子你是什么你之前的一切面目都是装出来的,都是给别人看的”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心中的怒火,挤出一个微笑“朱朱,我们现在都不冷静,等我们” “等我们冷静了又能怎么样还是让你继续监视我吗你所谓的那些真心话、那些相信我的话都是骗我的”她没有理他,无视了他最后是图平静的的努力,“你有千张万张脸,却没有一张是真实的,庞源,我再也不敢相信你了。” 庞源头痛欲裂,看着她无情的脸庞更是太阳穴都在跳动。 她怎么可以这样 若是说骗的话,她不是也一开始就在骗他 她现在说的种种说辞,只不过都是为了庞征罢了 盛怒之下,那一句话脱口而出“是,我是骗子,可你不也是吗若不是我当初让你接近我,你以为自己会怎么完成任务” 这一句话说出去后,整个房间都死寂下来。 听不见一丝声音。 朱砂怔怔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他看着她,近乎不知所措,松开了握住她手腕的手。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砸到地上。 “你说什么” 她不敢相信她听到的这一句话。 他说什么 所以她一开始的目的,她一开始的动机不纯,他都是知道的 甚至那第一次在百乐门的相遇,也都是在他的同意之下才得以成功的 他明白她的痛苦,她的挣扎,却一直看着 甚至那一次在书房,都是他精心布置之下的局 “难怪难怪上一次我能拿到文件”她看着他,摇摇欲坠。 若是他不曾说爱她,那他所做的一切无可厚非。 商场如战场,瞬息万变都能决定生死。 可是最关键的是,他说了他爱她,说喜欢她,想要娶她。 这就是他如何爱她的 当她在为自己心里对他的情意而痛苦的时候,他却视而不见,放任她心如刀割。 他利用他对她的好,让她再一次地为他坠入了爱河。 爱情这条河,她一共下了三次。 第一次是柳润。 他把她送给了别的男人。 第二次是庞征。 他也把她送给了别的男人。 第三次是庞源。 他没有把她送给别的男人,用谎言为她筑起了一个美妙的梦,却最后无情地打碎了它。 如果注定要失去,还不如一开始不曾拥有。 他对她太好了,好得让她心生贪念,想着或许世界上真的可以有这么一个人,对她无条件的好,愿意没有原则地去宠爱她。 可是她早该知道的,这是不可能的。 连她的亲生父母都不愿意为她驻留,更何况是一个毫无血缘的男人。 朱砂笑了一声“可能你就一直在看着我的笑话吧” 看我无依无靠,看我彷徨失措,却一直不发一语。 你所有说的山盟海誓、甜言蜜语,只不过都是一场恍如隔世的梦罢了。 她对他,终于彻底死心了。 庞源看着她,脸色惨白“我没有” 可是没有用了。 朱砂是一个感性的人。 当年她依附亲情而活,亲情没有之后她依附爱情而活。庞源的出现对她来说是重新拥有了两者。 她是希望他可以给她一个家的。 不需要很大,甚至不需要很富有,只要有他们两个人在就可以,说不定以后还有一两个小儿女,可以围绕着他们喊着“爹娘”。 她爱过的三个男人中,庞源是唯一她以为真的可以做到的。 只不过后来还是没有。 他骗了她。 哀莫大于心死,她终于不再对爱抱有任何向往与期待了。 三次失败,她早早便已经遍体鳞伤,是彻底地爱不动了,也没有爱去给别人了。 朱砂看着庞源,满心都是绝望。 她笑了笑“阿源,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说的太多也没有意思了。 她一辈子有一腔的爱意,这里刮走一些,那里割掉一块,如此下来,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剩下来的了。 而朱砂只有十八岁,却已经活得如同行尸走肉,没有一天是在为了自己而活。 她不想要这样的日子了。 庞源的双手抖如筛糠,低声下气地求她“不是的,朱朱,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对吗我们可以重新再开始的,你说过你会原谅我的,你说过你不会离开我的。” 他说的那么诚恳,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是那么的伤心欲绝,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神情现在只留有一种消极的痛苦,她几乎就要信以为真。 但他说的每一句话,从现在开始她都不敢再相信了。 也不愿意相信。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阿源,你就当我言而无信,彻底食言好了。” 他的眼睛通红,近乎是咬牙切齿地摇了摇头“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朱朱,你是爱我的,爱我的” 说完,他就想要上前重新搂住她。朱砂竭尽全力地躲避,却仍旧被他抱在怀里。他将下巴放在她的头顶上,紧紧地搂着她“你跟我说你不会离开我的,你说过的” 朱砂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一下将他推开,看着他血红的眼睛“阿源,你走吧。” “朱朱”他的哀求还没有说完话,便看见她扯了扯嘴角“你不走,那还是我走吧。” 她推开了公寓的大门,便走了出去。 朱砂走的很快,也很急,头也不回。 庞源看着她的背影,苦笑一下,忽然身形一晃,直接跌坐在地。 他忽然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你怎么会将那些话说出来,他问自己。 说到底,他还是嫉妒。 嫉妒她曾经喜欢过庞征,嫉妒她第一个喜欢的男人不是他。 所以现在她不要他了。 这个世上最后一个喜欢他的人也不要他了。 而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是他不识好歹。 如果可以,他想时光倒退回他们遇见的第一天,那他会毫不犹豫地站起来,紧紧抱住她。 只不过现在他该怎么办 她已经不要他了。 可是他不能放弃。 庞源站了起来,走了出去,想要找回朱砂。 其实朱砂并没有走得很远。 他刚下了楼便看见她的身影走过马路,庞源刚要开口的时候便看见左边有一辆开得飞快的汽车。那汽车上面的司机恐怕是醉了,开得歪歪扭扭。 庞源惊恐地看着那辆汽车离她越来越近,而她丝毫未察。 “朱朱” 她回头,却看见了一片眩目的白光。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我爱狗血 总感觉源仔像深闺怨妇 源仔你给我解释啊 女主你听 源仔我不听我不听 女主那好 源仔为什么赶快解释 女主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民国交际花 十四 朱砂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陌生的卧室。 周围的窗帘都被拉上,室内一片昏暗,有一个男人坐在她的床边。他手肘撑膝,两只手捂着脸,弓着腰。 他或许是听到了她的动静,抬起了头,只看他眼眶通红,脸色苍白,疲惫不堪,却在发现她醒来的那一刻绽放出了一个微笑,一双眼睛里面有光“你醒了。” 庞源却除了她惊恐的眼神之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褪了下来,最后脸色归于平静“朱朱,你还是没有原谅我,对吗” 庞源伸出了一只手,想要碰一碰她的手背,却看见朱砂猛地向后一缩,抱着被子慌张地看着自己,浑身上下拼命打颤。她的脸色煞白,死死咬着下嘴唇,两眼之中含着泪水,却忍着没有落下来。 他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了。 她的反应不对头。 如果是说她在为他骗了她的事生气,不可能像这样子害怕地看着他。 “朱朱” 他试图去安抚她,去撩起她垂在额头上的一缕头发,却发现她继续向往后面躲,只是因为没有位置了才没有往后挪。他碰到她的那一刻,只听见她发出了一声惊惧的啜泣声,然后小声开口“不要碰我好不好,不要碰我” “朱朱,是我,阿源” 庞源这一次没有再去碰她,只是坐在了床沿,静静地看着她,嘴角努力扬起一个和善的微笑。 是我,所以你不要怕我好不好 可是朱砂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只是将头埋在了膝盖之间,浑身上下瑟瑟发抖“我错了,不要碰我,不要打我” 他看着她,笑容勉强,脸上的神情惨淡无比。 朱朱,我怎么可能会打你呢 你不要再怕我了,好不好 忽然之间,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惨白“朱朱,你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候” 她悄悄抬起一点头,眼神仍然惶恐,细声细气地开口“一九二八年。” 庞源眼中的希望彻底消失了。 一九二八年。 那是三年前,朱砂十五岁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朱砂还不认识他。 他不知道是该哭还是笑。 哭是因为她已经完全忘了他的存在,甚至潜意识里面害怕他。 笑是因为她忘了自己的欺骗,他还有机会重新开始。 最后他只能疲惫地点了点头,想摸一摸她的头,却抽回了手“我知道了。” 庞源看着朱砂惊慌失措的眼睛,忽然皱了皱眉头。 不对。 三年前的朱砂是遭遇了什么,才会让她这么害怕 她的浑身上下都在颤抖,脸色差极了,嘴唇发白,看上去万分可怜。 他越想心中就越来越难受,只能重新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朱朱,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昨晚发生了什么” 一提起“昨晚”,她眼眶中的眼泪马上便掉了下来,砸到了被子上。庞源看着,就仿佛是砸到了自己的心上,重重的一击,让他疼得几乎说不话来。 朱朱,不怕,不要怕。 我在你身边,便是你可以耀武扬威的底气,所以你不要怕任何人,也不要怕我。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了她的脸颊,感到她在自己的手下一颤,却不敢挪动,只能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咬出了血也没有松口。 庞源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让她将牙齿松开,哄道“不要咬了,你看,都出血了,会疼的。” 就算你不疼,我也会疼的。 看着朱砂的样子,她是不想要他碰她的,只不过她太害怕了,连挣扎都不敢有一丝半点的挣扎,只能乖乖松口。 庞源微微一笑“这才是乖孩子。” 她胆怯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低下头来,没有说一句话。 他又试着碰了碰她的手背,发现她只是瑟缩,便也没有再坚持,只是继续问到“朱朱,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朱砂定定看了他一眼,然后闭了闭眼睛,一颗眼泪从她的眼尾滑落“你不记得了吗” 庞源心中苦涩难言,却没有在脸上显出来,只是摇了摇头“你告诉我了,我才能记得。” 她好像是露出了一个隐约的笑容,里面满是嘲讽,随后却又一纵即逝,快得让人看不清楚,可是庞源还是捕捉到了“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到这里的,我只知道我一睁眼,便看到的是你。” “然后你就对我做了那种事。” 这时候的他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却不死心,颤抖着声音“什么事情” 朱砂的眼睛里面一半是嘲弄,一半是还没有消失的惊惧,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昨晚的他是那么的残暴,她如果发出了半声哭喊还会打她、扇她一耳光,甚至会掐着她的脖子让她闭嘴,她对于昨晚的记忆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黑影和铺天盖地的疼痛。 那么疼的苦楚,她从来没有尝过,不管她怎么样求他,怎么样哭泣,他都没有放过她。 只不过他现在却看上去那么痛苦,脸上的温和都藏不住底下的难过,虽然脸上是挂着一丝微笑,看上去却像是要哭一样,连手都是不停地在抖。 莫名其妙的,朱砂忽然感到了一阵快意,却不知道那股快意从何而来。 她开了口“你要了我的身子。” 还没等话说完,她便闭上了眼睛,却忍不住里面的泪水掉出来。 庞源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几乎坐都要坐不住,差一点栽倒在地,只能扶住床头,喘了几口气,这才感觉好一些。他看着眼中依旧泛着泪光的朱砂,心疼到难以复加,艰难地问到“疼吗” 朱砂点了点头“很疼,我不从的时候,你还会打我。” 他捂住了心口。 那里疼得太厉害了,仿佛翻江倒海地要将他的血肉捣碎。 他不知道,他竟然都不知道。 他的朱朱,竟然在他不知情的时候,遭受了那么多的痛苦。 那时候的她才十五岁,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会有多疼、会有多绝望啊。 庞源看着她,轻轻说了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 我不能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在那里,不能在你最难受的时候抱一抱你,告诉你没有事了,以后你一切有我。 这么多的苦楚,你居然一个人独自承受。 对不起。 朱砂看着他,心中不是没有疑惑,可是“昨晚”太痛了,是她一生最惨痛的记忆,她不敢去原谅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去原谅他。 她就想让他这么痛着,越难受越好。 “我想回家。”她低下头,小声地开了口。 庞源勉强笑了笑,问到“你家在哪里” “平贞路上面。”她没敢看他。 他心中又是一痛。 平贞路属于上海较为贫困的地带,是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并不安全。他努力扯了扯嘴角,想要看上去比较温和“你怎么会住在哪里” 朱砂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告诉了他,仿佛潜意识里面她是认为他是可靠的“爸爸死了以后,我们就只能住在那里了。” “那你的母亲呢”庞源说出这一句话之后便后悔了。 朱砂有着一段时间的沉默“她和爸爸一样自杀了,说是去找他了。” 庞源看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了解她。 他知道她是百乐门的交际花,知道她曾经是庞征的情人,也知道她敢爱敢恨的个性。 可是他不知道她竟然被别的男人那么凌辱过,不知道她在小小年纪便父母双亡,也不知道这么几年来她是怎么样挣扎地活了下来。 他怎么有脸说爱她 庞源握紧了拳头,恨不得朝自己的脸上揍一拳,却怕吓着了她。 他是多么地想和她说“朱朱,是我,阿源。”也是多么地想让她认出来他是谁,就算怪他怨他也没有关系,只要她不被过去的痛苦困住,什么样都好说,就算她不原谅他也没有关系。 这么千言万语压下来,他最后能说出来的却只是一句叹息“朱朱” 如今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是好了。 她活在过去,便会被过去的经历而困住,可是如果她恢复了记忆,便会想起来她是怎么样被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爱过的两个男人是怎么样一次又一次地背叛她的信任,焚尽她的情感,直到她只能活成一具行尸走肉,浑浑噩噩地存活于世间,不敢相信任何人。 庞源颓废地弯下了腰,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只感觉手心一股湿润,却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后知后觉的往脸上一抹,发现是自己流泪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是庞源。他从小到大没有哭过一次,只懂得笑着示人,以一副温文尔雅的面目麻痹所有人。他认为眼泪是属于弱者的借口,却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伤心流泪,还是为了一个女人。 这时,他感觉脸上有一阵轻柔的触摸,碰了碰他的眼尾。 他抬头,发现是朱砂。 她虽然依旧胆怯,却大着胆子摸了摸他的脸庞“不要哭了。” 庞源仿佛是笑了,却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到不可察觉的啜泣。 这就是他的朱朱。 虽然她自己已经满身狼狈,却依旧会为了一个伤害过她的人而心软。 他捂住脸,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朱朱” 对不起,对不起。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民国交际花 十五 朱砂仍旧怯懦地看着他,收回了手“你” 也许是不知道他的名字,她咽下了后面的半句话,只是睁着一双眼睛,安静地看着庞源。 他冲她努力笑了笑,想要拉着她的手,后来却又缩了回来“我姓庞,名字是源水丛花无数开的源,知道这一句诗吗” 她点了点头,依旧没有说话,紧紧抱着膝盖。 他看着她,克制住了想要摸一摸她的头发的欲望,温声问到“怎么了” “我想要柳润哥哥。”她细声细气地开了口,带着一丝哭腔,眼眶泛红。 庞源听到这个名字后,脸色阴沉了几度,却没有说话。 朱砂看他没有任何反应,只能怯生生地伸出了手,扯了扯他的袖子“我想要柳润哥哥。” 他顺势握住了她的手,也没有顾及到她细微的挣扎“你要柳润哥哥干什么呢” 她看着他发红的眼睛,不敢动弹,小声开了口“我要回家。” “你的家就在这里,”他摩挲着她的手背,安抚着她,“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姑娘胆怯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她是真的不记得他了。 庞源第一次这么清楚地意识到了这句话的意义。 他们的一切她都不再会有记忆。 他们之间的甜蜜,之间的各种回忆,那一场电影,那一个在黑暗中蜻蜓点水般的亲吻,她都不会再有记忆了。 从此之后,他对她来说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还是她认为伤害过她的那种。 庞源现在已经疼到说不出来话了。 怎么会是这样呢 他们本来都快要修成正果了,却阴差阳错地发生了这种事,朱砂回到了十五岁那一年,留下他一个人独守着他们之间的记忆。 难道就是因为他骗了她吗 可是没有关系,他告诉自己,没有关系的,他可以等,直到那个十八岁的朱砂回来,到那时候,她是怨他还是继续恨他,他都无所谓了。 只要她能回来。 可是他忘了,十八岁的朱砂也许永远都不想回来了。 他弯了弯唇角“我是你的爱人。” 小姑娘十分警惕,漂亮细长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低声开口“什么爱人” “就是那种只要看着你,就感觉心上都能开花的爱人,只要一见到你,便仿佛枯木逢春,浑身上下都能重新活过来,”他低头,依稀是笑了一下,“换一句话说,我们是夫妻。” 或者曾经有可能是。 他最后还是选择对她撒谎了。 这将是最后一次对她说出来的谎言,他对自己默默地承诺。 他不敢让她知道真相。 如果有报应的话,让他来承受吧。 庞源不能再失去朱砂了。 如今这么一次已经能够让他伤筋动骨、痛到近乎血肉分离,再来一次的话,他怕是一颗心都要四分五裂。 朱砂摇了摇头“可是你昨天晚上明明” 她话说到了一半便不可再说下去了,明显是对那个晚上心有余悸。 想到她遭遇的一切,庞源脸色惨淡,却依旧维持着面容的温和“那不是我。” 朱砂疑惑地看着他。 “朱朱,你已经十八岁了。” 朱砂想都没有想,直接脱口而出“你骗人。” 庞源从柜子里取出了一面镜子,拿给了她“你看。” 她半信半疑地接过镜子,往里面看了一眼。只需要一眼,她的手便开始发抖。 镜子里面映射出来的是一个十八岁的年轻女郎,面容素白,五官漂亮到发光,眼波流转之间尽是妩媚,仿佛一颦一笑都是在眉目传情。 那一面镜子掉落在被子上,只剩下朱砂神情怔怔,看着自己的双手。忽然,她捂住了脑袋,喃喃出声“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他捧起了她的脸庞,看进了她的眼睛“朱朱,不要怕,我在这里。” 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眼睛里面都是泪水。 庞源第一次发现,他的朱朱,竟然是一个爱哭的女孩。 之前她不哭,可能是因为哭都哭不出来,也没有人可以哭诉吧。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作为她的爱人,他实在太失败了。 “我们曾经是夫妻,十分恩爱,可是有一天我做了错事,让你生气了,然后我们吵一了架,你跑出去,便出了事” 他慢慢将她拥到怀里“你昏迷了三天,医生说没有大事,可是我却没有料到你竟然会失忆。” 他闭上眼睛,一滴眼泪掉到了她的手背上,温度灼人。 “对不起,我错了。” 这一句“对不起”来得太晚了。 也许十八岁的朱砂再也听不见了。 朱砂愣愣地看着他,抹去了手背上的眼泪“你不要哭了” 庞源揉了揉眼睛“好,我不哭。” 他咽下了喉咙中的堵塞,冲她微微一笑,却听到她说“我不相信你,我要柳润哥哥。” “朱朱” 她看着他,眼中满是怀疑,小声地开口“求你了,我想见柳润哥哥。” 他沉默了很久。 庞源不想要朱砂见其他的人。 他就希望她能和他一直在一起,每天只见到他一个人,与他一个人说话,不要见到其他的男人。 这个时候了,看着她的反应,他也明白了一些事情。 原来在庞征之前,她还爱过一个男人。 她的表哥,柳润。 原来他连她第二个爱过的男人都不是,只能排行第三。 庞源有些想笑。 他了解朱砂,知道她是一个长情的人,却不明白最后她与柳润最后为什么会分道扬镳。 这是他有一个预感,觉得他并不想知道。 第三个爱过的男人就第三个爱过的男人吧,好歹他也是她的最后一个。 他不求做那第一个人,只求可以做她最后爱的一个人。 庞源不曾想过有一天他会如此卑微,甚至会让自己爱的女人去见另外一个男人,只因为她会不安。 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不想让她对自己抱有任何失望“好,我让你见他。” 看着她绽放出来的笑容,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一分的不值当。 柳润是在半个小时后出现在庞源的公馆门外。 他叩了叩门,然后看它被从里面拉开,露出了一张年轻男人的面孔。 那个年轻的男人无疑是好看的,面容清俊,眼睛狭长,身形挺拔,只不过他的眼眶是微红的,像是刚哭过,下巴上面有一点没有清理干净的胡渣。 这就是朱砂现在爱着的男人。 他低下了目光。 柳润知道,他和庞源比不了。 他们一个是近乎富可敌国的名门商人,另一个只是一个父母双亡、居无定所的教书匠,怎么可能比 庞源冷冷地看了一眼柳润,也打量了他一眼。 柳润面孔俊俏,看上去十分沉默,站在门口,不发一语。 “她想要见你,”庞源冲他点了点头,让他进来,“不要说你不该说的话。” 柳润讽刺地一笑“二少什么意思,是让我不要说你从一开始就对她不怀好意,还是不让我说你一直就在骗她” 庞源握紧了拳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柳润说的都对。 他确实是一开始不曾对朱砂心怀好意,而他做的最大的一件错事,就是在爱上她后没能及时收手。 “她失忆了,现在只有十五岁时的记忆。” 柳润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十五岁那一年在他们两个的感情上划下了一道从此跨不过去的深渊,那一个晚上注定了她不可能再原谅他。 “她恨我吗” 庞源看了他一眼,心中起了怀疑,却没有说出口“她现在最想要见的人就是你。” 柳润缄默了很久,最终开了口“带我去见她吧。” 庞源眼神冰凉“记住,你要让她相信我是她的丈夫,你不过就是一个哥哥罢了。” 柳润定定看了他一眼“你又骗了她,就不怕我说出去吗” 庞源冷笑了一声“你不会的。” “因为你知道,我是如今唯一能给她保护的人,而你,只不过是一个黑暗中的小丑罢了,见不得光,只有在我的身旁,她才是安全的。” 柳润死死咬着牙,浑身几乎都在颤抖,却最后只能闭上眼睛“我知道了。” 他随着庞源上楼,轻轻推开了卧室的门。 朱砂蜷缩在床头,低着头,听到声音后抬起了头“哥哥” 那一刻,柳润落下了泪来,彻底红了眼睛。 已经有多久了,她没有再喊过他一声“哥哥”,也再没有对他露出这样的笑容。当年那个爱哭爱笑、爱闹爱玩的小姑娘仿佛只能从黑白色的老照片上去追寻,而他后来每一次见到的那个女人都是冷酷的、嘲讽的,对他不屑一顾。 可这都是他的报应。 还好,还好这一次她并没有记得他对她做的事情。 还好,这一次她还愿意叫他“哥哥”。 “朱朱” 他颤抖着伸出手,抚上了她的脸庞,却不知道门外的庞源看着他们,在听到这一声“朱朱”之后脸色煞白。 原来他对她的爱称,也只不过来源于另一个男人曾经对她的爱护。 她到底有什么是真正属于他的 他费尽心思,却始终抓不住她。 庞源只能看着他们两个依偎在一起,看着朱砂脸上的依赖,心如刀绞。 最后他再也不能看下去了,只能匆匆下楼,抽出一根雪茄,抖着手点上了,眺望着窗外,眼眶却彻底红了起来。 他太痛了。 痛到他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刀在割裂着他的肺腑。 这是他的朱朱,如今却依靠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再也看不见他的存在。 雪茄无声无息地掉落在地,他捂住脸,蹲了下来,肩膀微微颤抖。 再也看不出曾经二少的意气风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柳润终于从楼上下来了。 庞源睁着血红的眼睛看着他,在白色的衬衫外面只套着一件黑色的西装背心,而他的领带被稍稍解开,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 “她睡了。”柳润没有看他,反而低头看着地板。 “她还好吗”庞源的声音嘶哑。 “还好,就是太累了,需要静养。” 他点了点头。 庞源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开了口“她为什么会恨你” 柳润扯了扯嘴角,很久没有说话。 “因为是我把她送到了其他男人的床上。”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民国交际花 十六 “因为是我把她送到了其他男人的床上。” 庞源往后踉跄了一步。 “你说什么” 柳润没有看他,反而盯着地板“我把她送到了其他男人的床上。” 是他,把自己这一辈子最爱的女孩送给了其他的男人。 终其一生,他永远都逃不开这个阴影。 他还记得那一个夏夜,他低头为她在耳边带上了一朵蓝色的小花,最后轻轻吻了吻她玫瑰色的嘴唇。 柳润不会忘记,朱砂那时候爱美,只不过有没有钱,所以用果汁在自己的唇瓣上涂上了一抹粉红,也就是为什么他低头亲吻她的时候,尝到的是野果的清香。 这些都终将成为他一生中的噩梦。 一生一世,赶也赶不走,直到死的那天也还会陪伴在他身边。 庞源的喉咙里像是发出成了野兽一样的咆哮,眼睛发红,上前一步,重重地在柳润的脸上打了一拳“你混帐” 柳润没有反击,直接跌倒在地,侧脸青了起来,嘴角溢出血丝“是啊,我混帐。”可是他紧盯着庞源,苦笑一声“可是二少你呢当她再一次鼓足勇气,想要再爱最后一次的时候,你是怎么对她的我们两个都是混帐,半斤八两。” “如今她没有了记忆,都是因为不想再看见我们。她索性忘了你,忘了大少,忘了我曾经对她做过的事情,只是因为我们伤她伤得太深了。” 庞源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这些道理他明白吗 他明白的。 只是因为不想去面对罢了。 他以为不想就可以算是不知道。 是他,做了最后的刽子手,将他此生唯一爱过的女人推下了万丈悬崖。 庞源闭上了眼睛。 过了很久之后,他才睁开眼睛,看着柳润“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柳润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其实那只不过是一个很愚蠢又简单的选择。” “想必你也知道,我小时候曾经借住在朱朱的家中。朱家曾经无比富贵,所以养出了一个漂亮娇气的小姑娘,不识人间疾苦,最爱的是她的那一个洋娃娃。可是她又很善良,对于寄人篱下的我满是爱护。我永远都记得,我第一次到她家的时候,看着金碧辉煌的大厅满心惶恐,是她牵起了我的手,穿着粉色的小洋装,和我说哥哥别怕,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柳润微微一笑“后来朱家破产了,那时候她才十五岁。姨父受不了打击,上吊自杀了,留下我们三个人,很快姨母也随着姨父去了,也是自杀,是吞下老鼠药去世的。” 庞源听着他说的话,手又慢慢抖了起来。 “那个时候的朱砂已经完全没有了小姐脾气,与我一起打工维持生计,给人做家教,还会被她曾经的同窗羞辱,可是我知道她不在意,因为我们只要有对方就够了。你听了之后不要迁怒她,可是那时候的我是想娶她的。” “我就想,等我赚够钱之后,我就会让她成为我的妻子,然后一辈子呵护她,爱护她,让她再一次成为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小姑娘。只不过我没有想到的是,姨父死之后他还有债没有还。” “那时候的我是在一家私塾教书,生活清贫,哪里来钱去还。只不过姨父生前借的是高利贷,那群人哪里管我们两个当初只是半大孩子,只想着要钱。那一段时间,他们一直在骚扰我们,甚至到私塾去威胁我,导致我只能走人。他们说,如果半个月内不还钱,就会将朱朱捉走,被他们祸害。” “我当时在私塾认识一个富家子,他向来都很爱慕朱朱,于是我就想了一个昏招我想把朱朱嫁给他。我问了他,他说他同意,于是我就想让朱朱到他的家中躲着,等我慢慢想办法还钱。” 柳润捂住了眼睛。 那是他最爱的小姑娘啊。 怎么就舍得给了别人呢 只不过那时候的他只不过是一个单薄的少年,能想出什么办法 “我既然麻烦他照顾朱朱,自然不好意思再开口向他先借钱。我知道以朱朱的性格,她是死都不会走的,只会想与我在一起,生死与共,可是我怎么可能会让她被别人糟蹋呢所以那一天晚上,我用了一点手段,将她迷晕了。在那之前,我们接吻了。我知道这很自私,可是我想,就让我这么任性一回吧,之后她就会是别人的妻子了。”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少爷并不是想娶朱朱。他在家中争夺继承权,看中了她好看,所以在我将朱朱交给他之后,他便将她转交给了自己的父亲,以搏他的欢心。” “朱朱就这么被糟蹋了。” 他恨自己识人不清,害了她的清白。 那时候的朱朱得有多痛,他几乎可想象出她泪流满面的样子。 “那个少爷等朱朱醒来之后,告诉她是我将她送上了他父亲的床。我们之后有三个月没有相见,我以为她在那一家已经住了下来,却不知道她竟然如此烈性,宁愿沦落到百乐门也不愿意回家看我一眼。” “再后来见面的时候,她已经变了一个样子,可是我知道,在她心中,当年那个小姑娘一直活着。只不过再怎么样,她都已经不会再原谅我了。” 他也不会原谅自己。 很多时候,他在想,如果她不是那么倔强,如果跑回去质问他一句就好了。 不过其他时候,他又想到,如果当初他不是那么胆怯,想要逃避她嫁人的事实,过去看她一眼就好了。 只不过都没有。 在这样的阴差阳错之下,他们终究还是错过了。 这恐怕就是命,逃都逃不出去。 他知道她恨他。 那就继续恨吧,至少这样还能撑着她走下去。 他想,如果她要报复他,那也可以,因为是自己毁了她。 柳润看着庞征,忽然上前在他的脸上也揍了一拳,庞源没有躲,硬生生地扛了下来。 “这是你该得的,”柳润喘了一口粗气,“你伤了她,所以你活该。” “可是,我求求你,从现在开始好好对她,她再也承受不了一次伤害了。她这一辈子一共爱过三个男人,每一个都伤害了她,所以我宁愿让她像现在无忧无虑地活着,也不愿意她再清醒着痛苦,”柳润碰了碰嘴角的乌青,闭上了眼睛,“她是一个烈性的姑娘,遭遇到这种打击之后,如果清醒的话,我不知道她还愿不愿意留下来。” “她向来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更何况她这么恨他们。 现在的客厅中一片死寂。两个男人站着,全部都一言不发。 这时,楼上传来了一阵声响。 他们抬头,看着一个身穿睡裙的女孩站在楼梯上,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庞源勉强对她笑了笑“朱朱。” 朱朱却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跑到了柳润的身边。她看到了柳润嘴角的乌青,轻轻将手指放上去“哥哥,你怎么了” 柳润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微微笑着“没有事,哥哥只是磕着了。” 谁知道小姑娘却低下了头,再一次抬起来的时候,眼眶里面都是眼泪“你骗人。”还没等柳润反应过来,她便看着庞源,眼睛里虽然有着胆怯,却还是质问道“是不是你打的” 庞源看着他的姑娘,依偎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对他嘘寒问暖。 面对她的指责,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柳润对她说到“没事的,朱朱,没事的,他是你的丈夫,他不会伤害你的。” “可是” “没事的,朱朱,他爱你,你听哥哥的话,他爱你。”此时柳润的脸色苍白,却只能安慰着朱砂,将她带进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是他看着她长大成人,却不能陪她到老。 他曾经拥有过,这也许就够了,他不该再奢求更多。 可是他的心口还是发痛,呐喊着不甘心。 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就仿佛重新回到了当年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左右难为,最后只能将自己的一生所爱拱手让人,这仿佛就是他的宿命。 爱而不得。 小姑娘半信半疑地看了庞源一眼“真的吗” 庞源不敢说话,怕她不相信。 柳润点了点头“真的。” 他还能怎么说 这一次的退让,他怪不了任何人,只能怪自己无钱无权,保护不了她。如果他不能给她最好的,他宁愿让别人拥有她。 这一辈子,他只对她说过一次“我爱你”,只亲吻过她的嘴唇一次,只不过那一次之后便是分离。 也许柳润注定与朱砂不能在一起。 他们曾经有过天时与地利,却差了一点人和。他们曾经有过难以割舍的缘,却没有可以一定终生的分。 也就是这么一点差距,让她成为了别人的女人。 他看着庞源,一字一句说到“我把她交给你了,请你好好待她。” 庞源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怎么会可能不好好对她 柳润将朱砂的手递给了庞源,看它被紧紧握住。他忽然笑了一下“朱朱,再见。” “哥哥”朱砂看了他一眼,最后拽住他的衣角,不肯撒手。 柳润笑着挪开了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朱朱乖,听话。” 朱砂眼睛里面已经开始有了眼泪“我不想要哥哥走。” 他闭了闭眼睛,将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憋了回去“哥哥要走了,松手好不好” “哥哥你不要我了吗”她的一颗眼泪已经掉了下来,仿佛滴进他的心里。 柳润摇了摇头“朱朱,乖,哥哥要走了。” 朱砂依旧倔强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最终他还是松开了她的手,走出了大门。 大门还没关上的时候,他听到她在他后面带着哭腔,最后一次喊了一声“哥哥”。 他一个人走在街上,虽然身处夏天,可是浑身上下却仿佛留在了寒冬里,心中冰凉。 再见,朱朱。 哥哥爱你。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民国交际花 十七 其实日子也就那么一天又一天地过。 只不过对于庞源来说,每一天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开头,一样的过程,一样的结尾。 因为他的朱朱不认识他了。 在现在的她的眼里,他们彼此只不过是陌路人罢了。她恍如隔世地黄粱一梦,从十八岁回到了十五岁的青葱年少,却忘了所有,也忘了他。 如今庞源虽然以她的“丈夫”自居,可是心中却是明白自己究竟不是那么一回事。他一开始想着的是有一天他有可能骗过自己,只是后来他明白了,他的心里一直都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赝品。 不过他要留下她,不惜任何代价以及不惜任何手段。 既然她一开始自投罗网,便注定她是他的。 一个月已经过去了,现在的朱砂依旧不信任他是她的丈夫,只不过她的态度也渐渐开始好转了。她有的时候会朝他笑一笑,而就是这种清浅的笑容,也会让他心跳加速,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开心。 庞源要的很简单,只是这种睁开眼睛便能看见她的日子。 朱砂的所在之处才是他的心安之地。 他走到了窗边,抽出一支雪茄,点燃放进双唇之间,吸了一口,再将白雾缓缓吐了出来。 现在的她就在他的身边,寸步不离,这就够了。 这时,他听到楼梯处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他熟悉地挂起笑容,回头一看,果不其然看到了朱砂穿着裙子,几步跑了下来。 她站到他的面前,转了一个圈,看她裙摆飘逸地划出了一个弧度“庞源,你看我这一身好看吗” 他含笑看着她,歪着头,嘴中夹了一根雪茄,面容清俊,点了点头“好看。” 朱砂却不满,撇了撇嘴,抬头看进他的眼睛里“撒谎,你明明都没有细看。” 庞源无奈,只好哄着小姑娘“好好好,我这就细看,你不要急。” 说罢,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副眼镜,戴到鼻梁上,细细地端详着她。 庞源本来就生得文雅,如今再戴上一副眼镜,更如同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而非一个长年在商场中混迹的商人。 他面前的少女容色娇媚,肤色雪白,卷发乌黑,穿着一身青花的裙子,亭亭玉立地站在他的面前,脸上满是期待,脑袋上还带了一顶圆顶遮阳帽,带着一丝女人的妩媚。 自从朱砂失去十五到十八岁的记忆后,她似乎少了一份女人的艳丽,却多了一分少女的娇憨。庞源爱极了这副模样的她,只觉得可以疼到心口里去。 这才是不加掩饰的朱砂,一个还没有来得及长大的小姑娘。 他沉吟了片刻,最后点了点头,伸出了手“不知道庞某有没有荣幸请这位小姐一舞” 朱砂故作矜持地偏开了脑袋,扫了她一眼“请问这位先生,你为什么想和你面前的这一位小姐跳舞呢” 庞源微微一笑,知道这是一道送分题“眼前的这位小姐容貌美丽,谈吐大方,实在让庞某心动,不知道可否有这个荣幸当小姐的舞伴” 她“咯咯”一笑,伸出了手,将它轻轻放在庞源的手掌心中。 他轻轻一拉,便将她拉入自己的怀中,丝毫没有遵守一切国际惯例的舞步,直接将她横抱抱起,在空旷的客厅中打着转。朱砂大笑着,卷发飞扬,头顶上的遮阳帽早就已经飞了出去“够了,庞源,够了,快停下来” 庞源转了那么几圈,怕她累着,最后停了下来,将她的双脚放至地上,看着她晕晕乎乎地站稳,一直没有松开握着她的手“好玩吗” 朱砂嗔怪地斜眼看他一眼,眼波流转之中全是不可忽略的风情“吓死人了。” 他替她拢了拢头发,将一缕发丝别在她的耳后,低喃道“是我错了,还请这位小姐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她颇为同意地点了点头“本小姐这一次就开恩原谅你了,下不为例。” 庞源低笑一声“喳,小的知道了。” 朱砂忽然一下愣住了,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一会才开口“以前哥哥也是和我这么玩的。” 庞源也忽然一下停住了动作,别过了脸。 在她看不见的阴影处,他面色近乎狰狞,却只能一个人无望地嫉妒着另一个男人。 朱砂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悄悄道“庞源” 他这才回过神来,恢复了之前脸上的温和。他摸着她的脑袋,温声道“柳润哥哥有事情要走,以后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她歪了歪脑袋“因为你说你是我的丈夫” 庞源摇了摇头,执起了她的手“不光因为我是你的丈夫,而是因为我爱你。” “你爱我”朱砂不解,“可是为什么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他不会成为她的第一个男人,也不会是她第一个爱上的男人,为什么偏偏就喜欢她 庞源让她坐在沙发上,吻了吻她的指尖“知道吗,很久以前,你也问过我这个问题。” “那时候我还是爱你的,是吗”她并没有将手指间抽出来,而是继续困惑地看着他。 他笑了笑“是的,而我希望不久后的将来,你能像当初心爱我一样喜欢我。” “当时你哭着问我,说我到底喜欢你什么,而我答不出来。” “为什么”她不懂,“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答得出来吗” 庞源点了点头“是啊,喜欢一个人是应该答得上来,而且应该头头是道,说上一天一夜都不会疲惫,可是我不仅仅是喜欢你,朱朱,我是爱你的。” “我就爱你的一颦一笑,爱你回头看我时的风情,这些细节足够维持我的爱了,直到很久。” 朱砂似懂非懂地看着他“那到底是到多久呢” 他比划了一下,在心口丈量出了一个长度“很久很久吧,就算直到你不爱我了,我也会继续爱你的。“ 只是就算你不爱我了,我也是不会放你离开的。 永远都不会。 朱砂见到庞征的那一天庞源不在。 他去城南验货了,之前虽然说不想留朱砂一人在家,可是却不放心带她一起去。 她是先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了。 朱砂垫着脚尖,轻轻跑到了楼梯口,往下面的玄关看了一眼,却发现有一个男人站在那里,身材高大,五官英俊,只不过神情冷漠。管家站在门口,试图阻挡他进来,却还是让他最终闯进了公馆。 他进来的第一眼便看见了藏在楼梯口的她。 “朱砂,”他柔声叫了一声,朱砂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看上去那么冷淡的男人竟然也会看起来这么温柔,“朱砂,是我。” 她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往后躲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她忽然头很痛。 他看出了她的瑟缩,放缓了声音,嗓音低柔“朱砂,是我,我是阿征。” 朱砂再次往后面退了一步,只感觉脑袋中那一股钝钝的痛意越来越明显,让她忍不住闭了闭眼睛“阿征” 那个男人看上去十分欣喜“对,是我,朱砂,你听我说,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回家”她头痛欲裂,脸色惨白,却知道这一切都和那个男人有关,于是努力睁开了眼睛想要看着他。那个男人像是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往前迈了一步,伸出了一只手“朱砂,你怎么了” 她口中喃喃自语“回家可是我的家就在这里,庞源说的” 那个男人冷笑了一声,却在看着她的时候仍旧努力放柔了目光“不,你听我说,你的家在沉香路,沉香路323号。” 沉香路323号。 在听到这个地名的时候,朱砂只感觉脑袋像是炸开一样,让她痛得恨不得在地上打滚。 她忽然看见了很多东西,一部电话机,一个老旧的留声机,还有一盏挂在玄关处的琉璃灯,在夜中静静地闪烁着自己的光芒。 沉香路323号。 那到底是哪里,为什么她会看见脑袋里的这些景象。 庞征看着她,虽然心中奇怪她怎么仿佛都不记得这些了,却没有在脸上显示出来。 “你想想看,”他看着她,耐心而专注,“你想想” “庞征。” 他们两个回头一看,发现在玄关的阴影处站着一个男人。 庞源。 只见他扯了扯唇角,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你不错啊,庞征,学会声东击西了。” 庞征面色难看,看着庞源。 “怎么了,是我打扰你的好事了”庞源冷冷一笑,“不好意思,做弟弟的再提醒哥哥一遍,朱砂是我的女人。” 庞征握紧了拳头,青筋暴起“你的女人她最开始是我的” “那又如何”庞源走上前了一步,“她最后爱的人是我。” 庞征想要反击,却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什么。 因为是他先推开了她,所以后来她也不要他了。 最后他只能瞪着庞源,想要嘲讽他不自量力,却看见庞源脸色一白,朝楼梯口跑了过去“朱朱” 庞征转身,发现朱砂浑身上下全是冷汗,趴在地上,抱着脑袋瑟瑟发抖“沉香路323号,沉香路323号” 庞源将她扶了起来,想要轻声安慰她,却发现她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庞源。” 在那一刻,他绝望地意识到,她想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的糖糖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民国交际花 十八 恢复记忆的朱砂还是那一个朱砂,心里住着一个小姑娘,只是她再也不会对庞源又笑又闹了,也不会肆无忌惮地穿着裙子,在他的面前问他“好不好看”。 那一段日子仿佛只存在庞源的记忆中,只被他一个人看得见,也只能独自守护着曾经拥有过的甜蜜。 可是他并不想独自一个人回忆以前的时光。 那个曾经那个轰动上海滩一时的交际花朱砂开始慢慢淡出人们的视线,在百乐门的舞厅中,再也看不见她曼妙的身姿以及婀娜的舞步,反而出现了不少新的摩登女郎,一个个学着她曾经的打扮,身穿旗袍,头发微卷,踩着细长的高跟,摇曳生姿。 只可惜她们都不曾有她生得美,也不及她一次回眸一笑时的妩媚,台下的人还是经常会提到朱砂,口气惋惜,觉得她久久不出现,恐怕是已经香消玉殒了。 红颜薄命,自古不变。 可是庞源知道她在哪里,也知道从现在开始,她的美丽只能被他一人独享。 他将她关了起来,锁在了自己的公馆中,日日夜夜只有他们两个人为伴。 那一天朱砂醒来了,看见了他与庞征站在她的面前,可她的脸上却尽是漠然,仿佛不认识他们一样。 庞征终于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看着朱砂失魂落魄,沉默了很久,却最终还是走了。走之前,他对庞源放下了话,说让他好好待她,不要让她哭泣,也不要让她受委屈。 他知道朱砂为什么会失忆。 她的生命中出现过三个男人,而每一个都或多或少地在她的心口插了一把刀,轮流着将那一把尖刀越捅越深,直到她再也没有任何血可以流出来了,就如同她的眼泪一样,都流干了。 而庞征正好是那个将她带出深渊,却又将她重新推下悬崖的那一个人。 与庞源一样。 他们两个人不愧为兄弟。 来的时候庞征还是一个骄傲冷漠的富家少爷,离开的时候他却仿佛瞬间老了几岁,背影萧索,形影单只,再也没有了从前不可一世的自信。 他最终还是明白了,她终究再也不会是他的了。 她可以是任何人的,却不会再是他的了。 庞源还记得,朱砂看着庞征的背影,神情冷漠,仿佛不像是看着自己曾经爱的一个男人,反而像是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他的心中“咯噔”一声,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慌,见她朝自己看了过来,勉强地笑了笑“朱朱” “庞征已经走了,你还不走吗”她的眼睛虽然看着他,可是除了一片倒影之外,里面却没有他,空空荡荡。 他伸出了手,想要碰她“朱朱” “也对,这是你的公馆,要走也该是我走,怎么能赶走二少这个主人呢”她摇摇晃晃地起身,躲开他想要扶住她的手,“我走了。” 庞源开了口,嗓音干涩“你要去哪里” 她笑了笑,笑容一如往日的妩媚,说出来的话却可以让他冷彻心扉“这似乎与二少无关。” 他蠕动了嘴唇,却吐不出一句话。 你是我的姑娘,想要去哪里 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出了声“朱朱,不要走” 可惜她连看他都不曾看一眼,直接毫不留情地走过了他的身边,带起了一阵轻柔的微风,里面还带着她身上的幽香。 庞源最后问了一遍“朱朱,难道你真的不会留下来吗” 朱砂背对着他,扯了扯嘴角“你觉得呢” 她已经想好了。 沉香路323号是庞征送给她的房子,她不会要。这几年她攒了一些积蓄,足够她平平稳稳地过满下半生了,她可以去另一个城市,在那里重新开始,只要不再见到柳润、庞征以及庞源,她去哪里都可以。 “我明白了。”庞源闭了闭眼睛。 朱砂听到这一句话面无表情,只是继续往前走,却没想到被他扣住了手腕。 “放手。”她回身看着他。 他好像是笑了笑,眼睛里面却不含一丝笑意“朱朱,你应该知道的,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都去不了。” “我最后再求你一遍,只要你主动留下来,我就可以当刚才的一切没有发生。” 朱砂冷冷一笑“二少是听不明白话吗” 他叹了一口气,手指却将她的手腕攥得更紧“既然如此,朱朱,我也没有办法了。” 如果左右都是要失去你,我宁愿把你的人永远留下来,毕竟这样,我还能看见你。 于是从那时开始,她便没能从庞源的公馆踏出一步。 庞源已经将她关了有半年之久。 有的时候她会想他,想他为什么反复无常。 她还记得自己失忆的时候。 明明大多数时候他都对她有求必应,怎么这一次就不愿意顺她心愿呢 朱砂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好爱的。开始的时候两个人都不是出自真心,皆是心怀鬼胎,别有用心,却是一个不小心,就将自己的一颗心丢给对方了。 可是,筑于谎言之上的爱情,怎能长久 更何况这最后一次爱他已经将她所有的冲动与爱情焚烧干净,如今她的心里只有心如止水的平静,看着他清俊的脸庞,却再也找不回一丝一毫的心动。 哀莫大于心死。 他们曾经不幸地相爱了,如今她却对他早已心如死灰。 有什么好爱的 都散了吧,这样退场的时候还能保持一丝最后的尊严。 有的时候她看着他哀求的神情,听着他一声又一声乞请的言语,总是想何必呢 曾经爱过一场,何必弄得这么狼狈。 不爱便是不爱了,怎么样都没有办法挽回了。 这半年来,她愈发瘦弱,虽然不至于骨瘦如柴,却也还是肉眼可见地一天天消瘦。 朱砂变得越来越懒散,甚至连花园里面都不想去,只是终日地呆在合上窗帘的房间中,一个人在昏暗的灯光中坐着,只是发呆而已。 庞源不让她出门,她自从一开始的歇斯底里之后便没有再反抗。再多的挣扎又有什么用呢,庞源有权有势,只要是他想要办到的事,其他人鲜少有可以抵抗的机会。 一开始被关在公馆的时候,她曾经发疯地一般闹过。她那时候每一次看到他便如同疯了一般的扑上去,对他拍打撕咬,可是他就算被咬出了血也没有丝毫的动怒,反而含笑地看着她,仿佛在容忍她不经意间的顽劣。 朱砂还记得他说“咬吧,只要你不要离开我,怎么样都好”。 说出那一句话时的他眉目温柔,看着她疲惫地瘫倒在地,也就是轻轻将她抱了起来,放在床上,为她擦干了额头上的汗,亲了亲额角,便退了出去。 他依旧像他们初见时的好脾气,可是她却在一天又一天之中被磨去了棱角。 所以她能想到的、唯一可以伤害他的方法,便是置之不理。 无论是他与她之间说的说话,还是他们床第之间的温声细语,这些全都是庞源一人在唱独角戏,没有丝毫回应。 一开始的他仿佛不在意,也就继续说下去了,可是一天变成了两天,两天变成了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变成了一个月,一个月又变成了半年,他终于是在这种无形的冷漠之下开始崩溃。 庞源开始求着她与他说话,语气哀求,甚至跪在她的脚下求她看看他。 她还记得昨天他握住她的脚踝,一双眼睛看着她,嘶哑的声音苦求到“朱朱,你就跟我说一句话吧,就一句话。” 朱砂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开口了,好像是很久了,可是仿佛却只有一天。她悲悯地看着他,眼中却毫无一丝动容,看他低着声音求到“你别吓我了,朱朱,别吓我了,就和我说一句话吧,就一句。” 可她从头到尾没有出过一次声,就是坐在那里,平静地看着他的痛苦。 有那么一刻,她以为自己在他的眼尾看见了一丝水痕。 她没有在意。 反正他哭就哭吧,与自己无关。 为了让她开口,他甚至将柳润带到了公馆里,求她见他一面,只不过她呆在门后面,任由他们在外面等到了天黑,也没有踏出去一步。 柳润在外面说了很多,她一直都在听。 她知道了当年他不是故意的,也知道其实他是喜欢她的。 可是这都有这么用呢 当年发生的一切不可更改。他做的这些也许是出于好意,却依旧害了她,造成了两个人之间永远不能忘记的裂缝。 如果他当年问她一句,或者克服自己的懦弱来看她一眼,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是都没有。 错过的便是错过了,发生过的也的确是发生过了。 他的一句“对不起”只是他自己的愧疚,从此与她无关。 柳润知道她不想见他,最终还是回去了,临走的时候,他在门缝那里放了一朵蓝色的小花,如同当年他戴在她耳边的一样,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便会四分五裂,却又生命力顽强得花瓣经年不落。 朱砂将它捡了起来,随手扔出了窗外,正好落在了出去的柳润脚下。 她发现窗户没有关。 柳润抬头,看着她平静如水的脸庞,最终低下了头,将那朵小花捡了起来,捂在手里,一步步走了出去。 她觉得他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步伐有一些踉跄。 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告别,安静而无声,仿佛他们最初的那个吻。 那天晚上,在温存过后,庞源抱着她,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而她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却能感觉到她脖颈处有一股温热的水流。 他哭了。 庞源声音低哑,却小心地问她“朱朱,我们还可不可以和好如初” 她好像是笑了笑,说了她的第一句话“庞源,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民国交际花 十九【完】 有一日的天很蓝,万里无云,庞源将朱砂带到了花园中,指着面前的一群含苞欲放的蔷薇,说到“朱朱,你看,好不好看” 朱砂有气无力地抬头看了一眼,随后又垂下了眼帘,一动不动,也没有做出来任何反应。 庞源好像也没有介意,仿佛她给了他世上最热情的回应,继续微微笑着,抚了抚她的长发“不喜欢吗没有关系,朱朱喜欢什么花,我给你种好不好” 她依旧没有回应,只是自己一个人沉浸在独自一人的世界中,仿佛听不到他的喃喃自语。这半年来,她越发消瘦,纵然庞源试了许多办法,她却还是一日一日地变得苍白。这几天来,她越来越嗜睡,若不是庞源将她从床上带了出来,恐怕能在上面睡上一天一夜。 只不过虽然朱砂面上不显,心中是听得见庞源一个人唱的独角戏的。他说的情话再怎么动人,再怎么好听,她却一句都听不进去了,任由他一个人孤独地用他自己都不信的谎言点缀着自己的世界。 庞源看着朱砂虽然瘦了不少、却依旧漂亮的侧脸,闭了闭眼睛,掩去里面的痛意,随后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里面却只有一片温和,仿佛刚才的痛苦从来没有存在过。 “朱朱,你想不想出上海等你的身子再好一些了,我带你去苏州好吗” 苏州。 朱砂记得,当她很小的时候,她和父母去过一次。 那里没有庞源的踏足,所以算是她心中最后的净土了。 她终于开了口“去哪里做什么” 庞源见她终于愿意回复自己了,欣喜若狂,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喜色。朱砂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心中的情绪变得如此容易可见。他高兴的时候她看得出来,痛苦的时候她也能知道。 从前那个沉稳内敛的二少已经不见了。 她看着他痛苦的时候,心里却没有了从前的怜惜,只有了一种残忍的快感,仿佛只要他难受就能让她感到满足。 “我们可以游” “又被你关起来吗”她打断了他的幻想,然后看着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一点难以察觉的落寞在他的眉梢飞快地闪过,却又被他藏起来了,安妥地放好,让她几乎找不到机会再次刺激他。 不过没有关系,只要他仍旧爱她,那么她就永远有机会让他疼痛。 他爱她,是她最大的痛苦,却也是他最大的软肋。 庞源心中酸涩又难过,却再一次开口,小心翼翼地问到“朱朱不想去苏州,那我们去别的地方,好不好” 现在他和她说话的时候,结尾都带着一句小心谨慎的“好不好”,生怕她不高兴。 朱砂别过了脸,看向了长空中的烈日,虽然看得眼睛生疼,却仍然没有移开目光。她眨了眨眼睛,流下了一滴眼泪。 庞源看见了,温柔地将自己的手掌覆在她的眼睛上,让她的视线沉陷进了一片柔和的黑暗“不要看了,朱朱,这样对你的眼睛不好。” 她却忽然一下暴怒,甩开了他的手掌“不要叫我朱朱” 再怎么样,他们都回不到从前的时光了。在她的记忆里,那个会含笑叫她“朱朱”的年轻男人不是现在这个眼睛里藏着悲戚的男人,那个年轻男人笑起来的时候宛如初夏的清风,柔和得如同手掌中的一捧水,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回忆之一。 那个年轻人不会对她做出这样的事,不会这样对她。 只可惜他已经死了。 她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 “朱朱”他看着她,温和地笑了笑,“朱朱,你怎么又闹脾气了呢” 她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得浑身无力。 他总是这样,笑着化解她的愤怒,却只让她感觉疲惫不堪,仿佛自己在无理取闹。 到最后,她只能像每一次那样,被他轻轻拉着,抱进怀中。庞源将下巴放在她削瘦的肩膀上,吻了吻她的耳垂,却在感到她轻轻一颤后便没有多余的动作。 庞源在心中只感到挫败,胸口闷到让他喘不上来气。 朱朱,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他如同沙漠中的一个旅人,却不敢也不能喝上一口眼前的清泉,只怕自己终将会生生渴死在水边,到最后连碰到碰不到。 抱着她,他却只觉得不够,胸口有一头名为“”的凶兽,咆哮怒吼,唆使着他去想要更多,可是如今他却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的动作,只怕再一次刺激到她。 他的爱,她已经不再需要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几乎是难受到呼吸不上来,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只能趁她睡着的时候偷偷牵一牵她的手,触碰到她肌肤的温凉,这才仿佛可以一缓心中的焦虑。 只要她还在他的旁边,只要她还在。 他错了,却不知道怎么弥补。 不管他再怎么做,她都已经不会再看到他了。 他知道她是怨着他的,他们可以像现在一样仿佛紧密无间,可是唯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究竟有多远。 朱砂的眼角又流出了眼泪,滴到了他的手臂上。 庞源的手微微颤抖。 而这一次她没有直视太阳。 过了一阵时间之后,其实庞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在这所公寓里面已经开始模糊,他又一次将朱砂带到了花园中。 曾经那边种得只有蔷薇,可是如今,深红的蔷薇旁边却有了一丛蓝色的小花。 它们是那么的弱小,仿佛风雨轻轻一碰就会七零八落,可是朱砂知道,它们的生命力远比看上去坚强。 她知道是因为这便是柳润最初送给她的那一朵花。 庞源上前,摘下了最蓝的那一朵,将它轻轻别在她的耳朵上面,低下头凝视着她的眼睛“朱朱,你真好看。” 朱砂面无表情。 她没有想到庞源会将自己的姿态放低到这样,居然愿意去模仿柳润,去假扮另一个男人给她带来的温柔。 在这一刻,她居然有一些可怜他。 她看了他一眼,却很快移开了她的目光。她是不可能再让他动摇自己封死的一颗心了。 “朱朱,喜欢吗”他满怀期待地看着她,眼睛有着让她曾经难以拒绝的祈盼。 只不过朱砂只是冷冷一笑,眼神讥讽“庞源,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他脸上面无血色,胸口只感觉痛得厉害。 这就是报应。 来得真快啊。 “我只是想着你能喜欢” 朱砂摇了摇头,残酷地盯着他“我不喜欢,只要是你送的,我永远都不会喜欢。” 庞源哀求地看着她,语气恳求,低声下气“你就不能骗骗我吗” 骗我一次吧,我求求你了。 曾经他不希望她会对他有所隐瞒,只不过他现在却在求着她撒一次谎。 她将这一朵蓝色的小花扯了下来,掷在地上,轻轻踩了上去,用脚尖将它碾成了一堆花泥,看不清颜色“庞源,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曾经对我做过的事。” 他勉强地点了点头“对不起” 可惜这一声“对不起”来得太迟了。 这时,她看见他的上衣口袋里面露出来一张照片的角。 朱砂看着,只觉得眼熟。 忽然,她的脸色一白,骤然将照片抽了出来。 这是一张黑白的照片,已经有些年头了,白色的地方微微泛着黄,上面有着一家三口。 一个父亲,一个母亲,还有一个穿着洋装的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怀里抱着一个洋娃娃,却比它大不了多少,冲着镜头甜甜地笑着,露出了几颗雪白的牙齿,看上去无忧无虑。她身后的父母一人将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肩上,都在看着她微笑。 这便是五岁的朱砂。 而十三年后,她看着自己的这一张照片,却只能泪流满面。 庞源看着她,轻轻开口“朱朱,把它给我吧” 朱砂却忽然抬头,眼睛里面全是泪水。只看她的双手轻轻一动,便将照片一撕为二,之后松开了手,任由照片轻飘飘地坠落在地。 “朱朱”庞源向她伸出了手,手指微不可查地发着颤。 就在他快要碰到她的时刻,她忽然一把将他推开,跑进了屋中。 庞源踉跄了几步,却马上跟了上去。 他跑上去的时候,发现朱砂站在卧室的阳台上,看着楼下种着的蓝色小花。 平日阳台的门都是上锁的,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居然打开了。 庞源悄声无息地走了过去,却仍然被她发现了“不要过来。” “朱朱,跟我去楼下好不好,我们不要呆在这里了。”他胸口的一颗心狂跳着,一阵阵地发紧,仿佛在预示着什么不好的兆头。 他不敢想下去了。 庞源趁朱砂不注意的时候,示意身后的几个佣人上前。 朱砂好像是笑了“庞源,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 庞源轻轻地出声,嗓音轻柔“因为我爱你。” 她转过了身,看着他,眼角微红,好似哭过了一样“可是我不爱你了。” 庞源神色痛苦,摇了摇头“不会的,你会爱我的,或者只是我爱你,你可以恨我,怎么样都可以” 只要你肯留下来,我求求你,只要你肯留下来。 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为你去死。 朱砂对他微微一笑,庞源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朱砂对他这样子笑了,明朗妩媚,就像他们初遇时的那个样子“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庞源点了点头,又靠近了一点点“好,我听你说。” 朱砂歪着头,唇角弯起一点甜蜜的弧度“其实我不恨你。” 这个时候,他只要伸出手臂再多一点便可以碰到她。 庞源看着她,目光悲哀“可是你不爱我了。” 她笑着点了点头“是啊,而且我不爱任何人了,所以我要走了。” 他摇了摇头,声音嘶哑“不要” “哦,对了,”朱砂继续保持着那个甜美的笑容,却将手放在了小腹上,“你猜一猜看,里面会不会有一个什么” 庞源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整个身子抖如筛糠。 “不”他只感觉一盆冰水从头顶浇到了脚心,他冷得微微发抖,“不” “最后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朱砂看着他的眼睛,神色轻松自如,“你是我最爱的那个人。” 此时的天空中万里无云,明媚晴朗,她仿佛又是回到了那个无牵无挂的十五岁,可爱明净,不染世间一丝尘埃。 “再见啦。” 这是她最后的道别。 说罢,她的身子往后一倒,直直从阳台上掉落下去。 庞源猛地扑了上去,却只堪堪碰到了她的手指尖,想要一把捉住,却还是没能做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从自己的掌心中滑落。 庞源目眦欲裂,只能听见自己口中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吼“朱砂” 她冰凉的身体在下面等着他。 他毫不犹豫地便要往阳台下面跳,却被身后的佣人拦腰抱住,足足三个人才把他制住了。 只不过庞源硬是挣扎着,爬到了栏杆处,往下面哀嚎着。 “朱砂”,他只听见自己声嘶力竭的嘶吼,“朱砂” 他不知道,此时他早已经泪流满面,指甲上全是鲜血,整个人狼狈不堪,完全看不出曾经的风度翩翩,却依旧痛不欲生地嚎叫着。 庞源只记得,最后一眼看到的,便是她扭曲的尸体以及周边的血色。 “不” 之后,他的世界便陷入了黑暗。 当庞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老管家在他旁边守候着他,见他醒了过来,艰难地张了张嘴“还请二少节哀” 他却充耳不闻,仿佛没有听见,只是自己和自己说着话,神色木然“朱朱呢我要去找她。“ 老管家心惊胆战地看了他一眼“二少,我们昨日便已经让朱小姐入土为安了“ 庞源却依旧没有理他,坐在床沿上,只是自言自语“我今天还要带她去看电影,怎么就忘了呢朱朱,你看我这记性,都忘了电影名字了” “二少”老管家提高了声音,打断了他。 只是他却没有料到,庞源转过头,漠然地看了他一眼,问到“你看见我的朱朱了吗” 老管家看着他,老泪纵横“二少,您不能再这样了,朱小姐已经走了,你就让她走得清静吧。” 只是庞源忽然暴起,嘶声吼到“她没有走她没有走” 这个年轻男人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几岁,脸色惨白,眼睛血红,看起来几乎没有一个人样儿。 老管家只是在一旁流泪,看着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发疯似的吼叫,砸碎了屋中一切可以摔碎的东西。 最终他还是开了口“朱小姐就在楼下花园中,二少要是愿意的话,就去看她一眼吧。”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庞源居然停了下来,摇了摇头。 这时候的他瞬间平静下来了,却冷静得近乎冷漠,有一些出乎意料的诡异,让人捉摸不定“你走吧。” “二少” “走吧,”他挥了挥手,重新坐回床沿,抱着头,“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老管家没有办法,只能退出去,将门关上。 也许二少真的没事了,他胆战心惊地想到。 那天晚上他不敢走远,只是在楼下的房间呆着,却在三更半夜被一声枪响惊醒。 他冲了上楼,打开了房门,便看见那年轻男人的尸体倒在床上,手中握着一把手枪。 庞源死了。 自杀。 与朱砂的死只相隔了一天。 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在开枪之前,庞源微微一笑,脸上极尽温柔,看着空旷无人的角落,低声开了口“朱朱,别怪我,我怎么不会去看你呢” “别着急,我马上就来。” 说完,他便扣动了扳机,任由子弹穿过自己的心脏。 朱朱,等等我,别走太快,我怕我在黄泉路上到时候追不上。 你等等我,好不好 就这一次,最后一次。 朱朱,另外,我也告诉你一件事情。 庞源爱你。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庞征番外】一根刺 以前的庞征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他的父亲是巨富庞德安,母亲是受宠的三姨太,自己又是长子,在家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志骄意满。 可也许就是因为过得太得意了,他二十六岁时栽了一次跟头,而且一栽便是一辈子。 其实他第一次见朱砂的时候才二十四岁,非常年轻。手下的人推开百乐门的大门,然后他走了进去,然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个站在舞台上的女人。 说是女人,其实也就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 只不过她太美了,已经脱离了少女那种青涩的甜美,直接过渡到了女人的风情,让人难以抗拒。 在昏黑的歌舞厅中,只有一束橙黄色的光柔和地打在她的身上,而她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庞征便清楚地知道,他想要她,想要在他的床上看见她。 他对她的感情,源于欲望。 其实庞征自认不是一个欲望浓重的人。朱砂是他的第一个女人,而他之前都太过于挑剔,眼光太高,挑肥拣瘦,也没有遇到一个合眼的女人。只不过他见到她的第一眼,便知道她是可以的。 朱砂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也是最后一个。 她在他的生命中灵光一现,留下了最厚重的一笔颜色,然后便永远消失在了时间的滚滚长流中,再也不相见。 可是他对于她,却并不是如此。 庞征不是她爱过的第一个男人,也不是能让她最后爱上的一个男人,虽然他曾经有过这个机会。 他觉得,在朱砂的生命中,他只能算是一个不轻不重的转折点。 她对柳润的迷恋在他这里结束,对庞源的爱情在他这里开始。 不是他不认为自己对她的伤害不深,而是他不敢将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因为他对她越重要,当初对她的伤害就会有多深刻。 所以他宁愿自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也不想要在她的生命中当一个举足轻重的过客。 他遇见她的时候有多么骄傲得不可一世,她走之后就有多么痛苦得肝肠寸断。 那时候的他是多么的得意自鸣,遇见她的时候也是盛气凌人,伸给了她一只手,却没有将她拽出深渊,后来反而还一手将她推了下去。 每一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睡不着。 不是不想入睡,而是疼到睡不着。 头疼,手疼,脚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痛得可以抽搐。 就像她纵身一跃之后会感到的痛意。 最主要的是,心疼。 疼到不行的时候,他会抽上一口气,暂时缓解一下,却发现一切终是徒劳,该痛的还是会痛,不会因为自己的逃避而减轻什么。 朱砂最终会死,还死得那么惨烈,他是罪魁祸首。 如果不是他一开始遇见她,她就算不会脱身百乐门,也不会遇见一个将她的真心轻贱的男人。 如果不是他后来漠视她的真心,她就算没有能和他修成正果,也不会被推向另一个男人的身边。 如果不是他将她推向了另一个男人的身边,她又怎么会有机会被又一次地欺骗,在她捧着一颗鲜血淋漓、伤痕累累的心奉上的时候,她又怎么会再一次被辜负。 他是怨恨自己的。 恨自己狼心狗肺,虚情假意。 庞征总觉得自己是爱朱砂的。 可是如果爱她,又怎么会那样对她。 是不够爱她,还是压根儿就没有意识到 他每一天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思考这些问题,把自己折磨得夜不安眠,甚至在她死后的有一段时间瘦不成形。 其实自从知道她的死讯后,他没有流一滴眼泪。 哭不出来。 欲哭无泪。 那一天他出门去百乐门,却听到那里的人们纷纷在谈论一个人的死讯。 一开始的他很漠然。 生死有命,怎么样都是注定好的,人力无能为力。 可是后来他听见了那个名字。 朱砂。 一个未来几十年让他几乎夜夜不能入睡的名字。 那一刻的他只感觉浑身上下的血色瞬间没了,脸色煞白无比,整个人就僵硬在那里,动都动不得。 他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好像也没有书中说的晴天霹雳,甚至平淡得有一些轻描淡写。 就只是感觉身体中的一根骨头被抽了出来,扔到了再也找不到的荒郊野外。 空空荡荡,没有着落。 那时候的他没有撕心裂肺,好像虽然有心如刀割,可是他依旧却可以维持住面上的冷漠,微微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嗯”。 一声“嗯”。 不痛不痒,云淡风轻。 就好像那天晚上回去喝得酩酊大醉的不是自己,好像她跟自己毫无关系,没有两年的纠葛。 庞征还记得,他第一次与朱砂说话,他说“要不要跟着我” 朱砂那时候已经有了女人的妩媚,瞥了他一眼,懒散地笑了笑“大少真爱开玩笑。” 其实他没有开玩笑。 那时候他说要她跟着他,是意味着一辈子的意思。 只可惜后来他犯了一个错。 一个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错误。 他,庞源,以及朱砂之间三个人的孽缘都是由这一次的误判造成的。 若是问二十六岁之前的庞征什么最重要,他自然会说是权势富贵。 因为生长在其中,所以懂得他们的不可缺少。 可是如果要是问二十六岁之后的庞征什么最重要,他却并不会说出来。 因为他最重要的人已经没了,而他却是在很晚很晚之后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晚到已经再也来不及。 那一次在百乐门的套房见面时,他就是想着要告诉她,让她回来吧,可是他太骄傲了,愤怒于她的“背叛”,因此没有说出口。 后来回去后,他想了很久,终究他还是爱她的,所以他还是想要她回来,所以有了去庞源的公馆那一次。 只是他千想万想,却也想不到,她居然会失忆。 在庞征的计划中,她就算不会与他回去,却也会与他好好说几句话,而他们已经很长的时间没有这么做过了。 可是她不记得他了。 庞征看着她明朗天真的眼睛,只觉得想哭。 可是最后他还是走了。 临走的时候他告诉庞源,让他好好待她,不要让她再受到了伤害。 他们总是在这样尴尬的时间。 她记得柳润,而庞源陪在她的身边,唯独他一个人,对她毫无影响,而她也对他没有任何映像。 也许这就是命该如此吧。 他和她的缘分终究还不算深。 如果她可以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幸福,他愿意放手。 此时庞征要的不再是荣华富贵,也不再是她的身心,要的只是她的快乐。 那是他唯一一次对庞源平心静气地说过话。 也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她。 之后他便得知了她的死讯。 她死得那么惨,尸骨摔碎成了一块一块,补都补不全。 而且死的还不止是一个人。 听那天的佣人说,她曾经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告诉庞源里面有一个孩子。 其实他觉得,他是在她死之后才更爱她的。 他对她的爱,一点点积累。 后来庞征继承了庞德安的万贯家财,成为了上海的巨富,任何人见了他也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庞爷”。 本该他不该是继承这些家产的人。 他不是不知道,庞源比他更有能力,只不过他早早便随着朱砂一起去了。 庞征一直没有娶亲,也没有动过这个念头。 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把庞夫人的位置许诺给了一个人,那时候虽然只是玩笑话,是利用时的假话,可是却不容得他不作数。 当时的戏言成为了如今的誓言。 就算她不在了,那一个身份也依旧是她的。 他一辈子无妻无子,当年那个冷漠英俊的青年已经长成了一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虽然面目好像没有变多少,可是心中却天翻地覆。 从此庞征不敢再目中无人,也不敢不可一世。 上次他这么做的代价太大了。 他给朱砂与庞源举行了一场葬礼,参加的人很少,就只有三个人,一个是他,另一个是一个叫“柳润”的年轻男人,还有一个便是看着庞源长大的老管家。 那个年轻男人整场葬礼一言不发,后来也不等他上前和他攀谈,便早早地离场了。 庞征把庞源和朱砂两个人没有埋在一起,想着她必定不会希望这样,却把庞源的墓安排在了她的不远处,想着如果真的死后有灵,泉下有知,那么庞源至少可以护着她,不让她被其他的孤魂野鬼欺负。 后来他四十多的时候又去了一次百乐门。 他坐在他的套房中,漫不经心地看着台上的人来人往。 离朱砂逝世已经十几年了,他依旧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他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可是他看到了台上有一个姑娘。 她约莫只有十六七岁,却展现出了二十几岁的妩媚。 庞征看着她,有些恍惚。 像,真是太像了。 “那是谁”他指着她,问了问下属。 他们说那是百乐门的新歌星。 他点了点头。 如果朱砂的那个孩子活了下来,也应该这么大了,也应该像台上的这个女孩一样那么漂亮。 他听了一会,说“等她唱完之后,给她送上一支蔷薇花。” 下属没有问为什么,安静地照办了。 庞征又想了想“给我也带一支。” 回去的路上,他看着手中的蔷薇花,鲜艳欲滴,开得娇嫩。 他把它在手指之间转了转,却不小心扎到了自己的手指,溢出来了一颗血滴。 那个时候,他忽然就掉下了眼泪。 迟来了十几年的眼泪。 属下小心翼翼地问他有没有事,庞征只是抬起头,将眼泪倒回了眼睛中,摇了摇头。 只不过是被刺扎到了而已。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柳润番外】那晚 在被他的养父母收养的之前,柳润还不叫这个名字,只是被普普通通地叫一声“三哥儿”,除了一个生下来便有的姓氏之外,连一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 他从小便沉默寡言,兄弟四个,父母对他最不理不睬,觉得这个孩子木木讷讷,呆头呆脑。所以当后来的养父母来找一个孩子的时候,他的亲生爹娘毫不犹豫地将他推了出去,连一次回头都不曾有过。 柳润还记得,他那个瘦弱不堪的亲娘第一次抓着他的手,有气无力地捏了捏,说“三哥儿,你是去享福去了,不要怪你爹你娘,我们这也都是为了你好。” 他依旧是低着头,一言不发,仿佛不曾感到过丝毫离别的悲伤,看着如同一个怪胎。 他的亲娘松开了他的手,没有再说一句话,可是柳润心中是知道的,知道她认为他狼心狗肺,不记生恩。 他伤心吗 那自然是的,不管父母再怎么对他视若无睹,他们总是他的亲人,而他也知道,这一次见面,恐怕就是一生的最后一次。 可是他却不敢表露出来自己的不舍,怕他们看出来了,又嘲笑自己没有富贵命。 他的一生总是这样的,瞻前顾后,当断不断,所以所有的一切都藕断丝连,只不过却不是朱砂。 她连给他藕断丝连的机会都不曾有,便那么走了。 柳润一生最快乐的时候,只怕就是在朱家的那几年。 那里其实不是他的家,姨父姨母也都不是亲的,可是他却在老了之后,魂牵梦萦的都是那间宅子。 因为里面的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其实脾气一点都不好,娇气又骄纵,遇到指尖大的一点事儿也会掉眼泪,生气地跺一跺踏着小皮鞋的脚丫,仿佛她就是全世界的公主。 可是没有办法,她只要对他撇一撇嘴,他便没有抵抗之力。 柳润与朱砂是真正意义上的青梅竹马。他们从互相都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年龄便相识了,之后一起两小无猜地长大,然后磕磕绊绊地相互纠缠了一生。 其实朱砂并没有活完柳润的一生,可是即使她不在,她留下的音容笑貌也足够陪伴他的余生。 得知她的死讯是在一个阴天,小雨连绵,缠绵而极尽温柔地下着,打湿了一点他肩膀上的布料。 柳润是一个教书匠,在一个私塾教着几个孩子,总算还能够养家糊口。 那一天,他早上起来的时候便感觉心脏一跳,微微发紧。他没有想那么多,只认为自己是又再犯了矫情的病。 自从她不愿与他见面之后,他只觉得周围的动静都与她有关。 打开破旧的课本,他又看见了那一朵风干的蓝色小花。他把它夹在了书中,这样一打开,便能第一眼就见到。 这是她赠予他的最后一样东西,他得好好留着。 将那几个孩子教完送出去后,他照旧每天到庞源的公馆外面看了看。柳润知道朱砂不愿意见他,于是就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就像以前他守在沉香路323号一样,看着一点她的影子就觉得心满意足。 可是那一天的公馆挂起了白布,安静得听不见人声。 柳润的第一个反应是庞源死了。 只是奇怪的时候,他没有感到开心,只感到一丝惆怅。 朱砂最后喜欢的人是庞源,如果他死了,她该有多伤心啊。 他问了一个出来的佣人,却得知了不仅是庞源,朱砂也去了。 两个人皆是自杀。 那个佣人说完话就走了,留他一人恍恍惚惚地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笑。 晴天霹雳也不亚于此了。 他的小姑娘走了,再也见不着了。 她是他的妹妹,也是他一生一世悄悄爱慕的姑娘。 小时候不是不知道朱砂喜欢他,可是他总是抬不起头,毕竟他寄人篱下,拿人手短,怎么有能力回应她的喜欢。他总想着来日方长,总有一日他会出人头地,然后带着万贯的家财来娶她过门,在她的闺房门口轻轻说一句“哥哥来接你了。” 那时候的小姑娘会满心欢喜地向他扑了过来,脸上依旧带着让他无奈又怜惜的娇气,而他会一把接住她,将她搂在怀里。 他年少的时候都把这些场景幻想了千遍,连自己那一天要穿什么衣服都想好了,只想着让她成为世上最幸福的新嫁娘。 可是柳润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他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是他亲手毁了他的小姑娘。 十七岁的他把十五岁的她亲手推了出去。 然后她便不再喜欢他了。 他告诉自己,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吧,是他对不起她,这样也只能算是报应。 可是就在他以为自己的报应已经完了的时候,他却得知她死了。 而且还是那么痛的死法,死无完尸。 他想,要让那么一个娇声娇气的小姑娘可以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那么她得是有多绝望啊。 柳润做梦都没有想到,她会比他早走。 这么多年下来,她已经成为了他血肉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沉入在骨肉中,游走在筋脉里,而她就这么走了,无疑是将他抽筋剥皮。 他以为以前的疼已经够苦了,可是这一次是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尝过的难受。 眼泪是在第一天的晚上来的。 他躺在床上,任由泪水打湿了枕头,哭得无声无息。 柳润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她,闭上眼睛脑海里看到的也是她,一会是那个抱着洋娃娃在镜头面前笑得甜甜的小姑娘,一会是那一个在舞台上浅唱轻吟的女人,一会又是那个浑身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的尸体。 这几个画面在他的脑海中不停地交换闪烁,最后定格了在了其中一张。 那是一个身穿白色裙子的女孩,垫着脚尖站在一刻老槐树下面,身处在一个破旧的院子里。她仰起头,玫瑰色的唇瓣献给了她面前的一个少年。他们身边有微风轻响,吹过了女孩的裙摆,吹动了两个人的发丝,刮下了老槐树上的最后一片树叶,轻轻落在他们的脚下。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也是柳润的第一个吻。 也是他活到现在的唯一。 柳润的无数次第一次都是朱砂的,同时,朱砂的许多第一次也是他的。 只可惜他们无法做彼此的最后。 那一夜他流了一夜的泪,直到最后哭也哭不出来,是因为眼中流出来的泪变成了心中流出来的血。 他是知道自己应该和她说再见的。 人死如灯灭,他的朱朱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有人会劝他放下,让他往前看。 可是他做不到。 这是他的朱朱啊,他从小看到大的小姑娘。 以前她闯祸的时候他为她背锅,她捣乱的时候他替她隐瞒,如今她不在了,他做不到就把她忘在身后,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活下去。 他们在活着的时候做不到相爱,那便让他在她死后独自一人完成这一段终究不会有结果的单相思。 有的时候,爱一个人不只只是爱着她活着的时候的朝气蓬勃,也爱她死后的孤苦寂寞。 有些感情,有着穿越生死的能力。 他不是没有想过跟她一起去,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中,他是想躺在她的墓穴中,与她生死同穴,可是她必然不想见到他。 从那一天她毫不犹豫地就将蓝色的小花扔给他便知道。 她已经收回了对他的爱。 而这些都是他的错。 柳润去了她的葬礼,是由大少举行的。 他安安静静地去,又安安静静地回,只是在临走的时候亲了亲自己的指尖,又将它们放在了墓碑上面。 就好像他能隔着冰冷的石头,再一次地触摸到她温热的肌肤。 其实很好笑,他知道死人没有了知觉,却还是怕她在地下着凉受怕。 他的朱朱那么胆小,那么娇气,如果看到了虫子害怕怎么办而那个时候的他,已经无能为力地保护她了。 他们之间差别的最大的不仅仅是她十五岁那一年的诀别,而同样也是生与死之间的距离。 哥哥爱你,他听见自己在心里轻轻地说。 哥哥爱你。 朱朱,在那一边记得照顾好自己,以后投一个好人家,不要再吃苦受罪了。 以后哥哥不能再照顾你了。 第二天他便离开了上海。 他不想呆在一个没有她、可是处处却都是她的城市了。 柳润原本只是一个文人,后来却参了军,拿起了枪杆。 他沉默寡言,狠得下心,是一块好料子。 柳润参加过大大小小的战役,而有好几次他差一点都死了,可是他却硬撑着还保留着最后一口气。 不是因为他不想见她,恰恰是因为他见到了她。 在他呼吸越来越微弱的时候,他看见了一身旗袍的朱砂,摇曳生姿,一笑全是满树桃花开的妩媚。 她缓缓朝自己走了过来,低头撇嘴一笑,就像小时候她每次干坏事一样,然后抬着头,神情骄纵又任性“你过来干什么” 柳润看着她,费力地将颤抖的手指伸了出去,想碰一碰她。 朱朱,哥哥好想你,好想你。 朱砂一把将他的手指拍开,然后嫌弃地弹了弹手上的灰尘“脏死了。” 他在剧痛中居然还能微微一笑。 真好,他的朱朱还是那个高兴便笑,不高兴就闹的小姑娘。 他只看她蹲了下来,歪着头,将手指轻轻放在了他胸膛中弹的地方“以后没事不要再过来了,我懒得看见你。” 忽然她的动作停了下来,从他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朵风干的蓝色小花。 她挑了挑眉“呀,你还留着呢” 柳润点了点头,咳出了一口血。 “那好吧,”她俏皮地翘了翘嘴角,“那我拿走了。” 柳润看着她的面容变得越来越模糊,知道化成了一道白光,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回到了军营。据战友告诉他,他那时候一度停止了呼吸,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一下又活了过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口袋,里面毫无一物。 那一刻,他忽然泪流满面。 朱朱,你终于肯回来见我了。 自从那以后,每一次他上战场都十分不要命,就是希望自己可以再看她一次。这样下来,他倒是成了一个军官,有了自己的部队。 他不怕死,怕的是她不肯来接他。 几十年下来,他经历了很多事情,最后也老了。不打仗之后,他又回到了上海,买下了她墓地旁边的一栋房子,给她当了守墓人。 如果生前不能与你相守,请让我在你去后为你等候。 朱砂的照片还是那么漂亮,坟墓一看便是被打理的很好,而他每天做的,也不过就是陪她说一说话。 说小时候的两小无猜,说长大后的尔虞我诈,说这些年来的走南闯北。一五一十的,他都将给她听,像是要弥补他们之间错失的许多年。 十几年后,他也是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了,却依旧每天前去看她,风雨无阻。他坐在她的墓碑前面,喘了一口气“当年你说没事不要来找你,现在我有事了,劳烦你行个好,接一接我可以吗” “就当可怜我为你拔了这么多年的杂草了。” 那一刻天上下起了毛毛细雨,打在他的脸上,周围有一阵清风,吹动了周围的细草。在那个时候,他闻到了老槐树的暗香,其中夹杂着一个女孩唇瓣上野果的清甜。他又回到了那一个夏夜,面前站着的是他这一辈子最爱的人。 他的小姑娘。 “哥哥。”她笑着这么喊他,容貌明媚。 柳润微微一笑,最后闭上了眼睛。 雨滴落在他的脸上,也不知道在他脸上流淌的,是泪还是雨。 朱朱,哥哥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小天使好,已经与编辑大大商量过了,2月25号倒v,从24章开始,看过的小天使们千万不要买不要买不要买,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谢谢支持呀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庞源番外】有幸 从前庞德安说不上来自己喜不喜欢这个儿子。 只不过后来他死了,他却感到了一种从未体会过的伤心。 他这一生有两个儿子,一个起名庞征,另一个起名庞源。对于庞征,虽然说不上疼到心里去,却也还算慈祥,只不过对于庞源,他不知道这个孩子该不该受人疼爱。 庞德安对于庞源的复杂,来自对他母亲的不喜。 其实也不是不喜欢,毕竟那个女人也曾经是风靡上海滩一时的绝色佳人,只可惜有疯病。 清醒的时候,她便是可以千金一笑的美人,可是她犯病的时候却是六亲不认,披头散发,宛如恶鬼。 一开始的他并不知道她有病,将她娶了回家,做了二姨太,给她锦衣玉食,让她衣食无忧,只不过像大多数男人一样,他很快便喜新厌旧,又把目光转向了更年轻的小姑娘。她们其实并没有她漂亮,只不过胜在新鲜。 只不过后来,庞德安想,是不是她的病便是被他的见异思迁逼出来的。 她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他去看过一眼,小小的,裹在襁褓中,咂巴着小嘴打了一个哈欠,斜着睁开一只眼睛,看了他一眼。 那时候他的心是柔软的,忍不住伸手勾了勾这个孩子的小拇指,看他细嫩的皮肤擦过自己,心里有一块陷了下去。 这是他的儿子。 只不过他后来很少去他的母亲那里了,便很少见到庞源。唯一几次他记得这个孩子的时候,映象便是一个安安静静的小男孩,穿着衬衫短裤,见到他的时候永远是笑眯眯,不像庞征一样总是冷着一张小脸。 那个孩子会十分乖巧地叫他一声“爸爸”,面容清俊,可爱伶俐,然后他会点点头,摸摸他的脑袋。 所以他实在没想到,在这个孩子的衣服下面,藏了那么多的伤痕。 烫伤,掐伤,香烟头留下的痕迹,数不胜数,布满了他被衣服盖住的皮肤,在小孩子细白的身上狰狞丑陋。 这时候庞德安才意识到这个孩子不像在他面前那样温顺。 他太懂事了,懂事到一种过于早熟的程度,而这种隐忍不发的承受力让他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 也许是他太不像一个孩子了,那种沉默忍耐甚至让他感到一丝不适。他知道那不是因为庞源太爱他的母亲了,所以百般忍受她的折磨虐待,因为当他问那个孩子恨不恨他的母亲的时候,庞源虽然摇了摇头,温和地说了一声“不”,可是庞德安看得出来,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微妙的光芒。 庞源是憎恨那个女人的,之所以说“不”,也只不过是因为想让自己看起来人畜无害。 他把庞源带走了那个女人的身边,却不想将他带到身边抚养,只觉得他小小年纪便满腹心思,这样未免让人厌恶,因此就随便将他塞给了另外一个姨太太,之后也没有再管过他。 而那个女人,在孩子被带离她的身边后,便渐渐身体衰落下去,不久后便死了。 弥留的时候,是庞源守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才看着她闭眼的,可是没有人知道,母子之间最后的对话。 庞德安总觉得,一个疯子生出来的孩子,也是一个小疯子。 后来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庞源就是一个疯子。 也是一个骗子。 庞德安在两个儿子明确地知道庞源是那一个更有能力的。他手段强硬,眼光毒辣,而且最重要的是心狠,而庞德安也知道他应该把产业留给他,只不过他实在没有办法对他生出好感。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为这个儿子收尸的时候,却留下了几十年间没有留下的眼泪。 虽然只有一滴,却够让他惊讶了。 只可惜庞德安永远都不会知道,庞源其实不用他的眼泪。 迟来的眼泪,便是一生永远都说不出口的对不起,没有用了。 庞源亲手做出的选择,他不会后悔。 他做错了事,导致朱砂毫不犹豫地宁愿抛弃自己的姓名也要离开他,所以他把命赔给她,赔给他这一生最爱、却也最对不起的人。 庞源做了一个骗子一辈子,却最后把自己骗进了进去,失了一颗心。 朱砂是他这一生最不成功的一场骗局。 他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就算自己的亲生母亲在临终之前,喘着气,问他可不可以原谅她。那时候的庞源只有十二岁,却像任何其他时候一样,和顺乖巧地微微一笑,然后俯下身,在她的耳边轻轻说到“妈妈,你这一辈子死的不会安心,因为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有的时候,他在想,是不是因为他的亲生母亲是一个疯子,所以他也是一个疯子。 他不懂怎么爱人,也琢磨不出什么时候自己心动,所以他只能凭着胸腔中一种野兽般的情意横冲直撞,最后将爱的那个人欺负得遍体鳞伤,也将自己撞得鲜血淋漓。 庞源对于朱砂,一开始其实不准备去爱的。 在她之前,他不曾爱过一个人,不管是他的母亲、父亲、还是庞征,他都不曾对他们投入一丝一毫的感情,因为他知道没有付出便不会有失望。可是对于朱砂,他虽然明明一直坚持着这种道理,却鬼使神差地一步步沦陷下去。 他想过为什么自己竟然会如此软弱。她只不过给了他一点温情,可他就是抓着那一点柔情不肯放手。 想起她的时候,他想起了很多场面。那个漆黑的电影院,那个蜻蜓点水、无人得知的一个吻,他们凑了近,然后相互碰了碰对方的唇瓣,一触即分,甚至轻到几乎不可察觉。 那是他生命中的第一个吻。 亲吻的时候她闭着眼睛,所以看不到他的神情。他半睁着眼睛,垂着眼睛,看着她细白的肌肤,在黑暗中微微发着一点诱惑的光,就如同水手看见远处的一座灯塔,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说“朱小姐,平时久闻大名,今日终于得见了。” 只不过那时候的他不会想到,就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照面,那个靠在门框上、身姿曼妙的美人和她的名字,将会贯穿他的一生。 他们短暂的一生。 她当着他的面,那么狠,那么不留情地跳下去,带走了他的所有。 更何况,他们还可能有着一个孩子。 其实庞源想象过如果和朱砂有一个孩子的话,他会是什么样子的。他有可能是一个小男孩,只不过他更想要一个小女孩,有着她的样子,一双漂亮细长的眼睛,会歪着头,甜甜地喊他“爸爸”。 他会把她举起来,放在肩膀上,带着她领略世间风光,让她得到自己小时候不曾有过的一切。 庞源不是一个喜欢孩子的人,可是因为是朱砂的,所以他会去爱那个孩子。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一个孩子,一个家,都没有了。 他亲手把一切都给毁了。 那天晚上他拿着,双目无神地盯着墙角。 她走了。 他们说她埋在楼下的花园中,可是他却感觉她就是在他的身旁,没有离开。不管她是索命,还是再想见他最后一眼,他都满足了。 更何况他很快就要去见她了。 他之前追求的一切,名利,富贵,荣华,都已经不再重要了。他在名利场与她相逢,周围都是群魔乱舞的人群,可是离别的时候,却只能在一个空旷无人的房间,自己与自己做着历史之前的最后准备。 他已经想好了,如果下去之后不能在黄泉路上见到她,那么他便心甘情愿地跳进望川河,任由河水洗刷自己一身的罪孽,给她赔罪。 对不起,生前不能好好对你。 我明明是想要爱你的,却最后伤害到了你。 这并非他的本意。 他只是想要一个家,有丈夫,妻子,以及孩子。丈夫每一天回到家的时候都能第一时刻亲吻到他的妻子,而那个孩子会蹦蹦跳跳地跑到他的身前,围着他转让他拥抱。 这些不敢是从囚禁中得到的,可他并不知道如何去爱。 所有的一切幸福本来触手可及,是他不知好歹,毁了一切,所以他不值得一滴眼泪。 所以他是高兴她是笑着离开的。 朱砂,不要为我掉一滴眼泪,生前不要,死后更不要,因为我不值得。 我本来是想要让你笑的,不是让你哭的。 最后在把对准心脏的位置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她为他唱的一首歌。 子夜歌。 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他这才想起来,他为她擦干过头发,却没有梳过她的长发。 一梳梳到底。 二梳共白首。 三梳儿孙齐。 四梳不分离。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们之间的情缘便理不清却又剪不断,磕磕绊绊地纠缠许久,到头来月老发现二人只是孽缘,因此一刀挥断,生生让两个人阴阳相隔。 扣下扳机那一刻,他的心里没有任何畏惧。 他是去找他最爱的人了。 人间不能共白首,那么便也只能黄泉再见。 他邂逅了世界上最好的那个人,也邂逅了世界上最好的爱情。 不管结局如何,他此生无憾。 这是一个疯子的独白。 能认识你,我三生有幸。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芭蕾舞者 一至三 五十一芭蕾舞者一 看到关山月的第一眼,琉璃灯手忙脚乱地把眼泪擦了干净,可是还是被她一眼瞄见了。 其实这是一个很令人费解的事实。 琉璃灯再怎么神通广大,它的本体也不过就是一盏琉璃灯,没有五官,可是不管关山月怎么看,总是能在它的“脸上”看见喜怒哀乐虽然大多时候是百思不得其解的蠢样儿这一次竟然还有了眼泪,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样做到的。 她想了很久,最后将这些神奇的现象归功于怪力乱神,决定不去再质疑。关山月像琉璃灯打了一个招呼“好久不见啊。” 谁知道这一句话不知道戳中了它的那一个伤心点,就见琉璃灯开始嚎啕大哭。 关山月“” 好吧,又是谁惹到了这个小祖宗。 她本来是想等它平静一会儿再去安慰它,可是没有想到,琉璃灯见半天还是没有人理它,开始愤怒起来“你为什么不来劝劝我” 关山月无奈,只能上前虚情假意地抱了抱它“乖,不哭了,不哭了。” 她只觉得自己还没当母亲,便养了一个熊孩子。 只见琉璃灯抽抽噎噎,打了一个嗝“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光是听台词,关山月差点以为自己是一个抛妻弃子的人渣。 也不知道这一盏灯是从哪里得到如此丰富的感情的。 可是碍于合作关系,她只能维持着一张笑脸,轻声细语地安慰它“我怎么样了” “你为什么要最后跳下去,为什么呀你知道你跳下去之后庞源做了什么吗”琉璃灯没法抹眼泪,只能在她身上的衣服上面蹭了蹭。 关山月“” 只不过听到那一个名字,她脸上的笑容虽然不变,只不过眼睛里的笑意却减退了许多。 她的确不知道庞源发生了什么,也并不关心。她只知道自己从阳台上面跳了下去,听到了他的一声痛彻心扉的哀嚎,之后便人事不知。 真疼啊,跳下去的时候,尤其是当她摔得粉身碎骨的时候。 不过还好了,一回生,二回熟。 琉璃灯看出来她的冷漠,顿时又不干了“你怎么可以这样” 关山月脸上的笑容不变,轻轻问到“我怎么了” “庞征,柳润,庞源都那么喜欢你,可是你却,你却”它说不下去了,因为又要擦眼泪了。 只不过这一次,关山月没有让它蹭,反而伸出一手指,将它轻轻推开了“你只想过那三个男人的感受,却并没有想过朱砂的。” “我”琉璃灯刚想要说话,却看见她摇了摇手指。 “朱砂只有十八岁,却前后遭到了三个男人的背叛,她当然可以有机会报仇了。” “可是柳润没有伤害她啊。”琉璃灯辩解着。 关山月笑了笑“可是朱砂不知道呀。” “况且他的选择让朱砂一生的轨迹就此被扭转。” 琉璃灯没有再说话了。 “这四个人都是可怜人,可是我还是更可怜朱砂一点。” 只不过还有一点关山月没有告诉琉璃灯 看男人哭起来有多爽啊。 看着有些闷闷不乐的琉璃灯,她戳了戳它,换来不满的一瞥“干什么” “工作呀,”她眨了眨眼睛,却因为血肉模糊的脸而看起来有些恐怖,“不然还能干什么” 从后面看,关山月是一个绝无虚名的美人,可是从前面看,她的那一张脸能够止小儿夜啼。 琉璃灯看了一眼,又转过身去。 丑八怪,哼。 只不过最后,它自认是一盏敬业的好灯,于是还是转了过来“下一个世界你要去现代。” 现代 民国对她来说已经算奔放,现代到底是会有多异样呢 琉璃灯开了口“这一次的故事没有那么多的深仇大恨。” 所以别把我再虐哭了。 关山月摆了摆手“知道了。” 她转身朝着白雾走了过去。 琉璃灯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告诉她,这一次她看上去比上一次好了不少。 这一次的故事很狗血。 狗血这一个词还是她新学的。 这一个世界她叫梅疏。 梅疏待雪添的“梅疏”。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她出生在冬天,而她母亲呆着的那个产房外面正好有一株梅树,上面的梅花稀疏,却依旧开得坚强,所以便起名叫这个名字了。 她出身富贵,出生在淮城的梅家,长大的时候顺风顺水,唯有遇过一件还算艰难的事,便是父母在她两岁的时候离婚。梅家夫妇只不过之间是商业联姻,没有感情,而梅疏正好只是这一次交易之下的产物。那一年梅母嫁给了淮城一家还算富裕的家庭,又生下了一个女儿。 梅疏早慧,记事很早,还记得那时候她走路的时候依旧歪歪倒倒,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走到了梅母面前,悄悄拉住了她的衣摆,说“妈妈不要走,不要走。” 那个女人生的很美丽,心里却并不怎么柔软,把她的手轻轻拉开,没有跟她说一句话。 那一天母亲走的时候,她的父亲没有出现,呆在了书房,而她一个人抱着软绵绵的小熊,站在门口,看着母亲拉开大门,坐上了一辆车,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临走之前,她只给梅疏留下了一句话。 “以后没事不要来找我了,妈妈很忙。” 然后紧接着便是一句孩子都听得出来的一句敷衍的“乖”。 于是梅疏很乖,没有再去找过她的妈妈,只在后来淮城办的宴会上看见她,手上牵着另一个小姑娘,比她小两岁,梳着可爱的齐刘海,穿着粉嫩的小裙子,软软糯糯。 其实梅疏是看不上这样的打扮的。 她比同龄的孩子们都要早熟,从小便不爱穿粉色的公主裙,也不爱花里胡哨的头饰。 梅疏唯一爱的是银光闪闪的小皇冠。 那种别在跳芭蕾舞的小姑娘们头上的小皇冠,只要轻轻偏一偏头,便能流光溢彩。 她便是一个跳舞的小女孩。 她从三岁开始便跳起了芭蕾,没有一个教过她的老师不说她天资聪颖,天生就是一块跳舞的料子。 跳舞的小姑娘们好像总是和其他的小姑娘们有些不同,举手投足之间总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美感,而梅疏便是此类最好的代表。 她长成了一个矜持的小姑娘,性格自持冷淡,最爱穿的便是一身雪白的连衣裙,微风轻轻一吹,便能看见裙摆轻轻飘动,美不胜收。她骨架细长,双腿极长,轻轻一踮脚尖,便能划出最美的弧度。 穿着芭蕾舞鞋,她便是台上的王者。 每一次的旋转,抬腿,跳跃,她并不仅仅是在重复着动作,而是在赋予它们一种生命。 她跳起来的时候,仿佛微风都在她的脚下将她拖了起来,每一个姿势都无比轻盈,仿佛她不费丝毫力气就可以将它们做出来。 就像所有人说的一样,她天生就是该跳舞的。 梅疏十二岁便出了名,十六岁的时候办了第一场演出,台下的人数以万计,看着她在台上展示着少女最美丽的姿态,以一种不容忽略的气势统治着舞台。她是那么的细弱,站在台上的时候却看上去有着一种舍我其谁的耀眼。 只不过她没有说的是,她在十四岁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人。 那个人叫严寒,是淮城另一家名门的独子。 梅在寒中开。 梅疏,严寒。 十四岁的少女只觉得,他们连名字都是那么的契合。 她是一个高傲的女孩,平时走路都不愿意低头,只愿意昂首挺胸,却那么小心翼翼地去喜欢着另一个人。 梅疏是骄傲的,可是面对严寒,她却手无寸铁之力。 她不敢叫他知道自己喜欢他,至于是为什么,她认为是因为当他知道她喜欢他后,便不会再与她说话。 梅家与严家交情颇好,晚辈之间也有互动,只不过梅疏生性冷淡,而严寒比她更为淡漠,所以她也只能悄悄地爱慕着他。 她知道他喜欢什么,知道他喜欢穿白色的衬衣,也知道他吃得清淡,却每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总是故作矜持,不敢靠近。 可是在他的身后,她又是幻想自己可以拉着他的手的。 她都已经想好了,如果有一天她能为他跳一支舞就好了。 不为别人,只属于他。 对着月亮,她许下了十五岁的生日愿望。 梅疏不用严寒也同样喜欢她,这一点她永远都不敢奢求,她只是希望,严寒可以来看她跳一次舞。 她想把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呈现给他。 也许是真的有人在天上听见了她的愿望,她的第二场演出,她看见了严寒坐在台下,与他的家人在一起。 台下的那个少年面容隽秀,一双眼睛里仿佛带着霜雪,就那样沉静地看着她。 在那一刻,梅疏笑了。 人们都看得见,那个在台上发光的少女唇角弯起了一抹弧度,漂亮得让人心静。 梅疏人如其名,冷傲得如同霜雪中的梅花,笑起来的时候却不可方物,是那么的美丽,像是要夺走所有人的注意力。 而她好像也看见,严寒的嘴角也微微一翘,冷静的眼睛中流露出一抹温柔。 五十二芭蕾舞者二 那一天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严寒看见她了。 他来到了后台,带来了一捧雪白的百合,轻轻放在她的手中,一言不发,点了点头,便就离开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梅疏垂下了头。 其实她应该就这样被满足了,他们之间可以有一次这样的交集,足以让她珍视一生。也许会有人说少女时的暗恋不算数,甚至渺小的微不可及,可是在爱他的那一瞬间,她是真心诚意的。 都说年少的时候不能遇见太优秀的人,不然一生都会被他与你不经意时的一瞥耽误,而严寒于梅疏,便是这样的一个人。 如果说她是雪山之上开放的梅花,那么他就是天空中轻轻飘落的白雪,遥远得触不可及,如果只要有人胆敢将雪花放在手心中,那么便只能得到满手冰凉的湿润。 人是无法留住雪花的。 而梅疏就是一个不敢去追逐雪花的人。 看着手中那一捧素净的百合花,她觉得也许这样就够了。她一个人开始的情节,有她一个人的告别来结束。 可是就在她站起身的那一刻,有一张卡片从花瓣中掉落出来。 她把它捡起来一看,发现上面只有一行字。 “献给世界上最美的芭蕾舞者,我倾慕的梅疏小姐。” 少年的笔迹潇洒,并没有很用力,带着和他人一样的清淡。 梅疏看着那张卡片,一抹红晕从她的脖颈爬到了脸颊上,悄悄地绽放着少女无人可知的暗恋。 世界上最好的一件事之一,无非就是她喜欢他,而他恰恰也喜欢她。 从那天开始,他们开始了一场不为人知的暧昧。 他们从来没有像对方表白过,甚至连一句简简单单的“我喜欢你”也不曾说出口,可是梅疏知道,他们是一对相爱的情侣。 少年少女没有告诉家中的长辈,只有两个人之间悄然无声的甜蜜与亲近。 梅疏这一辈子爱的东西只有两个芭蕾与严寒。 不分先后。 她的父亲与她并不亲近,虽然他没有再婚,可是一年也难得见上几面,父女之间见了面也只有互相尴尬的面面相觑,更何况梅疏是那样的骄傲,不能承认自己有的时候是想他的,尤其是当梅父很多时候都对她视若无睹。 她是被家中的何姨带大的,只不过何姨有自己的家庭,自然也没有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只不过是雇主而已。 严寒的出现打破了她生命中的寒冰,让她知道了她除了芭蕾之外还可以拥有其他的温情。 他们在一个学校,却只在课间悄悄见面,在学校的天台上。 在那里,轻风会刮过他们的衣摆,将他们的头发吹得扬起来,然后严寒会朝她轻轻一笑,后面是晴空万丈。 梅疏爱严寒。 高中毕业的那一年,他们告诉了各自的家长,带着他们的祝福订了婚。 在订婚宴上,严寒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唇瓣。 他的嘴唇是甜的。 那一年,她去了巴黎芭蕾舞剧院,与他暂时离开。 在异国他乡,她每一天想的就是他。 想他清冷的眉眼,说话时淡淡的腔调,以及他吻上她嘴唇时那一刻的感觉。 不是身边没有别的男孩追逐她,毕竟梅疏向来不缺爱慕者,可是她的忠诚既然给了他,那便是一辈子的誓言。 可是严寒却没有。 梅疏做梦都没有想到,当她再一次回到中国的时候,她会看见严寒捧着董素的脸庞,温柔地吻了下去。 董素是她的妹妹。 同母异父。 当年那一个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甜美,看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可是梅疏却自幼很难对她生出任何喜爱。 也许是离婚后她们的母亲感到有一丝愧疚,因此偶尔便会带着梅疏出门,只不过董素也在。 梅疏还记得,有一次在她十二岁的时候母亲带着她去了游乐场,她想要做摩天轮,只不过董素害怕,母亲便在下面陪着她,而她自己一人上去。 这并没有什么,只不过是当她下来的时候,母亲和董素都没有了身影。 她一个人被落在游乐场,抱着膝盖坐在树荫底下等着回她们来。只不过她从早上等到了下午,从下午等到了晚上,终于在游乐场关门之前等到了人。 只不过不是她的母亲,而是何姨。 何姨告诉她,董素有一些不舒服,于是当年的梅母、现在的董母便带着她先回家看病了,却不小心把梅疏忘了,半个小时后之前才想起来,给何姨打了一个电话,让她去接梅疏。 据何姨说,她的母亲说“让梅疏不要怪我,素素身体一下不舒服,我一时手忙脚乱,就把她忘了。她已经是大孩子了,要体谅妈妈,不要怪你妹妹。” 其实后来的梅疏想了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母亲着急女儿,这很正常。 所以当董母过几天再一次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问梅疏怪不怪她,梅疏只是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说“不怪”。 董母在电话的另一边放心地笑了,却没有看见梅疏脸上淡淡的神情。 如果没有期望,自然也就没有了失望。 她对母亲的所有期待全都在那一天在树荫底下被磨完了。 所以她没有问董母,为什么不在她回家之后给她打一个电话问问,为什么不在后来不亲自来看她一眼。 从那一天开始,她明白了,她的妈妈虽然是她的妈妈,却首先是董素的妈妈。 虽然说凡事应该分个先来后到,可是母亲对于孩子去并不是这样,尤其是她的母亲。 可能越是弱小的生物,就越容易得到保护吧。 后来董素笑眯眯地在她的面前鞠躬道歉,没有听她说“不用这么做”,想要求得她的原谅。她们的母亲在一旁,朝她说“你看你的妹妹都这么诚心道歉了,你这个当姐姐的怎么还这么小气。” 可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让她道歉,是董素硬要给自己赔礼。 梅疏不知道是自己心胸窄小还是怎么,只觉得看着董素甜美的脸庞,心中有些不舒服。 可是她不想再和他们有任何纠葛了,就点了点头。 真正让她对董素无感,是在她十六岁那一年。董母带着董素看了她的演出,而从那时候起,董素也要闹着学芭蕾,因为“我想要跳得和姐姐一样好。” 梅疏瞬间就有一些不高兴了。 她跳得这么好看,董素怎么可能和她跳得一样 所有的老师可都夸过她,说她是跳舞的天才。 她有些气不过,悄悄“哼”了一声,却又不想被别人发现,于是只能维持着面上的矜持,心里却不是很舒服。 后来她想开了,董素要学芭蕾舞,这没什么,她并没有权利去阻止她,自己只需要比她跳得好就可以了。 梅疏向来相信自己的实力。 可是董素抢不走她的芭蕾,却抢走了她的严寒。 董素那个时候正好十八岁,清纯甜美,看着便想叫人微笑,而严寒高大隽秀,与她看着像是一对璧人。 只不过梅疏又算是什么呢 那一天她悄悄地离开了,没有叫任何人看见从眼角滑落的眼泪。 她向来是骄傲的,连哭泣都不想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 可是她不甘心。 她把母亲给了董素,难道现在也要将严寒拱手让人吗 自始自终,她都没有想过要和严寒分手。 她宁愿看到他们亲吻只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误会。 后来梅疏与严寒约着见了面,而她苍白着脸,问严寒他是不是与董素有了关系。 严寒沉默了很久,看着她,终于点了点头。 梅疏看着他隽秀的脸庞,看他依旧云淡风轻,不慌不忙,仿佛他的背叛不值一提。 她问他为什么,然后严寒想了想,十分不经意地说“梅疏,我现在已经是严氏的掌管人了,身边不能总是没人,况且我们两个性格合不来。” 她努力睁着一双眼睛,不想在他面前哭出来,低着嗓子问到“为什么” 他笑了笑。 这是梅疏在离开两年后又一次地看到了他的微笑。平日里他们很少视频,一个原因是因为严寒不喜欢,还有便是梅疏总是有一些不好意思。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再一次见到他的笑容,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梅疏,你没有发现吗,你的脾气总是那么的硬,不肯服输。况且我也累了,你就像一块捂不热的冰块,放在心中冻人。”他说得轻描淡写,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梅疏想问他,你忘了每一次我演出的时候,我总是会在台上对你笑吗台下有那么多人,我却独独只注意到了你。 她想,他一定是忘了那些时候,她等在他的教室外面,直到街边的路灯都亮了起来,也忘了他们曾经漫步在偏僻的小路上,她将他冻红的手放在口袋里捂热,然后一抬头,便看见他含笑的眉眼。 若说谁是冰,她只觉得严寒才人如其名,是那一块怎么样都捂不热的冰。 可是她依旧爱他呀。 五十三芭蕾舞者三 严寒对于梅疏的意义可能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 不然他为什么又会这么残忍呢 随便一句话就轻轻抹杀了两个人的过往,手段温柔而漫不经心,就仿佛随意掐死了一只蚂蚁那样。 梅疏看着他云淡风轻的脸庞,忽然说不出来话了。 两个人相对无言地坐了很久,最终严寒放下了他的咖啡杯,对她礼貌而疏离地点了点头“抱歉,素素还在等我,我就先告辞了。” 他就像每一个绅士那样,抽出几张百元钞票,放在了桌上,然后便要头也不回地踏出咖啡馆。 梅疏捂住了眼睛。 她告诉自己,不要挽留,不要挽留,如今你唯一剩下的,便只有自己一文不值的面子了。她一遍又一遍地强迫着自己,提醒着她自己的身份。 你是梅家的女孩子,她说,不可以丢人。 她努力昂首,试图倒回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 这不过就是一个男人而已,梅疏,你还有其他那么多的选择,何必就要吊死在他的身上。 只不过在那一刻,她发现自己虽然仿佛拥有很多,荣誉,亲人,爱人,可是最后却什么都没能留住。 好像到最后,只有那一双芭蕾舞鞋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她忽然想起来了严寒第一次见到她跳舞的时候,他的唇角微微一翘,冷静的眼睛里面流露出了一抹难以察觉的温柔。 他给她写到“献给世界上最美的芭蕾舞者,我倾慕的梅疏小姐。” 他倾慕的梅疏小姐。 她最终还是说出了口。 “严寒,不要走。” 他的步伐稍稍停了停,却也只是瞬间,很快他便要迈开脚步。 “你爱过我吗”梅疏的声音从后面轻轻响起。 严寒转过身,点了点头“那是自然的。” 可是那你为什么还要走 是我不够好吗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可是梅疏,爱是会随着时间褪去的。我喜欢你了两年,第三年对你可有可无,第四年便知道可以不需要你了。” 而且还有一件事他并没有对她说。 他一开始喜欢的女孩子并不是梅疏。 是董素。 事情就是这样的狗血。 而且好像还不怎么出人意料。 严家与董家并没有什么来往,唯一勉强可以算得上的中间人便是梅疏。 那时候还不到十八岁的严寒是喜欢上了十五岁的董素。 董素是一个长相甜美可爱的女孩子,与梅疏的冷淡矜持完全不同。如果梅疏是一个男孩子,她想,自己也是会更喜欢这样的女孩子。 严寒喜欢董素的娇气,喜欢她的活力,而这些都是他不曾在其他人身上见过的,更不可能在梅疏身上出现。梅疏留给他的映象,永远是那一个清冷矜持,垫着脚尖走路的小姑娘。如果说董素是花,那么梅疏就是冰。 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他利用了梅疏去接近董素,让那个小姑娘也为他神魂颠倒,却发现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有些喜欢上了梅疏。 她出乎意料得柔软,在冷淡的外表下面是一颗温柔的心,而严寒便爱极了这种反差。 因此他与她维持了四年的关系,却因为两个人分居异地而感情渐渐变淡,而他对董素的感情也因为她就在身边而变得明显。 他本来并不想在两个人之间做一个取舍,只可惜被梅疏碰见了。 有些人看上去淡漠自持,其实道貌岸然。 只不过严寒并不认为自己有何亏欠梅疏。当年她喜欢他,他同意为她圆了一个梦,而如今他也只不过是让那个做了四年的梦彻底停了下来罢了。 梅疏看着他,看着这个她爱了四年的人。他已经从一个少年长成了一个男人,面上带着波澜不惊的平静,仿佛意识不到自己说出来的话有多么残酷。 即使他就算意识到了,可能也并不在意吧。 严寒最后看了一眼梅疏,点了点头“再见,梅疏。” 然后梅疏便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馆。 梅疏这一辈子到现在,能让她为之放下尊严的人,只有严寒。 她不肯相信曾经爱过的少年是这样的一个人。 在她的记忆中,严寒永远是那一个静静的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的她跳舞的少年。 有一天,她去了董家,见了母亲。 那个女人看着她,让佣人为她倒上了一杯茶“最近又没好好吃饭吧,看着又瘦了一点了。” 梅疏没有回答。她看着母亲的眉眼,轻轻开了口“您其实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对吗” 那个女人笑了笑“你指的是什么” 只不过梅疏已经从她躲闪的目光中看出来了。 她的母亲,任由她的未婚夫与她的妹妹亲近厮混,同时对于他与自己玩了一场暧昧的游戏一言不发。 如果说那个女人知道的时候,能够提醒她一句,她也不会像如今这样狼狈。 她的母亲或许是有些紧张,抿了一口茶,说出了那句让她终生难忘的话“其实我们都知道。” “我,你的父亲,严家的父母,我们都知道。” “只不过你的父亲与严家达成了一个交易,说是如果同意解除你与严寒的婚约,那么他们会把城东的地拱手相让。” “然后你的父亲同意了。” 梅疏的双手微微颤抖。 她活了二十年,结果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众叛亲离的模样。 最痛苦的是,她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是因为她素来看起来比较冷淡吗 可这就能成为他们肆无忌惮的借口吗 “姐姐” 她的身后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 梅疏转身一看,发现是董素,靠着门框,胆怯地看着她,眼眶微微泛着红。 那一刻,她终于放弃了所有。 梅疏站了起来,走到她的面前。她比董素高出了一个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董素打了一个寒颤,又怯怯地叫了一声”姐姐” 她微微一笑,这几日憔悴的脸上竟然看出来了从前的从容不迫“不要叫我姐姐,我不是你的姐姐。” 董素红了眼睛“姐姐” “看来你是听不懂人话了,”少女微微歪了歪头,“那么我也不必要以文明人的方式与你沟通了。” 说罢,她扬起手掌,一个巴掌挥了下去。 只听见“啪”的一声,董素的脸被打得偏到一边,很快红肿起来。 她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梅疏。 梅疏向来是一个冷淡自持的女孩,从来没有动过手。 她们的身后传来了董母的一声惊呼。 “看着我干什么,你是听不懂人话吗”她微微一笑,“既然你叫我一声姐姐,那我也有必要教你怎么做人了。” 话刚说完,她便又一巴掌打到了她的另一边脸颊上面。 董素被她打得踉跄了几步,抬头看着她“你就不怕严大哥知道吗” 梅疏扯了扯嘴角“严大哥就算他在这里,我也照样打你,弄不好连他一起打。” 董母赶忙上前,将她们分开,并且指着大门,对梅疏说到“你给我走,马上走。” 她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有再对她们说,便出了门,上了车。 走了没多远,她听见董素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梅疏,你会遭报应的” 没有人知道的是,梅疏在关上车门的那一霎那泪流满面。 这就是生她的母亲。 只不过随后,她擦干了眼泪,对着镜子扬起了脖子,像是每一次上台演出之前那样,对着里面的那个少女微微一笑。 “他们不喜欢,我喜欢我自己。” 再睁眼,她依旧是那个清高冷淡、天资卓越的芭蕾舞者。 那一天晚上,她没有回家,反而去了酒吧买醉。 在那里她喝得酩酊大醉,恨不得醉生梦死,听着周围混乱而噪杂的音乐,她在这里可以毫无顾忌地发泄着自己的眼泪。 在昏黑的酒吧中,没有人认识她是谁,也没有人能知道她便是芭蕾舞者梅疏。 严寒对于她来说,是整个青春的回忆。 那个清冷的少年和他白衬衫上面淡淡的青草味便是梅疏少时所有的美好所在。 凌晨三点的时候,当她从酒吧扶着墙出来的时候,她却被车撞了。 也许生活就是这么得戏剧性。 那是一辆酒后驾驶的快车,当她看着它冲上来的时候,第一个反应竟然不是躲,而是平静地站在那里,直到最后一刻才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想要躲避。 可那时候已经晚了。 而且就算她之前想要躲闪,那也来不及了。 她被撞倒在地,只感觉下身一阵剧痛,便不省人事。 在昏过去之前的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董素和她说的一句话。 “梅疏,你会遭报应的。” 她只是没有想到报应会来的如此之快。 她的报应还不够多吗,她甚至都不知道它们为何而来。 当她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便是在icu病房,床边站着一个她熟悉的身影。 严寒。 听见她醒了过来,他转过身,低下了头,向她宣布了那个噩耗。 “对不起,梅疏。” “医生说你可能永远跳不了舞了。” 只不过这一次严寒不知道的是,这时候的梅疏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她,而是关山月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想写一个甜甜的小故事 梅疏待雪添阮郎归粉痕闲印玉尖纤晏几道 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爱莲说周敦颐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芭蕾舞者 四 关山月看着面前这个长身而立的青年,一时间有一些说不出来话。 不是说他过于英俊,也不是说他已经超凡脱俗到一眼难忘,而是她惊讶于他的狗嘴吐不出象牙。 她装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却悄悄摸摸地看向了一旁缩在角落里的琉璃灯“小宝贝,你给我重复一遍,他说了什么” 琉璃灯也颇为惊奇地看了一眼严寒,然后彻底忘记了它的颜控属性,斩钉截铁地对关山月说到“他说你跳不了舞了。” 关山月睁着眼睛看着严寒。 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如果眼前的旧识痛失了赖以为生的双腿,尤其当她还是一名芭蕾舞者的时候,应该不会采取这种开门见山的崩溃疗法。 当然了,若是想要置之死地而后生,也不是不可以的。 可是她翻了翻梅疏的记忆,然后再一次确定了严寒不是那种人。 也是,作为一个总裁,他自然不能算是正常人。 有的时候,连人都算不上。 做人还需要一撇一捺方方正正,这样才能支得起来一颗心,只可惜严寒不仅心瘸,眼睛还瘸。 对他掏心掏肺的反而翻脸不认人,自认长了一张颇为好看的脸,便恃美行凶。 关山月有些不爽。 因为恃美行凶的,向来是她,现在来了一个不知名的野男人,她自然不高兴了。 她看向了琉璃灯“你说,是他好看还是我好看” 琉璃灯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无法恭维她真实的那一副皮囊,因为那实在是血肉模糊,虽然最近有看上去好一点,可是依旧不忍直视,可是就是因为她是一个丑八怪,所以它才有一些不忍心伤害她。 它假装沉思了一下,然后对她无比认真地说到“自然是梅疏比她好看了。” 关山月含笑瞥了它一眼,让琉璃灯顿时缩了缩脖子,只感觉背上汗毛都要立起来了虽然它并没有背,也没有汗毛。 她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 关山月本来想着的是先来一阵冷嘲热讽,最后如果需要的话还可以拳打脚踢一顿,只不过她既然借用的是梅疏的躯壳,那么也只能按她的性格来行事。 而现在,梅疏虽然对严寒失望至极,可是还是对他旧情尚存的。 严寒是她梦了大半辈子的梦中人。 即使如今他撕破了冷淡的虚伪面孔,换上了一副狰狞的獠牙,在她的记忆中,他还是那一个含笑看着她跳舞的少年。 也许人的记忆便是这么一个奇怪的东西吧。 明明一个人已经对你恩断义绝,可是你却总还是记着他的好,下意识地去忽视他的坏。 梅疏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严寒看着她沉静清冷的侧脸,心中还是软了软。 他脑补的能力很强,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只不过严寒只用靠他自己一个人便能撑住一部满是爱恨情仇的舞台剧。 严寒看着梅疏,想起了他们曾经在一起的时光。 曾经几时,他们也双手相挽,走过了大街小巷,虽然不曾嬉笑追逐,欢声笑语,却有无言的默契在两个人之间静静地流淌,因为他们彼此都知道,只要偏过头,便能看见对方。 严寒不是不喜欢那个时候。 可是是什么时候,这种喜欢开始变了味儿,变成了疲惫呢 也许是因为他们唯一一次的亲吻只有在订婚宴上面,也许是因为温情脉脉过了很长的时间之后也变成了看着厌烦的相顾无言 而且梅疏太优秀了。 作为严家的掌门人,他已经不再需要一个同样出身名门的妻子去锦上添花,他所需要的是一个女人,一个会对他笑,会对他哭,会全心全身依赖他的姑娘。 梅疏不是不会对他笑,却不会全心全意地依靠他。 她还有她的芭蕾,还有她自己。 严寒叹了一口气。 他们之间差的太多了,却并不是上与下之间的门第之差,而是左与右的性格之差。 可是他并没有想过自己对于梅疏的重要性。 也许梅疏对他来说,只是青春时不痛不痒的一个消遣,可是他对于梅疏,便是整个少年年华组成的部分。 她在可以抽身之前便爱上了他。 这时,梅疏的眼睑动了动,终于抬起了头“你说什么” 严寒怜悯地看着她,俯身坐了下来“很抱歉,梅疏,你的腿受伤得太重了,医生说,你这一辈子很可能永远都跳不了舞了。” 他顿了顿“而且你下半辈子恐怕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了。” 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他居然感觉到了一丝与恻隐混杂的快感。 一个舞者没有了她引以为傲的双腿,那么她便只能依靠着他。 连严寒自己都不曾想过,他竟然是这样的人。 梅疏闭上了眼睛。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打湿了枕头,在上面晕出了一块浅色的水痕。 没有了双腿,那她就再也跳不了舞了。 从现在开始,她便不能跳跃,不能旋转,不能踮起脚尖,甚至连重新站起来、用她的脚底去触碰地面也不可能了。 此时她又想起来了董素的那一句“梅疏,你会遭报应的” 是啊,她遭了报应,可是又是为什么呢 是她不够与人为善吗 可是她不曾对一个人怀有恶意,最多的也只不过是失望与不再期待罢了。 梅疏的眼睫微微颤抖,随后眼珠中又流出更多的眼泪,喃喃自语“她说过我会遭报应的,她说过的” 严寒没有听清,微微俯身过去,声音低柔“怎么了” 她睁着一双泪眼,看着他“董素说过我会遭报应的” 严寒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之后,他才开了口“素素不会这么说的。” “不要撒谎,梅疏。” 梅疏倏然愣住了。 她细细地端详着他清淡的眉眼,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严寒宁愿相信他接触不久的董素,也不肯相信她。 “严寒”她最终还是低下了头,“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他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背,又将她的手放开“不是我不相信你,梅疏,而是素素不是那样的女孩。” 再抬头的时候,梅疏的眼睛里已经没有眼泪了“所以我现在永远跳不了芭蕾了,也永远站不起来了,而且你也不要我了,是吗” 严寒看着她,忽然心中一涩。 可是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我没有不要你,只是我们的缘分就这么多罢了,已经用光了。至于能不能再跳舞以及能不能再站起来,我很抱歉,我不知道。” 她轻轻“嗯”了一声。 严寒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梅疏将芭蕾看得比她自己的命都要重要。她一生中的大部分温情都来自于那一双芭蕾舞鞋,有了它们才有了如今的梅疏。 没有芭蕾,梅疏便不再是她自己了。 她就像是每一个被迫痛苦地剥下自身光环的女孩,忍着剧痛穿上了平凡的皮囊,最终变得泯然众人矣,再也找不回当初光芒万丈、满身荣耀的自己了。 严寒都知道这些,所以他以为梅疏会大吼大叫、拳打脚踢,可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不再说一句话,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看着外面夕阳西下。 在火红色的夕阳下,她的侧脸被晕染成了一副岁月静好的油画,却添上了一丝憔悴的苍白。 任谁看着她,都不会想到,她刚刚失去了生命中可以捉住的最后一丝希望。 她本来想着,没有严寒,这没有关系,没有母亲,这没有关系,没有父亲,这也没有关系,她只要有芭蕾就够了,只有梅疏和她的芭蕾鞋。可是就是在现在,生活像是开了一个玩笑,轻描淡写地夺走了她生命中最引以为傲的天赋。 站不起来的梅疏,还能是之前的梅疏吗 严寒博学多才,却怎么也想不到,梅疏不是不伤心,她不是不恨,可是却都没有力气了。 现在去怨恨,还有用吗 她是想要去怪那个肇事的司机,想要去怪所有人,为什么没有人能在那一天晚上给她打一个电话,让她回家。可是她后来想明白了,她已经够可悲了,就不要再继续可悲下去了。 哀大莫过于心死。 所以就这样吧。 她没了双腿,再也站不起了,一辈子只能依赖轮椅,也许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梅疏知道,自己本来就是一个多余的人。 严寒忽然看她朝自己看了过来,微微扯了扯唇角“严寒,你走吧。” 可是这时的他反而有一些不适。他看着她苍白消瘦的脸颊,欲言又止“梅疏” “真的,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她又仿佛是笑了笑,“我现在应该有权力哭一会儿吧。” 而我哭的时候,不希望你在场目睹我的狼狈。 我的孤独只能由我一个人去难受。 严寒点了点头,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口的时候再往后看了她一眼。 瘦削的少女缩在宽大的床上,身上盖着雪白的被子,让她显得是那么的孱弱,只不过她的脸上依旧带着清浅宁静的笑容,衬着身后橘红的夕阳,竟是让人感觉心中有些酸涩。 他听见她说“严寒,再见了。” 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于是他也挥了挥手“再见了,梅疏。”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芭蕾舞者 五 三个月之后,梅疏离开了淮城。 走的时候,她没有让一个人送她。 不是没有人想送,而是她并不想见一个人。 当她还在养病的时候,董母来过一次,带着她亲手煲的汤,坐在了她的床边。 见到梅疏之后,她的眼泪便掉了下来,眼睛红了起来。 “小疏” 算一算,梅疏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见这个称呼了。 董母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声音哽咽“小疏,你还好吗” 梅疏看着她憔悴苍白的脸庞,忽然叹了一口气。 也许这就是她的亲人吧。 该好的时候不对她好,该真正让她死心的时候却掏出了一点难得一见的温柔。 其实很多时候董母不是不爱她,只不过她放在第一的、最爱的人,并不是她罢了。 好像没有人把她当成最重要的人,都只是可有可无的配角。 她曾经在舞台上是光芒万丈的主角,在生活中却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龙套。 “妈妈”她笑了笑,抽回了被董母轻轻握住的手,“我还可以。” 董母失落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稍稍有一些尴尬,却倒出了一碗自己煲的汤“小疏,尝尝吧,这是妈妈为你做的。” 她接过了碗,放在嘴边抿了一口,便将碗放下了“谢谢妈妈。” 董母看着大女儿清冷素淡的眉眼,忽然就落下了泪“小疏,你该怎么办呀,你才二十岁呀” 剩下的话还没被说出口,便被淹没在啜泣中。 梅疏知道她的母亲想要说什么。 她才二十岁,人生刚刚开始,便惨遭截断。她的一双腿所幸还在,以后却很难站起来了,而且就算站起来了,可能也永远跳不了舞了。 这一句话也是梅疏想要问自己的。 她该怎么办 从此之后,她的那一双芭蕾舞鞋可能就永远不会属于自己了。 她还记得,很久以前,她带着银色的小皇冠,站在一群其他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当中,抬着头,脸上的笑容平静自信。 可是现在却不可以了。 她如今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她看着哭泣的董母,心里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阵厌倦。 如果真正关心她,怎么不在她还有心去接受的时候弥补呢 “妈妈,”梅疏轻轻叫了一声,“妈妈,别哭了。” 董母眼中还带着泪,睁着眼睛看着她。 梅疏弯了弯唇角“我都没有哭,您哭什么” 看着董母忽然睁大的眼睛以及不可置信的神情,她的心里竟然感到了一阵快感。 她的母亲可能做梦都想不到,她素来优秀听话的大女儿会这么与她说话。 “您看到了,我现在就是一个废人了,何必在这里为我哭呢”她抚平了被子上的皱褶,直到看见它们彻底变得平坦才停下手,“如果您有这个时间,不如还不如对我笑笑。” 董母连忙擦干了眼泪,讷讷地不发一眼,只是坐在床边低着头。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看着梅疏,神情恳切“小疏,关于那天你妹妹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只是看着大女儿冷淡的侧脸,她最终还是没有说下去。 梅疏觉得自己几乎可以笑出来了。 但是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不是人说的话我自然不会理会。” 董母脸色尴尬,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恼怒。只不过她看了一眼缩在被子中的大女儿,最终还是把口中的话咽了下去,站起了身“小疏,你现在心里有怨,妈妈不怪你,你好好休息,妈妈以后再来看你。” 她微微偏了偏头,声音低到近乎听不见“妈妈再见。” 在清晨的阳光下,少女脸色瓷白,上面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而她眼睫修长,低垂着眼睑,在脸庞上打下了一片扇形的阴影。 董母看着这样的梅疏,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张了张口,却最终还是一字都没有吐出来,胡乱点了点头,就走出了病房。 梅疏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扯着唇角笑了笑。 真的。 妈妈,再见了。 继严寒之后,她又向另一个人说了道别。 走的那一天,她带得东西很少,因为回国回得匆忙,因此大多数家当还是在巴黎。她坐在轮椅上,被何姨推着,听着身边路人的窃窃私语,看着他们好奇或者怜悯的目光,脸上只是一片死寂般的平静。 毕竟是从小看到的孩子,何姨摸了摸她的肩膀“梅疏乖,不要去管他们说些什么。” 梅疏点了点头,与何姨道了别。 淮城是她的出生地,也是她自幼长大的地方,可是这一刻的梅疏只觉得自己永远都不想回来了。她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带着满身的伤痛,逃离千尺,时刻不敢回头,因为怕后面的人又向自己扔石头。 她坐在飞机上,看着外面的白云,闭上了眼睛。 当她到巴黎芭蕾舞剧院的时候,平静地办了休学的手续。 过去的同学无一不是同情地看着她,已经没有了嫉妒。当一个人已经跌落到一无所有的谷地中,过去的旧识只会可怜她。 因为她已经再也没有机会爬起来了。 梅疏收拾了寝室中的家当,搬了出去。 回到巴黎的时候,她只带了这么多年自己的积蓄。她的父亲不是没来看过她,也不是没有想要给她钱,可是她没有接受。 如果一定要知道为什么,可能就是她还想保持住自己最后岌岌可危的尊严罢了。 也许可笑,也许毫无意义,可是她的自尊是她最后的行囊。 如果你抛弃了我,那你也不必要施舍于我。 因为我不要。 她找到了一个正在出租的公寓,只不过因为坐在轮椅上行动困难,所以只看了看照片。 那是一栋红砖的小洋楼,上面还缠绕着青色的爬山虎,郁郁葱葱。 她是和另一个人合租,却对那个人了解的不多,只知道他也是一个中国人。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也并不想与其他人合租,只不过她身上的钱不算多,如果一个人住的话,可能不会用很长时间。 星期六那天,她坐着轮椅,来到了那栋小公寓门前,伸出手,敲了敲门。 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露出了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影。 他看了一眼梅疏,轻轻点了点头,伸出了手“你好。” 她握住了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手掌很宽,手指却十分细长,上边温度不算高,有些冻人“你好。” 梅疏看了那个男人一眼。 他可能大约有二十三四岁,看着十分年轻,眼珠在日光下呈现出了一种暗沉的灰色,眼尾微微往下压。此人本该是一副略显阴郁的长相,只不过他睫毛修长,此时眼睛低垂,盖住了里面的冷淡。他虽然眉眼显得英俊到不近人情,只不过鼻梁与唇瓣的线条都十分漂亮,尤其是那一点唇珠,小巧而精致。 这个男人往旁边站了站“请进。” 门外与门内有一个坎,梅疏有些费力地将轮椅推了过去。那个男人站在旁边,一言不发,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只不过他这种态度反而让梅疏的心中好受一些。 她不需要别人的帮忙。 她一个人可以的。 那个男人带她走进了会客厅。这栋房子的玻璃宽大明亮,阳光充分地透了进来,洒在地毯上,周围立着许多画架,上面几乎都摆上了一块油布。他看了她一眼,说到“我的名字是宋观山。” 梅疏轻轻道“我是梅疏。” 宋观山没有再说话,只是指了指一楼左边的房间,声音低沉冷淡“那是你的房间,这里所有的设备你都可以使用,只不过请不要上三楼。” 梅疏想,其实他也不用要告诉她这条禁忌的,毕竟她也上不了三楼。 从一开始到现在,宋观山仿佛都没有看见她坐在轮椅上,态度不冷不热,没有虚情假意的关怀,也没有故作尴尬的躲避。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答应了,脸上神情淡淡“好。” 宋观山点了点头,脸上依旧什么表情都没有,只不过看着他,梅疏忽然想起了少年时代的严寒。 只不过严寒虽然名字更冷,确实没有像宋观山这般拒人千里的冷漠。 这个男人仿佛不管对谁都是一幅不痛不痒,沉默寡言的样子。 也好,梅疏想,这样也好,两个人互不妨碍,井水不犯河水。 梅疏的行李很少,只有寥寥几件。 她把曾经与芭蕾有关的一切单独放在了一个箱子中,舍不得扔掉,却也不愿意再看见,因此只能放在角落积灰,等待有一天她彻底将它们忘记。 它们就是横躺在心上的一道疤痕,不敢碰也不敢看,总觉得过于狰狞。 只不过当她敢看的一天,便是她彻底死心的一天。 她看了看手机,发现上面只有一条短信。 是严寒发过来的,上面只有一句话。 “好好照顾自己。” 看着这条短信,她笑了笑,嘴唇却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直到最终还是有一滴眼泪掉下来了。 不能哭,她告诉自己,不要哭。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一个人了。 坚强一点吧。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各位小天使,是作者君蠢,估错了时间,是明天上夹子,现在已经发表了53章,明天才是11点之后发文,请小天使原谅蠢作者 预收文为小星星做大佬快穿已经开啦,如果愿意的话,小天使可以去看一看呀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芭蕾舞者 六 有三天梅疏都呆在自己的房间,没有出门。 她没有胆量踏出这个门。 因为她不愿意去面对自己。 她跳不了舞了。 当年那个光芒万丈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彻底沦落为一个废人。 她从家中带来的唯一几件行李中只有一本相册。 这些天来,她一直都在看它。 梅疏像是近乎自虐一样翻看着自己曾经站在舞台上的照片,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微笑的同时却也掉下眼泪,滴在了照片上面。 有的时候她想,如果提前知道自己现在会是这样的命运,她宁可死在最好的年华,让时间保留住自己的青春,那样的话她永远二十岁,永远骄傲而矜持。 只可惜她现在已经没有了矜持的资本。 矜持的资本来自于优秀的本身,而她现在再也没有一个可以让自己引以为傲的天赋了。 第三天晚上她还是出了门。 她依旧坐在轮椅上,什么都没有改变。每次等她睡着之后的梦境没有一个或曾实现。 其实出门的理由很简单 她总不能把自己饿死。 梅疏不想活,可是她也不想去死,便只能这样不尴不尬地活着。 也许有一天等她想通了,想明白了,或者想死了,这样才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 轮椅安静地在地毯上压出细长的弧线,孤独地行驶着。 忽然,阳台上传来了一阵动静。 她转过了头,便看见一个青年站在阳台上,手持调色板,左手握着一支画笔,面前的画架上立着一块巨大的画布。 梅疏第一次发现,宋观山是一个左撇子。 虽然这没什么重要的,只不过她却觉得有些意思。 寂静的黑夜中,高大的青年站在漫天繁星的夜空之下,神情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冷漠,微微歪着头,左手涂涂抹抹。他的五官不同于严寒的隽秀,看上去有着一种英姿勃发的疏朗,只是耐不过性格冷淡,因此只剩下一副稍显厌倦的英俊。 街边有一盏路灯,此刻暗黄的灯光打在了他的身上,将他身上灰色的毛衣晕染出了一种柔和的色彩。他在领口那里翻出了雪白的领子,本该看上去斯文而儒雅,却因为一张冷漠的脸而只显得清心寡欲。 梅疏看了一眼他的画布,发现上面色彩暗沉,带着一种近乎阴沉的质感直接扑面而来,而画布上面零零星星地走着几个破旧的骷髅架子,嘴角还带着一丝若隐若无的微笑,只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她没有想到宋观山是这样的画法。 看着像他那样的人,她一开始总以为他的作品本该都是阳春白雪,却没有料到他的风格如此怪异乖戾,带着一种让人喘不上来气的沉闷。 这样看了一会之后,梅疏才发现宋观山也在看着她。 她朝他点了点头,却发现他好像是微微一愣,之后却依旧神情冷淡,冲她也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等到梅疏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发现宋观山已经开始在收拾他的画笔。 她没有再看下去,只不过当他经过她的身边时,刮起了一阵微风,带着一种松节油的味道,有些苦涩。 梅疏本来以为两个人就会这么相互冷漠下去,即使从对方身边走过也相对无言,只不过宋观山却停了下来,手臂上还横握着画架,看了她一眼。 她停了下来。 梅疏坐在轮椅上,只能仰望着宋观山,看见他看进了自己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之后,她听见他开口,嗓音低沉“请问你以前有没有跳过舞” 她的心缩了缩。 梅疏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面对来自陌生人的疑问,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最后她只能抬起头,冲他微微一笑“没有。” 没有。 我没有跳过舞,从来没有。 她宁愿从前没有拥有过,也不愿意拥有之后再将它失去。 只不过她没有想到的是,宋观山像是没有听见她的回答,依旧问到“请问你以前有没有跳过舞” 这一次他的声音放柔了许多,只可惜梅疏没有察觉出来。 她只感觉浑身上下一下子恼怒起来,紧紧抿了抿嘴,雪白的脸颊上泛出了一抹红晕,看上去脸色却比她之前的苍白无色好了一些。 这个人听不听得懂她说的话 “宋先生什么意思” 宋观山像是没有理解到她的愤怒,看着她的时候竟然怔了怔,然后低下了头,看上去稍稍有一些冤枉。 只不过这一次,梅疏依旧没有察觉出来。 她只觉得这个宋观山这个人有毛病。 而且是十分有毛病,有毛病到无法辩驳。 “我的下一个主题与跳舞有关,所以如果梅小姐跳过舞,我想请你当我的模特。” 梅疏愣了愣。 如果是从前,她就算会犹豫,也是因为不想她被人画得不好看,可是现在她却不想这么做了。 她已经跳不了舞了,何必惺惺作态呢 梅疏看了一眼宋观山,却看他依旧盯着自己的眼睛,神情冷淡。 她忽然叹了一口气。 自己和一个完全无辜的陌生人生什么气呢 他与自己现在的处境毫无关系,而且如果不是他的公寓,自己可能现在就要流落街头。 说到头来,她还是心里有愤怒,想要怪一个人,只不过这一次凑巧是宋观山罢了。 梅疏摇了摇头,微微一笑“不用了,谢谢宋先生的好意,这一次就不好麻烦您了。”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她是想感谢他的。 他从来没有因为她坐在轮椅上而对她有所异样。宋观山一视同仁的冷漠却让她心中好受不少,因为在他的眼里,她应该和别人是一样的。 只不过宋观山却看了她一眼,神色冷淡,眼睛却无比认真“梅小姐,如果你不试着站起来,那么你一辈子只能坐在轮椅上。”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没有和她多说,只是简简单单地点了点头,便走了过去。 当他路过轮椅的时候,她又闻到了松节油的味道。 他说,如果你不试着站起来,那么你一辈子只能坐在轮椅上。 只是,她还有机会站得起来吗 她还有机会跳舞吗 梅疏看向了刚才宋观山呆过的阳台,那里还有着路灯的最后一丝余辉。 她想起了以前她穿着芭蕾舞鞋翩翩起舞的样子,想起了每一次演出完毕,她都会闭着眼睛,唇角带着微笑,听着台下如雷般的掌声,绵绵不绝。她想起了在巴黎芭蕾舞剧院的时候,一开始所有人都没有看这个来自中国的少女一眼,只不过她最后却可以站在舞团的最前面,为之前所有看不起她的人领舞。 那时候她简直是这个世上最骄傲的人。 而她现在依旧还想做那个最闪耀的人。 悄悄的,梅疏做了一个决定。 凭什么董素还可以在台上跳着芭蕾,而她却只能躲藏在异国他乡,一个人自怜自哀 凭什么严寒这个加害者还可以温香软玉在怀,而她却连看他的一条短信都做不到 公平吗 不公平。 对她自己不公平。 没有人可以断言她站不站得起来。 诊断她的医生不可以,与她分手的严寒不可以,连她自己都不可以。 她的未来由她一个人决定。 成王败寇,而她只想要成王,在她的舞台上称王称霸。 一个芭蕾舞者,这便是她的宿命。 她为其而生,便以后也要为其而死。 如今她连试都没有试,怎么又可以让一时的颓废决定了自己以后的一生。 没有努力过的人不能说放弃。 她要重新站起来,要重新站在舞台上,再一次翩翩起舞。 到那个时候,她会给所有不看好她的人、所以以为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她的人证明,她梅疏,并没有被打垮。 她是被打倒了,可是这没有关系,人生起起落落,哪里有人可以一帆风顺哪一个不是咬牙重新站了起来。 梅疏会爬起来的,就算手脚并用、一身狼狈,她也会爬起来的。 第二天早上,宋观山走出了房门,便看见桌子上面摆着一份早餐。 他的视线挪向了餐桌旁边的少女。 少女眉目修长清淡,带着一点仿若春寒料峭的冷意,却在看见他的时候绽放出了一个清浅的微笑“早上好。” 宋观山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早上刚刚起来,可是看上去却没有任何一丝残留的睡意。他双目清明,面容平静,眉梢眼角还带着在他脸上常见的冷淡,清晨的日光照在了他的脸上,让他暗灰色的眼珠几乎看上去栩栩生辉。 宋观山有一张冷漠的脸,可是却同时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梅疏开了口“宋先生,我愿意当你的模特,可是如果不算太麻烦的话,我希望你能同时帮一帮我。” 宋观山坐了下来,微微偏着头看她,眉眼却没有一丝困惑。 他知道她要说什么。 因为如果是他的话,他也会说出同样的话。 宋观山知道,他们是同一种人。 他从第一天看到她便知道了。 她虽然坐在轮椅上,可是她的灵魂依旧在起舞。 “我希望你能帮我站起来。” 他终于说了话“站起来之后呢” 梅疏微微一笑。 “站起来之后,我就要开始跳舞了。” “他们告诉我我跳不了舞,可是我不甘心。” “谁说我就要听他们的话了。” 她一定要到头破血流才肯罢休。 那一刻,宋观山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少女是一个天生的舞者。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芭蕾舞者 七 宋观山想要画的动作与飞天有关。 梅疏知道他想要画面的是什么。 漫天黄沙中,一位神女舞姿曼妙,迅疾却又舒展,裙摆随风而荡,神情安宁而祥和,手臂放在背后,反弹琵琶,纤纤手指落在琵琶弦上,靡靡之音便从她的指尖倾泻而出。 神女俯视众生,悲悯而慈和。 只不过现在的她还做不到。 不论是神女劲健的舞姿还是平和的神态,她目前都还做不到。 她腿上有伤,而她心中有怨。 梅疏推着轮椅到了楼梯下面,吸了一口气,扶着扶手,一点点地将自己的身体撑了起来。 她想要走路。 以前她没有意识到,能够自由地奔跑走路是一件多么令人享受的事。 也许有些事情便也只能失去后才能珍惜。 她只希望这一次她不要晚了。 梅疏已经很久没有运动过了,如今只是将自己扶起来也耗尽了全身上下的力气,只感到浑身微微发抖, 一滴冷汗从她的额头上滑落,掉在了地上,而她的手心也渐渐被冷汗打湿。 她咬牙坚持着,忍着剧痛,想要将双脚放平在地面上。 忽然,她的手掌一滑,只感觉膝盖一痛,紧接着又是一软,眼看就要跌倒在地。 可是她却被一个人扶住了。 那时候的梅疏本来都已经做好了承受疼痛的准备。 可是这一次,她却没有摔倒在地,也没有机会疼到。 梅疏掉进了一个人的怀中,又一次闻到了松节油的味道。 是宋观山。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而且看了多久。 他一言未发,只是将她扶到了轮椅上,让她坐了下来。 当宋观山抽身离开的时候,他的鼻尖忽然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头顶。 少女的长发带着一种清浅的冷香,仿佛吸一口都能叫人冻入肺腑,却在那之后又能尝到一丝甜味。 远远这么看上去,他仿佛正在轻轻吻上她的发丝。 梅疏常年跳舞,习惯了与男子之间的接触,没有察觉出来有什么不对,倒是宋观山将脸撇到了一边,神情依旧冷漠,耳根却悄悄红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子如此亲近。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嘱咐到“慢慢来。” 梅疏没有感觉到他的声音又哪里不对,只是宋观山自己觉得有些别扭。 声音不对,音调不对,而且情绪不对。 他碰了碰微微发红的耳根,有些困惑,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没有再说话,将手插进了裤兜中,低垂着眼睛,安静地站在那里,也没有再看向梅疏。 梅疏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这一次是她操之过急了。 可是她就是不甘心啊。 她抬头看了一眼宋观山,看到他不管怎样都依旧冷淡的一张脸,心里却仿佛舒了一口气。 也许他就有这样疏肝解郁的奇效 她冲他微微一笑“谢谢。” 少女的唇角弯出了一个清淡的弧度,漆黑的眼睛微微弯了弯,清亮透彻,仿若一汪湖泊,里面承载了他的倒影。 宋观山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看着她行远的背影,忽然又碰了碰自己的耳根。 怎么又红了 只不过他没有去细想,只将其归为天气有一些热了。 应该是这样的。 除此之外,他也找不出其他的理由了。 只不过最后他又悄悄问了自己一句 “难道就真的没有其他理由了吗” 晚上的时候梅疏哭了一场。 虽然每一次哭的时候她都告诉自己这一次是最后一次,只可惜最后一次每次都没能到临。 这一次她也不知道自己哭的是什么。 她只是感觉委屈与无力。 委屈的是因为自己不该如此,无力是因为自己对现状无能为力。 其实也不能说是无能为力,因为至少她认为自己还有机会站起来,而站起来之后她便会开始跳舞。 可是她依旧很难过。 她必须要一切从头开始。 当她曾经的同学都在舞台上尽情地享受着自己的青春的时候,她却要为了可不可以站起来而拼尽了全身力气。 董素可以在国内举办自己的演出,消费着她的名头。 毕竟曾经天才芭蕾舞者梅疏的妹妹,这便是一个足够够重量的身份来。 董素利用着她的血汗,而她却只能躲在巴黎,独自疗伤。 她告诉自己,她已经受够了躲藏的生活。 梅疏生来便是站在最高的舞台上面的。 最后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眼眶泛红,梅疏平静地抹了抹眼泪,试着露出了一个微笑。 没有事的,她告诉自己。 以前我能一直站起来,那么我现在也依旧可以站起来,不论遭遇的打击有多大。 这一次她只将其当作一场历练,历练之后杀出机关重重,她便又是那个强大自信的梅疏。 没有事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就像飞天神女一样,总有一天,她会再一次飞起来的。 当梅疏从房间中出来想要去浴室的时候,她看见了宋观山依旧像每一个晚上一样站在阳台上,面前立着画架,上面摆着画布,手上拿着一支画笔。 他的神色专注,甚至在月光下,他竟然看上去有那么几分难以察觉的柔和,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轮廓。 宋观山长得实在是好看,只不过当看见他在月光下面的时候,梅疏却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嫦娥奔月的传说。 当然了,宋观山的颜值让他当不了后羿,于是只能是嫦娥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一下笑了出来。 宋观山听见声音抬起头的时候,便是看见了少女在夜里的笑颜。他好像意识到梅疏笑的时候从来不露出牙齿,只是弯起唇角,勾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 只不过这一次,她却笑得更为开怀,露出了雪白的牙齿,眼角弯起,往上撇出了一点狡黠的弧度。 他忽然愣了愣,随后才记起来向她点了点头。 梅疏抬起了手,也算打了一个招呼。 有一瞬间,他们看上去是那么的默契。 在浴室洗澡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借住在这座公寓也算是神奇。 她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候,却是和一个陌生人在一起。 可是就在这短短的一个星期内,他给她的安慰却比她的亲人加起来给的都要多。 她的亲人只会从她的身上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有的时候宋观山甚至不需要言语,只要轻描淡写地站在那里,仿佛天塌下来都不怵,便能让她感觉到一股莫名其妙的心安。 虽然两个人认识的时间并不长,甚至严格得来说很短,可是她却是几乎一厢情愿地相信他是没有恶意的。 可能是因为她再也承受不起来自有一个人的恶意,或者也许她是知道的,宋观山的冷漠与严寒的不一样。 虽然两个人有着相似的外表。 严寒的清冷只是一种保护膜,下面却是一幅狡诈的心肠,而宋观世却是表里如一得不近人情,虽然冷若冰霜,却也冷得让人感到安全。 尽管他画画的风格那么诡异。 梅疏是一个正经的古典芭蕾舞者,向来不是很明白这些后现代的风格。 当她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她看了一眼阳台,却发现宋观山已经不在了。 那副画架上面空空荡荡,画布也被撤走了。 宋观山画画的时候想来很干净,不留下一滴颜料,也不知道他是一边画一边收拾还是有不收拾的本事。 她觉得自己管的有点多。 只不过当她来到自己的房间的门前时,却发现地上放了一杯牛奶。 那个杯子很朴素,白色底色,上面却有寥寥几笔画上了一座山。 她想到了他的名字。 梅疏看着一丝热气从牛奶杯中飘了出来,却还没浮到一定的高度时便被吹散了。 是热的。 刚刚温过的。 不得不说,她是有一些惊讶的。 宋观山无论真实性格如何,至少看上去那种及其冷淡的人,却没有想到有一天他居然也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她想了想,将轮椅推到了宋观山的房间门口。 梅疏伸出手,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动静。 她又敲了敲门。 里面依旧没有动静。 她安静地等了一会儿,觉得宋观山可能是已经睡下了,于是就没有再打扰,只不过在她即将转身的那一刻,门突然被从里面拉开了。 她第一次发现宋观山是一个天生的衣架子。 他穿着一件单薄的白t恤,被宽大的肩膀撑了起来,衬着他苍白的脸,让他看起来颇为清心寡欲。宋观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宋观山与她之间好像除了必要的话,其余的对话都很少。 梅疏勾了勾嘴唇“谢谢您的牛奶了。” 宋观山的目光越过她,凝聚在了她房门之前的那一杯牛奶上,然后点了点头。 他看上去一如既往的冷漠,可是耳根又红了起来。 只不过这一次,梅疏看见了。 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与他道了晚安,变回了房间。 宋观山看着她的背影,知道自己还有一句话没有对她说,只是怕说出来有一些不合适 “记得擦头发。”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说这一句话的。 其实她擦不擦头发与自己无关,可是那一瞬间,他还是想告诉她这一句话。 就当是,偶尔关心一下自己的模特吧。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芭蕾舞者 八 从那一天开始,梅疏每一天都在康复训练。 她一次次地努力地将自己撑了起来,试着用脚尖去碰地,想要脚踏实地,却又一次次地失败。 有一次她的手一滑,没有撑住,整个人跌倒在地,膝盖碰在了台阶上,只听见一声闷响,那一块皮肤便很快地青紫起来。 她捂住了眼睛,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没有说话。 其实她现在又是想哭的。 在双腿受伤之前,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一个这么爱哭的人。 梅疏向来以为自己坚强冷淡,从不服输,可是这一次她想,她好像错了。 她的确就是一个承受不了失败的懦夫。 挫败到现在,她几乎快要绝望了。 也许她命中注定,这一次打击之后就站不起来了。 她不甘心,可是也不敢再试下去了。 越多的尝试便代表着越多的失望。 她已经不想再受到另一次的失败了。 只不过这时,她听见身前传来了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安静而柔软。 她把手从眼睛上面拿了下来,抬头看了上去。 是宋观山。 他低着头,神色不明,仿佛是在思索着什么,只有一双深灰色的眼睛低垂着眼帘,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梅疏勉强地向他弯了弯唇角。 她的一身狼狈终究还是被他看进去了。 这个时候的她几乎感到了一阵破罐子破摔的快感。 看吧,你曾经对我心怀希望,认为我可以再一次站起来,甚至再一次跳舞,可是看看我现在,跌倒在地,连爬起来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趴在地上苟延残喘,没有一丝尊严。 宋观山蹲了下来,盯着她的眼睛开了口“需要帮忙吗” 梅疏愣了一下。 她微微笑着地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我可以的。” 谁知道宋观山却没有听她说什么,只是直起身子,径直将她横抱了起来,手臂放在她的膝盖关节下面,然后将梅疏放在了轮椅上面。 他没有去看她的目光,只是轻轻说到“适当的示弱不代表你就真的软弱了。” 所以能让别人帮助你的时候,为什么不要呢 梅疏静了一会儿,片刻之后抬起头来,看着宋观山“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 宋观山像是不理解她在说什么,偏了偏头去看她“什么意思” 她像是有些难以启齿,却最后开始开了口“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梅疏在清晨的阳光下面,用着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看着宋观山。 她的父母亲人也不曾对她这样过。 宋观山虽然看上去冷漠,可是却仿佛漫不经心地给了她她不曾想象过的温暖。 在梅疏看来,宋观山是一个矛盾的人。 他并不是一个怎么热情好客的人,相反还看起来冷淡阴郁,却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让她撑了下去。 仅仅是给她在门前放了一杯普普通通的热牛奶而已。 可是梅疏怕了。 她从前也认为严寒对她是毫无条件得好,只要那个少年轻轻一笑,她便愿意抛弃手头的一切事情而陪伴在他的身边,就是为了报答他当年给予她的一丝温情。 可是严寒辜负了她的信赖。 他不仅撕碎了她对温情的全部幻想,并且还狰狞地露出了真实的面孔,冲她龇牙咧嘴、满是嘲讽地笑着。 笑她天真,笑她愚蠢,笑她识人不清, 而宋观山也会是那种人吗 他对她越好,她便越害怕。 怕他日后的翻脸不认人。 如果日后注定是要伤害她的,那么她宁愿他一开始便不曾靠近。 宋观山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梅疏看着他,觉得心中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感觉,她连自己都不知道。 她看着他冷漠的脸,只想和他说一声“好,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你可能不过是一时同情罢了,或者心血来潮之下的善意。 可这也就足够了。 任何人的善意对她来说现在都已经足够了。 可是就当她要开口的时候,宋观山突然说话了。 他指着窗外,让她看着外面初升的一轮太阳“太阳每一天都要下山,天空也会又一次被黑暗吞没,可是每一早上它又会重新升起来,驱走昏黑。” 梅疏看着他,有些想微笑。 艺术家都是这么说话的吗,还是只是宋观山一个人 那么喜欢用隐喻。 她开口问他“你是说我是太阳吗” 宋观山看着她,然后摇了摇头。 “不,你是天空。你的生命中会有着光明,也会有着黑暗,也会有着两者相交的混乱,可是你可以包容所有。” 太阳再怎么光芒万丈,终究也要下山。 黑暗再怎么肆无忌惮,终究也要逃避。 只有天空向来都是一如既往得容纳所有,安静地注视着一切的变化,却依旧可以海纳百川,波澜不惊。 梅疏这一次是真的笑了。 她的唇角微微弯起,素白的脸上满是宁静的笑意,清浅平和,阳光洒在她的脸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芒。 宋观山好像也微微笑了一下,只不过弧度太小,几乎看不出来,仿佛他还是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 这一次,梅疏是清楚地看见了他的耳根泛着淡淡的粉色。 他像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将头微微偏到了一边去,却更是把自己的另一只耳朵暴露在她的目光之下。 宋观山肤色苍白,这样一看更是粉得明显。 他微微清了清嗓子“更何况,如果有一天我沦落到了这种地步,我也希望有人可以拉我一把。” 宋观山像是不习惯一时间说那么多的话,轻轻咳了一声。 人其实是一种十分复杂的生物。 打倒他们有的时候不需要刀枪棍棒,只要轻轻一句话或者一个眼神便可以让他们心如刀割,可是让他们站起来,往往也只需要一句话或者一个眼神。 只可惜梅疏不信。 不是她不愿意相信他的诚恳,而是她总是觉得还有其他的原因。 她看进了宋观山灰色的眼睛,问到“就没有其他的原因吗” 宋观山沉默了一会儿。 最终他还是开了口“我的母亲曾经也是一个芭蕾舞演员。” 梅疏心中微微了然。 原来如此。 “她是一个中法混血儿,长在巴黎,后来遇见了我前来求学的父亲。” “他们一个是芭蕾舞演员,一个是油画家,两个人很快便坠入了爱河。他们在第二年就结了婚,第三年就有了我。当我小的时候,我的母亲总是会给我讲述她和那个男人之间相识的经历。她说,那是在一个下午的广场,她的帽子掉了,然后就看见有一个亚洲男人捡了起来,递给了她,说小姐,你的帽子掉了。” 梅疏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个画面。 “只不过后来在她二十七岁的时候,她出了一场事故,也是车祸。她的一条腿被截了肢,只剩下右腿。” 宋观山说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依旧脸色平静,仿佛讲述的只是一个陌生人的故事,与自己无关。 “从此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跳舞了,于是她整个人都几乎废了。我的父亲在两个月之后就离开了我们,连婚都没有离,因为他知道我的母亲不会同意的。那个时候我七岁。” “那个男人走的时候留下了他的很多画作。我从小就会画画,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可是我不喜欢他。” 不是恨他,因为恨也是要费精力的。 只是不喜欢他了而已。 “他画的作品向来都很开朗,与他的人一样,所以我也同样不喜欢那样的画法。生活中的苦难那么多,你可以说他只是画出了积极的一面,可是正是因为如此,他反而看不见其他人的痛苦。” 梅疏看着他,没有说话。 “可是我的母亲在第一年的颓废之后,便又活了过来。她跟我说,我已经浪费了生命中的一年时间,不能再让其他的时间荒度。她安装上了假肢,重新站了起来。她跳不了芭蕾了,可是这没有关系,她成为了一个芭蕾舞老师,教着其他想要跳舞的女孩。” “至始至终,她从来都没有说过我的父亲一句坏话,也从来没有提过他一次。” 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就算提起来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该往前看的,总还是要往前看。 何必为了从此不相干的人而垂泪呢 他们不会心疼你。 “所以我第一次看到你坐在轮椅上的时候,我便想到了我的母亲。我并不知道你的过去,可是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总是要往前看。” 跳舞的姑娘们,总是要目视前方。 “那你的母亲现在怎么样了”梅疏想了想,问到。 “她已经去世了。”宋观山回答得很从容,看不出一丝伤心。 梅疏抿了抿嘴唇“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却摆了摆手“她是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去世的,也就是在八年前。她走的时候没有痛苦,很平静,还笑着和我说,要一直往前看,不要害怕,一定要走自己的路。” “她这一辈子过得很满足,没有遗憾。” 梅疏点了点头,低声道“节哀顺变。” 谁知道宋观山却摇了摇头“逝者已去,生者还要继续活下去。” “所以你不要放弃。”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芭蕾舞者 九 梅疏抬着头看着宋观山,看他一双灰色的眼睛在阳光底下栩栩生辉。 宋观山的五官都生得好,不过于清淡也不过于浓郁,整个人都有一种恰恰好的美感,只不过梅疏觉得,他最好看的还是那一双眼睛。 眼窝深陷,眼线分明,看上去就像画家精雕细琢涂抹出来的一样。 而且会说话。 宋观山面部表情不多,大多数时间除了冷漠还是冷漠,可是他的一双眼睛仿佛就像是会交流一样,开心的时候便会发出一种光亮,微弱却又动人。 梅疏想起了严寒的眼睛。 同样是一双好看的眼睛,严寒双眼中的神色虽然表面看上去无欲无求,其实下面一片雾蒙,看不真切,若即若离。 你永远不会知道,当他看着你,深情款款地说喜欢你的时候,他会不会其实已经和另一个人说过了同样的句子,许诺下了同样的誓言,甚至更加柔情似水。 当他轻轻搂着她的时候,梅疏想,也许他就在下一面会去抱着董素,对她说出同样的爱语。 现在她只希望宋观山的眼睛不要骗人。 她不能再被骗第二次了。 宋观山在地毯上面坐了下来,看着梅疏的脸,低声说到“你的故事呢” 梅疏微微笑了笑“我的故事很怎么说,狗血,你不会想听的。” 她只觉得自己的生活是一场狗血的电视剧,抽身之后才能碰见宋观山这样的人。 正常人。 虽然他好像也不怎么正常,从他的绘画风格上就可以看出来。 宋观山反问她“你有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自己的事” 梅疏摇了摇头“从来没有一个人。” 他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总有一天你要说出来的,我愿意当你的第一个听众。” 梅疏看着他清冷的眉眼,想了想,最终还是同意了。 就当是还他刚才的故事了。 他说一个,自己说一个,很公平。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轮椅的把手,自己却丝毫没有意识到“其实,这件事情说起来,也是很简单的。” “十四岁的时候,我像很多其他女孩一样,心里面偷偷放了一个人。一开始我不敢告诉他,只敢躲在他的身后偷偷注视着他,不过只要他高兴了,我便可以在阴雨天都觉得晴空万里,不管再怎么委屈,都会觉得心里甜蜜。” 她看了一眼宋观山“这种感觉想必你也曾经有过吧” 那种小心翼翼地去爱一个人的感觉,愿意为他收起了你一身的棱角与荆棘,放下守护多年的骄傲,只想让他看你一眼。 一眼就好。 谁知道宋观山摇了摇头“没有。” 梅疏“” 她只觉得刚才酝酿出来一腔情绪全都没有了。 梅疏表示,无法和宋观山再交流下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到“我就这么一直悄悄地喜欢着他,直到有一天,我在舞台上表演之后,他来到了我的后台,给了我一束花,里面藏了一张纸条,上面说献给世界上最美的芭蕾舞者,我倾慕的梅疏小姐。” “我们就开始谈了一场秘密的恋爱,没有告诉父母,也没有告诉朋友,只与他和我之间有关。我们两家之间一直有着生意上的来往,于是十八岁那一年,我与他订婚了。外人都以为我们是商业联姻,其实只有我们知道,我们一直都是彼此喜欢着的。” “可是,”她笑了笑,“你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了吗” 宋观山开了口“他去世了” 他想了想,既然她都已经说了故事很狗血,那么他便已经开始在猜测到底是车祸还是绝症。 梅疏弯了弯唇角“我宁愿他死了。” 恶毒一点地说,她宁愿他死在一切事情暴露之前,也不想让他在之后对她说出那般残忍的话。 “他和我同母异父的妹妹在我的背后在一起了,而且这件事还是我在两年后、当从巴黎留学放假的时候知道的。” 宋观山明白了。 他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 他知道她终究需要把这些话说出来。 “之后的事情其实也很简单,无非就是我一个人在那里无理取闹,然后就发现所有的人其实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没有告诉我而已,就连我的亲生父母都没有。” 她看着他笑了笑,脸色苍白“很搞笑吧” 宋观山摇了摇头。 “我在我母亲的新家大闹一场,然后我同母异父的妹妹和我说,说我会有报应的。那一天晚上我去了酒吧,结果出来的时候,就被车撞了。” 梅疏指了指自己的双腿“之后等我醒来,所有人就告诉我,我的腿以后都不能跳舞了。” 少女脸上挂着若无其事的笑容,仿佛刚才说的一切都是别人身上发生的故事,而不是切身的体会,也没有遭遇过不能跳舞的痛苦。 她始终不愿意将悲痛泄露在别人面前,也不愿意在别人的面前去哭。 宋观山看着她脸上的微笑,心中仿佛被一颗小石子蹭了一下,有一些难受。 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宋观山一时之间有些想不明白。 他猜,难道是因为她长得好看吗 他画了这么多年的画,很少画过女人,也不觉得她们长得如何漂亮,而她是第一个。 宋观山觉得,可能是自己太寂寞了,需要一个朋友罢了。 他开口“那你有没有想过要去报复他们” 梅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他“你当年有报复过你的父亲吗” 宋观山想了想,回答到“也许我给他最大的报复,便是在画画上面超过了他。我比他更出名,我的画比他的画更加一价难求,就连他也想让我提拔他。他当年为了不被我们母子拖累而离开了这个家,如今却又要仰人鼻息,想要依靠一个当初被他抛弃的人。” “我不会帮他的,这也许就是对他最大的报复吧。” 看着自己的梦想被之前他辜负的人拒绝,这便是那个男人最痛苦的地方。 他曾经拥有过,却没有好好珍惜。 宋观山并不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只不过他总是不会让他不喜欢的人好过。 梅疏盯着浅色的地毯看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开了口,语气平静“你知道吗,我放不下。” “我放不下他们所有人都当我是一个傻子。” “我也放不下所有人都以为我就这么废了。” 为什么要在她能对自己的命运做出选择之前就为她下了决定 宋观山点了点头“既然放不下,那你就重新站起来给他们看,让他们知道,你没有被打倒。” 如果世人都轻你贱你,总有一天你也会轻贱自己,只有当你心怀梦想、永不言弃的时候,才会摆脱他们对你的意见。 因为那个时候你会发现,他们其实都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而他们之前的轻视,也只是出于无知与恐惧罢了。 无知你的力量,恐惧你的潜能。 梅疏摇了摇头“可是我怕我做不到。” 经过那么多次的失败之后,她终归还是怕了。 她承认,她就是害怕失败。 从小到大,她在芭蕾上面从来没有失败过,只不过这一次,她怕自己会失约。 宋观山好像是微微笑了笑,只不过那一丝笑意飞快地从他脸上掠过,让她看不真切,好像只是看到他的嘴角轻轻动了动。 那一刻的他看上去是那么的英俊。 “如果你允许的话,我愿意陪着你。” 梅疏看着他,迟迟没有说话。 他坐在地毯上面,双腿交叠,上面穿着一身黑色的毛衣,外面一如既往地翻出了浅灰色的领子,底下套着一条卡其色的长裤,看上去格外干净,衬着他冷淡的眉眼,有着一种斯文又禁欲的美感。 她还是轻轻开了口“你这又是何必呢” 宋观山这一次真的确确实实地微笑出来“因为我想和你做一个朋友。” 她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从小便性格不是很合群,因此没有什么朋友。梅小姐,我希望你能当我的第一个朋友。” 他伸出了右手。可能是因为是一名画家,所以他的手指看上去修长有力,带着一点薄薄的茧,却并不影响感观,看上去竟然有一种出乎意料的安全感。 “我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没有好好地介绍过自己。” 宋观山开了口“你好,我是宋观山,今年二十四岁,是一名画家,出生在巴黎,很高兴能认识你。” 梅疏望着他,也缓缓地弯起了嘴角“你好,我是梅疏,今年二十岁,是一名芭蕾舞演员,出生在淮城,如今借住在你家,很高兴能认识你。” 他们两个人的手握在了一起,却没有松开。 宋观山看着梅疏,说到“答应我,你一定要跳起舞来。” 她眉眼上带着清浅的笑意,点了点头“我们拉勾。” “拉勾”宋观山不解地看着她。 梅疏看着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人可能的确不合群到不知道拉勾是什么。 她的上身微微向下倾了过去,握住了他的手背,用自己的小拇指慢慢地缠上了他的指头“你看,就是这样的。” 他学着她的样子,用自己的小拇指绕住了她的手指,低声问到“是这样吗” 梅疏点了点头“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宋观山看着她,眉眼也晕染上了淡淡的笑容“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他看着她,面色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你一定会站起来的。” 而就在他们拉勾的一个月后,梅疏终于第一次在四个月后站了起来,用自己的双脚,迈出了第一步。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芭蕾舞者 十 自从可以走路之后,梅疏便知道,自己的下一个目标便是跳舞。 重新跳起舞来,在舞台上享受着所有人的注视。 那束光芒会重新打在她的身上的。 她会把之前失去的,都一一取回来。 那些曾经轻贱她的人,他们会看到她又一次地站在舞台上面。 只不过也许是她太心急了,不管每一次她怎么努力,她还是没有办法找回自己的节奏。 她就像是不会跳舞了一样。 梅疏只觉得浑身僵硬,连简简单单摆出一个动作都觉得困难。 她的腿还是疼,甚至连绷着脚尖都能感觉肌肉在微微颤抖。 太疼了。 她收回了腿,盘腿坐在地上,叹了一口气。 她还有机会跳舞吗 她还有机会回到舞台上去吗 她就算站起来了,她还能和以前一样吗 这些问题她统统都不知道它们的答案。 现在的她也只能去摸索,去一点一点地适应着自己的双腿。 宋观山刚才一直在看着她,如今看到她坐在地上,抬腿走了过来。 “不要急。”他想了想,好像是终于想出了一句可以安慰她的话,稍显笨拙地开了口,“你会跳好舞的。” 梅疏没有说话,只是对他笑了笑。 她感激他的好意,却不敢完全相信他所说的话。 宋观山看了她一会儿,后来张开了嘴“和我出去走走吧。”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她能散散心,不要一天到晚总是把精力放在舞蹈上面。 梅疏抬头,有一些不解。 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没有看进她的眼睛,只是低头看着地上“你可以看一下巴黎。” 她无意识地歪了歪头“可是我又不是没有见过巴黎。” 宋观山的耳根又红了,只不过这一次红得十分隐蔽,没有让梅疏看见,只有他一个人察觉到了“但是你还没有和我一起看过。” 但是你还没有和我一起看过。 他刚说完这一句话之后便有些难为情。 如果她不愿意怎么办 话他都已经说出口了,现在也拿不回去了。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生怕她拒绝了自己。 出乎他意料,梅疏竟然点了点头“好啊。” 如果这是宋观山想要的,她并不想拒绝他。 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她总不能拒绝这么一个请求。 宋观山伸出了一只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临走的时候,梅疏看了一眼轮椅,虽然腿依旧很疼,可是她没有坐上去。 她有腿,可以走路,为什么要坐轮椅 这是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自由。 她不会放弃继续去跳舞的。 今天巴黎的阳光很好。 他们去了小公寓旁边的一座公园。 这一天只是一个星期四,所有人很少,只有零零星星几个,都离他们很远。 走在石子铺成的小道上,他们就像是被隔离在另外一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外人的打扰。 梅疏记得,她曾经最想与严寒一起去的城市,便是巴黎。 一个永远充满了艺术永恒不变的新鲜感的城市。 她曾经和他说,说“如果有一天,我们都老了,我们可不可以搬到巴黎去,买下一栋小公寓,在那里养老。” 每一个早上,他们会去当地的早市上面购买食材,中午的时候会在花园里面用餐,听着邻居家里孩子的笑声,晚上的时候,他们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门,一起漫步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上面,手挽着手,凝听着微风穿过这座城市的声音。 只不过这一切终归还是没有实现。 她一个人求学的时候来到了巴黎,留下他一个人在淮城,谁知道当她满心欢喜地回去的时候,会被现实一巴掌甩在脸上。 奇怪的是,当现在她想起这些的时候,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激动了。 以前她会因为严寒的背叛而难过与生气,甚至还会因为他的一条短信而掉下眼泪,可是现在在想起他,好像除了一抹惆怅之外,便再也找不到对他心动的感觉。 在这一个半月里面,好像很多都变了。 她认识了一个叫宋观山的男人,终于可以站起来了,也好像对于过去的一切像是看清了。 看清不属于自己的永远也不会属于自己。 他们可以不与自己亲近,这没有关系,可是他们却不该欺骗她。 严寒,董素以及她的母亲。 他们既然那么做了,那就必须要知道,不是他们做的一切事情都可以不遭受惩罚。 梅疏走到了湖边,看着上面的波光粼粼。 一阵微风穿过了她的长发,将它们吹得稍稍扬起。 她想到了十四岁悄悄看着严寒的背影时,也是有着这样相同的微风,温柔地抚过了她的发顶。 那时候的梅疏想,能够有同样一种微风同时碰到他们两个,那可能也算是一种幸福了吧。 那也算他们那时候为数不多的接触。 十四岁的梅疏爱得卑微,尽管她骄傲得像是一个小公主。 可是她现在二十岁了。 不再是那个爱做梦的小姑娘了。 梦没有了,她也该醒了。 只不过梦醒的同时,她对严寒也没有了从前的一往情深。 现在想起了他,只剩下叹息之外的冷漠。 梅疏微微一笑。 她终于可以把严寒放下了。 从此他对于她,只不过是一个互不相干的陌生人。 再也没有关系。 她回过了头,那一刻她的长发在风中扬起,划出了一道温柔的弧度,让她的侧脸看上去美得惊人。 梅疏瞧见,宋观山站在她的身后,一直在注视着她的背影。 他站在树下,斑驳的阴影打在他的身上,让他的脸一半暴露在光明中,另一半则沦陷在昏暗之中。 宋观山一如既往地在外表上看上去冷漠,可是这一次当他看着她的时候,眼神是那么的柔和。 他那一双灰色的眼睛泛着一种微光,清浅却又明显,仿佛日光都聚集在他的眼中,让他在那一刻看上去耀眼得不敢直视。 梅疏竟然觉得,她在宋观山的眼睛里面看见了温柔。 那种一触即化的柔软,仿佛轻轻一碰,便会化成暖水,流进她的手心里。 她偏着头,冲他笑了笑。 随即,她便看见宋观山的唇角也微微向上弯起。 他也朝她笑了。 这一次,他的笑容是那样的明显。 没有任何躲藏,只有最纯真的笑意。 她走了上前,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抬头笑到“走吧,我们回家。” 他低着脑袋看着她,点了点头,嘴角依旧挂着刚才的笑容“好,我们回家。” 梅疏已经记不得这是她第几次试着想要踮起脚尖了。 她穿上了她曾经引以为傲的芭蕾舞鞋,一次次地撑着扶手,想要把自己立起来。 可是没有。 她做不到。 每次当她将脚尖蹦起来的时候,她总是会感到一种被针扎了般的疼痛,让她只能无能为力地落下。 这一次,当她再一次踮起脚尖的时候,她无视了脚踝的疼痛,直接将自己撑了起来,可是却没有想到脚底一滑,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却被宋观山扶住了。 他刚才一直在看着自己。 宋观山将梅疏扶了起来,低着头,对她说到“我可以帮你。” 梅疏看着他,有些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他稍稍比划了一下,指了指自己“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托着你一点。” 她想了想,便点了点头。 宋观山绕到她的身后,将双手轻轻放在她的腰上,没敢握实。 她的腰很细,仿佛轻轻一碰都能断掉,他不敢用太大的劲儿。 站在她的身后,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梅疏因为自幼跳舞,经常与男舞伴有着接触,因此对这件事情没有太多的感触,也就不知道宋观山站在她的身后,鼻子正好在她的头顶上面,闻着她清净的冷香,耳根红得仿佛正在滴血。 他这是第一次和其他人有着这样的接触。 宋观山没有想到,她的腰会是这样的软,而她的发丝会是那样的香。 她就像是一件最美的艺术品。 可惜却不是他的。 而且最可悲的是,她可能永远也都不会是他的。 但是为什么这么想,他并不知道。 他不敢叫她看见自己的脸色,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你如果准备好了,就可以开始踮脚尖了。” 梅疏点了点头。 他在后面扶住了她,看着她慢慢踮起脚尖,而自己托着她的腰,让她一点一点地往上升起。 在她将脚尖完全蹦起来的时候,他也没有放手,只是虚虚将手搭在她的腰上,因为不想冒犯她,所以也没有用太大的力气。 梅疏感觉到自己终于站了起来,回过头,想要与他说话,却在转过身的时候,不小心用额头蹭上了他的嘴唇。 宋观山的唇瓣很软,却也很凉,让她微微一抖,却不确定是不是冻的。 可是除了是被冻的之外,她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 宋观山身体一僵,连被他扶住腰的梅疏都感觉到了。 他看进她的眼睛,两个人都有着同样一种不知所措的惊慌。 他们倏然一愣,就这么停了下来。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芭蕾舞者 十一 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睛,都捕捉到了里面的惊慌失措。 这是梅疏第一次与除了严寒之外的男人这么亲近。 这也是宋观山第一次和任何人这样接触。 他活了二十四年,连女孩子的手都从来没有拉过。 青春期的时候,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其他少年的悸动,如长大之后一样冷淡,平平常常地度过了那一个阶段,从来没有想过女人。 欲望仿佛永远都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他就像是一个用冰凿出来的雕像,冷心冷肺,从来不懂得冲动与悸动。 只不过这一次除外。 他的手还放在她的腰上,可以感觉到下面柔软凹陷的线条,纤细却有力,只不过这一次他无法专心,只感觉放在上面的手烫得仿佛就要烧起来了。 你这是怎么了,他问自己。 这不过就是两个人互相蹭到了罢了,普普通通,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如果一定要说这是一个吻,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那只是一个吻罢了。 只是一个吻。 可是对于宋观山来说,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这样与其他的人有着亲密的接触。他无法只能将它当成一次无心的触碰。 他问自己,你希望这只是一次无心的错误,还是你希望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开门见山。 也许她说不定会喜欢他。 哪怕一点点也好。 只不过这个想法一出来,他马上觉得自己非常不要脸。 宋观山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厚颜无耻。 他怎么可以这么想 宋观山觉得这是对她的一种不尊重。 他看进梅疏的眼睛,第一次那样认真地看着,发现她的眼睫毛很长,十分修长,当她低垂着眼睛的时候,可以在脸颊上打出一种扇形的阴影。 宋观山只觉得自己有一些想看到那样子的她。 可是手上的触觉将他拉回到了现实。 他看着一直没有说话的梅疏,心中不停地在打着鼓。 宋观山内心揣揣不安。 她会不会生气了,从此不与我说话了 她会不会觉得被冒犯了 她是不是不喜欢我这个样子 这些问题一直萦绕着他的脑袋,让他感觉自己不是置身于安静的楼梯口,而是身处在只有他一个人的闹市中。 周围沸沸扬扬,却空无一人,只有他一个人站在死寂的沙漠中,听着自己内心的喧嚣。 那么吵,可是旁边又是那么的安静。 他的心一直沸腾不止,一点都不安分。 宋观山知道她听不见,可是他还是怕她可以捕捉得到自己内心的哗闹。 他心中千般百般的不平静,却不敢叫她知道一点,只能悄悄地藏着。 可与此同时,他竟然也有一丝盼望着她可以知道。 至于为什么,他是不清楚的。 宋观山再一次将注意力放在了现实中,只感觉自己的嘴想要辩解,可是舌头却像是打了结一样,绕在了嘴巴里面,什么话都吐不出来。 他就像一个哑巴一样站在哪里,无声地蠕动着自己的嘴唇,心中有很多话想要说,却一句都无法说出来,只能卡在胸膛中,让他咽一口唾沫都感觉发疼。 宋观山只感觉自己的脖子一点点地热了起来。 他看着梅疏,脸颊发红,仿佛像要滴血,仿佛就要哭出来一样。 宋观山平日里都是一幅稳重自持的模样,仿佛天崩地裂也不会让他有丝毫的变色,只不过这一次他几乎是丢盔卸甲,狼狈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最终他还是发了声,只不过嗓音干涩,像是咽下了一把盐“我我没有想要那样亲你” 梅疏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的心中一沉。 她会不会觉得他很轻浮,一点都不严肃 正当他在那里胡思乱想的时候,梅疏歪了歪头,踮起脚尖,轻轻将自己的唇瓣印在了他的唇角上面。 随后她便抽身离开了,徒留那个轻如羽毛的触感留在宋观山的唇上。 “那你的意思是想要这样亲我吗” 宋观山愣愣地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忽然,他惊惶失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踩在了身后的画架上面。他的脚被绊了一下,整个身子向后仰去,只听到一声巨响,便见他摔倒了在了画架上面。 画架被他撞得断了一条腿,上面还有一块画布,却也被他不小心弄破了,只不过现在的宋观山无暇去顾及这些,手忙脚乱地坐了起来,脸上再也看不见平时的冷清淡漠,红成一片。他的一只手放在唇角上面,捂着那里,一边怔怔地看着梅疏。 梅疏一开始还担心他弄伤自己,现在看他没有事情,也就放下心来,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微笑。 她站在棕色的楼梯下面,脚下是浅色的地毯,穿着黑色的练功服,腿上套着丝袜,脚上穿着芭蕾舞鞋,亭亭玉立,看上去就像是一幅油画一样。 现在的她漂亮得不可方物。 宋观山看着她,冷静了一会儿,好久之后才低声开口“这是什么意思” 梅疏微微一笑,反问道“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他深吸了一口气,低着头,沉默了很久。 他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她这是因为喜欢他才亲了他,还是因为这只是她一个无心的玩笑,只不过是开得有些大了而已。 而他自己也分不清,他到底希望她是前者,还是后者。 如果他能分得清的话,那就好了。 最终,他明白了,他希望她是前者,却没有勇气去那么盼望。 现在宋观山只感觉脑袋里面一片混乱,让他想事情都想不清楚。 她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最后他还是抬了头,看着她,轻轻问到“你喜欢我吗” 这一刻,他的脸上褪去了所有的赤红,只剩下平日的苍白,看上去有着一种不为所动的冷漠。 仿佛他不是刚才那个跌倒在画架上面的男人。 他看上去比平时更加冷淡。 梅疏想了想,没有摇头,却也没有点头。她看着他灰色的眼睛,语气轻柔“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你。 如果喜欢一个人是想要时时刻刻与他呆在一起,想要与他一分一秒都不分离,那么她对他肯定不是喜欢。 她不想时时刻刻与他呆在一起,不想要与他一分一秒都不分离。 可是她想要让他陪在自己的身边,想要在每一次回头的时候都能看见他的眼睛。 梅疏永远都忘不了,那一次在公园的时候,她正好回头,而他正好也在看着她,两个“正好”加在一起,形成了最美的画面。 其实人的一生,最为巧妙幸福的两个字,也不过就是“正好”罢了。 正好你喜欢我,正好我也喜欢你。 她想要他的陪伴,他的支持,想要他一直能扶持在她的身边,只要她需要的时候。 为此,她也会陪在他的身边。 “我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喜欢你,可是我知道,我是有一点对你心动了。”梅疏开了口。 “我喜欢你每一次都能恰到好处地鼓励我,喜欢你每一次对我笑的时候的眼睛,喜欢你的每一幅画作,虽然有很多我一点都不能理解。” “可是我还是认为你画的很好。” “所以水到渠成的来说,我应该也是喜欢你的吧。” “我现在还没有像十四岁喜欢严寒时那样喜欢你,可是我知道,只要你一直喜欢着我,不背叛我,不欺骗我,我就会一直喜欢你下去。” 一直一直喜欢下去。 梅疏是一个长情的人。 只要你不离,她定然不弃。 她虽然尝过背叛的味道,可她永远都学不会背叛的技巧。 她若是爱一个人,而那个人若是也爱她,那便是天长地久、一辈子的感情。 她现在不爱宋观山,可是她对他怦然心动了。 而这种心动,也许有一天会在他们两个的心中生根发芽。 “而那种喜欢,也许有一天,会转变成爱。” “你可以说我目前只是贪恋你给予我的温暖,可是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可以一直贪恋下去。” 她看着他,眉目温柔。 “所以,宋观山,你愿意吗” 你愿意让我一直依赖你下去吗 愿意让我一直贪婪着你给予我的美好吗 宋观山看着梅疏,看着她柔和的眉眼,心中叹了一口气。 这些本该是由他来说的。 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静静地看着她。 在梅疏的注视中,他开了口“你从我这边要什么都可以。” 他生性冷淡木讷,不是十分擅长言辞,于是他走近了一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你可能不知道喜不喜欢我,可是我觉得,我是喜欢上你了。” 喜欢你的倔强,你的不服输,你的包容。 她就像是天空,平静而舒缓,却有着海纳百川的力量,包裹着站在地上的他。 也许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可能便知道,他会是喜欢这个叫“梅疏”的女孩子的。 他微微一笑,弯下了身子,在她耳边轻轻说到“知道吗,我向来不喜欢有人去依靠别人,因为我觉得一个人终究是要自己活着的,相爱再深也都不够深,只能依靠自己。可是现在我只用见你一面,便知道我是愿意被你依赖的,而且你可以放心的去相信我,因为我不会背叛你的。” 永远都不会。 他们相识了四个月,却敢许下未来的诺言。 如果不是喜欢得自信,那就是傻得不行。 宋观山愿意相信自己是第一种。 他喜欢这个天生的芭蕾舞者,也想看到有一天她重返舞台的光芒万丈。 他喜欢她的外表,喜欢她的谈吐,可是最喜欢的还是她不肯服输的灵魂。 梅疏朝他微微一笑。 她即将踏出人生中不知道深浅的一步,而她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接住她。 希望他可以。 她看着宋观山,伸出了小拇指“答应我,如果有一天我可以重新跳舞,你就要做我的男朋友。” 宋观山笑了笑,包裹住她的手“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 谁知道她却冲他眨了眨眼睛“我总是需要什么来激励自己。” 他看着她的脸,耳根又红了。 梅疏将宋观山的手重新放回自己的腰上,转过身去“我们重新开始。” 而这一次,她踮起脚尖踮得很容易。 就像两个月之后,她终于迈出了第一个舞步。 就在同一个月,宋观山也成为了她的男朋友。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芭蕾舞者 十二 梅疏在那个冬天回到了巴黎芭蕾舞剧院。 她在踏进大门的时候,只感觉到一阵恍然隔世的恍惚。 梅疏曾经每一天都出入这里,在这所学校的每一处地方都留下了她的足迹,可是六个月之前,她却在这里办了休学手续。 没有人知道的是,那个时候的她虽然表面平静,看上去好像无所谓,仿佛不能站起来只是生命中的小事一桩,可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那个时候她的心疼得在滴血。 曾经的导师看着她的时候,目光满是惋惜,她只感觉双眼一热,就要哭出来了。 可是她最终还是没有。 她告诉自己,越是整个世界都想看着你哭,想让你走投无路,你就越是不能掉一滴眼泪。 你若是在人前哭了,那你便是输了。 所以不管她多少次在没有一个人的房间里嚎啕大哭,她也没有在其他人的面前掉一滴眼泪。 一滴都没有。 梅疏宁愿一个人承受着逞强的痛苦,也不愿意体会同情的怜悯。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 一个人的都不需要。 以前越是尝过骄傲的滋味,越是不能忍受在失败的时候有人恻隐。 可是没有关系了。 这一切都过去了。 她的苦难终究也让她度过了。 两个月前,梅疏站起来了。 现在她又可以跳起舞了。 她又是从前那个战无不胜、光芒万丈的芭蕾舞演员了。 只要站在那里,她就是最闪耀的存在。 当她重新踏进练功房的,她只感觉屋里的每一双眼睛都聚集在自己的身上。 她认识的,她熟悉的,她陌生的,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他们有人也许不认识她,可是她们都听说过她的名字。 梅疏,那个来自中国的女孩。 她曾经享有着最响亮的盛名,可是在一夜之间,她将所有的都失去了。 可是没有关系,今天,她要把失去的都取回来。 荣耀、名声、羡慕,这些都将会是她的。 她天生便不是一个淡泊名利的人。 梅疏生下来便有野心,她总是想要成为最好的芭蕾舞演员。 而这种野心一直鼓舞她到现在,也让她从轮椅上下来,自己独自站了起来,翩翩起舞。 今天,这股野心也会让她所向披靡。 她曾经的导师看着她,微微笑了笑“我终于又看见你回来了。” 梅疏冲她也笑了笑,笑容里面又是从前的自信。 那个老太太转向了班上的其他女孩“这位是梅疏小姐,我们从前的首席。” 底下的女孩之间传出了窃窃私语,有一些不认识梅疏的姑娘看着她,满眼好奇,也有一些目光不屑,偏着头看着她。 很多人不相信这么一个来自中国的姑娘能是芭蕾舞剧院青年团的首席。 低下的窃窃私语没有持续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有了一个年轻的姑娘站了出来。 这个姑娘可能也是二十岁上下,金发碧眼,是典型的跳芭蕾舞的美人,体态修长,光是站在那里,便能让人知道这是一个跳舞的女孩。 她看着梅疏,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漫不经心,昂着下巴,审视着这个站在她面前的少女“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 梅疏微微一笑,回看着她,视线不躲不闪,神色平静,语气平淡“之前我出了车祸,有六个月跳不了舞。” 那个姑娘嗤了一声,口气挑衅“那我们怎么就知道你现在就可以跳舞了巴黎芭蕾舞剧院里面只有强者,不需要刚刚站起来的弱者,只有跳得最好的那个人才能当首席。” 梅疏丝毫没有生气,眉眼沉静,却没有正面回复她“请问你的名字是” “莫妮卡。”那个姑娘稍稍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仿佛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都不动怒,“我在你不在的时候是这里的首席。” 其实梅疏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莫妮卡说的对。 巴黎芭蕾舞剧院里面只有强者,不需要刚刚站起来的弱者,只有跳得最好的那个人才能当首席。 这便是弱肉强食。 只不过梅疏并不是刚刚站起来的弱者,而就算她被困在轮椅上面的时候,她的灵魂也是起立的。 夺得所有人的敬佩的唯一方法,便是拿出自己的实力。 用你的本事震撼那些不认识你的人,让他们意识到你是强大的、不可战胜的。 而这也恰恰正是梅疏所擅长的。 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很高兴认识你,只不过抱歉的是,既然我回来了,首席的位置便是我的了。” 莫妮卡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好像是没有料到她会这样子说话“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只能一决高低了。如果你跳不过我,我依旧是首席,如果你赢了我,你就还是和原来一样,是我们的首席。” 梅疏没有异议“你是希望我先跳,还是你先跳” 莫妮卡没有丝毫的犹豫,指了指自己“我先来。” 她点了点头,走到了一旁。 导师看了她们两个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巴黎芭蕾舞剧院只需要强者。 梅疏站在阴影中,看着莫妮卡。 随着缓和的音乐声响起,那个姑娘也动了。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着韵感,整体柔和,却带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感,充斥着美学与力量之间的惊艳。 莫妮卡跳得是“黑天鹅”,技巧没有一处不是完美的,每一次跳跃都踩在了节拍上面,配合得十分紧凑,没有犯一处的错误。 她就像是教科书上最完美的范例。 随着音乐声越来越激烈,她也快要到了三十二圈挥鞭转的部分。 那几乎可以说是芭蕾舞中技巧需要最高的动作。 梅疏看着她以一条腿为轴心,开始转圈。 她数着一圈,两圈,三圈直到莫妮卡开始逼近二十圈。 二十一圈,二十二圈,二十三圈二十七圈,二十八圈,二十九圈。 她终于在第三十圈停了下来。 音乐声到这里便也戛然而止。 莫妮卡重新站直了,冲着梅疏昂着头笑了笑。在练功房的灯光下,她的笑容明艳而漂亮,看上去好看极了。 梅疏也朝她微微一笑,笑容深婉。 她承认,这个女孩天生就是为了跳舞而生。 莫妮卡朝她走了过来“怎么样” 她点了点头,拍了拍手“非常好。” 是真的,她跳得真的很好。 在她这个年纪几乎是难以达到的高度。 那个姑娘看了她一眼,殊不知道眼底的得意都快要泄出来了,看上去有一种骄傲的美丽“你要认输了吗” 梅疏认真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摇了摇头“我永远都不会认输的。” 那时候她再怎么绝望,都没有认输,更何况现在。 她跪在地上,穿上了芭蕾舞鞋,然后缓缓走到了练功房的中间。 与莫妮卡一样,她跳的是黑天鹅。 那个声名狼藉、魔王的女儿的奥吉莉娅。 她在“天鹅湖”中不是一个好人,可是却有着自己的独白。 随着音乐声渐渐响起,梅疏也缓缓举起了自己的手臂。 她闭着眼睛,跳着一个坏人的表白。 在芭蕾舞中,她是那一个阻止公主与王子相爱的坏人。 就像在现实,梅疏是那一个横档在严寒与董素之间的障碍。 其实从前的严寒与梅疏何尝不是公主与王子,只不过可惜的是,王子这一次依旧没有守住他的誓言。 于是公主只能堕落成为奥吉莉娅。 随着每一个音符,梅疏感觉得到她体内的血液全部都在流淌,让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没有停滞,连在一起天衣无缝。 此刻,她便是黑天鹅奥吉莉娅。 随着音乐声越来越激烈,她的动作便也越来越有力,将强势而邪恶的奥吉莉娅饰演得淋漓尽致,只感觉她霸占着整个舞台,直到她来到了三十二圈挥鞭转的地方。 她没有任何凝滞地进入了这一个地方,脚尖踮起,以一只腿为轴心,开始了转圈。 第一圈,第二圈她想象着自己那时车祸之后的绝望,只感觉周围浑身都是阻碍,而她正在费劲全身力气想要打破障碍。 第十圈,第十一圈她旋转地越来越快,却也越来越稳。这个时候的她已经站起来了,将要开始跳舞,没有一个人可以阻止她。 第二十圈,第二十一圈她终于跳起来了,回到了属于自己的舞台上。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黑色练功服,可是却像是身披着演出时的黑裙,带着不可一世的强势,统治着这个舞台,让所有围观的人们都只觉得自己是真的在看一场前所未有的演出。 渐渐地她来到了第二十九圈。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莫妮卡睁大了眼睛,没有放过她的每一个动作。 第三十圈,第三十一圈她还是没有停下。 终于,她来到了第三十二圈。 随着又一个转身,她掐着音乐的节奏,停了下来。 正好三十二圈。 一圈不少,一圈不多。 音乐声也在这里停止了。 她站在练功房的中央,缓缓放下了手臂,扫视着每一个人的表情。 当莫妮卡停下的时候,尚且还有掌声,可是当梅疏结束的时候,他们已经连掌声都拍不出来了。 很多人在半年前都曾经看见过梅疏的样子。 那个时候,没有一个人认为她能够重新站起来。 可是现在,梅疏回来了,带着满身的骄傲,告诉着人们,她依旧是这个舞台上面的王者。 独一无二。 过了很久之后,有人才鼓起了掌,紧接着,便听见了雷鸣般的掌声。 每一个人都在为她喝彩。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她这样的勇气与决心。 梅疏用她的实力,让所有人都意识到,她没有离开过。 莫妮卡走了上来,没有看着梅疏,眼睛低垂着,看着地面,脸颊上微微带着红色“我说过了,如果你赢了我,你就是青年团的首席了。” 梅疏看着她,微微一笑,伸出了手,看着她不可置信的脸“你好,我叫梅疏,很高兴认识你。” 莫妮卡伸出了手,摇了摇她的手掌“你好,我叫莫妮卡,很高兴能有你当我的首席。” 只要你有了实力,别人便没有质疑的权利。 他们只会佩服你。 梅疏征服了这个练功房的所有人。 她又一次回来了。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芭蕾舞者 十三 当梅疏收拾好自己的衣服、走出练功房的时候,她看见宋观山就站在学校外面。 他无疑是一个英俊的男人。 巴黎芭蕾舞剧院的校园里面种了许多的梧桐,此时正好是冬天,繁茂的枝桠上面只有零零星星的树叶,大多数都已经枯黄,挂在叶梗上面摇摇欲坠,仿佛只需要下一股风就能将它们吹得七零八落,让人觉得一片萧索。 宋观山站在树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头发并不是完全的黑色,可能是因为母亲是一个混血儿,所以如果在冬天的日光下面看着他的发梢,能看清楚上面有着一层浅淡的栗色,之后才慢慢过渡到深沉的棕黑。他的肤色很白,甚至可以说是带着一点类似石膏颜色的苍白,可是却没有妨碍到他的好看。 宋观山很高,肩膀很宽,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如果不是知道他是一个画家,梅疏几乎要以为他是一个模特。 她停下了脚步,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梅疏最爱的是他的眼睛,冷淡却又感性,只可惜现在看不见。 一片落叶掉了下来,轻轻地被微风安置在他的肩膀上,宋观山抬头,拂掉了宽大的树叶,正好看进了梅疏的眼睛。 那双灰色的眼睛看见了她,微微亮了亮。 梅疏朝他笑了笑,两个人同时抬脚向对方走去。 宋观山站在她的面前,轻轻地勾了勾她的手指,放在自己的唇边亲了亲,然后在她可以反应过来之前便松了手,朝她弯了弯嘴唇,清浅的笑容里带着一种难以察觉的得意。 梅疏“” 好吧,她收回以前说过的话,是谁说这个家伙冷漠而疏离的 明明就是一个流氓。 大尾巴狼。 宋观山将什么东西捧给了她,梅疏这时候才发现,他的另一只手上拿了一个盖着盖子的纸杯。 “给你,”他低头看着她,眼睛发亮,脸上却依旧是一幅不动声色的淡漠,“我算了算,你这几天来例假,不能喝咖啡,于是买的是热巧克力。” 还没等说完,他的耳根又红了红,将头撇开了。 梅疏发现他向来很爱耳朵红。 嗯。 可爱。 想亲。 可是为了在外面顾及形象,她最终还是没有采取行动。 她只是拉起了宋观山的手,接过了纸杯,然后让他低头。宋观山什么都没有问,顺从地低下了头,然后被喂了一口热巧克力。 他舔了舔嘴唇。 梅疏踮起脚尖,在他耳边问到“甜不甜” 宋观山点了点头。 她笑了笑“就像你一样。” 宋观山的耳根更红了,眼睛却亮得更厉害了,熠熠生辉地看着梅疏。 然后他低声开了口,好像有些不好意思“我觉得你也好甜。” 真的好甜。 一直甜到我的心里。 宋观山虽然看起来不近人情,实际在感情上是一个青涩的人。 他不说话的时候可以很撩,就像刚才,亲了亲梅疏的指尖,可是他说起话来却很笨拙,话不多,每一句都好像要前思后想才说得出口。 宋观山其实是在拿一种小心翼翼的态度对待梅疏。 他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梅疏是他的第一次,他总是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她生气。 如果不说的话,看不出来宋观山其实很黏人。 他们拿小公寓中不经常用的房间做成了梅疏的练功房,以便梅疏练习。 她练功的时候不是很喜欢有人旁观,只喜欢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想要有其他人打扰,而宋观山知道这一点,所以每一次都在楼下自己一个人画画。 可是如果不是有一次抓到他,她都不知道他几乎是每隔十分钟就上来偷偷看她一眼,藏在门后,不敢叫她发现。 那一次是梅疏正好转过身来,与他互相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分钟,才意识到他在干什么。 她几乎是有一些哭笑不得,没有想到他竟然黏人到这个地步。 梅疏问他到底在干什么,却没有想到他期期艾艾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委委屈屈地说,自己是担心她的脚伤没有好完全,想上来看看她有没有受伤。 其实越和宋观山交往,就越发现他其实就是一只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大尾巴狼。 而且说谎还说得不怎么好,一只尾巴在后面摇得藏都藏不住。 其实他就是想和她多呆一会儿。 当然,担心她的脚伤也是真的。 最后无奈之下,梅疏只能同意他可以在自己跳舞的时候呆在一边,只是不能把画架带进去。宋观山看上去稳重、实则兴高采烈地跑到楼下,带上了一个画板,就坐在角落里面,安安静静,也不打扰她。 后来她翻看画板上的纸张的时候,发现他画的都是跳舞的她。 梅疏看着面前的宋观山,想起了他做的那些事,微微一笑。 宋观山摘下了围巾,将它轻轻绕在了她的脖子上。梅疏看着他,忽然说到“我们去之前去过的那个公园吧。” 她说的话他向来都没有什么异议,于是点了点头。 那个公园离巴黎芭蕾舞剧院很近,他们便走了过去。 路上铺着的全是梧桐树叶,踩在上面发出了脆生生的响声,梅疏玩性大发,专门捡那些看起来硬一些的踩了上去。 宋观山在后面看着,目光柔和。 那个公园的人依旧很少,只有小猫两三只。 他们又一次地来到了之前的那个湖边。 其实世界上的事很神奇。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之前的位置。 可是在这之间,没有人能去断定即将会发什么事情。 那个时候梅疏来到这里的时候,她刚刚会走路,而宋观山还不是她的男朋友,只是同居的室友罢了。 而现在,她不仅是巴黎芭蕾舞剧院青年团的首席,而且宋观山还成为了她的男朋友。 现在的她很满足。 她想要的,最终都还是回到了她的身边。 梅疏并没有被打倒。 宋观山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梅疏回过神来,看着他,见他指了指一棵树“还记得那棵树吗” 梅疏点了点头。 那便是那时候她站在湖边、他看她的地方。 那也是她第一次回头好好地看他。 看进了他眼中的温柔。 宋观山微微笑了笑“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你能当我的女朋友就好了。” 他伸出手来,拢了拢梅疏脖子上的围巾,将她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指尖顺着她脸庞的轮廓滑了下来“然后真的,我的美梦就成真了。” “你现在就站在我的面前。” “是我的女朋友。” 梅疏轻轻握住他的手掌,摩挲了一下“你低下头来。” 宋观山依旧是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温顺地像一只大型犬一样低下头。梅疏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唇瓣印在了他的唇角上面。 这是一个很轻的吻,如同蜻蜓点水,却也很慢,仿佛天长地久。 他忍不住将手掌贴在她的后背上面,想要将她拉得离自己更近。就在当他想要轻轻噙住她的唇瓣的时候,梅疏却拉开了距离。 她看着他委委屈屈的一双眼睛,心中好笑。 他就跟一个孩子一样。 宋观山看着她,摸了摸她的脸颊“你怎么总是爱亲在我的嘴角” 明明他的嘴唇更软。 她怎么就不亲那里 宋观山觉得自己有一些可怜。 她每一次亲他都不好好亲。 梅疏笑了出来,目光温柔“你知道吗,每一次我亲完你的时候,你都会笑。” “我只是喜欢感受你微笑的弧度。” 宋观山的耳根又悄悄红了起来“真的吗” 梅疏执起他的手,让他将指尖放在了他的唇角上面。 他碰了碰。 果然是在微笑。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他俯身,也同样在她的唇角烙下了一个吻。 微风从他们身边吹过,刮起了一地的枯黄,虽是冬天,却因为有他们两个人的互相陪伴,所以并不萧瑟。 淮城。 严寒看着拿着录取通知书的董素,面上带着微笑。 那是一张巴黎芭蕾舞剧院的录取通知书。 董素笑着,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形状,围着他来回打转“严寒哥哥,你看,我考进去了,真的考进去了” 严寒看着那张卡纸上面烫金的字母,微微有一些恍惚。 巴黎芭蕾舞剧院。 曾经几时,他也看见过一封一摸一样的录取通知书。 只不过是在另一个少女的手上。 她并没有像董素这样喜形于色,只是面上带着一点点淡淡的微笑,走到他的面前,递给了他那份录取通知。 那时候的他也是为她骄傲的。 什么时候,这一切都变了呢 其实以前,他也是喜欢她的。 梅疏漂亮,清冷,总是带着一种触不可及的骄傲,是当时每一个少年梦中情人的样子。 只可惜,她太孤傲了。 严寒自己也是一个同样骄傲的人,自然不喜欢与那样一个人时时刻刻的打交道。 即使她是他的女朋友。 所以他想起了他第一个喜欢过的女孩子。 董素。 这个笑起来让人甜蜜到心软的女孩。 他从她的身上得到了许多他想要的东西。 小鸟依人的可怜,亲密的爱语,女孩专注的目光,这些他曾经想要的他都已经得到了。 甚至他什么时候想要,就什么时候会有。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的时候竟然会觉得怅然若失。 好像他回头该看到的那一张脸,并不应该属于董素。 那一张脸应该是淡漠的,清冷的,有着冷淡却又漂亮的眉眼。 怎么都不应该是董素的甜美。 难道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所以他才会在这里不甘 严寒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扯了扯,回过神来,含笑看着眼前撅着嘴、有些不满的小姑娘。 “严寒哥哥,你在想什么呢,我叫你你都听不见。”董素鼓起了腮帮,看起来青春洋溢。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有什么。” 其余的,他一概都没有多说。 董素低下头,神情落寞,有好半天都没有说话“严寒哥哥,你是不是还只是把我当成小孩子” 他看了她一眼“素素,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眼帘低垂,抿了抿嘴唇“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在想姐姐” 严寒没有说话,好像并没有想隐藏,反问到“怎么了” 董素动了动唇瓣“当年姐姐也是考上了巴黎芭蕾舞剧院” 而且还拿了奖学金。 他又一次摸了摸她的头顶“这并没有什么,我相信,你比她还要优秀。” 小姑娘看上去是被哄开心了,只不过努力抑制住自己眼底的兴奋“可是姐姐从来都比我跳得好。” 严寒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说到“可是她再也跳不了舞了。” 这句话一出,他自己都震惊自己会说出这般恶毒的话。 一个芭蕾舞演员永远再也跳不了舞了,这是一个悲剧。 却被他如此轻轻松松地说了出来,当成安慰另一个小女孩的话语。 董素却没有看见他眼底的复杂,弯了弯嘴唇“姐姐没有完成的,我一定会替她完成的。” 她许着诺言,看起来天真而烂漫“到时候妈妈会送我去学校,我一定要考进青年团,当上里面的首席” 严寒看着她的脸,什么都没有说。 他的心底忽然涌上一种疲惫。 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在与梅疏分别六个月之后,他竟然会开始想她 这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他当初犯了一个错吗 难道是因为分开那么久了,才会想起她的好 他想起了从前,她会在学校的大门口等着他,然后当他出来的时候,他们会一起踩踏着夕阳回家,没有用上家里的司机。 而且他越想忘记这些画面,它们便在他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好像忘都忘不掉。 这真的很奇怪。 她在的时候,他没有爱上她,如今她走了,虽然自己依旧没有爱上她,却只感觉到惆怅。 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严寒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最后他只能认为,自己是不该想这么多。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芭蕾舞者 十四 严寒是陪着董素去巴黎的。 当初他也同样陪着梅疏去了巴黎芭蕾舞剧院。 那年他们漫步在满是梧桐树的大街上面,听着树叶落在地上时的声音,两个人手牵着手,微风在他们的发梢荡过。 梅疏抬头,看着他,替他理了理衣领,收回了手,轻轻问到“严寒,你会去看我跳舞吗” 他点了点头,将她耳边的一缕头发别到了她的耳后。 她稍稍捏了捏他的另一只手,开了口“你会看我跳一辈子的舞吗” 严寒已经不记得那一刻他的答案了。 只记得那时候的微风很温柔,而她的眼神也很温柔。 两种温柔夹杂在一起,让他有些微微醉了。 沉醉在她眼中轻微而又动人的爱意。 可能那时候他说的是会看她跳一辈子的舞吧。 也有可能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对她笑了笑。 只不过不管怎么样,如今他都看不了她跳舞了,而她也跳不了舞了。 梅疏的一辈子都折在了那场车祸当中。 现在的她只有二十岁。 却要一辈子坐在了轮椅上。 不知道怎么的,他的心中竟然微微一酸。 有点难受,好像也有一点疼。 这是怎么了 他不明白,只是碰了碰胸口,没有说话。 其实严寒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 他看起来是淡漠,实际上骄傲得不可一世。 当他拥有一件东西的时候,每当新鲜感过去了,他便不会再对它感兴趣。 他向来都是这样子。 只不过,现在的梅疏,却仿佛是一个例外。 好像她离开的时间越久,他想她的时间也就越多。 他开始有一些害怕了。 怕自己之前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伤害了错误的人,投靠了错误的姑娘。 其实如果想要得到严寒这种人的心,不难。 他很爱脑补。 脑补帝。 越脑补,自己便越来越心痛。 得不到的对他永远都是最好的,所以现在的梅疏不用费一丝力气,也不用费一丝心机,便可以让他对她念念不忘。 当然,她并不需要他这种所谓的深情。 如果她知道的话,她只会嫌这个恶心。 之前他去哪里了 在她出了车祸之前,甚至在她出了车祸、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只要他说一句“我依旧爱着你”,只要他说一句“我不会离开你”,他都有无数挽回的机会。那时候的梅疏是那么得信任喜欢着他,只要他表示出一丝回头的意愿,那她都会原谅他。 就是会那么愚蠢地原谅他。 那时候是因为她缺爱。 可是她现在不缺爱了。 梅疏有了宋观山,从此不再孤单。 之前背叛过她的人,她也不再需要。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 这很简单。 梅疏不会再委屈自己了。 她之前想要的,她现在都可以从另一个人身上得到了,而那个人给她的更好、更多、更心诚。 这就够了。 也许是感到了严寒稍微的心不在焉,董素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严寒哥哥” 他低头,看着她,声音温和“怎么了” 她朝他甜甜地弯了弯嘴唇,让他的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 或许,他并没有做出错误的选择 他不会的。 董素指了指董母“妈妈在和你说话呢。” 严寒看向董母,微微点了点头“不好意思,伯母,刚才不小心走了神。” 董母朝他笑了笑,摆了摆手“没有关系,伯母只是想问,你以前来过巴黎芭蕾舞剧院,能不能和素素说一说” 听到这一句话,董素的脸色马上苍白了起来。 她轻轻拽了拽董母的手,语气哀求“妈妈,不用了” 董母看着她一张惨白的小脸,也忽然反应了过来,转身对严寒笑了笑“我们还是不要太麻烦了,严寒,那就算了吧。” 看着董素恳求的脸,严寒竟然假装自己没有看见,摇了摇头“没有关系,如果素素想知道的话,我会说的。” “严寒哥哥”董素碰了碰他的手,一双眼眶微微泛着红,睁着眼睛看着他,“真的不用了。” 他看着她的脸,居然感觉到一阵疲惫。 原来做了亏心事,的确是会愧疚的。 现在当他看着董素期期艾艾的脸庞时,想到的却是当她知道他与梅疏分手后的兴奋。 她才十八岁,很多事情还不懂得要伪装,所有的心机都如同被袒露在一张白纸上面,大多数人一眼就看得到。从前他喜欢这种单纯,觉得就算有一点心眼那也是女孩子爱撒娇的表现,却没有想到竟然有一天,自己会因为这种心机而感到疲倦。 既然做了,那么何必逃避呢 他开始想念梅疏的毫不掩饰。 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他知道。 这代表着他开始后悔了。 而严寒一点都不想要感到后悔。 他们后来一路无话地从飞机上面下来了。 董母不知道说什么,董素的脸依旧苍白着,而严寒则是什么都不想说。 也可能是不知道说什么。 冬天的巴黎还和以前看上去一眼。 湿冷,阴郁,到处都被白雪覆盖着,银装素裹。 其实严寒不是很喜欢巴黎。 总是觉得这里有着一种无名的压抑,尤其是现在。 严家在巴黎也有房产,司机将他们接上了车,便开向巴黎芭蕾舞剧院。 董素趴在窗户上面,哈了一口气,在雾气上面画出了一对男女小人的图像,指着它们,扭头笑道“严寒哥哥,你看,我画得好不好” 董母在一旁含笑地看着他们。 他转头一看,然后点了点头。 没有很敷衍,也没有很认真。 他知道自己应该还是喜欢着董素。 是吧 他没有看见的是,在角落里,董素悄悄地咬了咬嘴唇,用力地捏紧了手。 又是一次。 又是一次他无视了她的话。 又是一次他眼睛里面看不见她。 董素还记得,有一次她鼓足勇气,问严寒,是更喜欢姐姐还是喜欢她。严寒看了她一眼,几乎要将她看得胆怯,想要退缩,只不过他最终还是想了想,然后没有任何犹豫地说,“我更喜欢你。” 我更喜欢你。 可若是真的喜欢的话,何必要有迟疑停顿 是不够喜欢她,还是忘不了她 最后她想了想,知道他是忘不了她。 梅疏是严寒的第一个女朋友,也是与他相处的最长的那个人。 他忘不了她,应该很正常,只不过董素就是放不下。 只不过没有关系了。 姐姐已经是一个废人了,再也和她争不了了。 她跳不了舞了,走不了路了,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余生。 而自己以后将会是巴黎芭蕾舞剧院青年团的首席。 她拿什么和她比 董素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种近乎恶毒的想法。 可是没有办法,她说的是实话,而且严寒只能是她的。 来到巴黎芭蕾舞剧院的时候,都已经是下午了。 董素是近乎雀跃着走进大门的。 她看着一排排的梧桐树,只觉得心中激动。 这以后便会是她的舞台。 每一个进来的女孩都曾经这么想过,而梅疏也没有例外,只不过董素的兴奋来自于知道梅疏的痛苦。 新生都需要在礼堂聚齐,而董素放下行李,便与严寒一起去了。 进去的时候那里的人已经很多了,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们都很安静。 安静得有一些诡异。 越往里面走得近了一些,便能听见一阵音乐声。 非常轻柔,却又低沉得醇厚。 他们看到舞台上有一个少女,而那便是所有人的焦点凝聚的地方。 那是一个手脚修长的少女,头发黑得如同子夜的长空,皮肤却白得如同瓷器,两种极致的颜色碰撞在一起,有一种近乎触目惊心的美丽。 她在舞台上面翩翩起舞,踮着脚尖,一圈又一圈地旋转着,每一次都恰好地踩在节拍上面,一步不落,举手投足之间变有着一种难以描述的美态。她看上去有着一种缓和而宁静的美丽,仿佛身处于整个世界都看得见的舞台上面,却不骄不躁,闭着眼睛,身随心动。 董素却看呆了。 不是因为她跳得有多美,而是因为她认识这个少女。 她就是她的姐姐。 梅疏。 那个出了车祸、本应该坐在轮椅上面的那个人。 她失魂落魄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她这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吗 不是说她这一辈子都跳不了舞了吗 董素终于回过了一点神,转过头,看着严寒,却看到他正在专注地看着舞台,看着上面的那个少女,根本没有分散一星半点的注意力给她。 严寒看着梅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梅疏的时候,她缩在病床的被子里面,看上去小小的,只有那么一点点大,脸色苍白,颓废不振。 可是现在的梅疏却骄傲地站在舞台上,和从前一样,为所有人表演着,为她自己表演着。 他看着她在上面转圈。 严寒知道,这是她最擅长的三十二圈挥鞭转。 很奇怪,以前这些她都和他说过,只不过他都记得的不大清楚,可是当她离开了六个月后,从前的一切他都记得如历在目。 他看着她转着一圈、两圈、三圈。 转到第二十圈的时候,他看见她笑了。 朝他的方向。 这一刻他的心脏跳了一下。 那么用力,仿佛就要撞破他的胸口。 他想起了他最初给她表白的样子。 那个时候,他来到了后台,递给了她一束花,里面藏了一张卡片,上面诉说了他的倾慕。 之前在台上的时候,他知道她对他笑了,所以他也冲她微微一笑。 那便是他们年少的样子。 淡漠俊秀的少年,清冷漂亮的少女。 没有一个人看见他们不说他们天造地设。 可是最后是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呢 为什么年少时那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最终却总是会变得面目全非 本来截止它是想要为了在日后想起它的美好,可是现在只能叹息一声。 造化弄人 可是他们之间分明不是造化弄人。 严寒最后也分不清了。 只能也回她一笑。 就像多少年前一样。 董素看见了。 音乐声慢慢停止了,舞台上面的那个少女也渐渐收回了动作,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开始没有人鼓掌,后来才有了雷鸣般的掌声。 严寒也将手掌合在一起,为她拍了拍手。 已经有多久他没有看见过她跳舞了 舞台上的那个少女走了下来,朝他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严寒的一颗心紧了紧,几乎要停下来了。 看着梅疏越走越近,他开了口“好久” 可是她却没有停在他的身前,反而略过了他,走向了他的后面。 严寒只感觉浑身一僵。 他转过身来,看见梅疏走到了一个高大的年轻人前面。那个年轻人将手中的外套为她披上,再为她系上了围巾,紧接着又给了她一个纸杯。 少女踮起脚尖,而青年弯下了腰,方便她亲了亲自己的脸颊。 他们一看便是一对情侣,十分恩爱。 严寒只感觉心中一痛,而这一次,他明白是为了什么。 梅疏将宋观山手中的热巧克力接了过来,这时候才转身,看向严寒与董素“好久不见。”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芭蕾舞者 十五 其实梅疏是没有想到她会再有一天见到严寒与董素两个人的。 她以为自从她离开淮城之后,便会和他们两个再无牵扯。 从此以后,他们是他们,她是她。 哦,对了,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宋观山。 那只可怜巴巴的大尾巴狼。 梅疏从来没有想过要报复。 也没什么好要报复的。 主动报复他们只会将自己拉得更低。 她更喜欢自己高高在上,任由他们仰望着自己。 而且不就是分手嘛,现在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可能还是一件好事,让她从那个泥潭中脱身而出,不用沾上一身烦心事。 梅疏想的是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她好不容易站起来了,可以跳舞了,结果他们还是来了。 这个时候,梅疏有点无奈,他们这么千里迢迢地奔袭而来,原来命中还是躲不过这一个相遇吗 如果必须要重新相逢,那么好吧,她也不介意,如果碾压他们是自己的宿命,那她就却之不恭了。 是他们自己找上门的,与她无关。 他们自己要找不痛快,难道梅疏还能阻止不成 她要让他们知道,梅疏没有被打倒,她依旧还站着,是舞台上面最耀眼的芭蕾舞者。 而他们,只需要负责抬着头仰视她就可以了。 所以她只是平平静静地注视着他们,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严寒看着她,心潮澎湃,只觉得在那一刻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两个人也勉强能算两小无猜,却最后竟然演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若是以前,他只会觉到有一些可惜,只不过现在,他竟然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述的惆怅。 他觉得自己大概知道了为什么。 只不过他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青年,觉得可能是有些晚了。 最后他有千言万语在喉咙中,却也只能说出一句不冷不热的“最近怎么样” 他们已经有六个月没有见面了。 梅疏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勉勉强强过得去。” 其实哪里是什么勉勉强强过得去。 自从她能跳起舞来,梅疏的日子简直就是滋润极了。 左有宋观山嘘寒问暖,右也有宋观山关怀备至,不能更加舒坦了。 她觉得自己向来是一个谦虚的人,因此此时也不好将这些事情拿出来炫耀。 董素看着严寒脸上的神情,咬了咬嘴唇。 她看出来了。 她知道严寒对于梅疏依旧旧情难忘。 如果不是的话,依照严寒的性格,此刻恐怕对于梅疏都不屑一顾,看都不会看一眼。 他会跟她寒暄,就代表着他心里依旧记挂着她。 无论是不是出于爱情,董素都受不了。 她爱严寒,所以严寒只能是她一个人的。 别人都不要和她抢。 董素看着梅疏,一种近乎恶毒的心态涌上了心头,占据了她的思绪,让她几乎想不了其他的任何事情,只能几乎埋怨地看着梅疏。 他们为什么要见到她 她想了想,然后开了口“姐姐,你的两条腿不是残废了吗” 董素的这一句话刚刚脱口,便能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一紧。 她看着严寒看着她,轻轻皱着眉头,摇了摇头“素素” 董素使劲捏住了自己的裙摆,低下头,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她就是说了,怎么样 更何况那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并且以为梅疏就一辈子呆在轮椅上面了,谁都没有想到,有一天她竟然还会站起来,并且还可以跳舞了。 董素想,她只不过是说了事实而已。 梅疏看了她一眼,没有开口,反倒是宋观山开了口“这位小姐,请你说话的时候注意一些。” 董素这个时候才看向他。 今天他在脑袋上面戴了一个棒球帽,此时当他站得近了才看得见他的面貌。宋观山向来生得很好,眼睛暗灰,面容英俊,此时却不苟言笑,恢复了从前梅疏认识他的冷漠样子,让董素心生怯意,往后退了一步,躲在了严寒的身后“严寒哥哥” 严寒看着她,叹了一口气。 他看了看梅疏,开口问到“请问这位先生是” 梅疏看了一眼宋观山,然后微微一笑,笑意温柔。 严寒看得有些微微吃惊。 她已经有多久没有在他的面前露出过这样的笑容了 好像是自从她去巴黎芭蕾舞剧院上学之后、自从他们聚少离多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这种笑容了,此时重新看见,只觉得五味陈杂。 他的心中微微一酸。 梅疏拉过宋观山的手,举了起来,示意了一下“这位是宋观山,我的男朋友。” 她的男朋友。 严寒终于意识到,当梅疏说“这是她的男朋友”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再是他了。 从前她会在别人的面前微微一笑,点一点头,含蓄而委婉地冲着自己说“这是严寒,我的未婚夫。” 可是现在不是了。 他再也不是她的未婚夫了,而她再也不是那个走在他身旁、一脸淡漠却又温柔的少女了。 现在这个少女属于别的男人了。 严寒用力握了握掌心,只感觉胸口那处真的很不舒服。 好像是有一点疼。 也好像是有一点酸。 总而言之,他很难受。 只不过虽然如此,严寒依旧伸出了手,放在了宋观山的面前“你好,宋先生。” 宋观山也伸出了手,没有牢牢握住严寒的手,只是虚虚碰了碰,便抽了回来“幸会,严先生。” 严寒看着他,心中有着疑问,问到“宋先生怎么知道在下姓严” 这时候他才发现那个青年有着一双灰色的眼睛,看起来不像纯种的亚洲人,里面冷淡而疏离,仿佛没有一丝温度,只剩下冰封万里的疏远“梅疏曾经和我提前过严先生。” 他点了点头“是,我和梅疏是旧相识了,还不知道她说” 宋观山接过了话,声音低沉“无非就是严先生背信弃义、始乱终弃罢了。” 现场的气氛瞬时更加微妙了。 宋观山的话与刚才董素的话相比,只是更加刻薄,甚至没有丝毫的掩饰。他坦坦荡荡地表示了自己对于他的不喜,偏偏还又说得那么轻描淡写,仿佛这一句话什么事情都没有,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招呼罢了。 宋观山无视了严寒僵硬的脸色,继续说道“不过我还是需要感谢严先生的,要不是您大公无私、舍得奉献,我可能就碰不到梅疏了,所以我与梅疏能有今天的缘分,还是要仰仗于严先生的慷慨大方。” 他勾了勾唇角,弯出了一个讽刺的弧度“所以,谢谢了。” 严寒看着眼前的这个青年,出乎意料地没有感到太多的愤怒。 当然,生气还是有的,只不过还算不上愤怒,而且在他心中现在最多的还是一种伤心。 的确是他放手了,才把投向他人的机会给了梅疏。 从前这个可以宣誓他的占有权的,只是他一个人。 如今却有另外一个人搂着他曾经的未婚妻,可以在她跳完舞之后嘘寒问暖,递上一杯热水,为她擦拭掉汗水。 这些他曾经都可以做。 只不过没有做。 所以他现在只能看着另一个男人做出这些举动,而且还不能反驳。 难道宋观山有一句话是说错了吗 没有。 严寒难受就难受在于他知道宋观山的话都是对的。 董素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只觉得心中不舒服。 她看着宋观山,就算再怎么不喜欢他之前对她说的话,也必须得承认,宋观山的确是一个赏心悦目的男人。 董素不明白。 当年梅疏离开的时候她去在机场偷偷地看过她,而那时候的她的确是坐在轮椅上面,整个人看上去苍白而憔悴,完全没了以前的自信与坚强。 那样的她是怎么得到宋观山这么一个男人的青睐的 梅疏在那个时候连路都走不了,她到底是怎么在六个月之内站起来、并且重新可以跳起舞的 董素不知道,而她也不想知道。 也许在她看来,当初如果梅疏就这么一蹶不振,这样或许在她看来才是最好的。 没有很多人知道,在这个女孩子甜美的外表下面,会是有这么一颗与容貌格格不入的心。 她看着梅疏现在依旧波澜不惊的脸,只感觉她更美了。生活上面的打击没有能够消磨她的意志,反而给了她一种经历过风雨的成熟。 这样的梅疏无疑更加迷人。 董素心有不甘。 她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开了口“姐姐,你后悔吗” 梅疏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后悔什么” “后悔当初大闹一场,要不你也不会出车祸。如果不出车祸的话,你现首席的位置就不会被撤下来了。”董素看着她,微微笑了笑。 她知道现在的青年团首席是一个叫莫妮卡的法国女孩。 梅疏已经不知道该去如何回答这种问题了。 董素说话之前都不带脑子、不打听一下吗 还是她太急于挑衅她了,所以都不肯沉下心来了解一下情况 梅疏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宋观山看见了,将她耳边的一缕头发别在了耳后“首先,我不是你的姐姐。” “也许我们很不幸地有着同样一个母亲,可是血缘并不能代表亲情,而我也很庆幸,不然的话我还必须得认你当我的妹妹,那样的话我岂不是很委屈” “其次,不好意思,我现在就是首席。” 梅疏看着刚刚赶来、站在严寒与董素身后的董母,瞥了一眼她脸上震惊的表情,微微一笑“妈妈,你也是,好久不见了。”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芭蕾舞者 十六 “妈妈,你也是,好久不见了。” 董母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大女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上一次见到她,还是在半年前。 那时候的梅疏面色苍白得像是透明的一样,缩在医院雪白的被子里面,低着头,一言不发。阳光从窗户外面穿透进来,打在她的脸上,却带不来一丝暖意,只剩下心灰意冷的无奈失意。 那时候的梅疏,脆弱到只要用指尖轻轻一碰,便能不堪一击。 可是现在的她不一样了。 董母看着她的大女儿,几乎认不出来。 这真的是梅疏吗 她记忆中最后的梅疏好像只是一个灰暗的影子,看不清楚神情。 而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少女,却是微微抬着下巴,面容就像那时候十六岁的她一样美丽,只不过神情寡淡,不冷不热地冲她点了点头,好像见到她与没见到她都是那么一回事,不值得她费多大的心思与精力。 董母看着,心中微微一酸。 她还记得小时候的梅疏,小小的那么一点,完全看不出日后长大以后的手长脚长,简直就是一团肉包,短手短脚,走路的时候都要被跄得滚一圈,看起来就像一个圆鼓鼓的馒头在地上溜了一段儿。 那时候的梅疏眼睛黑亮,看着她,玫瑰色的唇瓣微微张开,嫩声嫩气地叫她“妈妈”。 “妈妈,”她细声细气地说,眼睛睁着,“不要走。” 很长一段时间内,就算生下了玉雪可爱的小女儿,梅疏那一声声的“妈妈不要走”都成了她的梦魇。 每一天晚上,她都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心中愧疚难当,觉得对不起被她撇下不管的大女儿。 只不过时间久了,那一点愧疚就变成了不耐烦,不耐烦每一天晚上都看见那个小姑娘,每一天晚上都难以入眠,所以她最后索性就将梅疏置之脑后,彻底不管了。 她干脆把心思放在了牙牙学语的小女儿身上,对她嘘寒问暖,像是要弥补当年的不足。 只可惜她弥补错人了。 她该愧疚的,并不是在她身边长大的董素。 也许有时候大人就是这样,把对于第一个的遗憾弥补在了第二个的身上。 很多时候,梅疏想,她的母亲的感情总是来的莫名其妙。 当年说走就走,后来一面都不见,再后来又要费尽心思地弥补,弥补的同时却又纵容着董素的所有行为。 梅疏觉得,董母要么就一刀两断,从此不要再见面,本来她就给了她生命,这样也不算亏欠,要么就再对她好一些,不要一边好,一边又伤害她。 从前这会让她十分为难,可是现在不会了。 因为现在的她不再去计较了,因为她不在意了。 她看着面前的母亲,点了点头。 董母回看着她,嘴唇蠕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开了口“小疏” 她想要说很多,却最后只能喊出这么一声轻轻的呼唤。 梅疏偏头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董母看上去有些犹豫,只不过还是问到“小疏,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你是怎么站起来的 梅疏弯了弯嘴唇,看向宋观山“妈妈是不是感觉很奇怪毕竟您上一次见到我,我还是在病房中站不起来。” 董母艰难地摇了摇头“不是妈妈不是这个意思” 梅疏摇了摇头“不管您是不是这个意思,我都没有什么关系。” 这个时候,董母才看见与她握着手的宋观山,目光留在他们相握的手上。她停顿了片刻“小疏,这位是” \quot宋观山,”梅疏笑了笑,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这是宋观山,我的男朋友。” 宋观山点了点头,伸出了手“伯母,你好。” 董母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伸出手,昏头昏脑地碰了碰这个青年的手“啊,你好。” 握完手之后,她看向了梅疏“小疏,你怎么都没有跟妈妈说” 梅疏歪了歪脑袋,嘴角边带着一点难得的娇俏的笑意,几乎要让严寒看得挪不开眼睛。 当她还在他的身边时,她从来都没有这么笑过。 或者说就算她有,他也没有注视到。 “说什么” “妈妈的意思是,难道又让我告诉您,然后您再一次告诉我别再无理取闹还是我再一次告诉您,然后您告诉我不可以” 梅疏微笑的时候像是一个小姑娘,带着一点点无伤大雅的调皮,董母却仿佛受到了打击,往后退了一步“你怎么会这么想妈妈” “那难道还要怎么想”梅疏指了指董素,“当初董素抢了我的未婚夫,妈妈您是怎么和我说的呢” “您指着门,说,你给我走,马上走。” 董母的脸色惨白。 “所以,您还要我该怎么跟您说呢” 董素不甘,轻轻喊了一声“姐姐,你怎么可以” “这位小姐,请你不要说话,”宋观山看都没有看董素,只是轻轻调了调帽檐的弧度,漫不经心,只是握紧了梅疏的手,拿自己的小拇指勾了勾她的手指,“作为第三者的你竟然还有脸说话” 梅疏诧异地看了一眼宋观山。 他的嘴竟然这么毒 宋观山向来以一副恬淡寡欲的面貌示人,没有想到他的舌头竟然这么厉害,直接让董素面色涨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不过她觉得可爱。 又想亲一次。 她朝他弯了弯嘴角,眨了眨眼睛。 宋观山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手掌缠得她更紧了。 梅疏感到他的指尖在自己的手掌上画出了两个字“挺你”。 她被逗得笑了。 有的时候宋观山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幼稚地想要令人发笑。 梅疏看向了严寒。 她不知道严寒与董素之间到底现在是一个怎么样的关系,因此自然也就不知道他们到现在也不是男女朋友。梅疏的离去好像停止了催化他们两个之间的感情,反而就此让它僵化下来,停在原处。 如今宋观山噎了一句董素,也见他一言不发,一句话都没有说。 就好像那一年对董素山盟海誓的不是他。 如果他现在能为董素开口维护,她反而是会高看他一眼。 可是没有。 他连维护自己的人都做不到。 突然之间,梅疏就懂得了当年他毫无理由的分手。 严寒其实是不爱任何一个人的。 他最爱的永远只有自己以及那个得不到的身影。 这时候她只觉得面对这些人索然无味,没有任何一丝意义。 面对这些永远站在自己的角度着想的人,她无论是输是赢也没有意思。 她宁愿和宋观山一起缩在沙发上看电影,一起争论谁是凶手,一起抢着最后一颗爆米花虽然她每次都会赢,因为宋观山都会在最后一刻收回手也不愿意在这里面对着他们。 她转身看向宋观山,摇了摇他的手“我们走吧。” 宋观山点了点头,背上了她的圆筒包,拉着她的手,便向外面走了出去。 董母向前走了几步,看起来好像是要再想说上几句话,只不过梅疏没有再看她一眼,直接从她的身边径直走过。 站在他们的身后,董母能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 “今天晚上你来做饭。”少女的声音平稳,却藏不住里面的一丝俏皮。 “好。”青年的声音低沉,好像是从来都不会说不。 “我想要吃水果沙拉。” “好。” “饭后我要看谜案追踪。” “好。” “凶手一定是查尔斯。” 这个时候的青年终于不再一直地说“好”了“你说错了,凶手是萨曼莎。” “查尔斯。” “萨曼莎。” “查尔斯。” “萨曼莎。” “我说是查尔斯就是查尔斯。” “我看完电视剧了。” “宋观山你居然敢背着我看完整部电视剧罚你今天晚上多画一张我的画。” “好。” 为你多画十张都是可以的。 “一定要把我画的最美最好看。” “好。” 你在我的心中本来就是最美的,何谈画得更美。 这些话他向来很难说的出口,可是他心里怎么想的,他便是怎么做的。 宋观山不是不知道金石之盟,可是他相信的只有表里如一。 心里有多爱她,那就做出来有多爱她。 董母怔怔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想不起来她什么时候听过梅疏有如此活泼的时候。 她记忆中的那个少女,永远都是安静平和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可是现在的她会笑着去逗别人,会在那个人身边一蹦一跳。 董素看着董母的脸色,怯生生地开了口“妈妈” 董母却没能听见,只是愣愣地看向那个方向。 董素委屈地咬了咬嘴唇,看向严寒,却看见他心不在焉,低着头,双目看着地上,一言不发。 回小公寓的路上,宋观山开车,梅疏坐在副驾驶座上。 他看了一眼梅疏,又低下了头。 梅疏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结果他又看了她一眼,却又很快地低下了头。 梅疏觉得自己有一点想笑。 只不过因为他比自己提前看完了整部“谜案追踪”,所以她还是要维持一下自己的面子,继续佯装生气,于是她还是没有说话。 终于,宋观山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梅疏” “怎么了”她故意没有回头看她。 “今天我说了那个严寒和董素,你会不会不高兴我插嘴”他这时候将帽子摘了下来,头发乱七八糟,衬着他看起来依旧平静冷漠的脸,更加让梅疏想要笑了。 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没有。” 宋观山不确定地看了她一眼“真的没有” 梅疏捏了捏他的耳朵“真的没有。” “那你今天除了看见他们,没有其他的不高兴” 她不明白,宋观山怎么一直对于她今天高不高兴的事非常执着“真的没有不高兴。” 更何况她现在感觉神清气爽,没有一丝懊恼。 “那就好。”宋观山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表情严肃,“那我就要生气了。” 梅疏莫名其妙。 他的声音居然听起来有一些委屈巴巴“你今天为什么不直接和他们说我是你的男朋友”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芭蕾舞者 十七 梅疏有一点点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他依旧是低垂着眼帘,却努力从睫毛后面悄悄抬眼看着她,看上去有一些说不出来的可怜兮兮“你今天为什么不直接和他们说我是你的男朋友” 那一瞬间梅疏简直哭笑不得。 她认真地回想了一下,肯定了自己的确有介绍宋观山是自己的男朋友,这才开口“我不是介绍了吗” “可是你都是等他们问了之后再说的”宋观山仿佛委屈得耳朵都要耷拉下来了。 “好好开车,不要分心,”梅疏将他的脸推到了一边,有些无奈,“那你还要我怎么对他们说” 听到这一句话,宋观山像是顿时来了精神,耳朵又重新竖了起来“很简单。” “当他们走过来的那一刻,你就应该目不斜视,看着我的脸,握着我的手,然后把它们高高抬起来,盯着他们,说” “这是我的男朋友,宋观山。” 梅疏看着认认真真开车的青年,不知道他的心里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千回百转,与他冷淡严肃的外貌完全不符。如果不是他说出来,她竟然还不知道他表面底下全是一片小心思。梅疏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所以我就什么都不应该说,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就跟他们说,你看,这是我的男朋友” “对。”宋观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转过了脸,看着她,与其理所当然,“不然呢” 梅疏有一点点无语。 难道这就是传说的恋爱脑 她以为在谁身上都能看见恋爱脑,唯有在宋观山身上不会。 他向来给她的印象很可靠,没想到他的想法有些这么无厘头。 可是看着他认真的眼睛,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又说不出来什么话了。最后,为了安抚一直等着她的答案的宋观山,她只能哄到“是的,你说的都对。” 宋观山的唇角终于翘起来一点了,耳根子也又一次地红了。 看着他微笑的样子,她忽然想到,不对,她不要被他骗了,他可是背着她偷偷看完了“谜案追踪”整个电视剧。瞬时间,她马上就皱起眉头“我发现我也不高兴了。” 宋观山一看,马上也就不装模作样了,问到“怎么了” “你居然背着我看完了谜案追踪”梅疏扭过了头。 如果他想要借题发挥,她也不介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宋观山马上变得低声下气起来,哄到“梅疏,我只是,只是” 他“只是”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有想出一个可以自圆其说的理由,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好吧,梅疏,我错了。” 梅疏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没错,你还记得你要做什么吗” “给你多画一张画。”宋观山低着头,诚恳地认识着自己的错误。 “然后呢” “给你画得美一点。” “嗯,”梅疏微微笑了笑,“很高兴我们可以达成共识。” “可是,”宋观山低着头看着她,唇角也挂了一抹笑容,温柔沉默,“你在我的心里已经是美的极致了,我无法将你画得更美了。” 梅疏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可是宋观山看到了,她藏在头发下面的耳根也悄悄红了起来。 谁也不知道,这个时候他们两个的眼神都柔软极了。 那一天晚上,他们两个缩在宽大的沙发上,盖着被子,中间放着一碗爆米花。 他们电视上放着的不再是“谜案追踪”了,因为宋观山已经“不小心”泄露了凶手的身份,换成了“谜团追踪”。 宋观山放了一颗爆米花在嘴里,看着梅疏“真的不要吗” 梅疏看了一眼他手上又拿的一颗爆米花,艰难地摇了摇头“不要,控制体重。” “真的不要吗”宋观山将爆米花放在指尖,吊在她的面前,轻轻摇了摇。 梅疏几乎气得咬牙切齿,想了一会儿,然后一口咬了上去,谁知道宋观山在关键时刻把手往后一收,没有让她咬到,然后将爆米花抛进了自己的嘴里,准确无比。 她抬头看着他,气得都快笑出来了“宋观山” 他听到她叫他的名字,无辜地回过了头,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看着梅疏嗔怒的脸,他突然一下好像是回过了神,对她笑了笑“不怕,梅疏,我赔你一个更好的。” 梅疏看着他,半信半疑“更好的” 宋观山点了点头“更好的,而且更甜的。” 她偏了偏头“那到底是什么” “就是”他忽然俯身,嘴唇又一次准确无比地贴上了她的唇瓣,然后轻轻吸吮。当他抽身离开的时候,他轻轻咬了咬她的上唇,用唇瓣将它含住,离开的时候发出“啵”的一声,十分轻微,却又异常暧昧。 “就是我自己啊。” 宋观山挺直了身子,微笑地看着她,可是梅疏这个时候已经看穿了他的套路,一眼便敏锐地发现他的耳根子又发红了。 她搓了搓手指,对宋观山说到“那你也过来,我也有东西想要送给你。” 宋观山看到她这个动作,就是知道她又想捏他的耳朵了。宋观山看上去冷漠,只不过耳垂出乎意料得软,捏上去就像果冻一样,十分好玩,梅疏特别喜欢捏。他乖顺地把头凑了过去,闭着眼睛,准备接受她的“魔爪来袭”,却没有想到她却捧着他的脸,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轻轻啄了啄他的唇珠。 “甜不甜”她歪着头,嘴角带着一点笑意。 宋观山看着她的脸,一动不动,很久之后才点了点头“甜。” 一直甜到我的心里去了,在那里甘甜的味道久久不散。 就像你一样。 在我的心中久久不退。 他又一次地凑到了她的面前,想要噙住她的嘴唇,却被她躲开了。梅疏笑了一声,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鼻尖“你想干什么” “亲你,”他看着她,眉眼温柔,眼角露出了一抹在外人面前罕见的柔情,包住了她的指尖,送到了唇边轻轻吻了吻,“就像这样。” 梅疏的脸上晕染出了一丝笑意“不,作为拿着一个霸道总裁的表面人设的你,应该这么说” 她故意低着嗓子,拉过了宋观山的手,亲了亲,问到“你是喜欢我怎么亲你是这样,还是那样” 宋观山看着她,忽然一下笑了出来。 在暖色的灯光下,梅疏看着他的侧脸,只觉得他英俊到不可思议,早些时间的那些不近人情也都不翼而飞,再也看不见,只剩下内里可以欺负的一片柔软。 也许宋观山本来就是这么一个人呢,对着不认识的人都持着一副冰冷的面孔,但是对于喜欢的人却柔和得难以想象。 他笑够了,眼角几乎都要冒出了眼泪,这才看着梅疏,问到“你是怎么学会这些的” 梅疏没有想太多,直接说了出来“小的时候我其实读过很多的这种,然后读给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忽然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 整个房间忽然就沉默了下来。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任由灯光穿过了他们两个人之间,像是划出了一道无形的沟渠,将两个人分成了两边,连相见都不敢看着对方的脸。 之前一室的欢声笑语全都已经化成了无声无息的沉默,外面惨白的月光也透过玻璃打在了地毯上,电视机中仍旧放映着恐怖的背景音乐,里面的主角仍旧孜孜不倦地追查着真凶,此时却显得那么乏味无趣,让人提不起一丝的兴趣。 梅疏没有看宋观山的脸。 她有一点得不敢看,也不想看。 这整个客厅便陷入了冷清之中。 过了很久以后,她才听见宋观山清了清嗓子,轻轻开了口“是严寒,是吗” 那些你曾经迫不及待地与之分享的人,是严寒,是吗 梅疏点了点头,依旧没有抬头。 她其实是在等宋观山生气。 梅疏没有见过宋观山生气的时候,却也可以想象得出来。 他不会暴跳如雷,因为他的风度不允许他做出这样的举动,他只会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无论她说什么,他只是会不冷不热地点一点头。 想了很久之后,她还是开了口“宋观山” “不用说了。” 听到这一句话之后,梅疏的心一凉,像是坠到了腹底。 他们最终还是要因为她之前与严寒的历史而产生分歧吗 可是最终宋观山还是没有让她失望。 他将一只手放在了她的手背上面“梅疏,我很抱歉。” “很抱歉他之前没有好好对你,没有想你应该被对待那样对待你,而且我很抱歉没有在那个时候可以出现。” 他看着她,眉眼内敛,可是眼中却有着无法形容的脉脉温情。 “我只想和你说,如果那时候的我可以出现,我一定不要让你受那么多的苦。” “可是现在也不算晚。” “梅疏,你放心,以后有我在,我一定会珍惜每一分每一秒,永远好好对待你,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了。” 她看着他诚恳的脸庞,良久之后,微微一笑。 谢谢你,让我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了你,将我从万丈深渊拉了出来,让阳光洒满我的全身,从此让阴霾退避三尺。 谢谢你,宋观山。 爱你的,梅疏。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各位小天使的支持,真的很感谢大家的鼓励,在这里作者君向大家鞠躬了,是你们让作者君感受到了很多的温暖,很感谢所有激励作者君的小公主。 只不过作者君在五月份就要高考了,因此在几天写完“芭蕾舞者”的世界之后,会暂时停笔请假一段时间,直到6月3号重新开文。 如果给哪一位小天使带来不便,真的真的真的很抱歉,只不过作者君不会弃文的,6月3号那一天的一更一定会是新世界的三合一哒 在这里作者君再一次说对不起,真的很对不住,希望大家心想事成,一路福星高照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芭蕾舞者 十八 星期一的时候,宋观山开车将梅疏送到了巴黎芭蕾舞剧院前面。 今天是青年团考核的第一天。 梅疏就要下车的时候,却被宋观山轻轻叫住了“梅疏” 她微微偏了偏头,朝后看过去,看进他沉静的眉眼“怎么了” 他伸出手,用小拇指轻轻勾了勾她的手指,顺便还扫了扫她的掌心“你还忘了一件事情” 梅疏有一些无语。 她转过身来,凑到他的脸前,轻轻地烙一下了一个吻。 宋观山闭上了眼睛,眼睫毛微微颤了颤,像是蝴蝶扇动的单薄的翅膀,看上去有一种脆弱的美丽,与他脸上依旧平静的神色形成了一种比差,有着一次别有新意的好看。 “好了吗”梅疏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颊,却力道轻柔地像是抚摸了一次他的脸庞。 “没有。”宋观山睁着眼睛看着她。 梅疏手上的姿势马上变了,威胁似的捏了捏他的皮肤“你说什么” 宋观山也立刻乖巧地改了口“没有说什么。”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表示对自己的措施十分称心。 他抓住了她的指尖,放在唇边,亲了亲,然后问到“今天是青年团的考核,对吗” 梅疏点了点头“对啊。” “那你今天见到董素和严寒的时候,”他眉眼温柔,“如果被他们欺负了,一定要马上告诉我,我赶过来为你撑腰。” 她摸了摸他的脑袋,像是抚摸一只温顺的大型犬“今天是我的主场,只有我欺负他们的份,哪有他们欺负我的机会。” 宋观山一本正经地表示十分认同“梅疏,你希不希望董素进青年团” 梅疏笑了笑“本来我是想要让她进青年团的,这样才好更好地碾压她。” 他捏了捏她的指尖,嘴边也带着一抹促狭的笑容“你怎么这么坏” “你竟然敢说我坏”梅疏抬眼看了他一眼,看得宋观山举起双手投降“请原谅小人一时不小心的用词,女王陛下。” 梅疏抬着下巴地点了点头“嗯,暂且原谅你了。” “谢谢女王陛下开恩,”宋观山凑上去,飞快地亲了一口梅疏的脸颊,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便转移了话题,“那你现在改主意了吗” 她冲着他弯起了嘴角“对呀。” “如果我今天就可以彻底碾压她,何必等到以后呢” “今天是她想要进入青年团的那一天,我就要让她永远记住这一天。” 记住她的狼狈,记住我的荣耀。 与此同时,董素也正在与严寒进行着相似的交流。 “严寒哥哥,我今天不仅会进入青年团,而且还会当上首席的”她抬头看着严寒,甜甜地微笑着。 可是严寒并没有看着她,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他现在依旧在想着梅疏。 自从那天与她分开之后,他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 想着她跳舞时的翩若惊鸿,想着她与他说话时的冷漠与漫不经心,想着她与那个名叫“宋观山”的青年之间的互动,想着她当时缩在病床上的黯然无色,想着他们年少时青涩的回忆。 梅疏与他有过三个交集,他这一生都忘不掉。 第一次是她十六岁在台上跳舞的时候,她对自己绽放的那一个微笑。 那时候的梅疏就是初生的花苞,还带着没有滴下去的晨露,吸引着所有采花人的目光。 第二次便是他们在病房谈话,她又一次对自己绽放的那一个微笑。 那一次的梅疏脆弱而无望。 还有第三次便是那一天她在舞台上的笑容。 那一次不是给他的,而是给另外一个男人的。 宋观山。 这个时候的梅疏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生命力,真正的成为了经历过风霜雨雪之后的傲雪寒梅。 “严寒哥哥” 他听到了董素的声音,这才回过了神。 严寒看着眼前女孩甜美的面容,忽然感觉索然无味。 这不是他希望看见的那一张脸。 他点了点头“素素,你可以做到的。” 可是他其实并不对她抱有任何信心。 他见过梅疏跳的舞。 那远不是董素可以企及的高度。 严寒没有试图去遮掩脸上的神色,因此董素也看出了他的想法。 她咬了咬嘴唇,低下了头。 第一次,她对自己想到,难道她真的错了吗 只不过很快地她便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走到了现在这一步,她不可以有任何错误。 巴黎芭蕾舞剧院青年团考核的那一天,来了很多人,分别都是在校的考生与他们的亲人。 董素也跟着严寒与董母进了场。 她拿的号是第三号。 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号了。 她坐在幕后,看着第一个女孩热着身,然后便很快地就上了台。 今天是决定她的命运的一天。 如果她进得了巴黎芭蕾舞剧院的青年团,那么从此她不再只是芸芸众生中一个普普通通、跳舞的小姑娘。 她会从那一刻成为一个芭蕾舞演员。 董素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胜利。 她看着第二个女孩也上了台。 很快就要轮到她了。 她马上就要拥有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舞台了。 说不定,到时候,她还可以取代梅疏成为新的首席。 到时候,所有的一切都会是她的严寒的爱恋,芭蕾舞团中其他女孩的羡慕她将会拥有所有。 这是十八岁的董素的愿望。 其实和十八岁的梅疏的愿望相差不远。 只不过那时候的梅疏问心无愧。 可是董素,她是吗 她告诉她自己,她没有做错什么,可是有的时候,她真的确信吗 第二个女孩也下来了,董素听着广播中传来她的编号。 终于到她了。 她站起了身,理了理身上的练功服,然后迎着灯光走了出去。 董素看见了坐在观众席上面的董母,冲她甜甜地笑了笑,又看见了坐在她不远处的严寒。 只不过严寒并没有在看着她,而是在看着坐在最前面的一个少女。 董素的目光转了过去,然后顿时停住了,整个人仿佛僵硬在那里,动弹不得。 梅疏。 此时她正坐在第一排的评审组里面,微微地笑着看着自己。 董素只感觉冷汗从自己的背上不停地滑落下来,打湿了黏在身上的练功服,一点又一点地重新渗入了自己的后背,微微发凉。 虽然此时的舞台周围打得暖气很足,她却仿佛处于冰天雪顶之中,冻彻心扉。 其实董素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害怕。 她在梅疏的背后从来都没有怕过她,可是一到她的面前,便十分恐惧。 尤其是今天。 因为她知道梅疏是不想让自己进入青年团的。 董素闭了闭眼睛,然后定了定心。 梅疏越是不想让自己做到的,她偏偏越是要做到。 于是她站在舞台中央,不去再看她第二眼。 不就是一个梅疏吗,她告诉自己,没有事的。 什么事都会没有的。 当音乐声响起的时候,她也动了。 只不过刚刚踏出第一个舞步,她便呆了呆。 她已经犯错了。 本该踏出去的脚是右脚,她却变成了左脚。 她已经看见台下有评审观皱了皱眉头。 董素一共有三分钟的舞蹈时间,只不过当她越发卖力地去展现自己时,她就越不得其解。 她像是不会跳舞了一样,僵硬地摆动着自己的身躯,随着节拍而死板地舞动着。 董素不明白。 她明明在训练的时候跳得无懈可击,怎么一到台上,马上就变得乱了套了呢 最后她明白了,是因为梅疏的注视。 梅疏一直很安静,脸庞上一直带着安静而礼貌的微笑,静静地观察着每一个学员,仿佛不会对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产生偏向。 可是董素看出来了。 看见她眼底的嘲笑与视若无睹,仿佛董素无论再怎么样,在她的眼里,她只是一个跳梁小丑罢了。 她知道她是故意的。 可是董素反抗不了。 她只能在那里一点又一点地摇晃这自己的身躯,直到舞蹈结束,看着下面的考官与梅疏窃窃私语。 而她浑身被冷汗打湿地看着他们,看着梅疏嘴角的一点弧度,又看着董母担忧的眼神与严寒的心不在焉,她终于忍无可忍了。 她指着梅疏,尖声道“为什么她是首席” 考官看着她,又一次地皱了皱眉头,想要让她下去,却没有想到梅疏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交给自己。 梅疏站了起来,看向董素“你是在质疑我首席的位置吗” 董素点了点头“是的,我的确是在质疑你。” 她本来以为梅疏会在这种尴尬下面面红耳赤,却丝毫没有想到梅疏面不改色,脱下了大衣,走到了舞台上面“既然如此,我也不介意让大家看一下我的实力。” 然后董素便听到一阵音乐声响起。 是她刚才的伴奏。 只不过这一次与上一次的不同是,舞者换了一个人。 而这人选的不同已经足够赋予这段舞蹈新的生命。 梅疏动了。 她明明只是第一次看见这一段舞蹈,却可以一步不落地把它完全复制下来,然后全部跳了出来,连董素刚才出错的脚都矫正了回来。 在巨大的舞台上,梅疏的身姿柔美飘逸,仿佛就像被捕捉不了的微风,令人心旷神怡。 在她的身上,这一段舞蹈不仅仅是肢体动作,更是一种表达的方式。 她内心的喜怒哀乐,都随着一个又一个的动作倾泻而出,将人拉进了她的世界,控制着观众的所有感官。 而董素只能站在那里,尴尬而无助地看着。 当梅疏跳完之后,董素听见了满场的掌声,全都为她面前的这个少女而响。 她最后一眼看了一次严寒,却发现他的脸上满是惊艳。 而梅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凑到了她的耳边,一字一句地说到“董素,醒醒吧,你是打不过我的。” 而董素看着她,满心绝望。 没有人知道,此时她看着一脸平静的梅疏,腿确实在微微颤抖着。 只有董素一个人知道,她是如此害怕着梅疏。 害怕她的强大,与自己的弱小。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芭蕾舞者 十九【完】 董素,醒醒吧,你是打不过我的。 这一句话如同当头一棒,狠狠地打在了董素的头上。 她只感觉到脚下踉跄了两步,朝后退了两步。 随后她抬起了头,惊惧地看着梅疏。 她以为周围的人都会听见她对自己说了一些什么,可是当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却发现其他的人都若无其事地看着她们准确地来说是在看着梅疏嘴角带着举止泰然的微笑。 “怎么会”她立即低着头,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这并不是她想象好的计划。 在她的想象中,她应该博得满堂喝彩,所有人都看好她,而她则是会取代梅疏,成为新一代的巴黎芭蕾舞剧院青年团的首席。 可是没有。 她想象中的一切还是没有发现。 因为眼前的这个少女,她的全盘计划全被打乱。 董素向来不是一个坚强的人。 如果说她是一个嚣张的人,她好像也不算,她这一辈子唯一做的最出格的事情便是抢了姐姐的未婚夫,其他伤天害理的事情一律也没有做过。可是如果说她是一个平和的人,那好像也不怎么公平,毕竟她无时无刻不想着在取代超越梅疏。 她是一个极其矛盾的人。 董素浑身冷汗,看着梅疏又朝自己露出了一个清浅的微笑,仿佛刚才姐妹两个之间的暗涛汹涌都只是她的一个错觉。 那个少女对着她点了点头“失陪了。” 然后她便看着她走下了台阶,披上了大衣,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面。 “下一个。” 董素听见主考官这么说到。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台后,只是在她收拾自己的东西的时候,她忽然一下哭了出来。 温热的眼泪一滴滴地落在了她的手臂上,她只能狼狈地抬起胳膊,胡乱地擦拭着。周围的女孩都在看着她,目光同情却又冷漠。 这种现状他们看得太多了,已经麻木了。 董素不会是第一个即将被拒绝的人,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只不过是依旧是那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个。 当她背着背包走出来的时候,她碰到了董母。 她的母亲一看到她出来了,立马围了上来,嘘寒问暖“素素,没有事吧眼睛怎么红了,是不是哭了” 她摇了摇头,一句话都没有说。 董母一看便着急了“是不是你姐姐和你说什么了” 董素依旧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她只希望董母可以不要再说话了。 她的母亲却丝毫没有放弃这个话题“你说你姐姐和你争什么呢她已经是首席了,何必还要来抢你的风头呢” 董素看着眼前的董母,最后还是开了口“妈妈,不要再说了,可以吗” 董母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小女儿,最终还是讪讪地闭上了嘴。 董素环顾了一下周围,问到“妈妈,你知道严寒哥哥在哪里吗” 董母摇了摇头,左右看了一下,最终发现严寒站在一个角落当中。 董素几步走了过去,急切地想要开口,可是当她刚刚张开嘴的那一刻,她发现了站在严寒对面的那个人。 梅疏。 那一刻,董素的心仿佛被泡入了冰水,冻得她打了一个寒颤。 好冷。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这一次董素没有选择去打扰拆开他们两个,反而是拽着董母躲到了墙后,悄悄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 她听见梅疏的声音率先开了口,一如既往得平淡“严寒,你叫我来想干什么” 然后严寒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带着一丝董素从未听过的恳求“梅疏,你听我说” “没有什么好说的,”梅疏看着严寒俊秀的眉眼,面无表情,“严寒,你应该知道,我们两个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该说的当时都已经说完了,恩断义绝。 既然这是你当初的选择,那么还请你现在不要后悔。 “你说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话好说的,可是你还是来了,不是吗”严寒看着她,眉眼带着一丝她以前从未见过的温柔。 梅疏几乎要被气得笑了出来“那是因为你用宋观山的名义将我叫了出来。” 她这一刻不确定,严寒的大脑是不是足够强大得到可以让他一个人自说自话,自编自导。 严寒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开了口“梅疏,你说我们还能回到以前吗” 梅疏偏了偏头,有些不解“以前你说的是当初我在病床上你和我说我们没有关系了,还是当我看见你在亲董素的时候” 严寒听见这一句话,眼睛一亮,口气急切“你还是在意的,是吗” “在意什么”梅疏已经开始有一些不耐了。 “你还是在意我当初犯下的错误,不然你不会现在还提起来,耿耿于怀。” 董素听见话,只觉得心中一凉。 在严寒的口中,她已经成为了他当初犯的一个错误了吗 难道这就是他对他们两个之间的感情的衡量 一个错误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董素只觉得很疲惫,连看一眼严寒的力气都没有了。 梅疏觉得自己想要翻一个白眼,却还是克制住了这个“严寒,麻烦你理解一下,这不是耿耿于怀,这是恶心。” “梅疏”严寒垂下了头,低低喊了一声,“如果我说我后悔了,你还会回来吗” 她觉得严寒有一些不可理喻。 他这是脑子出了问题吗 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信心,认为在他做了那么令人不齿的事情之后,她还能重新和他在一起。 梅疏冷冷笑了一声。 “严寒,你可能到现在还是没有能理解现实,而既然你今天把我叫了出来,那我也就有责任和你说一说,以免你像这样冲撞了其他人。” 严寒看着她,眼神哀求,仿佛是想要请她不要再说下去了,可是梅疏丝毫没有理会,只是继续开了口。 “是,小时候我是很喜欢你,特别的喜欢你。那时候的我愿意为了你做出一切。芭蕾或者是你,我想是我是爱你更多一点。对于这一点我现在很惭愧,因为不管你有多爱一个人,你都不应该为了他而放弃你自己。” “更何况真正的爱情,它是不会让你迷失自己的,它只会让你更加坚定地去做自己,去追逐自己的梦想,因为你知道,不管你是成功还是失败,都有一个人在身后等着你。” “我现在找到了那个人了,而很高兴,那个人不是你。” “也永远不会是你。” “你可能认为自己很迷人,而我承认,你的确是有迷人的资本。你有万贯家财,有一张好看的皮囊,呈现出来的假象足够让很多小姑娘奋不顾身,可是你却没有心。” “严寒,你永远都不知道谁是真的爱你,因为你只爱你自己以及你没有得到的那个人。” “知道吗,如果不是我与你分了手,你不会看我一眼。如果我们现在还在一起,那么你也只是会用现在对待董素的态度来对付我,同样的漫不经心。” “你可以认为自己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是这不是一件好事。终有一天没有人会爱你,因为你不会爱人。” 不会爱人者,终究无人可爱。 “另外,”梅疏指了指墙,“你可能还有另外一个人你想去解释一下。” 严寒将视线投向了墙的后面,发现董素与董母正在走了出来。 他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董素,继续盯着梅疏,眼中全都是受伤“梅疏,再给我一次机会。” 可是梅疏却摇了摇头“严寒,每个人的机会只有一次,而我们之间的已经被用光了,而现在,我的机会在那里。” 严寒随着她一起转向了门口,却发现那里站着一个高大的青年,背着光,眉眼看得不甚清晰,却依旧能分辨得出好看的轮廓。 梅疏指了指他,对着严寒说到“看到了吗,他就是我现在的机会。”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看向董素母女一眼,仿佛他们就是两个不怎么重要的陌生人。 严寒看着她,做着最后的挣扎“可是我是真的爱你,只是意识到得太晚了而已” 梅疏笑了笑“严寒,我不管你是真的爱我还是假的爱我,如果是真的,很抱歉,你已经没有信誉与机会了,想必你也听过一句话,叫做一次不忠,百次不容。如果是假的,那还请你不要在这里装模作样。” “我只会觉得恶心。” 严寒终于将伸出去的手放下了,只是看上去一身颓废。 梅疏对他最后一次开了口“严寒,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快就回心转意了,并且仿佛爱得不可自拔,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 “以后不要再蠢下去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便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头也不回,来到了另一个人的怀抱当中。 董母,严寒,与董素三个人亲眼看到那个高大冷漠的青年人伸出手轻轻抱了抱梅疏,亲了亲她的额角,将她的手放进自己大衣的口袋中,然后最终迎着日光,走了出去,背影融合在一起。 董素看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最后看向董母“妈妈,我不想在这里跳了,我们回去吧。” 董母看着她,一脸的惊慌“怎么了,素素,为什么不想跳了” 她看着母亲的脸庞,只觉得疲惫,拉了拉旁边严寒的手“走吧,严寒哥哥,妈妈,我们回家。” 我不想在这里继续跳了下去。 从此有梅疏在的地方,董素都退避三尺,再也不愿意见到她了,那个跳起舞来满身光芒的少女。 她看着身旁的严寒,心中难受极了。 董素知道梅疏说的都是真的。 严寒谁都不爱。 只爱他自己。 这种人的心是捂不热的,而董素不确定自己还想不想再捂下去。 她累了。 从前是她仰望严寒,如今她放下了头,终于可以正视自己。 她终于发现了以前的她错得离谱。 只不过为了家族利益,最终回国之后她还是嫁给了严寒,从此再也没有跳过舞。 严寒与她的关系就仿佛最熟悉的陌生人,再也不见年少时的亲密无间,两个人同床异梦,仿佛都不认识对方了,当年一对互相爱慕的少年少女,最终也成为了陌路人。 他开始喜欢别的女孩子,尤其是那种会跳舞的,眉眼冷淡却又漂亮的。 不知道为什么,董素居然开始觉得那样十分恶心。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感觉恶心,是因为他挑选的那些人不是自己,还是这种寻找替身的方法令人不齿。 谁都没有想到,当年那个如同风雪般淡漠的少年长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当年的三角恋仿佛什么意义都没有了。 严寒与董素一辈子都没有孩子,而董素也不想要严寒的孩子。 她自从那次在巴黎,看着严寒并没有看着她,而是看着梅疏的时候就好像对他再也没有了什么感觉。 有一次她听见了梅疏的名字,而那时候的梅疏已经成为了超一流的芭蕾舞演员,世界闻名,而与她名字并列排着的,便是画家宋观山,她的丈夫。 他们两个一辈子也没有亲生的孩子,却听说过得很幸福。 梅疏继承了梅家,与宋观山一起打理。她为梅父养老的时候很尽心,给足了钱财,一切都是最好的,却很少去看他。 董素想,这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吧。 董母的晚年也就过的那么一回事儿,丈夫早逝,两个女儿一个嫁入了别家,很少与她再来往,另一个远在国外,功成名就,她也没有脸面打扰。 她只能早早住进了老人院,晚年也算过得凄惶可怜,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报复,却也不快乐。 梅疏很早的时候便忘记了她,不当她是自己的母亲了。 严寒快到中年的时候,出了一场车祸。讽刺的是,他便像当年的梅疏一样,伤到了腿,只不过这一次,他的确是站不起来了。 那些他曾经处过的小姑娘没有一个为他停留,全部都走了人,不记得他曾经为她们的一掷千金。 严寒最终成为了一个孤家寡人。 董母,董素,严寒,这三个曾经伤害过梅疏的人,过得都马马虎虎,不怎么快乐。 当梅疏得知他们的下场时,她也没有什么反应,毕竟对她来说,他们都只能算是陌生人了。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董素番外】就那样 严寒车祸的前一天晚上又没有回家。 董素也不确定自己想不想要见到他。 他可能又在不知道哪一个的莺莺燕燕那里过夜。 对于那些年轻姑娘们,董素是没有什么感觉的。 除了他们都是漂亮的,带着一种冷淡的傲气,还都是会跳芭蕾的。 董素曾经见过几个,都是带着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态度,坐在了她的面前,说“严总是喜欢我的,你只不过是早一点认识他了而已。” 五六个姑娘,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她看着她们的嘴脸,只觉得玷污了那种冷傲。 那种梅疏特有的冷淡。 她只觉得严寒眼瞎,就算要找替身,也不要这种货色,不光污染了梅疏,也侮辱了他自己。 谁会想到往日一个风光月霁的少年会变成如今的这个模样。 董素喜欢的是那个时候的严寒,而不是现在的这一个。只不过想了想,她也不应该喜欢那时候的严寒。 是别人的就是别人的,就算抢过来也是索然无味。 董素对于严寒的所有感情,好像那一日在巴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回想起来,都是一种不堪回首的经历。 她当初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后来想了想,可能一开始对于严寒的感情,始于对梅疏的嫉妒吧。 从小到大,董素就从母亲的口中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姐姐。 姐姐不和他们住在一起,一个人住在梅家。 小时候的董素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姐姐是抱有好感的。 毕竟从来没有任何的冲突与矛盾,若是说在好奇之外有任何其他的情绪,必然就是天然血缘上面的好感了。 只不过每一次当她做了什么事,她都会听到董母说“素素做的很好,只不过这些姐姐早就会做了。” 姐姐早就会做了。 所以不管她做什么都是后来者。 “后来居上”的这个成语在她和梅疏的关系之间从来不曾出现过。 所以在日复一日的董母的话下,她开始对这个几乎从来没有接过面的姐姐产生了一丝不满。 这种不满在她的心中扎根发芽,最终盛开了一朵名为“恶毒”的小花。 当她长大了一些之后,她又见了一眼梅疏。 她有的一切,梅疏都有,她没有的,梅疏也都有。 那是一个极其好看的小姑娘,大约有十二三岁,眉眼清丽,虽然还很小,却已经可以看得出长大之后的漂亮。她的脸上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不是十分明显,却足以区分她与其他孩子之间的不同,让她显得格外成熟。 那个时候的梅疏穿着白色的裙子,与董素自己的粉色截然不同,站在那里,亭亭玉立,跳舞的双腿修长,像是书中的那种公主。 董素看着她,只觉得自卑。 明明她自己也长得很可爱,可是在梅疏的身边,她就是抬不起头。 于是她看着没有大人陪在身边的梅疏,带着一丝隐秘的恶毒想到,你看,你再怎么优秀,你还是没有一个人爱你,不管妈妈每一次说起你来的时候有多么自豪,她最终爱的女儿还只是我一个人。 日子便这么日复一日地过去了。 董素因为梅疏而也开始学习芭蕾。她跳得也很好,与梅疏拜在同一个老师的门下,可是就像那个老师说的一样,有些东西就是需要天赋。 她不是没有天赋,只是不够而已。 永远都比不上梅疏。 所以当得知梅疏有了一个男朋友之后,她把他抢了过来。 其实也不需要有多费力,毕竟她也喜欢严寒,而严寒恰好也对她有着好感。 一切都是那么得顺理成章,仿佛所有的安排都是天意。 梅疏找到她的时候,她看着她憔悴的眉眼,心中又痛快又有一点奇怪的怜悯。 直到梅疏打了她一巴掌。 那一刻她说出希望梅疏得到报应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真不真的希望她遭受报应。 不过结果就是那么的戏剧化,梅疏的腿出事了。 董素在梅疏住院的时候偷偷去看了她一趟,却在见到她之前就落荒而逃。 这都是天意,她再一次想到,所以抹杀了心中的愧疚。 等梅疏走后,她再考进巴黎芭蕾舞剧院,就可以成为青年团的首席了。 可是没有。 当她再一次看见梅疏的时候,她已经是站了起来,在舞台上面再一次地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梅疏好像与生俱来就有着这种能力。 她天生会发光,藏都藏不住。 董素意识到严寒的心已经不在自己的身上,便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她是那么得恨,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这一次的她扼杀不了梅疏的光芒。 被梅疏在舞台上彻底打败之后,她便与董母和严寒回了国。 从此之后,她再也没有跳过舞。 她收起了自己的芭蕾舞鞋和练功服,将它们放到了箱子的最深处,从此再也没见过它们。 董素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想跳舞了,可能是觉得,自己不配了吧,或者是意识到了自己的丑陋。 这一次她知道,她的命运与梅疏无关。 她虽然那时候已经对严寒满心失望,却还是为了家族之间的利益嫁给了他。 出嫁的那一天,董素一直在想着,如果是梅疏,她会怎么做。 她是会听从家中长辈的教导,安安分分地循规蹈矩,还是会做出反抗 董素不知道。 她只知道的是,她在抹着眼泪哭泣的董母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妈妈,你真的不是一个好妈妈。” 然后她看着董母震惊的脸,转头走开了。 董母养育了两个女儿,到头来没有一个人与她亲近,只能孤老而终。 这些年,董素每做一件事都会想,如果是梅疏,她会怎么做 但是她知道,如果是梅疏,她之前不会像自己那样恶毒狰狞。 婚后她生活得很平淡。 严寒开始夜不归宿,与那些跳舞的女大学生厮混着,而她也没有什么感觉。 也许这就是她的报应吧。 一段永远都不会开心的婚姻。 可是如果这是她的报应,严寒的报应又是什么呢 当听说他车祸出事、再也站不起来的时候,她知道他的报应也来了。 董素去了医院去探望严寒。 严寒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看着窗外。看到她进来了,他不冷不热地开了口“你来干什么” 她坐在了他的床边,拿起一个苹果,开始削起皮来“看一看你。” 严寒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她“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吧。” 董素点了点头“嗯。” 严寒一把掀翻了床头柜上面的果篮,指着大门喊道“你给我滚。” “消消气,”她没有看着他,依旧不紧不慢地削着自己的苹果,“这时候再伤了身体就得不偿失了。” 严寒喘着粗气看了她好一会儿,最终还是重重地躺回了床上。 过了良久,他才开口说到“如果是梅疏在这里,她不会像这样对我的。” “嗯。”董素点了点头。 如果是十几年前的那个梅疏,可能是不会这样对你的。那个梅疏只知道爱着严寒。可如果是现在的梅疏,她只会置之不理。 “你知道梅疏现在怎么样了吗”严寒看到她削好了苹果,以为是给他的,自然而然地想要接过来,结果却看见董素将苹果咬了一口,咽了下去。 他的脸色僵了僵。 董素看着他“怎么了,你是不是希望她过得不好” 严寒冷笑一声“如果是你,你会希望她过得好吗” 她只是又咬了一口苹果,咽下之后说到“如果是以前,我会由衷地希望她过得不好,可是现在,她过得怎么样也与我无关了。我只知道,不管怎么样,她过得都比我要好,因为我嫁给了一个人渣。” 严寒咬着牙,握着拳“你说什么” 董素却对他的态度不放在心上“你知道吗,梅疏最近又办了一场演出,在伦敦。” “他们都管她叫做这个世纪最出色的芭蕾舞者。” “而我呢,只能在这里老死,而你呢,这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你之前对真心不理不睬,所以现在也没有一颗真心对你。” 严寒一掌拍在了床头柜上面“闭嘴” 董素耸了耸肩,将果核扔进了垃圾桶里面,走了出去。走出门口的时候,她回头,说一句话“严寒,你就是一个废人。” 之后,她不管身后严寒的咆哮,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之后严寒的事情,她便很少过问了。 听说他又去找了一次他从前的莺莺燕燕,可是人家看见了坐在轮椅上面的他,理都不理。 顺便再提一句,在他出车祸的时期,严氏的股份出了一点问题,因为群龙无首,所以很快地贬了值,现在严氏的规格已经没有以前的大了。 严寒从前引以为傲的资本也没有了。 如果没有严氏的资力,哪里可以有他以前任意的底气。 严寒是在她之前去世的。 这一辈子,他的后半生过的不愉快。 也不是说露宿街头,也不是说衣不蔽体,只是说他的下半辈子,什么都不如意罢了。 从前的一帆风顺已经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有处处碰壁的灰心。 曾经多么骄傲的一个少年,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苟延残喘的老者。 严寒死的时候,病床旁边没有一个人。 也许这就是对他最好的惩罚吧。 事事不如意。 而董素,她这一辈子觉得,只有那次回了国之后,才活得最明白。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