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漕运专家》 第一章 陈家二少爷 卯时将尽,秋日日头渐短,不过是堪堪露出点晨曦来。. 梳着缠髻儿的小丫头站在大厨房门口,见了嘈杂忙乱的厨房,忍不住就带上三分嫌弃。 王家的媳妇子抬头看见的就是小丫头皱巴巴成一团的粉脸。天下大概就属三四十岁的妇人最为尖酸刻薄,无事还要翻出点浪花来。王家的大清早看见这样的愁眉,心里连叫了三声晦气外加难以言表的咒骂若干,脸上却挤出一丝假笑:“小露珠,厨下油烟大,仔细弄脏你新上身的比甲!” 小露珠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又是大宅门里的家生子,眼尖嘴利,见到王厨娘皮笑肉不笑的脸,她仰着小脸,一脸倨傲:“王婶子,二少爷的晨点还没做好么。误了上学的时辰可怎么好。” 任凭王家的气的臭死,听见小露珠嘴里的“二少爷”,也只有陪着小心摆出端正的态度。手下的动作加快了几分,只是无人看见她低下头时,嘴角的笑容倒像是更加的不屑。 颜色鲜丽可人的珍珠鸡,装在玉色的瓷盘中,并问政山的笋干烧火腿,又一小盘雪菜同里脊肉合炒的“雪里藏娇”,一碗清蒸鲟鱼,以及二三样时令鲜蔬,同清粥一起,装了满满一大食盒。 小露珠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提着盒子却一点也不吃力,丫鬟不缠脚,扬起一双天足三两下就转过了回廊。 王婶子看着小露珠的身影消失在大厨房的院子,嘴里嘀咕着:“死丫头,眼中没个大小。不就是二少爷房里的二等丫头,有什么得意的!” 刚巧被她当家的王厨子听见。秋日天凉,又是晨曦时分,王厨子还是热得满头大汗,听见自家的女人敢编排主人的事,被胖脸挤成一条线的小眼里飞出一道利光,狠狠瞪了她一眼,唬的王婶差点跌了手里的盘子。 府里几位重要人物的晨点都已经整治完毕,剩下的都是能交给徒弟去炒制的。照理今晨的活儿都完了,能松口气了。王厨子摘下头上包头的头巾,边擦额上豆大的汗珠,一边又皱着眉尝了尝同一锅出来的“雪里藏娇”。 菜鲜肉嫩,咸香味溢。明明还是老味道,最近咋就偏偏不招二少爷待见了?王厨子眉头都拧成一个“川”字,还是想不明白二少爷的喜好咋就变得这么快。 小露珠提着食盒回院子的时候,众人口中的“二少爷”陈圭正在身边大丫环的服侍下净手。青色的秀才澜衫,将十三岁的陈圭衬的卓然有神采。就是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老成得不像是十三的小公子。 身边服侍的人倒是早就习惯了陈圭的面无表情。自家的少爷自打从病中清醒,就常常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有时望着天都会发呆半天,口中说两句谁也听不懂的胡话。丫头们从最初的慌乱到现在的习以为常。院子里的婆子私下嚼舌,都说二少爷莫不是在门扉上磕的那下给磕傻了。 但是现在府里,主事的老爷们都不在。老太君只知道吃斋念佛,二少爷的亲娘又是个面团人,阖府都是三太太在掌持。没有谁吃饱了撑着想去嚼下舌根,所以整个府里,只有陈圭院子里的人和厨下负责饮食的察觉到了二少爷最近的异常。 小露珠将冒着热情的精致饭食摆在了桌上,身旁服侍的紫馨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提醒自家还在发呆的少爷。 望着眼前忙忙碌碌穿花蝴蝶一样的丫鬟们,素来谨慎的紫馨,削尖了头想往一等丫头层次靠的小露珠,都在张罗这样一顿他上辈子绝对吃不上的奢侈早餐。 陈圭再次正式了自己现在的情况。 是的。重生了。穿越到了大明朝正德三年的高邮陈家,做了集万千宠溺与光环的陈二少,这种心情是很矛盾的。他不过是二十一世纪的普通人,平时也渴望过穿越这种YY事,但他还是有血肉的,这月余,从最初的兴奋劲过了,常常想父母想的发酸。 甩开了脑中纷繁的念头,陈圭强迫自己将视线落在那盘珍珠鸡上,定了定神,提起筷子夹了块鸡肉。 除了喝光了那碗粥,每样菜倒是都吃了几下,看上去像是这些菜滋味都还不错。落在见惯大宅里主子们吃饭时情景的紫馨眼里,就知道其实是每道菜都不合口味的表现了。 陈圭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斯文有礼,放下筷子抬头时看见紫馨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思绪一转,轻声问到:“今日是不是要去和老太君请安。” 紫馨方笑道:“大夫说您身子也大好了,论理是该去向老太君请安了。只怕还会问您何时去族学呢。”再是得宠的丫鬟,也知道不能替主人做决定,紫馨的话也就说了一半。 陈圭没有白穿一身秀才澜衫,随口应到:“恩,你叫人替我收拾笔墨。” 这宅子,一层院子套着另一层院子,大的过分。咋一看灰扑扑的不起眼,却是连院子里铺的都是清一色的水磨地砖。不要说花圃里那些看着就很名贵的花木,就是回廊偶尔惊鸿一瞥,开得正艳的菊,不是世人大爱的富贵大金黄,却是同这乌木青砖融在一起的墨荷。 陈圭在祖母门前略停了一下,帘下站着的银依笑着叫了声“二少爷”,也不通报,直接就打起了帘子。跟着陈圭来的小玉珠,还细心地为陈圭正了正被晨风吹乱的红缨穗子。 陈圭进了内堂,见着就是一屋子莺莺燕燕。除去若干丫鬟,三婶头上硕大的东珠也晃得人眼花。依旧不怎么习惯这些脂粉阵仗的陈圭,每次都会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你是陈二爷,不是宝二爷,才将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压下。 陈府老太君,勒着秋香色的抹额,搭着眼默数着手上的念珠。看着孙儿来了,眼里都是和蔼的笑意。陈圭向祖母请了安,同三婶娘问了好,就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起来。 好在众人早就习惯了陈二少爷是出了名的年少有才,性子又冷清,对他的表现都还觉得正常。祖母也是宽慰了刚出病的陈圭几句,陈二少福至心灵,马上就提出身体已痊愈要去族学的想法。 老太君就觉得孙儿还是那个上进的乖孩子,就是三太太也凑趣说了两句讨喜的恭维话。 陈圭退出二门正巧听见三婶娘又开始提,陈家二叔上月被任命为漕运总督的事情。陈圭都快出院子了,都还能听见老太君止不住的笑声。 走出府门,书童青松早就提着藤箱在候着。 此时旭日东升,金光洒在高门的牌匾上,“陈府”两个大字熠熠生辉。 陈府,漕运总督,分明就应了孙猴子说的那句“五百年前”,但是没有月光宝盒,注定回不去。陈圭心里念着那句“弟弟,千万替我照顾好爹妈”的话,余光看见毕恭毕敬的门房,和头顶遍撒金花的牌匾,第一次如释重负地笑起来。 门房目送二少爷去族学不是一两年了,没有见过这样的陈二少,以为自己眼花,使劲掐了一下大腿,再睁眼,那顶青皮小轿早就走远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章 族学家书到 自打月前在门扉上狠磕了一下,算起来也有月余没有到族学来。 陈圭是陈家出了名的冷淡人,在族学中不要说知交,就是有些另存心思的旁系,也因受不了这座冰山身旁的低压,绝了攀附的盘算。 所以就算是陈圭个把月没来,也只有族里的先生,在门口遇见时,见陈圭行礼,点头算是回应了。 陈氏族学修得很有些味道。分为左右二院,一溜的大木高粱,又敞亮又结实,同南边寻常的精巧宅子不同。妙的是两个院子的门正对着,偏偏左院的门就是要比右院子的门建的高大。 陈氏族学在附近名气不小,除了陈氏族人,外姓来附馆的也不少。学生年龄有大有小。但是看着,进左院子的人年岁明显要大的多。只有一个陈圭,去年考中了秀才,在左院一帮人里年岁最小,性子又傲,这下成了右院学生鸡群中立着的鹤,左院学生一群白鹤中站着的丹顶鹤,两边显眼,两边不讨好。 陈圭此时的状态是巴不得没有人搭理他最好,因而站在教室门口,见众人只有几个抬起头来扫了他一眼,又都撇过一边去,一点都没恼。 想了想还是转身对青松嘱咐了一句,自己接过藤箱,找了个靠后的空位坐了下来。身旁的同窗有些讶异地盯了盯他,想不明白似地摇摇头。 在族学门口遇见的俞先生夹着书本进来,一身不打眼的雨过天青色的绸衣。留着山羊胡,看着为人最是刻板不过。学生们对他平板的声音都不怎么喜欢,但是陈圭曾听二叔提起过,俞先生原是成化十七年的进士。放着官途不要,跑到小小陈氏族学来当个教师。这其中的弯弯道道就很耐人寻味了。 这刻板的老学究,对于第一排空着了月余的座位不留痕迹地看了一眼,没有看到印象中那个爱穿青衣,脊背挺直的陈二公子,心里有几分诧异,面上倒是不显露。 一尺见方的藤箱,不但装下了笔墨书本,下一层另有装在小匣子里的精致糕点若干。陈圭心里多少是有些瞧不起以前的陈二少的,少年有才又怎样,读了一肚子书,一边清高孤傲,看不起这些人情庶务,一边还不是靠着陈府这颗大树,过着精致奢靡的生活。 陈圭知道自己有些偏激了。只是想到上辈子,为了评个职称都得使出诸般见不得光的手段的自己,陈二少的起点太高了。 陈圭是学中文的,乱七八糟的的东西知道的不少。尤喜历史,《明朝的那些事儿》也买了套搁在书架上,闲时翻翻也算是对明朝比较了解。但是陈圭现在所处的高邮陈家,名不见经传,据陈圭这些日子的旁敲侧击,却来历大的惊人。 先祖陈瑄,是跟着朱元璋打过天下的功臣,永乐年间被封平江伯。爵位上不顶天,本来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但是现在是正德三年,陈圭的二叔,就是上月刚上任的漕运总督,他承袭的爵位,依旧是平江伯。 稍稍了解明史的人都知道,明朝的开国功臣,几经清洗之下,没有几个是得善终的。如果仅是这样,陈圭都不算震惊。他震惊的是,陈瑄居然当了三十年的漕运总兵官,而且不管王权如何更替,漕运这一块,似乎牢牢掌控在了陈家的手里。远点不说,陈圭的二叔,就是上个月的新任漕运总督。 他是了解大运河在封建王朝意义的现代人,怎能不震惊。后世闻名的曹家,在江南织网多少年,新皇一登基,见不得这样忠于先帝的忠臣家仆,下狠手拔得干净。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抬头去看头顶高高的梁木,刷了青漆的大原木看不出到底用了多少年。但陈家,自先祖陈瑄永乐初年掌管漕运开始,在漕运这一块,已经整整经营百年。 唉,不想了,家族现在还轮不到我操心,还是好好当陈二少才是正事,享受这锦绣身份一番,才不枉来明朝走这一圈。 陈圭今晨打定了要融入现在生活的主意,一早就吩咐了青松通知府里午时不用送饭食过来。 明人多食两餐。倒是陈氏族学考虑到学业的繁重,来附馆的也有不少没落的旁系和庄户人家的孩子,正午时还加了一餐。族学不收束脩,正午的一餐也不收任何伙食费,只是每月一考,连续三月垫底的就会被清理出去。 陈圭走进大空屋做成的饭厅时,不少人都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有些呆傻地望着他。 眼前这人,身上穿的是他最爱的青衣,腰上挂着的红缨穗的玉坠子,身量比同龄人要高些,又长着一张让人妒忌的脸,总的来说,里里外外都是陈家嫡系的二少爷陈圭本人。 但是他出现在穷子弟才会来的饭厅就很不正常了,更奇怪的是他还带着满脸的笑意走进来,顺手拍了拍号称族学第二怪人——正在埋头夹菜的王伦肩膀,说了句:“没座了,我坐这儿如何。” 族学的第二怪人,连眼皮都没抬,顺手指了指身旁的桌凳。陈圭这种在现代社会厮混已久的人,显然不知道客气是何物。 热气腾腾的“一品锅”,又实惠,又合胃口,比那些小碟小盘子强多了。一顿饭下来,走出饭厅大门时,陈圭和这个王伦,族学怪人的一二把交椅,距离明显拉近了不少。 就连站在院门不知道在等什么的老学究,也对这两人走到一起微微吃惊。还没等他想什么,就见他等得人骑着一匹快马在院门外翻身而下,露出同俞先生有几分相似的脸来。 陈圭同新交的朋友一起回了教室,正要想着如何进一步加深关系。就见俞先生站在门口,叫了声“陈圭”。 古人最为尊师重道,加上上辈子陈圭自己也是老师,听见俞先生有事,不得不丢下新交的朋友,跟着先生而去。 连着族学的一排偏院,就是学里先生的寓所。 俞先生的房子却和他们方向相反,是厢房整齐的独立小院。 枝桠扎成的柴门,和篱笆上爬着的牵牛花藤蔓,院子里葡萄架下放着的石桌石,典型的乡野普通小院。 俞先生示意他在凳子坐着等,去房里转了一圈,出来看见陈圭还是站在来时的地方站着静候,老学究刻板的脸上都有了几分隐隐的笑意。 陈圭望着俞先生给的红漆封口的信件不明就里,俞先生耐心解释到:“是陈大人的信,你即在学里,直接给了你也就是了。” 陈圭呆了半天,“记忆中”收到二叔的信件是常有的事,但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信原来送到的第一站不是陈府,甚至不是老太君手里,而是族学中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俞先生手里! 陈圭来不及去想俞先生和陈家到底是什么关系,唯有接过信,恭敬地回了话:“如此,学生就收下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章 新朋与旧仆 下午的课换了先生,教的方式却还是和俞先生差不多,语调平缓的经义讲解。. 秋日天高气爽,一屋子的秀才们都在打瞌睡。陈圭却一点睡意的都没有,而是认真的听着先生那催眠般的讲解。有的懂,有的知识还能和现在的解释相互印证,而另一部分,完全就是云里雾里了。 不是他不想睡,是不能睡,不敢睡。 陈二少给他留下的,仅仅是记忆的一些片段。他可以借着陈二少以前的性子骗过亲人,甚至是身边伺候的人。可以从下人们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陈府的人际关系和环境。这不讨喜的性子也可以慢慢改,一点一滴让人接受。可是陈二少“少有才名”这一点,不是一句学过的东西都忘记了可以解释地通的。 只恨不得多花点时间,将陈二少学过的书本一一补上。看陈府的意思,也是要陈圭走科举这一条路的,再等两年多的时间,又是春闱期至。陈二少去年的乡试是考得是一等,要不是陈家怕他年岁太小,压不了这年少才高的福分,又和陈家素来只做中等的行事不合,才阻止他去参加会试,为此心高气傲的二少还呕了好长一段时间。 现在陈圭接受了人家的身子,这笔债,不管他本人愿不愿意,都必须得一同接下来。 专注于某件事情当中时,日头总是过的特别快。先生讲完了课收拾了书本自离去,陈圭才回过神来。最近月余的熏陶,让他看着天色也能估摸出个大概时辰来。掐着点,北京时间可能得有四点过了,也就是正值申时。 新交的王伦盯着他半天,见他上课比以前还要认真些,叹气到:“我原以为你就像旁人传的,磕傻了。现在看来,还是个精的。”满口的惋惜,仿佛陈圭没傻,他吃了好大亏般。 陈圭也学着他的口气回复:“我原也以为学里就你一个精的,不料也是个傻的。” 说完两人都不由得笑起来。王伦是第一次发现这个平日里小公鸡一样昂着头的陈二少说话颇对胃口,陈圭则觉得来了这么久,第一次遇见个不是道学君子的明朝土生土长的读书人。 王伦出了族学同陈圭道了别,跟着的小厮牵了匹青头大马,苦着一张脸踱到跟前,被王伦踢了一脚,笑骂道:“哭丧着个脸,想在我学里朋友落我脸面不成?” 也不等小厮辩解两句,动作利落的翻身上马,向陈圭抱了个充满匪气的拳:“小陈哥,最近新红的小长春还在镇子上等着你哥哥我,今日就不和你多说了。”说完不等陈圭反应,一打马鞭,压着尘几鞭就消失在视野里。 陈圭吃了一嘴的尘,转头问了王伦留在原地的小厮一句:“小长春是谁?” 刚留头的小厮再不知轻重,也知道这话在不能在陈家二少爷面前乱说。无奈陈圭眼光灼灼,他期期艾艾了半天,憋出了“私巢子”三个字。 听的陈圭目瞪口呆,十五六的王伦,对着新结识一天的朋友,落落大方说要去私巢子。陈圭不知该说是明朝人太早熟了,还是王伦太过风流不羁。 不过心里还是有点小羡慕啊。恨不得拉着王伦共同商讨一番这个是男人都懂的话题。半晌还是只有一声无奈的叹息,看看这十三岁的小胳膊小腿儿,伤心。 陈圭正要上轿,看着自己的书童也是苦着一张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奇道:“今儿是要如何,你们一个两个都拉着张脸,不知的人以为小爷们欠你们多少月钱没付。” 青松一狠心,跪下道:“求二少爷多怜惜小的一些。” 陈圭一时莫名其妙,想了半天也才想起来今天只有午食是在学里吃的这一点异常,别的再没有什么。因是青松传的话,想来也是和这有关,顿饭的事情也能搞成这样,陈圭就有些皱眉:“可是让你传话出问题了?” 青松知道谁是自己的真主子,但是陈二少素来是个眼里没有他人,更别说为下人做主的做派,就有些迟疑。 惹得陈圭也有点生气:“有什么说就是,哪里那么多磨叽!” 青松低着头说了句:“去厨下传话时遇见了三太太房里的金珠。”就再也不肯多言一句。 此处也不是可以详谈的地方,陈圭只恨不得也像王伦踢人一样给青松一脚,始终是接受过自由平等教育的人,青松和他同岁,放现在都是半大孩子,哪里又下的去脚了。 他坐在轿子里一路回陈府,甚至都来不及想这件事,因为还有一件更为要紧的事情,等着他去想办法解决。 紫馨估摸着时辰,早就在院子里张望等候了。 见陈圭进了院子,笑着迎上来叫了声:“二爷。”陈圭此时心不在焉,就对着紫馨摆了摆手。 紫馨就不再说话,有一个比小露珠还想攀附的没眼色的叫柚儿的,巴着近身说了声:“二爷,汤水已经准备好了,您可要入浴?” 陈圭乍然听到这等甜腻腻的嗓音,以为走错了地方,误入了王伦去的烟花地。定神一看,是自打从“磕倒”中醒了就常在自己面前晃悠的二等丫头,最多十六岁,脸上的脂粉倒是擦了有半寸厚。她的小心思不是看不出来,本来只是可怜这些古代丫鬟想飞上“高枝”的念想,现在心里烦躁之下,灵台反而添了一丝清明。这丫鬟,看样子是不能留下了。 紫馨看出陈圭的神色不渝,示意小露珠拉走她,柚儿比小露珠大了几岁,如何拉的动。柚儿不知是下了什么决心,僵着不走,院里的打扫婆子都看出了不对劲,不等紫馨发话就上来帮忙。 不知是不是陈圭流露出的不忍被柚儿捕捉到,她不顾被扯脱的环钗,凄声道:“小陈哥,您七岁起就是婢子给的穿的衣。我俩以前何等的要好,偏为了新来的,就这样待我!” 紫馨被这没上没下的话唬了一跳,一脸为难得看着陈圭,陈圭神色变幻,最终摆了摆手。 婆子们就开始真正出力,抱起柚儿就要往门外拖,因她嘴里哀鸣,又有人去捂她的嘴。 陈圭余光瞥见柚儿脸上的泪,淌过的地方,冲刷掉脂粉露出本色的肌肤来。他不敢去看柚儿的眼神,闭了眼,再看时,已经是连声音也听不见了。 转身走了两步,终是转身对紫馨说了句:“陪一副厚嫁,给她找户好人家。”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章 穿越的前因 陈圭甩开心中有些不忍的念头,刻意去忽略刚才小丫头哀莫心死的表情。。c不是他不想怜香惜玉,是这口口声声说七岁就在陈圭身边服侍的老人,陈圭不敢留!身份揭破,不是被赶出府能过关的小事。最大的可能是成为这大明朝的哥白尼,被烧得死的不能再死。 陈圭屏退了下人,才将一直收在怀里的家书取出。五百余字,厚厚四页纸,陈圭却花了很长的时间来一字字地看,怕有余漏,甚至又从头仔细看了一遍: 字谕小陈哥: 接尔十六,二十七日两禀,见尔所临陆氏法贴,尔气力不足,临摹陆氏法贴愈见力怯,余嘱咐王学究换颜氏、赵氏法贴临摹,先临摹颜氏,再赵氏。颜氏中正醇和,赵氏孤骨清奇,与尔脾性相似,可反复临摹,不可间断。 尔问我朝漕运为何仅用河运不用海运。念尔年幼未出高邮,此一问,便宽慰矣。尔言海运便利,元时漕运以海路为主。可知元时京杭漕河水位难调,闸道修建不易,又黄河间年易道,漕河于元时难堪大用,非不用河道,乃力不逮也。元顺天府物贡方均用海路。海路多贼,元时倭寇海贼猖獗胜于我朝,护航海路所需军舰不在其数,养海运之钱,是河运三倍。尔言海运便利,极是,只是耗钱极大,先祖非不知海运之利,念海运憋大于利,故弃之。 尔作时文,宜先讲词藻,欲求词藻富丽,不可不分类抄撮体面话头。可自作手抄词藻小本,时时抄之录之,闲时揣摩,余少时便如此记词。我陈氏自先祖恭襄公自余,世代武官,皇恩深重。至余嗣伯,习武方知文重,年近半百仍苦读不缀,读书明理、解惑,尔学时文为博功名,除《十三经》外,杂书亦可多读。尔言近日读《史记》,甚好,读《史记》便不可另读他书,此书光华万丈,非等闲他朝史书可比,尔读完再禀。 尔大兄近日于淮南屯货一事,余已知晓,不必再言。 此嘱。 第士手示 正德三年八月一日 陈圭长舒了一口气,从这封信里看,陈熊这个二叔,是站在自己一边的。这信,也将他记忆中几个断断续续的片段给串联了起来。 首先,自己这个遗腹子,能在府里有这么高的地位,不是单纯的天资聪颖,也不是老太君的喜爱,而是二叔陈熊的看中! 作为整个陈氏现在官位最高的人,陈熊的态度,对陈圭今后的发展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从信里看,陈熊对他这个嫡亲大哥的遗腹子,是很爱护的,爱护到关心他临摹的书帖,在书信里给他解答学问上的知识。 最重要的是,陈熊居然在教导他漕运上的事情!漕运对陈家而言,无疑是立府的根基,是整个陈氏家族的核心。现在陈熊对他谈这个,难道真的动了要选他做继承人的心思? 特别是最后一句:“尔大兄近日于淮南屯货一事,余已知晓,不必再言。”大兄指的是陈熊的嫡亲儿子陈培,这个陈圭是知道的。但是看这句话,陈圭却止不住会心一笑。谁说以前的陈二少耿直孤傲?孤傲的人不知道不动声色在陈熊面前上了多少眼药,才换来陈熊这句“不必再言”。陈圭现在心里的想法就是,千万别把古人当傻子! 起码自己十二三岁的时候可没有这么有心计,陈圭心里笑笑,现在想来,陈二少挨的那一推,也不冤枉了。什么被三房的陈街不小心推到,要是没点猫腻,至于在“陈圭”昏迷后赶紧送走了陈街? 陈圭心里思付,看样子三房是站在陈培那边了。不过换了自己,也是站在陈培这边,生意牵扯不说,人家再不济,也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对比下自己,做主的爹死了。娘是府里有名的面团人,出身的刘氏,现在主要势力都在云南。疼爱孙儿的老太君,是个吃斋念佛的老太太,起码到现在看不出和别的老太太有什么不一样。唯一仰仗的,就是陈熊的看中。 这种叔叔对侄儿的看中,真的能抵得过父子的血亲?陈圭很怀疑,觉得自己还是要主动一点啊。 来了明朝一遭,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陈熊分明起了要立自己的心,不积极争取才是傻子! 陈圭这边想的心热,门外响起紫馨淡淡的声音:“二爷,快到时辰了呢。” 紫馨是受过很好教养的大家婢女,又是新来陈圭身边没多久的,说了话又立了一会儿才打起帘子进来。 紫馨说的时辰到了,是指府里主子们要去老太君房里吃饭的规矩。陈圭没有在这些事情上当出头鸟的打算,闻言随手将信夹在一本宋版书里,才跟着紫馨去里屋换衣服。 秋日日头渐短,出屋子一看才知道天已经朦朦黑了,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青松在前提着灯笼,房里的小玉珠撑起一把纸扇遮住陈圭,自己肩头就湿了大半。陈圭眉头不易察觉皱了皱,正要说什么,就见紫馨捧着件披风追出来。 “雨夜凉,二爷要当心风寒。”陈圭本来还觉得这披风红底绿花的,又俗气又娘,听见紫馨的话就不好反驳她的关心。 任由紫馨将披风给他系上,才淡淡地说道:“以后这种情况,小玉珠就不用跟着了。” 紫馨什么也没问,只回答了一声“是”。就当场唤了一个院子里的小厮接过小玉珠手里的伞。 陈圭一撩袍子,一行人顺着游廊几个转角就不见了。 剩下小玉珠在原地委屈的红了眼睛,包着一泡泪,想哭又不敢。紫馨难得笑笑,点了点玉珠的额头:“傻丫头,不让你跟着,是怜惜你。” 小玉珠偏着头想了一会儿,眼泪还含着,又笑起来。 紫馨看着早就没人的回廊,只觉得二少爷行事没有迹象可寻。对柚儿冷酷不念旧情,又交待要厚嫁。对着小丫头,会不动声色的怜惜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章 高邮小镇上 高邮小镇,在高邮湖边到底存在了多少年,谁也说不清。没有高邮,高邮湖的水,还是会那么澄亮清澈。 但要是没有高邮湖,高邮小镇,就绝对不是现在的模样。 陈圭倚在靠着湖边的栏杆上,端着杯琥珀色的酒水,望着忙碌的港口有些失神。 秋雨又绵延了好多天,整个高邮都像是被泡在一缸水里,湿漉漉地渗着冷风。王伦在栏杆边立了一会儿,被这些冷风吹的缩脖子。 “小陈哥,这个的场景都让你看的发呆。你以前果然是个死书呆子。” 陈圭转过头来扯起嘴角一笑,饮尽手里的酒,宫里的方子酿的酒,口齿醇香。这杯酒,敬这大明朝。 这个时节,正是交纳秋粮的时候。港口密密麻麻都是人,诸多商户,遇上漕粮这等大事,也要退却一边的。 一袋袋新粮被搬上船舱,细雨绵绵,漕夫们身上却没有蓑衣等物。一来是搬粮时多有不便,而是,所有能遮雨的物件,都被搭在了一袋袋粮食上。 人可以淋湿,但是粮不能湿。漕运一道,说到底,富的也是像陈家这样的人,和宫里圣明的天颜。 漕夫们不得不小心,一旁在虎视眈眈的漕军,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漕运腐朽了漕军,他们或许没有了作战能力,但对地位更加低下的漕夫们来说,还是高高在上的兵老爷。 王伦无趣地丢了一颗花生米入湖水,将陈圭从思绪中拉回神。就见后者嬉笑着:“喝这种清水酒太无聊了,要不叫两个唱的?” 说完,就见陈圭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王伦叹气道:“一时忘了你是个道学先生。”一脸垂头丧气。 陈圭也学他捻起一颗,却不是像王伦一样丢人湖里,而是慢慢嚼完咽下才对王伦说道:“不是不要你叫唱的,倒是有件正事要讲。” 王伦诧然,他同陈圭要好,就是因为陈圭不像别人,时常对他讲些大道理。难得见陈圭有这么认真的时候,风流不羁的王少,合上他那柄骚包的上等撒金川扇,安静地等着小陈哥传道授惑。 “刘内相月初上任了,这事儿可不好办。”陈圭说的刘内相,正是大明朝万千阉党偶像刘瑾。 王伦不解:“这事儿,还是我同你讲的,和你要讲的事,有关系?” 八月建立了内厂,刘瑾又晋了一步的事情,是王伦一次谈话里不经意提到的。这小小的一句话,让陈圭陡然警觉。正德三年,岂非就是刘瑾势力开始膨胀的时候?他不知道陈家结果如何,只是觉得自己必须开始考虑自保的本钱了。 但是到现在为止,他没有心腹。让他相信身边的人,他倒是情愿相信同陈家没有大牵连的王伦。 想到此处,陈圭话锋一转:“不是什么大事儿,想同你做做生意罢了。” 王伦咧嘴:“小陈哥,莫说笑,你做生意,用的着找我。再说,你做生意,不怕你伯父打断你的腿?” 陈圭也不接话,王伦不是傻子,略一思索,想到陈圭在陈家的处境,的确是有点玄妙。笑着插科打诨:“怎么,旁人不知道你陈家底细,我可是知道的。还能缺了你银子用不成?” 陈圭低头夹菜,含糊答了一句:“小弟总觉得,刘内相这边,不妥当。” 王伦一副花花公子的样子,家里和朝堂牵连,也不是一丝半点。他见陈圭反复提到刘瑾,想到这个内相出了名的好财,也在心里留了一个心。 他慢慢想转过来,也对陈圭正色道:“兄弟今天承了你的情,给你算份干股。” 陈圭摇头,拿起一直放在身边的小匣子递给王伦。后者打开,一见到里面厚厚的一叠银票。面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些吃惊。 陈圭看出他的疑惑,苦笑道:“小弟身家,都压在王兄身上了。”这个陈圭可没有说假话,他年岁小,陈府再是巨富,也不可能给他太多现钱。又要不惊动府里,身边的物件不能动,这些钱,还多亏了他那府里有名的面团人亲娘。 想到这里陈圭也感叹,他不敢说太深,只是说了自己上次磕伤了头不是偶然,他那有名的“面团人”亲娘,脸青了又白,白而转红,最后终于平复,眼睛里还是一片的恨意。 陈圭小看了这个时代,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想法。张氏大宅门里挣扎多年,夫主早逝,娘家又搬去了云南。陈圭不但是她唯一的骨血,还是下辈子唯一的指靠。陈圭要钱,张氏就能将私蓄都取出来。 王伦关上匣子,难得一脸正经地说了句:“小陈哥,你的钱我就收下了,该占多少,自会让人算出来。” 陈圭正要感叹,下一刻就见王伦将这值万钱的匣子随手丢过一边。伸手勾住了陈圭的脖子:“兄弟,要不当哥哥的给你介绍个地方?”陈圭正要说什么,偏偏王伦一脸“你就是个雏”的表情笑得诡异。 搞得他很郁闷,很挫败。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 王伦最终还是没能实现叫些小唱的想法,他那位新宠,被他赎了身的小长春,不知在哪个嚼舌的下人听得,说王伦同人在一起喝花酒。 这位新夫人,行院里出身不计较名声。先是按住了报信的人,一顶轿子落在了酒楼门口,王伦才得到消息。 小长春一双小脚,堪堪三寸。一个丫头抚着她下轿,走起路来,裙摆无风自动,婀娜得像高邮湖中六月的莲花。抛开让人恶寒的小脚,连陈圭都不得不承认,这是明朝一顶一的美人。 杏眼往周围一扫,高邮码头的漕夫和兵油子们,见了连骨头都轻了几两。有不识相的大头兵,想出言调戏,被头儿踹了一脚才老实呆在了原地。 这个看上去不甚正派的年轻夫人,随身都带着七八个身强力壮的管家。哪个不开眼的一头撞上去,弄不好就是个大户。在高邮,不论贩夫走卒,高门大户,都同漕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陈家以下,又有谁敢撒泼。 陈圭仔细看了看王伦的表情,见小长春抛头露面他没有丝毫不喜,反而一副有美如此,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都赞美的表情。就知道这风流的王少,没有抱着同别人长久的打算。还是吩咐了守在门外的青松,置办一份见面礼。 狐狸新书,拜求推荐票和收藏呀,感激不尽。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章 家宴的碎盘 被小长春歪缠许久,陈圭和王伦之间的正事也就没法谈了。.青松这小子,年纪不大,揣摩女人的心思倒是一把好手。苏州百年老字号的胭脂香粉,小长春收下后,眼睛笑得要掐出水来。 王伦暗地里向青松比了个“你是个人才”的手势,青松挠着头笑两声,也不问赏钱就退下了。 风流的王少,一边搂着小长春的纤腰,一边给了一句“青松很好的评价”。 陈圭回府的时候,披着一身的雨水。他是走着回府的,雨水,有时能让人的思路更清晰。 青松自上次的事情后,见没被调离二少爷身边不说,还涨了月钱。他就铁了心要跟着陈圭。不要说陈圭乐意淋着细雨回府,陈圭就是想要去高邮湖里游上两圈,他也得陪着。 门房见二少爷淋得发梢都在滴水,也顾不上他放在石阶旁的纸伞,伞骨都快腐了,不敢往陈圭跟前凑,只有赶紧递给青松。 陈圭转过头来,不知想到了什么,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碎银子,随手一抛,落在门房怀里时,后者还在发愣。另一个来不及讨好的门房,看着递伞的怀里,足有二两重的银子,后悔的想跳高邮湖。 陈家二少爷,哪里是磕傻了,分明比以前聪明了百倍啊! 见到一身湿气的陈圭,紫馨没有说什么,小露珠先劈头骂了青松一阵。青松这个伶俐的小斯,在小露珠面前,不会还嘴,挂着一脸的傻笑,陈圭看了都替他丢人。 沐浴和换衣服耽搁了一会儿,去了老太君房里时就误了饭点。一屋子人单等他一个。 告罪就得告一圈,三婶的嫡亲女儿陈惜,是三房唯一的嫡女。三婶爱如珠宝,加上三婶新近掌家,她不免就被身边的人捧得有些高。见了陈圭来的迟,本来就不高兴,再看他一脸怎么看怎么假的笑容。忍不住就冷哼一声。 老太君脸色就有不好,但是没有发作。陈圭更是懒得理这样的黄毛丫头。神情自若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有丫鬟捧了铜盆净手,不能上桌的姨娘们,亲自端了漱口的清水。餐具倒是没见包金包银的,一溜的素色,但是陈圭偏偏就觉得这比红楼里写的,还要奢靡啊。套一句现代话,叫低调的奢华! 陈府是以武立家的,相对来说,狗屁倒灶炉的规矩不是很多。但是百年大族,自然有它立族的根本。陈家祖籍合肥,就拿这平时府里的饮食来说,就还是沿袭了先祖陈瑄立府后的口味,除了待客,多以徽菜为主。 报菜名时陈圭听见有一道“菊花鱼”,还以为是拿鲜菊花入菜,心里暗道也算风雅。等到解开盅盖一看,鱼头鱼尾摆在瓷盘两端,鱼身子不知去了哪里,取而代之是一朵朵盛开的菊花。三房的姨娘,亲自给陈圭用勺子盛了一朵,香风浮动,陈圭最近才习惯这样的待遇。 一口咬下去,细细品尝,才吃出鱼肉与冬菇的味道,哦,还有笋子。 陈惜刚开始被漠视了,心里就有气,小姑娘沉不住气,就想先行离席。搁下筷子,准备起身告罪。哪知今天因为陈圭迟到,厨下的为了保证饭菜的质量,现在才上热汤。 桂花栗子汤,是陈二少的大爱,老规矩都是要搁在他面前。坐在陈圭下手的陈惜一时不察突然起身,正好撞上端菜的丫头。 丫鬟手上稳不住,陈惜也站不稳身子。那一盅热汤,就向陈圭泼去,陈圭第一反应是躲开,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只是拿右手去挡了一下。 “叮当——嗡——”,声音的渐变,是那装汤的铜盅,先在桌上和瓷盘们做了亲密接触,击碎了几个盘子,又滚到地下去转了几圈的缘故。 一屋子的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最先反应的过来的是三夫人,身手矫健得像武林高手。抓了陈圭的右手一看,就朝着还愣着的丫鬟婆子一通怒骂:“一个个死人不成,还不去拿油来!” 一堆人将陈圭围住,张氏看着他手上硕大的水泡直抹泪,老太君也是满脸痛色,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就差像红楼里那样一口一句“命根子”了。 丫鬟们开始各司其职,穿花蝴蝶一样收拾起这凌乱的席面。老太君身边的老人,拿了干净的巾子,小心翼翼地给陈圭清理干净汤汁,才给他抹上了专治烫伤的油。 直到现在,都没有陈圭发话的机会。从烫伤,到药上好,不过一刻钟。那闯了祸的端菜丫头,早就跪在一边等着发落。大家还没有缓过劲来,她心里却觉得时候漫长地像是过了十来年,身子怕得发抖。 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陈惜,忐忑不安之下,脸色也有点发白。 一向面团人一样的张氏,看到这样的情况,简直就是新仇加上旧恨。见陈圭上了药,她眼睛一扫陈惜,三房的动不得,只有将愤怒发泄到那丫鬟身上,指着地上瑟瑟发抖的身影恨声道:“还不拖下去,几棍子敲死!” 张氏这样发难,下人们都有些迟疑,没有上前动手。吃斋念佛的老太君见不得这样动不动喊打喊杀的做法,只是抚着陈圭的头不说话。 张氏红了眼眶,颤着声说道:“老夫人,这是要废了陈哥儿读书写字的右手啊!” 说的老太君神色变了几变,三太太也忍不住拿眼去看女儿,见她脸色发白,更是拿不准那一撞是不是故意的,心里也开始急起来。 她正要笑着打圆场,冷不防头埋在老太君怀里的陈圭,仰起脸对老太君说道:“祖母,孙儿没有什么大碍,这手将息两天也就好了。一点小事,就拿下人出气,岂不是折了孙儿的福寿?” 张氏还要说什么,被陈圭眼里的反对制止。只有拿着帕子掩泪。 不知道老太君是什么想法,沉默半晌,终是叹了一口气:“你素来是个好孩子,就按你说的做吧。” 陈惜见压根没提到她,神色复杂地看了陈圭一眼,心里却是真正松了一口气。她不喜陈圭是真,却真没有要害他的心思。 那丫鬟,听见老太君大赦,磕了几个头,差点整个人都摊在了地上做一团。 角落里来不及捡走的铜盅,冷眼看着这一家人各怀心思,也不知道它有意识的话委不委屈。 =============我是第二次出场的分割线========== 不说别的了,谢谢大家的支持,狐狸不怎么会要票,希望大家看的高兴随手一收一投就行勒。加油码字去也……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章 做怎样的人 虽然及时上了伤药,但右手还是止不住火辣辣地疼。。c 他忍了半天,换来老太君一句“好孩子”是值还是不值得,陈圭不知道。但是他清楚的是,起码救了一条人命。那个端菜的小丫头,不过是适逢其会,平白拖人进来,不管是将她打杀还是转手卖掉的结果,都是枉添罪孽。 小露珠哭得眼泪汪汪,她和陈圭年纪差不多,也在院子里呆了些年份,除了离开的柚儿,她对陈圭的感情最深。现在看着那一手的水泡,就觉得是烫在自己手上。 陈圭见小丫头哭成这样,好笑之余又有些感动。不禁安慰到:“傻丫头,不是大夫都来看过了么,等几日,水泡消了,自然就好了。” 想到是因自己起得事端,心里也有些愧疚。转头对紫馨吩咐道:“你明日去向三太太禀了,就说柚儿嫁了,我院里差了个丫头,就今天那个打翻了菜的调过来吧。” 说的小露珠破涕为笑,心里想着等那个烫伤了二少爷的丫头过来,才叫她知道自己的厉害呢。 紫馨却知道,这是二少爷实心实意想保下那丫头的做法了。 陈圭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一个坏人。 此时书房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他自己。他看着自己的右手,最终还是忍不住自嘲了一番,说不上坏人,应该是伪善。 那一盅热汤,是能避开的。他看了看桌上和田玉镇纸压住的信纸,和旁边磨好的墨。避开了汤水,就避不开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 是的,就是给二叔陈熊回信的问题。 这封信,陈圭已经拖了几天的时间了。不是他不知道怎么回信,半古半白话的书信,他一个学中文的,不是写不出来,也不是他不会用毛笔。相反,书法是他的爱好,一手毛笔字方正茂密,笔画横轻竖直,气势庄严雄浑,很得颜体几分精华。 但是他写出来的,是和以前的陈二少,完全不一样的字迹! 他自从穿越后,清楚认识到自己的环境起,就在思索这个问题的解决办法。他高兴的是,以前的陈二少,再是天纵奇才,始终年岁太小,字体还没有最终形成,可以改变。担心的是,时间上不允许他去学会陈二少的字迹,陆氏法帖,和颜体的差别,明朝有太多高手,还是能看出来的。 他小心翼翼,早在没去族学前就开始模仿陈二少的字迹,每日光练字的纸张就上百张。写完都会被他以不满意为原由,亲自用火盆烧掉。 陈圭不知道是不是穿越者有神祗护佑,居然陈熊就来信叫他临摹颜氏法帖。心里的担忧放下一大半,正好今日,众目睽睽之下被打翻那盅汤,差点毁掉了一个小丫头的人生,却成全了陈圭。 陈圭忍着右手火烧火燎的痛,提笔写下他来这大明朝,第一封要现于人前的字迹:“叔父大人台鉴……” 绵延多日的雨天,在今日终于放晴。 青松提着个小藤箱,亦步亦趋地跟在陈圭身后。二少爷最近是有些奇怪。连轿子也不坐了,说什么要锻炼身体,这走路也是锻炼身体?青松不知道,只是觉得二少爷近日说话做事越来越通透,跟着二少爷的脚步,是没有错的! 陈圭走了好一会儿,才到族学门口。昨日是十日一次的休息时间,今天一见族里的学生,明显就精神萎靡不少。看来所谓放假,休息是假,玩才是学生的通病啊。这样的感觉,让陈圭有点忆起了他曾经当学生的少年时代。 王伦这个骚包少爷独特的马蹄声,将陈圭从缅怀上辈子的青葱岁月中拉回神来。 王伦一拉缰绳,堪堪在陈圭面前停下,马鼻子呼出的热气,都喷到了陈圭脸上。 王伦翻身下马,连缰绳都不栓,径自放了那青头大马踱步而去。他这马儿,训练有素,旁人牵不走,那马儿也只在学里附近转悠,一吹口哨自己知道回来。对于这一点,陈圭对王伦还是比较羡慕的。 王伦见陈圭眼神灼灼望着他的爱马,笑道:“你要也想骑马,隔些日子,从西北给你弄一匹来。”说完还上下打赏陈圭,意思是“前提你的小身板要能骑马”,不期然就见陈圭掩在袖口下的右手,流露出包扎的痕迹。 王伦嘻嘻哈哈的脸色就收起来,沉着声音问:“这是为何?” “不小心烫着了。”陈圭淡淡解释,这个事情详细解释起来有点啰嗦,自己的小心思又不能暴露,说来说去像是在造人家小姑娘的谣一样。 王伦就话锋一转,勾搭着陈圭的肩膀,晃着进了左院。一路上的人对他俩的眼神,倒是多有妒色。 一个陈圭,出身高门就算了,又少有才名,什么好处都给他占了。就是一个王伦,不知来历,平时在高邮镇上斗鸡遛鸟,花钱大方年少多金,哪个同龄人又不羡慕呢。 明朝文臣的地位,是这些少年,在此奋发读书的动力。 登阁拜相,是吾愿也。 陈圭的愿望,却一时无从得之。做怎样的人的前提,是要好好活着,方能活出与旁人不同的命来。 中午时分,陈圭刚好和王伦在学里饭厅坐下,就见到王伦那平日里跟着的小厮步履匆匆地来,在王伦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王伦面色古怪地看了陈圭一眼,连饭都来不及吃,就跟着离开了。 留下一个陈圭,受不了饭厅里众人的注目礼,自己识趣提早离开。 见时辰还早,就去了俞先生的院子。 小院子静悄悄的,下了几日雨的缘故,鹅卵石铺成的小径被冲刷干净而露出原色来。 陈圭走到窗前,隔着窗棂看见俞先生合衣靠着太师椅午睡,平日里刻板的五官,睡着了有些放缓。 古人讲究君子行为,窥视这种行径是会被人鄙视的。这点陈圭还是了解的,不做为人所厌的人,一向是陈圭做人的标准。 他自觉退了后两尺距离,俞先生下午有课,自己也闲来无事。今日也算是效仿一番程门立雪了。 秋日午间易困,俞先生睡得却并不沉。陈圭低着头看脚尖的时候,俞先生正好睁眼。他眼神柔和了一下,也不知想到什么,复又睡去了。 ==================咳咳==================== 这个,收藏破百,还是庆祝下,二更送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章 教诲与消息 俞先生悠悠转醒时,陈圭已经在窗外站了半个时辰。。 陈圭记得以前在哪里看过,超过一个小时的睡眠,就叫深度睡眠了,此时没睡醒,人会很迷糊。俞先生此等人物,显然不能以这种标准来衡量。 “陈圭,你进来。”俞先生醒来的第一句话依然是中气十足又语平无调的旧例。 陈圭这个少年相貌大叔心的伪少爷,不知为何,每次见到俞先生,还是有些害怕的。就像是现代哪怕再坏的学生,都会害怕为人公正,学问精深的老师一样。陈圭对俞先生,就有这种感觉。 俞先生坐在椅子四平八稳,秋风不动。陈圭恭然叫了一声“俞先生”,就垂手站在身旁。 俞先生一直在端详陈圭,这个学生,似乎自“病愈”后来学里,总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一般。 不再喜欢坐第一排,放低身段去学里饭厅吃饭,和王伦结交,就是讲课时,也比往常更认真。若不是他依然保持着挺直的脊背,俞先生甚至会怀疑,眼前这少年,不知何时被人悄悄调换了。 陈圭是不知俞先生对他的暗中评价,居然踩在了正点上。 他现在只觉得嘴角笑得发酸,果然,这具身体就是缺少笑肌锻炼,才微笑一会儿就肌肉扯得慌。 “是为何事?”俞先生的声音陈圭向来是听不出喜怒的。他能做的,只有掏出放在怀里的回信。一时忘记右手有伤,习惯性用了右手,牵动伤口一阵疼,他嘴角的笑意就有些讪讪。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俞先生对于陈圭将家书转交给自己的事情并无什么表示,就是连陈圭的伤手也没有多看。倒是看了陈圭写在信封上的字,目光多停留了半晌后,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你再去多写两个字来。”说完一指一旁的桌案。 陈圭依言过去,看见那破桌子上铺开的是上好的蜀纸,就是连那方端砚,也是带着胭脂晕。俞先生的文房四宝,倒是比他这个陈家的正牌公子还高端。 陈圭心里暗笑自己来明朝月余就被奢华的生活腐蚀了,越发开始从细处去看人了,甩开这想法,借着未干的墨,凝神写了《中庸》中的一句:“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右手受伤的缘故,字迹还算平稳,隐隐也**几分颜体的感觉。 俞先生看了一眼,丢出一句:“字比前些时日好,果真是临了颜帖。” 仔细看了陈圭写的内容,声音里有了些笑意:“做人也精进了,还在为着不让你参加乡试郁结?” 陈圭心里其实是感激加庆幸陈二少没有被允许参加乡试的,考了个秀才名头就差不多了,为着名副其实,自己还要苦学一段时间,要是这陈二少十三就中了举,那自己这个西贝货乐子就大了。 他存了这样的念头,回答俞先生那句“学生不敢”就显得十分情真意切。 俞先生对他的回答显出还不甚满意的样子,追问道:“因何用的是不敢二字?” 陈圭不知道自己今日运气是好,还是不好。一向寡言的俞先生,对他显露出我对你很感兴趣的样子,问的问题越发刁钻。 他只有在肚子腹稿一番,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让俞先生明白自己的意思,而又不会再追问。 “回先生的话,是学生以前不懂叔父与先生的苦心。我们这样的人家,做学问精进是一回事,人情通达也是大事。是学生以前愚笨了。” 他觉得自己的回答说的很直白了,俞先生显然也很满意,点头表示赞许。 陈圭正念着时辰差不多了,就见俞先生站起身来,淡淡说了一句:“同老夫一起去学里吧。” 陈圭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意料之中。待到俞先生出门,他就跟在身后,不亲密也不疏离,让自己的身影在俞先生的视线里,又落后半步的距离。 他总觉得那日俞先生将家书亲自交给他是代表了什么意思,今日将回信交给俞先生,他并没有出言发对,看来是猜对了。 俞先生今日的态度,让陈圭明白,这一次的选择,总算没有错。万幸。如履薄冰的明朝,走的陈圭步步谨慎。 学里同窗,见俞老学究后面跟着个陈圭,都面有不解。学里都知道,陈圭为着乡试的事情,和俞先生闹翻不是一两日了,今日两人又同行,实在是出人意料。 最近陈圭的微笑政策,总算是显出了点成效。起码左院的学子,对他敌意已经不是原本那样大,他面带着淡淡笑意同别人打招呼时,大家局促不安,还是会回应他。 俞先生在台上讲着周时射礼,秀才公子们觉得很没劲,陈圭则在努力记下俞先生说的每一句话。 射有五善焉:一曰和志,体和。二曰和容,有容仪。三曰主皮,能中质。四曰和颂,合《雅》、《颂》。五曰兴武,与舞同。 陈家好歹也是武官世界,要是不知道这个,以后说起,多少有些丢人。 青松在替陈圭收拾书本。 陈圭转头就见王伦站在屋外张望。想来是赶得急,平时装骚包必备的撒金川扇,此时也顾不得拿。 他见旁边没甚人,盯着陈圭看了老半天,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把陈圭弄个莫名其妙。 他迟疑半晌,才问道:“你可是得了什么消息?” 陈圭一时被问得一头雾水:“得到什么消息?” 王伦咬牙:“哪有这般巧,你昨日才同我讲了刘瑾,今日我就收到消息说刘大人出事了。”他情急之下,顾不得称呼刘内相,直接讲了刘瑾。 “刘大人,哪个刘大人?”陈圭皱着眉头,刘瑾掌权,出事的大臣太多了,他一时想不清楚。 王伦见他神情不似作伪,才苦笑道:“兄弟,你要不是事前得了消息,那就真是同你给我讲过的乌鸦嘴了。刘大人下狱了。” 他说完在桌上用手指划了几笔,陈圭皱眉。 那是一个夏字。 正德三年的大幕,自六月,得匿名文书于御道,奉天门外跪着的群臣,被刘瑾诘问之后。终于在此时,演变成刘大夏下狱的现状。陈圭记得清楚,刘大夏最终是谪了肃州的。 =================讨人厌的分割线=================== 狐狸最近在忙着毕业答辩的事情,相信很多有过同样经历的仁兄们都能了解我现在的状态,所以暂时更新不会很快,不过收藏每破百,狐狸就加更一章!死也要加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章 重阳祭陈瑄 九月九,重阳登高。. 时人又多叫茱萸节或女儿节。在这一日,父母会迎回出嫁的女儿,一同食“花糕”,故称女儿节。登高,插茱萸,饮重阳酒,并以花糕供祭家堂、祖先。这种习尚不分南北,倒是花糕制作,大同之处又有细微之分。 北方的花糕,枣子和栗子铺在糕上面,星星点点。江浙一带,则用蒸米做成五色糕,就着茱萸酒,配着豆荚,才算是过了重阳。 这些都是民间的过法,宫里则会于重阳前后,内宫设宴相邀,谓之“迎霜宴”;席间食兔,谓之“迎霜兔”。被好事的人传出来,民间大户也都有效仿。 陈府这种人家,过节向来都有定例的。又因为府里的女儿,皆嫁了家事相当的官宦人家,不要说路途甚远,就是近邻,也都是当家主母一样的人物,哪里能轻易回家吃两块花糕。 重阳是要祭祖的。陈雄远在任上,明朝的官儿,只有丁忧、沐休这种说法,为着交通不便利,显然是不能回来的。陈培忙着在淮南囤货,陈圭作为府里唯一的嫡系男丁,还未及冠,这个时候也只有作为嫡系唯一的代表出席陈家的祭祖仪式。 陈家,最为成功的老祖宗,当然是恭襄公陈瑄。陈圭对于这个名义上的祖宗,内心其实也是很钦佩的。以军功立身,历经明六帝,治理漕运三十年,以六十九岁高龄的带病之身,坚持在淮安一带勘察水利,最后死于任上。宣宗听闻讣讯后,十分哀恸,派和大臣亲去祭祀,为他停朝一日,举行了国葬。 陈瑄被追封为平江侯,赐太保,葬于映龙山,给他追随了一生的高祖,守了龙陵。 陈家祠堂,只祭陈瑄。 陈瑄的祠堂,正对着高邮湖的方向,陈瑄的塑像,眼睛望着高邮湖水,一如他治水那般,总是眉头微皱。 陈圭在族里三叔公的指示下,代表嫡系上香时,心里何尝没有肃然起敬。这位先祖,为官甚好,单说清河等地,为了陈瑄而立的祠堂,就能窥见陈瑄为着漕运付出的功绩了。 如此说来,陈家现在,不过也是承了陈瑄的余荫。 陈圭神情肃穆,在同盆中净了手,才在族里辈分最高的三叔公手里接过香,郑重插于香炉中。 又有族中少年,端着各色祭品,三叔公颤巍巍的双手,此时分外沉稳,亲自置于案前。 一切礼毕,三叔公又恢复了垂垂老态,拄着拐棍,搭着眼皮,拉着陈圭的手,不住得点头。 老人的手,想是年纪大的缘故,没有做过粗活,依然咯着手背。三叔公拉着陈圭的双手,只说了“很好”两个字。陈圭却觉得他温热的手心,似乎说了更多。 陈圭先父,就是在他眼下长大。又眼见着他钟爱的熙哥儿,唯独的骨血,长成这般大。方圆百里,再找不出一个比陈圭更出挑的少年,三叔公心里的感觉,陈圭不会懂得。 三叔公一直拉着陈圭的手走出祠堂,那些不能第一批进祠堂祭祖的族人,看陈圭的眼神就有些变化。 难不成,陈家的爵位,真会让陈圭给承了? 俞先生顺着河道走来,风吹得他的袍子翻动。他见陈圭一行人出来,不过对三叔公问了声好。 却郑重理了袍子,对着陈家祠堂方向遥遥一拜。 拜完也没有表示,径直走到远处的树下,牵了他那拴住树下的驴子,顺着河道,慢悠悠地走远了。 陈圭见陆续有些不是本庄人往祠堂这边走,多是些穿着比较华丽的商户人家,中间也夹杂着些漕夫兵丁之类的人。就算是坐轿骑马的,都在俞先生栓驴那片林子停下来,步行过来。 有个少年公子,远远看着,甚有王伦的感觉,天高气爽还摇着把招摇的扇子,戴着四方平定巾,不知嘟囔了句什么。 下一刻就见他旁边一个穿戴甚好胖员外,一把夺了他的扇子,几下撕个稀烂,一巴掌拍得他头巾都歪了。 隔着远,陈圭还是听见那员外说了句:“不孝子,没有恭襄公,你老子走货时早就被河神拉走了,哪有你今天的好日子!” 周围的人都善意的笑起来,他们都是自发来祭祀陈瑄的。陈瑄逝去多年,但是经他加固的高邮湖堤依然在起着作用。积蓄起湖水,方便行船,又避免了水患。 只要这高邮河堤,还在起着作用,便会有人记得陈瑄。这漕河奔流,却始终冲不去陈瑄的名字。 陈圭知道,并不是只有高邮这个地方的人,还记得陈瑄。在清河,在淮安,在漕河沿岸,更多陈瑄曾经治理过水患,修筑过堤岸之地,总也会有人,在祭祀的时候,为这位恭襄公,上一柱青香,祭一杯薄酒。 自古,民众要求的本就不多,像陈瑄这样,做了实事,自然会被记住。陈圭此时,心底涌上的模糊念头,一转而逝。他隐隐觉得自己窥见了穿越过来的人生。 陈家的族人都祭祀完各自散去,连那些自发而来,献了祭品,或者仅是鞠躬一番的各类人,也都陆续离去。 陈圭送了三叔公,不知为何又鬼使神差地折回。 陈瑄的塑像前,摆满了各色祭品。似花团锦簇将他紧紧围住,衬着塑像上的那一抹愁眉,时光悠然倒退,陈圭不知这可否就是这位先祖所求的。 或以,这位谥号“恭襄”的先祖,本就不会在意这些,用现代人的功利之心去踹度,有失公正了。 陈圭退出祠堂,巧就见了王伦往这边走。他的青头大马今日也没有骑着,身后也没跟班跟着。 两人都对见到对方有点吃惊。 陈圭不知道王伦在他族里占了多大的话语权,只是前天才出了刘大夏事情,多半是和王家有牵扯,王伦才会有那般反应。 陈圭以为他还在处理后续事宜,王伦也不料得来的这么迟,还会遇见陈圭。 王伦先是去祠堂祭了一杯酒,走出来,两人并肩而行。 陈圭沉默半晌,率先开口:“未想到你会来。” 王伦又恢复到吊儿郎当的样子,轻佻笑道:“我对你家这位恭襄公,是极有兴趣的。” 陈圭白了他一眼,觉得这人,非得把一颗虔诚说的暧昧不清,果真是王少爷的风格! 狐狸被挑中31号提前答辩,咳,默默无闻的大学生涯,偏要在最后作为优秀生风光一把,狐狸此时的心情,又担心不能顺利过关,又期待答辩完后的彻底解放。 过了31号,狐狸加油爆发,每日多发章节,谢谢大家!! PS:这章,单纯为了陈瑄而写的,此人不出名,但真的还不错。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章 登高的插曲 王伦不曾料到会在祠堂遇见陈圭,已经让人下了帖子,请陈圭登高。既然遇见了,他也不去讲那些虚礼了,随势就邀了陈圭。 马车等着不远处,因为是突然遇见的,只一辆,还坐着个小长春。陈圭不知王伦介不介意,还是礼节性提出步行的建议。 王伦大笑,一拍陈圭肩膀:“陈哥儿,你为人太过谨慎了一点,我还会避着你不成,走,上车。”说完一掀车帘钻了进去。 陈圭这个现代人,本就是出于礼貌才问了王伦,现在觉得自己真是傻,果真是要被这明朝同化了。想起以前阅读的明清笔记,大户人家,连妾都有互相赠送的,何况是个没正经纳的小长春。 王伦的跟班,叫黄石的,见陈圭有些发愣,忙掀了车帘。陈圭明白大户人家做什么都讲个派头,随手打赏的事儿,常会遇到。紫馨为他随身准备了不少碎银子,只今日是祭祀,没有想到那里,想了想,随手解下身上一块平日里常佩戴的玉,扔给了黄石。 黄石接着这块起码值个百八十两银子的石头,不敢收下。王伦似笑非笑地盯着陈圭,陈圭望天,一副不关我事的表情。小长春都噗嗤笑起来,探出个双美目:“那是陈二少在收买你,还不收下!”说完掩着嘴,汗巾都盖不了她嘴角的笑意。 她是私巢子出身。虽说跟了王伦时是清官人,然而世间男儿,喜新厌旧方是常性。王伦连正妻都未娶的人,哪日新鲜感一过,抛开了自己,人家少年夫妻,依旧是一双两好。 她平日里恨不得用柔情将这少年化掉,又收起了往日的三分傲气。知道王伦同陈圭好。妙的是陈圭年纪不大,多相交,王伦也不会有其他想法。不然自她跟了王伦,什么样的脂粉没见过,西洋的花露水,她妆匣子里都有几瓶,哪里会被青松买的几盒脂粉迷了心。 小长春的想法,陈圭不知道,王伦看出了几分,却不点破。一车人三人,就有两个不同的想法。剩下的陈圭,脑中居然难得放空了。 高邮属江浙一带,本就地势较为平缓,有个略微高出点的土包,也算是山了。此时秋高气爽,出游的人格外多,黄石指挥着车夫,驶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片靠近山坡又带着小塘的空地。 陈圭刚下车,就有小户人家的女孩儿,不避嫌,捧着一捧新掐的茱萸迎上来兜售。陈圭见她衣衫破旧,手上还有未结疤的口子,知道是她亲自去折的,想着小户不易,就有些怜她。 问了多少钱,那女孩儿怯生生开了个“十个钱”的价,说完脸就羞红了一大片。她自然知道这茱萸,山里有不少,本来就卖不起价,她见着这二男一女衣衫华丽,壮了胆上前兜售,见问价的那个没有回话,还以为这小公子不想买了,羞红了脸就转身就想走。 她不知,现在陈圭打心里比她更想脸红。这个正太脸大叔心的陈圭,突然想起了,他今日,没带钱! 王伦也反应过来,看着陈圭的窘境,就是不搭话。小长春掩着嘴将头转过一边。陈圭咳了一声,坦然对黄石伸出手:“借十文钱如何?” 黄石收了陈圭值百两银子的厚赏,搁在怀里正烧的慌,一听见有帮的上陈二爷的地方,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钱,一不小心就将钱袋子扯开,铜钱和碎银子散了一地。 陈圭失笑:“你原来还是个有钱的。”说着很自然地蹲下身,从草地里翻出十个大钱来,好生数了一遍,才递给那小姑娘。 陈二少不食人间烟火,手比那姑娘还细嫩两分,又长得面冠如玉,笑得如春风拂面,姑娘的脸红的要滴下血来般。只觉得陈圭郑重给她的这十个钱,比多给她,还让她高兴。心里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又羞又恼,接了钱转身就小跑几步走了。要看不见时,又转头回来看了陈圭一眼。 陈规不知道明朝的姑娘为何这般奇怪,又要脸红,又敢转头过来看他。转头却看见三个人看他的眼光都有点不一样。他不解,也学王伦舒缓气氛:“怎么,你对我也有了兴趣不成?” 王伦只是拍拍他肩膀,却不说一句话。 小长春缠了小脚,不能走远路,王家的管家下人不久也赶了来。王伦也就放心将她留在原地,拉着陈圭去登高了一番。 陈圭这一世的身子骨比上辈子弱了不少,王伦则是看着瘦弱,爬了山还是面不改色的人。 他见了陈圭喘着气,啧啧两声,丢了一句:“以你这身子骨,以后纳起妾来,显然拍马也是追不上我的。” 陈圭气的一口血噎在嘴里,最后只得干咳两声,把王伦逗得嘿嘿直乐。 陈圭同王伦去登高的地方,在高邮湖边不远的山上。离着陈总兵庄还有一段距离,等到他俩在镇子上又喝了两杯酒再回去,就是坐了王伦派的马车赶回去,天也将黑了。 青松本来祭祀也跟着去的,后来陈圭折回,就打发了他先回。 奈何到此时,也不见他家二少爷回府。老太君为着有事,派人来催了几次,都被紫馨以“二少爷在练字,不让人扰”给糊弄过去。现在天将近黑,要是还赶不上夜里的迎霜宴,二少爷丢了的事情,只怕整个府里都得闹得人仰马翻。傍晚阵阵凉风袭来,青松却觉得嘴里都快急起泡来。 陈圭跳下马车就见他的小跟班,在府门旁边来回踱步,还不停的搓手。 青松乍一抬头,见着他家二少爷,喝酒喝得面色绯红像个娘们儿,顿觉得头大如斗。心里却松了一口气,赶紧迎了上去,叫了声二爷。 要跟着陈圭进去,转而又想起什么,回身问门房:“二少爷是几时回府的?” 那门房,上次接了二少爷的赏,被人羡慕了好几天。见到青松问话,他眼珠都未转,理所当然回道:“午时回了府就没见过二少爷出门呢。” 陈圭走在前面,都觉得这门房甚有前途,不错不错。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一章 妹妹,你姓林? 准备入浴汤水的,准备换洗衣物的。一整个院子都如陀螺转起来。 也有小半个时辰,陈圭洗去一身风尘,重新又风度翩翩出现在众人面前。见着紫馨为他准备的这一身衣服,不是常穿的青衣,紫色的袍子还滚了墨边。额头被紫馨勒了一条像戏文里那样的玉带,陈圭不舒服得直想扯掉。 “这是为何,眼见着迟到了还这么多麻烦事儿。”陈圭不喜欢的,不仅仅是这根玉带,还有每次在紫馨面前,被当成个小孩子一般穿衣打扮的摆弄。 紫馨笑着,又正了正额上的玉带,才说道:“今天有客呢,见了外客,还是平日里随便的样子,老太君会怪罪的。” 陈圭奇道:“这时节有什么外客,重阳家宴,还能有别人?” 紫馨还没答话,一旁的小露珠插嘴接到:“是三太太娘家的美人呢!”她声音娇俏,只是调子怎么听怎么觉得酸。 紫馨摇头,“你当人乐意大节下来,失了亲的可怜人罢了。”说了才发觉这话里隐隐有折射陈圭的意思,小心去看了二少爷,见他似乎没想到自己身上去,才松了一口气。 小露珠嘟着嘴:“哪里就可怜了,你没见三太太哭成那样,看样子疼着她呢!” 紫馨见小露珠越说越远,偏偏又不好明说,提这个容易打了老鼠,却翻了玉瓶,戳在二少爷心上。 其实陈圭此时总觉得这个桥段有些熟,心神都浸入在里面,两个丫头的神情,压根没看到。 陈府今晚的重阳宴开在园子里的水榭旁。 亭子前面搭了个高台,小唱正在唱着《醉太平》。府里自养的班子,然老太君不爱听戏,多数时候倒是闲置在庄子上。这些都是江湖班子,调教了貌美声优的男童,卖把大户人家,陈府乡居无娱乐,也是养了几个,宴客的时候凑不齐大班,平时倒是绰绰有余了。 陈圭刚一踏进园子,就听得那些小童娇滴滴的声音唱得婉转低回,一想到这些敷着粉,看上去是美少女的其实都是伪娘,陈圭就抖起一身鸡皮疙瘩。 陈圭向老太君请了安,想是老人家太相信自己派去的紫馨的缘故,一点也没怀疑,陈圭是不是果真在府里临摹了一下午的字。 受到方时的规矩限制,就是老太君一样的身份,也是没资格去祠堂的。这么些年下来,老太君就早就对这个失了兴趣,连问都没问陈圭上午去祠堂的情况。 张氏对儿子代表嫡系去了宗祠的事情,与有荣焉,但是她周围都是小辈,她又是个不喜欢表露情绪的人。无处诉说,只是脸上一直挂着笑,丫鬟婆子们都知道大太太今日心里舒畅。 陈圭以为自己来得算迟的了,却不见三婶,想来她今日操持,晚点也不奇怪,只是竟连陈惜都没来。只有三房两个庶出的妹妹,坐在母亲张氏身边,见过张氏厉声说要打死人的样子,都有些怕。 老太君见乖孙来了,笑眯眯地拉着他坐在身侧,满意道:“你平日里不爱艳色,年岁小,穿的老气横秋,不如现在看着好。” 管家们又安排着点了许多盏灯,晃得整个园子同白昼一样,衬着水榭那边咿咿呀呀的唱词,恍然有人在梦中的感觉。陈圭眼见这青砖黑瓦,一片荣荣,却总是会难免想到若是有一天,人去楼空的寂寥。他在心里想想,不知是否是自己欺骗自己,复又丢开这念头了。 管家见耽搁了许久,悄悄问着何时起宴的事,被老太君好一番数落:“你也是老人,这般没眼色!今日来了远客,你想诺大个陈府陪你一起吃笑话不成!” 陈圭见这陈家的大管家,年过半白的人了。又在仆妇下人中历来都有威信,现在陪着小心的笑意,他不禁暗暗好笑,这老成精的家伙,哪里这么不知道轻重了,想是看出了祖母等的不耐烦了,故意让这气落在自己身上。 正想着,见仆妇们簇拥着个丽装妇人,穿着个遍地撒进的红比甲,发间一根各色宝石镶嵌成的翠凤,颤巍巍似要腾飞起来——这丽人,容长脸儿,不是三婶是谁? 陈圭知道这妇人不好惹,但也不得不赞一声,实在是看不出她已经是年过三十的人,搁在现代,各种处理过的网络美女中间,也是绝色。 走的近了,才看见三婶身侧的陈惜,她搀着一个身量还要矮她一些的素衣女孩儿,低着头不知在说着什么。隔着水榭那边的雾气,面容看不真切。 三婶娓娓而来,手里执了枝明州黄,层层叶子簇着,甚有一番富贵气。她走近了,笑着说道:“为了折这枝菊,费了老半天力气,雅人果真不是谁都能装的!” 她的一番话,惹得仆妇都笑起来,也只有她这样的身份,说些这类话来,最有效果。果然就见老太君脸上微微的不渝,冰雪样化开,笑骂着:“你这俗妇,生生将一枝上好的明州黄折了,还说是雅人!”又转头对着身边的人吩咐,“还不去寻个瓶子来把你三太太的“雅人”给养起来。”老太君发了话,就是觉得不好笑的人,都得赔笑两声,顿时整个水榭都是一片笑声,生生将咿呀的唱词都压下了。 待到众人笑闹一番,从三太太身后转出一个人来,正是先前陈圭看见的素衣女孩儿。十二三年岁,声音糯糯地,向老太君请了安,依旧低着头,看不清样子,偏偏就给人一种清凌凌的感觉。 老太君不知被触动了什么神经,拉着她的手,就先红了眼眶。 陈圭突然想起小露珠说的三太太娘家失亲的美人,莫不就是她?正想着,就听见老太君说道:“陈哥儿,休在那里发愣,快过来见过你若晴妹妹!” 陈圭只觉得这段子,眼熟得让人不敢相信,待到那姑娘给他行了个平辈礼,半抬起头来,陈圭只觉得他那颗早就没什么波澜的心,生生起了怜香惜玉的软念头。 明明就是五官都还没长开的小丫头,偏偏肤白胜雪,眼角红红,让人怜爱,像是玉雕出来的人儿,看得陈圭心神都动荡了一下。 鬼使神差就问了一句:“妹妹,你姓林?”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二章 同是天涯人 此时的女孩子,大有七八岁上就定了亲的。不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养到十三四也就出嫁了。故女孩子们,都要比同龄的男童成熟许多。林若晴见陈府的二公子,一脸痴呆地望着自己,傻傻呆呆,她不易察觉皱了眉头,微微将脸侧到一边。 张氏见她乖儿,出了名心高气傲的陈圭,丢了魂一样望着三房的侄女儿。她不喜三房,然对林若晴,因着某些因由,是极喜爱的。知道她失了生母不过半年,连孝都没脱,又和陈哥儿年岁相当,就对她又怜惜了几分。见儿子失礼,她上前拉了林若晴的手:“好孩子,让婶子看看。小时候一团团点,如今也这般大了。” 林若晴见眼前这位姨娘慈眉善目,说话又轻声细语,一时不知张氏说的是什么话,眼泪就扑扑地滴了下来。 张氏见林若晴哭,心里更是怜惜,又勾起了对亡夫的思念,一把搂林若晴入怀里,眉头一低,轻声道:“不哭啊,听老婶子给你讲个笑话。” 说要讲笑话,自己倒是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老太君本有一肚子话要问林若晴,问她一路过来漕河是否顺畅,又想问她刚请的那个西席如何;前段时间三房林氏家里来了人,太君得知林家给林若晴请了一个好西席……林林总总,都想跟这小女娃儿唠嗑,见大房张氏说不到一句话,就与林若晴哭成了一团儿,老大君伸脖子在听在看,见陈圭失了魂似地怔怔站在她身旁,伤情生起,搂过陈圭,哇地一声就哭了。 自陈圭的父亲陈熙死后,在陈府里谁也不敢在老太君面前提起关于陈熙的一切,就连‘熙’和陈熙的宗号‘明大’表字‘程知’,这几个字,所有人也是尽量不去提它,能避就避。这十几年来,已经成了陈府不成明文规矩,凡是新丁入府,几个总管亲自出面叮嘱的事里,必有这一条。 此时众人见老太君搂着陈圭‘哇’地大哭,知道老太君身体根底的人都大呼不好。 本来还搂着林若晴的张氏听得老太君哭声一起,便倏地坐直,拉着林若晴的小手儿,向老太君身旁趋去。 而老太君身旁的两个大丫环一个人扶着老太君的手臂,直揉着她的胸口,另一人则快步跑出水榭,去取老太君那定喘的药粉。 陈圭见老太君‘哇’一声哭了后,便不停地喘气,一些记忆片段此该也涌入心头来,想起老太君一急便会犯哮喘,条件反射般从老太君怀里站直,伸手轻拍着老奶奶的后背,急声向丫环唤道:“让老太君躺好了喘气。” 眼光瞥向门口,焦急等刚刚跑出那名丫环再次跑回的身影。 张氏喊了一声紫馨,叫她也跟着去拿老太君的药粉,紫馨应声就去。 张氏自己心里自责,好好一场喜相逢的事,因为自己的一时忘形,就这样弄得鸡飞狗跳的。 戏台上的小倌儿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仍在唱着那一出闹哄哄的‘说勾栏’,大鼓锣钹,热闹无比。 而水榭里却因为太君一哭一喘,乱成了一团。 林若晴拉着自己的袖儿,惊惶如鹿儿般左右盼顾着周围这群本来还笑语嘤嘤对自己嘘长问短的姐儿姨儿们,一时间仿佛到了数月前,娘亲病倒那刻般,府里飞狗突猪冲的,嘈嘈不停。此时就连二姑也像是忘了她的存在般,扑到了老太君的座前,一脸肉紧。 林若晴的贴身丫鬟香玉脸色煞白,扯紧林若晴的手,在林若晴耳旁说道:“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陈圭让围上来的人都退后去,让出一个空间给老太君喘气,再次望向门口时,目光扫过林若晴的身上,看见她那本来就薄得透明的皮肤,一时间白如无物,站在急急嘈嘈的脂胭群里,目光也向陈圭这里看来。 陈圭向她微微点了点头,回头继续揉着老太君的胸口。 半晌后,紫馨才拿着药粉来,让老太君吸上几口,缓下了一口气。先跑出去那个大丫环在路上闪了脚摔得不轻。 当水榭里静下来时,戏台上的小倌儿们也已经停下了唱曲,静静等着水榭里老太君醒转过来。 老太君缓下一口气,眼直直望着陈圭,泪水缓缓流出,长长说道:“我儿啊。” 陈圭此时跟当年的陈熙长得品貌极其相似,就算是张氏平时在恍然间也会错认陈圭就是当年的熙哥儿。此时见老太君一口气缓了过来,又听她口里在喊着我儿,张氏这次不敢再忘形唐突,捂着嘴‘呜’地哭将起来。 大家见老太君没事了,也都缓过了神来,都觉得身心疲惫,方才给惊吓过份了。 老太君喘症一消,此时不想让众人陪着,叫张氏留下来谈话,让其他人都各自散了。 张氏又喊了紫馨去叫王郎中到陈府水榭来,紫馨应着出水榭去了。 三婶陪着老太君与张氏流了几滴眼泪,便风风火火带着林若晴回三房。 林若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陈圭,发现陈圭此时又呆呆傻傻地看着她,心里本来不喜,但此时看他模样,又觉得好笑,忍不住便‘噗’地笑了一声,便被三婶拉着出水榭去了。 三房林氏带着林若晴出了水榭,各房也各自散了,老太君只觉得累,跟陈圭聊了几句,便要陈圭自己回去歇息着。 陈圭本是现代人,经老太君这一出,揪心无比的同时,也有点啼笑皆非。见林若晴又随着三婶去了,心里稍感无趣。 小露珠已经来水榭接陈圭,陈圭在水榭里赖多一会儿,便被张氏撵回住处去了。 心里倒是回味着林若晴方才走时回身对他的那一笑,宛如腊梅乍开,艳遍雪地。 而她那敏感又显脆弱的神态,实在令陈圭对这名小妮儿十分的感兴趣。 走回住处时陈圭便有一搭无一搭套小露珠的话:“这林家的小娘子,是来我家长住呢?” 小露珠把嘴一撇:“三太太外家的侄女儿,怎么可能在咱陈家长住,是三太太跟她大兄呕气,怕气着了林家小娘子,才接她过来这里住几天,换换心景。” 陈圭‘哦’地一声,没再搭话。 倒是小露珠不停讲:“林家在地方上也是个大家,也是世代有皇恩在身的,虽然跟咱家比不得,但也不会让自己家女儿在外长住嘛。” 陈圭点头听着,园子里芬草正盛,陈圭拍拍小露珠的颈儿,笑道:“就你知道得多!” ========================没有失约的分割线==================== 狐狸已顺利完成答辩,谢谢大家在字数这么少更新慢的情况下,还支持狐狸!!再三拜谢!明日开始二更! 新书冲榜,跪求收藏和推荐票!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三章 节后的琐事 重阳那日,陈圭望着林若晴发了半天傻的事情,被老太君突发的喘症给一搅和了,众人人仰马翻,一时哪里顾得上小儿女的暧mei情愫。等到这几日一轻松下来,或是节后的懈怠,让府里的流言草长莺飞起来。 陈圭一心扑在查补功课上,空闲时间也和王伦呆在一起,又结识了几个学里的秀才,一同去高邮看了几次湖水。几次东道作下来,陈圭和王伦都不再是学里的孤家寡人,变得甚有人缘起来。 这两人,本就是才貌皆好的风liu人物。一个贵在有钱,另一个有势,姑且不说这钱和势是不是半大少年借势而为的,在高邮这地方,确实也算是天之骄子了。 故此,见二人放低了身段,读书没有读傻的秀才们,更是将他俩众星拱月般供起来,下了学,不是这个有请,就是那个下了帖子相邀。陈圭每次接了那些一张最少值半两银的帖子,都替他们心疼钱。 然这种应酬又是必须要去的。以前的陈二少,才高年岁小的缘故,读书或许比现在的陈圭行,对这种弯弯道道,实是没开窍的。陈府巨富不错,但也总不会因着富贵就白养一群学子的缘故。 这一群人,不管是旁系还是外姓,即在陈家族学里出去的,贴了陈府的标签,别的势力不敢信你,为着官路,也得依附着陈府。除非百年一遇出个把惊才绝艳的,封阁拜相了,当然可以无视陈府,但总归也会念着点旧情的。 这些学子,不管是秀才童生们,说白了,都是陈圭这一代,甚至是下一代在官场的臂膀助力。虽然现在看着,陈府的地位,相较这些还没得势的学子们是高高在上的,但是陈府嫡系又不是只有一个陈圭!这才是陈圭,要刻意相交的缘故。 王伦这个面嫩的花中老手,酒国中的顶梁柱,为着这几日的应酬,也是到了见酒就想吐的地步。更别说陈圭,上辈子响当当的院系领导应酬必点他作陪的挡酒人才,搁在现在这具废材身体上,几杯水酒就能让他面色绯红,为此连小长春都笑了他几回。 紫馨见陈二少,走路都有些不稳当,被青松虚扶着回来,难得也皱了眉头。 小露珠看着她素有些敬畏的紫馨面色不好,赶紧自发去端洗脸的铜盆去了。待到她端着温热的水回来,见二少爷靠着桌子,是小玉珠在给他揉着额角,紫馨沉着脸垂手站在身侧,看不出喜怒。 小露珠,向来就和玉珠不对盘,皆因二人都是家生子,又都是同一时间拨到陈圭院子里的,自来了那一日,就注定为着争宠不会成好姐妹。 自去了柚儿,小露珠一向以她是陈圭房里的第二人自居,现在见小玉珠,乘着她去端水的间隙,居然就挤到里屋来,想到老子娘平时嘱咐她要争气的话,和近来府里私下里疯传的流言,她只觉得又气又怨。将铜盆搁在架子上时,手劲重了许多,溅出老大水花,被紫馨提醒似的一眼,委屈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陈圭被这样的声响惊了一下,酒也醒了几分,见身侧是小玉珠,也有几分诧异。然他再是阅历丰厚,对明朝这些看着小,实则心思重的小姑娘们,也是猜不透的。 只是让着不熟悉的小玉珠近身,他这个戒心甚重的西贝货,也感到不舒服,就挥手让小玉珠退下了。 小露珠这才觉得心情舒畅,拧了毛巾给陈圭敷在额上。一会儿,陈圭就觉得舒缓许多,紫馨叹了口气,还是出去吩咐人准备汤水了。 小露珠见紫馨出去了,外面也没有人,才吐了吐舌头:“二爷,紫馨姐姐生气了呢。” 陈圭随口道:“下次我注意些,不喝这么多酒了。” 小露珠失笑:“才不是为着这个呢!”说着看着门外无人,才嘟嘴接到,“府里都说你看上三太太家的林姑娘,怕是要定亲了呢!” 其实她说着是紫馨生气,何尝又不是自己生气。大户人家,向来有通房丫头的例子,多是像小露珠一样,自小跟着少主人长起来的,或者像紫馨一样,长辈派的。红楼里的袭人,就类似紫馨这样的情况。丫头们,说是下人,然得宠一些的,吃穿用度比一般人家的独养女儿好得多,哪里就甘心随便被放出去嫁人了。 再说大户人家放出去的婢女,正经人家也不会娶了做正妻,到哪里都是做妾,不如跟了知根知底的。小露珠老子娘,就不止一次嘱咐她抓紧二少爷,后半生就不用愁了。也是为着陈圭渐大的缘故,老太君怕他同丫鬟厮混,坏了少年身子,才派了紫馨来,也是起着谨防下面的丫头不知轻重,勾引主子。 这些陈圭一时还不会想到,他愕然的是,小露珠说府里传着他要同林若晴定亲的事情!他那日,确实一时被林若晴晃得有些失神,但这种情况,作为一个学中文,又爱红楼的人来说。不但自己成了“二爷”,还刚好来个雪雕出来般娇弱,又失亲的“妹妹”,是个人都要猜,难道老子穿的是红楼不成? 他突然才反应过来,怪不得自己后两次在园子里遇见过林若晴,小丫头远远见了礼,就避开了他,像是他是洪水猛兽一样。现在想来,多半是听着些什么风声,为着避嫌才躲开了! 对于这一世的婚姻,陈圭其实有些听天由命的想法,能遇着让他动心的明朝女子,他就会去争取,不能,也只有听着媒妁之言了,没有感情,娶谁不是娶。 他是对这又敏感又脆弱的小姑娘有点兴趣,但哪里到了要娶她的地步了。贸贸然传出要定亲的事情,岂不是要毁了人家小姑娘的名节?陈圭脑中闪过林若晴在琉璃灯下,一身素衣的样子,又在心里失笑,将些绮念甩开。 偏偏这时候,小露珠接着说的一句话,更加让陈圭吃惊,甚至有些心惊起来。 ========================广告时间========================== 今日女频一个小妹妹上架,还是宣传下,当帮助小妹子了。咳,狐狸很无耻,见到萝莉就会心软、 书名:《不爱下堂又何妨》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四章 谣言与过客 天气一日日冷起来,已经不能再穿轻薄的绸衣了。 王伦这厮,不怕礼教,不畏世俗,最讨厌的就是下雨的天气。一两次还罢了,让他下雨天陪着陈圭在高邮湖边吹冷风,喝酒还不叫小唱,他情愿在府上陪小长春厮混。 陈圭则和王伦彻底相反,内宅鸡毛蒜皮的事情多,他倒是情愿来这高邮湖畔,寻上一个安静的二楼,清净地练几笔书法也是好的。他这个月月考成绩出来了,考了个乙等,俞先生公布成绩时,明显就有些失望。 榜单高高在上,而陈二少的名字竟然跌出了前十,引得左右二院的童生秀才和蒙生们,都议论不休。要不是这段时间拉了点人气,估计就是整个学里都会看他笑话了。连王伦都语重心长地告诉陈圭,他和自己不是一路人,休要学他,不将学业当作一回事。 幸而老太君知道,不过是一笑了之,她见陈圭没有因此折了信心,只当是孙儿病了许久,功课生疏,勉励了几句就丢开了。 不同人的反应不一,陈圭也只有在心里苦笑。考了个乙等,已经是他这些日子,一直在看书,并且发挥当年高考,死记硬背的姿态来,才得以蒙混过关的。他个学中文的,又没有系统学过这些科举会出题的书籍。竖版的繁体字,也影响阅读,要不是他练书法的缘故还算熟悉,这就会是个大问题了。 让陈圭揪心的,不是这次考试,甚至不是下次春闱。毕竟还要两年时间,就算是到时候府上非得让他去风头,当个十五六的少年举子,也是两年后的事情了,还有个缓冲。 他烦躁的是,那日小露珠说的流言。 三人言成虎,他陈二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了要在高邮这个小地方,臭大街的趋势了。 小露珠说的是,府里流传着,二少爷最近常常出入私巢子。陈圭本能地就皱了眉头,察觉出这事的诡异来。等到派了青松去打听,才知道,何止是府上,连高邮镇上,都传遍了。具体流言是“陈家二少爷,心机深重,故意烫伤手陷害妹子”,这一个,陈圭因着动机本身就不纯,就算默认吧。但是接下来一些“调戏别家小姐”和“出入私巢子”这样的罪名,就有些别有心机了。 明朝,是个压抑的时代。不像宋,文人士大夫以狎妓为乐,多些和歌女名伶的风liu韵事,时人不过是一笑而过,出了名的周邦彦这厮,同徽宗都迷李师师,不也没有怎么样。 而明就不一样了,程朱理学像顶大山一样压在明朝文士大夫的身子,私底下凭你男娼女盗,喜好女伶或是娈童都没关系,然面上一定要是道学君子,名声要好。 先朝弘治年间,诗画双绝的唐解元。不说被扯进考场舞弊事件是不是他一生不得志的开端,就是因着他风liu不羁,也是做不长官的。 名声对一个明文人的前途有多重要,就算是这些事情是真的,陈府也不会任由这些消息传出了,何况无中生有。这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推推波助澜。 陈圭数遍府里诸人,三婶再是站在陈培那边,流言里碍着她侄女,想来不是她的主意。剩下的……陈圭想到那个在淮南倒货的大兄,感叹了一句“手段真烂”。 不过这下三滥的手段,不得不承认,对目前毫无根基的陈圭来说,还是很有杀伤力的。比如刚才来上茶的跑堂,态度明显就没有以前来的时候好了。这些酒楼茶馆里厮混久了的杂役,消息灵通,为人又精乖,最会看人落茶看衣上菜。 陈圭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然都需要时机,想到此处,他想起上次给二叔去的那封信,久久不见回复,心里莫名有些担忧。 这些事情纷杂,堵着他心里,只觉得今日心情烦躁,练不进去字,遂搁了笔,走到窗前发起呆来。 一推开窗,被雨水沾了一身,今年的雨水,似乎太过多了一点。 码头上的漕夫们,穿着蓑衣,正在下一条大船上的布匹。也不知是何等的傻行商,遇着今日下雨,要下段子。再好的料子,经这雨水一泡,还能怎么入得眼去! 细细一看,站在船边被把纸伞遮住,正在大呼小叫跳脚的,有些眼熟,不是上次重阳祭祖,被撕了川扇的那个二世祖?陈圭陡然觉得心情放开许多,这样的草包公子,也开始插手自家生意起来。那看着为人耿直的胖员外,不知要撒多少钱钞下去,才能教出个精乖的儿子出来。世事无常,说不得,在这二世祖身上,家事败落下去,也不出人意料。 陈圭想到此处,索然无味,正想收回目光,眼睛一扫湖边的树下,一个人穿着漕夫们身上一般样式的蓑衣,偏偏静立树下,望着高邮湖发呆,同正忙着抢时搬运布匹的漕夫们,形成鲜明的静闹对比。 那人或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的视线,转过身来,抬头就看见临窗而立的陈圭。见这翩翩少年,望着他的目光带着善意的探究,他也扯出一个笑来,算是回应了。 陈圭被发现,歉意地笑笑。只觉得这人相貌有些奇怪,隔着细雨,这么近的距离,竟看不出具体年龄来。穿了身同漕夫们一样的衣物,看着怎么也不像是漕夫。 然窥视总是不好的行为,陈圭既被发现了,少不得要收回目光关了窗子,以示尊敬来。正要伸手合上窗子,冷不防树下那人抬头道:“这位小哥,看着天寒,施一杯水酒暖暖身子如何?”嗓子略比常人细一点,又带着京腔,不似本地人。 陈圭看着他远在异乡,又孤身一人,几杯酒一顿饭又不值几个钱,今日心里不舒畅,找个人说说话也是好事,就对他点点头。 那人向陈圭抱抱拳,抖落了一身雨水,径自转入大门那边去了。 一会儿就听得“咚咚”的上楼身,步履身沉缓有力,实在是不像看上去干瘦的样子。 听得跑堂通报的声音,这个外乡过客,终于在出现在陈圭身前。 今日二更送上,狐狸满地打滚儿,求收藏与推荐!! 谢谢看书的朋友们的支持!请让狐狸在新书榜多呆两天!!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五章 京客之论酒 听得一阵“咚咚”的上楼声,跑堂一声通报,那人终于上的楼来。 这人很自然地将蓑衣一解,顺手递给还来不及退下的跑堂。这精乖的小厮,愣了片刻,见他气势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瞬间反应过来,接过了往地上淌着水的蓑衣。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陈二少要请客的人,能差到哪里去! 其实他不知,他眼中正在瘦下去的陈家二少陈圭,看着那蓑衣人接下蓑衣,很自然递给跑堂的时,眼睛也眯了一下。 此人看着精瘦,解下蓑衣给陈圭抱了一个拳,笑眯眯问道:“谢过小哥儿了,免不得就叨扰一番了。” 陈圭觉得他说话声音虽然有一股子练家子的硬气在里面,却又似比常人不足。如果说同样大声的嗓门,常人说出来如洪钟大吕,他的嗓门,却少了一线,如五音缺一。 然整个人精气神上不动如钟,又见他举止间颇有久居高位的大气,还带着京音,心底倒也不敢小看。 陈圭也向他一抱拳,笑着邀他坐下。 青松早吩咐下去,上了陈圭平日里最爱喝的酒,并几样下酒的小菜,很快就整治了出来。陈圭亲自给那人斟了一杯,他不客气的喝下,入了喉就笑道:“是好方子,就是年头浅了些,醇味略有不及。” 一句话说的陈圭眼神变了第二次,这方子,平常人喝着,不过是酒要醇香些,王伦说是御造的“太禧白”。后来叫了掌柜来,那眼光甚高的老头子,对王伦竖起个拇指,说了声行家。这方子,是他东家花了重金购来宫廷秘方,连配料的分量都毫厘不差,也不止在一处店里卖,然高邮这小地方,少有人能识辩出来,还道这酒卖的贵。 这说着京音的蓑衣人,看样子不但尝出了酒品种,又喝得随意,还尝出了酒的年份来。陈圭越发觉得他来历诡秘来。看样子并不是如此没落的人,偏偏穿的平常出现在高邮码头。事若反常即为妖,陈圭只要一想到家里管着漕运一道,就由不得他对出现在这些敏感地方的人多留一个心眼。 这些念头都是在他心里闪现,面上,为着他是东道,现在客人给这酒的评价并不高,他也只有给青松嘱咐一般,让他叫掌柜拿店里的秘酿来。 一会儿,那眼界高的老掌柜,亲自捧着一坛酒出来。跑堂在身旁小心翼翼地护着,又怕酒跌了,更怕老掌柜上楼给闪了腰,一个不小心跌将下去如何是好。 待到这千呼万唤的秘酿被端上桌子,蓑衣京客先就叫了一声好。陈圭嘴角挂着春风般笑意,松了口气。 只因他这现代人,见着这酒瓶,没喝也会先惊叹一声。 白玉一样的瓶身上缠着数枝红梅,枝头的喜鹊,眼睛似乎在滴溜转,偏着头看着你一般。蓑衣客低着头打量了一会儿,说了句:“好金贵的东西,单着画工就是不凡了,未开封,就先醉了一半!” 老掌柜摸着他稀稀几根胡须,满意道:“客人好眼光,正是请了唐解元描的画样子。” 纵观明一朝,不说解元,就是状元都无数。然弘治后,世人只知道有个江南四大才子之首的唐解元了,一说唐解元,便都知道是唐寅。当时陈圭知道这瓶上的画,居然是风liu才子唐伯虎画的,心里还唏嘘了老半天。 这京客,却皱了下眉头:“请的是他,画也算过的去,人未免轻狂了一些。” 他这话,将老掌柜的气焰一下压下不少,老头子年纪不小了,偏偏脾气不小,受不得激,幸而说的是唐寅的人,要是说他这瓶子上的花样子不好,估计就得吹胡子瞪眼了。 就这样,他还让跑堂支起了烫酒的炉子,一会儿,上好的银霜炭红起来,将小炉子上的水烧出雾气来。老掌柜拿出两个成套的杯子,不知哪里来的劲道,一把就拍去了泥封,稳稳斟出两杯酒来。 同一般的酒不同,这酒清澈澄亮,像一杯清水般,也没有什么扑鼻的香,要是一般人,知道了酒价,到了此时,多半以为自己进了黑店,欺生客。 蓑衣客向陈圭示意一番,径先端起了酒杯,先在鼻端嗅了半晌,炉子里的水都开始冒着热气似要翻滚起来时,蓑衣客手里的那杯酒始散发出一种若有若无的香气来。 这香气,似有若无,细嗅的话,是清冽的梅子香味。 蓑衣京客,这才将酒端着,慢慢饮尽。 老掌柜见这人,耐心等着酒香散发时,就在心里苦笑一下,深知遇上了行家。待到这行家,将这杯冷酒饮尽,自顾自得抱起坛子,讲酒倾倒在一旁的小壶里,熟练地放至热水中烫起酒来,老掌柜眉眼都低垂了几分。 他自家,甚为得意这酒,他一生为着酒,不知耗了多少心血,寻找古方,又加新料,试了无数次,又遇着巧合的年份,收的雨水和雪水都恰是方子里所提到的必需品,堪堪酿成这一批秘酿。总数不过十二坛,今年刚是能饮的年份,不知被王伦这个吃货从何处得知,软磨硬泡要去一坛,同陈圭喝的大醉而归。 王伦是占了酒中高手的缘故。老掌柜敬他是半个酒中知己,才予了他一坛,而陈圭则实是帮过他一个大忙,如不是如此,他这酒,轻易掏不出来。 现在这京客,喝酒架势,分毫不差,让他傲气折了不少,偏偏又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觉来,他忍不住问道:“客人可知这酒的来历?” 蓑衣客低头半晌,方说道:“我倒是知道个典故,不知对不对的上。” 这下连陈圭都好奇起来,只觉得这京客,的确见多识广。 听的京客用他有些奇特的声音讲诉:“昔年汉时,传说东方朔的三个学生出门,路见一鸠。一个说‘今当有酒’,另一个说‘其酒必酸’,第三个则说‘虽有酒,必不得饮’。到友家后,主人虽拿出了酒,却泼在地上,三人果然未得饮酒。于是,三人各问其故。第一个说:‘出门见鸠饮水,故知有酒’。第二个说:‘鸠集于梅树,故知酒酸。’第三个则说:‘鸠飞去后,那梅树的树枝折断,故知有酒也不得饮。’……不知是不是这个?” 这一番古话讲完,陈圭尚未有多大反应,老掌柜拍手大叹:“然也!此酒就叫‘喜上眉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六章 老掌柜讲古 陈圭见两人,仿佛遇着知交般,笑着邀约道:“今日雨天清冷,掌柜的不妨也一同坐下,小酌两杯如何?” 老掌柜尚未说话,蓑衣客先点头:“如此甚好。你这小公子,年岁小是小了点,为人实是不错的。” 陈圭不知该是悲是喜,请了他不过是叫了声“小哥儿”,邀了老掌柜,就换成“小公子”了,但是他不管前世今生,好听点的称他一声处事圆滑,不好听的背后叫一声笑面虎,为人却的确算不上小气。想想一笑而过,邀了老掌柜坐下来。 老掌柜坐将下来,吩咐跑堂重新安排一桌精致小菜。同陈圭二人喝起酒来。 这“喜上眉梢”,喝的正确方法就是冷饮一杯,再饮一杯温酒,方能品出这梅子酒的滋味来。更妙的,这酒一遇热,颜色也悄然变化,慢慢从清水般透亮,变成青梅的原色来。 蓑衣客又饮尽一杯酒,放下杯子说道:“光喝酒多无趣,讲些下酒话如何?” 陈圭停下筷子,解释道:“客人讲的典故太妙了些,我等一些乡野粗言,实在是拿不出手。” 蓑衣客摆手:“刚才白垮了你,看你小小年纪,就穿身秀才衣服,现在说些瞎话有甚难的!” 陈圭笑笑,正想要当回陈抄抄,从现代抄袭两个笑话来。不妨蓑衣客突然接口道:“我听人说着高邮陈家,甚是了得,不如也说两句闲话如何?” 陈圭干咳两声,老掌柜扶着胡须奇道:“客人,你老不知请客的就是恭襄公府上的二公子?” 蓑衣客盯了陈圭两眼,见这小公子不介意的笑笑,端起酒杯一干而尽,着实致歉:“原来是喝了陈家的酒,还这般行事,实是不该,这杯酒算是赔罪了,失礼之处,陈公子勿怪!” 陈圭连连回礼:“休要折了晚辈的福,不敢受您这一礼!” 老掌柜见不得俩人虚礼多,沉吟半晌,指着窗外的高邮湖说:“既要下酒话,老东西倒有一个古话可以讲讲。” 老掌柜的声音,远比不上蓑衣客一讲典故充满引人入胜的语调,偏偏随着他讲述,连立在门口的青松都被吸引过来。后来不知如何流传了出去,被收录到高邮县志里,这下酒的古话,正式登堂入室起来。 老掌柜先是停顿了,问陈圭:“二公子,府上定居高邮也有百年,你可知道高邮这名称的来历?“ 陈圭想了一会儿:“倒是听俞先生讲过,要是说错了,也是自家记得不牢。” 老掌柜满意道:“二公子,你这样谨慎周全的后生,老朽活了这些年,实是没见过比你更好的了。为着老师名声,连说个酒话都不肯半点马虎。” 陈圭有点不好意思,俞先生如何会同他将这些枝微末节的小事,是他上辈子见到本说各地地名的书,提到高邮是唯一一个以“邮”命名的城市,他一时好奇,多留心了两句。穿越后之觉得记忆变得极为清晰,回想了一会儿,也就想起了当初看的原话:“说的是秦王嬴政时,在此地筑高台,置邮亭,故称高邮。又有人叫过秦邮,孟城和高沙的。” 老掌柜点头:“二公子说的是正统话,老朽今日要讲的,倒是有些志怪话本的味道了……老朽小时,曾听得一老丐讲,现在的高邮湖,原是陈州府府城,包大人曾放粮赈济灾民。一日来了个外乡的花子,讨了两条街,没人施舍半粒米,还是一个学馆门口的一个学童,从伙食中分出一个饭团给了花子。花子吃了饭团,对他言,陈州府人心不古,必遭灭顶之灾。还说学馆门前的石狮子眼睛红了,这劫也就到了。学童当作笑话将给先生听,那先生却是个有些见识的,知道风尘之中不乏奇人,报了州官知晓,还晓谕全程百姓。官府派了人日夜看守这石狮子,过了两个月都没甚异样,认定先生在信口开河,撤走了人。” 蓑衣客插嘴道:“没有责难那信口开河的夫子?” 那个看人下菜的跑堂不知何时靠到边上了,听闻蓑衣客人这样坏气氛,忍不住死盯了他一眼。 老掌柜笑道:“客人,重点不是这般。是那夫子,担心着大难,官府不管了,他安排着学生轮流守着。一日又轮到那个施舍饭团给花子的学童,他闲极了无事做,又是半大孩子,竟拿了朱砂笔将那石狮子眼珠子给涂红了!” 陈圭知道,要想故事讲的好,还得要听故事的好配合,他便当了一个称职的听众:“难道这一劫就应在了这个身上?” 老掌柜摇头:“那孩子,开了个大玩笑,高声呼叫“石狮子眼睛红了”,说的全城奔走。陈州府街北头,有个磨豆腐的老俩口,有一缸子极是神奇,缸里的水取之不少。俩人听见有人喊大劫来了,商量着躲在缸里避劫,就掀翻了缸里的水。这一缸水泼将出去,顿时洪水滔天,整个成州府一片河泽,除了那惹事的学童骑在那只石狮子上躲过一劫,无人幸免。” 青松不解:“掌柜的,这故事好是好,又和高邮有甚关联?” 老掌柜低头饮了一杯酒,陈圭觉得他神色似乎挣扎了片刻,还以为是自己错觉,就听得他抬头说道:“那学童,伏在石狮子背上,又悔又怕,然又惜命,不住高喊着往高处游,后来让他逃得升天,在湖边定居下来。再之后,这湖,就从高游湖变成了高邮湖。说起这高邮湖……” 众人都还在凝神细听老掌柜下面的话,不料他突然将手里的杯子摔在地上,跌得粉碎:“说起这高邮湖,客人,人都说“鲜衣怒马作京师语者”都是京城来的番子。老朽不知客人是何人,却也是见你乔装打扮在湖边转了几日,又不住打听陈家,莫不是要来寻陈家的不是!” 说着不管大惊的陈圭,和脸色微变的蓑衣客人,丢下一句:“老朽无妻无子,可不怕什么东厂西厂!”撑起颤巍巍得身子,自顾离去了。 陈圭隐隐听得他还念叨了一句“白瞎了这么好的酒”之类的话。 低调求收藏推荐!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七章 记住,某姓张! 老掌柜的声音,掷地有声,一点也不见年老体衰的暮气。自他喝破蓑衣客身份,一走了之。留下个陈圭与疑似东厂探子的蓑衣客相顾发呆。 跑堂的觉得事情不是他这个层次的人能接触的,早追随着老掌柜跑得无影无踪。 偏偏青松要忠心护主,不能轻易离了去。听说是人人谈之色变的锦衣卫,他自幼是陈家长大的家生子,可能没有跑堂的小斯精乖,然陈府百年的功勋爵位之家,底气可比常人足了许多。再说,青松小心去看他家少爷——陈圭由最初的诧然,现在已经看不出表情来。 青松看了看那被称作锦衣卫蓑衣客,既无被喝破身份窘迫,也没有要辩解的意向。他越看,越发觉得蓑衣客同二少爷的表情竟像极了!这是何等怪事,一个人平江伯家十三岁的二少爷,另一个是可止小儿啼哭的锦衣卫,年龄身份,端的是两个不同的人物,杂会生出相像的感觉来? 若是陈圭得知他的想法,怕是要给他解释一番关于“气质”乃至于“气势”的说法。 但陈圭不知,反而受不了青松一副如临大敌的表现,挥手让青松退下。青松本来不情愿,不知又想通什么,三两下退下楼去,后院去寻老掌柜去了。 蓑衣客,这才将酒杯放下,笑着问道:“陈二公子没有问题需要某来解答?” 陈圭见他撕破脸来,也停下了夹菜的筷子:“客人想说,自当会言明,若是强行问了,不过是得些托辞。” 蓑衣客这才正式打量陈圭许久,半晌吐出一句长叹:“这家店的老掌柜甚有气节,话也说的极好。陈公子,某也是走过川南漠北的人,的确是未见过你这样的后生。陈家若是有了你,又何需怕锦衣卫来查!” 老掌柜揭破蓑衣客“身份”,陈圭不过是惊讶了片刻,然现在他却在心底警惕起来,蓑衣客要是干脆承认或否认了,陈圭还能从面目看出点端倪,现在他一转话题,扯到自己身上,倒是不好接话。这人,你说他不是探子,偏偏行迹可疑。你若说他是,听了老掌柜借古讽今的下酒话和步步逼近后的一举喝破,都能稳住现在,如不是心无愧疚,那心机未免太过深沉了。 那蓑衣客,见陈圭不答话,自顾自站起身来,围着这间雅阁转了一圈,看到靠窗的桌子上,还未收起的纸,细细看了一会儿,转过身道:“看着你实在是不像留言说的那样,看来尊府上,果真是不甚太平。” 陈圭心里这下就有了气,他是越是气面上越是不显的人,才被人称声笑面虎,因而淡淡道:“客人好本事,连这等小道消息,都打听的清楚。” 蓑衣客失笑:“当真以为某是东厂番子不成,单对你陈家有些兴趣罢了。”他说罢,竟推开窗,对着高邮湖发起呆来。 陈圭耐心着实好,你即不言,我自不会多问。那坛子“喜上眉梢”不过也是才喝了小半,自家烫了温酒,衬着秋后最后一批肥蟹,并着高邮最是有名的双黄蛋,饮起酒来,别是一番滋味。要是王伦在,必要说他是个俗货,拿了上好的秘酿梅酒去配咸鸭蛋。 那蓑衣客人,从湖面收回视线,正巧见了他眼中又沉稳又风度翩翩的陈家少年郎,夹了一块儿蛋黄往嘴里送,他天性也是不拘小节的人,为着些原因,时刻又需要小心翼翼,此时遇见个陈圭,发觉颇对胃口起来。 他略微沉默半晌,突然问道:“陈公子,自恭襄公至今,府上掌着漕运多年,某今日问你个问题,这漕运一道,到底要怎样把它说的明白?” 陈圭不知道他问着这个问题,是抱着怎样的机心,他因没有压力,也就答的随便:“自秦皇凿通大运河,不说运河上的勾道,也算的上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了。” 蓑衣客不满意:“这样歌功颂德的话,某还需要问你不成?” 陈圭不知他问着这个何用,直觉这答案似要关系到很重要的事般。他也搁下了筷子,走到窗外,同那蓑衣客人并肩站着。这样近的距离,他蓦然察觉到蓑衣客似乎在被某件事困扰着,看着是秋风不动的稳健,眼角的眼纹,也是他本身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现在细细一看,居然也不浅。 或也是心有所愁的常人? 陈圭见者窗外,那雨天搬布料的二世祖,已经不在码头了,管事模样的人,在同漕夫们结算着搬运费,做着收尾的工作。 他突然想出个最是贴切的答案来回答这个问题,“漕运一道,说的千难万险,说起来,不过也就是一件事。”他指着那条还来不及驶走的大船,“客人你看,这从松江运来的布,棉花偏又产自山东东昌府等地,为着这般,也是需要念着漕河的好的。” 蓑衣客听了先是觉得言之无物,偏偏细细想来,怎样都逃不出陈圭举得这个例子。心里只觉得大惊,越发看不透眼前这少年,小小年纪,果真只是家学渊博的原因?他一生所见,上至王公贵族,倾朝权臣,也未见过像这少年一样的。早慧的少年才子,也见了不少,然能又聪慧又懂实事的,他实在是没见过。 蓑衣客想了半天,在心里思付良久,解下腰间一把匕首来。 陈圭望着桌上的匕首,不知做何解,那短刃,看着那乌鞘就甚是名贵。 谁知蓑衣客,竟将之推到他那桌面,随意般说道:“今日喝了陈公子的好酒,无以为报,且将这把不值钱的短刃做了酒资如何?” 陈圭见他说的随意,脸上的表情却极其认真,他本也是不计较这些的人,干脆也就大方收下。 蓑衣人果真大喜,想和陈圭说些什么,一骑快马带着铜铃声在酒楼门口停住了脚。蓑衣人听的那铃声,眉头皱了皱,无奈向陈圭告辞。 恍如他来时般,抱了个拳也就下楼去了。陈圭还在想他来历,又听得他声音从窗外传来:“记住,某姓张!” 待到陈圭去窗下看,只见到一个略瘦的背影,骑了匹马,奔跑地似要飞起来,几下消失在细雨中了。留得那句“某姓张”钟吕一样还在原地响! 蓑衣客:“猜猜某是谁?” 读者:“猜中了如何,不中又如何?” 狐狸:“猜中了神秘奖品……猜不中嘛,自觉把推荐票交出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八章 带我们出去 陈圭想了蓑衣客身份几日,隐隐有些眉目,又不敢确定。 他到这时方知,就算他仗着穿越者的身份先知先觉,也并不能像那些穿越小说中的主角那样,窥见一斑,就能推出整个全局来。等穿越这等事情,真是落在自己头上,成了那局中人,才知晓,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比如现在,陈圭看着手上这张帖子,就想不出,那个三房的妹妹想干什么。 自从前些日子老太君喘症发作,大夫说要搬了通畅的地方静养。常言道老还小,老太君年事高了,这些小事上越发不讲理来,想来老人家住了这么些子年份的老屋子,心里是舍不得要搬的。这事情上,任是谁劝也不听。陈圭这个乖孙,此时也派不上用场。还是林若晴这个外人,劝着老太君,不搬也罢,总是要多通风的。自来了晴姑娘,老太君将一众孙儿孙女抛到一边,心念念只有一个晴姑娘。 晴姑娘说多走动一点是好的,老太君就天天跟着在院子里转圈。晴姑娘既然说要多通通风,帘子都换了轻薄的,天气还未冷,这样看着,果真是亮堂许多。 陈圭对这个小姑娘,也是佩服的紧,恍然觉得同自己比起来,她才像是个穿的。 又因大夫说了要清净,陈府上去老太君房里用晚膳的规矩,也不得不被暂时取消。先是陈惜在自家院子里起了个小厨房,这下三婶也不好厚此薄彼,连三房庶出的两个女儿,都给建了一个小厨房。 陈圭以前印象中的古代大小姐,印象就停留在《西厢记》里的崔莺莺那样,总归,不同男人跑了,就是好的了。现在耳里听到的,眼睛看到的,才发现,当个大明朝有教养的大家小姐,真是闹心。 官家嫡小姐,不出意外,总会往门户更高的人家嫁过去。这个道理,是古今相通的。除了厚陪嫁和娘家的势力,自己当然也得有当家主母的样子。现在陈惜,就不单要学管家,连带着厨下的事情,也得熟悉。 但是这些理由,都构不成,今日陈圭接到帖子的解释。 他那惜姐姐,向来讨厌陈圭得紧,居然会邀他去“品小点”,休欺他不知道,这陈惜,十指不沾阳春水,亲手整治的点心,也要能吃才行! 但是想的府里府外流传的“陷害妹子”的留言,陈圭发觉,这还是骑虎难下了,只能交代紫馨准备些小礼物。 紫馨想了半晌,不单有陈惜和林若晴的,连两个庶妹妹都有礼物。只是陈圭再是大方的人,看着紫馨放在荷包里送给陈惜的金裸子,都有点肉痛。 现代人,对把黄金当钱来用,当礼物来流通,还是觉得不怎么习惯的。横行多年的贵重金属啊! 陈惜的小院,同陈圭住的隔了两进院子。 自家姐弟,用不着避嫌。陈圭一时也未想到,进去先看见的是林若晴。 他不得不说,这小姑娘,每次见面,都给他不同的感觉。不知是她本人爱素色,还是未脱孝的缘故。也就她,小小年纪,还压得住一身素锦,藕色的裙子,配着她耳朵上那对一晃一晃的玉兔耳坠,陈圭就觉得自己被晃的有些失神。 难道真的成了恋童癖? 陈圭来不及深入这个想法,陈惜就在两个庶妹妹的簇拥下端着盘点心出来。看着她鼻尖上还沾着的一小措面粉,或是这具身体残留的血缘联系,陈圭突然对这个小丫头,有了这确是自己姐妹的想法。 他捏了捏袖里装了金裸子的,抬头叫了声“惜姐姐”。 陈惜自回廊处转过头来,见陈圭立在廊下呆头呆脑的样子,本来有些不高兴,但今日是她邀了陈圭,又听见那声“惜姐姐”的确是比往常真切许多。想到一向精明的这个弟弟,在若晴面前不止犯了一次傻,就觉得有些好笑。 林若晴站在花藤下的石桌旁,也是刚发现陈圭,想到府里的那些留言,她实在是有些害臊。想避开,又觉得邀了人家来,这般不够落落大方,岂不是越加显得有什么不堪了? 为着这般,她落落向陈圭见了礼,只是那声“二哥哥”一叫,陈圭又觉得头开始发昏起来。 本来是要给陈惜的荷包,他错掏出来,就递给了林若晴。被若晴身边的小丫头香玉接过,好奇解开来,倒在手心,几个精致的金裸子,在夕阳余光下闪着金灿灿的光。 陈惜被这个“呆”弟弟弄得哭笑不得,将手里的盘子,给了身边的丫鬟,抓起香玉手里的金裸子,嗔怪道:“二弟弟,昏了头不成?晴妹妹孝都没脱的人,哪里能送金器!” 陈圭觉得自己像个毛头小子,一见林若晴,连冷静都丢了,此时被陈惜喝醒,又不好意思说那是拿错了,站在原地,只觉得平日里敏捷的思维,跑到爪哇国去了! 还是林若晴善解人意,亲自从陈惜手里接过那几个金裸子,解围道:“横竖不过是年底的事情了,留着到时再用,想来母亲也是不会怪的。”说起先母,她眼眶就有点儿红。 陈惜疼这个妹妹,比庶出的亲妹妹更甚,舍不得她难过,赶紧转移了话题。 一时,在丫鬟们的协作下,几人就在花藤下摆了茶碗点心。 虽然有小美人相伴,点心味道也还算不错,但是眼见天色有些擦黑了,自己又喝了一肚子茶,几个小姑娘都未说道正题。陈圭都替她几个急得慌! 陈惜也眼见拖不过了,这里只有她有立场说这话。想起那个前天来拜访,说起家里哥哥带她游湖的方家小姐洋洋得意的表情,她就恨得牙痒痒。 自家又不是没兄弟!陈惜打量这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弟”,提出了她蓄谋几天的要求…… 陈圭喝了一肚子茶,吃了一整碟子试验中的点心,为着几个小丫头拐弯抹角的要求。他抬头看了看院子四周高有两丈的夹墙,这个要求,对这个时代的大家女孩子,真是奢侈啊! 蓑衣客:“某呢?咋还不知是谁?” 狐狸:“推荐票太少,你再多呆两天。。。。” 蓑衣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九章 采菱高邮湖 本来这事儿,也轮不到陈圭管。但是想到现代那些自由的女孩儿,陈惜几个,也就是趁着未嫁前,可能才有出门的机会了。 陈圭想到这点,实在是硬不下心情拒绝。 时间定到五日后,才是遇着族学放假的日子。 算起来,陈圭最近逃学的时间变得多起来。王伦那边的生意最近正是利市时,二人少不得要商量敲定一番,常常是俞先生的课上完了,就悄悄溜走。 陈家自有大船,但是这样自然连老太君都会惊动的。老人家现在做事,越发讲究个规矩,这样的事情,显然是不合规矩的。就是三婶,再是特爱陈惜,也是考虑了良久,加上陈圭再三保证,才答应了。 王伦主动提供大船一只,甚至还说不介意连人一起外借。陈惜几个是清白人家的大小姐,加上陈惜十四了,自然不能再和王伦这样外姓男子厮混。 陈圭很义正词严地拒绝了王伦一“好心”帮忙的想法,被王伦嗤笑一番,说是你家小丫头们,模样青涩的很,小爷怎么会感兴趣之类的话,他说的极是顺口。 陈圭要不是深知他脾性,为着他猥琐自己姐妹,也得抽他两个大嘴巴子。 游湖的地点,避开了热闹的港口地带。 说是高邮湖,其实又是以众多小湖构成的,这些小湖彼此错落又相连,才形成了整个高邮湖。 这个季节,说要游湖,除了看看鱼越湖面,实在没甚景致。 王伦一开始就推荐陈圭几个去荷花荡,说是那里景致极好。被陈圭嘲笑一番,说是秋日去,一汪残荷枯叶,也算是景致? 然王伦坚持推荐,推托不过,陈圭想的是地方不对再换就是,总之走水路也是极其方便的,大不了放了船,飘到哪儿就算是哪儿。 王伦借出了只大船,还另派了两只小船远远跟着,陈圭心里还是有些不以为意的。 众人换了寻常些的衣物,正主外带服侍的丫鬟,整整用了两辆大马车。陈圭院子里,只去了一个小露珠,因为青松是家里的家生子,半大小子,也没有谁防他。 自在高邮港口下车换了船,又离着港口越来越遥远,几个丫头,终于暴露出这个年纪女孩儿该有的天性来。 陈惜胆子最大,掀了船帘偷偷往外看,见得湖面上来往不休的商船,她未到目的地都开心。恍惚觉得,上次见得这么多人,还是六七岁时,爹爹常常带着她去港口玩。人都赞她生的好,爹爹就很开心。后来……后来有了庶出的弟弟,她就再也未像这样出过门了。 林若晴来时就走的水路,在船上颠簸了许久,好不容易踩着岸上实在的土地几天,对船是没有爱的。但她向来照顾别人的想法,见得陈惜高兴,她自己也就高兴了。 三房两个庶出的妹妹,不知是生来就是胆小,还是后天的谨小慎微,一般是从她们嘴里听不到好与不好的。但陈圭看着,她们眼睛带着平常的怯生生,又染着几分亮晶晶的东西,应该还是欢喜的。 行了有小半个时辰,大船慢慢驶到一个进口较窄的湖塘,又下了小船,坐到湖塘里去。 这时节,果真是荷花早就谢完了,但是几个姑娘一点都不失望。但要是看花,她们何等的名花没见过,但是今日,不知是不是王伦特意安排,竟然是收菱角的日子。 对于划着小盆子去收菱角的农家女孩儿,陈惜几个显然更感兴趣一些。陈圭见陈惜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赶紧拉住她,这种木盆船,非身娇体轻的少女,连站稳了都休想。更别说,不懂技巧,木盆只会在原地打转,遇着心急的人,见它老是不走,一着急,必会弄翻了木盆。陈惜倒是身娇体轻,但她性子跳脱,陈圭几乎可以预见了她下去后的结果。 倒是小露珠,有个姐姐嫁了庄上的管家,遇着过庄里收水塘里的菱角的时候,船到了水浅的地方,在两个媳妇子的协作下,亲自站到大木盆里,不知是她天分好,还是运气好,果真就叫她给划动了,亲自采了几枝菱角下来。 陈惜羡慕得紧,不能下水,便要亲自动手剥菱角,旁边的人还来不及给她讲明,她就扔了一个莲子进嘴里。哪知道一口咬下,平时莲子银耳羹极是可口,这东西确苦的她差点哭出来。 林若晴很是吃惊,不知道惜姐姐这个长在高邮的人,竟然不知莲子不去掉中间的莲子芯是苦的!而且莲子绵绵的,哪有脆生生的菱角肉好吃。 陈惜丢了这样一注大脸,恼得很,就不再闹着要下水的事,陈圭倒是因此松了口气。 上到岸上,是几间极雅的屋子,屋前屋后种的树,都是常见的品种,既不是名木也是稀少的树木,更显得返璞归真来。 陈圭自是到了岸上,几个姐妹是想到湖面去的,今日采菱热闹,湖上要有趣的紧。 陈圭刚才,既担心这个吵着下水,又怕那个不小心跌到湖里,觉得个把时辰,比读了一天书还累,整的是心力交瘁,现在都不想动弹。这里近着岸,总归水浅,陈圭就放了她几个坐着小船去湖面耍。一时湖面上就传来咯咯笑声,陈惜仗着胆大,对着林若晴那只船泼起水来。开始两个庶出的,不敢还手,后面见采菱的少女们都在咯咯笑,也就放开来,往陈惜脸上撒了一捧水,她也没有发怒,反而笑得更开心,大家就越发的大胆起来。 青松这个获特批前来的小子,也是半大的孩子,见着这样热闹的场景,见着陈圭没注意,他挽了裤脚,悄悄摸下了水。 等着陈圭发现,就见他在水下踩了几脚,有伸下手去,一会儿,摸出节嫩白的莲藕来。他见几个姑娘往这边看,得意地将那节藕举得高高,不住地摇动。 陈圭只觉得眼前这种景象,使得他穿越而来,一直步步小心的心前所未有的舒缓,晒着有些暖暖秋阳,都想睡过去了。 偏偏湖面,视野里出现一只船来。王伦派的那两只小船破了浪追着那大船,隐隐在喊些什么。 不说话怎么不习惯了? 好吧,说句废话,狐狸晚上吃了土豆回锅,觉得味道还不错,回味中。。。 大家吃的安好? 完了,忘记章推了。。。。 推荐本好看的书《穿越之纨绔少爷》 纨绔少爷方诤:再刁蛮的公主,也得跪着给我唱《征服》!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章 吾仍有热血! 一座大船,装扮的华丽无比,远远朝着这边驶过来。后面紧跟着王伦派的那两只小船。 渐渐近了,陈圭听清是让前面的船停下来的意思。但是前面的大船不管不顾,反而一阵嬉闹。陈圭听着那一阵轻浮的浪荡声音,就感觉不大对劲。 他打个手势,让那些婆子们赶快将小船划回来。青松也看出了不对劲,丢了那节藕,汲着水往岸上走。陈惜几个,开始还不理解突然往回划,听得那开始高声调笑,声音都压过采菱角的热闹了。才发现,有艘大船在逼近。 她们几个,现在衣裙都有些湿,见不了外人,一见大船驶过来,都有些心急,林若晴拉住三房两个庶出小姐的手,小声安慰着。 陈圭眼见着那大船驶过来,也不管压坏了湖里的菱角,惊得收菱的女孩儿们惊慌失措。更有甚者,木盆没有掌稳,落在湖里,衣衫都被侵湿完。在湖里翻腾的少女,被湿衣服紧贴的身段,高低起伏,显得格外玲珑。要不是今日有自己姐妹在,陈圭又何尝不觉得这是人间美景……只是看着还在往岸上划的小船,他就想骂娘! 陈圭到了这大明朝,第一次发火:“划船的手脚快点,平时养你们这些婆子,除了会碎嘴,也不知是有啥作用!” 本来陈二少,在府里和高邮,就是出了名的孤高,脸冷的,常常能浇灭你一腔拳拳报效之心,若说是陈府里下人心中,最怕的是谁,陈二少显然是当仁不让的状元郎。这点上,就算是三太太掌家,也比不上陈二少的,这是气势的问题。 近来陈圭时常笑眯眯的表情,迷惑了不少眼光不敏锐的下人,这个时候发起火来,才知道二少爷不但没变,那声音戾得比以前吓人的多! 这下子,使出吃奶的力气,这些婆子媳妇,居然比男子力气暴涨许多,两艘小船船速一下子就提起来。堪堪在大船来时上得岸来。 陈圭看着,就陈惜玩的最开,衣裙湿了大半,看着极是不雅。他皱了眉的样子吓人,陈惜就有些不敢看,谁知这弟弟,转手就将外袍脱下来,披到她身上,对着身边人吼道:“还不快点扶着小姐们进屋去,再去两个人,去大船上寻了干净衣物。若是有差池,仔细个人的皮!” 因林若晴是外客,他当着人发飙,不成样子,歉意对她笑笑,后者对他露出理解的笑意。众仆妇簇拥着陈惜几个,背影都还在屋舍门口,那大船就抵到岸上来,这也罢了。 立在船头的穿着一身红绸衣的男子,合了他的玉骨扇,出言调笑道:“小娘子们,莫要走那么快啊?许了人家不曾?” 陈圭见着他那大船上,影影绰绰都是男丁,想发作怕起事端,弄将出来不可收场。忍了一肚子气,对着那男子一抱拳:“内眷在此,还望兄台行个方便!” 那男子,不过也是二十上下,眼虚无神脚轻无力,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烟花巷里的大行家。又比不过王伦这种真名士,不将主意往良家女子身上打,见着窈窕的小姐,满嘴都是胡言乱语。他打量个陈圭,一身衣服也没甚出彩的地方,想也不是什么显宦之家,转而他自己都失笑,小小高邮,哪里有什么大龙! 想到这里,他对陈圭笑道:“小舅子,你家穿蓝衣的姐姐可许了人家?许把我做个二房如何?”他房里,堆着的有名分的,就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哪里是缺二房的,只是见着刚才穿蓝衣服的少女,模样儿生的好不说,身段才是美,就想先抬了回去。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由不得你想做几房就做几房。 他这话一出,别说陈圭,就是留下的媳妇子们,都觉得生生受了侮辱!陈家三房的嫡小姐,开口就要被要去这来历不明的人要去当妾,这还了得?! 陈圭眼睛眯了几眯,听他声音,不似本地人。然敢在别人地头这般嚣张的,陈圭觉得,若不是个二百五,就是个有仰仗的。看样子,多半是后者了……只是,这又如何?惹了老子,照样让你有去无回!他上辈子就是个护短的人,为了那个从小身量矮,爱被人欺负的弟弟,不知道拿着砖头同人打了多少回架。后面入了职场,他天分极高,又肯努力,不出两年,处起事来圆滑无比,但只要一扯到家人,还是会脸红脖子粗! 这二百五,他刚想着,王伦派的那两只小船,终于是赶过来,一左一右地逼着这大船。 一个领头的,顾不了水深,跳下船趟着水过来,一脸愧色小声说道:“小的们拦了,他们船上有精通航船的,没拦住。” 陈圭不是和王伦打了一两日交道的,王伦家里做的买卖,也没甚刻意瞒他,他知道王伦手下的一些人,很是得用。这个眉角有个白疤的胡老三,也是个狠角色,既是他都说了船上有狠角色,自然就是真的有了。他见不到这样的英雄汉子,低声折了腰骨,因而也不愿怪他。 想到白疤胡说的狠角色,王伦就觉得头痛,最近高邮是怎么回事,前些日子的蓑衣客,就让他小心许久。最近老是冒出这种来历不明的人,要不是今天他出门才决定来王伦说的荷花荡,都会怀疑这些人是故意来堵自己的了。 那红绸衫的轻浮男子,叫被人逼着船,又见这小子久不答话。想着一会儿要来的大人物,早就没了和他纠缠的想法。许不许有甚关系,明着抢人又不是一两次了,这便宜小舅子,不要也罢。他一招手,船里跃出许多人来,乌黑黑的刀鞘,在秋阳下发出幽幽的反光。 两边人数倒是相当,但是陈圭这边的,今日是游湖,又不是行凶,带什么武器,现在看着人家统一的配备。气势上就弱了三分。 这下红衣男极是嚣张,大笑着说道:“小舅子,我看着刚才穿藕衣的小娘子也不错,也是你家姐妹?” 陈圭听得,他还扯上了林若晴,那一腔火,起得要从头上腾起雾气来。他觉得自己眼睛都烧红了,偏偏极是清醒。抬手对红绸衣的男子招招手,笑得很是谄媚。 绸衣男,并不是草包到二百五的地步,见着这两船人,那色心就有些收了。但他见陈圭此时的笑容,步了陈家下人们的后尘,被迷惑了。以为陈圭见着形势,自己先软下来。一存了这个想法,他只觉得那身段迷人的蓝衣少女,都在对他招手。 又见陈圭岸上只有手无寸铁的两个男子,其中个“小舅子”也只是个半大少年,想到自己一船配了精良兵器的人马,他的戒心就去了八分。 三两下跳下船来,正打算开口让陈圭等人先让个地方,下来再说美人的事情。 不料他这看着半大少年的小舅子,冷不防跳起来,不知砸了个什么东西在他头上,几乎要将他痛昏过去! 白疤胡,比陈圭更未熟练这种勾当,不待吩咐,娴熟地将倒在低下的男子踩在脚下。 事情发生的太快,等船上的人跳下来将两人团团围住时,陈圭拿着那把蓑衣客送的匕首,刀尖都抵在了红衣男下额! 一时风动人不动,地上染了血的乌翘,越发的暗红诡异起来。 狐狸这推荐效果,真是很渣啊。估计这周完了,要没推荐许久。 谢谢催更和投票,还要收藏的朋友。 谢谢大家支持狐狸! 狐狸是个新人,说句实话,人品渣,写书也渣,码字的速度那实在是渣中之渣。但是狐狸摸着良心说句,码字时,对待书的认真程度,绝对称不上渣。 希望可以尽力还原个大明朝风土人情和有关漕运的点滴,讲的故事大家能接受,能喜欢,狐狸别无他求也。 有票的砸两票的,无票的也谢谢捧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一章 蝉、螳螂、黄雀 见了血,来不及撤走的丫鬟婆子都惊叫起来,慌忙往屋舍涌去。 看着一片片出了鞘的刀光,在太阳下晃得人刺眼。青松只觉得腿肚子一紧一抽,哆嗦着不能自持。他想过,悄悄往角落里靠,只是看着他家少爷,被围在一群豺狼虎豹中间,他两只脚,就不听话地向圈子里挪。 被陈圭看见,使眼色让他往屋舍那边去。青松心里只觉得天人交战,要他丢了少爷,自己跑到一边去,他显然办不到。只是想到屋内的一群小姐和姑娘们,青松陡然觉得他是个男儿了,若是不能保护弱小,他又能做些什么?他咬咬牙,毅然往屋舍那边去。 陈圭松了一口气,他知道青松素来机警,又加上屋内个林若晴在,就算是两个臭皮匠,也总能商量出点东西来,何况两人并不傻。 留在船上王伦的人,看见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就发。见大船上,还有留守的带刀人在,做惯水上事情人,知道不能放空船。他们坐的小船,座低有机关,因这是内陆,藏着的是长短合适的棍棒,此时图穷匕见,不用再伪装。利落地从底座里抽出棍子来,除了留在船上的人,都跳下来,在这群配刀人的外围,又给围了一个圈! 此时在里圈,同白疤胡一起背靠背站着的陈圭,你说他心里不紧张那纯粹是扯蛋!这些明晃晃对着他的,都是开了刃的钢刀,腰背厚,刃锋利。比不得后世小青年打架,摸把弹簧小刀,也算是道上的了。 陈圭在前世时,信奉三大神书:一本是我的奋斗,一本是雷锋日记,最后一本便是鹿鼎记了。 重生在正德三年这个离现代五百年长远的古代,就算有着一个古人的灵魂垫底,陈圭一样对这个冷兵器时代有着古人所不及的防范之心。而陈圭也知道自己若没有陈家世爵的官衔,此时的他文不能及庙堂之远,武更不能比江湖之长。一句话到底,古代凶猛啊。 而鹿鼎记里韦小宝的三大绝招:匕首、石灰、蒙汗药。陈圭闲时私底下早已逐磨个透,虽不敢跟后世韦爵爷比谁手段高,但陈圭倒觉得若真有一日跟韦爵爷碰上了,到底谁能放倒谁,这还真说不准。 青松见少爷右手把匕首反握,刀尖紧紧抵着那名红衣男下颌,若再往下一点,那刀尖便刺入红衣男咽喉里了。 陈圭这一番冲冠怒,家里几个老妈子小丫环惊惶之余,均心照不宣,各人紧张瞧着陈圭手里那把匕首时,眼睛余光也时不时地瞟了身旁的林若晴一眼。 得,这红衣男说陈惜时不见陈圭有所动作,只提到林若晴一句—— 就动尖刀了。 红衣男输人不输势,脸被白疤胡踩着,下颌被陈圭匕首顶着,而且还出血了,但仍瞪着那双鱼泡大眼,斜视嘶声吼道:“再往下一点,给我刺个透底凉儿,都别围着,就让他动手……干爹,孩儿不孝,就先行一步了!” 喊完便闭上眼睛,做好慷慨就义准备。 第一句倒是听得双方都有人暗赞,听他一喊干爹,众人心里就乐了。不喊亲爹,喊干爹呢。 陈圭在半蹲时,左手已经悄悄在腰间的小兜里掏了一小把石灰,位置借得刚好,除了踩着红衣男脸颊的白疤胡,所有人都不知陈圭左手做的事。 红衣男这话刚喊完,陈圭便收起了匕首,缓缓站起来,左手紧紧搛在大腿旁,环视着周围这数名执刀大汉,看着这几人居然因为自己这个有胆无气力的书生吓着不敢动弹,心下又不想把手里这把石灰撒出了。 陈圭一收起匕首,船上便有一记粗浑的声音喊道:“孩儿们,把这小子的匕首给卸了,拿下喽!” 六七名汉子轰声应是,几把大刀倏地便往陈圭那握着匕首的右手砍去,卸手等于卸匕首,这几名汉子自然都不傻,有着船上那人撑腰,砍谁都有那人顶着,几把大刀砍得是虎虎生风,迅如奔雷。 只是刀末及手,陈圭手里那把石灰粉已经照着周围扬去,并闭目顺势一滚,躲了这六七把不长眼的大刀。 陈圭成滚地葫芦,所有人便听到六七声惨叫,本来还欢喜欲卸了陈圭一条手臂的大汉们,都丢了手中钢刀,捂着眼睛就地蹲,哇哇大骂:“小兔崽子使阴招,弟兄们别再客气……啊,疼死我了。” 陈圭狼狈从地上爬起,仰头望着这艘大船,扬声向船上喊道:“船上朋友既来高邮,何不露面让小生尽尽地主之谊呢?” 船上那人哈哈大笑,走到船舷边来,俯视站在下方的陈圭。 被白疤胡踩得死死的红衣男此时又忍不住喊道:“我干爹是浙江市舶司通使,我干爷爷是四祖宗刘督公……” “闭嘴!”船上这名穿着青底轴纱,头截六方帽的男子向红衣男吼道;“还嫌丢人不到家吗?!” 被红衣男一句话道破了自家底细,难怪这位市舶司通司会如此恼怒。而这一天来的好心情,也被陈圭生生给破坏殆尽,伸手指着船下捂着眼睛的数名汉子,又点点被白疤胡踩得像条狗般的红衣男,嘿地笑问:“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红衣男一句话,陈圭心里已经知晓了这青绸衣男子的身份,只是奇怪市舶司通使一直来都是指派宫里太监担任,浙江市舶司通使按常理应是由织造局监正兼任,而眼前这人一脸络腮胡,怎么看也不像是做太监做到有络腮胡那么有突破的人啊。 陈圭行礼:“原来是浙江市舶司通使大人来高邮,通使大人端得是好排场,就算是刘督公来高邮,也不见得有通使大人这般气派啊。不知通使大人这番来高邮,是为公事呢?还是为私事呢?” 在陈圭抽出尖刀之前,前天在茶棚里见到的那名蓑衣客,早已带着四名身穿黑衣、腰挎绣春刀、脚踏芒鞋的大汉,站在一旁无人处,静静看着事态发生,看来他们是跟着这一条船到这方来了,只是蓑衣客走的是陆路,快了不少。 蓑衣客目光炯炯望着湖中那艘庞然大船,扭头向身后一名站着稍靠前的黑衣大汉说道:“阿七,这个李成玉,你可见过?” 被唤作阿七的黑衣大汉微微俯身,刻着‘北镇抚司’的木牌在他腰间晃荡,回道:“回提督话,没见过。” 蓑衣客阴阴叹了一口气:“这些人哪,做的事尽给宫里和皇上面上抹黑,这一条船,是什么船,你认得吗?” 阿七摇头:“卑职不认得。” “这是舟山浣港的马船啊,你说这一条船上了漕河,别家的船该怎么办哟。”蓑衣客又阴阴叹气。 阿七就算不知这条大船是什么船,这船到底有多大,他现在也是看得到的。一些事不是他不知道,而是在蓑衣客面前,不能不装糊涂。眼前这名正在马船上不可一世的浙江市舶司通使李成玉,阿六他也是认得的,就算是阿七本人,也是刘瑾的干儿子之一,跟李成玉还算得上是契兄弟呢。 此时正值京师点粮期,今年误期的漕粮已经令户部上了不少奏疏,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外两个,一是漕运总兵监督不力。二是海船入漕河。 蓑衣客哼了一声:“你不用在咱家面前耍小聪明装糊涂,咱家四祖宗为啥要建多一个内厂?还不是你们这帮锦衣卫办事不着力,没人可以依靠啊。” 阿七又俯身回道:“提督教训得是!” 这时才听到陈圭问李成玉,来高邮是私事还是公事,又听他提到了刘瑾。 蓑衣客指着陈圭,向阿七说道:“这孩子精得很。咱家跟他有缘呢。” 四名锦衣卫静静听着蓑衣客柔声说着话,多瞧了岸边那名手提匕首向李成玉侃侃而谈的陈圭几眼。 李成玉被陈圭私事公事一问,怒火更炽,却仍是笑咪咪打个哈哈道:“若无公事,来高邮做甚!小子你要尽地主之谊,本官待公事一了,自会去你家里叨扰,你家住高邮哪里呢?” 陈圭明白这浙江市舶司通使是在套他住址,改日寻仇。只是陈圭眼下一口恶气已经出尽,更加不怕他改日造访,当即回道:“家住陈总兵府,若大人能来,府上不胜荣幸,定能让大人尽兴而归。” “好说好说!”李成玉嘿嘿笑着。 继而变脸往船下喝道:“还不滚上船来!等着过年吗?” 七名大汉首先捂着眼睛连滚带爬回到这艘马船上,白疤胡松开了踩住红衣男的腰,红衣男吐出几口血水,头也不回跑上船去。 没人想在这里等着过年。 一声梆响,马船缓缓向高邮湖深处驶去,陈圭紧绷着的神经此时才缓缓松了下来,长长吁了一口气。 陈府上下此时对陈圭是服透了。就连平时跟陈圭面和心不和的陈惜,此时望向陈圭的眼神也有着一丝异样。而林若晴倒是一脸平静,从事发至今,她都没有任何情绪波动露诸于外,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当陈圭危险时,却只有她一人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待现在回想起,林若晴那古井不波的小脸上,已暗羞得霞飞双颊。 青松第一个跑到陈圭身旁,扯着陈圭的衣袖儿,左右看着陈圭身子有没损到了。府里人也围了上来,纷纷说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马船离去时,蓑衣客和四名锦衣卫已经走到了远处的林荫下,张望着陈圭一众。 阿七低声问蓑衣客:“是今晚拿了?” 蓑衣客‘嗯’了一声:“先把马船砸了,再拿人。” ============================劈柴分割线========================== 迟更了四个半小时,实在是尽力了啊。。 码多了一点点儿,所以,收藏,票。。 小娇娘一样的狐狸,一阵发冷发热中,看来真是不行了。。姑且先倒下了吧。 推荐一本书:《盛唐权奸》 贪官奸,清官更奸。一本盛唐权奸在向读者展示大唐盛世的奢靡华嚣同时,又徐徐道出一个历史官道的传奇。此书如画,浓墨淡彩笔笔细腻,可细品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二章 藤条与讨水 这压坏的菱角,踩踏的花木,自有专人留下来赔偿。 等到李成玉一行人撤走的干净,白疤胡派了小船去,远远跟着,过了小半个时辰,虽说没回来,白疤胡却说可以走了。陈圭猜他们有自己约定好的法子传递消息,既然是没反应,想就是安全了。 仆妇们终于从大船上拿来了衣物,其实经过一阵混乱,湿衣都干透了,但更显得脏乱。 陈圭似在想事情,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不妥。林若晴频频拿眼神示意青松,这个后知后觉的小子,才发现陈圭手上干涸的血迹,还未清洗。 青松过去小声提示了陈圭,陈圭却是低头去看了那把还扔在地上的刀鞘。那上面的鲜血早就沾满了沙土,和自己手上一样,都干涸了。想到受了惊吓的陈惜几个女孩儿,陈圭悄悄将手背到身后。 等到姑娘们收拾好,踩着踏板上了船,陈圭落在后面,亲自捡起了那刀鞘,背着手上了船。 微微河风荡漾,折了的菱角耷拉在湖面上。船驶过,破开水面的地方,挨着船边荡出圈圈水纹,越靠着船边,水纹越深,看得也越清晰。而那些一圈圈荡出去的,或被鱼跃,或是自己,就会不见了。 譬如这未知的前途,际遇,乃至人生。 陈圭一行人,刚刚下得港口,等到几个小姐上了车,“吱呀”又一马车停在陈圭面前,车帘被掀开,露出王伦有些严肃的侧脸。王伦在车上不知说了什么,陈圭下车时看不出喜怒,甚至还是带着平日里那种温宁找不到破绽的笑。 但是跟着二少爷身后的青松,被一阵风吹过,本能打了个抖。 陈圭回府,第一件事,悄悄洗去了手上的血迹。第二个,将还在忐忑的陈惜几个安抚好,又特意安慰了庶出的两个姑娘一阵。对林若晴点点头。将事情进行的滴水不漏,才出了院子。 他并未会自己的院子,第三件事情,是径直去找了老太君。 这件事,已经不是几个小儿女私自出游的事情了。现在扯上了市舶司的李成玉,就已经是整个府上的事情了。 浙江市舶司通使,一般由着江南织造局的监正兼任。说着官儿不算大,但是却是和外商打交道。做的生意,大部分都是宫里的内库生意。说白了,就是给皇帝赚钱的专人。 这人,虽是由着内监担任,但出现无故出现在高邮,就算是内监,也太张狂了些。要知道,就算是重阳祭祖宗,陈熊不过是在淮安任上,来回也是只有几日的时间,都未见他回来。这自然是他身为臣子,谨遵皇命,立身甚正的缘故了。不然他当着漕运总督,随便安上一个借口,就说是视察水运情况,要回高邮,言官也找不出话来嚼舌。 陈圭去的时候,老太君正在往佛龛前香炉里插上香。 袅袅青烟中,陈圭看不清祖母的表情,只觉得她双肩似乎在微微抖动。但她这套动作,又虔诚的紧,此时房内,不知因何未有一个下人。但陈圭被这种肃穆的气氛感染,一时竟是不敢动弹。 老太君上完香,还未转过身来,就沉声说道:“陈圭,你跪下。” 陈圭知道这次事情惹的不算小,不单带着姐妹们,瞒着老太君出去,还打了刘瑾的干孙子,确实是他冲动在前,给老太太跪下,他也没什么觉得不对的。 他低头跪下,自然就未看见老人脸上未干的水迹。 “陈圭,你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么?” 陈圭低着头:“孙儿不该瞒着祖母带着姐妹们出去,也不该一时冲动打了人。”他将头埋的低低,背却挺直。有些事情,不是知道后果,知道不可为,就能不做的。 这答案,不知老太君满意可否,陈圭久久未听到答复,忍不住稍稍抬起头,就见老人,举着高高藤条,试着要落下几次,又生生停留在半空。 让他震惊的,不是祖母动了家法,而是老人脸上,纵横交错的泪迹! 老太君见他抬头,颤抖着声音追问:“再说一次,你错在哪里!” 陈圭低下了头,始终未回答。老太君的藤条也没有落下。 最终也只是抱着他大哭一场。 为着的,不过是,他是那没见面的“父亲”的唯一骨血。最是怜,白发哭黑发罢了。 陈圭将事情原原本本说给老太君听,祖母不过是略微思索一会儿,叫陈圭立刻写信给他二叔,将事情,任何细节都不能漏,写好速速送到俞先生那里,自有八百里加急送出去。不过天余时间,就能到的淮安。 老太君风里来雨里去多年,连陈圭都看出了事情的不对劲,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浙江市舶司通使李成玉到了高邮,居然陈家还未接到消息,或者说是俞先生并未通知这个消息。老太君对陈圭说的是送至俞先生那里,其实她还打算,自己再派人送一份。 陈圭离了祖母院子,回到书房摊开信纸,正磨好墨,院里的小厮说有人在门口指着名要见陈家二少爷,偏偏又不说他是谁。 等到陈圭出门一见,站在老槐树下那人,不是那日论酒说漕运的蓑衣客是谁! 陈圭其实已经隐隐猜到他是谁。再见面,不免就有些放不开。 那蓑衣客,实是走着旱路,一路跟来。如不是陈圭有些对了他胃口,他有要事在身,偏又会牵扯到陈家,他才懒得来见这一面。 他见那个小书童,一直跟着,笑道:“陈公子,某这一路驰来,实是有些口干,讨碗水喝如何?” 陈圭不是没有眼色的人,两句话就支开了青松。 等到青松寻来了茶,蓑衣客果真“咕咚”一阵,直将一碗喝完,才将茶碗递给了青松。 等到青松回去搁碗,蓑衣客抹了一把嘴,“既喝了你家茶水,少不得要漏两句天机。” 陈圭此时已经隐然猜到了他是谁,对他说的话自然格外看中。蓑衣客笑道:“都听高邮人说你自幼聪慧,大抵也猜到了某是谁。”也不是他练就的什么神功,说到此处,面色一沉,居然收发自如。 “某也不说假话,此次事情,必会牵着你陈家,为着阖府周全,还是早做打算的好。”他不过也是内相跟前得用的,比不过宫内的那人势大,为着个赏识的陈家二少爷,明着和那人做对,显然是得不偿失的。他不过将天机泻出,若能让陈家早做安排,自然也就算帮陈圭了。 陈圭自穿越,空有先知先觉的优势,但被困居在这小小高邮,对外界之事情,实在是两眼抓瞎。 此时遇着个能解惑的人,且明明知道,事情牵连着整个陈府,又怎会轻易放过。 他对着蓑衣客人一拜,言辞恳切:“还请张大人说的详细些。” 蓑衣客盯了他半晌,莫名叹了口气。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三章 三马至淮安 陈圭走回书房的时候不知是什么心情。 居然是为着这样的原因。 他能说什么。是该怪二叔过于中正,还是能说大兄陈培的不是? 他能做的,就是将事情原委,详细写下,将那红漆封好的信件交给老太君。想了想,他还是觉得不稳妥,又写了封更隐晦的,命青松亲自交到王伦手上。 这样星夜兼程送去的信件,到了陈熊手上,又会起多大的作用,陈圭实在是不知道。这样的大事,二叔不可能分毫不知,偏偏府里,还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气象,更是可笑的是他那大兄,远在淮南,还能使出“谣言伤人”这样下三滥的招数。为着夺嫡,陈圭扯出一抹讥讽的笑,要是爵位都尽了,夺过去,不过是个替罪羔羊的空壳子。 陈圭有时候,甚至想带着亲人一走了之,随着王家的船队下到西洋去,随便找个地方,只要手里有金银,哪里不能过活。 只是,想到他那古板的祖母,多半是不会跟着他走的。府里人多,心就有百样,谁舍得无故将这破天富贵抛下,去投奔茫茫大海呢? 更为重要的,他心里还有一个隐秘的想法。这是大明正德年间啊,离着万历的颓势,还是许多年,难道自己穿越一世,真的什么都不能改变么。 深秋了,院子里树上的叶子开始往地上掉,水磨青砖上扑了一层。那个自厨下调来的小丫头,管着院里的打扫,见着二少爷在树下发呆,就不敢上前干活。 陈圭见她战战兢兢的样子,转而暗自自嘲。大明朝的人命,还真是不值钱。权势大的主人,可以情愿将下人乱棍打死,一张破席子卷了,或是埋了或是扔掉,又有谁肯为着这样的贱命出头。 莫要说律法,就算掩盖不住了。像陈府这样的功勋世家,自然有地方官员出来帮着料理这样的“小事”。 但是陈府这样的功勋之家,陈圭出门在外。也会遇上市舶司李成玉这样公然行凶的人物。那以后,遇上比这更蛮横的人,又该如何是好,想到今日那些在秋阳下发出阵阵寒光的砍刀,陈圭就觉得自己的生命安全,在这大明朝极不稳妥! 不要说死过一次的人不惜命,错了,“死过”一次的陈圭,比任何人都要惜命,如有人要威胁他来之不惜的重生机会,他自然要搏一搏! 淮安。漕运总督府。 红漆的大门对着街道敞开着,今天府衙像往常一样,门可罗雀。一来是漕运这道上,涉及到衙门的东西,都是官事了,寻常百姓,哪里踏的进这个们。二是作为总督漕运的衙门,它的门槛,就是对着普通小官吏,都要高了些。 衙役觉得百无聊赖,又不敢分心失职。谁都知道,陈部堂对着下面的人,平时都很优厚,要是出了事,又决不轻饶。恩威并重之下,这些老油条小吏们,不出半个月就被收拾的服服帖帖,虽说陈熊才上任两个来月,在这里威信,却一点不比历任的总督低。 又因着陈家多年经营漕河,陈熊处起事来政务娴熟。比不得那些别处调任来的官儿,而是很有真才实干,让人挑不出错儿。 正午的暖阳,晒在脸上,这天气甚是舒适。不过一刻钟人就想睡觉。刘三此时就在强打着精神,不让自己上下眼皮打架。他可是知道,近来为着征运秋粮的事情,陈部堂几乎把衙门当成了卧寝,连后院都少回去。常常见着总督府里的丫头大姐们来衙上送吃食送汤水。此时按说也是歇息的时辰点,然陈部堂都还在衙上,谁又敢造次了。 刘三正在浑想,今日那甚是美貌的小大姐,怎生还不来送汤水。刚想到那双娇滴滴,看着人似要将你化掉一样的春杏眼,马蹄踩在青砖上的声音就从街道那头传来。 这样在总督府衙前纵马的情况极少,刘三头脑中的那双杏眼,马上就变成陈部堂整治失职兄弟时的板子,顿时人就警觉起来,恢复了清醒! 等到刘三刚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又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这人这马,都甚是眼熟,不是陈府日常送信的又是哪个!刘三还在纠结是何事这般急,这匹往日神骏的白马儿染了一身尘,灰扑扑腻得人难受,就见那送信的家人,翻身下马,顾不上头上歪斜蓑帽,就往衙门里冲。 刘三正在想这家人,双唇都干裂开来,不知是陈府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听说府上老太君年岁大了,莫不是老太君……,刘三轻轻抽了自己两个嘴巴,这样的事情也敢想,太大不敬了。 今日对于刘三来说,注定会回想好几日。因为这样一骑飞马的情景,不出一个时辰,他竟然看到了三次! 难道,是要变天了? 如说刘三的只是偶尔灵光一现,那后堂站着的陈培,就是有切身体会了。 陈熊捏着手里的三封信,已经沉默了半晌。 这三封信,有两封都出自陈圭的手里。若是平时,陈熊必然会欣慰侄儿的笔力又有进步。只是此时,他一直在皱眉思索信的内容,顾不上这里。 落在陈培眼里,就是父亲将那个遗腹子的来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想到这里,陈培忍不住露出一丝讥笑,果真是要疼爱那小子一点啊。 陈熊抬头,正好看见大儿嘴角的讥笑,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压了好半天才将火气压下去。正要开口说什么,他这做起生意来甚有出息的儿子,率先开口问道:“二弟也太大惊小怪一点,遇着个李成玉,落了老陈家面子不说,前后还派了三匹马送信,当真是养马不花他的银子。” 陈培语音刚落,陈部堂忍了许久的怒火,终于发作出来。 一块镇纸夹着那三封摊开的信纸突然无预警地向陈培砸来,陈培毫无准备,被那块木雕的镇纸砸在额角,当场就头破血流!他也不是傻蛋,知道可能是出了大问题。捂着不住冒血的额角,陈培忍痛捡起了地上的信纸,好巧不巧,他寻的又是那封写的最隐晦的,饶是这样,两遍看下来,也看得他脸发白。 陈熊冷笑:“孽子,成天不务正业,现在知道经商也不是这么行的通的了!” 低调,求票,求收藏…………是没有用的! 请支持狐狸!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四章 陈家变天了? 陈培的正妻谢氏,见到陈培回房时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未很大放在心上。 他本来无事就爱和公公拌两句嘴,自己相公昨日刚从淮南回来,想来父子俩今日见面又有不愉快,也没往深处想,只是招呼房内的小丫鬟去给大爷拿端水来。 丫鬟端了水来,突然一声惊叫,铜盆跌到地上,叮叮作响。 谢氏从针线活中抬起头来,正要呵斥这个新来不久的丫鬟,做事也太毛躁了些。哪知就见得丫鬟指着陈培手都在哆嗦,顺着视线看过去,才发现陈培的右半边脸都被血迹给染红了。 谢氏见了血,就觉得手脚发软,平日里的自持,都自己长脚飞走,那一框色彩鲜活的丝线,被她不小心扫落地上,沾着水,三两下就看不出原色来。 谢氏实在是又怕又心疼,抓起陈培的手声音都呜咽了:“何事不能说开,竟惹得公公气成这样,都动起手来“想到自家相公平日里就不喜她爱垂泪的样子,又生生将眼泪逼回去。 陈培表情木木,全无平日里精明干练的模样。似乎也看不见谢氏抽泣的样子,若是平时,他心里厌烦之下早就甩袖子去了宠妾那里,今日却只是转过脸看了发妻一眼,出乎谢氏意料,反握住了她的手腕。 谢氏只觉得手腕像是被一把钳子给夹住,似要痛到骨头里,她再是心疼陈培,也不禁轻声痛呼了一声。 陈培脸白得血色全无,转过脸来盯着谢氏,双眼明明是看着她,又像是落在了别处。谢氏被这样的陈培吓住,一时忘了手上的疼,只知道呜呜哭。 一片呜咽之声中她似乎听得陈培低声说了句什么。像是听清了,又选择了不去面对。 ——“陈家,要变天了。” 陈家要变天了。 刘三本来是胡乱猜想的,哪知道下午,眼见着陈部堂家里来送信的家人,方巧快马回程。 就见着几匹快马,蹄声错落,冲到衙门前才停下来。 刘三的同僚一步上前,呵斥道:“何人在总督府衙前策马!” 马上的人面无表情,从怀里掏出个牌子,扔在刘三同僚手中。后者看着一眼,脸上大变,却也是不敢再拦着。 那几人,翻身下马,摘下头上的帽子,竟然直直走进漕运总督府衙大门。 刘三凑上前去,想看看是多大的来头。待瞧见牌子几个黑漆漆毫不显眼的字时,握着刀柄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脑子只是反复回荡着一句“鲜衣怒马操京师语者”。 鲜衣怒马操京师语者,陈部堂怎生就惹到了他们? 淮安发生的事情,不过一日就能传回高邮。 这速度,说的自然是八百里加急,可是这本该只有陈府上才能知道的消息,不知因何,被有心人传了个透。 因为消息牵扯到高邮的大人物,不管是各层人物,都在今天沸腾起来。人的探究心是无穷的,又在文娱落后的古代,对就算邻加走丢只蛋鸡都会闲话几天的小民来说,这样平时他们顶天也接触不到人物,竟然也有着今天!不管是内心同情,不平,还是暗自解气的刁蛮无赖,都走上街头争相打听。各处的茶摊子,小酒馆,处处满场。想着那谈之色变的锦衣卫,大家都选择小声私语,搞得整个高邮人头赞动,又压抑得过分。 这消息有些太突然,多数人还是不信的。 比如陈圭常去的那家酒楼的小跑堂,端着一盆脏水泼到廊下,嘴角挂着的笑,掩都掩不住。 他正想着要是都像今日这样的生意,老掌柜或是还要给他涨月钱呢。小跑堂少时读过两天书,写写画画不行,算个银钱却是较睁眼瞎高明许多,正算得他那土罐子存了多少钱,就听得老掌柜拉长了声音喊道:“小铺子——二楼客人要添酒!” 叫小铺子的跑堂,想着可能会涨的工钱,两脚跑得飞快,同时暗笑道这些愚人,陈府家大业大,哪里就会变天哟! 陈府家宅深,就算是内院翻了天,也会被高墙给圈住,不让消息泄露分毫。 像是后世那句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不管高邮民众信是不信,此刻陈府的天确实是要翻过来了。 府里最早得到消息是老太君,下来就是陈圭了。 陈圭还在学里,听得家人急急来报,说是老太君喘症又发了。 他心里急得火烧一样,抢了王伦的快马飞驰回府。顾不得初学骑马,大腿内侧被磨得火烧火燎,直往老太君院子里奔。 奇怪的是,喘症这么大的事情,院子里竟然没有别人。若非常给老太君看症的郎中正挎着医箱往外走,陈圭都会怀疑这是那个大胆的人开的玩笑了。 走到老太君房里都不见其他来探的人,只有祖母,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依靠在一个用了多年的老婆子身上,整个人都再不见往日的祥和。 陈圭心里突突直跳,直觉有比喘症更为严重的事情发生了。 待他看清老太君手里捏着一封拆开的信,他心里就一紧。顾不得再安慰老人,他冒着大不敬,从祖母手里抽过那封信。 看得几行,陈圭捏着信指关节都发白起来。 事情比他预期的还快,他来不及想为何日子同蓑衣客讲的不一样,没有丝毫缓冲。头脑中唯一的想法,是首先要解开这团乱麻! 为什么日期突然提前,接下来又怎么办,他都还没有时间细想。见着老太君似乎再无生气的样子,他忍不住高声喊了声“祖母”。 老太太抬起眼皮来,看得眼前的是爱孙,想到前途未卜的爱儿,她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陈圭一把扑在她脚下,捏着信纸的手更是用力。 他想着,就是拼了命也得先保住祖母再说,她情绪再是如此,显然是不利的。 然他还来不及说些心里的念头报以祖母,以宽慰她心。就听得院子里一阵吵闹,几个呼吸间,三婶旋风一样扑进房内,头上一根簪子被门扉扯落。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带着三分哭腔七分不信问道:“太君,二爷真的要被锦衣卫带进京去?” 书友小铺子,角色已出场。 谢谢大家支持狐狸,求收藏求推荐。。。咳,包养也行,限美眉。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五章 千里走单骑 “太君,二爷真的要被锦衣卫带进京去?”三婶的声音又尖又利,刮得人耳膜生疼。 没有拦住三太太的下人们,见她还这样说话,吓得一脸惊慌。二爷出事,府里都传开了,然都是像高邮的民众一样,都是未经证实的传言,现在被三太太一把喝破,又未见老太君否认,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众人就仿佛丢了主魄一样,自己就慌乱起来。 陈圭看着这一片闹哄哄的乱象,不知怎的想起红楼里贾府抄家那一幕,盛世繁华顷刻就瓦解,他心里开始发冷,头脑却清醒起来——不行,要稳住内乱。 他顾不得安慰老太君,站直了身子,对着三婶好言正色道:“三婶,在老太君面前,还请要稳妥些的好。” 一句老气横秋的话,说的林氏一愣,一时忘记了哭嚎。陈圭手势一指引,她竟也顺着手势方向,住在了一旁的圆凳椅上。 陈圭这才起身,对着一群慌乱的下人喝道:“我陈府是什么人家,出了些许小事就唬得你等这样,还不滚去做事去!”陈圭在府里,“威名”赫赫,前两日打了刘瑾干孙子的事情,为着府里姑娘们的名节着想,老太君亲自发了话,私下嚼舌的,必要打得半死再卖掉,严禁私传。 对于闲话传言这样的事情,古先贤看得透彻,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堵不如疏。事关小姐们名节的事,亲眼见了事情的婆子媳妇们不敢多嘴,但是关于二少爷大发神威的事情,被渲染的有像志怪传说演变的趋势。此时见得陈圭唬着脸,众人哪有歪腻心思去预测府上未来,一哄都做鸟兽散开——惹急了二少爷,府上安好与否,都与你无关了! 陈圭一番唱作,先是镇定镇住了林氏,又借着余威之力,稳住了一群仆妇。很多大户人家一遇着祸事,都是下面的人先乱成一团,乘机偷盗主人财物的,或者干脆投奔了仇家的,明清小说中例子数不甚数。要是被心腹这样一搞,主人家不倒都会去了半条命。 老太君见得陈圭小小身板,此时挺得格外直,那茫然失神的双眼又缓过神来。是了,她还有陈哥儿,她挣扎着站起身来,要往陈圭那里走去,陈圭眼尖,一把扶住了祖母。 林氏坐在那把六足雕花梨花木的圆凳上,听得陈圭扶着老太太手说道:“必能救二叔的。” 他口气,低沉得不像个少年人,林氏觉得老太太听了,眼里又焕发出生机来。 是了,哭什么,林家立族不下百年,什么样的险没遇过。不信偏偏就会栽在这坎上。 林氏抹干泪,站起身道:“媳妇这就回房给我家老爷去信,老夫人莫要怪媳妇刚才失态了。” 陈圭的三叔,原是庶出,也在外地做着官。不知是不是陈家有着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的觉悟,放着这样好的衙门,这样好的根底,偏偏不让老三插手漕运的事情,为着这个,林氏私下不知抱怨了多少次,说不是亲生的儿,果真是偏心的紧。 现在发现,陈熊出事,肯定是与漕运脱不了关系,然她家老爷,外放的官儿,和这事儿怎么说不到一起。若是府里不倒,三房也必然是安全的。她想到这里,心里还升起个微弱的念头来。要是老二就此……,陈培心思都在生意上,根本不是做官的料子,陈圭又年岁太小,这爵位,我三房难道不可想想? 林氏只觉得想到妙处,那先前的恐慌,全都转变成某种渴盼,她眼里也燃起生机来,比老太君更为炙热。 她恨不得背生双翅,亲自前去告诉自家老爷这个消息,哪里还耐烦在这里陪着老妇稚儿,连忙告退。 老太君看着这个三媳妇儿,同来时一样匆匆,却又因由不同的步履,只觉得心里疲倦的慌,这是何时了,还有这样的蠢妇! 她正要转头对陈圭嘱咐一番,就见陈圭抬起头来,正色说了句:“祖母,孙儿准备亲去一趟淮安。” 老太君沉默半晌,只问了一句:“何时动身?” 陈圭惨白着脸,又带着一脸坚毅:“见了俞先生,立刻就动身。” 老太君只觉得今日,收到二儿子那封信,不亚于晴天霹雳,终于在此时,看出点破晓的曦光来。 是了,她还有陈哥儿,像极了他父亲一样聪慧的陈哥儿。 陈圭去时,俞先生早就在院子里等着他了。不单是一个人,还有几个精壮的汉子,和喂得饱饱的好马。 陈圭此时完全没有询问俞先生任何问题的心思,这个古板的老学究也没有主动说起的想法。 此时追究仰或解释,都不是正理。前提是,必须得有人亲自去看事况到底如何了。 这个人选,陈圭除了自己,再也不敢信别人。 俞先生想了一会儿,指着其中一个汉子说道:“这是陈大,你若是还信老夫,那他也是当得起信的。” 陈圭对着那叫陈大的汉子,抱了拳,又对俞先生行了作别礼。在青松的协作下翻身上马,坐姿都还有些歪斜,一打马鞭,歪斜着也往前冲。几个汉子二话不说利落上马,跟着陈圭奔出院子。 俞先生看着陈二少,由开始连坐姿都是歪的,到驰出视线时那越来越上手的姿势,和俯下身去,尽量减少与风力相阻的做法。眼里虽有忧色,却忍不住微微笑起来。恭襄公马上打下这一场泼天的富贵,果真还是有两个儿孙,不是那金玉腐坏了的纨绔无能之辈! 陈圭早已驰远,俞先生的想法,他不得而知。 他不过是前些日子,羡慕王伦的那头大青马,跟着练了几天骑术,勉强能稳在马背上不摔下来而已。 此时情况紧急,由不得他扭捏做小儿女状。不会骑马也得会,此等紧要关头,难道要做个大少爷乘船走顺风水路不成! 前世活了几十年,没有这样的机会,难道我陈圭,这辈子不能英雄一点?! 寒秋更深露重,快马飞驰,风割在脸上抵得上北方的风刀子了。陈圭俯着身,只知道跟着前面带路的驭马奔驰。 正德三年秋,陈二少终于做了回千里走单骑似的人物! 狐狸今晚冲榜,二更求推荐票,求收藏! 谢谢大家的支持! 陈二少千里飞驰,也需要大家的支持! 砸票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六章 二少爷来了 不管是前世今生,这绝对是算陈圭身体上最辛苦的一天。 整夜不能合眼,还要精神集中控制胯下的马儿。 中途只在一家马店马店换过马,同时吃些热食。需要坚持下去的体力,必须吃东西。陈圭一行,换马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他吃了热食,觉得腹内终于又有热量,但是大腿内侧完全磨破了皮,血都将里裤侵透了,动一下就扯的痛得慌。 从马店出来,他几乎整个人都要瘫倒在地。上马的时候连腿都抬不起来,还是陈大在下面托了他一把,才勉强上的马去。 陈大见他坐在马上人都在摇晃,想他是个没吃过苦的少年人,建议不如在车马店歇息两个时称再上路,被陈圭冷冷看他一眼,自己知道咽下还未出口的话。 踏进淮安,已经是午时。 作为整个漕运的中转枢纽,淮安是方时全国都说的上名号的地方。那种踏进城里就扑面而来的喧闹,震得陈圭这个“土包子”呆楞片刻。太繁华了,这漕运枢纽,聚集的贩夫走卒,将整个淮安城挤得水泄不通。 陈圭骑在马上,被正午的秋阳晒得有些不辨方向。 陈大在前,扬起马鞭,吆喝一声“看道”,惊得行人私下散开。陈圭听得有人在小声骂娘,勉强抬起双臂,对着众人致歉道:“实在家里有急事,大家包涵个!”说完已经是没有精力去管效果了,策马奔闹市,作为一个明时勋贵这是常见的事情,出于陈圭这个,还保存的现代人思维的人,内心觉得过意不去,说声歉意,也是无可厚非。 跃过两条长街,漕运总督府衙的大门已经遥遥可见。陈圭方觉得自己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些松懈下来。 不管如何,总是要见得一面才行。 刘三望着这一行不知道目的的人,不知道此时还有人来做甚。锦衣卫的人今日带走陈部堂,说是要回京会审。不过同僚里私下都说,锦衣卫带走的人,会不会审,要回来都难了。 整个府衙都不见人,陈圭望着空荡荡的外衙就有些想发火,只是锦衣卫问话,漕运总督四个字还压在二叔头上,这些人就如此懈怠,若是二叔真的倒下去了,整个府上,岂不是要跌落尘埃中? 这些衙门,一般都是前衙是办公的地方,后面就是官眷居住的地方,他正准备掉转头去后巷找找,府衙旁窜出个做衙差打扮的人,警惕问道:“几位要要找何人?” 陈大抱着拳:“吾等是陈部堂高邮家里来的,内衙可是在这巷后?” 刘三这才恍然,连连摆手:“原是陈部堂家里人,失礼了。不过府上恐是没有做主的人呢,锦衣卫要走水路带陈部堂入京。众人都去了港口,怕是有小半个时辰了……” 他絮絮叨叨还在说,陈圭一行哪里等得急,掉转马头就要往港口去,正要觉得无趣,突然中间那个小公子转过头来对他道了声谢。 他这样平日里,众人不过都称声“三”,连全名不被官老爷们记得的人,被着陈部堂家里的小公子一声谢,搞得受宠若惊,一时也忘记了去想,他们怎么来的这般快。 小半个时辰,肯定赶的及,陈圭顾不得爱惜身下的马儿,鞭子摔得震天响,只觉得今日非要见着陈熊一面才能安心。他的穿越,震散一个灵魂,其实想来,多少还是受了这具身体残留情感的影响,不然为着什么要对着陈熊如此上心。 只这些道理他一时难去想到,只觉得额上的汗珠被风吹散。街景倒退,一时又似出了城门。听得港口特有的喧闹,闻着那股水的腥气。陈圭只觉得,心里那股茫然终于消散。 终于还是要见得这位“二叔”了啊。 淮安码头。 商贾们,家富财多,偏偏地位最是微低,所以对时事最是敏锐。昨日锦衣卫进了漕运总督府的事情一传出来,今天港口就萧条的不行。又不是赶着走那一两船货,何必要去凑这个热闹,撞着哪位东厂的老爷们心情好或者不好,宰一刀大户也是可能的。 为着港口船少了许多,锦衣卫的那船,格外的显眼。无人敢去挨边,围着那艘船,周围起码空出了三丈的距离。 陈圭方能一眼就看见,浩浩荡荡一群人,夹杂着妇人的哭声。不知道,以为是要送秋后处决的犯人。陈圭这个想法刚闪过,心里骂了声自己乌鸦嘴。 那厢已经有家人发现他,惊呼起来:“二少爷来了!” 一声哭声戛然而止,众人都回过头来。 仆妇管家们,多半是抱着惊讶的眼光望着还在马上的二少爷。淮安和高邮,隔着可不是几十里路能跑来的。时间不过是一天一夜,二少爷就出现在这里。待看得座下那恹恹的马儿,才知道果真是搏了命星夜而来。不管众人以前对陈圭观感如何,然此时都要对他赞一声孝道的。 二太太眼睛肿的几乎成了一条线,朦朦胧胧认了半日才看见中间那个是陈圭,对着他来,一时觉得几分欣慰,又不知他赶着是为了哪般。 谢氏拽着身侧陈培的手,想起上次娘家来信教导的话,对着陈圭来就打了三分警醒。至于陈培,看见陈圭来第一反应就是冷笑,只是看着他满面风霜的样子,想着他年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陈圭本人,哪里顾得上这些人的想法。 他一眼,看见的就是被几个锦衣卫隐隐围在中间的人。 那人一身常袍,脸上带着那种武将出身的人最不易消褪的浩然之气,五十来岁,看着比同岁的不知精神多少倍。 和陈圭“记忆里”的残影相重叠,他翻身下马,又忽觉得不知说些什么。 那人见着他来,先是皱了下眉头,转即不知想到何处,平时威严的脸,露出丝丝暖意,招手叫了声“陈哥儿”。 陈培眼尖捕捉到父亲脸上的神情变化,只觉得这神情,自己不见久也,一时冲淡掉对父亲前途的担忧,只剩下一片妒忌。果然……,还是他才是好的。 而陈圭,听得那声“陈哥儿”,一时连浑身酸痛都忘记了,也察觉不到腿伤的疼痛,一边往着陈熊那方走,一边觉得眼睛涩涩的。 他不知,眼角其实已经有了泪迹。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七章 给一个时辰 陈圭见着这突然变得表情柔和的明朝高官,掌了漕运百年的陈家家主,很有些小时候见到威严长辈的感觉,意气风发都丢到一边,低着头叫了声:“二叔。” 陈熊两鬓染上了霜色,然人还精神的很。见着这个他大兄的唯一骨血,又是打小就当亲儿养的侄子,见他走路都有些不稳,想到他自小没吃过苦,居然能连夜纵马而来,对着陈培总是拉着的脸,就忍不住软化下来。 那几个锦衣卫,见着陈圭,眼神闪烁几下,相互对视一眼,还是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点。陈家二少爷,点子硬,有些扎手啊。 陈熊想了片刻,突然对几个锦衣卫说:“给本官一个时辰如何。”他这种久居高位的人,就算到了现在的地步,面对几个锦衣卫,自然是无需低声下气的。说是问句其实用的也是肯定而非商量的口气。 几个校尉,对寻常百姓来说是顶天的人物,对着陈熊这样的大官儿,不过是他们身后那张大旗子吓人。若是惹急了陈家,人家就是倒了,拉几个校尉来垫背,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更重要的是,七爷传出话来,张公亲自说了同陈家二少爷“有缘”,这两个字说的是模糊不清,下面的人提了脑袋也不敢放肆。为首的一个千户,讪笑道:“陈部堂说笑了,只要是今日,哪时走都是一样的。” 陈熊皱眉:“皇命在上,诸位还是莫说笑的好。一个时辰都是本官寻了私例,必不会叫尔等难做的。” 那千户,五品的官职,虽说没有穿着飞鱼服,然秀春刀还是配在腰间。既然陈部堂给了他几个脸面,自然要还他个方便。 那船上还剩下的人被叫了下来,亲自为陈部堂提供了地方。 待到陈熊携了陈圭的手上的船去,把一干人等丢在岸边。谢氏悄悄拿眼睛去瞟陈培,果然见他面色沉得像水一样。夫妻多年,她自然知道陈培的性子,平时讥讽起人来,夫妻情分什么的都可以抛到一边,势必要将你说的一无是处方可罢休,但是遇着他真是生气之时,反而往往一言不发了。 再去看婆婆,一时连眼泪都忘记擦,眼睛肿的像核桃,就看不清那眼神是什么。谢氏转而心里自嘲,能有什么想法,多半也是不高兴的。 不说留在原地,各有心思的众人。 且说陈圭被陈熊携着手带入船舱中,临着窗边坐下。陈圭想到自己赶来目的,却一时不知如何说起。 陈熊对还留在甲板上的一个校尉说了声:“磨墨。”那个小校尉,本来就是那千户留下,看陈部堂有甚需要的人,此时听得吩咐,他手脚利落得翻出些纸笔,边磨墨,一时又忍不住悄悄拿眼去看那陈家公子。能被张公说有缘的人,底下的人,实在是好奇的紧。只是他年纪小,确是不傻,好奇归好奇,自然知道分寸,事情做完了自然知道退下。不但细心的关上门扉,为了避嫌,径直下船去了。 陈圭想了很多话,不知对二叔从何说起。不料陈熊一句话都不说,竟先叫人磨墨。他回身见着陈圭大腿隐隐沁出的血迹,开口第一句就是:“听俞先生说你字大有进步,你且写两个字来。” 陈圭千里奔来,万想不到陈熊居然有心情同他讲这个。他有太多的疑问要问,有太多的对策想同二叔商量。但都抵不过陈熊一句“你且写两个字来”。 陈圭右手执笔,手腕空悬,提笔写下他来这大明,首次全心全意写好的字迹。陈熊背着手看了半天,满意道:“果然进步良多,就是多了些匠气,等你多吸取些名家精魄,跳出去也非是不能的。” 陈圭点头称是,陈熊又道:“俞先生说你处事也是精进不少,来信很是夸奖了一番。” 陈圭不曾想到,向来严谨的俞先生都会背后夸他。看来那次回答俞先生的问题,实在是对了他的心。他一时又想,这是什么时候,再去想这些枝尾末节,正要开口问些实际情况,哪知道陈熊又考量起他学问来。 有些是信里说过的,有些是新问题,陈圭小心翼翼,倒也大致都答的上来。看二叔神色,也没有什么不满意,想来没有出大错。只是他内心焦急,这一个时辰,在陈熊的询问与他的回答中,竟已经快到了,而他连一句问话都不曾有机会说出口! 陈熊不知是否因为察觉他到眼中的焦虑,突然面色一沉,一改见面以来的和煦,首次一脸严肃:“陈圭,这次你赶来,于情为叔很是欣慰,若是说理,你太过冲动了些,实在是辜负了俞先生说你处事精进了的评语!” 陈圭从怀中掏出那封二叔给老太君的急信,一直俯着身纵马的缘故,那家书,变得皱巴巴。但是陈熊不过是瞟了一眼,就知道是他连夜发出去的那一封。 这封信,他也是思索良久,才提笔写下的,可以说里面的字字句句内容,因为都在心里打了许久的腹稿,陈熊现在回想,几乎还是可以将内容默诵出来的。 他不过是瞟了一眼这信,连话题都未岔开,接着说道:“你既然想的到将信件交给俞先生,就是说明你知道了俞先生同府上关系不浅,又连发两封家书,知道不可尽信于人,处事实在比同岁的人谨慎太多。”陈熊说到此处,稍稍停顿了片刻,“更难得的是,你竟然,一夜间开了窍。可能听了些许流言,竟然能推出京师的大事来,圭儿,这点上你比你大兄,强了太多了。” 陈熊前些日子接到这个侄儿的信,信里委婉而隐晦的反复提到的问题,就是关于刘瑾的。他确信无人同陈圭讲这些,偏偏他就能想到此处,除了突然开窍,他实在是想不出说服自己相信这是那个只会读书的侄儿的想法。 他丢开闪过去的念头,继续说道:“你既知道了俞先生同家里关系不浅,却不作商量,一时意气冲动,只身赶来淮安……但是,你来了,难不成,就能救得了为叔不成!” 最近梳理大纲,又补习历史知识,一时竟有些难以下笔的感觉。更新诡异,大家见谅一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八章 你救不了我 你来了,也是救不了我的! 陈圭被这句话一时给说的发愣。 他自得了消息来,几乎未曾思考,就星夜纵马奔来。原因不单二叔陈熊类似绝笔的这封家书,不仅仅是他融合了这少年残留的感情。 更多的,是类似于一种愧疚。 他穿越了,穿越成正德三年衣食无忧的陈家二少爷。不出意外,他将一辈子锦衣玉食,前程无忧。仗着自己对历史的先知,潜意识里何尝没有那种像小说里的穿越主角那样,虎躯一震,王八之气引得众人来朝拜,然后带着一票小弟夺了朱厚照的江山,将明朝建设成新新社会这种想法。 穿越的不真实,让他始终觉得这像是个游戏副本地图一样,没有危机在切实地威胁着他。所以明明知道正德三年刘瑾乱权的事情,只是像应付考试一样,将个人身家财产转移到王伦处。心里存着一丝侥幸,觉得既然提醒了陈熊,他要怎么应对再不干自己的事。自私到不愿承认,就是他那作为后路的本钱,也都是陈府给的! 直到此时,二叔面临着被锦衣卫带进京去,这样凶多吉少的局面,陈圭陡然发现,他没有破局的能力! 是的,他救不了陈熊。 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眼前的事实是,他救不了陈熊,不能阻止陈家,或许将要倾覆的危机。 陈熊见他半晌无语,脸色又缓和下来:“你且不要忧心,我陈家百年,并不是个宦臣可以扳倒的。” 陈圭心里惨然,二叔当他是个乡居高邮的少年,这个时候还安慰于他,殊不知他自打后世来,对于刘瑾“立皇帝”威名,一点不比时人少。 陈圭心里并没有放弃想要搭救陈熊的想法,但是现在二叔显然是不愿意深聊。眼见着一个时辰所剩无几,陈圭诺诺几声,还是问出口了他心中的疑虑。 陈熊指尖敲了桌上的那封家书,面色是自见面以来最为严肃的一次:“信上说的自然是真的,若是……若是我一日未自京师归来,家里的事情就你来掌。” 这是在托付后事的口气了,“若是”后面,二叔分明就已经觉得此次进京凶多吉少。 这句家里的事情你来掌,不仅仅是托付家事,而是要将这个陈氏相托于陈圭了。陈家这种开国的爵位,如不是出了什么大罪,就算陈熊获罪下了狱,其子孙仍然是可以承爵的。 薄薄几页信纸,其实是陈熊将陈圭钦点成了继承人! 陈圭想着夺嫡,不是一次两次的念头了。没有人不想过的更好,自打知道二叔陈熊都他的看重,他夺嫡的念头,像是被冰雪冻了许久的嫩芽,终于在遇着春日之后,疯狂的生长起来。他这样一个自私的现代灵魂,要放过这种略费心思就可以完成的事情,果真是天都不会谅解。 但是他忽略了人最不能计划到的东西,感情。 不要说前身残留在这具躯体中的感情,就是他自己,同这些人相处,时间不算长,确确实实又是自他新生来接触到的引路者。不要说老太君,和一直书信来往的二叔,就算是身边的青松,也是相处良久。若叫他抛下这一干人等,自己逃难去,显然是办不到的。 所以他收到这信,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他想要夺嫡,但不能以陈熊下狱,前程未卜作为前提。 陈熊见这个侄儿有些失神,语气有些严厉:“我陈家男儿哪有你这样扭捏,不过是掌个家,若是掌不好,何谈其他!” 陈圭被陈熊两句话说的满面通红,又觉得自己虚伪之极,明明想着爵位,又要推辞掌家,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儿。 陈圭只觉得有万千话语要讲,又想保证些什么让二叔安心,终于也是将信纸折起,郑重放于怀中收好。 陈熊像是了了一番心事,说完了自己的话,说是一个时辰,硬是没有多拖一刻钟。 陈熊再和陈圭出现在甲板上时,留在岸上的众人,都快望穿秋水。 尤以陈培,等得心急火燎。猜测万般,都想不到自家父亲同陈圭讲了什么。有什么话,竟然需要避开了众人,单独在船舱中呆了这么些时辰? 陈培觉得自己隐约想到的这个念头,对他而言,似乎并不怎么美妙。 锦衣卫的千户,说了声“起锚”,沉入水中的沉重铁块被拉离水面,再是不能接受,陈熊还是要被带回京师了。 那一大船,极是好的船料子,出自清江浦船坞,收了过往船只的实物税打造的。锦衣卫要的船,不敢缩水,那木材的桐油跟不使钱一般,本钱花的淌水一样,扯起大帆,一顺风,大船不过是半柱香功夫,就同水面上来往的船只混做一团,再也分不出来。 二婶又开始嘤嘤哭,想是没有心情扑粉的缘故,那张不甚年轻的脸显得蜡黄蜡黄的。陈圭忍住痛,挪着过去叫了声“二婶”,不知触动二叔那些妾室的哪些神经,这些这个时候还不忘花枝招展的女子们,使得整个港口哭声一片,惹得行商路人不住往这边看。 陈圭被这一群眼泪收放自如的女人,弄得分不清她们是真哭还是假嚎,他身体疲惫之下,内心何尝不是倦怠不堪,不过是只凭着一股意念在支撑着,现在被这哭声一震,只觉得人也摇摇欲坠起来。 二婶是当家多年的夫人,又有着朝堂诰命在身,见惯风浪,一时想着自己老爷前途未测,又想着多半是孽子累他,恨自己平日里骄纵,不知有多悔。此时叫这些就没看顺眼过的妾室一搅,那一腔为着陈熊担心的情,被这些平时就累积在一起的怨恨和厌恶加以刺激,生生酿成一坛子香醋,连哭都止住了,双眼一瞪,眼见着就要在这人来人往的港口发作起来。 偏偏陈培像是木头一样,此时没了反应,不制止亲娘,而是低着头不知想甚。 陈圭只得压着满心疲倦,勉强抬起酸得几乎不能动弹的胳膊,扯了二婶袖口,小声喊道:“二婶,先家去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九章 匆匆回高邮 总督衙门的后衙,因为是官家的,地方不算特别敞亮,住着二房上上下下连着仆妇百来口人。二夫人原本还说隔些日子打通了隔壁的屋子,任上这些年也好住下这一大家子人。 都说漕运的官儿难做,但是陈家又与别人不同。再是任期短,都没想到不过是上任三个月就会出事儿!说句不好听的,这些带来的家事都还没安顿好,陈熊被带上了京城,现在是不能再住在总督后衙里,这些东西自然要带回高邮去。 等回了府,陈培消失许久,半日理出个行李来,去厅里向母亲请辞,说是要赶去京里。 二夫人此时已经缓过劲来,正拉着陈圭的手劝着他去歇息。陈培闯进门来,张口就说要去京里。二夫人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拿起刚泡的那一盅木犀笋子茶就想扔过去,看了他额上刚结疤的伤口,手颤了几下,还是下不了狠心。这孽子,再是不争气,也是自己肚子里掉下的一块肉啊。 只是想到同样是儿子,为什么大房生个独子,这样争气,她微微侧目去看精神不佳,还强撑着在一旁不语。这果真是十三的半大少年么,再回看自家的孽子,自打十六岁上中了个秀才,竟再也不摸书本,什么不学,偏学那下贱的商户,利用家里关系,这些年很是倒腾了些钱财,却弄成现在文不成武不就的样子。想到此次是这孽子惹得祸害,二夫人就觉得悔得慌,当初为着陈培倒货的事,发了老大火,还说不认这辱没祖宗的孽子,是自己,偏爱着这独儿,为他说了无数好话若干责骂。现在想来,二夫人与其说是怪孽子,不如说的怪自家。 陈培见着母亲想扔茶盅的动作,想起老父扔在自己额上的那方镇纸,在心里还是坚持要赶去京城的。他只是不爱这酸儒般苦读入仕,对着低买高卖,趁低入市这些,仿佛天生开了心窍,不用人教,做得纯熟。只是这次累了父亲,自然还是要他去京里疏通的好。刘内相出了名贪财,不信万万的银山推到他面前,还让他抬不了手。 陈培这样想着,觉得进京未必没有把握保的父亲全身而退,越加坚持起自己的想法来。二夫人再是妇宅人家,毕竟年龄见证世事变迁,直觉这次的事情就不单是生意上同人争抢惹出的祸事。自然坚持己见。 陈圭被这样都坚持己见的母子,闹得脑袋越发的昏沉。他倒是想调解一番,奈何身体不附和意志。早就疲惫得想倒地而睡,这明朝南人喝的木犀笋子茶,味道清淡,没有什么提神的作用。 他实在不想见这大兄在早熟的明代,二十多岁依然不谙世事,终于将茶盅不重不轻地往桌上一放。细瓷的茶盅与实木的桌面相接触,成功制造出陈圭想要的效果声响来。 见得两人视线都落过来,陈圭清清嗓子,想将嘴里那股甜枣的歪腻味道冲散:“叔父的意思是要阖府先回高邮去的好。” “叔父”和“阖府”自然是话中的重点,陈培再是张狂,这等时刻也做不出忤逆生父的事情来。二夫人不用说,一提就勾起她的眼泪。 陈圭得以顺利摆脱,被个小丫头领着去偏院休息。 待到沐浴再上完腿伤的药,躺在红鸾帐子里,陈圭竟然还有同样是穿越,摊到自己身上怎么就没有消停过的想法。 至于陈培母子,陈圭早就没去考虑他们有没有继续僵持。他重情意,又不是说是烂好人。就算前身的感情,也是要分个远近亲疏的。 陈圭脑中闪过这一念头,少时就沉沉睡去了。 这一觉,直睡得隔日日上三竿,才被廊下叽叽喳喳地画眉鸟儿吵醒。 丫鬟听见屋内有响动,在门外试着叫了声“二少爷”,听得陈圭小声的回应,才推开门进屋来。 送来的新衣,是陈圭偏爱的青色,只是府里一时哪里寻得到合适的尺寸,去成衣铺里新寻来的,料子毕竟没有陈府惯做的好。陈府这样的人家,养着针线房的家人不止个把,每一季裁新衣,还要请府城里有名的裁缝来家,单做一个像陈圭这样的半大主子,花去的手艺钱就得以千计算,这才是有真正有底气的人家惯做的事。 那丫鬟,被分派到给二少爷拿新衣进来,本来心里好忐忑不安,哪知道二少爷压根没在意,接过成衣铺子买的衣服,一声没吭就穿上身去。 陈圭哪里知道小丫头的这些想法。心里想的都是今日二房要打包行李,估计是有的忙呢。他既已答应了二叔要掌家,少不得要多学多看。喝过清粥小点,小陈哥儿兴起了要偷师人家归纳东西的想法,去给二婶请了安,免得不到又要宽慰两句,拖起还不利索的双腿,在总督后衙满院子溜达。 急有什么用,总是要先会高邮商量对策才是正理。 陈圭发现自己,只要跳离前身影响,又会变得理智起来。廊下画眉儿叫得正好,万事总是会有解决的法子的。 二房的东西果然多,足足收了有两天,才将各种箱笼都装好。好些东西,大件不方面带走,尽数卖把了旧货铺子。就是这样,也是装了满满两大船。 处理东西时,二婶一副恨不得将那些妾室通房一起处理掉的意思,让这些娇滴滴的美人们,归高邮时,挤在一只船上,出奇的没有捻酸吃醋。 行了水路,遇着顺风,总算是在日升日落只会,遥遥见着高邮港口来。 高邮这些天传着陈家要败了的事情,有黑庄甚至暗里开了盘口,赌气陈家这次是不是真的要败了,惹得地痞们纷纷跟风下注。当然也有念着陈家常年遇着荒年不顺施粥散粮的好儿的人,见不过这样落井下石,偏要反着买的。 此时见得远远驶来的两艘大船,桅杆上飘着两个大大的陈字,惹得高邮码头的人都悄悄议论起来。 陈家真要倒了? 陈圭站在甲板上吹着湖风一言不发。 越是接近高邮他越觉得高压,千里单骑现在想来仿佛是个笑话。他心里忧虑的是,总是要想个法子的念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章 兄弟的心思 家里早得了信,派了管家来港口接人。 陈圭顺着踏板下船,见着白疤胡夹在人群中对他示意,搞得像地下党接头。然他家里的事情,不是一时能走开。王伦想是也知道,只不知有什么话要讲,方派了白疤胡来提个醒。只是不知有什么话要讲,还是要抽空去一趟王宅的好。 下了船,陈圭立着等了二婶也在丫头的搀扶下上了岸,走在了前面,才跟着而行。落在身后的谢氏,心里想这老二未免太小心了些,这才多大年纪!一边又忍不住为陈培把心操了又操,遇着个这样的弟弟,再是嫡子也得心里虚了一半。 毕竟是积年的威信,陈圭一行人在的时候,整个港口看热闹的人都装作不在意,等到府里的夫人少爷们上了马车,都远去了。才开始敢对留着港口下货的管事指指点点。 看着身强力壮的管家们,抬着沉甸甸的箱子从船舱中出来,看着让人难免去猜测,不知装了多少金银。眼红是不分良善丑恶的通病,看官你说这世人,看了人有钱就有了癔症,不去走正道发奋,偏偏生了歪邪心思,惦记着别人的金银。你有五分,自动给你添了五分,自然就变成了十分有钱。 这十分有钱的陈家,从船舱里搬完箱笼又搬家具,围观群众里有人撇嘴,哟,想是真败了,新出的苏样家具,全然不见呢。偶尔有一两个眼睛毒的,看着那大柜子,黑漆漆像紫檀,心里念了一百声阿弥陀佛,这样金贵的东西,打那么大个柜子,用了也不怕折寿! 港口众人一番心思,各有不同。 陈府里,也是不见有统一的时候。 陈圭同了陈培一辆车,不在人前,那点兄弟的恭顺有爱,被陈熊带入京城给化作飞灰。陈培对幼弟的感情,说来复杂。他比陈圭大了十多岁,那时节,他父亲还不是爵位继承人。他是二房里的少爷,整个府里独苗,几乎要被捧到天上去。 他父亲,自小就对他严厉的紧,人看两遍的书,非得逼着他看五遍,又常端着脸不言语,怪是吓人。他常常躲到东园去,他那大伯父,执了他手,亲自教他书法,他就常常有将伯父颠倒成父亲的想法。后来……后来为着场事故,大伯父早逝,那年他已有陈圭这样大,已经算是半个大人,怕府里下人笑话,自己不知道躲到院子里去哭了多少回。总是想起他年小时,被人抱着在膝头上写字的场景。 再后来,悲伤欲绝的大伯母突然不吵不闹,十分配合地用起膳食来。他才从母亲嘴里得知,原来大伯母腹里存了大房唯一的骨血。对大伯母向来不怎么满意的祖母,突然间像是变了一个人,将伯父生前的姬妾尽数打发。为了这点骨血,请了城里最有名的妇科圣手在府里住了半年,一直到顺利产下陈圭。 他记得祖母抱着个小小的婴儿襁褓出来,他凑上前去看着那婴孩皱巴巴的小脸儿,看不出哪里像大伯父,心里微微失望。却还是悄悄又去小湖边哭了一场。 后来陈哥儿长到两岁上,长得像是玉捏的年画娃娃。脖子上挂着祖母给他打的长命锁,满院子跑。他下了学去看他,总是找不到人,翻遍个东院,发现他在自己书房里玩墨,上好的银毫被他扯秃了毛,光着个笔杆戳着砚里的墨,悄悄往嘴里沾着尝味道。他去拉他,陈圭了声“培哥哥”,等他张嘴那笔杆正好送了他嘴里。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尝着墨的味道,却只觉得幼弟聪慧的紧。 陈圭只觉得陈培的神情,似是陷入某种幻觉里,看上去像是某种得道的高人,飘渺的紧。连他嘴角常常挂着的若有似无的嘲讽,都被软化了。 对于这个大兄的想法,他已经是不想深究。坐了同一辆车上,两人也是无话可说的。陈培在他心目中,几乎被定了性。在他个现代人看来,爱做生意,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在此时,出生陈府这样的人家,未免太离经叛道一点。 前些时日,高邮四下涌起的流言,也不过是让陈圭在心里感叹了声手段不甚英明。他又不是耿直的卫道士,凡是不是自己道德标尺内的出头鸟,必须打倒。 只是为着爱好,这样不知轻重,置生父于险境,陈圭不满的情绪显然不止一点。 这两“兄弟”,果真是注定了的对手。此时坐在车上,想法全然不同。 陈培一直在缅怀过去,陈圭则在考量未来。这两人平素的性子在这一刻仿佛颠倒过来,只是下了车,依旧是桥归桥,路是路罢了。 陈圭打起车帘往外看去,见着府门前立着一堆人。 老太君穿着家常的衣服,被林若晴扶着,银白的头发一半被勒在抹额中,纵是阵阵风起也一丝不苟。这个平素吃斋念佛的没甚存在感的老夫人,此时站在陈府百年老宅的正门前,隐然有要同这宅子融在一起的感觉。 不是行将就木的日落西山,反而萌生出一种老树将根扎在深深地下的感觉。 陈圭甩开这突来的感觉,一步跳下车,上前叫了声祖母。 他其实此时也没什么面目见老太君,总觉得那日许下宏愿,今日却空手而回。这样的反差,加上不能救二叔的自我内疚,已经够陈圭煎熬了。 要是此时祖母说声我对你很失望之类的话,他或许心里好好受一点。偏偏老太君见着二婶一房在面前站地整齐,二夫人红着眼问安,她只说了一声“回来就好”。站在一旁面色不安的陈培,却是望也没望他一眼。 谢氏上前请了安,老太君也只是淡淡地回了好。以前她也是极爱这个孙媳妇的。唯有看见陈培的大儿子,小名林哥儿的,见他礼数周全的上前问安时,老太君神色有所松动,转瞬又不知想到什么,复又一片冷然。 谢氏退到陈培身边,来不及去打量他神色,见了老太君拉起陈圭的手,她心里一跳,这画面太眼熟了些。 果然就听得老太君叫道:“陈圭,你且随老身进去。你三叔公侯你多时了!” 果然久不码字,语感什么的都生疏不少。 时间码的太久了,终于更新了。 没有自己打自己的脸。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一章 二少要掌家 陈圭毕竟是淮安跑过一遭的人,陈熊话说的那样明白,此时祖母一说三叔公等候多时了,他心里已经隐然是知道所谓何事。 相较来说,吃惊的是陈培。今日自归家起,祖母连正眼看他一眼都没有。他原以为是为着他牵连父亲的事情,祖母心里恼了他。他心里也不知有多懊恼,为着争一口气,累着父亲入京。早知这样,彼时就舍了那一注财去,不过是心里郁结一阵罢了。 他此时一听三叔公,直觉事情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他方想起,这年余,他在淮南几乎将商家搅了个底朝天,不过是叫谢氏代笔给祖母写过几封问安的家信。后面遇着发大水这样好的天时地利,他舍了命的倒腾货物,又在淮南新纳了一名颜色甚好的宠妾,有大半年没进过谢氏的院子,竟是忘了问祖母有无回复,又说了些什么。 他觉得心有点下沉,忍不住去看母亲的神色,发现也是一脸愕然。 现在想来,难道自己是早就被放弃了? 掌着家的林氏,安排二房回府的落脚院子,来的有些迟,一来就拿着帕子遮着眼,拉着二婶的手抽噎,只能听见阵阵抽气的声音,也不知是哭还是没哭。听的老太君说的三叔公在等陈圭,她一时不顾形象,大抽一口气,陡然睁圆了眼睛望着这平日里吃斋念佛的老太太——怎么自己掌着家,府里何时来人了都不知晓? 再去看她留在老太太身边的内侄女——林若晴正一脸若无其事的在和身边自己那个同样缺了根筋的宝贝女儿低头耳语什么,她一绞手上的汗巾子,嫡亲的侄女,怎么可能起了外心,必是老太太连她也瞒着。 是了,必是陈哥儿,想起他哄骗老太太那句“必然救得了叔父”,林氏就觉得这老二像个妖孽般,惯会掌握人的心思。 林氏眼中像妖孽一样,惯会哄骗人的二少陈圭,此时被老太君拉着,走于众人之前。被一团或真心或伪意的眼光簇拥着,想着或将面对的事情,觉得肩上的担子沉的很。少顷他又忍不住嘲笑自己,又想要权,又不想担着责任,果真是再找不到自己这般反复无常的小人了。 将自己定义为小人的陈圭,或许还不知,有着三十岁心十三岁身体的这一世,一直觉得自己丢了穿越者脸的他,佯或就要开始波澜的人生了。 这样出府门接二房的事情,看着累心,其实没有头脸的下人,你想累心还不行。比如陈圭院子里,只出来了个紫馨。还因为这出戏文的头旦,不是自己少爷,而远远站在人群后面。此时人群攒动,都察觉出二少爷似乎要不同的际遇来,落在人后的紫馨,不住被人羡慕命好,怎么人家偏偏就越走越高?抱着这样想法的人,心里不服气,面上要讨好,大家心思一样,不觉就让出条路来,将紫馨挤到了各位主子身边。 陈圭抬眼看见身边高了他一头的紫馨,终于见着了一个自己院子里的人,像是一直在漂浮的心从半空中落回了胸腔中。毕竟是这一世睁眼就看见的人,这个陈府,是睁眼就见到的“家”,若是果真要衰败了,自然是拼了命也要拉一拉的。 这样的想法,使他察觉不到还在疼痛的大腿内侧,迈着不算大,却很肯定的步子,跟着老太君向着正厅走去。 三叔公还是前些时日见着得那样,老得脸上满是纵横交错的沟壑。眼皮耷拉着看着就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听说他实是有八十多高龄了,在这个人均寿命最是短的古代,要想长寿,不单是富贵就行了的,生老病死,任你百年山参用得跟萝卜一样,不过是拖得一两天时日,能吊吊命罢了。 不知为何,此时陈圭心里居然还有要为三叔公准备些好药材的想法。若是他再仔细一点,必然能发现,要是依着三叔公今日的气色,怕是很久都不会动用到所谓吊命的药材的。 三叔公一脸喜意,连神色有些恍惚的陈培都看了出来。 二夫人多少有些不满,再是德高望重的长辈,遇着小辈此时落了难的时候,端着张笑脸,也是说不过去的。只是想到三叔公找的是陈圭,又没有立场发作。 而这八十高龄的老人。眼见陈圭,只觉得无一处不喜爱。 他看着,同当年十三上下的熙哥儿品貌像极了,都是聪慧而明俊的少年郎。对着长辈恭敬孝顺,简直挑不出错来。 陈圭星夜兼程赶去淮安,却又无功而返的事情,在三叔公这样老得成精的人面前,根本不算什么。陈氏族人开枝散叶,旁系无数,这些年,他见多了族里有慧名的后辈。当年陈培十几岁上,人天生不笨,又肯后天努力,看着甚是有陈家继承人的样子,不料后来突而放纵起来。中了秀才之后,将正经书本尽数扔到一旁,去干起那下贱的营生来。 三叔公再是开明,不鄙视商户,却也容不得堂堂恭襄公的嫡系子孙,做出将整个陈家拉到尘埃中的事情。陈培再是为家里赚了银山一样的钱财,也抵不住陈圭这样,看着有希望能肩负起陈家数千人口未来的人。 陈圭的手一直被老太君拉着,祖母一直用一种鼓励的眼光盯着他,似乎怕他年岁小,不能体会接下来的事情有多重要,想要将她心底的看重,传递点给这个钟爱的孙儿。 三叔公环视一圈,见该到场的,能到场的,都在这厅内。颤巍巍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同老太君对视一眼,他眼光一扫,仿佛又有了当年的气势来,这时光悠然往返,多年前,也是在这厅里,他眼见着熙哥儿,担起了掌家的责任。 众人只觉得时辰过的太慢了些,又是想早点知道是不是自己猜测的那样,又深知,若是宣布了,自然就不能收回了。 三叔公又望了一眼陈圭,见他眼里一片安然,没有过度的兴奋,也不见退缩,满意的开口说了他含在嘴里许久的话: “打从今天起,阖府就是陈圭掌家了!” 狐狸今天考了五门考试,八点过才回来,一直也没聊天。写到现在,总算是没有失约。 推荐一本原滋味的乡土,《天才小屁孩》书荒的朋友可以去看看。(为成绩比自己好的人做章推,总是充满了压力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二章 冰山的一角 自那日三叔公在众目睽睽下,宣布了陈圭掌家。这消息,插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高邮。 人都说陈家要败了,现在果真就推出一个半大的陈圭来。 以前人攒一声,陈家二少爷少有才名,是见他小小年龄中了秀才的缘故,说些锦上添花的讨喜话,又不会掉一两块肉。 高邮地方不大,哪家有点事情,任你瞒得死紧,总是能泄露出点蛛丝马迹的。何况陈家族学,不乏外姓来附馆的,回去向父母提起,陈家二少爷近来学业荒废,又多有逃学现象,老一些的人,一下就能联想起当年的陈培来。 不都是天资聪颖的陈氏子么,你且见他十年之后又何如。 而且,陈家的现状,能等上十年? 陈家当然不能等上十年。 现在搁在陈圭面前的难题是,陈家必须有个进京活动的人才成,这个人选是个大问题。祖母和三叔公的意思,是要让陈圭来决定。 “等的久了?”王伦的声音在包厢的门口响起,将陈圭落在湖面的视线拉回。 自那日三叔公宣布陈圭掌了家,择日又在祠堂举行了立嗣大礼。陈圭连着忙了几天,三房就反弹了几天。迟迟不交库里的钥匙,必要逼得他空有掌家的名称,寸步难行才肯罢休。陈圭最怕这些婆妈的事儿,还是赖着性子同林氏较了几天劲。 所幸的是,府里的下人,哪个不懂为仆人之道。除了林氏的几个嫡系心腹,此时都知道要听谁的话,方让陈圭发出去的指令不是都落在空处。 二少爷在府里的威信一时无俩,连那个犯了错被陈圭要到院子里做打扫的厨下丫头,现在走出去都是个香馍馍。至于小露珠,她本人还没有什么,她老子娘,走路腰杆挺得特别直,像是自己的女儿已经成了陈圭房里的姨太太一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打了哪般盘算。 说这些,不过是要说,陈圭现在的状态,被人捧着,如烈火烹油,架在火上烤着。看着是一番花团锦簇,然陈家的基业,他到现在都没摸到门路。 王伦见着好友,一时不知是该恭喜还是安慰。陈哥儿叔父被带入京城里,前途未卜,整个陈家跟着就风雨飘摇。偏偏小陈哥儿又在此时被立为继承人,若是陈家此番安然渡过,这偌大的家业,就将尽数落在陈圭手里。 陈圭见王伦神色,猜得他一时僵住了,笑道:“我们是谁,休要学外人说些安慰我的客套话。” 王伦扔了个银锭给跟着他脚跟上楼的小铺子,笑骂道:“你这猴子,怕陈少爷付不起钱不成,小看了爷,小心生生用银子砸死你这猴儿!” 猴儿精的小铺子,想辩两声他其实不是这个本意,想到少爷们哪会听进他人微言低的话,挠着头嘿嘿笑两声,身形轻快地下得楼去了,果真像个猴儿般灵巧。 一会儿老掌柜亲自抱了坛酒上楼来,小铺子在身后苦着脸。老头子压根儿不理他,将那坛子酒并那锭银放在桌上,说了句不要钱。转身到了楼梯口,又想起什么来,扭头说了句:“二少爷还是要争口气的好!” 一会儿二楼除了陈圭两个,就连个鸟雀都不见了。 王伦拍了拍陈圭的肩膀:“为着像老掌柜这样的信任,你也得做出一番事情来。”他一坐下,不知有想起了哪出,笑道:“便是用银山,砸也将陈部堂砸出来了,休要太过担心了。” 不提银子还好,一提银子,陈圭就忍不住皱眉。当着王伦,再是要好的朋友,然牵扯到陈家隐秘,陈圭不愿摆到台面上来说。他这几日,钥匙没接到一把,接到无数账本。细细算了几天,发现陈家每年不知去向的银子数目,多到说是造反都讲得通。 他看得冷汗淋漓,明朝现在江山还稳固的紧,造反是没有前途的啊。他看那些穿越小说,主角王八之气一发,带着一票永远忠心的小弟夺了天下,然后自己坐那天下最高的位子。YY不YY首先不说,就说坐上了皇位,又能做些什么,不过还是当个腐朽的封建帝王。陈圭不信谁能真正将他打下的天下建设成新新民主国家——话说回来,又不是人头猪脑子,辛苦打下的天下,然后将自己架空么。 权利的yu望有多大,陈圭现在还不能体会,他现在首先要面对的居然就是要承担的责任了。 现在王伦打趣,用银子将二叔砸出来,这样的主意,陈圭不是没想过。 你刘瑾不是贪财么,照着二叔的样子给你打一座金人儿,总归能将此人换出彼人了吧。只是想到刘瑾派来拿二叔的人是那位,陈圭再是不谙官场,也知道事情不是台面上那样简单。这便也是大兄陈培背着陷父于不义,还能安然呆在陈家的原因了。陈府上,陈圭向来不敢自认是聪明人。 陈圭那日辗转反侧,为着不能救出陈熊,他暗自里将自己鄙视又鄙视。真他娘丢穿越者的脸,除了知道些历史走向,果真是要当一无是处的废材不成。 他可能是大明朝唯一一个知道正德无子,这皇位会让嘉靖给承了的。问题是,他就算想提前抱住未来皇帝的大腿儿,奈何他暗自算了一下,嘉靖此时不过是一个一两岁的奶娃儿,叫他如何去表表忠心! 王伦见他久久不说话,以为他真是一时犯傻,要走行贿这条路子。世人都说刘内相贪得很,若是仅仅如此,他家里何尝就不出刘大人来。想到这里他对陈圭提醒道:“休听我方才胡言乱语,这法子是下下策,就是人出来了,也是一个大把柄。” 陈圭苦笑,这个他如何不知。只是他乡居高邮,除了知道点史书记载的事件,对正德年间的朝堂一抹黑。再说,就是他知道的详细再详细一点,这些史书记载的东西,果真确实可信么。 好比王伦的家里,陈圭只知道在海上甚是有话语权,只这一样,难不成正史能记载不成。 他今日,本事特意来见王伦,偏偏这个平日里甚是爽快的王少爷,今日只知道喝闷酒,歪腻半天都没进入正题、 他不愿以权谋去揣测王伦。这是他在明朝交的第一个朋友,若是人的心里,连着一丁点情义都不愿相信,岂不是活的太索然无味了。 王伦仿佛知晓陈圭心里在想什么,下了好大决心般:“小陈哥儿,这回你大兄真是犯了傻。再是爱钱钞,也不能动了和内廷抢生意的心思。虽然这不过是台面上陈部堂被牵扯进去的原因。说起来,总归是让人寻着了发难的由头。” 一句话就将陈圭噎住,他这大兄在想些什么,他现在提起就头大,想到大兄吵着要去京里,他更是恨不得敲开他脑袋,看看这做生意性的大兄,怎么偏生对这些就想不通。 陈圭想说些什么,王伦饮尽一杯烈酒,辣的他喉舌生痛,借着这一阵辛辣的味道,王伦对着他难得看得顺眼的陈家二少爷,讲了他平日里难得对人言的真心话:“刚才说那些,不过是为了这话打底。我家里情况,想来你也知道一点。实话同你讲,你知道的,不过也是冰山一角。海上的利益太大,单单是我一个王家,怎么能做主。只是这一次,家里给了信,不让我插手你家的事,说是里面牵扯太深。我才想同你讲讲,千万要留意,莫要当是件普通的官场角力才好!” 陈圭想了半日,对王伦抱了个拳:“谢了,我知道你有难处,有这些就够了!” 他见今天来的时辰久了些,怕府上的人担心,又怕留下去,王伦为着不能帮忙,心里不舒服,就告辞了要回去。 王伦见他要走,一副嘴里有话还没说完的样子,被陈圭当作猜中了王伦的心思,更是说了两句再会的话,就匆匆下楼了。 留下个王伦,舍不得桌上剩下的好酒,喝光了酒轻笑道:“面皮忒薄了一点,家里是家里,我是我,难不成能眼见你去撞墙不成。” 陈圭早骑上了小铺子牵出来的马,这话自然也只有王伦自己听到。 补上昨日的更新,今天的要晚些时候,看看能不能有两章同发。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三章 查账的前夕 陈圭骑马回了府,那个慧眼识珠得早的门房,现在早就以二少爷的嫡系自居。见到自家少爷回来,赶紧去牵过马。 陈圭将缰绳交给门房,这小子为着二少爷服务,内心激动,转身就想牵着马走。被陈圭叫住:“没有人找过我不成?” 门房一拍脑袋:“我这猪脑子,紫馨姑娘使人来问过几次少爷回来没有。” 陈圭点头,他走时吩咐了紫馨做了些事情,万不会到现在还没有点消息的。 陈圭心里想事儿,还是去了祖母和母亲院子里各自请了安。 张氏现在在府里的地位,是母凭子贵,随着陈圭的立嗣水涨船高。 她以前不爱出院子,自然没有人来找。现在同样不出院子,每天无事儿也要来请安,晃上一圈儿的人多得不行。 陈圭去的时候,就有厨下的王厨子家的,说是做了新样式的点心,要让大太太先尝尝鲜。陈圭听着眉头微皱,然当着他生母,何苦让这多年寡居的人下不来台,他嘴里的话也就没说。 张氏见他脸上暗了暗,知儿莫过母,哪里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她爱儿子聪慧,有时又嫌弃他太过老成,偏偏要逗逗他,不说早就给老太君那边送了去,反而一脸不知情拉着他手要他尝尝鲜。 陈圭无奈拿起一个塞在嘴里,吃下去咬了两口觉得味道熟悉的很,仔细瞧了一下馅儿,分明是肉松啊!原来明朝就有肉松了,陈圭有些晃神,张氏一见还以为爱儿心里还是不愉快,拉着他坐下,点了他脑袋:“老太君那里早就派人送了去,你以为你母亲这么不分轻重?” 陈圭嘴里塞着肉松饼,被噎着了,连喝了一大口茶来掩饰他的尴尬。 他现在掌着家,对规矩什么的,原就要比以前在意些,又怕这母亲被下人一吹捧,一时眼里就没了他人。现在想来,也是自己太过小心了。 陈圭在出门之前,已经嘱咐了府里总管及帐房两人整理好帐本,在帐房里等他。陈圭一时把这个事情给忘了,跟母亲陈氏谈了几句话后,一拍脑袋想起了这个正事儿,几口把肉松饼吞下,含糊向陈氏说道:“我去帐房转一圈,今晚就让厨房把我的晚膳送帐房里去。” 张氏微笑颔首,理家理家,理一个陈府的家若没有三分见识,那是会被理入迷局里的,而陈圭能明白先把钱货出入明细理清,张氏悬了几天的心这下稍稍放了下来,看着陈圭有点毛毛燥燥地跑出房门。 紫馨站在了门口等他,陈圭急哄哄地走出房门,也没有瞧见守在一边的紫馨—— 而紫馨也只是默不作声地跟着陈圭往东院处的帐房半步半跑地行去。路过花园儿石级时,紫馨跟得急,忘了注意脚下,‘哎唷’一声,脚扭到了。 陈圭听得后面‘哎唷’一声,回头一看,见紫馨已经坐在了地上,忙回身把她扶起,轻声问:“你怎么跟来啦?” 紫馨又气又痛,白了陈圭一眼,我怎么跟来了陈二爷你不知道?扶着陈圭的手臂,想自己站稳,又‘哎唷’一声,身子一斜站不稳。 陈圭心里着急着帐房里的事儿,见紫馨疼得脸都青了,这周围又没有什么小婢小厮在,情急下,一蹲身把紫馨背了起来,快步往帐房走去—— 原本约的总管与帐房是午时末见,此时是未时初,陈圭本来不用这么着急,但总管与帐房均是三太太林氏及陈培一手提上来的人,而自己又是新丁初掌家,就怕这两人拿住自己迟到的事儿做文章,不跟自己配合。 紫馨伏在陈圭背上,双手撑着陈圭那略显瘦削的肩膀,飞红双颊,左右张望着四周,在陈圭耳旁轻声急道:“二少爷,放我下来,被人看见可要说闲话了……” 紫馨这一番话是明摆着的口不对心,陈圭身上有着一股十分好闻的少年清新气味,而能让冷面冷心的二少爷这样背着招摇过府,就算紫馨平素心里对陈圭没有什么念想,此时那一颗玲珑的心也开始泛热起来。 陈圭自然不去理紫馨在他耳旁轻哼哼说的话,自顾自地往帐房跑去,路上几名婢子或小厮见到陈圭背着他房里大丫环着急跑着,均不敢上前来问,都站在了一旁,喊着‘二爷好’,自陈圭执家之后,在下人这里,他那‘二少爷’三字,便变成了‘二爷’两字。陈圭自己对此也万分无奈,年纪小小,就被喊成老头了。 帐房离得远,陈圭背着紫馨跑到帐房前时,全身均已湿透,而紫馨贴着陈圭背部的胸前也是湿了一片,陈圭把紫馨放下时,并没有去注意紫馨身上如何,而紫馨却是自己羞得无地自容,双手掩又不是,不掩更不是…… 陈圭的目光停在紧闭的帐房柴门上,一名他以前没有见过的小厮正在帐房门前候着,见陈圭走了过来,弯腰向陈圭行礼道:“二爷好,金总管跟李先生刚刚被大少爷喊过去了,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金总管怕二爷在这里等得久,让小的在这里候着等二爷来传个话……” 陈圭眉头轻皱着,缓缓吐出一口气,这两人果然是找机会就给自己小鞋穿,这便指着那帐房门问那小厮:“钥匙呢?在谁手里?” 陈圭执这一个家,这两天里一直等着三太太那边主动把帐房的钥匙交给他,等到今天仍是杳无音信,自己不出声,他们也当是没这事存在那般,现在主动过来了,还给闭门羹自己吃。看来三房与二房那边是真正联合了起来了啊。陈圭想到这里有些隐隐头疼。 小厮仍是哈着腰,毕恭毕敬向陈圭回道:“钥匙在金总管手里,李先生手里也是有一把,他们两人一走,谁也没办法开得了帐房的。” 陈圭一口气缓缓喘顺了,听着小厮这番话,脸上现起几分笑意,向小厮说道:“去柴房找一把斧头过来,去!” 小厮听得一怔,脸色微微一变,抬头道:“这……” “如果想现在被我赶出陈府,那你就继续站在这里跟我扯皮。”陈圭笑容满脸地向小厮轻声说道。 “是!我马上去拿斧头!”小厮应声转身就跑。 扶着陈圭的手臂站在一旁的紫馨见小厮神态忽变,跑步去找斧头,忍不住‘咯’地轻笑了一声,一笑间,肿疼的脚掌也似消了不少的疼痛。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四章 斧头的威力 就说紫馨,陈圭素来觉得她是根上好梨花木雕成的。百年长一圈儿的木材,精贵是精贵,一般人哪里用得起。这样的家具,也就是待客好看,平时你得远远敬着。 陈圭对紫馨,平日里就觉得她是个长姐姐的样子,从来没把她当作侍女,却也是远远敬着。现在她乍然一笑,恍然如春蕾绽放,陈圭看得呆了一呆。正是因为她平日里不爱笑,才显得特别的珍贵。 这一刻细看,陈圭才发现,原来紫馨眉眼长得极其耐看,同林若晴比起来紫馨多了一份圆润,少了几分灵气,但一巧补百拙,此时陈圭觉得紫馨这个大丫环也是极不错的。 “你坐着,我看看你扭伤的地方——” 左右无人,陈圭让紫馨坐在帐房的石阶上,脱了那踢绣七彩鞋,褪下洁白棉布袜,紫馨的小脚掌被陈圭握在手里,晶莹温软、美不胜收。陈圭把手掌按在紫馨脚掌肿红的地方,轻轻按摩着;紫馨微微把通红的脸颊别过,随着陈圭手掌的按动,吸着冷气。 “二爷,可以了。我能站得稳的。” 紫馨伸手握住陈圭轻揉着脚掌的手,满脸通红轻声说道。陈圭随即放下她的脚掌,帮她着上鞋袜,宛如平时紫馨侍候他那般。 正在流目盼顾间,小厮已经扛着一把斧头跑步过来,三太太远远跟在小厮身后,缓缓扭着身子走着。 “二……二爷,您要的斧头,小的找来了。” 小厮哈着腰把斧头递给了陈圭。 陈圭从石阶上站起,接过小厮递过来的斧头,在手里掂了掂重量,转身往帐房走去。心里冷笑着,这世界从来不会因为少了一两只蟑螂就会天下大乱,管家与帐家给他来这一手,那是自寻死路! 走到帐房前,举起斧头就往帐房门口的那把铜锁砍去。 ‘砰’地一声大响,斧头跳了起来,火花四溅,铜锁没有砍断。 “你来砍,砍断你就可以走了。”陈圭回头向那名小厮说道,伸手把斧头递给了他。 三太太看到陈圭真的动手砍那把铜锁,被吓了一跳,扭着小脚儿踏着碎步走上前来,边走边喊:“哎唷,我的二少祖宗,你不在房里好好读书,怎么跑帐房来动斧动刀啦。” 小脚走路看着怪,但也不慢,三太太几步便小跑到陈圭身旁,伸手按住陈圭手中的斧头,笑容满脸说道:“我说二少祖宗啊,到底哪个丫环惹你生气啦,怎么把气撒在这铜锁上呢,这帐房的锁可是千万不能乱开的啊,我的二少祖宗,走走,到你三婶屋里说话解闷去,没事跑帐房来做什么呢!” 陈圭站在原地不动,看着在三太太在他面前做着把戏,也不拆穿她,只是微笑着看着她,末了,陈圭缓缓说道:“三婶您也知道这帐房的锁是不是乱开的——我今天约了金总管跟李先生在帐房见面,时候未到,他们就先把这门锁了,人也不知去了哪里。我说三婶,到底这家是谁在管呢?我这就回去找老祖宗,让老祖宗再次向宗族父老们宣布,让金总管和李先生来执这个家,三婶,您说好不好?” 陈圭面带笑容说着狠话,一时把牙尖嘴利的三太太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紫馨看三太太这幅模样,想笑又不敢笑,忍着笑把身子别了过去。 三太太放下了握住斧柄的手,悻悻走下了台阶,向那名小厮不停地使着眼色—— 而陈圭的目光也一样炯炯盯着这名小厮,把手中的斧头伸到他面前:“快,把铜锁砍了!别误了我的事!” 小厮天人交战了半晌,向陈圭应了声‘是’,接过斧头便上石阶来砍帐房的铜锁。 三太太脸色一变,不在这里停留,头也不回走出东院去。 陈圭挥手让小厮拿着斧头回他的屋里去。 扶着紫馨缓缓走入帐房。 陈圭这是第一次走入陈府的帐房里,占地极大,中间摆着五张大方桌,桌上各有一个算盘。府里各个司局的帐本均在这个帐房中,出入各项明细,无论巨细均有入帐,这是陈府数百年不败的另一个原因所在! 这个帐房由来已久,数百年间的帐本均存放在这个屋里,楼阁上放着的是陈年帐本,每过五十年的帐本则由家主自己销毁,每一年均会销毁一批,而五十年里的陈府帐目,在这个帐房时是完全可以查得清楚的。 紫馨随着陈圭一走进这个帐房便有点发晕了,整栋黄杨木所建的楼阁均发着一股浓浓的故纸堆味,而整整一座地楼阁里,分着陈府里各项支出及收入的帐本,没有接触过帐目的紫馨一看这个阵势便不知所措,问陈圭:“二爷,这帐……该如何查?” 陈圭抚着下巴,在帐房里缓缓走了一圈,指着三年前正德元年的一个帐本架,向紫馨说道:“我们从这一年开始查起。” 对于支出一项,如果没有什么大变化,是不会有着什么波动的。 陈圭从帐目类上抽出厚厚一本标有正德元年的收入帐本,坐在一张方桌前,开始翻阅。 帐本抬头记着:上年府里库存银两六万七千三百四十二两。另有丝绢四万匹,粮一万三千石。生药三千担,干货折银一万五千六百两。 陈圭在算盘上拔了这一个数,粗略翻看了一下,这是没有问题的。 帐房里光线晦暗,紫馨掌起了一盏灯,站在陈圭身旁,陈圭指指椅子让她坐下一起看帐。两人翻看着帐本,一页页过去,每一笔帐都是做得四平八稳,完全没有问题的。 收入的帐目很快便翻阅完毕,而支出的帐本则五花八门各有名目了,修建房屋有着一个独立的帐本,府里每人例钱有着一个独立的帐本,逢年过节支出有着一个独立的帐本,织造衣物有着一个独立的帐本,府里各房所支也有着一个独立帐本,厨房油盐柴米也有着一个独立的帐本,各项名目均记得极细。 每一个领了钱的人,都会在这个帐本上画龟签字,绝不含糊。 陈圭看着这些帐本时,心里隐隐有着几分高兴,只要帐不乱,这个家就绝不会乱。 翻着到正德三年,也就是今年的帐本时,陈圭仔细看着各房支出的帐目,越看越是跷蹊,怎么三房在这半年来,领出了差不多二万二千两的现银呢? 而更为跷蹊的是,这些领出的帐目没有写明用途,就连画龟签字也没有—— 奇了怪了,陈圭看着在心里打了一个结。 放下了三房的帐,翻开二房今年在帐房支出的帐本,更是令陈圭倒吸了一口冷气,去年府里存结的七万银,除了今年上半年入库的四万两银被三房领出二万二千两之外,其余的七万两银均被二房支出—— 一样的没有画龟签字! “这事不妙了……”陈圭怔在了当下,扭头向紫馨说道,“马上开库房,核对实物!” “总管跟帐房不在,谁也不能开库房!”一记响亮粗浑的声音在帐房门口传来—— 陈培风风火火走入帐房里来,身后紧紧跟随着三太太。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五章 开不得库房? 陈圭听得陈培一声“开不得”,心里冷笑无数声。 现在他掌着家,还没听说哪个主人,开库房要寻个管家和账房的同意,当他年岁小,有个面团娘,就是泥捏的不成? 只是若是背地里无视也就算了,当着面,一个是他大兄,另一个是婶娘。下面有这么些子仆妇看着,嘴巴素来没有严实的一天,若是传了出去,又是一番不敬长辈的恶名。 这种左右为难的掣肘,让陈圭恨不得拿起那斧头,也狠狠劈开的好! 他转而一想,现在又非三十岁的成年人,借着这小身板的皮囊,就不要脸又何如? 想到此处,他眼珠子一转,露出刚听出是陈培声音的表情,转过身去,笑道:“大哥怎生来了,用了晚膳了?”又对着林氏一行礼:“怎么三婶也来了?” 林氏恨得一搅汗巾,听闻这老二和一个来路不明的的王姓小子交好,那是高邮有名的浪荡子,定是学了他一腔油滑,现在益发滑不溜手来。若是早知如此,林氏倒是愿意看陈家二少爷以前的冷脸来,比现在看着敦良,挑不出错儿,却又实在让人讨厌的温笑好上许多。 想着来得目的,她看了陈培一眼,见他不似要张口的样子,只得装着无意笑道:“这黑灯瞎火的,陈哥儿不回院子,偏到这里顽。你若是磕着了,回头怎么对老太君交代去?”说着要上前拉他的手,被陈圭不着痕迹避开。 陈圭作惊讶状:“三婶哪里话,我原是要在这里盘库存,哪里是顽了?”又似乎被林氏提醒一般,歪着头接口:“是了,原是该多些灯盏才是,那个谁,对,就是你!”一个不巧路过的小厮,巧就被二爷点了名,赶紧跟前来。 陈圭拿眼一横:“去给爷点个十盏八盏灯来,迟了片刻,打断你狗腿儿!” 这无辜被点名的小厮,眼见着诡异的气氛,悔得想去吊在湖边那棵歪脖子树上,该,谁叫你要路过!他府里惯常跑腿儿的小厮,哪里看不出一旁的大爷和三太太,脸色沉得吓人。不过比起这个来,前些日子将人砸的满头鲜血的二爷,凶名赫赫,这开口闭口要打折了腿,叫人如何可好。 这小厮,对着三太太和大少爷行了礼,连头都不敢抬,顺着墙根儿蹑手蹑脚小跑出去。 陈培和林氏相视一眼,头回有点这家换了主人的感觉。 陈圭口里叫着大哥,问着好,动作还是没有慢,誓要在今晚开了这库房。不是他非要撕破脸,而是拖得一日,就能叫陈培和林氏做出手脚来。他倒是不是抓着错儿不放人,非得揪出来,只一样,个人的事情个人担待,他又不是烂好人,难道要帮着这两房担起来? 他不是真正不谙世事的少年,俗话说的好,升米恩人斗米仇人。自己凑上去帮忙,人不一定念着你好,多有吃了五谷想六谷的,他不会知道你付出多少,反而会怨你帮的不够多。多有原本亲厚的亲朋,为着这个最后翻脸积怨,形同陌路的,何况本来就不睦的陈培和林氏。就算陈圭说我要帮你们抹了这帐,也要俩人相信才是! 这库房被把澄亮的黄铜大锁锁着,大库房难得开,锁面都蒙上了一层细灰。陈圭拿起锁头看了一下,眼见着是不能指望陈培和三婶拿出钥匙来。 陈圭仔细看了一下锁头,当着陈培和林氏的面,他不好再使出用蛮力砸的动作。 为着礼貌,又多问了句:“哥哥和三婶果真是没有钥匙不成?” 陈培看着没把他话当回事儿的二弟,忍不住讥讽道:“弟弟原是不管这些俗务的。府里的库房,一向是账房管着画个签儿,金总管负责钥匙,没有这两人,哪里去寻钥匙。” 陈圭想着大兄果然是被气的发昏了,就忘记了先前查账本的时候,使人来说的借口正是金管家同账房都被大少爷叫了去。现在又使出两人不在的借口,是小瞧了他,还是果真没招了? 陈圭正要说话,先前那个被叫去拿灯的小厮,手上提着个灯笼一脸谄媚地过来。 紫馨一脸担忧地望着这个跑腿儿的小子,近来二爷说话,愈发的肯定起来,他新近掌家,怕下面办事的人阳奉阴违,故此说一是一,最厌恶别人自作主张。二爷说是十盏八盏,你只能多拿,如何敢提了个灯笼就来。 陈圭眼里还来不及眯,这小厮,笑着凑上前递了个篮子上来。打眼一看,满满的都是大烛和烛台,粗粗一扫,怕是不下几十只。 紫馨松了口气,陈圭则是觉得近来府里的小子们办事利落,又为着稳定人心,估计是时候涨涨月钱了。 烛台被摆在地上满满一圈儿,直晃得大库房门外,三丈见方的地方,恍如白昼。 这样的亮的灯光下,大兄陈培的脸上沉得像一汪风平浪静,却又饱含危险的湖面。眼见着天色已晚,今天陈圭要去寻人来开锁,是不能了。他又不能整夜守在库房外,等过了今夜,便又有着些翻天覆地的变化,谁又知晓呢。 虽说过程有些曲折,结果必也是自己预料中的,这库房今晚是不能开了。陈培想到此处,忍不住去看身后被称作“三婶”的林氏,心里满是厌恶。他素觉得正妻谢氏就算大家里少见的木头人,原以为这三婶看着是个精的,不料竟是蠢到这种地步,看着精明无比,伸起手来,竟是不管后果的。收拾烂摊子的却是自己,陈培想到此处,为着三叔找个这么个纠结的林家结亲,头痛不已。 陈培心里有些走神,为着三叔抱着不平,就没去注意林氏频频使得眼色。 待他回过神来,见二弟陈圭,指示小厮提个灯笼,不住地在打量锁眼。他想着陈圭近似无赖,用斧头劈开账房钥匙的做法,怕他又来一出,就说话拿他: “二弟莫不是要看着这大库房铜锁,是不是像账房那么好劈?” 陈培这夹枪带棍的话,说得眼见着二少爷用斧头劈开锁,这样无赖又实际办法紫馨,都忍不住将脸撇过一边去。这样有辱斯文的,看着不似自家少爷呢。 谁知陈圭,嫩脸连颜色都不变,丢下铜锁站起身笑道:“这锁,弟弟眼见着也不甚结实,府里防盗也做得太差了一些!” 陈培被他一口话噎着,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陈圭不顾着把大兄气的脸上发青,突然扭头对紫馨问道:“我记得你往日常带着根银镏金的簪子呢?” 白昼一样的光,让紫馨无所遁形,不知二爷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偏提她那根簪子,虽说是他送的,也犯不着这样吧。紫馨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见陈圭一脸正色地望着她,一咬牙,忍着羞意从发间拔下那根莲花簪子,低着头递给二爷。 陈培个林氏,还有他们带着的下人,被二少不按理的行为搞得措手不及。正要当他被什么给魇着了,就见这古怪的二爷,拿了那簪子就往锁眼一阵捣鼓。 陈培才反应过来,他是要开锁,这要本能讥讽一句,却听得一声“咔嚓”声,心里刚叫了一声不妙。 他那无赖似的二弟,转身过来,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手里提着那把原是在库房门上的大锁,说了句将他气得几欲绝倒的话来—— “大哥,这锁果然是不结实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六章 各有各的道 看着陈圭拿着那把黄铜大锁,陈培只是气,三太太却摇晃了两下,若不是身旁的金珠眼尖,扶了她一把,眼见着就要倒下去了。 库里情况如何,她心知肚明。陈圭见着她反应,也就猜得七七八八了。 陈培则大怒,林氏反应这般大,定是对他也有所隐瞒了,这蠢妇,这时候还分不清轻重缓急!若非俩人牵扯的太深,扯出了林氏,陈培必然也不能清清白白脱身,他定然早就拂袖而去了。 只是现在,陈圭使出这种下三门的办法开了锁,陈培也是必不能让他进去的。陈培一使眼色,他身后就窜出几个人来,堪堪将库门围住。任你打开门,只不让你进去,你又能奈他如何? 陈培带回的这些人,是他蓄的私仆,就是月钱也不从公帐上走。管你陈府谁掌家,谁落难,他们只对大爷效忠罢了。 陈圭见着这等子人,是新仇加旧恨,想到被叫走的金大总管和李账房,这种显然想将他架空的想法,噎得陈圭像吞了只苍蝇——不是好大的事情,偏要恶心着你。 吃了只苍蝇一样的陈圭,手里拨弄着那根簪子。用根簪子开了锁,不是他春哥附生,总能干出让人不能置信的事情来。他上辈子,为了管教爱混的弟弟,交了不少三教九流的朋友。 其中有个,专是开锁的行家,拿着根铁丝,能当万能钥匙用,弯出几个弧度,能开大多数的锁。后来他洗手不干了,无事还是爱显摆他的专业,说他瞧得起陈圭,非逼着给他上了几次开锁的课。更为搞笑的是,陈圭的结业资格,是被那老偷拉去自己家里,逼着给开了自家的锁,才算他学会了! 银簪子质体就软,正适合做钩子。只是陈圭想不到,他俩都准备要撕破脸了,公然叫人围住了库房的院门。 紫馨看着情况不对,怕着二爷吃亏,频频给那掌灯的小厮递眼色,指望着他去通知老太君。 但凡天下的女人,没有不爱攀比的。放到这明朝来,又属这些低下的丫鬟婆子,最爱比。比完主人比月钱,比完月钱又说衣饰。你若见着浩浩荡荡一圈夫人小姐出门,那些丫鬟们,看了别的小姐们,之后的目光就会一直停留在同等级的丫鬟身上。 一直盯着紫馨,从她发间的珠花,看到耳边的鸭青宝石坠子,又看着她腕间半掩在袖子中的玉镯子发了半天呆的金珠,一下就发现紫馨的暗号。她内心艳羡,偏要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绷了许久的脸,终于找到个打击的机会。她忍住笑,在三太太耳边飞快的耳语一阵。 林氏这么些年,饭也不是白吃的,陡然觉得身也不软了。指着那个想溜出去的小厮,尖声道:“主人没发话,就有你这等想退下偷懒的小子,还不给我拿下他,堵了嘴狠狠打几板子!” 几个跟着陈培来的健仆,就有两个像鹰一样扑向那小厮,一左一右捉住他两只膀子。 那小厮今日不知道走了哪般霉运,二少爷嘴里那顿打断腿的威胁刚过,又被三太太拿住要发落。 他知道没他相关,不过是三太太要拿他做筏子,但是板子临头了,还是得跪下磕头求饶啊。 这小厮,方才对陈圭做出要效忠的表现,就被三婶这样公然打脸,陈圭就是泥捏的都有三分火气,顾不得紫馨在在身侧拽着他手,就要上前撕破脸。 林氏一点惧怕的表情都无,反而用汗巾擦了擦嘴角:“我说紫馨丫头,你这是赶着要进门呢?仔细自己行为不检点,老太君生了悔意,说是你们这些子没脸没皮的丫头,带坏了陈哥儿。打发你们去配了小子,那时节,就知道轻重了。” 虽说大家其实心里都清楚,紫馨是老太太为陈圭备的通房,但大家素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得,紫馨现在还是个女儿身,谁也不会去当面揭穿了说。她第一次听得有人说出这些子话来,偏偏人是主你是奴,咬得唇都破了,血水还是要往肚里吞。 陈圭听着这些辱没他房里人的话,就要挣开紫馨的手,做出一番事情来。陡然觉得被紫馨拉着的手冰冰的,回身一看,她眼泪流的簌簌,珠子一样砸在他手背上。咬着得嘴唇都破了皮,眼见着丝丝血迹来。 这样的紫馨,陈圭没有见过。他心里怨恨三婶转移注意力的招数,太过下贱,却又有一瞬间,想在这夜风中,解了袍子披在这簌簌发抖的身子上,带着她离开这是非地,且不管陈府这摊子烂账的想法。 陈培见着陈圭主仆二人,自己就乱起来,陈圭眼睛气得红红的,心里大乐,想着这等尖酸话,听着不好,效果却大。果真是适合林氏这样的人来说。 适合说尖酸话的林氏,正一脸得意,赞许眼睛尖的金珠。门外就传来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声音:“既是老三媳妇提了醒儿,改明儿就将紫馨开了脸放在陈圭房里罢了。” 这时夜色深了,几人都万万不料会惊动了老太君。 老太太额上的发丝梳得齐整,被一群仆妇簇拥着,灯笼怕不是点了有几十盏,娓娓一行人,浩浩荡荡,甚有朝廷钦封诰命的气势。 嚣张如陈培,自小对祖母就敬重有加。就是三太太,嫁入陈家这些年,没少被老太太扔得软刀子收拾得服服帖帖。这些年老太太不管事了,林氏都要忘了婆母当年威风的样子了。现在听见老太太淡淡一句,要将紫馨开了脸的话,低下头,就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这样吹着夜风的深夜,惊动了老人前来,几个人心里都有些悔意。非要对着死磕做甚,又不争着这一时半会儿,晚点动手,不过也是损失了些许先机,难不成就能输了不成。 紫馨放开了二爷,飞快地将脸上的泪迹抹干。 陈圭调整了下心情,笑着迎上前去,扶住了祖母:“夜深了,还教您来这一趟,原是孙儿的无能和不孝了。” 老太君拍着他手:“祖母知你孝顺,只是有些耗子,还非要得晚上才好拿!” 被祖母称作耗子的陈培,难得低头红了脸。 林氏心里着急,只恨自己不能穿墙而过,将些物件放回去。扶着金珠的手,犹自强逞镇定,其实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老太君不管这些耗子的心思,拉着陈圭的手说道:“现在是你掌家,休要叫人小瞧了去。” 陈圭得了祖母这样的助军,后方安稳,对着祖母点点头。大踏步上前,那些原本围住院门的健仆,见着陈培软了,自然知道退回自家主子身后。 陈圭一把上前,终于推开这扇折腾了一晚上的库房院子大门!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七章 蜀锦变身记 话说陈圭推开那大库房的院门,小厮在前头打着灯笼领路。 有那机警的,寻了大椅子,并厚厚的坐褥子铺好,放在背着风的地方,请老太君来坐。 陈圭将祖母安置妥当,才回身细细打量这些一字排开,作了小库的房间。想来是修筑的时候做了考虑,这些房间并行排开,不似一般院子要分东西厢房。看上去就是齐整大小一样的房间,门扉上又有“甲一”或“丙三”字样的木牌。不单库房长得相像,各自门上,更是同样一把明晃晃的铁将军把门。 这内库的钥匙,当着老太君,林氏再也推脱不过,见着陈圭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只得不情愿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来,手颤抖着递给走过来,方才被她说作不检点的紫馨。 老太君眯着眼似在打瞌睡,身边提着暖炉的人,足有一圈儿,这种钦封诰命的气势,压得林氏动弹不得。只怨自己和陈培太过托大,万不想老二这个半大娃子,想的出半夜盘库这种行为。见着老太君赶来,以为是她在背后指使,心里更是凉了半截儿。 陈圭低着头翻账本,说了声“乙二”,身旁的紫馨翻出钥匙来比对,开了“乙二”的门。 账上记得,乙字号,专是府上收纳衣料的地方。不管是府里主子们平日里应着季节裁新衣,还是人情的来往走动,或者打赏下人,都会归到这库里走一遭。 账上记得三年初,陈圭的外公家,听着这个嫡亲外孙,小小年纪考了秀才,把个除了陈圭外公,里外里都是老粗的张家,喜得合不拢嘴。打着年礼的名义,云南土夷之地,怕是寻不着好东西。专门派人去了蜀中,收刮得一批好纸,并各种近乎奇石的砚台之物,加着云南土礼,装了满满一船,顺着水下来。 川内水流湍急,又花钱置了一批蜀锦,尽数压了舱底。因为蜀锦看着奢华,其实若说做衣服,材质硬的缘故,并不为南人所喜。加上陈圭旧时对这些东西不甚在意,张氏又说不上话,林氏做主,将这批足有千匹的料子,尽数入了公库。因为是涉及了自身,陈圭看账本的时候,对着这批料子的来龙去脉,多留个了心眼。 此时看了库,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这批蜀锦。 放衣料的库房,原是和别的不同,南边最是湿潮,又多虫蚁,因此徽人建屋子,多是二层的楼,二楼方是住人的地方。陈家的库房,要依着江浙的旧例,又不愿舍去徽人的习惯。陈府的房屋,精巧中原就是要比高邮的一般房屋高些。这库房,为着防潮,用杉木打得柜子,打了长长的脚儿,一个个抽屉套上去,像是药局里那种木格子,只是比它宽长许多。 其实像这种节礼,数量如此多,主人家大多都会留些起来,再将剩下的卖把绸缎铺子,折成银子才是正理。这批蜀锦,因为礼单上写的就是赠给陈圭,府上的人不好动得,才尽数存着。 身边的人提着灯,陈圭一下就找到南面墙,整整几大排那种快顶着屋顶的柜子,被他外公家点名送给他的蜀锦塞得满满当当。陈圭将账本递给紫馨,寻了取货的梯子,就要往上爬。 身边的人,除了陈培和林氏这边,哪个不怕他跌着,要想拦着,又见老太君没阻止,又都不敢做声。 一般人查货,必是从下面的查着走。陈圭直觉下面的格子不会有问题,就从最上面一格子查起。刚一拉开柜子,就扑鼻子都是防虫香樟丸子的味道,在幽闭空间闷了许久,气味有些刺鼻。 陈圭抽动着鼻子,附着身靠近前去,细一看,不是织法华贵的蜀锦是什么,他这点眼力还是有的。那芙蓉花的暗纹,他自然不会认错。见着没有问题,他一点也不心急,又抽开了附近的几个抽屉,查看一番——居然都是整齐叠放的布匹,粗粗一看,像是都没有问题。 他自梯子上下来,又开了下面几个柜子,还是一无所获。甚是还叫人将下面些许柜子抽开,将里面的蜀锦都取出,一匹匹人手捧着,拿去给老太君过目。 老太太这样在衣料子里打了一辈子滚儿的人,眼睛毒着,一眼就瞧出这正是张家送来的那批料子。神色里看不出她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只见得她对陈圭点了点头,示意没问题。 真正松了口气的是林氏。她见陈圭一进门就往衣料库里奔,什么都不看,偏揪着这批蜀锦不放。以为他在哪里听得些风声,又或者今晚陈圭死活要开库房,本就是拿她的一个局。这样的想法,吓得林氏额上的青筋一直在跳。现在见这半大小子,无功而返,她只觉得定要好好奖赏金总管一番。 哪里想到陈圭压根儿没想过放弃,将过程细细回想一遍。他不是坚信自己直觉的武断之人,而是三婶的神情,自他打决定开蜀锦这边的柜子开始,就不正常了。 他陡然想起现代拍电影,惯用的一种道具来。顾不得同身边的人打招呼,翻身再次上了梯子,唬得一旁要忠心护少主的仆人,扑身来掌着木梯。 陈圭方才是想到了港式老电影里,黑帮交易,黑吃黑最常用的一种手段。想到自己估计是被这样司空见惯的拙劣手段骗过,他自家都觉得有些丢人。他重新又打开先前第一个抽开的顶端抽屉,将那匹先前看见的有芙蓉暗纹的贵气抬起一角,果然就看见下层的东西,有了变化。 他招呼下面的人散开,将着上面的那匹蜀锦抱出,没下梯子,就将那有些值钱的料子扔在了屋内的空地上。林氏想要刺他两句,这样不爱惜财物,掌家必也是铺张浪费,果真是要将陈府钱钞准备漫天撒尽不成? 她话还在嘴里,见着陈圭小小身子,努力用单手抽出那抽屉里的第二匹料子,同样扔在了地上。 屋里的人,多是同衣料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妇人,这些东西,不用过手就能看出七八分来,何况地下的两匹料子,差的也太多了些。 林氏往左边一歪,被金珠给紧紧扶住,闭着眼似要昏厥过去。 有人捧了这两匹料子去给老太君看,老人看了本来还一言不发,见不惯林氏那似昏非昏的假模样儿,伸手就将第二匹料子掀翻到一边,冷声道:“老三家的,府里怕是遭了贼!上好的蜀锦,眨眼就变成这些不值钱的嚣段子!” 今天有三章,有人信么? 不信的面壁去,嘿嘿。。。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八章 发威与分家(一) 一向强势的三太太林氏,被这众目睽睽之下的铁证搅得一时心神大乱,竟是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老太君见她不答话,提高了声音继续说道:“就算遭了贼,这样为着府上面子,辛苦抗来嚣段子替换,又全了府上门锁的贼,果真是甚有义气。” 林氏哑口无言,一时无从辩解,看着不远处,明明就是关键时候,偏偏不禁走神了。目光瞟到紫馨头上的莲花簪,直想反说一句,这样的贼有甚奇怪,你那宝贝孙子,开起锁来,手脚定是一点不比这样的贼差的! 她再是不集中注意力,潜意识就阻止了她说出这样火上浇油的话来。 陈培看到这里,早就没有留在这里继续丢人现眼的兴致。反正林氏是被翻了出来,横竖这件事情掩盖不了,让他现场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他再是巧舌如簧,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再说此时已经是三更天,老人家觉时本来就短。要是一夜不睡,这样冷的天,落下病来,却是儿孙的大不孝了。这个想法,并不是为着私心,陈培也就说得理直气壮:“还请祖母回院安寝的好,二弟眼见着怕是盘查到天亮都不得空。若是累着了您老人家,叫我们做晚辈的,岂不是自责自己无用?” 说完长长一辑,弯着腰,大有老太君不答应,他就不起身的姿态。 老太君将在场的三个晚辈看遍,有些难以抉择。整个府上,都知道老太君最宠的,自然是二爷陈圭。其实人心肉长得,她对长孙怎么会没感情?就算是三媳林氏,常年在家伴着她,一张嘴儿比蜜还甜,平日里不知为她解了多少乏。若不是她对二儿子被带入京的态度,让老太太心寒,这些日子,也不会疏远她到这田地。 她为着老二能顺利掌家,深夜里来落大孙和三媳面子,是她作为府里的太君,为着陈府将来,必须做的事情。但是抛开陈府前程种种,她只是个平常的老太太,手心的肉或许要厚点,并不代表,手背的,就是不值钱的路人。 老太太想到林氏眼见着是要在这事情上给个交代,事后听到的,总是要比这样亲眼所见的冲击来的小些,她也不愿在将林氏的好儿,全去抵了这些身外物。在这么些子下人面前继续落她面子,也无趣,就也生了想走的念头。 老太君看着俯着身的大孙,和二孙儿一脸大哥说的甚好的神情。想到那是培哥儿也就陈圭这般子大,挤进来看刚出生的幼弟,一脸失望地走了。后来听得心腹的人说,培哥儿又跑去小湖边哭去了。 她方时听着,觉得陈家必不会出现那种为着夺家产,争得你死我活的情况。今日破了她的期许,还是抵不过她心里变软起来。她给陈圭留下了几个健仆,扶着大丫鬟的手,回院子去了。 只是走前还对没有起身的陈培说了句话,后者愣了半晌,依言跟着祖母走了。 若是算来,只不过是家常的一句,比不过命令来得直接,偏偏有效果得多——“培哥儿跟着回去歇着吧,休要仗着年轻底子好,就拿精血在哪里熬着!” 陈圭送走了祖母,林氏也去了一半的助力。 二人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针尖对麦芒,一触即发。 陈圭是祖母走了,这场子里,没有了压着林氏的人,他是晚辈,自然不好同祖母一样,直言质问。 林氏见老太太走了,也觉得总归也是没认的,任她想个法子脱了身,也不是什么难事情。她坚信着陈圭一言一行,必是老太太在背后指使。现在光留个半大的陈圭,她也是大家里出来的闺秀,什么事情没见过,何曾怕你这点风浪。 因此陈圭接过下人递过来的算盘,扬了扬,对林氏说道:“三婶,我们且一单单来啊?” 林氏喝了口金珠去泡的参茶,提了提神,无事般说道:“陈哥儿能算清么,还是三婶帮你找个人来算如何?”她看着不甚在意,其实心里早想了千百次对策。 回应她的是陈圭噼里啪啦拨弄算盘的声音。林氏见他双手飞快上下拨弄,实在想不到他哪里去学了一手账房先生的绝活儿。 陈圭则在心里感叹,听得谁说中国教育不好,非得大耳刮子抽他!小学时候学的珠算,珠心算,现在用来记账竟是再好不过……若是想着穿越的人,小学且要认真啊。果真当初老师说的好,学的东西总是有用的,现在就应在他身上。 陈圭心里一番忆苦思甜,手下一点没见慢,旁人清点出一匹布,他就记一匹。边记还边感叹,若是这嚣段子是三婶亲自使人换的,还真是深谙人的心理,将人不愿在高空翻动重物的惰性,了解的一清二楚。 三婶那盅参茶刚刚饮过第一桩水,陈圭这边就清算出被换的料子来。 入库时是九百二十八匹,现在只剩的堪堪二百匹的样子。至于替换的嚣段子,大概有三百匹的样子。这两个加起来,明显离着总数极远。是因为后面清理,才发现,里面不单有值钱的嚣段子,甚是还有大半的更不值钱的麻布充斥其中!陈圭不知是三婶原就是这样换的,还是低下的人,背着她又换了一遍。只觉得用麻布换蜀锦,这买卖,要是常有的事情,搞得他都想参一把! 这当然是气话,这些蜀锦,点名是给“陈圭”的,自然而然,现在是他名下的产物。被耗子如此蛀自家的粮,若是轻易放过了这耗子,且不是等着她下次将你搬空? 陈圭抬头见紫馨虽然强打着精神,实在也是一脸困倦,想到今日出其不意查账的目的已经达到,剩下的可以拿封条贴了库房,改明儿慢慢盘查。他困的没有了要替陈府燃烧性命的想法,将着算盘往桌上一扔,站起身对着林氏一拱手:“恐还要烦三婶画个签儿!”话是说的好听,其实翻过来,就是说我这蜀锦是清算好了,该你过来签字画押了。 一直喝着人参茶,吊着精神,看着明显比陈圭容光焕发的林氏,放下手中的茶盅,连眼皮都没抬:“画什么签儿,这些你且找金大总管呢。 晚上来第三章。。。。。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九章 发威与分家(二) 先前冷不丁被拿住,三婶林氏乱了阵脚。又当着老太君的面,不敢反驳。现在没了人,她也冷静下来,全然推到金总管身上。 陈圭挑眉:“三婶哪里话,别的不说,只这批被换的蜀锦,就值万钱。金总管也得愿意为您担下方是好事儿。” 林氏拿着汗巾子,点唇一样擦了擦嘴角:“陈哥儿休要胡说,我只说叫你去问金总管,可没冤枉这是他干的!”她敢这样有恃无恐,自然有她道理。那金管家,自她掌家来,亲自提拔上来的。为怕养大的狼反咬主人一口,开始时就以要替他孙子脱奴籍,亲自要了送到陈街身边做了书童。 金总管得以在众人之中被三太太看上,自然不是朽木之辈。知道这是挟着他家人了,这种事情,原就是放心用人,惯使的手段。金总管想上位,自然也得做出点牺牲。加上林氏恩威并重,又许了他家小孙子脱奴籍。 脱了奴籍,不要看这小小一句话,但凡有点头脸的奴仆,怎样是真正的头脸?必是主人肯为你脱奴籍,将自家卖身契予了你,从此不让你子孙再陷入这样的贱籍里,成了所谓的“良民”,这方是无上的荣宠了。 这是真正的封建明朝,不是那种买块馒头就扔一块儿银锭子的古代电视剧。写了卖身契的奴仆,地位之低,让你实在是难以想象。凡奴婢殴家长者皆斩,杀者皆凌迟处死,过失杀者绞,伤者杖一百流三千里。这是有证可寻的律法,不是哪个主家编出来的家法。 主人家对奴婢,可以打骂、赏赐、买卖甚是处死,说句更现实的,就是为奴之身嫁了良民,官府都会强行分开你俩。更别说想要参加科考谋取前程之类的事情了。 陈圭不知三婶哪里来的信心,但总归脱不了些许地下的交易,才能让人愿为她担着这样的罪名。 陈圭对着这样反复的长辈,说不上厌恶,只想得快点解决了事情,好歹有个说法:“那定是要传金总管和李账房前来问话一番了?” 林氏掩着嘴笑道:“真是不晓事的少爷做法,这样寒的夜里,若说是传金管家,他是我府上的世奴,自然没甚说法。至于李账房,人可是每月按着银子请来的账房先生,陈哥儿这样深夜里的做法,说不去也要有理不成?” 陈圭早就冷静下来,并不为林氏的挑动而动怒,淡淡说道:“三婶勿要说笑,主人家有事,这样平时拿钱养了千日,用得他一时的事情,难道我这个少爷可以等在这里,他们还能端着架子等着我使人去抬着来?” 林氏被这不软不硬的话呛得,差点咳出嘴里含着的茶水。她吃了一肚子茶,腹饥难耐,打发了金珠去寻点心。久不见这小蹄子回转,偏看着紫馨不知何时退下,提了一个大食盒子回来。还没揭开,林氏就闻到一阵酒酿元宵的香味。 平时这样吃食,你就是请名厨做了,亲自端到三奶奶面前,也会嫌你怠慢了她。现在腹饥夜寒,只觉得那酒酿元宵冒出的热气,直钻到她胃里,诱得口里津液不断地分泌。 只是她先前才那样说过紫馨,虽然当时打的是转移话题的主意,毕竟还是跌了紫馨的面皮。这样的丫头,最是记仇,林氏不愿为了一碗元宵低头,干脆作出一副端详她腕上火龙宝石缠枝并蒂莲的样子,眼不见为净。 哪知过了半晌,酒酿那种特有的香气,仿佛离她鼻尖又近了些。她抬眼一看,紫馨端了一碗元宵,站在她跟前,见她眼光扫去,低头叫了声“三太太”。 林氏满意紫馨这种很是能认清自己身份的态度。是了,她只是个大丫头,就算老太君看重,陈圭满意,也脱不去她丫头的身份。自家好歹是陈府的三太太,说她两句,难道还能反了天去不成? 林氏正要端着架子去接那碗冒着热气的酒酿元宵,眼光不经意一扫,陈圭自然早就在喝了,等她看着这些查库的丫头婆子,和院里等着的小厮管事,莫不是人手一碗,勃然大怒:“这是将我当作了什么?何时穷到要和这些丫头婆子们吃一样的吃食了!” 本来还没有那样生气,见到一屋子人一脸愕然的望着她,更是恼羞成怒。陈圭突然掌家,逼着她要将手里权利移交,这样的巨大落差,本来就让她心里不忿。现在见着陈圭面前的红人儿紫馨,送个吃食竟然不分尊卑,气不打一处来。 林氏自在家里做女儿家,就以泼辣的性子搅得她家里几个哥哥,莫不有不怕她的。嫁到了陈府,除了在老太太面前低眉顺眼过,就是陈圭三叔,私下里也吃过不少棒槌。陈家老三爱她又辣又俏,通没有对老太君讲。因此三太太凶名儿,被关在三房的院子里,没有人敢泄露出来。 只一样,她现在吃着陈府的饭,都能做的娘家一半的主,一声不说就能接了侄女儿来,就可以看出点端倪。 这做的娘家一半主的三太太林氏,被这样的“不敬”气的浑然忘了这是陈家,抬手就掀飞了紫馨手上的元宵。 那一碗热的汤水飞出去,陈圭都来不及拉开紫馨,碗就往着一旁飞去。飞溅的汤水溅到紫馨脸上,她这样沉稳的性子,都忍不住轻呼。 陈圭拉过她,细去看她脸,眼角下面被烫的通红,并几个迅速窜起来的小水泡。 陈圭对三房的观感,一直停留在陈街推“他”在门扉上那里,心里不说厌恶,戒备倒有十分,极不愿同三房打交道。若不是来了林妹妹,他这颗心,不知为甚软了又软,今晚他就不会同三婶说这么些废话。 现在一直待若长姐的紫馨,先是被于众人面前折辱,现在林氏那一碗元宵,泼在紫馨脸上,烫起的水泡,直将那点因林若晴而起的软化吹得荡然无存! 他已然决定要撕破脸了,对着一屋子还没自紫馨被烫中回过神来的丫头婆子们,先是发了一通火:“还不送紫馨姑娘回院子去!” 这些人,见到主子们刀光剑影,遭殃的总是她们这样的下人,同情心就先倒在了紫馨一边。再说她又是二爷的“屋里人”,想要献殷勤的人,将紫馨团团围住,誓要将这个送紫馨姑娘回院子的任务拿下。 没有女的不爱惜自己容貌,紫馨见二爷一脸关切,也就半推半就的走了。 陈圭见几个婆子拥着她走远了,也没有看林氏一眼,对着院子里的管事小厮们吩咐道:”去把金管家和李账房找来。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刻钟之后我要见到这两个人!” 福利大放送,三更送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章 李账房一家 这些人,原都是老太君留下的,对于二爷说的“无论用什么办法也要见着人”,自然得尽心尽力。 这两个人,金总管是府里的世奴,却因这年余升了总管,很是捞了一把。背着府里在高邮买了房,只说是凭的,大家其实心知肚明,只不愿做那“恶人”去主人面前揭穿他。李账房,原是个几年不中的酸秀才,被陈府请了来算账。月银丰厚,一个月要二十两银子,算是账房先生中收入的翘楚了,自然也在高邮置了屋舍。平日里俩人都是同进同出,是府里说的上号的实权人物。 巧的是,这二人,今日因为大少爷请酒喝,为了向大爷表忠心,自然将酒当作水一般玩命的喝,喝得酩酊大醉,不好行车,俱都歇在了府里。陈圭说要一刻钟见人,也是听到了流言,并不是无的放矢。 不知是不是紫馨那碗酒酿元宵送的好,下人们肚饱有力气,陈圭说一刻钟,果然是没有半点偏颇。 两个“要犯”被带到陈圭跟前时,连衣衫都不整。此时正是人睡眠最好的时候,加上两人喝了酒,直到被带到库房这里,都还一副半梦半醒的状态。 陈圭对这个李账房,实是如雷贯耳。 这人先前在老家,积年不中,又没有别的谋生的能力,偏偏异想天开,等着高中之后名门贵女的榜下择婿,一直拖到三十岁上才娶亲。她娘子虽说家里是开油铺子的,小本生意的商户人家女儿,因为退了亲耽搁了岁数,二十出头才嫁给了李账房。 但她为人最会持家,眼看李家上至公婆,下至小姑子,没有个会过日子的。她自变卖了嫁妆,开起了油铺子,李家没有发大财,却很是小富了一段时间。有这样贤惠的娘子,那李账房,错了,当年还是李秀才,每日打着“以文会友”的名头,在外面漫天撒钞,被游手的无赖盯上,使套子将家中银钱挤了个精光,还连累了岳家下水,搞得连翻身的最后本钱也丢尽。 他无颜在家乡见人,再加上确实家里也过活不下去了,只得搭了顺水船一路南下,到了高邮都没找到可以干的事情,又身无分文,饥寒落魄之下,都想跳高邮湖了。你说这人时来运转,冥冥中多少有些定数。 那是十四年前,陈圭父亲刚去世,府里乱做一团,急着要找个会算账的。陈熊在高邮湖边上将李秀才带回来,自此他就成了陈府的账房先生。本来想是顶着一阵子,不想李秀才做经济文章不行,拨弄算盘,记点帐,实在是一把好手,他也就在陈家长做下来。 只这些,本来也没什么。陈圭记得深,自然是有些缘故的。 李账房安定下来,在认识到自己的主家的权势后,被陈府账房先生这个名头搞得飘飘然,又变成那个眼高于顶的酸秀才。打发人去接了一家子人来,偏不提他娘子,起了要休妻重娶的主意。他娘子家里人知道他起了这个心思,又见家里败了,怕她孤身一人来了受辱,极力不让她自己来寻夫。这个开油铺子家出来的女子,将着自己关在屋内几日,出来后请人代笔写了封信,让那信,随了李家人一起南下。 李账房展开一看,竟是自请下堂的休书!李账房被自家娘子给休了,下不来台之余,倒有几分念起了这个发妻的好,后来悄悄派人回乡去找,哪知那家也是个烈的,全家都迁了走,誓要同李家断个干净。 这下大跌李先生面皮,气的连赏钱都没给,就打发了那去寻人的出去。第二日就去一个学官家里下了聘,只说家里正头娘子在老家病死了,当时请了林氏保媒,那学官,屁颠颠将女儿嫁给他做了填房,还陪嫁了一注财。 李账房人才两得,也算人生的大喜事。不想那个没有得到赏钱的乡人,一来不齿李账房人品,二来怨他吝啬,将这事儿,交给说书的做了包袱料子,换了姓名,讲的整个高邮没有人不知道的。 其实大户贵室,多有些有功名的,不计较身份去投,或做蒙师,又有当师爷的,再不济也是个账房先生。为的就是主人家用的好,辞行的时候,助他一臂之力,帮着顺手举荐一下,就抵得过他多年奋斗的前程了。 李账房做的几年,本来也有这样的待遇,陈熊连举荐信都写好了。后来说书先生讲的料传到他耳朵里,才生生将李账房的名字从账上划掉。本来准备辞了他,李账房不知听到什么风声,求到陈培名下,加上他的大媒林氏作保,才继续做了陈家账房先生。 这件职业的危机,让他很是夹着尾巴低调了几年。 后来陈熊常年在外地任上,府里的事情管的少了。李账房去了这个心中第一惧怕之人,像是落水的狗儿爬到了岸上,抖抖一身水珠子,重又精神抖擞起来。 他家也不见穷,偏把家人都丢在府里,挤在陈府拨给他的小院子里,一应吃食用物,都指望着府里相与。说起李账房,倒是高高在上的账房先生,却是很多小厮都看不起的。 前些年置了屋子,原以为他要将家人搬去了。 李家老妈妈,被陈府这不要钱的好衣食,养的一身富贵病。出去住了儿子买的宅子,觉得一应物具都不趁手,又带着家人搬回来。 只一个,李账房同前头娘子生的独儿,十八上下,都是说亲的年龄了。三太太自家有女儿,最是见不到府里有这些非奴非亲的外姓男子,挑明了话,李账房那人称一声“李公子”的儿子,才住在了高邮的宅子上,不让他回府。 陈圭会特别留意起李账房,都亏得他养的这个好儿子。 看官你说好到什么程度?比起他老子来,又是无师自通青出于蓝了。 学官家养出的女儿,太过斯文,说着好听,加上又是后娘,不好下手管教。养成李公子一副天下老子最大的世界观,又无师自通,能屈能伸。见着了陈家的小姐少爷们,自然是一副点头哈腰的表现。到了外面,花钱大方,无人不叫一声“公子”。 喝花酒,斗鸡遛狗,出入赌场。比陈圭这个正牌的少爷活的更像是一个纨绔。 又喜欢女人,当初看上了小长春,又想一亲芳泽,一时又凑不出赎身的银子。小长春更是个精的,这样的假公子,怎会委身于他,只巴着王伦打得火热。 果然叫她得手,王伦这样的巨富,不将这些点小钱看在眼里,将她赎了出去。高邮又无王伦长辈,她在王宅,下人无不叫一声夫人。 小长春成了王夫人,叫李公子这个没吃到一口肉的又妒又恨。 王伦本来管着生意的事情,又要去学里,呆在家里的时间原就不多。李公子想他是个外地人,再是有钱,没有根基算什么。只要王伦一离家,就天天去王府门前打转,想着讹上一笔。被王伦家里豺狼一样的管家们,把持的府上飞不进一只苍蝇,李公子发一注财的心思落了空。 他打着陈家招牌,何曾吃过亏的人。就和些浪荡子吃酒时,说同王夫人有一腿儿,讲的绘声绘色。高邮地方小,圈子里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王伦不久就听得些风言风语。 小长春知道后要寻死觅活,就是本不甚在意这些的王少爷,被这样无端的绿帽一戴,加上美人日日哭哭啼啼,将他的温柔乡搅得不见安宁。按着他家惯有的做法,这样的人,拖到芦苇荡也就是一刀的事情。后来白疤胡使人一问,才知道说这话的,同陈府有些牵连。 王伦当笑话一样将给陈圭听,陈圭摆手一副随你便的态度。 李公子逃得一命,被王伦递了帖子送到衙门去,像是现代的拘留一样,关了有小十天,还是李账房求了林氏,出动了陈府的帖子,才放出来。 李公子不知在牢里享受了什么,后来在族学里见着王伦,就会避得有三丈远,腿肚子直打哆嗦。 王伦这人真真无聊,见着一回必笑一回,搞得陈圭对李公子印象尤其深,附带了对李账房一家子都上了心。 现在看来,倒有些无心插柳的味道了。 四点了,半夜下着雨这样的天气,码起字来,又是另一种味道,哈哈 忍不住码了这样一个章节,这种大能,是明朝的真名士啊,哈! 狐狸倒是码得顺手了,不知道大家喜欢不,内心忐忑之中~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一章 发威与分家(三) 这种一家子大能的明朝真名士,将陈圭思绪扯得老远。 回过神来,见着这两人,还在眯着眼打着瞌睡。甚至不满地嘟囔几声,似在抱怨将他们自暖被窝里拖起来。 金珠终于端着盘点心回来,去了这般久,她怕三太太发怒。谁料三太太不在意一般,拿起银箸儿夹起一块桂花糕,笑着说道:“陈哥儿,且尝一块你爱的桂花糕。” 陈圭端着脸,看也未看她。他现在不是怀疑,而是确定,定是自己一直为着大局,太软了些,这些子人,才把自己当泥捏的。既然可以当着面对他屋内人下手,休怪他也打脸一番! 他自现代来,骨子里没有享受过这尊卑世界,嘴上不说,潜意识还将这些奴婢仆人看成个打工的。你老板能拖欠工资,扣福利也就算了,又不是个个都是某国家跳水队,动辄逼得人十连跳! 抱着这种想法,他除了打发个柚儿,毕竟没有有过什么实际动作。有点头脸的下人,都可以这样将他不放在眼里,陈圭首次觉得,还是要主是主,仆是仆的好。至于长辈,这样前账未清,又添新怨的长辈——府里除了张氏是他亲娘,老太君和二叔待他不薄,谁又是他“长辈”了? 林氏落个没趣儿也不恼,见着这个掌家的二爷笑不出来,她就已经高兴了。 她眼中已然不会笑了的陈圭,偏偏就笑起来—— “去打两桶井水,给二位大爷醒醒酒!” 现在情况似颠倒过来,老太君留下的这些人,只听陈圭的。陈培早带着嫡系的健仆,陪着老太君回院子,当孝顺孙儿去了。留下的三太太,未免人单力薄了些,她恃着对这两个人不说完全掌控,必然也不会让他们反了去,摘干净了自己,自然由着陈圭发飙。 陈二少这把火,烧了不止一两日。下人提了满满两桶井水,水颤巍巍往外漫。陈圭人小,但因为自他穿过来,坚持着走路,又常和王伦学骑马,身体看着单薄,其实早比以前万事不动手的少爷,好了很多。 也不让身边的人动手,亲自提了两桶水,一人一桶从头淋到脚。 这样冷的天,被这冰凉的井水一浇。就是魂儿在九天之外游荡,都能给招回来,何况是这两个喝了酒,倚老卖老,装疯卖傻的金大总管和李账房,霎时像那被踩到尾巴的猫——跳得老高! 这两人,人堆里打过滚儿的人精,见了这明晃晃的库房,哪里还不明白,必是事发了。 又见三太太还在椅上稳坐着,慌乱中就像吃了颗定心丸,居然正经向林氏并陈圭问起安来。 李账房搙搙还在滴水的袖子,对着陈圭拱手:“这时辰,不知二爷何事这般急?” 金总管,深谙做仆之道,笑得一脸褶子像朵ju花,就是不说话。他做得更绝,偏不伸手去拧拧水,任它随着脸颊淌,只当是“泪”算了。 陈圭见着蒙蒙亮了的天,懒得和这样的忠仆打边鼓:“我倒是急了一夜,李先生睡的可好?” 富了便要抛妻的李账房,一拱手,水都甩到陈圭脸上:“尚好,尚好。”竟是只字不提被泼水的事情。 陈圭一脸冷热擦干脸上的水,指着地上的一匹匹嚣段子和麻布:“这且是冰山一角,更多的还需要您二位来解释!” 金总管眼睛眨了眨,似要说话。 陈圭突然扯着嘴角笑道:“这个时节说什么,去给我拿贴条来,等本少爷有空了慢慢查。”下面的人正要去拿贴条和浆糊,陈圭拍了拍脑袋,纸条顶什么用! “去找木板同铁钉来,将这库门,一个不留都给我封上!” 这下金总管顾不上再装低眉顺眼,急道:“二爷,府里用度,没有说不开库的,封不得啊!”他是府里的管家,要出了封库的事情,还是要他担待,这下是真急了。 陈圭指挥着下面的人封库房,一时敲打得铁钉叮叮响不绝于耳。 库房虽然偏僻,其实他动静这样大,早就惊动了整个府上。就是陈惜几个,不晓事的女孩儿,都在暗自揣测,何况些晓得点风声的下人。甚至有隔着近院子,有人悄悄出来探听消息。 二爷居然在三太太和大少爷手下,过招完胜,要封库房了! 这一大府上的人,看出这趋势来的,有那平日里在三太太手下浑水摸鱼的,不免捶胸顿足。也有那老实的,只知道被人指着做这做那,又讨不到赏钱的,巴望着出来个明理的,听得新当家的要封库了,持着观望的态度。 陈圭院子里,小厮们被叫着传了一次次的话。但凡有点进展,都飞一样的回院子,忠心不忠心放在一边,主要是院子里的小大姐们,首数一个小露珠,最是磨人,年纪不大,可那是连少爷都敢瞪眼的得宠丫头,为着她眼睛一瞪,你岂能不跑得快一点! 陈培早早送了老太君回院子,本想是老人家早点就寝。谁知祖母今日似乎兴头格外的好,拉着他讲了许多话。 他心里苦笑,知道祖母为着陈哥儿,对他使出这种软软的阳谋。他何曾没有失落,想着果然那些酸儒学问,才是家里人眼中的正理。不就为着陈哥儿会读书,小小年纪就让他掌起家来。那自己苦心经营多年,又是为着什么? 想着一时到底意难平,些许就将心底的想法都说出来。只是祖母偏讲起他小时候,教幼弟识字的情景。那时节,他为着一些不能言明的原因,已经下了决心不走科举的路子,彻底放弃了正经书本。 族里对他寄望高,这种离经叛道的行为,自然引起了轩然大波。他老子,更是放出了话,要从旁枝里挑出个人来承了陈家,只当没生过他这儿子。整个府上,他母亲只会抱着他哭,父亲全然不理他。旁的人,他越发不能说了。心里郁结时,转来转去,终要转到伯父死后就被封了的院子。 他记得自己是从矮墙那边翻进去的,偏偏就没注意身后的小尾巴——陈哥儿不知在何处看见他,偷偷跟上,脖子上缀的铃铛叮铃作响,因为他心不在焉,竟也没听见。 他过得墙去了,才听见陈哥儿奶声奶气叫“哥哥”,顺着墙根儿传来,跟只猫儿一样,害得他又翻过墙来抱他。 他在伯父生前最喜欢那片池前拿着树枝划写,本来也是发泄。陈哥儿却像人说的那样,仿佛天上的文曲星一样,捡着根小棍儿,跟着他临起字来。他开始顾着自己写,写了又从沙地上擦去。后来觉得陈哥儿在身后拽着他衣袖,才发现两岁的陈哥儿跟着他划了好几个字,歪歪扭扭,却也没错一个笔画。想来是他后面写的急了,擦得太快,这弟弟跟不上,就知道拽着他袖儿加他等等的意思。 陈培今日,面对陈圭的聪慧,不知是甚感受,但那时,确实惊喜相加,抱着他不争气地红了眼睛。 后来祖母派人满府上下找陈哥儿,只差将府里翻过来。众人心里有疑虑,莫不是跌入井里出事儿,只是不敢当着老太君的面说。眼见着天黑,还没找到人,拦不住祖母,她要来这院子,当着大伯的面,亲自来抵命。 开了重重门锁,看见陈培抱着陈哥儿,在小塘边,拿着树枝儿写字…… 这件事陈培都快忘了,不想祖母还记得真切。 想着幼时的那一声声“培哥哥”,祖母当时也疼他得紧,他那颗夺嫡的心,一点点软化下来——大了他那么些子年岁,就当让着他些吧,且过了今夜再说! 陈培被亲情软了心,就不知这边林氏盼他盼得望眼欲穿。 这厢陈圭指挥着人封库,素来最是爱惜皮囊李账房,淌着水围着陈圭团团转,袍角拖在上,灰尘糊了一层。 这事情,他参合着不浅,揭出来并不是请辞能轻易揭过的。再说他是个外姓,比不得老金,在府里经营多年,又有人保,所以在场三个人里只有他最着急。 只是往日里头昂得高高,只知道读圣贤书的二少爷,变得精明起来,任他好话说尽,都不愿让一步。他在府外被人高高捧着,渐有不将这些小主人放在眼里的心,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居然被二少爷这样落面子,近来越发混忘奴主的李账房,终于耐心丢尽:“二少爷这是才逼老夫请辞啊!” 李账房说出这话,心里恍然大悟,陈家现在为着陈部堂的事情,正乱着,铁了心要请辞,若是拿不出自己做了手脚的证据来,何需怕个半大的二少爷。 此时不脱身更待何时?李账房露出一脸悲怆:“不如就允了老夫请辞吧,二爷……”老鼻子老脸,尾音拖得老长,不知情的人听了,或许以为李家老太太驾鹤了,也是极有可能的。 陈圭只当他穿了戏袍唱大戏,眼见着库房封得差不多了,不放心,还上前亲自使劲狠踹了一脚,几个库门都纹丝不动,果然严实。 这才回了身对着哀嚎着的李账房,挑着眉笑道:“李先生说什么话,我前些日子捡到一张纸,打开一看,原来是令公子偷寡妇的服罪甘结……看这样子,李先生是不想要了?” 李账房的三重唱,第三重一声“二爷……”刚开了个头,被“服罪甘结”这四个字犹如晴天霹雳劈到头上,又比那桶井水凉了百倍,只觉得浑身都如坠冰窟——服罪甘结怎么到了二爷手里?这可是老李家最大的污点! 他顿时犹如被踩了脖子的鸭子,那哀嚎被生生压回喉里,抖动着像个风箱 分不分家,是个大问题啊,完全就将后文划成两个走向了。 狐狸理大纲的时候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很多遍,陈府现在的情况,一盘沙,分了陈熊估摸着就得有去无回了。不分,我也很纠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二章 发威与分家(四) 老李家最大的污点,已经由李账房的富贵易妻,被李公子后来居上——一张少年人偷寡妇的“服罪甘结”,轻易将李账房的从污点的神坛打下,果真是虎父无犬子! 李账房,这辈子最发昏的事情,就是起了休妻的心思。就算他重又考了举人,加上陈家的举荐,他富贵易妻的名声,已经被编了说书的包袱料子,传的整个高邮都是。名声已然毁了,官儿也做不长。 他对着前头娘子生的大儿宝贝,一是这后娶的学官的女儿,漂亮是漂亮,娇滴滴不会过日子呢。又同他老娘处不来,又同他那三十了还待字闺中的老妹子日日拌嘴。一头是亲娘和嫡亲的妹子,一头是娇滴滴的娘子,李账房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时间长了,学官女儿是生了儿子的妇人,自然颜色不如水灵灵的少女鲜丽,他自在外面置了宠妾,色衰则爱驰,这句话又不是说说而已。 再一个,他这辈子,最是遗憾不能得官。唯有将希望尽数托在大儿身上,不知是否也是冥冥中的另一回报。他那填房生的儿子,竟是个天生傻的,休说送到学堂读书识字,就是不用人喂饭擦口水,也算好的了! 这种情况下,他寄了厚望,要光宗耀祖的大儿,放着家里一妻一妾,居然和个寡妇偷上了。他知道是人做了套儿,哄了大儿上套。 一家子的人思维也奇怪,不说怪儿子不争气,放着娇妻美妾不理,就是人家做了套儿,也要你愿者上钩才行。 被送去衙门里关了小十天,李账房原以为这件丢人到姥姥家的事情,被他瞒的死紧,万不想这宝贝儿子还留下了服罪甘结,还落到二少爷手里,这可是大把柄! 故而他喉结抖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金总管在一旁滴着冷汗,又暗自庆幸,幸好没生个这样败家的李公子。 他这时早没了大总管的威风,只想把头低一点,再低一点,落到尘埃里,二爷看不见才好。 果真就天叫他如愿,二爷封了库房,被一群人拥着就要出去,金大总管只觉得二爷背影看着,再没有似今日这般玉树临风。 他刚将弯着的腰抬起来,那玉树临风的二爷,走到回廊那边,突然又转过头来对他招手。 金总管迟疑了一下,还是屁颠颠跑过去。 天可怜见,他方才心理的庆幸,此时都换作一腔惧意—— “金管家,我听说瓜洲在招人种田,何时府里的人不好使唤,不妨送到那里去,且再买一批也罢!” 二少说完,对着身边的人拉下脸:“库里丢了这么些东西,可见府里不太平,你几个,这些日子且跟着金管家和李账房,好生护着我陈家这两个得用的。出了差池,瓜洲也收的下你几个!” 金总管脚步一软,升起大势已去的念头。 他陡然意识到,自己在府里再是风光,不过也是一个奴仆身份……真要治你,提了就卖了就是,主人家何必同你讲些理由,又哪里需要证据! 瓜洲种田,说的好听,哪个不知道是那边盐场缺人,去了还有回的么?! 二少爷丢了这话不管后果,径自回去补觉去。 留下几个人,有两个像门神一样,杵在大库门口。剩下的,做了李账房和金管家的“贴身小厮”,紧紧跟着,半步不离。 陈圭回到院子,像个凯旋的将军被人拥着。 换了真正的少年人,得胜而归,定然飘飘不知所以然。可惜陈圭揣着颗大叔心,第一个想到的是,也不知道紫馨的脸伤的重不重。 再说今晚总算是他占了上风,不觉得困倦,执意要去看紫馨屋里看她。 整个院子的人,连看门的王婆子都没睡,身为二爷院子里的下人,陈圭的荣辱,自然也贴在了他们身上。 陈圭接过小露珠递过来擦脸的汗巾,胡乱抹了一把脸,问道:“紫馨呢?” 小露珠本能想扁嘴,都是等了一整夜,一回来只问紫馨。只是想到紫馨姐姐被烫伤的脸,和那层黑乎乎的药膏,她就怎么也不好生气。 一旁的玉珠端着被漱口的茶水上来,听见二少爷在问紫馨,低着眉说道:“紫馨姐姐上了烫伤药,原是要一起等少爷,是大家劝着才回了房,也不知歇息了没有。” 小露珠最见不到玉珠出现在陈圭身边,顺手接过她手里的茶盅,就是不叫她有机会现,抢着说:“用得是上次二爷用的伤药,门上的王妈妈也说伤的不重,也没破皮,几日就好了!” 陈圭漱了口,将一口茶水吐净,想了一会儿对着小露珠说:“还是打早去请个大夫来瞧瞧,女孩子落了疤,总是不好的。” 小露珠答了声是,自服侍陈圭歇下。 被陈二少刻意无视了一整夜的林氏,吃桂花糕吃了一肚子气。 回了三房关着门砸了一通东西,顺了气,又变成那个明艳照人的三太太,才搭着金珠的手去找陈培。 说是叫着三婶,毕竟不是血亲的关系,一个二十多岁,另一个是刚过三十的明艳妇人,为了避免瓜田李下说不清,林氏同陈圭谈话,除了屏退了下人,连正厅大门都没关。 林氏已然是站到了陈培这边,既然下不了船,总要为着陈培这边考虑。只有他胜了,自然也就是三房胜了。 陈大少,从祖母那里叙完家常,又追忆完大伯父,刚一出院门,他心腹已经等他等得跳脚。 待得心腹手下,小心翼翼说了二爷封死了库门要慢慢查账的事情,陈培脸上就没见过表情变化。 现在林氏同他讲了半日,在听了这个弟弟强行封了库门,又用服罪甘结戳在了李账房心上,还状似不经意说要卖人去瓜洲,提醒着老金,他们这些下人的卖身契,只有陈圭这个未来的家主,才能决定,将老金打击的人生了无生趣——听完这种种一环扣着一环处事,陈培只有一个感觉。陈圭再不是那个跟着他叫着“培哥哥”的小孩了,处事已经成熟了太多。 这些软刀子捅下去,比亲自各大老金和李账房几十板子效果好了太多。你再是去掉他半条命,除了怨恨,不会起点别的效果。而捏了他命门,才能让人又怕又敬。 只怕这次老金和李账房这边,都不稳妥起来。 陈培不知心里是什么感觉,林氏这厢又在催促对策,他心里叹息一声,重新又变成那个爱用讥嘲口气说话的大少爷—— “陈哥儿人大了,心自然就离了,索性分家,两边断的干净!” 陈培这声决断来的突兀,二太太带着人来给儿子送晨点,被他这句“分家”唬了一跳。 这个时候怎么能分家,当真不想要他老子性命了? 狐狸有种感觉,在众多读者大的关心下,小陈哥儿的“初恋”即将夭折在摇篮中了~~~~ 第一卷还有几章就结束了。。。乡居高邮的小陈,要见一番市面啦。。后宅妇人暂时就丢到一边咯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三章 谁才是小丑 陈圭睡了堪堪两个时辰,要是在现代,熬了夜补个白天,再是正常不过。在此时,青天白日睡觉,只有不事生产的懒汉才做的事情。 陈圭刚一睁眼,就看见紫馨守在床头,侧着眼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他刚一抬手,紫馨就察觉到了,给他掖了掖被角:“二爷怎么不多睡会儿?” 眼见着快入冬了,陈圭总算见识到明朝小冰河期的威力,这还是南边,就已经很冷了。想到二叔一路北上,他心里又泛起了忧虑。再是有精神的人,毕竟也是天命之年了,跟着锦衣卫赶路,不知还有多颠簸。虽说当时就让陈大几个一路跟了去,只是没有亲自去,毕竟是不放心的。 这屋里,又是乱成一团,一时脱不得空。陈圭想到此处,又是多日未去族学了,还是要抽空去一趟,稳定下人心。他心里想到事情一上来,再闭上眼都睡不着了,挣扎了一会儿,一个翻身坐起来。 紫馨赶紧扯了一件袍子给他披上,一边为他穿衣一边怪道:“今日无事,何不多歇歇,这是要赶着上哪里去!” 陈圭笑道:“你现在也这样了,换的早个把月,定是要唠叨的!”他说到此处顿了顿,学着紫馨的声音说了句“二爷要注意些规矩”,惹得紫馨扑哧笑起来。 陈圭这才拍手,“不过是脸上烫两个泡,怕什么,实在嫁不出去,小爷娶了你就是!” 他是见着紫馨一脸忧色,猜得她为了容貌担心,故意开玩笑逗乐她。这等婚娶玩笑,在现代朋友调笑间,常常说,本来就没什么,陈圭一时得意忘形,见着紫馨脸红的像个水蜜桃,才反应过来这时的女孩子不能开这种玩笑。 反应过来后一脸尴尬,干咳了几声:“莫要生气,我浑说的。” 紫馨低着头,也不知是听还没听进去,穿好了衣服,说了句“奴婢去端水”,跑得跌跌撞撞。 陈圭觉得这样鲜活些的紫馨,要可爱的多,打定了主意以后定要多陪她说说话,一时想到别的事情,也就将他说过要嫁娶的话,丢到脑后了。 一会儿紫馨再端着水进来,又是那个少言端庄的大家婢子。 厨下现在对二少爷的态度,府里除了老太君,就是他待遇最高。昨晚二少爷将府里两大实权人物,收拾的服帖,今儿一早,王厨子就派人请示了几次,看看二爷醒了没有——定不让身份不同了的二爷,吃冷食的。 为了迎合二爷口味,送来的还是苏式的“桂花白果”,陈圭刚一收拾完毕,就被摆上了桌。 厨下再是想不到,二少换了人,对桂花不像以前那样爱,还觉得自己事情办的好。陈圭一边喝着,脑里想的是什么时候,再请个厨子来。 脑中正想着,见着他贴身的书童,青松一脸慌张地跑过来,喘了几口气,急得说不出心里想说的话。 被小露珠眼睛一瞪,青松更加急,顺了好久才说道:“大少爷和三太太……要分家!” 紫馨收拾碗的手都颤了一下,一脸惊讶地望着青松,似要确定青松这话的真假。 大少爷,莫不是疯了? 紫馨脑中闪过这个对她来说,多少有些大不敬的想法,再去看自己少爷的神色,连变都没有变。紫馨只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少爷起来,小小年纪,老气横秋得让人无法探知他的想法。 陈圭一脸平静,甚至脸上还带着他惯有的浅笑,擦了擦嘴,丢了汗巾,对着还在喘气的青松说道:“看你那德行,去擦了脸,同我去向老太君请安去!” 陈圭又让紫馨给换了身华服,额间的玉带子又被嘞上,穿了厚底官靴子,腰间配着的玉坠子,通透得照得出人影儿。搞得通身都是陈府继承人的气派,才在院里的小厮簇拥下,往老太君院里去。 一路上遇着的仆妇下人,见着二爷穿的像个耀武扬威的小将军,无不笑着请安。遇着些小丫头,那声“二爷”叫得甜腻无比,让陈圭身后的小厮,都一副与有荣焉的感觉。 果真是得势主子,跟着光荣啊! 众人眼中得势的二爷,刚一踏入祖母院里的小厅,齐刷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遇上个胆小的,保不准就不能冷静了。 肃立在一旁的大兄,坐在祖母下手抹着泪的二夫人,和给老太太捏着肩膀的林氏。 这些人陈圭只当看不见,先向祖母请了安,才当作不知道何事的向诸位长辈问安:“不知今日婶婶来的这么齐,侄子来的晚。学里还有功课,怕是要先告退了呢。” 二婶还在抹泪,林氏停下捏肩膀的手,急道:“陈哥儿等等,只怕你大兄有话说!” 陈圭停住脚步,对着大兄拱手:“不知大哥有什么要吩咐的? ” 陈培冷眼打量这个弟弟,今日发现他身量抽了很多,都有他肩高了。咋一看,像是有十五六了,还是脸上的五官,提醒着陈培,这个弟弟,今岁上才十三。 他还来不及说话,一直打着瞌睡的老太君,陡然睁眼,盯着陈圭:“你大兄闹着要分家,老太婆不中用了,只叫他找你去。” 说完正起身子,指着陈圭对陈培说到:“来逼我这个老婆子有什么用,现在你弟弟当着家,你只管问他!” 陈培今日有备而来,任祖母说的天花乱坠,只不心软,心里想着就不会失了先机。扔出“分家”这个雷来,指望着把陈圭劈晕才好。 陈圭脸色白了白,急得在屋内踱步子,走了几圈,一脸忧色:“大兄果真要分家?” 陈培答了声“是”,二太太身子又晃了晃,林氏嘴角却有了笑意。 陈圭一脸慌乱,又在屋内急得乱窜,搅得一屋子人眼花。就当陈培都想,这样逼他,简直是在欺负人时,冷天都转出一头汗来的陈圭,抓起桌上一盅茶,喝得如牛嚼水,将他这一声气派糟蹋的干干净净,才停下来。 等到他擦了嘴,又叫丫头打了水来洗了脸,在陈培像看跳梁小丑的目光中,缓缓反问了一句:“要分家,大哥你支去的七万多两,何时归到账上?” 二太太一脸愕然,这个孽子,何时还在账上支银子?七万多两,亏他也敢开口! 陈培气的眯着眼,陈哥儿一番唱作,原来是把自己才是当作了小丑。 林氏来不及插嘴,听见外面下人刚通传一声“三叔公来了”,这个八十多的老人家,不知为何跑得这样快,风一样进来,眼睛也甚是灵光,认准了陈培,那拐杖跟雨点一样落在陈培背上—— “打死你个不孝的,陈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子孙!”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四章 突发的事件 不要说身为主角的陈培,就是一屋子人都没反应过来。 眼见着拐杖雨点般落下,竟是好半天没个人去拉。就是反应过来,三叔公八十多的人,大家只有护着的,陈培就是白让他打几下,也没奈何。要是他老人家闪了腰,那才是做小辈的,极其不孝了。 陈培白挨了这几十棍子,背和腰,没有一处不痛的。听着三叔公的声音和那声质问,他偏偏就无处反驳。 老人家想来是怒极攻心,今日不知哪里来的精神,抡起拐杖下手重,打得一阵,才露出疲态。陈圭怕老人家出事,赶紧上前去扶住。 也只有陈圭才把三叔公劝的住,见是他来扶,半推半就住手,明明一边还喘着气,最后都忍不住再敲陈培两下。 陈培不敢还手,一是他理亏,二来,他小时候也皮的紧,是被三叔公柳条教育惯的人。他这辈子,这些长辈里,他同逝去的大伯父最亲,最敬的是他老子,那最怕的,就是这个族里德高望重的三叔公! 他小时候,是这一辈里府里唯一的男丁,就是他父亲,看着对他要求严,为着他是唯一的血脉,也是没有动过手的。只有犯了错,“栽在”三叔公手里,那可是回回必兑现的。 三叔公说话都还在喘,还是恨声道:“他做出这种事情来……又,又何必拦着……打死了好!” 陈圭将三叔公扶到上首坐下,还来不及宽慰老人两句,素来端庄的二婶,扑过去搂着陈培,只怕三叔公再动手。见着老人面上激动的潮红退了些,才擦干泪,做出个任谁也想不到的动作来。 原是三叔公和老太君,并肩坐在上首,陈圭在一旁给三叔公拍着背顺气。谁料的二太太“噗通”一声,就在两位老人面前跪下来,陈圭是小辈,唬得一下退开有三尺远! 就是站在老太太身旁的林氏,也受不起嫂嫂这种礼,赶紧往旁边挪地方。 二太太手里时常拽着的汗巾子,被不争气的陈培,早就气的眼泪给侵湿,这种外域来的香巾子,尤不能见水,几乎是一次性的消耗品,被二太太眼泪一泡,晕染开好大一块儿,将她平日的贵气,丢的干净—— “这孽子,不知被什么迷了心窍!将一身读书人的皮丢下,也不从武,偏去做那下等营生。为着这个,媳妇不知道暗自了受了老爷多少气,只望着能顺着他心意,将来就是有悔的,也怨不到我这个做母亲的身上。只是不想这些年他竟是越发的混账起来,还未提他父亲入京的干连,现在竟是连他老子的命都不管了,要闹着分家!三叔公,您和老太太宣布陈哥儿掌家,须知我家培儿,才是正经的继承人,只是为着我家老爷意思,我通没有反对一声!现今日,哪怕您要下狠手除了这孽子,还请想想……他毕竟是我二房唯一的男丁,我这般年纪……已经经不起重养一个了……” 二太太这番话,不要说林氏想起自己已是三十,只得一个嫡亲女儿,就是老太君想起早逝的陈熙和不知前途的陈熊,也是悲从中来,眼泪不觉就流出来。 陈家祖上,治水治河,不知积下多少阴功。府里富硕的烈火烹油,却在这些身外物上将功德耗尽一般,嫡系的子息,近两代越发艰难起来。统共三房,陈圭这一辈,竟然是每房只得一个男丁。一个陈培二十多岁,又没有入仕。看着甚有前途的陈圭,也才十三,三房的庶子陈街,更是才十一。 这也是陈圭不愿意同陈培死磕的原因,不管折了谁,再想救二叔陈熊就难了。现在陈府青黄不接的场面,若是陈熊倒了,多少虎视眈眈,等着瓜分肥肉的人会一拥而上,将陈府侵吞个干净;又有多少,不甘没落的旁系,等着将旁做嫡。这些事情并非只是戏文里唱唱,会不会照着剧本也来一番,谁也说不清。 这家,果然还是分不得啊! 若是陈府不拧成一股线,将力使散了,想要将落入锦衣卫手里的陈熊救出来,那才是痴人说梦了。 陈圭其实已经在心里想着将这些烂账封了,且先渡过府里的危机再说。 哪知陈培果然不辜负他难说话的名头,挨了三叔公一顿好打,只管咬着牙不说话。 任他母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认了死理——必须得分家! 林氏此时,已然不是单单站在陈培这一边的问题。她眼见着这乱象,自然也有了自己的小算盘。人心贪多,虽说做了“开国功臣”也可保一身富贵,但凡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哪个愿意将大头让给他人? 她这些心思,不能对人讲,已是憋得辛苦。现在看见一番挑拨,眼见着要被二太太化解,哪里甘心大势已去。把心一横,也是跪下,索性再添上一把柴,誓要让陈培开弓的箭,没有退路:“禀老太君并三叔公,三房本就是庶出,这些子年,赖在府里不走,已是不成体统,索性一并分了家,由得我们自身自灭的好……” 三叔公不料今日一个两个接着造反,已经是气的说不出话来。 老太君一直知道些林氏的性子,也料不到她能跋扈成现在这般模样,想到近些年对她的信任,和她连陈圭的一批蜀锦都要动,加上现在的火上浇油,只觉得这种人,远比陈培的行事还要可恨! 她一时不顾的身体不好,挣扎着就要起身,非得亲自去扇这样挑拨的贱人几巴掌才解气! 只是老人家年事高了,昨夜里又整夜没睡,身子毕竟亏了。现在极怒之下一起身,还没有走到林氏跟前,刚抬起手,却陡然软软倒下,将跪着的林氏,吓得七魂出窍,只觉得腿也软做一团。 整个厅上乱做一团,老太君身边几个得用的丫头,先就冲上来,红了眼。 陈圭扑上去,眼见着祖母一张脸血红一般。他想到现在常见的一种病,忍住将林氏打杀的念头,爆喝一声:“且莫动老太太!”阻止围过来的人群,想要抬动祖母的意图。 陈培眼见着祖母倒下,悔恨相加,挤进去想去扶起祖母,被陈圭一把将手抓住,听着这二弟带着哭腔说道:“大哥,且去请大夫来看啊!” 这种他没有从陈圭身上发现过的悲怆,让他恍然中,心扑扑往下沉。 陈圭只盯着他,叫他心里发虚,忍不住回手去握住幼弟的手,说了句“恩”,撑起软软的身体,就往厅外走。 顾不得叫下人备马,自己就往马厩走。 什么爵位家财,都在这一刻,忘记的干干净净。只想着,祖母……莫要有事的好! 陈培一把鼻涕一把泪:“求读者祝福祖母……我知道错了!” 狐狸:“说,七万两去哪里了!” 陈培:“……”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五章 阋墙是丑闻 陈圭亲自将大夫送到府门口,那老先生,也是陈家用了多年的人,惯不会糊弄陈家人就是了。陈圭不放心,又问了一遍祖母的情况,这老先生,医术好,为人又厚道,本不该他说的话,他扶着轿夫的手,还是说将出来:“说句倚老卖老的话,二少爷休要恼。” 杭大夫是陈家用了多年的人,年纪也一大把了,教了几个徒儿,医术也都称得上好,当年为着张氏接生的妇科圣手,也是他名下弟子。近些年他年纪大了,陈家不敢打搅这老神仙,有个小病痛,都是找的他弟子。这次陈培是真吓住了,跨上马就往杭老先生家里赶,将他又请出山来。 对着刚救了老太太的一命,本身又一把年纪的杭大夫,陈圭不敢托大,行的是晚辈礼,“杭爷爷休要叫什么少爷,折杀了做小辈的!” 杭大夫摸着只剩几根的胡须:“老太君倒是没什么大碍了,只一个,你兄弟这样闹着,整个高邮看笑话不说,累着陈家倒了,又有什么面目去见恭襄公?”说着叹了口气,在身边药童搀扶下,上轿去了。 留下个陈圭,只觉得连门房都在看他笑话一样,将脸一板,端出二少爷的架子,回府去了。 陈培守着祖母床边,老太太想说什么,嘴角吃力地动了几下,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这时恰巧陈圭踏步进屋,老太君就抬起还能动的那只手指着陈圭。 陈圭两步上前,握住祖母的手。陈培想了半晌,还是握住了另一只手。老太君挣扎着想说话,陈培紧紧了手,看着老太太眼睛,斩钉截铁说了句:“不分家!” 被吓住了,即不敢走又不敢冒头的三太太,听到陈培又功亏一篑,软了心肠,不小心绊倒了脚边的圆凳子,引得一屋子人都来看她。 张氏亲自端了水来,要给老太太擦脸,陈圭也就按耐住性子,只是时不时拿眼睛一扫,林氏就心虚地将头撇过一边。 老太太中了风,要不是杭大夫来的早,指不定当时就去了。就是这样,也是半边身子不能动弹。大夫只说好生养着,大家心里知道,就是好了,也没有以前利索。 老太太被气的中风,陈培“功劳”不小。但凡人都讲个亲疏远近,陈培是嫡亲的孙儿,自然不会怪他,都将这罪罩到林氏头上。三叔公一句“且休了这恶妇”吓得林氏不敢动弹,素日在三房里的母老虎作风,都忘记了,只知道躲到角落装透明人。 老太君以她身体健康,换了陈府一时的安宁。最过意不去的,自然是陈圭。 倒不是说他有什么做错的地方,只是明明有更为柔和的处理方法,慢慢瓦解也行,是他心急选了这个激进的法子,逼得陈培使出更下作的法子,想着借着分家斩断乱麻。 陈圭抬首去看陈培,他也刚巧看过来,这是两兄弟第一次对视,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悔意。 林氏见不得兄弟恭顺友爱,咳了一声要退下。 万不想平日里泥捏的一样的张氏,将手里的汗巾交到身侧的丫鬟手里,慢悠悠说道:“老三家的是要往哪里去?做嫂子的,有些话没讲,不如我们妯娌去偏厅坐坐?” 说着也不管林氏跟来还是不跟来,俯身在老太太耳边告了个罪,自己先出门去了。林氏见得平时老实无话的大嫂,今天也敢同她这样讲话,除了羡慕人生了个好儿子,也无计可施,也上前告个罪,不敢看老太君神色,跟着去了。 陈圭见祖母已经是昏昏欲睡,附身在她耳边说了句:“孙儿同培哥哥先下去了,您好好歇歇,莫要忧心其他。” 二夫人今日眼泪特别多,擦了擦眼角,对着陈圭说道:“且和你培哥好好说去,这里有我照顾着。” 陈培自然也有话讲,给祖母掖了掖被角,拿眼看陈圭,意思是你还不走? 陈圭跟在陈培身后,沿着院子一直走,忽然觉得这种感觉熟悉的很。他将脑中的想法甩到一边,见陈培越走越偏,忍不住叫了声:“大哥!” 陈培眼见着,快走到了那座被封了的院子,被陈圭叫住,心里有些惋惜,只得停下脚步,听听陈圭的说辞。 陈圭毕竟是两世为人,此时又是当弟弟的,脸皮厚些无所谓,见了陈培停下,想了一会儿,问道:“大哥觉得该如何?” 陈培本不想再提,他不是是非不分之人,账上支了七万多两,被他挪去做了其他,并未说过不归公。只是不忿他老子,最喜欢的还是陈圭! 因为他说分家,把祖母气的中风,陈培心里是有悔意的。以前陈圭小时候,黏糊糊的一只鼻涕虫,最是黏着他,不想大了渐渐离心,要同他抢起爵位来。 陈培想着这里,又似有火要起来。 陈圭见他面色不对,赶紧做了消防队员:“大哥,我们方是兄弟的!为着旁的闹翻,且不是让外人看笑话?” 陈培皱眉:“若不是你非要找麻烦,今日何必有这一出!好好当你的继承人,且不爽快?” 陈圭见着前面有一个亭子,四下里人烟缈迹,做了请的动作,让陈培跟着他去亭子里坐着。 陈圭等陈培坐正,给他长辑到底,抬起头来正色说道:“大哥休要怪弟弟不懂事。要说前帐,前些日子在高邮传的飞快的流言,我也不想再提,只当风过无痕,吹走也就罢了!哥哥怪弟弟这样急,必是大哥近年余都在外面。三婶掌家,支了的那两万多两银子,大哥必是不知道去向哪里的吧?” 陈培被问的哑口无言,两万多两,他见惯了大钱,并未在意。只当林氏眼皮子浅,一时动了库房里的东西,所以才插手这件事。万不想,还有走了公账的两万多两现银,她竟是提也没提! 陈培自打弃文从商,那银钱,就好比他的心头肉。平日里用度也不多,尽数将赚的钱又做了本钱,复又投入在货物里。现在这两万多两,简直就像是从他嘴里抢走的,如何能答应,忍不住问道:“她疯了不成,内宅妇人,要这么多银钱做甚?” 问出口也自后悔,怎么问起陈圭来,他如何知道! 不想陈圭笑得不屑:“高邮都在传,陈家三太太,一手算盘打的精,放得驴打滚儿,利里得利,钱里生钱,再是没有这般好的营生了!” 要是一更,一般就在十二点前。 若是哪天提早更了,那天就不止一更……比如明天~~~~ 明日三更,八千字,不出意料第一卷就在明天差不多完了~~ 不相信的画圈圈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六章 暂和与得利 陈府,立家百年,在高邮,一向都是名声甚好的望族。 一是恭襄公基础打得好,给后人留下诺大的名声;二来陈家的封地,就在附近,对着佃户很是优厚,高邮人看在眼里,没有不称一声仁厚的;三是陈氏子弟,也着实争气,多有些恭顺友爱的事迹传出,人都道陈氏家规好。 偏偏到陈圭这一辈,继承人的问题上,出了尴尬的事情。若说资格,陈圭和陈培其实不差无几。都是陈家这一辈的嫡系,陈培胜在更加名正言顺,陈圭则是有家主的厚爱。当这种厚爱,超过父子血亲,切实将继承人身份落到陈圭头上时,说实话他也不是没有惊讶过。相较起位子得来的顺利,后面要面对的,才是大难。 陈圭要顺利掌家,掌了实权,才能顺利救出二叔。换成陈培的立场,他已是失了先机,自然不能再失寸土。兄弟俩夺权的事情,正好能让地下赌庄开盘口。现在大多数高邮人,说起陈总兵庄上的陈府,没有不说气数尽了的。 只一句,名声凭般好的陈府,怎么就招人待见了? 都要亏得陈府三太太,使得一手驴打滚儿的放债本事! 陈圭的话一说完,陈培呆了有半晌后,早就不管林氏是长辈的问题,勃然大怒:“当我陈家没人不成,这样败坏家声!” 陈圭心里想着,败坏陈家名声的,可不止林氏一个。但既然选择了不分家,自然要往好的方面说:“这只是教大哥知晓,我急着查账的原因。至于这些将陈家拖到泥潭里的驴打滚儿……自然是不能收回来的了!” 陈圭以为,叫大哥放弃这一大注财,必然不易,不想陈培竟是想得通,沉思了一会儿只提了一个问题:“这么大笔银子,既是公账上走了两万多两,加上库里的东西……再者,加上她私房,岂不是做了个大庄?她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做的了这么大的主?” 陈圭也分析了听到的消息,又使了王家的管事去打听,七七八八倒也不差,想了想还是没把话说满:“只怕是有好几家,专在赌场放债,推三婶出来做了个由头,白担着这名声,倒是糟蹋了我们陈家。” 其实他还有话不敢说,他这些天来,思前想后,总觉得这一系列事情,都是针对着陈家设下的套儿一样。林氏深宅里的妇人,是通过谁将这些债放了出去?这么大笔数目,也不怕收不会来,难道是有人向她保证了什么? 这些问题,加上二叔被带入京城,就像是鱼刺一样哽在陈圭的喉咙,难以下咽。 是谁在幕后织就一张大网,誓必要将陈家一网打尽,寸丁不存? 陈圭想到这里,对陈培很是诚恳的说了句:“大哥,这些驴打滚儿,不能收了!” 陈培不是笨人,也觉得林氏这件事情上,不清不楚的地方太多了,兄弟俩倒是难得有回意见统一,陈培只想了一会儿,就提出了建议:“派人去高邮贴个告示,只说我陈家,为老太君积福,要一起烧了外债的画签儿……至于画签儿,我自亲自去问三婶讨要,二弟只管明日同我前去就行。” 陈培话说完,自然两兄弟也没什么闲话可摆谈,本来想走,又掉转头,似笑非笑望着陈圭:“金总管就是卖去瓜洲也罢,送去盐场也好,只一个,李账房同我有些牵扯,还是要请二弟高抬贵手一番……留的一条性命也好,也算我对得起他了!” 陈圭眼惯鼻鼻关心,点头称是,也不说这命留是不留,也不辩解他是否起了夺人性命的心思。 想到王伦说起过的芦苇荡,不知道沉了多少绑着石头的无头尸体。陈圭不愿承认,自己曾经那么一瞬间有过的,心狠手辣的想法。抬眼一见,陈培不知何时连人影都不见了,留得他自己在这亭子里。 亭子那边过去,就有一个院子,不知因何锁了,看着杂草长的也有半个人高,陈圭正想着府上的下人,平日里是不是懒散了些。听得青松的声音,远远在询问二爷的下落。 他又望那院子一眼,背着手,似个小老头一般,往着来时的方向去了。 陈圭跟着青松回院子,一路上这小厮嘴巴也忒话多。代表家人问候了老太太的病,又说他那在庄上的老子娘想来看老太君,请个安,祈个福也是好的。陈圭见他又急着来找人,又似乎不想他回去,就觉得事情奇怪了。 到底是谁来了,让他这般犯难? 等到看着小厅里,翘着二郎腿儿,喝着绿松萝的王大少,他就觉得恍然大悟了! 王少爷,好歹知道今日陈府里有病人,没有穿红披绿的来,陈圭只觉得心里松了一大口气。以他的性子,就是来一句,不死就是福分,非要给你挑着一挂鞭炮来,也是说不准的。 陈圭也知道青松又急又要拖时间的表现所谓何事了。青松这小子,整个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他开了窍,对着娇俏的小露珠动了心,平日里的诸事都清楚,到了小露珠面前,活生生变成个愣头青,傻笑的时候居多! 陈圭恼他身为跟班丢了自己的脸,也就不揭穿,只当看乐子一样看他窘态。浑然忘了自己也曾在林若晴面前犯过傻,心里还笑人家喜欢个小姑娘,太没有定力。 不过若是将着立场对调,他要是青松,此时也当急的——王伦这浪荡子,喝一口绿松萝,必赞一声小露珠。他人长得俊俏,搞得在一旁伺候的小露珠,又是心里欢喜,又觉得这公子太没品行。 陈圭听得他说到了人家绣花鞋好,窘得没有缠脚的小露珠一脸通红,赶紧干咳一声。 小露珠见得二少爷,此时活当他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这个少爷,说是二爷的好友,舔着脸跟着青松进了院子。 开始见他长得俊,丫头们都围着上来,等他到一开口,羞得这些丫鬟们奔走不及。只有个小露珠被留下来,委屈着奉茶。此时见二爷回来了,有了主心骨,那刁蛮劲又上来了,跺了跺脚,拿眼横了王大少爷一眼,挑着门帘三两下不见了。 陈圭被这浪荡子搞得面上无光,上前拍了猛然拍了他肩一下,王大少正在吹茶沫子,被这一下措手不及的偷袭,搞得呛了个好歹。 咳了好一会儿才顺过气来,张口就是:“你家丫头们,长得果然水灵,早知道,上次就该悄悄跟着去游湖的。” 陈圭板着脸:“你对我家小露珠说了什么,逼着人拿眼横你?” 王伦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又将二郎腿儿换了个方向,变成左腿叠右腿,才慢悠悠说道:“哪有别的,我诚心要认你家丫头当干妹子呢!” 恰巧陈圭端了盅六安瓜片,刚喝得一口在嘴里,听得王伦一脸正人君子说了句“干妹子”,来不及收口的茶,尽数喷了王伦一脸。后者脸色都不变,抹干了水,一脸正气:“果然又把人往歪处想了!” 听得王伦寥寥数语,陈圭只觉得连日来的阴郁都扫走好多。这人太过好玩了些,也不怕人听去,要认个丫头当干妹子,这在明朝,基本算个笑话了。最恶搞的是,陈圭记得,有次他俩一起聊天,讨论起如何接近美人,王伦自然一副老子有钱就是大爷的“嘴脸”。陈圭就提出了现代的“干妹干哥”理论,当时被王伦惊为天人,只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精髓,他现在又装起傻来,可见是故意在制造轻松了。 他心里一送,才想起问王伦来是何事,王伦显然是愣了一会儿,才从桌上一堆锦盒中翻出个玉盒子。从里面拽出个东西来,扔给陈圭,来了句:“这个萝卜生的有些好!留着府上炖鸭子也是好的。” 陈圭捧着那根全根全须的“萝卜”,又是感动,又觉得他忒没正行! 这小子,看着为人无礼,又缺少尊老爱幼的观念,上午老太太才发病,下午就眼巴巴送了这年头足有几百年的“萝卜”来,确实是将陈圭当了挚友,方能这样尽心尽力。 陈圭小心将这老山参理顺了须根,重新装回玉盒子里,推回去:“老太太中了风,山参也只是能用来养神罢了,我府里也有些,何必浪费了这只年头长的。” 王伦没有收回,拈起盘子里一块桂花糕,满口都是赞:“你家糕点也不错,果然得挑个日子搬了来住上一住。”又拿眼横了那盒子,眉毛都皱成一团—— “这东西,原是要给我祖父的,被我半路截了下来,现在叫我拿回去,已经是开了盒子,动了它的气性儿,好歹一顿拐杖又跑不掉……不如丢在炖鸭子里尝尝味道,也是好的。”想是又想起人参的苦味儿,赶紧补充到:“吃鸭子不用叫我了,不是我爱的味道!” 陈圭不是扭捏人,他这样说了,收根山参,还是能接下的。只是心里留个心,越发起了要寻些好药的心思。不管是自用还是送入,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你今日眼巴巴来,就是为了送根参?打发个人来不也一样。” 王伦笑得一脸猥琐,“这里还有个盒子,不亲自交来,我如何放心。”取出的小匣子,正是陈圭入股时交给他的。 陈圭开了匣子一看,见着这银钱的厚度,足翻了有两倍,绕是他两世为人,都忍不住心砰砰跳。 合上盒子大惊:“这么就赚了这么多?”他知道跑海上的,要是遇着运气好,一趟下来,一倍翻十倍也是能的,只是风险大,又必须得本钱足,好多人看着眼红,却插不进去手。但是他交给王伦钱,不过个把月,按说也没听得王伦说要出海,怎么就回了这么多利钱? 王伦看出了他疑惑,说起这次的机会,他也是满心高兴,只是想到时间和陈圭二叔出事太巧合了些,又压住些兴奋解释道:“该是你财运来了,挡不住。上次同你起冲突的市舶司李成玉,不知为何也栽在了锦衣卫手里。晚上听说连马船都砸了,我心里就觉得机会来了。赶着人马去海湾接货,果然消息也传到哪里,走了李成玉门路的商人们,听说他被拿了,急得跳脚,几船货不知道找谁接手,又怕牵连。见有我这种冤大头上前,自然尽数卖把我,运到松江,就转手卖掉。至于赚的钱……嘿嘿,自然你也看见了。” 这显然是王伦极其得意的一单生意,说起来骚包的王少,眉毛都在跳! 陈圭一脸愕然,海船不得入内河,这陈圭是知道的。万想不到,王伦抓住这一点,也能发一大注财。这种寻找商机的本事,陈圭这个现代人,显然是拍马不及的。他心里越发觉得那些穿越小说不可信来,谁要把那当了穿越指南,赔钱估计得赔死!谁说古人笨,他娘的,王伦就是个反例子,年纪这般小,就对这些门精,将来可怎生得了? 陈圭想到此处,心悦诚服,赞了声:“王兄大才!” 王伦心安理得受了陈圭大礼,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欢畅的。他王大少,总是也有比陈二爷厉害的地方,不是么!想到这里,他心情舒畅,忍不住一个个点数桌上的锦盒:“这是西洋的花露水,最是清雅,送给你房里的紫馨姐姐最合适;这个盒子装的苏州来的胭脂,颜色也不错……”听得他将陈圭房里的女孩儿,个个点名,连三房的陈惜几个,通没放过,每个人名下必有一样礼物。 陈圭惊讶的不是他细心,而是他从何得知这些人的名字,还记得分毫不差?听得他说完,没有点到林若晴,陈圭不知为何,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正待庆幸,王大少指着桌上最后个盒子,拍了拍自己脑袋:“是了,这个给你若晴妹子,只说是你送的,兄弟够意思吧?” 陈圭只觉得嫩脸有些发烧,抬头就见青松一脸尴尬,贴着窗,在听墙根儿。等王伦说了“若晴妹子”,他暗叫一声遭了,也没躲过自己二爷掷来的一只厚底官靴子! 陈圭望着笑得前仰后翻的王伦,只恨不得将另一只靴子脱下来扔他脸上。 千防万防,果然是家贼难防! 嘿嘿,不管是两章还是三章,今天总是有八千字的~ 童鞋们,收藏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七章 好大一把火 陈圭袖着个小匣子,先是去祖母房里探望一番。 老太太施救及时,现在已经是能说话了,只是半边身子还是酥麻,使不得一点劲。陈圭吩咐了伺候的丫鬟们,以后要每天记得给老太太揉揉手脚,有助于康复,还防止肌肉萎缩。当然这最后一点,说来她们也听不懂,总归二爷吩咐下来了,自然要照着办。 母亲张氏也在这里,同二太太一起,陪着老太太说话解闷儿。林若晴这些天,因为陈家闹着要分家,她是外人,为了避嫌,好些天没出院子。听得老太太害了大病,昨天就来瞧了,扑扑掉了一通眼泪。这样心地好的丫头,又长得乖巧可人,没人不疼的。就是林氏,现在成了过街老鼠,累得林若晴在府里存不下身,她每每想到这里,也是觉得寄人篱下的孤苦。 陈圭多少有些知道她的感受,见着她,怕安慰更让人感伤,只是对她笑笑,当没事儿人一样叫了声“若晴妹妹”。 林若晴见是陈圭来了,叫了声哥哥,自己退到一边去。现在陈圭同林氏翻了脸,他俩的处境,又要比早些日子,流言四起的时候,更为尴尬。 这些问题,不是陈圭说两句话可以消散的。他只得收了心,先给祖母捏了捏肩膀。老太太已经是可以说话,就是精神还不足,说会儿子话就累。见是陈圭来,她就觉得病好了几分,心里只想着他多留一会儿,嘴里却赶着他去做事。 老太君只是身子不能动,心还是那颗七窍心,自然知道轻重缓急。陈圭看着眼前的祖母,眼窝子深陷,一点也不见往日那个福气老太太的影子,呆在这里也心酸,就借着送母亲回院子,早早辞了去。 只是心里想着,势必要用心寻访,有无专治中风的好大夫,请到府里来,给祖母好好调理。 张氏让人给爱儿上点心,陈圭摸着脑袋有些尴尬,就算掌了家,他在母亲眼里也是个孩子,老是惦记着他有没有饿着。他现在是众人巴结的对象,屋里就没有缺吃的时候,但是母亲的好意,自然也要接受。 张氏见他心思都不在点心上,猜得他有话说,就使了个话儿,叫周围都退下,才笑着问道:“我的儿,有什么话不可说的?” 陈圭从袖中拿出那个小匣子,递给张氏。张氏打开一看,满满一匣子首饰珠花,都是她拿出去当的,不想儿子这么快给她赎回来。 张氏一腔心里,满世界就只个陈圭,是她亲儿。舍不得他受一点苦,嗔怪道:“就是赚了点小钱,再做了本钱就是,又拿去赎这些死物做甚?” 陈圭只是笑,没多做解释。张氏的苦心,他哪里不知道。大宅门里难做人,为着他这个没有父亲的,张氏甘愿做了透明人。这么多年,好容易眼见着儿子要出头了,按理说也该喘口气,抬抬腰了。 陈圭掌了家,张氏也很少出院子,开始陈圭以为是她性格使然。后来见着三婶,每次出门都一副珠光宝气的样子,才反应过来,张氏为了帮他筹银子,将些贵重的首饰尽数当光。必然是怕这样出门,累得儿子被人说三道四,才继续做了她的透明人儿。 王伦刚返了利钱,陈圭就派了能信的青松,去将张氏的首饰赎出来。 陈圭见母亲没有在意匣子里多出的一只银镯子,献宝一样挑出来,递给张氏。 张氏只当是儿子送的礼物,虽是个不值钱的银镯子,也是个心意,拿起来左右看,爱不释手戴在腕上。 陈圭见她没发现镯子的玄机,心里夸青松眼力好。亲自扭动了镯子上雕得那只麒麟,左转三圈,镯子一弹,露出内里的中空部分来。 里面一张黄油纸,拉出来一看,是某钱庄带密印的折子。整整二万八千两,正是张氏交给陈圭的半生积蓄。 陈圭料得张氏要问,不如自己说出来,“儿子赚了些钱,就将本钱还了母亲,也好让母亲知道儿子涨了些本事。索性都存了钱庄,密记是母亲惯带的那支凤钗。”他说着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说是他赚了钱,不如说是人家王伦眼光好。 张氏对陈圭,向来是百分百信任。儿子即说赚了钱,她便信,也不问到底是赚了多少,只不住夸陈圭能干,能读的书,也会经营。 陈小哥,装了个三十岁的灵魂,拿着人王伦赚的钱,在母亲面前卖好,张氏的信任,让他这老脸赫然。心里想着,哪日还是要学那些穿越前辈,想些生钱的法子才好呢。像王伦这次抓住的机会,也不是回回都有,还是要有能长赚钱的营生才好。 他这样想着,又坐了一会儿,陈培那边通知去。 果然大兄好本事,听说昨夜林氏在屋子里又砸了一通家具。早上还是交出只箱子给陈培。谢氏心眼细,要去数数单据,看看是否对得住数,被陈培一把拉住,只说这些都要尽数烧了,不管三婶给多给少,总归陈府对外放得债,是全都没有了! 陈家要烧债单了! 陈培派出去的人,在高邮贴了告示,怕人不懂,留了下人在告示前解释给不识字的人听。 又给了说书讲评的人些银子,满高邮的酒楼茶馆里说。那说书的收了钱,再说这事儿也不见人做过,实在新鲜,就用心帮陈府讲了。 一时间整个高邮,上至官宦之家,下至屠夫走卒,轿夫打更的,没有不知道陈家要烧掉债据的事情。有念它好的,赞一声,果然是积年行善的人家,你看看人家的气度,真真大户人家;也有背后笑着傻的,或说虚伪的——眼见着陈家要倒了,驴打滚儿没有了靠山收不回来,不如烧了,卖近邻一个好! 任凭人言,陈家要烧债据的事,随着口口相传的议论,还是尽人皆知,也算是达到了两兄弟的目的。 除了那些将信将疑的借债的人呢,还有那游手无赖,不管借钱没借,热闹也是要看的,都向着陈府涌来。一些本不想同陈府再有牵连的乡宦世家,遇着个明事理的主事人,叹两声,陈氏子不窝里斗了,这样齐心协力起来,陈家哪里就能倒了?心里想着,不免打点着礼物,让内眷去看望陈家老太君。 一时陈府门前,竟是再没有这般热闹。遇着精明的小生意人,干脆在陈府门前不远处,支起了棚子,卖些零嘴与吃食,并些不要钱的大锅茶水。待到人群涌来,没有不花钱买几个钱的,到让卖零嘴的赚了个满盆。 午时刚到,陈家两兄弟一同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人群里发出一阵低呼。 不管陈家要如何了,凭心而论,这两个陈氏子,还是一表人才,让人心生好感的。再加上要烧掉债据,做散财童子的光环笼罩在他俩头上,自然怎么看,怎么顺眼。 现在陈圭怎么说顶着个继承人的名称,理当由他开口,他见人来得差不多了,众目睽睽之下,烧了账本,债据,陈家不是债主了,自然没有人再欠陈家的钱,或者说欠陈家三太太的钱。 二十一世纪的现代,高举形式主义大旗,凡是公开场合,没有不见讲话发言的。诺大的会场上千人,陈圭上辈子也发过言,自然不怵眼前这些乡里乡亲,他顺顺嗓子,首先叫了声:“乡亲们好!”比较没趣的是,下面显然不会有穿越同行,回他一句“领导好”,反而有人见他说话,壮起胆子问了句:“听说陈家要烧债据,二少爷,这果然是真的么?” 陈圭顺着声音望去,发言的是穿着寒酸的老汉,黝黑的脸庞,略微佝偻的后背,莫不在提醒陈圭,这可能就是一位高利贷的苦主,而不是跟着瞎起哄的无赖! 他挂上他的招牌笑,尽量用温和爽朗的声音回道:“老人家,若是不信,您可以亲自上来,验验真假!” 陈培一拍手,果然就有下人抬着个大红木箱子出来,放在两位少爷的脚下。 陈圭亲自开了锁,掀开箱子,那老汉挤出人群,果然要亲自来看。陈圭猜得一般的老汉不识字,又问了借钱人的名字,在一堆子债据中翻出那张写着“章怀”的字据,上面写着,借钱一百二十九两。 念给他听了,怕他不信,又交到他手里,让他去问众人。人群中自然有识字的,章老汉一连问了几人,都同陈圭念的分毫不差。 这下章老汉放信了,捧着那张单子,老泪横流,就要给两位陈家少爷下跪。陈圭自然赶紧拉住他,章老汉哭倒在地上,用那黑乎乎的手,拽着陈圭的青衣,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都怨老汉家的那小子……不学好,被人教会了赌钱,欠了巨债……现在他娘在床上躺着,他总算是知道些悔恨……两位陈家少爷大德,三太太大德,老太君……大德啊!” 章老汉的债据被证实是真的,这下人群激动起来。有那欠了债的,都要涌上来看看,才能放心。也有仿佛在梦里的,不信陈家舍得将这些外债一把火烧掉,一时间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陈圭忙让人拦着,声音拔了几个调子,才堪堪将情绪激动的众人,声音给盖住:“乡亲们,债据是不用看了。这一把大火下去,大伙儿只需记得,再无人欠我陈家一文钱!若有那不知耻的骗子,冒充陈家人的名头,再拿了什么狗屁债据来讨债,只管乱棒子打出去!” 陈圭此言一出,人群闹得更加厉害,大多数都是不相信的质疑——至多以为陈家要为老夫人积积福分,要免了一些债,听着二少爷的口气,竟是要全烧光? 这样的傻事,怎么会有人做? 大家眼中,一家子犯了傻的陈家,陈培本来脾气就不见得好,见难得做回好事,偏要被人质疑,心里就有些不爽快,又被这样人群聚集的污浊气味,熏得难受,对着陈圭说了句“交给你了”,竟自回府去了! 陈圭有时实在是搞不懂这个大兄的想法,说他不在意声名这些外物,又要使了手段来夺取继承人的位子。你要说他在意吧,偏偏这种场合,连出风头,立威望的机会都不要。说声走,果然片刻不留。 事情摆在面前,容不得陈圭多分心,他见乡亲不信,自然用事实说话是好的。亲自从青松手里接过火把,往泼了油的债据里一点,连同那只大箱子,串起的火苗三两下就将整个箱子吞噬! 冒起的滚滚烟呛得人咳嗽,却通没有一个人往后退一步。待得那火苗,都渐渐小了下去,人群才渐渐反应过来。 有人开始低低的哭,有人在庆祝背上的那一座债山,突然没有了的轻松。 当然看热闹的,都在说果然没见过陈家这样宽厚的人家,看那一箱子债据,不知值多少呢,说烧也就烧了! 派人留心着前门的林氏,听得下人来报,债据果真都烧掉了,当时就想晕倒,只觉得被人挖去心头一大块肉,生生要吐出口心血来! 林若晴是侄女,不好说得什么。陈惜就是林氏亲女,也觉得母亲放高利贷,不怎么好。只是见到母亲这样心痛,又有些怪陈圭有些不顾他人来。 至于一手促成了整个事件发生的大导演陈圭,则是望着人群的反应不一,有些失神。 这样烧掉债据,对着一些确实因为困难借了高利贷的人,肯定是福音。至于对那些欠了债的赌鬼,这样突然的惊喜,会不会让他们认为,世上多是有这样便宜的事情,从而愈发变本加厉起来……这些想法,闪过一瞬就被陈圭赶出脑外—— 大乱将起,且将陈家护好再言其它吧! (-第一卷终-) 这文写到这里,第一卷终了。狐狸写够了人生的第一个十万字。狐狸有了更多的读者,而那些最开始,在这书几万字,甚至断更时候,依然收藏了漕运的读者,有多少还在等着狐狸继续讲故事? 感谢新老朋友的支持!狐狸拜谢! 一不小心,又感性了,我不是文青,嘿嘿!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章 行船漕河上 从四川运上来的大木打造的船。自家用得,不计较成本,上好的桐油刷了一遍遍。又动用了清江浦船坞的造船工人,整个大明朝,造艘船似这样麻烦的,撇开个陈家,实在找不出别的人家来。 融合了马船的优点,为陈家造就的这一批大船,要比寻常的商船快上许多。加上主人催促,这队挂了个“陈”字旗帜的船队,在一溜航行的船只中,不管是速度,还是那个黑漆漆一片布儿的旗帜,都十分扎眼。 水上生活无聊,客商们不免有人议论,谁家的船儿,挂了姓氏就这样的有气势?有知道些根底的,看见个“陈”字,不免想起些旧事来。从南边来的做生意的,又在漕河上跑,莫不是消息灵通的人精之辈,听得些消息,具知道那个陈家最近出了事情,怕惹上些是非,绝了要上前攀附的打算。 此时天色渐明,领头的船只舱门被人推开,露出陈圭还带着稚气的脸来。 只是今日是个好天气,却不见陈二少有笑容,脸色始终带着点阴沉,破坏了长得一副玉面小郎君的俊脸。 青松从后舱内出来,见着陈圭望着前面的水域发呆,想了想,还是走到他跟前叫了声“二爷”。 陈圭被青松叫醒,眉间似乎要轻松许多,带了丝喜意问道:“醒了?” 青松点了点头,刚要说句补充的话,谁知一向沉稳的二爷,听到说那人醒了,竟是这般急,连话都不听完,就赶着往后舱去! 虽说是大船,舱房在怎么好,也是比不得岸上的屋子的。陈圭在船上颠了两天,走路都有些虚浮。但是一听那人醒了,还是止不住往后舱跑。 略矮的船舱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鼻子再灵敏些的话,还是可以闻见那股被刻意压下去的血腥味的。 躺着床上半眯着眼睛的精壮汉子,唇是失血过多的铁青。正在给伤口换药的大夫,见到二爷来了,还是仔细稳妥的换了药,才给陈圭问了好,退出去了,又细心拉上舱门。 陈圭见着他眼窝深陷,前些日子还精壮的大汉,仿佛整整缩水了两圈儿,都有些不忍开口。 半眯着眼的陈大,眼中涣散的光聚拢了些,看清面前的人是陈圭,而不是旁人,他就想挣扎着起身。不想扯动胸前的伤口,痛的他嘴唇发白,额上片刻就冒出一层豆大的汗珠。 陈圭上前扶住他,看得他伤口似又渗出些血来,要叫大夫进来重新包扎,被陈大一把捉住手,不管他胸前冒着的血水,开口第一句就是:“二爷,陈部堂无事!” 陈圭想到当初看着大夫换药时,瞥见的那道由右胸口,斜切到小腹的,几乎可以见骨的伤口,加上他奔了那么远的路,都不知道他是如何活下来的。 “是,你已经说了二叔没事了。” 这样的硬汉子,陈圭连责怪的话都说不出口,换成他,叫他挨了这么一刀,再奔袭几日,必是没有命在的。 陈大咳了两声,脸上一片凄容:“我们几个太大意了些……想着是在漕河上,谁敢对部堂下手,也就远远缀着,中途换了七八艘船,锦衣卫必是没认出的。先头几天风平浪静,还常常见部堂出来船舱,在甲板上走动。我们想着锦衣卫对部堂也算是礼遇,心里还有些欣慰。只那一天……”陈大说了好些子话,精神又有些不振。 陈圭握了他的手,接着他说道:“那一日,二叔又出来甲板上,就有些不对劲了?” 陈大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眼睛闪着火光:“是!那一日,天气有些阴沉,部堂又来甲板上走动。我等几个远远看着,他脚步有些虚浮,不知是喝了酒还是病了,有些担心,就打暗号,将船朝着锦衣卫那艘大船靠了靠……”陈大说到这里,像是心有余悸,想起什么后怕的事情来,忍不住将陈圭一只手抓住,猛然爆发的腕力,似要生生将他的手折断—— “所幸我等靠上去了!部堂本来被个锦衣卫扶着,在甲板上踱着步子,突然不知说了几句什么,江上风大也没听清,我等顾不上暴露行踪,拼了命驶过去……部堂突然推开那锦衣卫,一言不发就往江里跳下去!”陈大撕咳几声,呼呼喘着粗气。 事情的大概,陈圭在陈大带着伤奔回高邮发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一遍,但是没有这样一波三折的详细,想着二叔在阎罗殿前走了一圈儿,想到为着就二叔,搭上了陈大弟弟的一条命,他的心就紧起来! 陈大握着陈圭的手,全然忘记了身份的差异,只一心想把他那日经历的事情,完完整整叙述出来,让二爷知道部堂没有出事才好—— “我那二弟,原是扮了行商,见状高声呼救起来。假装呼救了两声,就跳下水去救人……部堂水性好,不在我们几个之下,偏偏半晌都没见冒头。陈二刚跳下去,对面船上,扶着部堂散步的两个锦衣卫,也大呼两声陈大人落水了,跳将下去……,我见他俩水性,好的不是一点,赶紧招呼了别的几个,正要下去,就看见江面上冒出的水流,被染成了红色!” 陈大上次没昏迷前,讲的没有这么详细,陈圭不知道,在他没跳下去前,居然还有江上冒血水的这一段,急道:“可是二叔受了伤?先前为何没说?!” 陈大扯动嘴角露出个带着哭意的笑,“二爷且放心,部堂一切安好。受伤的,是小的那短命的弟弟……” 陈圭同陈大几个,俞先生给的人,本来也相处了不过一天一夜,又都在路上奔驰。说过话的,熟一些的,只一个陈大,现在叫他想叫“陈二”的,只是有个印象 比陈大要矮一些,瘦一些,更加少言寡语,看着像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实在不像是威武精壮的陈大的胞弟。 想到这样一个他连话都说过的,已然是为着他老陈家,为着就他二叔,在江里丢了命,陈圭就不知心头是什么感受!陈大深可见骨的伤,和陈二的一条命,都在告诉着陈圭,二叔曾经遇到过怎样的危险! 看着陈大的伤口,血沁得有些厉害,陈圭叫了声“杭大夫”,先前那个有些年轻的大夫,推开门进来。 仔细看着,和杭老先生有几分相像,或是后人。 他一见到陈大胸前的血迹,就摇头晃脑,一脸不满:“再是医术高超,也要你肯惜命方好!”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章 清晨的垂钓 陈熊被锦衣卫从淮安带走,直入漕河,准备走水路,一路北上。 说来也不知拿人的是何居心。明明就有旱路可走,骑上快马,要比水路快上许多,偏要让陈熊自漕河上带走。自从淮安出发,船行了好几日,还没脱离湖漕的范围。 陈大从岸上奔回来,也才用了几天。 这年轻人,杭老先生的幺孙。自小尝着药沫子长大,七八岁上就会翻医书,时常装个小大人,追着人号脉,也算是高邮家喻户晓的医痴。 这次陈大受伤太重,杭老先生也没有把握救回来。他伤口太深,又失血太多,简单捆了一下就奔回高邮。撑着一口气在俞先生的院子里,等着陈圭来。说了陈熊遇险被救,就昏死过去。 杭老先生只说没救了,就是强行续命,最多是回光返照。反而是跟着来的杭医痴,说了句,要是能止住血,慢慢调理,捡回条命来,不是不可能。被孙儿这样扫了面皮,杭老先生一点也不恼,说还是要看陈二爷的选择。 陈二爷的选择,陈二爷能有什么选择? 这样带着伤奔回来的忠义之士,难道眼睁睁看着他死?! 俞先生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仿佛数日前,他亲自交到陈圭手里的几个人,他并不认识一样。他俨然已经是化作一座雕像,只冷眼看小陈如何应对,不提出自己的意见。 小陈通知了陈培,也让他做一番决定。陈培惊怒之下决定走旱路,先追上锦衣卫一行人,誓必要同父亲一起上京。 陈圭什么也没说,自回府安排了后续事宜。 不敢告诉老太君二叔有可能出事了,只说要同大兄早些上京,拜访些世交,也好多条路子。老太太精神开始见好起来,常被林若晴推着去院子里透风。瘫了一半的身子,在不断的针灸下,不说好转,起码也没恶化。这个时节,陈圭和陈培,都默契地选择了善意的欺骗。 二婶那里是瞒不住的,再说又要指望着她震慑林氏,自然将事情全数告之。陈圭以为必又是一番哭哭啼啼,谁知二夫人眼圈都不成红,只将牙咬得欲裂—— “且尽心救你二叔,这个家,自然会为你看好!” 自从被烧了债据,林氏在府里越发得低调。同容光焕发的张氏相比,两人的际遇几乎颠倒起来。 但是没有理顺林氏放驴打滚儿这件事,陈圭自然不敢对她放心。有了个二婶,也怕不够。 同整个陈府都会倾覆的危机相比,陈圭一整夜没睡好,第二天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亲自带了金总管出了门。 后来他自己回来,唯独不见了金总管。府里都在揣测,出了什么事情。紫馨不信二少爷真能做出些什么事情来,只是看着他连着两顿吃不下饭,心里又对自己说,若然二爷即便是做出些什么事情来,也是为了府上好。 李账房被软禁起来,每天贴身的人有七八个小厮,若不是他行为被限制在了府里,等着陈圭京城归来再做处置,这样七八个人,必然是能让李大公子威风一把。 至于又请了几个先生回来盘库,算账的事情,陈圭本人已经没时间参与了,尽数交给了紫馨主持。他自己,怕老太君起疑,耐着性子整理了行囊,装了大船北上。 陈圭这边担心着,让着紫馨帮着掌家,不知诺大一个府里是什么反应。紫馨这样被贴上陈圭“房里人”标签的丫鬟,又是老太君拨下去的人,身份是有了。要协理府上,资格毕竟还差。 他心里有些担心,转头就见杭医痴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陈大的伤口又开裂了! 杭医痴将上好的伤药一遍遍往陈大伤口撒,那些往日里很灵验的药粉,被陈大伤口溢出的鲜血漫过,根本就止不住血。 陈大半眯着眼睛养神,就像那在淌着血的伤口不是自己身上的一样。杭医痴在船舱来回踱步。 陈大被他绕得头昏,睁开眼说道:“杭大夫不必为难,小人只求二爷能让我将话讲完。有了准备,让部堂能少受一份险,这条命救是不救,又有什么关系!” 陈圭还没反应,杭医痴这个看上去甚是斯文有理的,两眼一瞪,指着陈大,怒火都要腾得有三尺高—— “放屁,老子在你身上撒下去的药,足足能砸三个你出来!不救了,你赔我?” 陈圭被杭医痴一声“老子”吼得头昏,甚想弱弱说一句,他嘴里那笔能砸出三个陈大来的药材……是他付的银子。 陈大大冷天下了水,又受了伤,心肺就有些伤,未说话,就是一阵咳。不知是想到了哪里,透过船舱望出去,看着水面有些失神。 陈圭顺着他视线望去,远远见着一艘船,想来是时间充裕的旅人,不顾早上的寒气,在甲板上钓起鱼来。 他觉得有什么想法一闪而过,想要抓住,又飞快溜走。他暗自叹一声,自己似乎在明朝呆久了,连思维都退化了。 陈圭心里升起要将自己脑中记得的现代知识,笔录下来的想法,不然哪天,或者他再也想不起自己时光旅客的身份了。 现代知识……这个词从陈圭脑中闪过时,他差点想抽自己两大嘴巴。 杭医痴走了两圈,见得两人都不慌。一个是身有重伤不怕死,另一个居然不着急叔父的下落了。他就觉得同他认知有些不同来。 他奇道:“难不成这命现在成了老子的不成?” 陈圭无视这个一口一个老子的怪人,指着窗外说了句“陈大有救了”,短短五个字,就让杭医痴的“老子”气焰被打落到尘埃,复又翻腾得更高—— “有救?拿什么救?”他望了望窗外,正好那边船上的人,在湖里扯起条鱼儿,银色的光一样抛到甲板上。 杭医痴这下方才暴怒:“拿什么救,跑出条神鱼出来吃了就没事儿?还是拿那鱼线把陈大像布袋子一样缝起来?陈二少,你莫非魔障了不……”一个“成”字还没说话,他突然住了嘴。 杭医痴的嘴巴张得足能塞个鸡蛋,活像李账房家的二公子,成了真真的痴呆。 “你是叫老子,把他缝起来……?” 看着陈圭点头,陈大也倚躺着,不当他命是一回事的样子。杭医痴觉得,陈二少要是没疯,那必然是自己有癔症了。 家里有些事,替老妈上了两天班。 欠的章节,尽快补回来。 推荐一本女频MM的书,大家有空去捧捧场吧~ [bookid=1617497,bookname=《默默蛇的妖孽人生》]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章 漕运与漕河 杭医痴稳稳了情绪,拿着那缝衣服的绣花针,又挑起陈大一块皮肉来。 陈圭被这样不用麻药的简陋手术,看得头皮发麻。 杭医痴抬头就看见陈圭的神情,奇道:“他大穴被封了,又不见多痛,你做出这幅神情做甚?” 陈圭咳两声,不好明说自己不怎么信这套古人的穴道理论,又不是武侠小说,这也太玄妙了些。 陈大倒是一条硬汉子,居然能去看杭医痴用针挑肉的场景。 想到二弟的命,要是有杭大夫在,说不定也是能救的……他忍不住叫了声“二爷”。 陈圭瞥了杭医痴一眼,一幅果然被我料中,封穴什么的都是扯蛋的表情。但听得陈大叫他,他走进了些,安慰道:“杭大夫医术比他说话要厉害许多,你莫要忧心。” 陈大全然不在意杭医痴在他胸前飞针走线,明明就嘴唇痛得发白,还要回陈圭的话:“二爷……你心太好了些,为着不让我伤心,居然能忍住不问……说来没什么,我那弟弟,总归是找不见人了。” 陈圭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是没找到人么?那万幸,被人救了也是有可能的。” 陈大似笑非笑,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又开始接着讲述起来。陈圭看了一眼正在认真缝合伤口的杭医痴,想了想,还是任陈大在人前说起。 “眼见着水面被染成了红色,我们几人,都以为陈部堂出事了……顾不得暴露,接连往下跳。江水浑浊,下了水红通通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摸了好久,感觉有人往我怀里撞,又有人推着我俩人往水面走。我就知道怀里那人是陈部堂,推的人必然是同行的兄弟。部堂当时已经神思不清,浑身不着力,我将他背在背上,往水面游去。刚冒个头,就有人迎面一刀劈来!” 陈圭听得心里一紧,猜想这多半就是陈大胸前伤口的由来。 果然陈大就说道:“推我的人,此时也浮上来,我背着人不好动弹,是他将我往旁边一推,这一刀才从劈头变成了斜切在胸上……我剧痛之下,撑着一口气没有晕厥,单手背着部堂往自己人那边游,忍不住回看一眼……推我那人,拖者行凶者翻滚到水里去了,再也不见起来。” 陈大的声音,比起茶肆的说书先生,没甚波折,又不会抖包袱料子。但听得他平淡地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休说一直提心吊胆的陈圭,就是在逢伤口的杭医痴,动作也慢下几分,似乎听得入了神。 船舱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安静。不论是陈圭,还是杭医痴,见着陈大无声静默,都知晓,那再不见起来的人,必是他胞弟了。 陈大的伤口缝合完了,杭医痴热爱医术有些不通庶务,也并不是傻子。料到陈大接下来要讲的,多半要涉及点陈家的隐秘,作为外姓人,自然不好再听。 他便收起陈大胸前或直或歪分布的银针,给伤口擦了些药,想了想对陈圭说道:“他也是几日不进饮食,在粥里加点药材最好。”不质疑他医术,杭医痴自然是那斯文公子。同陈圭这个出钱的一说,推开们吩咐厨下做药粥去了。 陈大见着人远了,挣扎着要抓住陈二爷的手。 陈圭上前两步坐在陈大床边,后者声音里失去了些镇定:“二爷,对着我们下手的,是先前跳下水的锦衣卫!” 跳下水的,先是陈熊,然后有陈家人和两个锦衣卫的番子,自然不可能是陈家人对而二叔下手。陈圭皱着眉头,问道:“二叔为何会跳水?救起来了,你们如何能将他放心让锦衣卫带走?” 陈大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好不容易停下来,满脸都是讥讽:“部堂被两个照顾衣食的番子下了酥软筋骨的药,要是再不跳,自然也会被人找个合适的时机推下河去,那时节,必然就是失足落水了!” 这种“失足落水”比起刺杀之类的来,才是阴毒无比。 若是成了,陈家首先无处可说话。要是再狠辣一点,安一个“畏罪自杀”的名头,陈家从此自然再难翻身。 安下这条计的人,先扳倒的绝对不只是二叔,而是整个陈家。 先前姓张的,同他讲这些锦衣卫都是他的人,陈圭才稍稍放心些。 这世上,本没有白吃的午宴,你若要得到些什么,必然是要付出另一些东西。陈圭又不是真正的少年人,没经历过人心,怎么会相信,有人单单是因为看对了眼,就能担着诺大风险,要助你? 自然是想在你身上得到些东西,才会先付出些交换的砝码。 陈圭不知道的姓张的先得到的是什么,但他在刘瑾眼皮子下翻出这么些子浪花,必然不是为了让二叔在去京师的路上,被“失足落水”。 只要一想到有第三股势力牵扯进来,陈圭就觉得陈家的前途,都笼罩在一片烟雾中——这样的漩涡里,焉能保证,陈家不会做了那被漩涡激流绞碎的小鱼? “你们可是安排了人在二叔身边保护,能保证这样的事件不出第二次?” 陈大嘴角抽动,想来是杭医痴镇痛的扎针效果渐去,他新缝合的伤口,额上疼出黄豆大小的汗珠—— “已是同锦衣卫摊了牌,我们的人手上得船去了。除非全部都死了,否则到得京师前,部堂自然是安然无恙……二爷,我原就说过。这等子小人,使出落水这样的计,也是因为在漕河上,他们再找不到别的办法来害部堂!” 陈圭原来知道,陈家在漕运这一块儿,根基有些深厚。同一般担任漕运官吏的官儿不同,毕竟是经营了百年的。 但是漕运和漕河,显然是两个概念。 陈大不是这样不知轻重的人,既然说了这些话,必然是经过了二叔或者是俞先生的允许。 陈大两次说过,在漕河上,无人能动二叔。 陈圭一想到要怎样的势力,才能保证二叔在漕河上行走的安然无恙,他就觉得头痛。 一般人以为,航运这一块儿,海上要危险许多。不但风浪大,海盗还凶残猖獗,官府想剿灭,更是摸不清门路。 其实比起海上,内河的河盗,名声要弱些,行事才更为毒辣。 他们比不得海上讨生活的,做下些案子,也是海面宽广,无人来管。为了防止被认出,才往往是心狠手辣,劫了货不说,将满船人逼得跳河,才是他们常干的事儿。 陈圭前世一个朋友,做的就是河运部门,曾讲过一起就是九十年代的案子。一起河盗,劫了船,连着船长一家老小都没放过。这还是新天朝的事了,何况在这治安要差很多的封建明朝! 陈大毕竟不是主事的,有些话他不能说得明白,再者他知道的,也不会是全部,陈圭也就没继续问。 只是看着陈大这种颓然无生机的样子,陈圭还是忍不住感情用事一回—— “若是陈家胜了,必然让你手刃主谋!一年不行,十年这话也是算数的!” 粉碎狐狸要太监的谣言…… 保证不太监。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章 行船的邻居 过了顿饭工夫,小露珠在舱外叫“二爷”。 听着里面同意了,推开舱门,穿了件银月色比甲的小露珠,端了碗冒着香气的粥进来。 纵然是此时氛围沉重,陈圭见着小露珠端着的那碗粥,也有点想笑。杭医痴为人有些不通庶务,心中要是遇上同医术相关的事情,那就更痴了。 陈圭提议用鱼线缝合伤口,杭医痴一相通关节,就让人将船靠过去,要亲自去买别人的鱼线。 见他从别人船上下来,竟是连着鱼竿都拿下来,那上面挂着得一尾鱼,摆着尾巴甚是鲜活。被小露珠接过去厨下煮了鱼粥,现在终归还是给陈大端了上来。 陈圭又勉励了陈大几句,推开舱门走了出去。 这天气说来也怪,清晨时分还能见着天边一抹云霞,现在就下去霏霏细雨来。陈家二爷,自然是金贵无比的身子,怎能立在甲板上淋雨?但是这次随行的,都是粗壮汉子,哪里敢往陈二少跟前凑。还是青松,安排好中饭,转出来见得二爷站在甲板上吹风,赶紧去寻了雨具。 只是霏霏细雨中,陈圭仿佛同天地混为一色,这青衣,衬着江南的烟雨,就像是青松在书房伺候时,见过的泼墨山水画。就是淡淡几笔,说不出哪里高贵,偏让你觉得距离远的很。 青松一时不敢上前去,恰逢小露珠端着空碗出来。 她本是没什么心机的丫头,眼里又只有陈圭,什么气质氛围在她眼中,才是真真浮云。一把扯过青松手里的雨伞,将那碗往青松怀里一丢,径自去了船头。 陈圭觉得头顶光线暗了暗,抬头见着一把秀气的竹伞,他身量近来抽的快,小露珠打伞都要踮起脚来。陈圭自然不觉得他尊贵到哪里去,伸手接过小露珠的伞,看了她衣服上沾着的雨珠,顺口说道:“不是才上身的衣服么,沾了雨掉了色,回头又要抱怨说料子不好。” 小露珠有些不好意思,眼珠一转,转移话题:“二爷,我们要一直坐船到京里么?”上船来这几日,就属小露珠心里最是快活,她年纪小,还没有操心大局的观念。又是没有离开过高邮的小丫头,见着这一路水色和船景,自然觉得热闹。开始还是挑着帘子悄悄看,后来被陈圭笑话一回,她现在索性也正大光明在船头甲板出没。 再是男女大防,这小丫头,年纪还小,难道不能见见这外面的世界了? 陈圭的想法,就是同小露珠说了她也不懂,只是她这问题,一时却将他有些难住了。想到大兄陈培抄了旱路追了几天,不定已追上了二叔,必然是他要陪着二叔上京了。 再者陈大也醒了,陈圭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也没有那么担忧。京师里是个什么情况,又一无所知,还是要提前去打点一二才行—— “明日就上岸去,先去京里。” 小露珠有些舍不得上岸,不过比起水上风光来,还是跟着二爷走,更叫她开心。 过往的行船,远远见着船头撑着伞的两个少年男女,因小露珠穿的甚好,看不出是婢子,都道是一对壁人。 隔着三丈远的地方,也有艘乌篷大船,甲板上站着个穿绸衣的胖子,也在往那边看。 有个眼光有些闪烁,留着簇小胡子的,靠近了两步,看了看船上的小露珠,小眼睛里都是些不堪的光芒:“马爷,您看这个怎样?要不找个落单的时候……” 穿绸衣的胖子看了看陈家大船上挂着得黑旗,压低了声音骂道:“陈家是你动歪脑筋的?拖累了大家,有命赚钱,没命花!” 小胡子是新近踏进这行当的新人,他有个美貌的妹子,送把“马爷”做了小,才获得这行当的通行证。本来作为马爷的便宜小舅子,要是稍微会做点人,自然没些日子,这行当里的弯弯道道都会摸清。只是小胡子说来是托了他妹子的福,自身实在上不得台面。 有些小利舍不得分出去,还想捞光别人的那点零头。又常干些坏规矩的事情,坏了好几个货物的身子。这些都是他们将来的摇钱树,要不是他妹子正在得宠,他早就被马爷沉了漕河。这些他不知道,下面积年的跑腿们如何看不出来,知道他不堪大用,自然没个人去教他些行里的眼力。 听见马爷呵斥,小胡子赔笑几声,送他“妹夫”进了船舱,才往江里吐了一口水:“不是惯对我说,大户人家的小姐,养的好就是一大注财,今天又来落我什么脸面!”又见了小露珠一眼,还是不甘心,叫了个素日同他走的近的小的,如此这般的吩咐一番,也进舱去了。 这乌漆漆的大船,同陈家船队一样,也不止一艘。船上走动的,都是些穿着普通,又浑身散发着流气的大汉,全然不见女眷。 马爷刚刚回舱房,一个长得有些肃雅的妇人装女子走上来,叫了声老爷。 这女子就是小胡子的妹子,看上去也最多算上清丽,不知姓马的这样见惯名花的为何这般宠她。 见爱妾端着杯茶,素手捧着,马爷那被蠢货小舅子带来的不快,立刻就消散几分。想要笑脸喝了茶,又实在是头疼他那便宜小舅子。 小胡子妹妹能得宠,又长得不见多倾国倾城,自然有她同别人不同的地方。先一点,惯会察言观色,见着老爷拉着个脸,她声音就软了几分,软绵绵像一堆麦芽糖,将马老爷粘得迷迷糊糊。 “可是哥哥又做了什么错事儿?您大人有大量,同他那混人计较什么?”再往马老爷身上一靠,似水蛇一样的腰,眼里绽出些魅色来。同先前长得中人之姿的女子,果然是大不同来。 若不是干系大,马老爷的心早就软成一滩春水,想到陈家,他还是推开他这甚是宠爱的小妾,板着脸道:“记得警告你哥哥,叫他别背地里打什么歪主意,惹着了陈家,可没甚好果子吃!” 少妇站着了身子,又是那般素雅模样,不在意说道:“往常大户人家的姐儿,不是也照常拐了来,今日怎么这般胆小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章 被当成大树 马老爷一脸冷笑:“有点钱的,叫什么大户人家,行里都以肥羊称之!陈家这样的,在漕河上,就是将你我沉了江,也是没人知道的!” 他爱妾这才大惊,她嫁的汉子,处久了自然知道根底。马爷这个圈子,上上下下不会少于千人。他也算得是个中翘楚,走出去人才会以马爷称之。 爱妾姓李,家里原也是小康,父亲是个老学究,偏偏她哥哥不学无术。等到父母双亡,不到一两年,家里就败落得差不多。生得一个好妹子,从小跟着老学究父亲念书,长得不见多美,偏和大户人家的书香女子一样,走出去一站,就是落落大方的样子。 马老爷有一阵时日,巧就租了那条街上的大屋住。每日见她出门买菜称米,时日久了就上了心。因她有个自小许了的人家,只是那家的未婚夫在孝中,才将她耽搁到十八上还未过门。但两家是通家世好,也是常来常往的。 马老爷料得李小姐好端端必是不肯嫁他的,派了手下的人,哄了他未来大舅去赌。等到前后连本带利栽了上千两银子,李家老大才有点反应过来,多办是中了套儿。只是此时他被逼到绝路上,高利贷已是打折了他一只手。 此时马爷从幕后走去,扮演着爱慕他小妹的痴情汉,拿着一叠债据,只求他妹子去做小。 这样天上跑来的救星,李老大怎么敢放过?赶紧抱着打折的一只手,回去求妹子。李家小姐是个明白人,比她哥哥实在不像是一个肚皮里出来的。她家里,就是砸锅卖铁也凑不出这笔银子。然她未过门的娃娃亲那家,家里开着绸缎铺子,少说也有几千两的家底。 只是为着她这样未过门的媳妇,人未必肯出这笔巨资。果然她隔日厚着脸皮去说,未来婆婆哼哼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其实自李家败了,男方那边早就有悔婚的意思。不然两年前,未来公公亡故,要是男方存了娶她的心思,自然早早在百日内完婚了,毕竟彼时她也有十六了。 李小姐上门去,被未来婆婆一顿夹枪带棒的话,羞得抬不起头。回去哭了一夜,第二日连招呼都没同未婚夫家里打,就坐上了马老爷来抬人的轿子。 马老爷百花丛中阅尽千帆的人,哄个小姑娘自然不在话下。这小姑娘,就算比旁的姑娘聪慧些,总归也是个丫头。好的衣食供着,又随她心思,连大房都没见过。自然慢慢转了心意,后来插手马老爷生意来,竟是比他所有儿子加一块儿,还要能干。李小姐这个破落户家的姑娘,将马老爷哄得心花怒放,真真将她当作了心头宝。 李小姐小名叫蕊娘,底下的人都叫声蕊夫人。蕊夫人离着马老爷圈子核心越近,自然就越知道这里面的水深浅。现在遇上马老爷要退避三舍的人物来,她自然吃惊。 蕊夫人想了半天,还是有些不大信:“陈家就这般厉害了?听着说都要败了,怎么还这样?“ 马老爷透过船舱的窗缝望出去,陈家的那艘式样独特的主船,甲板上早就没了小主人模样的陈二少爷。他转过头对蕊夫人说道:“且看这些商船,隔了陈家的船,莫不有三丈远……陈家一日没跌入尘埃,自然就不算倒了。再说……算了,总归要你哥哥小心些,过了这段同行的水路再说!”他原本想起他从别人出听到的话来,想了想还是没讲出来,枕边人,有些话也不能讲。 蕊夫人察言观色,也不强问,只想着私下里定要好生同哥哥说道一番,也就将这话暂且丢到一边。只吩咐厨下烫两盅金华酒,做得几尾鲜鱼,烧两片火腿汤。 这边正殷勤服侍,喝至酒酣,就听见手下的人结结巴巴来报—— “马爷,陈家主船往岸上去了!” 马老爷睁着一双醉眼,乐道:“去了正好,免得同行之路提心吊胆。” 那汉子抬头看一眼坐在一旁的蕊夫人,这位新近上午的夫人,喝了薄酒,双颊沁出一片桃花色,让他赶紧又低下头去。 蕊夫人见他神色,明白了七八分,正要使眼色叫他下去。不妨马老爷带着三分醉意,正是不耐烦打搅之时,见得手下这样拖沓,醉里带着些怒意:“陈家上了岸自然最好,你还在这里杵着做甚?” 马爷的积威不是一两日,那手下看了眼蕊夫人,还是咬牙说道:“马爷,我们的一艘小船也跟着上了岸,同李舅爷交好的几个兄弟……不见了!” 蕊夫人眉头皱成一团,然马老爷此时才顾不上看爱妾我见犹怜的神情。他被这消息一惊,顿时酒意去了七八分——这不争气的便宜舅子,果然是他的祸事! 见这手下还等着,不见行动,他手上的杯子,还有半杯残酒,连酒带杯,都往这倒霉蛋身上砸去! “还不行船追上去,难道等他得了手,给他收尸不成?!” 这走出去也甚是威武的大汉,在马老爷面前,乖得像只猫,捂着那只肿了的眼睛,下去命人开船上岸。 蕊夫人开始还一脸忧色,想了半晌突然有了笑意,将溅到脸上的酒水抹去,盯着马老爷,很平静地说道:“岂不正好,出了事,我们便顺着杆子爬上去,也要抓棵大树才好。” 不说留在船舱思考着的马爷,陈家主船上了岸,小露珠要指使着管家搬东西。 陈圭拦着:“只有我要先去京里,行李和大队人马,还是要走水路的。” 小露珠这才有些急,“那婢子怎么办?” 陈圭奇道:“我们骑着马进京,你自然是要留在船上,同大队伍一块儿走。” 这下犹如捅了马蜂窝,小露珠被点中最大的死穴——她可不会骑马。休说她一个婢女,南边的女孩儿,就没见两个上得马的。 小露珠出了名牙尖嘴利,又性子泼辣,怎么会服输,睁着双大眼,仰着头望着陈圭:“少爷,休要小瞧了女儿家,不会骑马,婢子难道不能学么?” 陈圭自打明朝来,见过的女孩子,没有一个不是守礼教的。就是王伦家的小长春,私巢子出身,嫁了人也知道轻易不出内宅。 小露珠年纪毕竟还小,天性还没被磨灭光,又在陈圭身边呆久了,被他这样对身边人很好的主子,惯出一身娇气,为人更加爽快。不扭捏,这点甚是对陈圭胃口,对她原就是要宠一些,其实心里允了她,为着难得轻松,故意逗她:“等你学会,还如何办正事?!” 小露珠指着旁边的青松问:“他总是要去的吧?” 不等陈圭回答,青松晕乎乎就答是。 小露珠就笑了,“不会骑的时候,只让他带着婢子就行了!” 青松见陈圭的神色,多半是允了的。想着要和心上人共乘一骑,青松脑子变得格外灵光:“二爷,小露珠跟着上京,只怕没人照顾陈爷,还当买个婢女来伺候……”他越说声音越小,唯恐小露珠听了“婢女”两个字心里不喜。 小露珠想着能同二爷一起上京,没在意这些,反而要拉着青松亲自去伢市挑人。 陈圭笑一笑,将这两个身边人丢开,想着要还要交待水路上京的船队些事,自去忙去了。 陈圭没有着他心通,又不会预知,自然不知道,马老爷他们,起了要攀一株大树的打算。 袅袅水色,马爷的船在往着岸上靠来。 =========================无耻的分割线============================ 推荐一本书,恩,不认识作者,书也是只看了下简介。作者打广告很坚韧,50万字了没上架,还在写,也很坚韧。 传送门: [bookid=1035946,bookname=《随风飘》]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章 露珠失踪了(一) 过了小半个时辰,陈圭正在船上同管事的商量,有哪些贵重又轻便的东西,要一起带到京里去。 大冷天青松满脸汗回来,陈圭见他脸上的神色慌张,叫他上船来。 青松两下跳过踏板,人还没进舱门,就险些要哭出来。青松这书童,跟在陈圭身边久了,不管做人处事,陈圭看着都要比一般同龄人成熟些,还真没见过他这样。 他心里想着莫不是小露珠给青松气受了? 正要问,青松两步小跑进舱,噗通一下跪下——“二爷,小露珠不见了……” 陈圭手里拿着个宋代的青瓷,正在看下面的落款,被青松这句话惊地手一抖,那上好的瓷器,跌在地上摔个粉身碎骨。说起来也是名家烧制的,但是物件是死的,在陈圭眼里比不上人贵重。 “不是好好儿地去挑人去了,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不见了?”这码头,又不是高邮,小露珠通不认识一个人,若是被人拐卖了可怎么是好? 青松丢了露珠,后者又是他心念念的人,自然焦虑无比。他知道此时慌不得,忍着心里的乱麻一团说道:“今日伢市人多,小人担心露珠,一直看着她。偏偏挑人的时候,就有几个人往这边涌,三两下就将我们挤散……再抬头去看,露珠已经是不见了。” 陈圭皱眉,这显然就不是人多拥挤,小露珠一时与青松走散的事情了,明显有人早就盯上了小露珠,起意要拐她去。只是何等的拐子,这样嚣张,青天白日的,大集市里抢人? 陈圭冷笑,最近针对陈家的事情,未免太多了些。只是劫个小丫头,又有什么用? 心里想着,小露珠是他身边人,自然不能不救。 陈圭见青松还在原地站着,见不惯他一遇上同小露珠相关的事情,全然失去思考能力。挑着眉说道:“还不通知管事的人上来,迟了,上哪里找小露珠去!” 跟着陈圭此次进京的,有一个管事叫陈大贵,惯常在京师与高邮两地间跑,这些中间城市,人头很是熟络。他被传上来,听了事情始末,低头想了一会儿,回道:“城西的李老三,小的打过几次交道,他也沾手这些买卖,不如传他来问,或是他手下不认人,一时犯了错也不知。” 此次俞先生拨的一批人,个个身手矫健,都是精壮的汉子。陈圭开始还不想带,想着又不是上京劫狱,带着这般人手去干甚?现在见来,还是人老成精的,想的周到,此时果然就遇着事情来。 就有这些人,骑着马,有同陈大贵去找李老三的,有在城里角角落落去找的。不到一会儿,整个县城人都知道,有个大户丢了爱婢,悬赏了重金,满城找人呢。 李老三被传来,满脸的络腮胡子,大冷天敞开个衣襟子,露出铜色的胸口,果然是气派的帮会老大。 只是这样的帮会,一群乌合之众,陈家一个管事的都能同李老三熟络,这黑老大上来,自然不敢在陈圭这个正牌少爷面前托大,老实叫了声“二爷”。 他其实也怕,手下的人不开眼,有人动了陈二少身边的丫鬟。一边抹着额上的冷汗,一边又有些怪这大少爷,不体恤下面的人。说句话,就水路变旱道,突然上岸,他连风声都没接着些。 他们这样的行当,揪起一帮地痞瘪三,平日里无所不干,却也怕将手伸到惹不起的人身上,所以消息最为灵通。遇上大人物过境,他们行事便低调许多。陈家这样,拿不住海眼底的,自然在“大人物”的名单里。 陈圭冷着一张脸,不言不语的样子,看得李老三心中七上八下。 想到县城又不止他一个老大,若是平时不睦的那死对头,动了陈家的人,岂不是天在助他? 李老三就揣着这样一颗时喜时悲的心,陈圭坐着他站着,连茶也不敢多喝一口。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底下的人都说没有。李老三刚松了一口气,猜得是城北的屠老爹做的,心里暗自高兴。就见一骑快马飞来,陈家手下在前,后面坐着的,不正是屠老爹是谁! 屠老爹人叫声老爹,是他入行辈分高,到并不是什么七老八十的老人。看着比李老三还年轻点,看着斯斯文文,倒像个酸秀才,不似走黑路的。 屠老爹同李老三,二人积怨之深,已然是到了有你无我的地步,一个从不去城西,另一个也不敢去城北。这样相安无事站在一块儿的情景,看得码头的人目瞪口呆。 屠老爹现在全然顾不得旁的,苦着一张脸,将他知道的情况说来:“小人如何敢动二少的人,手下小毛头们,都问过一遍,确实没见过府上的这姑娘。”屠老爹心里也想,这些大户人家行事,果然叫人看不懂,丢个丫鬟,就要将整个城翻过来。耗费的精力,折成银子,要买多少个丫鬟?这笔账屠老爹心里算算,可不敢当着陈少爷说出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不说青松,就是陈圭的脸色也越来越黑。心里发下宏愿,要是找着了拐走小露珠的人,休怨他不管不顾谁的面子里子,不斩下这些胡乱伸爪子的脏手,陈家的脸皮都要被“懦弱”的陈二爷丢尽了! 陈圭端着一张脸,心里怒火堆积。 一会儿陈大贵迟疑着走上来,说有个年轻夫人,自称知道小露珠下落。 等到陈大贵口中的年轻夫人被传上来,陈圭仔细打量,见她一副贞静的样子,穿的也甚好,只当她是大户人家的太太,好意来报信。虽然奇怪她个妇道人家出来抛头露面,但人家知道小露珠消息,自然要奉上位看茶。 蕊夫人心里知道,这事情与她哥哥脱不了干系,哪里敢喝茶。蕊夫人原也是小户人家女儿,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嫁了马老爷,被他宠的如珠玉一样,又挡不住她天生聪慧,对着这些拐子门道,天生就开了窍一般。这样顺水顺风,养得她一时有些拿大,想着天下男子,莫不是像马爷一般,有几个是受得了美人软语的? 陈圭在打量她,她何尝也不是在打量这个陈家的少爷——这般的半大少年,蕊夫人觉得心里信心又足了一分。 她在心里温习一番先前想好的话,未语先笑,那副从贞静圣女,忽而眼里带媚的神情,看得旁边两个本来七上八下的黑老大都一呆。这妇人,一笑起来,姿色起码添了七分,变得十分鲜丽! 陈圭看得皱眉,已然绝了她是良家妇人的想法,果然就见这年轻娘子,娇滴滴说道:“早听得府上大名,一直找不到机会结识。今日也算大水冲了龙王庙,手下的瞎了眼,不知好歹动了陈少爷的人,妾身惶恐,特来祈谅,还望陈少爷结个善缘。”说完微微一俯身,行个礼,露出裙下一双堪堪三寸的金莲来。 李老三不知别人感受如何,单就他来说,听了这小娘子一番婉转绵软的软话,心都酥了一半,要是结识了这样的小娘子,这样的小事,就是揭过也不是难事儿! 陈圭皱着眉:“是你绑了我家丫头?” 蕊夫人不好说绑人的是她哥哥,只含糊道:“原是下面的人不开眼……” 他话还没说完,被陈圭打断:“只问可是你绑的?” 蕊夫人眼里蛊惑的光又燃了燃,说了声不是。 陈圭就望着她似笑非笑,说出的话却臊得人心慌:“不是你绑的,如何叫你来说合?难道你家惯产迎来送往的粉头儿不成?!”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章 露珠失踪了(二) 马老爷的爱妾蕊夫人,房里再是放荡,始终也是小户出身的良家。再不济,最是羞辱,也就是去先头那未婚夫家里借钱,被未来婆母一番不阴不阳的话给打发出去。 嫁了马老爷,将她捧在手心,自然没人敢不敬。 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半大少年,称作粉头,身边的两个地头蛇,都忍不住笑得暧mei。她脸上就有些挂不住:“陈少爷说哪里话,奴也是代表自家老爷来说合……也是能做得一半主的,哪有陈少爷说的那么不堪了?” 陈圭只当她说得是空气,现在知道了小露珠的下落,不管这些人目的是什么,总是浮头了。陈圭的心放下一半,不说他们要的是什么,小露珠的安全,总是有了一半的保证。 蕊夫人一向自持淡定的脸,也经不起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的晾晒。经过一番川剧变脸精髓,白了红,红了白,最终转为讪笑,眼见着陈氏少爷依然没反应,那讪笑也挂不住了……手上的汗巾子,代替陈圭受了无数罪,被扯来扯去,好不委屈。 陈圭见她端着一张脸,也觉得难受。但他又不是精虫上脑的色胚,见到个女人连路都不会走。此时小陈哥儿,心里自动滤过他见到林若晴时的窘态,潜意识里辩驳——人家是女孩,不是女人。 蕊夫人没见过这样不解风情的,心里恨了半天,将小陈归结到了小屁孩儿的行列……想到是对一个,还不懂情事的孩子卖弄,蕊夫人敷了薄粉的脸,有些微红。 陈圭没露出要怜香惜玉的迹象,蕊夫人坐不住,强笑着告辞。 陈圭嘴上没挽留,暗地里自然有人跟上去。 蕊夫人空学了一肚子江湖门道,实战经验毕竟浅了些,被人跟着回了大本营,贴在船扉上将她同马老爷的话都听去,也不知道。 等到这些年,做了行里翘楚,享受了荣华,已然不复当年警觉的马爷,舔着个大肚子来陈圭船上时,俞先生拨给陈圭的手下,甚是能干,早将事情讲得一清二楚。 陈圭知道是这样临时起意,将小露珠看做货物,劫了去卖……同他原先想得天差地远,哪里是什么谋划已久的阴谋。原来是不走运的,遇上了更不走运的! 陈家这阵子衰星高照,陈圭是穿越过来,方作了两个月少爷,就要当起家来,又不知道前路如何。站在陈培的立场,被个穿越众这样横刀夺了爵位,当然更是扫把星过境时,触了霉头。就说人家三太太林氏,诺大一个家当着,走出去好不威风,被陈圭这样的半大孩子,夺了权,还没从不甘心中回过味来,又被要其利断金的兄弟二人烧了债据……天知道,里面可不都是陈家的银子啊! 林氏也算无辜的话,马老爷比起她来,也是当仁不让的无辜……起了色心要娶个妾,花银子哪里讨不到,偏要费尽心思找个这般好的蕊夫人。果然天公在上,不叫人十全十美,这样的可人儿,偏要搭上一个夯货哥哥! 这便宜舅子,往日看着僧面,不能下狠手处理……今天就敢绑了陈家的人去,要是再放着养几年,愈发不知道天之高地之后了,岂不是要将主意打到国姓身上去? 马爷先前听蕊夫人说的好,打着要借势攀高枝儿的盘算。此时走进了,见了陈家气势,他心里自家也有些发虚,这等人家,岂是能轻易让人攀着不放的? 陈圭见所谓的马老爷有些恍神,便将手里的茶盅往桌上一放。 马老爷果然就被惊醒,扫了周围一圈儿,目光落在坐在上位的陈少爷身上。 两位眼里要喷火的地头蛇,被他自动滤过。马老爷只当这次得罪了陈家,哪知最是厌恶他的是李老三和屠老爹。这俩地头蛇,恨死他这不知规矩的过江龙,心里第一次产生了要一致对外的想法,必要让马老爷以后途经此地,再没有好日子过,才解心头之恨。 陈圭看猴子一样的眼神,让马爷有些坐立难安。他正想说些话打破僵局,坐在主位上一直将他当空气的陈少爷,挑起眼角,嘴角都是笑,眼睛里的冷意:“马爷?” 马老爷本来有点欺他年纪小,好糊弄。不知为何,听了这声“马爷”,心里愈发的虚了,只是他江湖的匪气未去干净,不过是穿了员外衣裳,强作了斯文人。他听得陈圭叫马爷,也觉得不妥,连忙坐起来,谦让道:“陈少爷客气了,若是论年岁,叫声老哥,岂不比什么爷亲近数倍?” 他当陈家没甚反应,是好说话的缘故,就顺着杆儿要往上攀。 陈圭被他一声老哥,搞得哭笑不得。这人是傻了不成,这个时候,还有拉关系的心思。所谓结交,也要有基本相当的地位,才能将什么哥弟挂着嘴上。想来时间也拖得差不多了,陈圭再懒得同这种下三流的人打交道。 马老爷只当陈圭年纪小,没什么脾气,哪知下一刻,陈少爷将手中把玩的一块玉坠子,往旁边的下人怀里一抛,起身拍了拍手:“你是什么人?我哥哥也是平江伯独子,何时同你扯上关系了!” 马老爷被这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生疼,正想着要说些什么弥补的话。说他哥哥是平江伯独子的陈少爷,对着旁边的两个地头蛇一拱手,全然不见同他说话时的冷意:“这人好生大胆,青天白日要冒认我大兄,还请屠兄和李哥助我将他拿下得好!” 屠老爹和李老三,对比了马老爷先前的际遇,被这声哥叫得要飘到天上去,二人对视一眼,只觉得陈少爷这样的妙人,就算不是陈家少爷,也是当结交一番的。 他俩各自打了手势,果然就扑出几个手下来,将马老爷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样冷的天,养尊处优的马爷,脸贴着冰冷的船板,连扭头都不行,只急得两个眼珠子乱转,喉咙咯咯作响。 下一刻就见一双厚底官靴踱到跟前,陈少爷那带着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马爷,你那舅子,教得甚好,甚好!” 马老爷想说话,偏叫人按住了脖子,喉咙嘶吼几声,言不达意。 一直在船下等着的蕊夫人,此时再顾不得被人说成是抛头露面,仗着几个键仆护身,冲上船来。 强自镇定着不去看她家老爷,笑道:“陈少爷这是为了什么,就是我家老爷,有几句不得心的话,也请你大人大量……”她的“饶了他”三个字,还滚在舌尖,就见得几个劲装汉子,身手利落地跳上船。 满脸愧色地跪在陈圭身前,说了句:“二爷,找不到那人……和小露珠。” “那人”指的自然是蕊夫人那夯货大哥,听得找不到小露珠,陈圭心里那点不对女人动手的坚持,自动溃散。他气极了力气自然大,一把上前将这娇滴滴,却是拐子的头目夫人踹倒在地,揪着她衣领,咬牙道:“你们将我陈家人,弄去了哪里?!” 蕊夫人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儿,一张粉脸撇的通红,咳了几声,才断续说道:“却是妾身大哥,有眼……不识泰山,找到他,自然知道贵府姑娘的下落。陈少爷放心……若是人丢了,必然十倍还贵府的……” 这次等不及陈圭动手,一旁急得跳脚的青松,上前各自踩了马老爷和蕊夫人几脚。 陈圭脸寒得比江面腾起的雾气还冷,放开了蕊夫人衣领,站起身来。这妇人躺着地上不敢动弹,听得陈少爷的声音,像是在讲述他人的事情,却让她心里发苦—— “还?买十个丫头来还?就是十个你这样的,也抵不过我府上人一根手指!”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章 锦缎与麻衣 陈家的人,加上两个地头蛇的势力,不过个把时辰,就将城里翻遍,后来连姓马的大船都摸上去搜了一遍,竟不见小露珠身影! 此时的露珠,不知道岸上找她已是翻了天。 退一步讲,小露珠就是知道,此时隔着茫茫江面,她已然是自顾不暇,除了心里念着自己二爷何时来救她,再存不下别的想法。 百里长河,四顾之下,都是行船的商旅,或是走水路的过客。为了防河盗,但凡有点家底的,莫不是白日里同时起航,夜里同寝,结成船队,好保平安。 这种情形下,这艘夹杂在长长队伍中的小船,就显得毫不引人注目。 此时逆着水,行船没有顺水快,李老大不免有些心浮气躁。同他交好的一个拐子,在船尾掌竿,他自己在舱棚内走来走去。叫他驶船逃走的,正是这个不知为何,脸上常年带着些许绿光的拐子。二人都是吃喝嫖赌,无一不沾的主,说句大不敬的话,也算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一个是被人架空后刻意结交,另一个是有些曲意奉承,自然是顶好的兄弟情。 这拐子姓黄,因为人长得猥琐无比,不被马老爷待见,才会往这位大舅爷身边靠拢。有看官可能要不解了,这些子拐子瘪三,长得猥琐点,一直是大家心中惯有的形象,怎么就不受待见了?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一个“行”字,将人划成不同类别来。但凡扯上了个“行”字,必然是有些讲究的,好比那些将男作女的小唱们,必然要求貌美音脆体娇,大抵同后世的软妹子标准差不多。拍花子这一行,要求要低的多,不求你长得多俊美,要的却是最平凡面善的长相。 长得俊的,这行一摸清,容易自起炉灶,仗着一张脸,专干起诱拐富家内眷的勾当。这样的白面小生,一来不忠心,二来容易惹出祸事,所以大抵是没人愿意带入行的。只有那面相忠厚老实的,同人交流,让人全然没点戒心,不管是拐卖,还是逃匿,都最是方便。 一个不察,行迹败露了,任你官府海捕文书贴满城墙,对他而言也是无碍的。这显然就是大众脸的好处了。 至于长得猥琐的……人一看就是坏人,小姑娘们再不懂事,也知道往和蔼大叔身边走,离你这样的怪叔叔,自然会拉开距离。就是这致命一点,让黄姓拐子,干了多年,还是个打杂的,再是好的机会,也轮不到他往上爬。 这样被踩在行当最底层多年,他长相不能改变,人却变得奸猾起来。 见众人都与李大舅拉开距离,他偏要同李大舅做个知交。打着这样逆水行舟的主意,还果然叫他心想事成,得了不少好处。就说李老大动了拐来的少女这事儿,他也曾掺和一遭,便宜占尽,外人讲这乱了行规的“脏水”泼在李大舅身上,全然没有半点疑他。 黄拐子这次挑拨着李老大坐船走,也是因为这事儿是他亲自下得手。做得时候只为讨好李大舅,成事之后,才越想越后怕。再听说陈家满城找这丫鬟,黄拐子知道,这必是人家爱婢。知道捅了马蜂窝,他就有了要逃的想法。为着保险,也为着将来生活有着落,他将事情的严重性,渲染十倍,说得陈家要是拿住了他们,必然抽筋剥皮的程度。 李大舅先前还觉得自家妹夫势力大,拐着个婢女,大海捞针,陈家怎么找得到。 等到他躲在船舱中,见得码头像筛小虾一样,有人将来往的人一个个滤过。又见得妹子要亲自前去说合,他就疑心是要将他交出去处置。心里埋怨妹子不顾兄妹之情,耳朵也就听信了黄拐子说的——要跑路哇! 衬着妹子去岸上未归,马老爷也不知要做何事不在主船舱里。李老大翻进屋内,盗了值千金的金珠和首饰,驶了艘小船,顺水跑路了。 此时坐在船舱内,又气又怕的小露珠,就觉得自己怎么也想不透,这样下等人的想法。 这拐子,眼见着都要逃匿了。还不顾死活,带着她这个累赘。 小露珠虽然是个奴婢,却是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家生子。身份被一纸契约挟着,本身并没有吃过苦,受过穷。自陈圭管了家,她们院里的,从走出去高人一等,变成高人十分。自然不能体会李老大的心情。 李大舅现在的有了执念,他看了一眼船舱里的小丫头.身上衣料子,同他那当了马老爷宠妾的妹子惯常穿的差不多,有几分暗恨:臭丫头,婢子扮小姐,害他吃了这样大一个苦头。 说起来,小露珠才是无辜的。本是欢天喜地去伢市买人,她是很有几分小聪明的,专挑那种长得干净,又最多只是清秀的女孩儿。貌美的,银钱上要贵些,倒不是陈家出不去这银子。小露珠又不傻,挑着些貌美的,要是以后一直跟着陈大,她也没话说。怕的是终归要返回陈家,这人是他们出来时买的,能放到哪里,还不是要放回陈圭院子里。 一个玉珠,已经是让小露珠时刻提放,要是防贼一样,要是再加几个小妖精,就是她自己累点,盯着些也没关系。只恐让紫馨姐姐眼里带刺,那才是不好。 小露珠做主挑了两个有十五六的,青松自然是满口说好。女孩儿家天性爱计较,就是一文两文钱也不放过,她便让青松去说合价钱。这边青松敢上前一步,那厢盯了她许久的拐子,瞅着时机上来。一张汗巾子悟了她的嘴,就神思昏睡不省人事了。 等她再醒来,只觉得身体晃动。迷糊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又回到了船上。 小丫头一阵紧张,来不及看身边环境,先就摸索了自己的衣物一阵,好像没什么破损。她刚放下一大半的心,头顶就响起个油腻的声音: “臭丫头片子,谁会对你有兴致不成!” 小露珠一向对自己的容貌颇为自负,经不起半点贬低,这下她不管这声音的主人,是否也一样油腻,瞪着一双眼睛,恨声道:“瞎了你狗眼!” 如果说李大舅还算个怜香惜玉的色胚,那黄拐子显然就是只占着“好色”这一项,怜香惜玉这四个字他是分毫不认得。听得这“祸害”出口成脏,想也没想就给了她两耳光。 不曾吃过苦的小露珠,被这不是玩笑的两记耳光打得头脑清醒许多,这才惊觉……看情形,自己是被绑了! 小丫头再是性子傲,始终是做过丫鬟的,学得一身能屈能伸的本事,被打了也不哭诉,只捂着火辣辣的脸打量四周。 这船比她来时坐着的陈家大船那是云泥之别,小露珠都怀疑一个浪头打来,就要倾覆一般。等那小胡子和另一个甚是貌丑的腌臜人出去了,小露珠才发现,被他们身影挡着的地方,有一个麻衣少女抱着脚蜷缩在角落里。 她将麻衣少女从头到脚看个遍,见她手上有着些划痕,就知道必是穷苦人家的女儿,想来也不是被这起子人绑了来,抱着些同命相怜的心理,小露珠捂着脸叫了声“喂”。 那少女抬起头来,长得一副小兔子模样,偏偏神色倔强的很,看了小露珠一眼,又低下头去了。 小露珠是个自来熟,加上被绑了心里岂有不惧怕,忍住贴冷屁股的想法,又往那麻衣少女身边挪了挪。那女孩儿可能也觉得先前的行为,不甚礼貌,终于抬起头来看小露珠。 小露珠想对她笑笑,发现嘴角一动,就扯得脸颊更痛,那笑变得有些像哭。想了想,问那女孩儿:“这样冷的天,穿这么少,不冷么?” 麻衣少女料不的她开口会说这话,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低声说了句:“家里穷。“ 小露珠低头看了自己沾了污迹的比甲,被蹭了一团团乌脏的灰,但还是看得出料子的金贵来。想到有些衣裙,但凡染上点异色,她就不肯再穿,而麻衣少女一句“家里穷”,让她有些脸红。 同样都是半大的女孩儿,自己做婢子,还有好衣食供着,除了受点暗气,又没吃点苦。这同岁的少女,因为家里穷,这样冷的天,也没见夹衣上身,穿着件空荡荡的麻衣,连鼻头都冻得红红的。 小露珠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物,她里面穿着夹衣,也是精细花纹,外穿也是能见人的,就脱了外面的比甲,罩在麻衣少女身上。那女孩儿缩了缩身子,那种突然将寒气隔绝了点的感觉,让她舍不得拒绝这份好意,想了想,低着头说了句:“你是个好人。” 小露珠这才又想笑,又扯的脸痛。有点觉得,这样的夸奖,比赞美她容貌还叫她开心。 她有些尴尬,看了看舱外,两个男的一前一后在撑船,并没有注意她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转而问道:“你也是被拐的么?” 麻衣少女眼睛红了红,银牙咬着下唇,小声说:“家里活不下去了,爹做主……将我买给李爷做丫头……”虽说这年头,被家人卖作婢女的情况什么常见,麻衣少女还是觉得有些羞于出口。说完见这穿得甚好的貌美小姐,不解地盯着她,她抬手指了指站在船板上的小胡子。 小露珠就知道那绑了她来的,就是麻衣少女口中的“李爷”,心里叹气,好狠的爹妈,将她买给拐子做丫头……这种人,哪里是真心买丫头的了! 她不忍心说些话吓唬麻衣少女,只得握着她手强笑道:“丫鬟有什么,我不就是个丫鬟么!” 麻衣少女这才是真惊讶了,她在家时,也见过出游的小姐们,有的还比不上眼前的姑娘穿得好,有气势,她怎么就会是丫鬟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章 恶人的劫难 小露珠看出麻衣少女的疑惑,带着些得意说:“我是高邮陈家的婢子!” 麻衣少女惊讶地看着小露珠,皱了皱鼻头:“我也是高邮人……”她刚说的一句,李老大弯腰进舱,就踢了麻衣少女一脚:“买你来可不是让你叙旧的,还不滚去做饭!” 李老大现在被逼得要落荒而逃,心里憋着一把火,自然是看啥都不顺眼。见着麻衣少女身上披着小露珠的比甲,一把扯下来扔在角落中,怒道:“老子买的人,需要你这个臭丫头来管不成?” 小露珠是养在内府的宠婢,陈家待下人,一向都宽厚。哪里见过这样的人,买了人来,大冷天也不赏件厚衣穿,别人帮他把主人家该做的事情做了,不但不领情,还要做脸色看。这样的诨人,小露珠还是第一次见。如不是现在她也是阶下囚,以她的利嘴,李老大必然被骂个狗血淋头。 麻衣少女是签了卖身契的正经奴婢,自然不敢反抗。忍着泪爬起来去做吃食。 李老大斜着眼打量小露珠,狞笑道:“陈家有什么了不起,一个丫鬟都这样张狂……你不是有钱么,不如一起给了大爷。”说着动手将小露珠身上的首饰收刮得干净,连一对银丁香的耳坠都没放过。 小露珠耳朵被扯得生疼,又要顾着手上的镯子。这是大太太说她伺候陈圭用心,特意赏的,满院子就只有她和紫馨有,所以虽然不是她最值钱的一件首饰,她却看的很重。 李老大虽然是偷了妹子的金珠首饰,估摸着也值千两。但他自当了马老爷的大舅子后,后面有个钱窟窿支持着,花起前来比以前更加厉害。反正没钱了去找妹妹,自会给他,所以自己没能存下半钱银子。现在想到一个人不知道要逃去哪里,看得银钱就格外重。 这臭丫头,手上这镯子,镶着一颗火红的宝石,就是那石头也是要值上百两,李老大自然不能放过。小露珠力气拿比得上一个壮年男子,三两下就被抢走了镯子,手腕还给她捏得乌青。 一番拉扯,李老大还没卖掉露珠就得了一注财,总算是给逃亡路上带来点乐趣。再去看倔着一张粉脸望着他的臭丫头,衣襟被扯开了,头发也散了,给她添了几分娇媚。李老大就有几分动火,开始是在搜东西,后来双手就有些不老实,在小露珠开始有了曲线的身上游走起来。 小露珠未经人事,总是有天生的警觉的。被李老大这猥琐的动作一吓,总算知道怕了,虽然还强撑着咬着下唇,眼里却断线珠子一样往下掉。 她自记事起,哪怕是刚开始干活,做不好,被老妈妈们责罚,都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惧怕感。 小露珠察觉胸前的盘扣被这恶心的男人解开了,又挣脱不得,眼睛一闭,就想咬舌自尽——这样活着,就算回去了,又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不如死了算了。 牙齿都抵着舌尖了,黄拐子冲进来叫了声“李哥”。 李老大头也不抬,问道:“没看见我在忙么?” 黄拐子本来就长得甚是猥琐,此刻皱着眉头,又添了两分难看,抬高了声音说道:“李哥,情况有点不对!” 李老大,就是人俗称的纸老虎,长着个猪脑袋,最是怕死。又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就好比当初去赌的时候,不知道想想后果,后来被打折手,又会知道回家找妹子了。 像这件事,马老爷明明提醒了他,说是陈家难惹。他不信,要赌一口气,看不清自己的实力,偏要去动动陈家的人。事发了又怕死,见着妹夫兜不住了,哪里会去想他妹子的下场,反而卷了金珠逃走。 听到黄拐子说事情不对劲,他刚起的色心,立马被浇灭了! 李老大拉着黄拐子去了舱外,小露珠还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逃过一劫,连哭都忘记了,望着船的顶棚发呆。 麻衣少女也知道舱内的动静,只是她人小力微,心里急,却无能为力,正急得团团转,发现李老大被黄拐子叫走了。少女松了口气,端着碗鱼汤进舱,推了推还在失神的露珠。 小露珠回过神来,见着是这女孩儿,倔强地抹去脸上的泪珠子,却也一言不发。 麻衣少女又推了推她,将鱼汤端到她跟前,俯下身低声道:“你不吃点东西,怎么能逃跑?” 听到逃跑,小露珠眼里又有了些生机,是了,要活着,要拖时间,二爷会来就我的! 她想到陈圭,觉得心神定了定,爬起来接过麻衣少女递过来的鱼汤,不顾还有些烫嘴,三两下连鱼带汤喝得精光。喝完将碗递给麻衣少女,理了理松乱的头发,说道:“你说得对,我家二爷肯定会来救我的!” 麻衣少女见她眼睛闪闪发光,想到她嘴里的二爷,高邮人都知道,陈家只有一个少爷,能被称一声“二爷”……难道,这是他的婢子么? 是了,也只有他那样好的人,才会花大力气,来救一个婢女吧! 麻衣少女想到自己的出身,突然有些自卑,并羡慕起这被绑来的婢女起来,这定然是他心里念着的人,果然长得很美。 小露珠不知道麻衣少女心思百转千回,见自己醒过神来了,她反而发起呆来。正要叫她,听得舱外李老大的声音陡然拔高:“叫放了她,那老子这遭罪不是白受了?” 小露珠和麻衣少女,听得一个“放”字,耳朵都不由自主竖起来,小露珠更是心跳都加快了几下。 黄拐子的声音有些低,但还是听得出来,已经是渐渐失去了耐性:“李哥,水路被封,兄弟总觉得怪怪的……” 李老大果然没辜负他那猪脑子的名头,浑不在意:“不是问了人,说是前面的一对官船漏水,要调用民船?我们这艘船这样小,怎么也不会调了它去的。” 黄拐子以往只觉得李大舅是个笨人,哄骗钱财要方便些,现在却恨他怎么能生的这样笨!虽然他也不信,水面上行船被拦的事情,会和陈家有关——又没有长着翅膀,怎么会来的这样快? 但是带着陈家婢子,这个祸害跑路,黄拐子是一开始就不赞同的。本来茫茫水域,逃脱的机会要大很多,你带走了人家丫鬟,这仇就成了死结,为了大家族的面子都要死追着你。 这李大舅,果然是个人头猪脑子,所谓的自尊心,简直就是笑话!你要是硬气点,干脆别跑,自己去担了责任。既然跑了,搜刮这丫头身上的首饰,怕不值百两银子,就是费劲心思,送去了扬州做瘦马。他们没有马爷的门路,只能卖了,不能亲自养出成品来卖,又能值多少银子? 因为被拦了水路,这些船只们,又听说是要征用民船,官家的事情,征用了,哪有的还?因为都有些喧哗,整个水面都是一片喧闹声。 黄拐子被搞得心浮气躁,想到李老大现在同他一样,都是逃走的人,又不再是马爷的大舅子了,何必要听他的?他又知道李老大走时去过蕊夫人房里盗金珠,加上从那臭丫头身上搜刮来的,拢共加起来,千两是有的,与其被这傻子拖累,何不…… 黄拐子起了别的心思,也就不跟李老大两个争论,嘴里只说李哥说的是,就招呼着麻衣少女端吃食出去。小露珠听得两人打住了“放人”这个话题,有些失望地同麻衣少女对视一眼,后者还是要起身要去送鱼汤。 黄拐子亲手端着一碗鱼汤,递给李老大,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方才是小弟说些胡言乱语,得罪了李哥,还请莫要怪罪!” 李老大被黄拐子奉承惯了的人,没想太多,见他认错,也就端着鱼汤喝起来。 黄拐子袖袍子一抖,掉出块银子来,看着有四五两。一个李老大是见不到钱的,见黄拐子去端鱼汤去了,没人看见,就弯下腰去捡那锭银子。哪里知道黄拐子是瞅着间隙,去船后摸了那把剖鱼的小刀,乘着李老大半蹲半起的时候,抽冷子就是一刀! 这刀位置选的极好,巧就是腰间软肉,一刀陷进去搅动两下,李老大嘴吧被捂住,连哀鸣都没有一声,就软软倒下。黄拐子扯着他腰带,不让他倒在甲板上,半拖着他进舱去。因为刀没拔出来的缘故,甲板上连点血迹都没有,旁边的船,又不是一艘艘挨得紧密。还不知道,这船上已经是出了人命案子! 舱里两个姑娘,眼见着这一幕发生。小露珠本能想尖叫,被麻衣少女一把捂住嘴,要是闹起来,两人多半也是活不成了。 黄拐子拖着李老大尸首进来,看着麻衣少女捂着小露珠的嘴,嘿嘿笑两声:“你倒是聪明,怕我灭口。放心,我自会放了这臭丫头。” 小露珠听到自己要被放的消息没反应,一来是被这杀人一幕吓着了,二来她还来不及高兴,黄拐子抽出那刀子来,李老大的血溅起有尺把高,溅得她和麻衣少女一脸! 推荐一本1号刚上架的书,建议先看上架感言。 [bookid=1583079,bookname=《天才小屁孩》]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章 少女的心思 黄拐子见两个少女被吓得说不出话,觉得甚有成就感。顺手捡过那件扔在角落里的银色比甲,在小刀上蹭了蹭,将血迹擦的干净。 小露珠想到那是她穿过的衣服,被黄拐子的动作,恶心的一阵阵干呕,又被麻衣少女捂着嘴,吐不出来。 黄拐子只是个生活在拐子行当最底层的小人物,贪财怕事一向是他们这种人的标志,平日里不要说叫他杀个人,就是敲闷棍,都要有人一同担当,才敢下手的。 心中万般良善,都抵不住冒起的邪念。何况是黄拐子这样,坑蒙拐骗,早就将良心喂了狗的人。黄拐子第一次杀人,只有那刀捅下去的时候,手在抖,后面搬尸体,拔刀子,他眼神都没有变。 黄拐子杀了人,完成了小瘪三到真恶人的过渡。压着一腔兴奋,将李老大偷来的金珠搜的干净,同小露珠的首饰一起,打成一个小包,放在怀里揣好,抬起头裂开有些歪斜的嘴,露出一口黄牙:“陈家横,大爷我是得罪不起,少不得要放掉你这个臭丫头……至于你……”黄拐子扬了扬手里的契纸,这是他方才自李老大身上摸出来的,黑字白纸,正是麻衣少女签下的卖身契。 麻衣少女唇咬得死紧,脸白得像一张纸。 小露珠忍住惧怕,拍下麻衣少女的手,哆嗦着开口:“我买下她……如何?” 黄拐子上下打量小露珠一番,陈家的丫头,就这样张狂不成?自己都是个奴身,现在还开口要买下他人。黄拐子放小露珠回去,本来就是迫不得已,现在还叫他放个唾手可得的钱财,简直就是在挖他心头肉。 黄拐子眼睛闪烁了下,突然淬不及防地给了小露珠颈后一个手刀。看着小露珠的身子软软倒下,黄拐子目光阴晴不定,挣扎了几番,还是收起了那把小刀——小娘皮,算你命大! 他见麻衣少女还在发呆,起身拍了拍裤脚的灰,忍不住嘲讽道:“还不跟着我走,你可没什么狗屁陈家来救你!” 麻衣少女看了看地下躺着的小露珠,心里微微发酸。黄拐子说的对,她不是陈家的婢女,怎么能奢望陈家来救她……既是救出去了,送回了家里,爹爹能卖她一次,必然也能卖她第二次。她不是没想过,同时做婢子,若是做了陈家的婢子,又是什么光景? 只是想到他身边的人,这样美,必是瞧不上她的。 麻衣少女伸手抹了脸上的血迹,站起身道:“我跟你走!” 黄拐子看见这样的她,倒是有些吃惊,从李老大在高邮买了她,这姑娘一直是红着个鼻子,一副弱柳的模样。今日这番孤决,让他心里有些后悔,好像她日后要成为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一般。 看到麻衣少女头也不回的出了船舱,黄拐子怕起什么变数,赶紧甩开脑子这甚是飘渺的想法,追了出去。 杭医痴搭着手诊了半天脉,又翻了翻小露珠的眼皮,不耐烦地说道:“说了她无事,你还要老子查几遍?” 陈圭自在一艘小船上,发现了小露珠后,脸色就没好过。 任谁见了那场景,没有不疑心的。蕊夫人那胆大包天的哥哥,浑身是血地躺着地上,已经是死的不能再死。而小露珠衣衫凌乱,昏倒在一旁,人事不醒。陈圭压着心里的邪念不去往坏的方面想,只是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来不及挽救的事情……且叫这个长在封建礼教下的婢子,要怎么活? 杭医痴艺术承自杭老先生,又有创建,按说是最伶俐的人。偏偏对这些庶务一点都不通,陈圭暗示了几次,他一点都听不懂,检查了几遍,见陈二少还在吞吞吐吐,就疑心是不信任他医术,这个只是长得斯文的杭医痴,自然满肚子火。 杭医痴怨陈二少的不信任,可怜的陈二少,也被搞得头大如斗,很想将这姓杭的小子脑袋给撬开,看看是不是猪油吃多了,给糊住了脑子……这种事情关系女儿家名节的念头,要怎么明说?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眼睛鼓的像斗鸡眼儿一样,正要抖抖脖子的羽毛战起来,青松在舱外叫了一声“二爷”。 听见陈圭准了,他推开门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婢女,想来就是叫青松去新买的婢女了。但凡大户人家,从人牙子手里买人,莫不是挑些十岁上下的女童。一来是这个年龄,能做些小样的活了,打小养起,也要忠心些。二来下人要想用的得心应手,莫不是要教导几年的。所有但凡十七八的,往往又买回去做妾的,倒是少人买来做婢子的。 此时陈圭船上,先有一个陈大重伤未愈,现在又添了个小露珠未醒,自然不能买自身都需要人照顾的小丫头。陈圭特意吩咐青松去挑人时,要选几个稳重的。 青松见杭小先生还在,有些担心露珠,还是先回话道:“两个地头蛇举荐的人,说是别人专养的全灶人家。小的自作主张考过她们,手脚灵活,难道还烧得一手好菜,就先带了回来。” 所谓全灶人家,是新近几年流行起来的一种仆役。有干这行买卖的,自幼买了女童养着,这些被买去养的,莫不是眉目清秀的。更重要是,教的几年下来,别的都可以不会,上得灶房,是必须的。 因为术业专攻,自然比一般的女婢要卖的贵些。但是销路去极好,卖家可不管你是买回去做饭,还是做饭之余,还有什么别的“兼职”,她们养的几年,又不需工钱,每日里还要帮主家干活,只是费些米钱,自然卖出去是赚的。 陈家这种根底深的人家,自然不稀罕你这什么灶上的,这些人也就能烧出些家常菜,大户人家是看不进眼的。只是抵不住陈圭他们现在出门在外,正是得用的时候。 陈圭对青松此次的买卖,甚是满意,交代了他下去领赏钱。但是他只是呵退了新买来的两个婢子,自己却全然站在原地不动。 小露珠衣衫不整的模样,青松眼睛,也瞟见了一点。自然同陈圭起了一样的猜测之心。他见杭小先生久不出来,那猜测被他自己坐实成十分,又是他弄丢的露珠,此时心里才是剜心的痛。 王伦曾说青松这小子,是极好的。 果然此时就甚有担当,正所谓发乎情,他此时已经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径直跪下来,竟向陈圭求娶了露珠:“不管小露珠变成什么样,小人是愿意娶她的!” 陈圭被他这番“真情告白”搞得哭笑不得,若是事件主角双方都大的几岁,他可能马上就允了这门亲。只是想到他俩年龄——就算是早婚,也太早了些吧? 杭医痴开始只当看热闹,觉得陈二少家的小子甚是好顽,渐渐听出不对劲来。又联想到方才陈二少支支吾吾的态度,就是不通庶务的杭医痴,一时都感到大窘。 脸皮似是要烧起来,跌跌撞撞夺门而逃,丢下一句话将陈二少主仆,说得又喜又窘迫—— “小姑娘清清白白的人家,怎么遇上你们这两个入戏极深的主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一章 说了要斩手 主仆二人知道俩人都想岔了,窘得夺门而出。一口气冲到甲板上,求亲的觉得自己唐突了,陈公子也觉得自己幸好没允亲——要是小露珠醒了知道自己有了个未婚夫,本来没事儿的,说不定就闹上一出寻短见。 陈圭毕竟装着一颗成年的心,别的不说,脸皮要厚上许多是肯定的。眼见青松窘得脸像猴子屁股,他装作无事人一样,抬头望天:“今天天气真不错啊!” 这日下了一整天的雨,这船的甲板就没干过,木板都被侵湿了。青松听见二爷睁眼说瞎话,顿时起了一头黑线……天气真好。 只是作为奴仆的,少不得要替主子圆面子,青松脸色正常些了,靠上前说道:“二爷,那几个人怎么办?” 陈圭想到几个绑了小露珠的人,依着他本心,本来不会太心狠手辣。只是现在这件事,已经不单是他身边人被绑了,经过两个地头蛇满城寻人,已经是上升到了整个陈家的高度。 婢女可以丢,首饰可以丢,银钱也可以丢。 不能丢的,是人! 陈圭想到这里,冷哼一声:“去通知两位老大来,一同看出儿热闹的戏。” 青松不是没见到陈圭眼底的狠辣,有些吃惊,二爷今天似乎有些反常。但青松早就是铁了心要紧跟二爷脚步的人,陈圭说要做什么,就算跟青松的想法背道而驰,他也只会按着自己少爷的想法走。 李老三同屠老爹,带了几个心腹上的船来。陈圭一边笑着接待,使起八面玲珑的手腕,同两个地头蛇交谈融洽。两个人嘴上说着二爷如何,陈家如何,恨不得将所有溢美的词都加在陈圭身上。嘴上扯了好几个弯,就想借机甩了对方,独自攀上去才好。 眼见这陈家这艘大船越走越偏,两位地头蛇虽然心里疑惑,倒是还不至于怀疑陈家要对他们不轨。一来今日怎么说,就算没帮上忙,但绑了人走的又不是他们,自然不会怪罪到他们身上。二来,李老三看了看自己身后站着的黝黑小子,就有几分得意——谁能想到,这个平日里不起眼的小子,这次还能立下大功劳?这显然是天在帮我姓李的了! 行船开了小半时辰,才在一汪水泊里停下。一个浅浅的湖,大船进去都险些不能划动。面积也不大,周围长得有人高的荒草,这个时节大多都枯黄了,大船驶过,草叶子在船身上划出拉枯摧朽的响声。 看到这等场景,两个地头蛇要是再不知道,看得是啥好戏,就枉自当了这么些年地头了! 果然等大船在荒草湖中停泊好,陈少爷就笑着邀他二人出舱“看戏”。 甲板上不知道何时,有了这么多人。神色灰白的马老爷,这个过江龙,身上的绸缎都是灰,低着头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被反手绑住,跪在甲板上的几个,自然是动手绑了小露珠的几个拐子。按说这些人,人多势众,堆成一团应该引人注目才对。 但实际上,大家的目光,都被那个瘫坐在一旁的女人吸引。蕊夫人沾了她是女人这身份的光,陈家人分毫没有动她,她是几个人中待遇最好的了。 她偏偏是几个人中,脸色最白的一个。 因为她瘫倒的前方,正是她哥哥的尸首。 李老大已经死了有些时候了,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人都死硬了。李老大一辈子,可能都没坐过这样好的船,船本身不说,代表的地位才是真正难得。只是死了才坐上,若是还有灵觉,不知道他会是什么感觉。 陈圭见这妇人,眼神空洞洞不知落在何处,一双娇媚的眼儿,现在只剩下呆滞。发丝倒是还没凌乱,此刻却毫无形象的跌坐在甲板上,抚着她哥哥腰间血迹斑斑的衣襟发呆。她父母双亡,天下间,不过也是只剩这个亲人。 所以任李老大再是不学无术,她都能咬牙收拾乱摊子,为了他,就是委身马老爷做妾,只有自家香火不断,李家总是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只是现在……蕊夫人想到嫂子这些年来,并无动静的肚子,陡然抬起头来,只恨不得将眼前这个狗屁陈家少爷吃下肚去! 陈圭见着蕊夫人恨他入骨的眼光,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肠,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坚硬了。 若是搁在以前……以前,没有以前!现在陈家这个样子,由不得外人挑衅,更由不得陈圭妇人之仁! 陈圭一番心里变化,看着只是这一瞬间转变,其实也是自穿越过来累积了许多。他这个丢了穿越大军脸的现代人,自打来了明朝,莫不是只有人负他的。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他确实没做过主动挑衅的事情。这样被人一步步逼压,陈圭再是软的心肠,再是新世纪好青年,都忍不住要把自己心给灌上一层铁水。 若是人不负我,自然我不负人。若是再三负我,反倒来怨我毒辣——如果这才是个行事的标准,才是谦谦君子,那陈圭就要笑一声,吐你一脸: “狗屁!” 蕊夫人见这个陈少爷,似乎在失神。被仇恨蒙了眼睛,失去了素日的冷静自持,从头上拔下根长簪子,就要像陈圭刺来。 陈二少嘴角溢出一抹嘲讽的笑容,连身形都未动一下。 果然就有勇士出来救主,那黝黑少年,两个扭手将发了狂的蕊夫人制服,钳住她一双细手,奇怪道:“你这夫人才奇怪,又不是陈少爷杀了你家哥哥,做出这番怪相做甚?” 陈圭有些微微惊讶,这少年正是李老三的手下,诨号叫“大刀”的。若不是他今日在集上,巧见了黄拐子他们劫人一幕,尽管封了水域,能不能这么快救回小露珠,还是未知的事情。 陈圭见到跳出来的是大刀,听他说话,就是据实而言,语气不谄媚,好感就添了三分。心里打定主意,要好好谢他。 蕊夫人被钳住手,将头仰得高高,脖子上青筋迸出:“你们杀了人,无人看见,自然由得你们说!” 大刀本来就是个嘴拙的人,在这不讲理的年轻夫人面前,只会反复说“信不信由你”。 陈圭看着这淳朴少年有些好笑,这样的一个憨厚人,怎么就进了李老三的“黑社会”? 只是他眼光扫到蕊夫人那边,又冷了下来。 眼见着天色渐晚,想到这一连串变故,和这被拖累的时间,陈圭望了望荡起冷风的小水泊,懒得同这个夫人解释,她哥哥不是自己杀的。 想想有些可笑,现在连带着她夫主,都是陈家的阶下囚,就算是陈圭杀的,你这弱质夫人,又能翻出什么浪花不成? 陈圭此时像个欠扁的贵家公子,慢条斯理地接过随从递上的汗巾子,又用更加慢的动作,仔细将双手里里外外都擦拭一遍。 马老爷突然抬起头来看着他,嘴唇诺诺想说出些什么来。 陈二少也望着他,手中一滑,没抓住,突起的风就将他那条汗巾子卷走。众人见着这情景,莫不是生了这等人必是妖孽的想法。心中只觉得陈圭高深莫测,难以看穿心思。 若是找两个新天朝的喷子来,必然一眼看穿陈圭这厮的真面目——好一个大装B犯! 介于牛A与牛C之间的陈二少,目光追着那条汗巾子跑得老远,直到它被缠在一簇枯草中,再也脱身不得,才缓缓收回自己的目光,似喃喃自语般笑道:“说好了要斩手的。” ahref=www.起点中文网www.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二章 狠辣与余地 天色渐渐暗下来,陈家的人,点起了火把,将船照的通明。又被风吹的火光晃动,甲板上明明暗暗的幽光,将提着长刀,穿着青衣的陈二少,衬托得有如修罗地狱里出来的罗刹。 陈圭那句说了要斩手,只有方才来救他,靠着他身边的大刀听见了他自语。 这个黝黑的少年,天生力大无比,生的嘴拙,心里也有自己的一番是非观。这道上的规矩,动了别人的人,失了手,自然要付出代价的。所以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直到船上摆开了一式阵势,年纪小,却一直行事老成的陈少爷,上前拿起一把宽背钢刀,两个手指在上面弹了两下,狰然的清音绽出,众人都还不知,陈二少要亲自动手。 陈圭拿着那刀,便一直未放手。青松看出他有自己动手的心思,额上淌着冷汗,要上前劝阻。他是忠心的书童,只愿自家少爷的手,永远只握笔,这等提刀的血腥事,要是污了文曲星下凡的二爷,可如何是好? 陈圭看出青松的意思,也低头打量起自己这只右手。这只手,穿越方没几天,就被烫的血肉模糊,哪怕后面用的伤药好,也留下了浅色的疤痕。这只手,原本靠着陈家这颗大树,必将做出锦绣文章,作为陈圭的晋升之道。 这条康庄大道,随着二叔被带入京城,变得不那么稳妥起来。 陈圭谢绝了青松要代为动手的好意。 这满船看着的人,有陈家的家仆,有俞先生派来的人,有地头蛇的心腹,总数不下数十人。都睁着一双眼睛盯着陈圭,或说等着看,这个陈府的小当家人,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至于读书人手不沾血这一条,陈圭望着右手,嘴角一抹讥讽的笑——这世上又有谁是干净的了,不是自己亲自动的手,这债,难道就能躲过不成? 想到府上的连主带仆,不下数百的人口,和更多他还不知道的,要攀附着陈家过活的人口。陈圭只觉得那只握着刀柄的手,变得格外有力。绑了小露珠的其中一人,已经被解了绳索,推到陈圭面前来。 这常日里,端起脸也能吓哭孩童的拐子,看着陈二少提着钢刀,在火把下闪着冷光,向着他走近,这拐子集体的小鱼虾,打了个寒战,过了片刻,一股尿骚味散开在风中。已是吓得尿了裤子。 陈圭示意随从扯掉堵住他嘴的布团,那拐子一声哀鸣:“马爷救我!” 马老爷一脸颓然,陈圭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迎着火光抬起右臂,一刀而下——那拐子一声“啊”字拖了一下就戛然而止,那人一只带着衣襟的滚落在甲板上,血流如泉。手的主人方惨叫了一声,已经是痛昏过去! 陈圭将那刀递给随从,脸色沉静的一点也不像是第一次行凶的人。实际上,若是算上上辈子,他确实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为了幼弟,他曾提着刀追了人三条街! 青松颜色才是最白的,有点见血想晕。 长相憨厚的大刀,挠挠后脑勺,觉得这二少爷,年纪不大,又是个读书人,此时却透着一股匪气,甚是合他胃口。 刘老三和屠老爹,因为这件事变得有默契起来,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赫然。年纪小,做了大家族的继承人并不奇怪,毕竟有旦夕祸福,若有长辈在身后扶持着,当个小主人,也不奇怪。 赫然的是,陈家太大,陈二少年纪太小,穿个秀才澜衫,看着斯斯文文,发起狠来,能亲手斩了人的手臂。像他们这样,说着是恶人,十二三时候,也不过是小偷小摸,下手的时候被捉住,被人打的半死,也是只知道抱头,如何敢这样伤人了。 地头蛇还在想,剩下的几个,被陈家的下人快狠准的解决掉右手臂。李老三杀过人,屠老爹也杀过,偏偏就是没有见过一地的膀子。 陈家的下人上前问道:“剩下两个……?” 陈圭望了眼这一汪水泊,水面浅,淤泥深,都快赶上沼泽了。他沉着脸吩咐道:“给这几个断手的一艘小船,放在湖里。至于马老爷和夫人,自然不能和下人在一起……隔着小船远些,放他们在湖里。距离要远,懂?” 陈家的人,擅长同水打交道,哪里听不出自家少爷“距离要远”的意思。为什么要强调距离,因为这一汪水泊,类似沼泽,人在湖里,估计沉不了,但这是在不动的情况下,若是动了,必然陷入泥里,有可能就搭上了命。 屠老爹原是要比李老三聪明些,不然也不会才冒起几年,就抢得李老三一半地盘去。他片刻想通了关节,越发觉得自己猜不透这个陈少爷的想法了。 说他毒辣,又会给受伤的人放小船,说他心善,又能亲自砍断人的手臂。等到他要将马老爷和蕊夫人放在泥潭里,屠老爹突然有点明白这个陈少爷为人了——称不上善恶,做事总有他的一套底线罢了。 马老爷从上船来,都没有说得一句话,手下手臂被砍,也只当没看见。眼见着要将他放下船去,陈圭笑道:“江湖上混的,凡是留一线。今日我陈家势大,自然有话语权,我留了一线。日后山水相逢,还请马爷也留一线的好!” 马老爷这才变了神色,知道自己暗中以暗记通知手下来的事情,陈家必然是知道了。又将陈家将他那些手下放下船时,包扎了手臂止了血,他心中明明是恨,不知为何又升起点心悦臣服,最后还是叹气抱拳:“老夫日渐老迈,怕是没有同陈少爷山水相逢的一天了。” 不止是陈圭,这下连李老三这样的莽汉,都听出了马老爷的意思:今日你没把事情做绝,我自当不找你报仇。 大刀将蕊夫人推到马老爷身边,抱拳道:“先前错怪你,你也是汉子,只是被手下拖累了!” 马老爷苦笑,汉子,若是早个十年,他是舍得为这些手下去挨上一刀的。过了十年,他身家丰厚,又有儿女,又有美妾,越发心宽体胖,早就失了当年的锐气。他甚至在想,将这趟人家预定好的货送完,是不是收手回老家了? 只是看了怀中垂着眼皮的蕊夫人,一时有些感叹,陈家不至于杀了人不承认,即使没见着同李大舅一同跑的黄拐子,事情必然是应在他身上了。这宠妾这般聪明的人,过了这时节,必然是想得通的。 他一时去想,若是收手,家里那些长大了心思各不同儿子们,会不会同意这个问题去,就没想,有的妇人,一旦钻了牛角尖,认了死理,是讲不通理的。 陈家的下人,连李老大的尸首都一同放到了小船上,放下了马老爷和蕊夫人在水里,就掉着船驶离。 陈圭办成了事情,邀得二位地头蛇去舱里喝酒。今日这番事情,倒是有几分刻意在两人面前做出好戏的意思。为的是借着他二人的口,将陈家的作为穿到一些势力的耳中。 陈家就是要倾覆,倒之前也要扯着一起完,谁也别想占便宜! 在场的莫不是见过些市面的,不过片刻功夫,等甲板上的血迹被冲刷干净,舱内已经是摆了精致的酒菜。不管个人心里作何打算,面上莫不是一团和气。 就在这浮光幽明的夜色中,这段进京途中的插曲被压下,陈圭必然是要上岸继续进京的。 命这东西,有的时候很奇怪,就算没相逢,有些事情也必是下了牵引,一个人影响着另一个人。 陈圭不知道他影响了谁,他端着酒杯饮尽那杯酒,面谈颜欢。实际上为着找小露珠,他半点东西都没吃,酒水下肚,胃火辣辣的。 他甚至想,今日他给人留余地,若是陈家倾覆了,会不会有人给他留余地? 凡事,不提天命,先尽人事的好。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三章 风雪迎远客 十二月初八,俗话说寒冬腊月,刚刚踏进腊月,小冰河期的威力不可小觑,整个北京城都被一片白雪覆盖。 因为是京师,路人众多,怕人来人往遇着脚滑的,各个店铺的倒是都派了伙计扫雪。毕竟是天子脚下,沾了些贵气,连伙计小厮,都比别处爽利的多。操着一口京片子,边铲雪边吆喝着“客人看着点脚下”的声音,此起彼伏。 因为这日时节特殊,所以同往常相比,不时还有些香味从窗扉中传出来。 叮铃铃一阵铜铃响动,这大清早的,就有人在街上纵马,听着蹄声错落,有不少扫雪的都停下来看。 只见得一对人,怕不是有十几匹马,正往这边来。 眼见着天寒,这队人里,竟然有不少穿得甚是单薄的精壮汉子。想是策马奔驰过的原因,这些人身上腾起层雾气,同满世界的冰雪不相融,一看就是练家子。 近来东厂在京师都愈发横行起来,说是有人在家里骂刘督公坏话,夜里就有锦衣卫破门而入,拿了那家老小,连看门的黄土狗都没放过。 这样风声鹤唳,搞得连家里亲眷都能互相猜忌,何况是这一队看着就精悍的马队。一瞬间那些敞亮的京片子就低了怕是有八个调,扫雪是从来没有过的认真!各家掌柜的们,开始站在门口张望的,一下缩回身去,又忍不住从缝隙里往外看——这大清早的,难道这条街上又有人倒霉不成? 渐渐马队近了,那铜铃声愈发清脆,有眼尖的,发现发出响声的那匹马儿,一身乌黑的皮毛,唯有四个马蹄一片雪白,奔跑间甚是好看。 再看马儿的主人,一袭白裘,脖子上一圈儿火红的狐狸毛甚是扎眼。这个白裘骑士,身形纤细,目光再往上看,一张雪白的小脸,鼻尖在冰雪天气中冻得红红,眼睛看着人,能一眨不眨,比京师的贵女们,更是别有一番爽朗模样。 除了勾栏里的姐儿们,这些人哪里见过有姑娘这样看人的。要不是冰雪里,给这小姑娘添上了一分贵气,指不定就要有什么难听的话出来——当我们天子脚下白混日不成,那白裘,整张的皮毛拼的,一般的有钱人家,买的起,也不敢穿着上街啊! 火红色的狐狸围脖,衬得这少女骑士越见可人,她皱着可爱的鼻子闻了闻,突然转过头笑道:“少爷,是腊八粥的香味,今日腊八了呢!” 缩在屋里的掌柜们,这下都忍不住好奇心,出来瞧瞧,何人这般势大,养得起这样千金小姐一样的婢子。有些消息更灵通一点的,脑筋转的快,想到一个和刘督公抓人一样广的传言,反而缩紧了脖子。 难道真的是那个贵人又跑出来了? 带着这样的怀疑,这些一辈子难睹天颜的平民商户,扒在窗缝上,恨不得眼睛能伸出窗外,身子给留着屋内! 等到马队渐近,露出被围在中间的年轻骑士来。看着年纪太小,不像那人。偷窥的人即失落,也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叫声好,谁家儿郎,长得这样俊俏! 围着他的人都穿着皮衣或者布衫,只有这少年披着个精细的蓑衣,看不出里面穿的好不好,偏偏一眼就能看出,这才是当家做主的。 陈圭一行,一路奔驰,终于在今天进了京师。 所谓天子脚下,紫禁皇城,自有一股巍峨气势。梦回五百年前,能亲自见这盛事,陈圭本来该有良多感慨的。但是他现在浑身软绵绵的,骑在马上也是强打着精神。 没错,没有意识到小冰河期威力的小陈哥儿,穿越前冬天会有空调的小陈哥儿,想保持风度偏僻而忽略掉了温度的小陈哥儿,在踏入北方地界后,非常可耻的……感冒了! 当然,发作的时候,请了个名医来看,人家说的是风寒。杭医痴被留在船上,同大队人马连同货物一起水路上京,为的是方便调理陈大的身体。 此时两下一对比,杭医痴那连血都止不了的医术,在陈圭眼里成了杏林楷模。这场风寒,因为要赶路,得不到好好休息,一直绵延了十几天,等到今日进城,陈圭都是都还处于大夫说的“调养期”。 风姿飒爽的女骑士,不是小露珠是谁!她见二爷又开始不说话,一脸呆气,知道他又不知想到哪里去,打着马鞭回转来,一扯缰绳间,马头调转,看起骑术比陈圭前些日子还要好。 “二爷,这别院的位置也太偏了些吧?”其实小露珠想说的是,怎么跑到这一带来,一看就不是富贵人家住的地方。 陈家开国功勋,又是几代功臣,顶着平江伯的封号,自然有御赐的宅子。不过那可是在旧都南京,陈家爵位一直都在,这官赐的老宅,自然一直在南京旧都。那宅子陈圭没见过,不好评价。不过对于所谓的京师别院,在如此偏远,混迹于市井的想法,陈圭自负倒是能踹度一二。 倒是这些话不好对小露珠说,他便笑道:“如何,委屈了露珠小姐不成?” 陈圭身边的两个人,左边是青松,右边露出一张黑脸来的,却是大刀。陈圭原想着要谢大刀一番,连厚礼都准备好了,哪知道大刀挠挠头,说能不能跟着陈少爷出去见见世面。 这大刀为人太过憨实,换了旁人,哪有这样当着旧主要跟着新主人的做法。他倒是想什么就是什么,全然没有些算计。所幸的是,他是李老三收的孤儿,说是手下,倒有一半把他当成了子侄。但凡做长辈的,没有不想子侄后辈走正途的,若不是逼急了,加上陷得深,谁也不是天生就喜欢在泥潭里打滚的。 李老三也曾有过要让大刀接手他这摊子的想法,只是现在,同跟着陈家继承人的机会比起来,抱着腔长辈姿态的地头蛇,难得开明了一回,选择了让大刀去跟着陈少爷。小民众的想法,一向是朴实为了生活的,众人都赞李老三一句开明,哪知他心里想着,若是不行,让大刀回来就是。 小露珠见不得大刀一脸憨笑,又开始旧事重提:“见着我被劫,也不出手相救,算什么好汉!” 一句话讲大刀说的黑脸透红,他是李爷手下的虾兵,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汉。小露珠一语中的戳中大刀觉得愧疚的地方,他会注意到露珠被劫,起因是因为他在市集,也打了这姑娘老半天主意。 这点大刀倒是没什么避讳的,他本来就算是“黑社会”养大的,自然不是一腔正义的侠士。他又没想到有一日会和小露珠共侍一主,为着性子里一股憨劲和韧劲,大刀见了人劫走了他看中的“猎物”,一路摸上去,跟在黄拐子几个身后打了半天转,后来见二人潜逃了,大刀一个人没有船,想回来找李爷帮忙,这才是巧上遇着巧,带着陈圭一行人,找回了被打晕丢在船上的小露珠。 小露珠被劫走的事情,陈圭只告诉她已经是报了仇。为了女孩子的名节,他也没多问细节,现在叫小露珠自己提起,想来她自己也是不介意了,为了帮大刀化解尴尬,陈圭这才问道:“当日挟了你走水路跑的,除了已经死了的那个,不是还有个跑了的?你可知道他叫什么,哪日也捉来给你出出气。” 小露珠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一听到那在她面前杀人,害得她现在还时不时做噩梦的恶人,小露珠就觉得比已经死了的那个,还可恨! 她低头想了会儿,苦着一张脸:“婢子只听得叫他黄兄,没听见什么名字。” 那拐子姓黄,陈圭早就问明白了,他奇怪的是,作为黄拐子的老大,马老爷居然也仅是知道他姓黄,全名什么,一点都不记得了。陈圭问了半天,想到小露珠,是被这连自己老大都记不住名字的小人物劫了去,就替小露珠觉得冤的很。 转过两条街,陈大贵轻抽了身下马儿一鞭子,几个跃步到陈圭身边来,指着街尾一栋四合院子,说这就是陈家在京师的别院。 老北京的建筑,都是以一条纵贯南北的中轴线为依据,进行分布建设的,外城南边正中的永定门,是这条中轴的起点,皇城后门——地安门以北的钟鼓楼,则是中轴的终点。整个北京最是宏大的建筑和场景都安排在了这个中轴线的两侧。外城抱着内城的南面,内城抱着皇城,将紫禁城围在全城的中央。 除了金碧辉煌的宫殿,北京更多的,就是陈圭眼前这样的,数以千计,布置有序,掩映在绿阴下的青灰色四合院了。若不是这宅子门外墙上挂着个“陈”字,外人何如肯信,这就是陈家在京师的别院? 陈家留在京师看宅子的人,估算着二少爷要来的日期,早就等了好几天,每日都有人在门前守着,此时见了一大队人马,其中陈大贵是别院里的熟面孔,这来的,自然就是新掌了家的二少爷了! 这样风雪天气,就是不出门都冷的慌,何况是骑着马。别院的人一确定是二少爷,都嚷成一团,张罗这接二爷下马的,拿暖炉的,准备热汤的。 陈圭正要翻身下马,冷不防一直在苦苦思索的小露珠突然喜道:“二爷,婢子想起来啦!” 陈圭转过头去,一时还没反映过来,她想起了什么。就见小露珠扬起脸说道:“二爷,婢子想起来了,他们在船上争吵,听见李老大骂过那拐子,好像叫甚小黄瓜!” 可怜风寒还没好透的陈少爷,听到“小黄瓜”这个天雷滚滚的名字,只觉得脚步没落到实地上,刚踩在被冰过的街面上,就脚底一滑。 忠心护主的青松,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他,才避免了我们风度翩翩的陈少爷,在京师别院的一群下人面前,来场别开生面的“下马威”! 书友小黄瓜,您老人家的角色,让狐狸抓破了脑袋。。。。。弱弱吼声,小黄瓜你个猥琐瓜。。。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四章 神秘的便条 若说什么样的奴仆最难缠,自然别居一地,没有主人管束的。时日久了,勾结些蛀虫,行那欺上瞒下之事。多有长期管着一个地方,便将主人家的家财,当作自己的私产的,随意取用不说,待到主人家去讨要,反而欺主的,大有人在。 陈少爷带了一队精壮人马,哪个不开眼的敢欺主,恨不得像祖宗一样将他贡起来。等陈圭被引着,走进这四合院,穿过两道夹墙,这座陈家在京师的别院,才露出它的真面目来——不知哪位陈家先祖,将这许多四合院拆了,打通了足有半条街,在这北方冰寒之地,修了座江南园子! 此时冰雪降下,不管是假山还是小楼阁,都被覆盖在一片雪白里,墙边的几簇竹,被积雪压弯了腰,更显得苍翠欲滴。好好的京味四合院不要,拆了盖江南园子,这行为……简直就是个败家玩意儿啊! 陈二爷顾不得管这想法是不是对祖先不敬,简直就是看一处心痛一处,修江南园子也就算了,用得着千里迢迢运来寿山石么?一座别院就这样巨富,谁不眼红,谁不想捏陈家一把? 小陈哥儿发过一通脾气,又觉得自己无趣。说实话也就是陈家这几年有些颓势了,要是全盛时期,乐意修一百座园子,谁又敢捏了? 小陈想到恨处,恨不得自己也发一把王八之气,带领着一队强兵,跟着王伦出海,退守琉球,当海大王算了。到时候,哥也是一方豪强,谁捏陈家,哥就捏死他! 白日梦归白日梦,陈圭此时的确实有了个目标——让人不能随心所欲捏陈家,不能随心所欲动陈家的人!陈圭扶着门扉往园子望去,白茫茫一片的雪,将大地覆盖,见不着那些腌臜事。陈二少不知道他现在这样,身边无可用的人,自己无信任的势力,一穷二百的陈家名义上继承人,要花多久的时间,才会完成他这个目标。但是,人自己都不谋事,叫天如何成全你? 下人烧好了一池子药汤,放了凝神的药材和去晦的香草,陈圭泡了小半个时辰起来,果然是神清气爽。 刚出浴池,就有别院的管家来叙话,汇报这宅子的情况,又说些讨喜的话。陈圭知道他担心什么,无非是怕自己使了心腹将他换掉。 陈圭来京师,不是为了夺这小小别院的权力,是为了救他二叔,为了救陈家,不是要来查这些别院的下人,有什么猫腻。若是没妨碍了他,陈圭自然懒得分心去管。 别院的管家知道自己的权力安保后,自然服侍更为上心。因为今天是腊八,京城的习惯是三更就起来煮腊八粥,除了自己喝之外,还会馈赠左邻右舍。 按理腊八粥是要吃凉的,但是别院没有长辈在,下人们如何敢给二爷吃凉食,端了新热的腊八粥上来,连小露珠都沾了光。 小露珠毕竟是婢子,到了别院如何敢嚣张地穿裘衣,乍然脱了,冻得她发抖。见了热粥,捧着喝了一口才长舒一口气。看着身边伺候的丫头们,一脸不相信的盯着她,她才想起来,这不是上京的路上,不能再没大没小了。 “二爷,大爷同二老爷他们快到了么?”小露珠喝得一口热粥,想起这样冷的天,二老爷他们还在船上,有点担忧。 陈圭也有点担忧,但大兄一直没传什么不好的消息,想来二叔那次落了水,是没什么后遗症的。看着小露珠在等他的回答,陈圭笑道:“傻丫头,入冬河水结了冰,只怕还要凿开冰面才能行船,这要比我们慢上许多。” 陈圭记得以前看个明人的文集笔记,说的是行船漕河的事情,还不是冬月,整个路程花了66天。遇着水流急的地方,随时有倾覆的危险,要想过关口,都是拉漕的苦力,将船整个拖过闸口。旅客还好点,遇着闸口可以再坐行下一段水路的船,要是商户拉货的,又不能换船只,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都只有靠拉漕的苦力过闸了。 漕运这样辛苦,可是整个大明朝,都离不了漕运。明廷的影响力,随着这运河散播到四方去。南粮北调,也并不是从明朝开始的,多少朝代,都是这个情况。 露珠不知道自己少爷在想什么,心里大不敬地觉得,最近少爷越来越像呆头燕,常常发呆,不知想些什么。 大刀是瘪三团伙出身,没见过这样精致的园子,开始还好奇一番。他手脚麻利,诺大个园子两三下就逛完了。这还是他自打南面儿来,对这些冰雕样的雪景感兴趣,要是换了春日里一片蓉蓉之色,大刀不爱歪腻花草,这才懒得看呢! 大刀不知在哪个角落摸了根大竹杆,捡了一片空地就舞起来。扫落花枝树桠间的积雪,引得一屋子婢女来看。陈圭被人裹着一件厚皮衣服,行动都不便,甚是羡慕大刀这样冬天不怕冷的。打定主意,要趁着年岁小,也学些功夫把式,不说防身御敌,就是能强身健体也好。 陈大贵转到院子里来的时候,二少爷正裹着一件皮衣,看园子里大家在乐。瑞雪降下,他这才觉得二少爷有点孩子气。平日里老成得像个妖怪,下人们提了,没有不敬怕的。 陈大贵手上捏着张素纸。 所谓素纸,就是既无烫金,也无花边,同时下奢靡的帖子,一点也扯不上关系的纸张。陈大贵怕耽搁贵客,还反复用指腹摸了这块叠得四四方方的素纸,他们这种当管家的人,平日的采买置办的货物不知凡几,久而久之,养出一双毒眼睛,一般的人家,主人家也未必有他们眼光好。 陈大贵反复摸了这纸,最终确定这就是不知哪里裁下的,一截儿宣纸,不是什么名店里的。倒是有些像乡下蒙学,给幼儿开蒙时,用来练字的。 陈圭风寒还没有好透,小露珠想起这着,不叫他在屋外呆着,要催他回屋子。 还没有上回廊,陈大贵就过来,将那奇怪的纸条递给了他。 陈圭接过这叠成方形的纸条儿,前后一打量,有几分差异。他被明朝大家气象一熏陶,加上时俗确实如此,已经是久不见这样简单的,只为单纯传纸条儿而传的便签了。 等到他打开一看这内容,想来半晌不得其解,抬头问道:“可看清是何人送的?” 陈大贵见二少爷也不知道来路,有些为难:“那人戴着顶瓜帽子,大冷天不知道哪里摘了篮青菜来卖,小的也是见这菜水灵,想是冬天里是难得的东西,就去问价。哪知道他塞了这纸条,只说要交给二爷,径自去了。”陈大贵记得这么清,主要是惦记那篮子又被那人提走的青菜,搞得这样神秘,偏连篮菜都舍不得。 陈圭实在是想不出,谁人是这个风格,再说京师里,自己本就没有认识的人,何况这才刚到,要不是这是在古代,陈圭会怀疑有人用定位卫星在监视自己了。 但是又正因为这是大明朝,到了京师,不过才洗个澡,吃顿饭的功夫,就被人摸到家门口来,这点才更加可怕。 陈圭又看了眼纸条上的话,说的也不甚清楚,朦朦胧胧,又要教你非得按着做不可。 将自己认识的人,重新梳理一遍,陈圭脑中闪过一个名字——难得是他? 最近下了一本明朝京师风物的书,《帝京景物略》,繁体竖版图片,看得狐狸很有压力……,有读者大有这本书么? 解救下俺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五章 小说与生活 北京什么最有名? 一直到了新天朝,都脱不了“胡同”二字。 当然,它们有的换了马甲,或叫街巷,并不代表,就不算是胡同了。大明的京师,就有胡同一千一百多条,错落有序分布在内外城。 若是清代,提到北京,自然脱不去“八大胡同”,胭脂盛事。南边的佳丽,吹拉弹唱,最是软语温香。北边的旗人女子,身材高挑,相貌姣好。南北两帮“鸿沟俨然,凛不可犯”,竞争之下自然百花争艳。 有一等妓家,谓之“清吟小班”,喝茶,宴饮,填词弄区,引得一般达官显宦飞蛾扑火。一等之下的,谓之“茶室”,这可不可是单喝茶水,这些美貌妓女,文化涵养不及一等,却也有商贾富户,一掷千金的也有。三等的,养的妓女不出挑,自然只能做些小商人和小掌柜的生意。 最底层的,叫“老妈堂”或“暗门子”,上不得八大胡同的台面。听名称也知道,多是些年老色衰的,又脱不了这个营生,只得继续卖些皮肉钱,赚的是些苦力脚夫的钱。 这形形色色,各阶层的纠缠,才将八大胡同造就得名动中外。 但这是明朝,礼教森严,又偏遇上个最是不羁的朱厚照当皇帝的正德年间。 这一夜,天才刚擦黑,青松挑着一盏琉璃灯,小心照着自家少爷,穿梭在京师的大小胡同间。 他见着二爷似乎对这些矮房子很有兴趣,很是不解。陈家在高邮的宅子,是按着徽人的习惯建的,院子套着院子,也总归是要比别家的高些。京师天又冷,房子又矮,青松不知道入夜了,自家二爷还出来看这些院子,有啥意思。 街上的积雪又厚了些,这等天气厚底官靴好是好看,行路的话,踩了雪积雪化水,钻到鞋子里再积成冰的时候,能把人脚趾头冻掉。 陈圭倒是做了完全准备,本来就没打算坐轿子,自然穿了密封严实的皮靴子——他看一眼冻得跳脚的小青松,愈发觉得自己英明无比,黑灯瞎火的,丑是丑的,保暖才是正理。 就在青松抓着琉璃灯柄的手,都开始冻得打颤的时候,自家少爷终于在一座四合院子前停了下来。这一路上,少爷又不让别院的管家送,也说叫顶小轿子,他们问了许多人家,才找到这地方。 这宅子外面看着甚是普通,就在青松想,这会不会也像府上的别院一样,是所大官员的外宅,或是府上的世交,为了二老爷,少爷趁着夜色掩护,来拜访,也算是正理。 这样想着,那被冻僵的手指,可能就算是在为府上出力了,我们聪明伶俐的小书童青松,对自己腹稿的这一番说辞,极是信服,只觉得那手都不冷起来。 哪里知道,自陈圭上前一推虚掩的门扉,扶着门框的,在屋檐下两个大红灯笼映照下,是双芊芊玉手,青松就觉得这似乎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啊——就算是外宅别院,官宦世家,也全然没有女子当门子的道理! 等到那半掩在门扉后的女子,连脸都没露出来,回旋身,荡起一阵香风,娇嗲嗲向院子里喊道:“妈妈,来客了!”青松就是笨成一只猪,都知道了,他们主仆二人来得是什么地方。何况青松聪明伶俐小书童的身份,是被眼界甚高的王伦坐实了的。 上辈子泡妞靠实力,没去过红灯区的小陈哥,这辈子穿成个十三岁的半大娃,眼见着好友能正大光明去私巢子,陈二少心里岂能不羡慕? 倒不是说他精虫上脑,只是人的好奇心总是有的——哥不说嫖,连看看名妓都不行?小小高邮有什么名妓,出了个拔尖的小长春,被王伦收了私房。秦淮河倒是出名,出了八艳的地方,总是要“人杰地灵”些的。 倒是陈二爷先是人小言微,又怕被揭穿穿越者的身份,很是夹着尾巴做了一阵人。交了王伦这样的“狐朋”就算是出格了,要是说准备去见识下秦淮风月,肯定是要被老太君几棍子敲死的。 等到掌了家,马不停蹄赶到京师来,身上担子太重,他脑子里那点风花雪月的念想,被北方的风雪一冻,早就僵死了。只是现在天将机会又放在他面前——进不进?这根本不是个问题啊!小陈哥只当没看见青松一脸失望,不敢相信的眼神,抖抖脚上的积雪,就踩上屋檐,推开了那扇,刚被美人倚靠过的门扉。 二少爷的形象,瞬间从雪夜为叔父奔走的孝顺子侄,变成了一到京师,就迅速堕落的纨绔败家子。青松苦着一张脸赶紧追进去,边跑边想,那自己一同来,岂不就成了戏文里引诱小主人堕落的,其心可诛的奸猾之辈? 陈圭进了院子,来不及打量下布置,就被两个小厮请到偏厅去看茶,一盏果子茶喝到一半,被人叫做“妈妈”的老鸨子,躲在窗外将陈少爷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这小少爷身上的穿的衣料子,低调是低调了些,但挡不住她千百恩客里练就的一双火眼金睛。 最主要是陈圭喝了盏热茶,又被厅内的暖炉一烤,有些发热,忍不住去了外批的一件袍子,露出腰间精细白腻的玉佩,和沉甸甸的袖袋子——不是银钱带的多,袖子如何会沉甸甸的? 再一看,这小少爷,人端杯茶给他都知道要给赏钱,这样知情知理的富家少爷,这年头可不好遇上啊。最让妈妈满意的是,这样的好女婿,开口不是京音,这才是好上加好的事情,就是怎么了,天高皇帝远,起码不会有长辈打杀上门。加上长得俊,哪个姐儿服侍起来不开心?姑娘们高兴了,哄银子的手段,才愈发见涨。 陈圭不知道自己满足了老鸨子所有关于“好女婿”的定义,只觉得背后一阵凉意,一股凉意油然而生,他放下茶盅,正要找找源头,窗外的老鸨子,早就站直身来,理了理头发,两步三摇走进小厅中。 陈圭打量这进来的妇人,三十岁出头,黑发抹着头油,乌黑亮泽,穿着蓝底红花的袄子,配着一条素色裙子,脸上擦了些脂粉,眉中间藏着一颗红色胭脂痣,笑一下眼角都是细纹。 若不是她这年龄,在这种地方,除了老鸨子别无他职,陈圭必然不肯信,这样的熟女,会是电视小说中,吃人不吐骨头,又多长得一脸肥肉的老鸨子! 熟女老鸨子见这小少爷一脸呆气,活像没见过女人的,心中猜测,必然是在家中长辈管得严,不知风月,这样的人落在了她家姑娘手里,岂不是天要叫她发一大注财? 老鸨子心里高兴了,脸上的笑容自然有几分真切,那种见了活金山的目光,落在陈圭眼里都觉得这熟透的妇人,太不知道遮掩了,连忙咳了两声。 老鸨子风月场上的高手,丢点儿人算什么,大方笑道:“奴夫家姓苏,相熟的都叫声一秤金,公子叫声金妈妈就是。” 陈圭前辈子学中文,又爱明清小说,听到说夫家姓苏,相熟的叫她声一秤金,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到了何处! 天地神君,陈圭再是想不到,自己穿越后除了张永,见得第二个名人,居然会是《玉堂春落难逢夫》里的一秤金! 最主要的是,这书上,可没写,一秤金是个貌美熟妇啊! 被这样香艳际遇搞得头昏的小陈哥,悄悄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我靠,疼! 筒子们,关键时刻,狐狸渣求下收藏哇~~~ 满地打滚,不给不起来。。。。 咳,先爬起来推荐一本书: [bookid=1583079,bookname=《天才小屁孩》] 重生类乡土,已上架,可放心看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六章 什么也没有 眼前这小少爷,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呲牙,被一秤金收在眼底,那脸上的笑容又浓了三分。搞得陈圭这伪少年,连连定了数下心神,不断告诉自己,现在风华正茂少年郎啊,有了熟女控这个名声,以后要如何做官,如何带领陈家翻身? 小陈哥一下惊醒,细看之下,这熟妇,美则美也,脸上的笑容太铜臭了些。想到人家是对着他腰包里的银子笑,又不是见他长得俊,就爱他小白脸,陈圭就想到来的目的了——这里是苏淮妓院,写纸条的人,不会无聊到这地步,叫我来嫖吧? 陈圭端正了自己四好青年的态度,一撩袍脚,做出一副没见过风月世面的表情,带着少年特意的腼腆问道:“听说金妈妈这个有三苏……”事实上,阅尽什么有码**,确实同这样暖风拂面,整个空间都是一种暧mei的气氛不大一样,陈圭确实没见过这场景,不用装,自然就有几分真。 一秤金捂着嘴笑道:“原来是金妈妈失了眼,公子连这都打听的清楚。是老手呢……”那老手两个字,卷着音儿,拖出个长调儿,臊得小陈满脸通红。 陈圭这小身板,有几分不听大脑指挥,他也只当红了的那张脸不是自己的。纸条上给了这个地址,又写了个“等”字,陈圭想来同老张脱不了关系。除了他,在陈圭实在想不出,谁在京师和他扯得上关系,又有这么大势力,擦着他脚尖找到京师别院。 只是“等”的是什么,陈圭只能猜测是等人。但是等得是谁,就全然没有头绪了。 一秤金只当这小少爷害羞,甩起手帕招呼了一声:“女儿们,有个小官人来了。”便有两个少女,都十七八岁,都被个小丫鬟搀扶着,到厅上来见这金妈妈口里的“小官人”。 等看到这小官人,实在太小了些,两个苏都忍不住学一秤金掩着嘴笑。 一秤金当然知道陈圭年纪小,但是开妓院的,打开门做生意,来者是客。只要你出得起钱,管你是八十老叟,还是三岁奶娃,一秤金负责挑选顾客,选的可不是老少美丑,是看你是有权的,还是有钱的。至于这有权有钱的,舍不舍得出钱出力,让自己家的姑娘,灌他几杯酒下去,相见个一两回,大不大方,自然能看出来。 小陈占了他是个雏儿,被一秤金看穿了的原因,连吊他胃口都懒得亲自动手。这样斯斯文文,不知风月的小少爷,连里屋都不叫他进,就能把他银钱挤个精光。 美艳的金妈妈,对她亲手调教出来的女儿们很有信心,拿张帕子压了压嘴角,笑道:“年轻人就该呆在一起,我这样的老太婆,就不留着碍事啦。” 说着笑着出去,顺便叫两个小丫鬟,连拖带拉带走了青松这个一直在张望,一副愁容的“碍事鬼”。 刨去在这里等人的原因,陈圭其实最想见见苏三。什么玉堂春落难逢夫,陈圭这个装着现代灵魂的少爷,是极看不起那王景隆的。他那老子,什么贤臣,得罪了刘瑾被迫回乡,留得王少爷在京师收债。有几万两银子放外债的人,姑且就算是贤臣吧,就是生个儿子,收了几万两外债,要来花柳巷寻欢,遇着个要拦他的忠仆,又被他打发了走。等到几万两花完了,这才后悔。 人家妓家哪有养闲汉子的,打开门做生意,客人买不起了,自然要叫你出门。这小子白长一张小白脸,没点担当,钱花了又不敢回家,只会唧唧歪歪怨恨一秤金和苏淮。就算是哄你,也是自己被色迷了心窍,自己拿出来的,做了错事不敢回家,只知道抱着玉堂春痛哭。 这名妓也魔障了一般,将自己的首饰细软都尽数给了小白脸,事发后,自己落得个被卖给富商做妾的命运。富商妻子又将谋杀亲夫的屎盆子扣在她头上,赖不住屈打成招,下狱吃了许多苦。后来被王景隆救出来,王大人不嫌弃这曾经的恩爱人,给了她最好的结局——做妾! 陈圭一点不愿承认,自己是有些嫉妒王景隆这个小白脸,白瞎了玉堂春。只是觉得有些怜惜这些古代女子,本来就地位低,若是沦落妓家,除了指望跟着个好点的人家做妾,又能怎样? 苏大苏二,在没有三妹玉堂春在的场合,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也是见不得被人冷落的。 看见金妈妈去了许久,这小公子连酒也不喝一杯,互相打了个眼色,一人挽住陈圭一只胳膊,苏大嗔道:“难道我们姐妹得罪了公子不曾,连杯水酒不沾口。” 苏大还是美人软语的话,苏二贴着陈圭耳根哈出一口气,这就显然就是赤裸裸的挑逗了。 小陈哥第一次见这样的风月阵势,被俩小姑娘一挑逗,耳朵都红了一半,脸色大窘——不是说三苏都是吹拉弹唱的高级妓女们,怎么一点矜持都没有? 小陈还在想,到底是她们矜持一点,自己觉得好,还是放荡点,才满足每个男的骨子里必有的期待……这想法刚在他脑中打了个转,两个苏香粉蝴蝶一样站起来,都离得他远远,坐在圆凳上正正经经,恢复成先前巧笑倩兮的模样。 小陈明白自己被耍了,为了掩饰他老脸,这才低下头喝了一杯烫好的金华酒。 两个苏拍手笑起来,屋子里一片杯盏交错,不忍拂了美人意的小陈哥,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后面,这酒落到嘴里,全变成水的味道,才跌跌撞撞出得门来。 风雪又大了些,一秤金这样贴心的老板,掂量了手上拿着的,这富家少爷,乘着酒醉送出的玉坠子,还为小少爷雇了轿夫,提防路滑——这玉坠子,也值不少银子呢! 直到拐过了街角,陈圭才叫轿夫停下来,掀起帘子对跟在轿子旁,苦着一张脸的青松喝道:“想被冻死不成?还不滚上来!” 青松一脸委屈,分辨道:“二爷,小的还要提着灯。”他这话被一个轿夫听了去,接过他手里的那盏琉璃灯,三两下在轿头上插得稳当。那轿夫老实人,以为外乡来的客人,不知道京师轿子的好,还保证道:“小的们手稳的很,摔不了这好灯。” 无良的陈少爷,见着青松吃瘪,乐得哈哈大笑,哪里见半分醉意。 装醉的陈二爷,打了个酒嗝,心里哀怨的紧。吹了半天冷风,喝了一肚子酒,今晚苏淮妓院除了他,竟无一个客人,这不管是等人还是等物,都落了空。 更想锤地的是,来了苏淮妓院,连玉堂春一面都没见着,实在是有些丢人啊! 收藏收藏。。。。 内牛满面求收藏!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七章 可怜菜贩子 昨夜喝的酒有些过头,虽然没醉,热酒上了脸,又被冷风一吹,起床就觉得头有些痛。 看着衣服摆在床榻上,没见小露珠人。陈圭才想起来,青松这傻小子,昨夜说漏了嘴,这丫头果然就甩脸子了。青松冷得跳脚,还得自己去寻热水。至于硬要去妓院的小陈,连青松都懒得理他,何况是小露珠。 陈圭一个头两个大,想起那次院子里有人传他与林若晴要订婚,小露珠就很是为紫馨打抱不平了一番。这次上京,小露珠学会了骑马,那更是脱了缰的野马,离着乖巧可人的萝莉越来越远。倒不是说性子变了,而是行事,越来越有紫馨的风格,凡是必要关心,必要过问的。 陈圭也不是没手没脚,自己穿了衣服,洗漱了,连早点都没吃,就传陈大贵来。 大贵忐忑不安,不知所谓何事,心里还猜二少爷内院起火,这是要抓典型了。哪知二爷只吩咐,叫他今日不必出门,但是要捡根小板凳,守在别院门前,要是再遇着昨天那个卖菜的,抓住再说。 陈大贵对昨天没拿下那篮子水灵小青菜,一晚上睡觉都耿耿于怀,二爷这个吩咐,才是简直落在了他心里。从二爷院子里出来,去大厨房抓了个馍馍,一边感叹京师这等繁华所在,大冬天连根菜都吃不上。一边谨遵陈二爷吩咐,果然摸了条小凳子,去守门去了。 除了冷一些,陈圭倒是没觉得京里同高邮有什么不同。他是主人家,厨下端上来的,都是经过小露珠吩咐的,他平常爱吃的菜色,所以难以察觉两地不同。 平安到了京师,陈圭变要同祖母去封告平安的家书,刚磨好墨,就见大刀来找。 这憨实少年,说是要去见见京师繁华。这是点小事情,陈圭自然没有不允许的道理,又怕他身上无钱,叫他去账上支银子。大刀嘿嘿笑几声,转身要走,陈二爷眼珠一转,叫他把青松带上。 这下大刀有些为难,他会跟着陈圭走,一是想见见世面,二来陈少爷人是长得小白脸一些,为人却不扭捏。但是对青松这小子,大刀嘴拙心不憨,太伶俐的人,都被他归为奸猾类,告诫自己要远离啊。 腹黑的陈少爷,说让大刀可怜下小青松,念着他这么大没出过高邮,也要带着他去转转好。大刀觉得陈二爷对下人确实好,这才欣然允许。 陈圭脱离了高邮,没有长辈在头上压在,只觉得不管是行事还是说话,都要恣意许多。他在高邮府上,始终要注意些形象,出了门,有些海阔天空,反而添了少年心性。 一直到下午,小露珠都不见,果然是脾气见涨。陈圭希望这些小姑娘活泼一点,懒得去管她,正要准备好生想一番,先去拜访谁,就见陈大贵一脸喜色地跑进来。 不用问,自然是抓住了人。 陈圭就要出门,小露珠这才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出来,拿了件袍子给他披上。陈圭顾不得哄还在生气的小丫头,跟着陈大贵去了门外。 被人拉住的青菜贩子,看见这家的主人出来了,高呼三声少爷,不住鞠躬,要求放了他。 陈圭觉得这人戏演得极好,上前一步去,抓着他的衣领子,呵道:“陈家买东西也敢短斤两,欺负人不成?”路过的行人见被抓住的人不争辩,只当是事实,人也进了屋,自然就不关注了。 进了门房住的小房子,陈圭才将那人放开,小贩果然又递了个纸条过来。陈圭一脸黑线,“当着面你不能说不成?” 那人是条件发射,现在被提醒了,又将那四四方方的纸条塞回袖子里,咳了两声:“只怕要继续等。” 陈圭皱眉:“这样漫无目的等,坏了名声不说,又不知道等的是谁……” 小贩笑道:“小的是张公的心腹人,陈公子被张公赞了又赞的人,会不知道等的谁?”小贩伸出食指指了指天,陈圭心就落下一半。 知道了等的是谁,能制造些机会与上面结识,不说直接对话,就是有点儿面子情也是好的。提供了消息的张永,这次才算帮了陈圭大忙。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张永不可能为着点好感,就这样帮陈家,只是不说他图什么,现在也只能先欠着人情。像这样的人情,很玄妙的,你不接受,别人自然以为你要上别的船,那不成战友,就是仇人了。 小贩见陈少爷明白了,提起菜篮子,两手揣在袖子里就要出去,不料被陈二爷一把拉住:“你装了卖菜的,每天又提了回去,不惹人疑心么?留在这里算了。” 陈大贵提前二爷拔高了声音,叫卖菜的把青菜留下,赶紧进来帮腔,连看也不看,数出些大钱扔在小贩怀里,提着那篮子菜走了。 冒充小贩,见着两主仆行事,简直比他们这些兄弟出门办事还流氓,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见门房的小屋子里,只留他一个人,捧着一兜铜钱哭笑不得——那可是他找关系买回去吃的,哪里是要卖的了? 陈圭还没什么,陈大贵提着那篮子菜极为得意,想着要叫大厨房烧个什么好。陈圭见不到这见青菜眼开的管家,只是这古代,还是有不便的地方,大冷天,冰天雪地的北京城,连根小青菜都难见。 陈圭想了想,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开始流行温泉庄子了,等事情过了,也要去小汤山一带买几座荒山,修了庄子,有机会就泡泡温泉,闲时也引引地热种点菜,造福下京师人民的菜篮子工程。 只是大兄做点生意都弄得丢了继承人身份,要是二叔知道自己想去种点菜,那还不知是何反应。话说回来,要是事情能过了,二叔平安无事,就是被骂几句,又有什么。 想到这里,陈二少打起精神来,准备晚上再战烟花巷子。正想着要带谁去,陈大贵抱着那篮子菜还没放手。自己管家这样,简直是丢小陈的人。 陈少爷踹了他一脚,笑着呵斥道:“去准备些礼物,这些菜全叫厨房做给了你吃!” 内牛满面求收藏收藏…… 惨淡了会打击人的哇 内牛满面插入书推荐: [bookid=1583079,bookname=《天才小屁孩》] 还有,打俺脸可以,别说俺学红楼,俺对曹大大也是很有爱的,不能这样玷污他老人家。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八章 白衣王景隆 青砖的四合院子,灯光下虚掩着的院子门扉。透出的丝竹弹唱,和女子黄莺一样的调笑声,那种欲说还休的含蓄,将严谨肃穆的京城,染上一丝暧mei。 大刀天生的力气,捧着一堆红盒子也不见吃力。陈圭坐在青皮小轿里,想着,要怎样才算同那人扯上关系。 一秤金昨日不过是放长线,准备钓陈圭这条大鱼,才轻轻松松让他脱身,放了他回去。俗话说细水才能长流,要想客人砸银子,必然要将他留在行院里的。 妓家骗钱的手段,说来说去也就是那几种。要不是就是打首饰,要不就是要为“心上人”裁新衣裙,开始精致鲜美的食物供着,等你迷的深了,又会伸手要柴米钱。使人跑腿,你这做“姐夫”的,总要给些赏钱吧,一来而去,简直就是钱窟窿。王景隆就是住了年把,填了几万两银子进去。 轿子落在了苏淮妓院门口,又是那声娇花一样的声音:“妈妈,张少爷来了!”陈圭可不敢在京师泡名妓,还用本名,这个时候,他二叔被带入京师,等着问审,他这个做侄子的,小小年纪来逛妓院,一顶不孝顺的帽子扣下来,就能压得陈圭不能喘气。 一秤金今天亲自出门来接,看见陈圭一身新衣,又比昨日还贵气了些。身旁的下人,捧得礼物又沉甸甸,只觉得这小少爷好会做人,想开怀笑一番,又担心眼角的细纹加深,好不纠结。 陈圭下轿叫了声金妈妈,一秤金就挽了他进院子,待他神情,亲生女婿也不过如此。 陈圭这个连她“女儿”手都还没有主动摸一下的便宜女婿,正想着,今晚要是再等不来那人,怎么说也要见见玉堂春。这想法果然被天知道,苏三还没见到,先就见到了假想情敌—— “金妈妈,您老不是今儿夜里不待客?” 突然冒出的男音,是从拐角转出来的白衣公子,瞪着一双眼睛望着一秤金,满脸都是被欺骗的怒火。 陈圭见他大冷天穿身白衣,冻得发抖,有点想笑。想起以前网络上,看见的一句话说,穿黑衣的,都是贼,穿白衣的……怎么,你以为是大侠?多半是采花贼罢了。 一秤金,见着这白衣公子,出奇的,脸上没有了见到客人的笑容,难得拉着一张脸,想是当着人,嘴里还算客气:“王公子,我家苏三,真是不想见你,何苦又来纠缠?” 同苏三有瓜葛的,姓王的,年纪也对得上,除了王景隆,还会有谁? 陈圭想到眼前这货,可能就是王景隆,又见此时情节,莫非是他银钱被骗光,要来死缠烂打之时?这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奇妙,就算那女子同你半点关系扯不上,但是你存了她值得怜惜这个想法,要是被别的男人碰了她,自然就是亵du了。 陈圭怕弄错人,还假装好奇像一秤金问道:“金妈妈,这是……?” 一秤金面对着陈圭这“好女婿”,嘴里要调出蜜糖来,甜腻腻不像是她这年纪的语气:“哎呦,无关路人罢了,张公子休要理他!外面风大,厅上准备了烫好的黄酒,进去喝杯暖暖身子也好!” 白衣王公子,被称作“无关路人”,这才是一下踩中他敏感的自尊心,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开,劈头劈脸就是一顿嚷:“无关路人,我王景隆也是官家少爷,你这下等乐户,不是欺负我父亲回乡了,敢这样辱我?” 一秤金见陈圭一脸疑虑,似听信了这信口开河的狗屁官家少爷的胡话,想到这歪缠许久的王少爷,耽搁了她不少生意,也是一肚子的火气。不顾着这还有没散去的轿夫,和一些到别家去的客人,索性将话说白了,誓必要让王少爷在众人面前丢一大脸,才解心头之气。 “王公子,先前庙里相遇,要诱拐我家苏三的,是不是你风度偏偏的王景隆公子?”苏三的琴弹得极好,加上人的相貌摆着,在京师的风月场里,此时已经是小有名气。一秤金这句话,说的许多偷偷在听的路人,顾不上形象,都围过来。 王景隆大怒:“什么私奔!那是本公子怜惜苏三这样的奇女子,落在这个地方,污了一朵白莲,才发誓要救她脱离苦海!” 白衣王公子一句话,就让一秤金站住了脚——行有行规,你看上了妓家的女子,自然要拿钱来赎身,休说行户人家是不是都是蛇蝎心肠,也不管人家准不准备狮子大开口,就算人家那色艺双全的“女儿”,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白捡的,那也是花了许多心血与功夫,才养出来的。 所谓又想嫖,又不想给钱,说的大概就是王公子这种人了。 这话说的一秤金都发笑,挑着眉嘲讽道:“王公子大才,天下有王公子这样的读书人,走到哪里都是有理的。又何必来我这污浊的地方,受这窝囊气?“ 陈圭下意识摇头,这剧情同他所知道的不太一样,男主角性子倒是分毫不差。原本是五个字,为人无担当。现在看来,倒是有些无耻了。 王景隆见众人都站在金妈妈这边,大失所望,这样一出才子佳人被拆散的好折子,居然有人站在充当了棒打鸳鸯中的那根棍子,一秤金这边。这简直就是让向来自傲的王公子,绝对不能接受的。 王景隆看了看身边的这些看客,拿着抬轿棍的轿夫,手上捧着礼物盒子的壮实下人,并围观的路人,苏淮妓院里的小厮,特别是站在台阶上,穿的好长得俊的少年公子——这些人分明是在笑他! 王公子可笑这些不明真相的无知人,指着一秤金追问道:“天公作证,金妈妈不妨对众人说说,王景隆是不是来求过,要为苏三赎身?是你金妈妈,将苏三身价喊的天高,故意不成全……我可有说假话?” 剧情一下峰回路转,这王公子说的,倘若是真的,他来歪缠,倒也是情有可原了。原来也是说了要赎身的,是价钱没谈拢啊。 一秤金,平日里也是一张巧舌,能将银钱从铁公鸡口袋里掏出来的人物,此时被这不要脸,生生颠倒黑白,将一段事儿去掉头尾讲出来的王公子,气的一时堵住,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陈圭先入为主,不喜这王景隆,直觉他这话有些问题,正要想是哪里不对劲,就听得一声拔高了,却依然婉转动人的女音,自身后传来—— “妈妈歇歇,既是女儿的事情,就让女儿自家来说个清楚!” 王景隆:“好你个金妈妈,要怎样才能让本公子为苏三姑娘赎身?” 一秤金:“睁眼说瞎话的官家公子!苏三是我家镇台宝,要想赎身……你收藏够么?!” 王景隆大怒:“你这是存心欺我,收藏是何物?” 狐狸渣:嘿嘿嘿嘿,收藏哇,是大大们给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九章 一朵白莲花 这话一说,有谁还不知道,这就是风月场上,新近起来的“玉堂春”苏三。平日里不是贵人请,一般不出户,就算有钱,也得看心情才见你的玉堂春,就这样没有征兆的,要自己出来说清这件事。 陈圭第一感觉是苏三声音很好听,等他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看见这在梨园段子里传了许多年的玉堂春,等她真的站在面前,那模样,出乎意料,又却在情理之中。 像陈圭这样,看了些书的人,总是会忍不住去想象书中的人物的。不管是正史野史,还是小说,只要是他感兴趣的人,难免想一番。他何尝想到自己会穿越?就算穿越了,又怎么知道风云际会之下,让他做个世家少爷,有了高高的垫脚石,去接触这些历史上能被提过名字的人? 时人说美人,先看一张脸蛋,无论你是丹凤眼还是水杏眼,安在了一个适合的脸型上,配合这小而挺的鼻子,樱桃嘴,走出去怎样都算美人。但是拔尖的美人,显然不在这个标准模板上。 陈圭想象中的玉堂春,必然是有着绝色姿容,才能叫王景隆一见倾心,为她花了几万两银子的。但是听一秤金与王景隆对质,显然这几万两,王公子到现在为止是没花出去的,这就叫陈圭对苏三的容貌有了疑虑。 这种种思绪,都抵不过亲见苏三的感觉——整个台前都被她照亮,真真是苏三一出,蓬荜生辉的“玉堂春”! 细看她,明明就是在标准美女的俗套里,桃心脸,除了眼睛特别大些,实在没有别的不同。就是这盈盈汪着一泓泉的眼睛,让她看向哪里,那地方就仿佛要别处亮一些。陈圭看着她,生不起那种初见林若晴时的青春萌动,好像这身子掌控权又回到了三十岁的灵魂掌握中,单纯的欣赏来说,王景隆的那句话说的好—— 苏三是朵白莲,这地方,会污浊了她。 王景隆见苏三出来,欣喜道:“阿洁,你心里果然是有我的……我就知道自己眼光是好的,怎么会看错……”斯斯文文的白衣王公子,说着说着,就想上前去拉苏三。 阿洁是苏三的本名,父母双亡前,没有被一秤金和苏淮买到京师来时,苏三是叫周玉洁的。这名字,显然是不会叫一般人知道,陈圭基本可以确定,苏三同王景隆有过往事,是真的了。 苏三听见王景隆叫“阿洁”,面色有些不好,再见他说两句就要动手,脑中更是闪过金妈妈的点醒她的那话——果然是因为自己是妓家出身,他方才这样随便。 苏三定了定心神,再去看眼前这人,王景隆脸上是得意,夹杂着欣喜,又有些急迫的表情,搀在一起,破坏了他原本算得上英俊的脸。想到这里,苏三心里掠过一抹嘲笑,倒不是笑这她曾动心的男子,笑自己傻罢了。 “王公子,还请叫奴一声苏姑娘,阿洁这小名,不是公子该叫的。” 这看似淡淡一句,其实就是要撇清二人关系。看客被这曲折的剧情拨动兴致,身为事件主角的王景隆,被人白看了一出戏,心里的火性可想而知,但是当着苏三的面,他要做那翩翩公子,自然眼带着幽怨:“阿洁,你忘记我们一同在山上看云霞了?” 陈圭眼睛毒,早看出王公子是道天雷,到也没想到他能将雷声打得这样响——明朝版马教主出现了,陈圭看了眼王景隆的夸张的表情,得出这个结论。 因为觉得有点喜剧,陈二爷不觉就面上带出点笑意,说了那句看云霞,苏三也没理他的王景隆见了,就觉得陈圭是在嘲笑他。 王景隆早就猜得,站在台阶上,一直居高临下望着他的这个富家少爷,必然是苏三的新客,现在见他笑,不是嘲笑自己是笑谁?想到奸夫淫妇一勾搭上,苏三显然是不会回头了,王景隆说话就有些口不择言:“都说婊子无情,果真是见了有钱的客人,就将旧日恩情抛到一边……好,好极了,只当我王景隆错看你玉堂春!” 一句“婊子无情”将玉堂春说的,在橙黄烛光下,脸白得比纸还吓人些。一秤金自小将她养大,虽说大家都落入泥里,不能比谁的良心好,但是对苏三还是有几分真疼,苏三大庭广众之下被羞辱,一秤金对着身边几个院子里的小厮使了个眼色,想将这满嘴喷粪的王公子扔大街上去。 谁知道苏三反手抓住一秤金的手,强笑道:“女儿知妈妈待奴好,只是不说清楚,他不知还要来闹多少次,反添了不好。” 都说婊子无情,其实妓女动了情往往是最真的。又因世人信不得她们的真,所以一段情里她们付出的原就要比别的女子多一些,若是没有了好结果,受的伤自然也要深一点,抱着百宝箱跳了江心的杜十娘,大抵就是这样的。 连陈圭这样,听些片段的,都能看出来,能共看云霞,又知道小名的,必然是有过一段情的,现在王景隆出口伤人,终于将苏三逼得坚强起来—— 玉堂春挣脱了一秤金的手,在后者略带担忧,在围观路人误解的目光中,挪动一双金莲,上前两步,向着众人俯身行了个礼:“诸位都知,奴是这苏淮妓家的玉堂春苏三,说句不好听的,或许在场就有点过苏三的恩客……奴去年春上,同金妈妈去京郊的庙里上香,遇上了这王公子。金妈妈怕奴累着,叫奴在亭中小坐,自己去寻卖凉茶的铺子……” 王景隆显然有些不耐烦,打断道:“现在恩情绝了,又何必说些旧年往事?” 苏三微微一笑,带着些苦涩,仍然美得像乍暖还寒时候,初绽的柳芽儿一样清新动人:“奴在亭里坐在,王公子似今日这般,穿神白衣,拿把折扇,前来搭话。奴避无可避,四下又无人烟,一双小脚也走不掉,只得同他敷衍几句……哪知他方说的几句,先是赞奴貌美,说几句就要带奴走。天地可鉴,方时王公子并不在奴是妓家,诸位,王公子这算不算是,企图诱拐良家?” 推荐一本异界大陆,待养肥,喜欢的可以先收藏 [bookid=1**8214,bookname=《异界之疯狂戒指》] 不是想发牢骚,今天士气确实有点低落,呵呵,不说这些不开心的。 希望继续支持狐狸。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章 来的是轿子 苏三现身,痛斥王公子的事情,被好事的不知怎得悄悄传了出去。俗语说烟花巷,其实不论古今,都是相通的,这种地方大抵都是共生的。这附近不止苏淮一家私妓,这些正软玉在怀,杯盏交错的风liu客们,多数只听过苏三的艳名,至于真人,可就没见过。 听说是有名的玉堂春,都赶过来看。苏淮妓院门口这条巷子,不一会儿就被围个水泄不通,人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王景隆向来高傲惯了,现在他爹回了乡,人走茶凉这话,时常被他挂在嘴巴,事实上他内心还是高傲的官家公子。陈圭不负责任揣测,王家很可能就王景隆一个独子的,要不是太宝贝,怎么会养出一副老子就是天地的心态?再恶意点想,将他扔进现在的陈家磨个两年,看看还是不是见面就敢叫女子跟着他走。 苏三一句“王景隆试图诱拐良家”一说完,因她貌美,人多有怜惜之心,又实在是占着礼,众人都哄然叫好,臊得王景隆一脸通红。 苏三已经是对他彻底死了心,只当没看见他尴尬,接着说道:“后来王公子得知奴是行户人家,三番五次来见,今天不是送画儿,明日必是自己做的诗……奴只见过会使银子的恩人,眼界浅,不曾遇见过王公子这样知冷暖的读书人,即便动了心,难道也都是奴的错?” 美人说的,即便是错,都占了三分理,何况听着这话,事情必有后文。有人开始交头接耳,讨论王景隆究竟是做了什么天怨人怒的事情,让玉堂春前后反差这般大。 隔着人群外,不知何时停了顶轿子,是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连轿帘子都没有掀开。除了想见一眼这传了多年的玉堂春,陈圭此时压在沉甸甸的石头,如何有心情逛妓院,本就是抱着别样目的来的,自然要留心许多。少年人眼睛明,再加上周围又添了许多风liu客们提来的灯笼,陈圭一眼就看见,那轿子来时就十分奇怪,一路走来,雪地里只留了浅浅的印子——小陈哥心第一次跳得噗噗的,难道那人真来了? 陈圭早猜到张永是叫他来等朱厚照,要是换了别人,叫要救人的,去妓院里等当今圣上,出这主意的张公公,必会被人唾弃死。皇帝老儿遇见你,是在妓院里,你当能有多好的名声? 但是遇着的是穿越来的陈圭,知道正德是啥人的陈二爷。若是他根基再厚一点,他也不想取这个巧。一个不查,弄巧成拙,那才是后悔连天。但张永是正德身边人,既是叫陈圭来,想来也有七八分把握。明朝的权力分布很奇怪,特别是中后期,皇权,宦官,文官集团,三者分割权力。 同文官抱成一团不同,宦官有权,其实也是皇权的纵容,说到底是皇帝想制约文官势力,才将他身边信任的人拿出去制衡。任你再是权势滔天,只要不是谋了宫,皇帝一句话,再是显要的宦官,顷刻间就能灰飞。 若是二叔的事情,真是同文官一点关系都没有,陈圭倒是要放心的多。都说宦官毒辣,这些看得见的毒辣,总比一件事儿要绕八个弯的文官好很多——流氓其实是不可怕的,可怕的是流氓有文化。 这厢陈圭怀疑可能是等的人来了,一不留神,漏听了中间些话,苏三声音不高,又被夜风吹散一些,大家都听得仔细。 “……金妈妈疼奴,常说到要是肯花万金赎奴的,就算是只爱色,这样的色买回家,必然也是疼的,这也就算是好归宿了。奴喜爱王公子,又知他家有钱,若是能赎奴出去,岂不是一双两好?便在王公子跟前提了几次,谁知每次一说,他必是要推脱家中严父,不好交待。王公子,这些话可是奴在说假话?” 这些话里,没有明显针对王景隆的坏话,又提着他敬畏家中严父,这在时人看来反而是属于孝道范围,王景隆自然欣然同意。再说到现在,以王景隆的想法里,他都还是没有错的,又有何可以躲的地方? 接下来的事情,想是说到了苏三痛处,她声音越见凄凉起来:“即是这样,奴自然对王公子渐渐死了心。前些日子来了个山西的富商沈老爷,说是家中大妇无子,愿出万金赎奴为妾。不知怎么被王公子得知了,在沈老爷面前嚼舌一番,后面再来,再也不提赎身的事情……再后来,王公子抱了折了一半的银钱,整好五千两银子,说要来赎奴。王公子,这些可是假话?” 王景隆这才大怒:“你如何得知我去找了他……”他话还没说完,众人一片嘘声,王公子去找人家姓沈的富商,一个是商户,一个是大官之子,不管说些什么,别人如何刚与他争? 停在人群外,抬着轿子的轿夫,刚巧是知道这王景隆海底眼的,听了这话,眼珠一转,要叫轿中的人高兴些许:“这王景隆一做事,别的没有,倒是颇有他老子王琼的影子。” 轿子里的人大乐,丢出四个字评语,将小王基本钉在了木板上,“虚伪,阴坏。” 轿夫笑得有些谦卑,“还是您的眼光准,小的们就想不出这些字眼儿来。” 坐在轿子里的人又笑起来,这次声音略高了,又被他压了回去,但还是泄出一点尖:“你们这些猴崽子,别的没有,就是嘴巴跟抹了蜜一般……小心早晚被蜂蜇了,就知道疼了!” 轿夫搓搓手,这话显然是在赞他,高兴道:“有您在,任是什么蜂都不怕,管叫它有来无回。” 轿中坐着的人,每日里要听无数的奉承话,但是与下边的人相处,你若是油盐不侵,时日久了,自然离心。因而他仍笑道:“猴崽子嘴甜,好生听听,苏姑娘要说些什么。” 这厢苏姑娘,正巧降到最后一句:“……王景隆,你到处毁奴名声,须知奴到现在,仍然是清倌人!” 苏三是妓,这声“清倌人”是她最后的尊严,连陈圭都忍不住收回目光看她一眼,动作太明显,自然被这边的人察觉。轿子里的人习惯性抿了嘴唇:“这苏姑娘果真有趣,你这次办的甚好。只是,那是何家少年,似乎看出了我们的来路?” 先前被赞嘴巴抹了蜜的轿夫,抬起头看一眼轿中人手指的地方,不是陈圭是谁?这少年能认出他们,又与京中挂的上号的公子全对不上,大冷天的,轿夫额上沁出豆大的汗:“小的们知道怎么做了。” 今晚这章迟了,对不住大家,实在是今晚停了几次电,差点把人都闪熄火了,别说连贯码字了。 狐狸忽然悲哀滴想到对于起点写书来说最大的诅咒—— “诅咒你,码字总停电!写书不能签约!上不了新书榜!收藏永远达不到八千!上架无订阅!赚不回合同钱!” 泪奔,这样歹毒的连环诅咒,其实第一条成立就是大杯具了啊……杯具的狐狸渣。。。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一章 柳暗花明了? 王景隆怎样跌跌撞撞跑出人群圈子里,陈圭都没注意。一是这样一个人物,他名声依然是在烟花巷里臭了,留恋烟花之地,对明朝的读书人来说,本来就不是好名声,何况是一个是在烟花巷臭大街,王景隆这个人物,想走正经仕途,基本是废了。 二来是,就在人群那阵子吵闹的时候,停在那里的轿子,一眨眼不见了! 陈圭心里急,却知道今晚的机会是没有了。若不能赶个巧结识,自己撞上去,就是居心叵测了。 苏三已经是进门去了,看客们还不肯走,围在原地讨论。寒冬腊月的,出件八卦也不容易,大家自然兴致高涨。更有甚者,今夜显然要留宿苏淮妓院了。虽然玉堂春暂时是卖艺不卖身,还是个清倌人,但不是还有个苏大与苏二么? 陈圭叫大刀把礼物留下,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故意耽搁些时间,以免追上去时间太过巧合,等人群开始散了,陈圭才拉着大刀走。 今晚雪特别大,陈圭走出巷子,也没做轿子,反而贴着巷子走了一段。大刀挠挠头,嘿嘿笑道:“二爷是在找方才那轿子?” 陈圭见大刀方才“看戏”看的入迷,以为他不知道这事儿,谁知道这小子外表憨,心眼细,指着相反的一条巷子说:“他们走了这边。” 那条巷子位子偏僻,走的人原就少些,陈圭将提着灯把往里一探,鹅毛大的雪下的急,那地上本来就浅的印子,几乎被掩盖的不留痕迹。陈圭举高灯,这小巷子尽头黑隆隆一片,连个影子都不见。 “好小子,比我想的要聪明许多,你怎么知晓我是来等人的?” 大刀一向被人说傻,多半是因为他不会表达自己想法,若是真是个傻子,李老三如何会兴起要他接位子的想法?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后半天憋出一句:“二爷是好人,露珠小丫头都能亲自去救,换了陈部堂……大刀说不好,总之二爷不会这个时候来嫖。” 陈圭身量比大刀矮,还是伸出手拍了拍他肩膀。青松大宅门里出身,处事精细,人小鬼大,原本也算好的。但正是因为是小厮,学的是服侍人的本事,但凡一切为了主人,是个好跑腿的,却没有自己的想法,看不到大处。 大刀自小三教九流的练就一身铜皮,年岁也不大,办事没有章法,反而灵活些。少年人没有不想得到赞同的,他知道二爷拍他肩膀是说他好,看了一眼周围,他们站在几条巷子交汇处,周围藏不下人,除非有人有他这样的耳力,才能听见他们说些什么。 即便如此,大刀还是压了些声音:“二爷要等的是什么人?” 陈圭想了想,不能直说,便打了个折,说了一半:“一个贵人,十八九的公子。”今夜没等到,这里刚闹过,以朱厚照的性子,玩性大,指不定回头就把这事儿忘了,再难搭上线了。陈圭其实多少有了,想别的法子的意思。 大刀脸色现了难色:“轿子里不是少年公子。” 陈圭追问之下,大刀将他听到的谈话复述一遍,听得他声音变换,显然是在模仿他曾听到的声音。等到他一字不漏将话复述完,陈二爷难免又喜又忧。 喜的是,路上白捡了宝,原来大刀自小与别人不同些,不但力气大,一双耳朵天生异于常人,别人能听见虫鸣,他能听出都在哪些方向,一簇草丛里,是有几只在叫。正是因为他能听到的细了,常常去听,再懒得同人交谈,才变得嘴拙。 忧的是,轿子里显然不是正德,不要说搭上线了,听了大刀复述,略带奸细的声音,又有这么大口气的——整个京师的贵公子,听来像是他手下都知道。有这样势力的,又这么巧出现在原本朱厚照要来的地方,不是正德本人,自然是他身边的近侍了。 陈圭连想都懒得想,就有七八分确定,这次来的不是救世主,而是陈家的“大仇人”刘某人了。 如果不是他刚到这大明朝没多久,刘瑾就动了他二叔,陈圭对这位高权重的阉党首领,倒是想见见的。 别的不说,人家可是能出宫横着走的大太监。不是新天朝某某中文网里写手,一不小心就净身进宫去伺候太后娘娘,一群人翘首以盼,等他出来讲讲宫内风光,但人家自是不会出来的。 陈二爷现在还有些闲情想这些,只是在思考接下来如何办。别人既然要查他,多半是留下了跟踪的人,这偌大个京师,不是熟悉的地方,除了仗着大刀耳朵灵敏,能听到脚步声,大半夜的,连制造个甩掉人的事故都找不到人配合。 陈圭他们方才在谈话,选了四通八达的交界口,地方通畅,无人能近身来听。现在一走动,大刀悄悄比了个手势,意思是果然听到了人的呼吸声。 陈圭正想着,要不要使出个最无赖的一招,找个客栈避一避,不让刘瑾的人摸清底细。倒不是他怕什么暴漏身份,他在权势滔天的刘总管面前,说白了也没什么身份可言。但是凡要有一个机会,陈圭都不愿意放过,若是老刘知道了他身份,自己再去朱厚照跟前晃悠,没甚感情基础,非被这老太监借机打压陈家不可。 他俩还站在原地来不及走,听见巷口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逼仄的小巷子特别聚音,连陈圭都将来人的话听的清楚—— “这苏三姑娘倒是有些趣味。” 说话的是个男音,陈圭以为是刚从苏淮妓院出来的客人,毕竟这里也离得不远,不知归途误入这条巷子,也是常理。 另一个要细一点的声音有些抖:“公子,也就您肚量大,苏三说不见客,您也不生气。” 先前说话的那人,想是拿什么敲了后者的头,这人哎哟叫了声疼,被叫做公子的那个就说道:“老刘说要先自己来看看,要是真依了他,如何见得到这样有趣的一幕?当初贬王琼众人都反对,今夜见着他儿子,便知是没有错的。” 隐藏在巷子拐角的陈圭,听了这么些敏感的关键词,上下一连串,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滚来滚去—— 这算不算柳暗花明又一村?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二章 舍命陪皇帝 陈圭还在想,这条巷子难不成是密道不成,怎么先前刘瑾走过这条,这么巧这人也走这条。 他刚在想要如何上前搭讪,那个声音略细一点,像是内侍的就问道:“公子走这路也就算了,连盏灯都不提,要是磕着绊着……”这样婆妈的风格倒是同青松有些像。 先头说话的,疑似正德的“公子”,都还来不及说的一句半句话,大刀扯了下陈圭衣袖子,原是要告诉他,有些人来了。话还没说出口,来的一群人自己嚷起来:“必须给本少爷找到,这北京城还有敢同爷抢人的,不想要命了!”附近几条巷子都被渐渐靠近的火把照亮, 陈二爷一脸喜色,方才明白他们为何避入到这巷子来,分明是要躲后面的“追兵”!若来的真是正德,想来也是在陈圭离开后,又进过苏淮妓院,不知同人起了什么冲突,为了不暴露身份,才想避开这些人。 这下正巧落入陈圭张开的网里,小陈哥想到这些,明明就拼命忍住,嘴角都在抽动——想笑啊! 就算是偷跑出来,不管是禁宫还是豹房,都是重重守卫,万没有让朱厚照一个人溜掉的道理。与其让隐藏在暗地里的人出来忠君护主,不乘着这个时机结识,陈圭觉得这么些年,前后两辈子,岂不是白活了? 暗中窥视是不好的行为,突然跳出去容易引起疑心,陈圭拔高了些声音:“大刀,难道是那些人追来了?” 说着走两步,将灯笼从阴影里提出来,探出一个头来看,看见另外两人,做出松了一口气又有点失落的样子:“原来不是。” 大刀也走出来,嗡声嗡气配合:“少爷放心,来了才好,方才没比个痛快,来了才叫他们知道谁的拳脚厉害些!” 正德本来一脸戒备,看清楚出来的是个比自己年纪还小些的,又长得一脸面善,戒心就放了些,又听见他们像是也在躲追兵,忍不住就乐了:“你们也在躲人不成?” 陈圭点头:“两位大哥还请避一避,多半是我仇人追来了!” 是谁的“仇人”,正德心里清楚的紧。眼前这少年年纪挺小,倒是颇有担当。朱公子少年继位,最烦就是一帮动不动就抬祖宗礼法出来压人的老学究,最喜欢的上马拉弓,最好是有仗可打。 见了这样热闹的场景,如何肯避一避? 正德摇摇头:“恐是冲着在下来的,你们快些走吧,拳脚不长眼,休要误伤了。” 陈圭指了指巷尾亮起来的火把光,闪闪烁烁,分明是形成了包围的趋势。 “走不了啦,管他们是来寻谁的,先打了再说!” 这小兄弟这样豪气,朱公子自然不能强推别人走,他是见到热闹便不肯撒手的主,当下将袍子撩起来,胡乱缠在腰,,摆开要开打的仗势。 虽然今天这情况,有一半是算计,另一半是赶巧,但是能同皇帝一起打场架,又是个陈圭并不讨厌的皇帝,他心下也是愿意的。便也学朱公子将袍角扎起来,吩咐大刀一会儿尽管下狠手。 “追兵”的头领,带着一队人马将四人堵得像坛子的王八,自然嚣张无比,指着朱公子破口大骂:“好小子,我说你们怎么专挑小巷子,原来这里还埋了伏兵!” 此时火光大作,陈圭才真正看清旁边人的样子,正德三年,他该是十八九岁,在方时来说算得上是成年男子,成亲早些的,孩子都满地跑了。或是无子的原因,又或是这日难得脱离牢笼,朱公子浑身休说王八之气了,看着比“早熟”的陈圭还稚气。若不是早得到消息,又刚巧听了那么些话,陈圭都会难以相信,这人怎么可能是大明朝的皇帝。 朱公子自生下来,就是大明史上最幸福的皇太子,又无兄长又无弟弟,刨去野史说的“生母案”,他是明朝最名正言顺的嫡长子继位,皇位来的容易,生活自然无趣,此时见着有架打,又是真正的以少打多,可比去打被人群圈起来的野兔子来劲许多。 这等子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连陈圭都觉得像在戏耍,何况被人捧得天高的朱公子。大刀更是下低层出身,这样的阵仗三两天必然遇到一场。唯有朱公子的内侍,养在深宫,又缺少些阳刚之气,心里想要护着朱公子,腿却迈不出步子,引得打着火把来堵人的嚣张少爷大笑不已。 陈圭看的想发笑,这场架打了,若是自己这边胜了,还好些。要是好胜的朱公子败了,这纨绔一家可就完了。倒不是说朱厚照必然小气,只是帝王颜面,自古来才是最重要的。皇帝微服同人打架,若是胜了,好歹是件轶事,若是败了,事关天家颜面,半点马虎不得,只得…… 这些想法笔述起来啰嗦,其实在脑中转的极快,由不得陈圭为别人担心,那嚣张少爷打起架来一点不讲江湖义气,只喊了一声往死里打,半点余地不留,十来个人就围上来。 面对一哄而上的“悍匪”,朱公子倒是临危不乱,他自幼喜骑射,手下拳脚不弱,对付二三个人近身是没问题的。大刀一身力气,皮糙肉厚,棍棒打在身上没甚感觉。唯有小陈,被这身子拖累,年岁小没力气,刚一开打,他就挨了两棍子! 顾不得手青背痛,陈圭拉着那胆小的内侍退到墙边,那内侍胆小是胆小,怎么敢把朱公子一个人扔在“前线”,就要挣扎着上前去,又脱离不了这小公子的手。 他正要发怒,陈圭在墙角一阵摸索,果然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想也没想塞了一块在那内侍手里,后者手被寒冰一刺激,差点就当场就扔了。 等他低头一看,这分明就是一块被冻得冰寒的,京师四合院子最常见的,青砖! 陈圭对他一笑,扣着块青砖重回战场,准备伺机敲闷棍。 朱公子正打发神威,配合着大刀,一个防一个攻,虽说也有些抽冷子的棍子冷不防打到身上,他也只觉得带劲! 陈圭刚上场就又挨了一棍子,将他由看戏的变成入戏的,抡起青砖就给了那人一下,听得哎哟一声,不知道是打中了哪里,总归那人当场就倒下了。 陈圭来不及得意,就见到火光下闪了一下的寒光,陈圭第一反应有人要动刀子了! 天色暗,火光晃动,打得正高兴的朱公子和大刀,一点没察觉,那道寒光像条吐着芯子的幽冷毒蛇向两人刺去——看着方向,分明是要向朱公子下手的! 陈圭要喊都迟了,只有飞身扑过去——后背一阵剧痛,那刀果然很有准头,陈圭两眼一黑,最后一个想法是,这算不算舍命陪皇帝? 蜀中多雷雨,昨天悲剧的停电断网。。。。更新今天补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三章 为什么救我 陈圭觉得眼皮子沉得紧,浑浑噩噩仿佛又回到了他刚穿越的时候,被困在一个暗黑牢笼之中,知道外界有微光,就是醒不过来。 他那出身农村,小时候就能大暑天抗着一袋米自己去水碾的韧性,关键时刻帮了他。脑中聚着一股信念,一遍不行又努力第二遍,不知道挣扎了多久,眼前亮了一丝光线,陈圭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先看见的床榻上的一双布鞋,八成新的厚底鞋,看着倒像他在府中家常穿的那双。昏睡了许久,他脑子一时有些模糊,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不就是临走前,紫馨亲自做的那双么? 然后才反应过来,怎么是面朝着下睡着?这人的本能,面朝下自然要翻身的,谁知就扯动他后背的伤口,痛得陈圭忍不住低呼一声! 小露珠一声惊呼:“二爷醒了!” 另一个老一些的陌生声音,也带着些喜意:“人能醒来就是好的,再重的伤只要调养,也是能好的。” 陈圭的记忆这才全部涌起来,记得他被刺的前一刻,飞身扑向了正德。他转动头,看见小露珠一双水杏眼睛,此时肿的只剩下一条缝,想来不知是哭了多少次,才弄的这般状态。不管是为着他是少爷,还是别的什么,总是有一人这样关心他,在为他哭的。 陈圭想笑笑,后背的伤口又痛的他呲牙:“休做出不争气的样子,我睡了多久了?”许久未说话的缘故,他嗓子干涩,不像个少年人。 小露珠心里欢喜,却又不住掉泪,睫毛上沾了些泪珠,黏糊糊成一片。 先前说话的陌生声音,接口道:“陈少爷昏睡了三日了,今日刚退下了烧热……只是后背的伤口,想来要养些日子了。” 陈圭打眼望去,说话的这一位,须发半白,脸上的皮肤却见红润,看着就估摸不准年纪了。那老者见陈圭看着他,一副不知道如何称呼的模样,就主动说道:“朱公子派老夫来,吩咐了一定要治好陈少爷的……现在不说全好,总算是不辱使命。”他口里称朱公子,怎会不知道那是当今天子,这床上躺着的少年,便是今上的救命恶人,这老医生说话就客气许多。 陈圭猜他必是宫中御医,只是人家没说穿,他也不点破,只同他聊些伤势问题。小露珠高兴之余,总算回过神来,自去告之阖府,二爷醒了,省的一府的人提着心过日子。 陈圭同这御医说了会,才觉得自己着实命大,那刀从他后背直刺进去,若不是刚好卡在背骨上,那行凶的手软了,小陈这条命,此番是有去无回了。他年纪小,身体本来就不见得多好,不说伤口,就是流的血一时半会儿也补不回来,加上冬日伤口愈合慢,这一次,不知要在床上躺多久了。 小露珠端着碗鸡肉粥来,陈圭才觉得腹饥饿,肚子又不争气叫两声,当着外人面,叫他好没些面子。 老御医理解地笑笑:“陈少爷昏睡了三日,只喝参汤吊着,山参虽然是好东西,却不是正经吃食。也要像现在这样,用些粥,能吃才能好。” 老御医替他圆了脸,自然不能负了人家好意,陈圭连喝两碗粥,才觉得饱了。 一时青松又跑来哭一场,直说那日不该换了大刀去,这小子果然就带着少爷去打架。大刀不会解释多的话,不住得说,那刀来的太快了,抓不住。陈圭又见他右手缠着布条,才知道那晚大刀反应也快,原是去抓了那刀一下,划在他手心的伤口,深可见骨。 说起来陈圭飞身去救正德,大刀空手去抓白刃,两人都受了伤,陈圭躺着床上半死不活,大刀缠了伤口不两日,又是生龙活虎。虽然是伤着的要害不同,也是大刀底子好的缘故。 底下的管家们,阖府上下,莫不是担心了三天三夜——二爷就这样去了,岂有他们的好? 陈圭醒了,为了稳稳人心,这些人也是要见的。等见完最后一批,也就是俞先生拨给他的那批人,又发誓自己下次不会那么莽撞,必然会带着他们出门之后,陈圭被那两碗粥吊起来的精神,早已是疲惫不堪,又萎靡了下去。 都不知道是谁替他赶走了这些人,他眼皮耷拉,不知何时又睡过去了。 这一觉不是昏睡,倒是正常睡眠,直睡到肚子又饿了,觉得难受,才又转醒。 还没睁开眼就觉得被谁盯住的感觉,特别强烈,果然一睁眼,就看见一双因为距离太近而被放大的眼睛,盯着他满是探究——屋内没有他人,盯着他的,正是不甚规矩地坐在椅子上的正德。 陈圭苦笑,他果然与常人有些不同,哪有这样,像他一样搬着把椅子,就在床边直勾勾盯着病人的,自己又不是什么大姑娘,有甚看的! 陈圭正不知以何种态度面对他,正德撇撇嘴,冒出一句:“你家这园子不错,比我家里美!” 正德家,自然是巍巍的紫禁城。皇权的至高点,在正德嘴里,还抵不过陈家一座别院。或者是园子本身确实美,又或者,不过是比皇城自由的缘故,让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陈圭知道这人秉性,赞你多半就是实心赞你,而不是拐着弯,拿话堵人——不是贪官,如何有这样好的园子? 他一时鬼使神差,说了句:“觉得美,搬来住住也是行的。” 正德盯了他半天,像是最终确定这话不是客套话,哈哈大笑:“这话爱听,你果然不是个小气人。” 陈圭被他盯的发毛,正德虽然爱玩了些,但除了昏庸到极点的皇帝,自古有哪个皇帝是笨的?他刚在想,正德是不是看出了什么,这前一刻笑得很没形象的帝王,突然扔出句话来,果然像陈圭想的那样,正德起了疑心—— “因何要舍了命救我?” 这话其实就是一句进退不得的话,不管陈圭说些什么原因,都是抵不过的。除非他事先知道了正德的身份,刻意要去救他,不然如何解释,陈圭舍命去救一个陌生人? 为什么要救正德? 陈圭一开始哪里想的那么多,要去做皇帝的救命恩人。他当时唯一的念头,说来也是为了自己,要是正德出事了,这样敏感的时期,叫外人如何想?不要说陈圭本人,就是陈家,铁定是要完了的。 陈圭干咳两声,“怎能见死不救?不过……本想推开你就是,哪知脚下滑了一跤……” 这理由,半真半假,又绝对的合理性。他被子盖的厚,脸颊一片潮红,带着少年人不好意思说出真相的感觉,自然给人一种信服。 正德却还不放过他,追问道:“果真不知道我是谁?” 陈圭挣扎着想起身,牵扯着伤口痛他也顾不得了。正德皱眉,又将他按住在床上,陈圭脸上一片急,带着点紧张,小声道:“昏过去前听见有人在喊皇上……”他声音越说越小,这答案却是正德最期望听到了。 这位年轻的君王,今日终于第一次真心笑起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四章 各方的反应(一) 皇帝的救命恩人有什么好处,陈圭还不知道。就现在看了,除了引得他家“大仇人”刘公公,将他翻来覆去地查一遍,陈圭是半点好处没落下的。 刘公公宫里打滚多年,又是最得宠的司礼监大太监,手下的势力又多少,实在说不清。 刘公公那日留下的人,喝了一肚子寒风,陈少爷俩人在巷子里,他们可是在隔街的墙头。好不容易俩人要走了,天神可鉴,遇上了当今陛下了! 天子出宫门,暗中保卫的人肯定有的,这些人平常藏在暗处,无人相识。一明一暗,肯定是认识刘公公手下人的,这些探子不敢在这些高手面前托大,无奈赶紧离开。若是被抓住,窥探天子,那才是百口莫辩。 就是因为被耽搁了,等到关于陈圭的资料送到刘瑾案头时,陈圭已经是成了正德的救命恩人,受了重伤昏睡不醒了。 正德只是贪玩了些,为人却是不傻的。他也不是肯轻易认救命恩人的,也让人查了许久,陈圭刚进京没几日,同行凶的人,全然没半点关系。加上御医说,陈家二少爷这一刀,要不是被他家下人拉了一下,那是当场就必死的伤势,再是杏林圣手也不能救。 刘公公查的要远些,那些平时收集的消息,不得用的,现在被挖掘出来,就是扎陈圭的小人儿都够了。陈家二公子开了窍的说法,在整个高邮都传遍了。张永同陈圭在酒楼的接触也有记录,这个有太多人见到,是避不开的。 但是当时督管宫防的张永被派出去,是刘公公背着正德做的。此事人多不知,加上陈熊确实被拿了,刘瑾只是考虑了一会儿,就把这个细节跳过了。 拿到陈熊是此行的目的,连李成玉都一同拿了回来,刘瑾多少还是有几分不满的。虽说他干儿子多,不怕折损,但得用的,不外乎就那几人,李成玉能被外派出去任浙江市舶司通使,自然算是得用的。 等到张永说李成玉,将海船入了内河,刘瑾就拍了一下桌子。他这人刚愎自用,听不进别人的话,又只许自己跋扈。这年京师点秋粮,漕粮误期的事情,其实哪年没有,他要治陈熊,首先就指使人上折子。 至于海船入河,却不是他指使的人上的奏疏。刘瑾要以这借口办陈总督,自然不能跳过后者,好向人显示他的公正。偏偏此时,李成玉就出来打他脸,四祖宗刘公公必然动怒。 真正被张永说动的地方,却是李成玉收了海商的钱,大肆敛财的事情。被锦衣卫翻出来的账本,数目同李成玉说的完全不同! 倒不是这“干儿子”孝顺,自讨腰包给干爹送礼,而是这外放的收入,被他十里面瞒了七、八下来。李成玉本来就是刘瑾放出去敛财的,外放的人,敛财也是要动力的,不然谁肯白为他人做嫁衣?依着刘公公对钱财的看重,能允许你十里取一二,就算是干爹大方了,现在李成玉将之颠倒了来,接着刘瑾的名号在外收钱,银钱又没有落入刘公公腰包里,这自然是犯了大忌讳。 盛怒下的刘瑾,哪管李成玉是干儿子还是干孙子,连人都懒得见,直接就下了狱。搞得他那在高邮湖被陈圭一刀柄敲得头破血流的干孙子,本来还准备着在干爷爷面前,告陈家二少爷的黑状,现在将李成玉下了狱,他又是跟着张永溜到南边去的,连对面都不敢打,何况是告黑状。 这样环环相扣,有人刻意隐瞒,有人无心成全,本来早就该在刘瑾面前挂了号的陈家二少爷,就这样被略过了…… 现在陈家二公子,成了皇上的救命恩人。 如果说有一个词能形容刘瑾此时的心情,那就只有“震怒”了。内厂的人将关于陈圭的卷宗呈上来,刘瑾低头看了不到一刻钟。勃然大怒,将卷宗劈头盖脸摔了内厂的探子一脸。 这卷宗,是从张永接触陈圭开始记起的,其实也是记录张永,顺带提了下陈圭。有限的几笔,不过是因为四祖宗要拿陈雄开刀,作为陈家新选的继承人,陈圭才开始有资格登录在卷宗上,呈报内厂。 后面陆续有几次资料送来,是当地的锦衣卫自己觉得有用的,记录下了,千里迢迢汇总到京师。内厂当值的,看见是个十三的半大孩子,记录的又是些拿不上台面的琐事,还好生人笑了几番,东厂果然是愈发不得用了,不然四祖宗又何须建立内厂来帮他做事? 内厂的人笑笑,将这卷宗丢到一边。 这日陈二少成了皇上的救命恩人,有关他的卷宗被翻出来,呈到刘瑾面前。刘瑾震怒完了,又将那卷宗捡起来,细细看了所记录的几件事。 本来不算有多出彩,但是刘瑾早就在苏淮妓院门前就见过了陈圭,皇帝愿意相信陈家二少爷是救命恩人,刘瑾心里认定这是人为——能读书不算什么,这些十年寒窗,二十年寒窗,辛苦考上举人,考中三甲,入翰林入六部又如何? 内阁都能被安排进去人,不知多少文官要看他鼻息过日,所以什么会读书,有才名,刘瑾还真没怎么放在眼里。他在意的是陈圭将这几样都占全了。 会读书,懂人情,重要的是心狠——刘瑾认定了这次的救驾事件,是陈圭一手安排的。 这人,对别人狠,只叫毒辣,是恶人。但凡能成就大事的人,或许不坏,必然是心狠的。对自己下的了狠手的,不管是伤身,还是寒冰刺骨地发奋,自己命能先不要的,才最有可能,要了别人的命。 并且,陈圭太年轻了! 内厂的探子,本来准备好了承受雷霆之怒的准备,豁出去也是半死罢了。 谁知道四祖宗刘瑾,挥挥手叫他下去,又屏退了身边所有的人,只留下一个小太监,叫小牙子的,是他最近跟前最得用的,对他的想法最会揣摩。 刘瑾手里扶着有关陈圭的卷宗,薄薄几页纸,说了句:“小牙子,你且开了暗格子,取另一分卷宗来咱家看看。” 刘瑾没有说是哪份卷宗,小牙子轻车熟路地开了藏在书架中央的暗格子。里面卷宗不下数百,他搭着梯子翻了一会儿,也不问事哪本,就取了来。 卷宗的纸张越发黄了,就是牛皮纸,也看的出有些年头了,看着也很是厚。 刘瑾看完陈圭的,接过这本卷宗,右手在上面敲击,像是在思考一个大问题。 透过他指缝间,正好能看见发黄纸面上,有些掉墨的两个小楷字——陈培。 ahref=www.起点中文网www.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五章 各方的反应(二) 正德三年腊月十四,这是一个普通的京师清晨。 天气同往常一半寒冷,哈口气出来,水雾一会儿就是冰渣子。除了走街串巷的小贩,就连看店儿的,推开窗看见这天气,都又缩回去,这般冷也没甚主顾,不如睡会儿回笼觉。 挎着一篮子葱,期待主顾将它买回去包饺子的小贩,在积雪未化的巷子里走。指望着哪家的院儿门开了,能探出个头来,将葱买了。这一带本来富硕,一顶轿子从小贩身边擦肩而过,黑漆漆不起眼,他也就未去多留心。 卖葱的小贩,自然不知这轿子里坐的是大人物。 或者又因太多了,没在朝堂权力纷争中,百姓只知道一品比二品大这类概念,非要他们说个丁卯寅丑来,这些复杂的权力机构,能把一般的小秀才绕昏,何况是大字不识的百姓了。 读书人最高的出路是什么? 登阁拜相,对于已经走到这最后一步的李东阳来说,在外人看来,似乎人生已经没了什么追求。 他已经是个老人了,换了普通人,这应该是颐养天年,享受儿孙福的时候了。李东阳最近常常想起他少年时,背着“神童”的名号答帝问。帝说,此乃相才。他官场沉浮多年,终于换的一声“贤相”的称呼。 昔年说他是相才的景帝,早已大行多年。他自十六岁中举,次年金榜题名,十八岁成了翰林院庶吉士,自弘治七年入内阁,荏苒年岁,一晃数十年。一朝天子一朝臣,在他这里是浑然没有用的。 轿夫不知踩中什么,脚下滑了一下,轿子就打了一个抖。本来有些精力不济的李大人,被这晃动惊醒,虽是在轿中,还是坐直了身体。 又行了几条街,轿子在一个大宅子前面停下来。随从递上名帖,不一会儿这府上就开了偏门,要迎李东阳的轿子进去。换了普通的,李东阳这样的人物,不说敲锣打鼓迎进去,也万没有走偏门的道理。 不知道是这家主人来历太大,还是李大人有什么不能严明的理由,他并未反对,就让轿夫自偏门儿进府了。 偏厅里喝了一盏茶,穿着常服的主人这才出来待客。 两人熟络,常日里也不讲些虚礼,主人家正想邀请李大人一同进些早膳,李大人从袖子中掏出几页纸来,扔在桌子上,看表情,并不十分高兴。 宅子的主人,是刚从南京调回来不久的杨延和,杨大人。资格同样老的杨大人,拿余光看了一下,一扫到上面的“陈”字,就不想看第二眼。 李东阳记不得自己有多少年未动怒了,眼见着杨延和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他就觉得眼角跳动了几下。 “陈部堂的事情,果真不准备管了?” 杨延和垂着眼,好大的勉强般,挑起头反问道:“老夫自身都难保了,为何要管?” 李东阳本也是涵养出了名好,调整了几个呼吸,就缓过劲来:“非要让刘瑾把陈家一锅端了,你又落得什么好处不成?” 杨延和摸着他那把养护的甚好的山羊胡,“刘公公只是看着傻,他若是一锅端了陈家,才不能落什么好处。这种事情,他又怎么会干?” 这么浅显的问题,李大人不是想不通,只是他原本要比杨延和念旧情一些,对于看重的人,就是他家的鸡犬,也是想帮一把的,何况是血亲。 想的这里,李大人耐心劝道:“好歹是他弟弟……” 杨延和摆摆手,“老夫只认他,同陈熊原就没甚交情,因何要救他?” 这么多年,李东阳同杨延和一朝为官,自然最是了解他的为人秉性。自己还有个转圜的余地,杨延和才是,说什么便是什么,官场也没将他这脾气磨去。再是多说已经是浪费口舌,李东阳以前常在杨府用膳,今日话说到这地步,连茶水都懒得动,干脆起身告辞了。 平日里必然要亲自送他到门外的,今日杨大人就是一点不动。 杨延和还是耷怂着个眼皮,半死不活的样子,看了李东阳拿出的那几张纸,脸上看不出表情。 过了一会儿不知是他实在是无聊还是什么,还是拿起来那几张纸来。 若是刘瑾在这里,只怕见了纸上的内容,又是一场怒极攻心——白纸黑字,虽然是新眷写的字迹,甚至还能闻到一整墨香,但那内容,分明是同东厂的卷宗一字不差的。刘内相动怒,自然是有道理的,这白纸黑字,是昨夜里才送去他案头的,有关陈圭的卷宗。 杨大人看的几行,耷怂的眼睛睁开了些,这些内容像是引起了他的兴趣,再仔细一点的话,还可以看见,他今日一直绷着的脸,露出了些别的情绪。 若是躺着床上养伤的陈圭能亲自来看,或者就是换陈培来,都是认识的。这情绪,是惯常出现在陈熊脸上,看见陈圭时才有的——慈爱。 这本来同陈圭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杨大人,脸上偏偏就露出些天机来。 他对这上面的内容,除了新添的最后一项“陈圭救主”外,原就比旁的人更熟悉一点的。此时又一番看下来,杨延和眉头皱着,厅上没有人,也就无人听见他那句大有深意的话—— “遗腹子自然是要比弟弟亲些的……这小子,果然很有几分像的。” 这干瘦刻板的杨大人,不知想的了什么陈年旧事,大失形象地嘿嘿笑了两声,又怕下人听见下不来台,将这几页纸袖着,慢慢踱着步子,径自回书房去了。 李东阳来找杨延和的事情,做的并不是刻意隐蔽。 进来新增了内厂,探子查探子,加上东厂,整个京师的官员,被某人监视的毫无遗漏,就是刻意避开,哪有完全的,索性半公开。朝堂又为规定不许官员私下来往。 李东阳刚从杨府出来,就落在了有心人眼中。 这人腰间的绣春刀,半掩在衣袖下,看着甚是眼熟。不过他是不登陆正式场合的探子,就算陈圭来了也是认不出的。他在京师的巷子里,转着圈儿,颇为不屑地甩掉内厂的一些低级探子,确信无人跟着,才闪进了一间普通的民居。 正屋里坐在的人,披着一身遮雪的蓑衣,看不清样子,嗓子五音缺一,“阿七,你回来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六章 各方的反应(三) 阿七并没有急着搭话,倚着门槛,就地脱了靴子,拿起来拍了拍鞋面。眼角的余光却始终警戒着周身,待半柱香的功夫,左右确定周围没人,这才捋起半截门帘,钻进里屋。 “张公,李东阳去了杨延和府上。” 屋内烟波袅袅,飘着一股茶香,是上好的蒙顶石花。这种茶产于剑南,也在蜀中,难得的不是茶,是难上青天的蜀道,故而在境内并不十分流通。 坐在里屋中央的蓑衣老人,本来正端茶壶往里端详,闻言眉头略微皱了皱,扣上茶壶,示意阿七说下去。 阿七一个激灵,握住刀柄的手就颤了颤。他跟着张公公也有七八年上了,本不该这么鲁莽,奈何每次面对张公时,总觉得戾气逼人。 外人只觉得张公做事莽撞,易冲动,是八虎里有名的火爆脾气。谁知道这几年来,没有外人在时,张公是越发的沉默寡言了。这样的张公,就是一条躲在角落里的毒蛇,遇到到合适的时机,窜出来对猎物一击致命。 可惜世人只知道刘内相,有几个知道张公厉害的。八虎八虎,在阿七眼中,刘内相只不过是一头张狂跋扈的林中之王,推出林中,便奈你不得。真正可怕的是那些不言不语害得人家破人亡的人。 “嗯?”一声不满的轻哼落在阿七耳朵里,如置冰窖。 阿七的头又低下几分,小心道:“照您的吩咐,将陈家二少爷的卷宗透过东厂的小的们,泄给了李大人,今晨他果然就去了杨延和府上。” 张公公比一般内监长得有气势得多,一双大手也是骨节修长,摩挲了紫砂茶壶几下,张公公突然喉结几声抖动,低声笑起来:“不管事态如何,知道李东阳和杨延和亲密到这地步,这也就算值回票了。做的很好,继续给咱家盯紧……”张永声音又压低了几分,蹦出个“陈圭”二字! 阿七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感叹,张公行事越发没有迹象可寻了。 低下的人,都以为张公对陈家二公子另眼相看了,谁知道现在下起命令来,半点情面不留——居然不是监视四祖宗,也不是监视李东阳和杨延和,监视的对象,却是这个张公一直暗中帮了不少的陈圭。 这蜗居在小小高邮的少年,一入京城,不知不觉间,搅动得四方风起云涌。阿七心里也是有微微好奇心,但是看着张公公带着些娘味道的动作,在拨弄着那柄紫砂壶,阿七就觉得自己的好奇心,像那袅袅升起的水雾——还没到屋顶,就消散不见了。 他接了吩咐,告退下去,小心张望半天,确实没有可疑人物在周围,才提着神去了。 留下张永等到那壶茶水凉了,都没离开。 他现在发现,事情似乎并不都是在他掌握中。 他们这样活成了精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信天底下有这样的巧合。什么救主,分明是陈二公子舍得一身剁,也要贴上了当今圣上。张永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多久,这于别人来说,或许是个了不得的功劳,对于服侍正德多年的老人来说,外人是如何也动摇不了他们几个在圣上面前的情分。 张永用指尖弹了那茶壶一下,嘴角有些笑意,这不按牌理出牌的陈家二少爷,果然给他带了些惊喜。 他此时只愿陈圭能将动静闹得更大些,至于什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完全不在张永的考虑之内。 若是陈圭,做不了林中挺立的秀木,被这点风吹倒了,又能怨得谁呢?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个道理陈圭不是不懂。陈家历来的行事准则就是,做人不出头,行事只中等。这样的低调做人,高低做实事,倒也叫陈家在诡秘朝堂中避开无数次党争,人祸。 人大多数都有一种侥幸心理,陈圭也不例外。若是能选择不站队,救出二叔,那他是愿意左右逢源的。若非现在躺着床上,左右难动弹,他早就开始上门了。 陈圭毕竟是个现代人,古代官场这些事,他身在局外,不清楚里面的门道。但一些道理,自然是古今相通的。陈家祖上武将出身,世家交好多是武将。此时讲究子承父业,学武的后代,很少有去学文的。这在明朝建立的初年,提起来那是军功赫赫的显贵人家,但是眼下天下安平,世无良将久也,又何曾有武将的立足之处。 古今相通的道理,自然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说法,不管放到哪里都是行得通的,说的再浅白一点,有了共同的利益,就是敌人都能合作的。陈圭在家里左右无事,每日叫人探听的消息,京中官儿的流言、八卦与他讲,又从中筛选些有用的出来。 这项工作进行了两天,陈圭除了感叹下,别院的下人,八卦能力很强大,也是得了些即有用又无用的消息。一来是,陈家的大仇人,此时已然有“立皇帝”的威名,六部被他染指遍了,势力比陈圭原先想的,还要大上许多。二是,文官中说的上来的,除了刘瑾的人,就只有李东阳和杨延和了。 杨延和是什么态度,陈圭不知道。想到李东阳,他倒有七八分把握,这个大卧底,旁人不了解,却瞒不过陈圭。刘瑾他们走时,朝中大臣对苟且偷生的李东阳很是瞧不起的,却不知李大人忍得一时屈辱,暗中救下许多人来。 陈圭心里有几分苦涩,自己这算不算开了穿越众的作弊器? 躺着床上也心思难安得陈哥儿,看见旁边守着的小露珠,不知何时睡过去了,梳了缠髻儿的小脑袋,像小鸡吃米一样一点一点。陈圭估计自他受伤,小露珠就没好生歇息过,因此也不去叫醒她。 想到有这么些人站在他身后,或是期待他的作为,或是要等着他的保护,陈圭就觉得纵有千难万难,也不能阻止他的脚步。 暗中在下决心,鼓励自己的陈二爷并不知道,在太液池那座鼎鼎有名,历史上充满不同评价的豹房里,有关他的名字,正在被大明最有权势的几个人讨论着。 说起来小陈只是挡了小小一刀,却引起四方不同的反应来。 ahref=www.起点中文网www.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七章 内阁在豹房 年纪轻轻,从来没有吃过苦的,大明第一幸运皇帝朱厚照,最不待见的估计就是这些老臣了。 太液池的豹房,本是前朝驯养猛兽的地方,自二年八月,正德搬进来后就不断地扩建,到现在已是屋舍齐整,俨然是小行宫了。 私底下百官将豹房传的淫秽不堪,不要说朱厚照不许他们来觐见,就是准了,也没多少人愿意来。 今日倒是一反常态,李东阳,焦芳和杨延和都在。当然这样的场合,是少不了刘公公的。 朱厚照脾气本来就不见得多好,要是和他反着来,更是能闹翻天去。他抬眼一扫,这些先帝留下的股肱之臣,内阁成员换了一批,还是不入朱厚照的眼。 平时最为听话的焦芳,乍一看,脸上带着恭敬的笑意,还是那个同朱厚照最贴心的文官。但是朱厚照想到先前他居然站在杨延和这边,就觉得心里烦躁不已。 刘瑾身为司礼监大太监,多数时候还是亲身伺候正德,有正德在的地方,他自然是低眉顺眼的贴心人。再说场上有人在为他战斗,刘公公自然犯不着出来冒这个险,就在正德身后站着,只当什么也没听见。 这样的君臣间的沉默,已经有了顿饭工夫,朱厚照的涵养工夫,向来是个不能忍的。叫他等这么些时候,已是大为不易,现在见自己的沉默,没有引起这几个老头子的重视,就有点暴走了。 “朕的救命恩人,难道就这样没点表示?!” 杨延和一副风能吹到的样子,垂着眼睛只知道说:“陛下,这不妥。”对于这个被贬去南京,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不但重回京城,又升到了阁里的人,就是“立地皇帝”刘公公,都有几分忌惮。 朱厚照倒不是忌惮杨延和,他是君,杨延和是臣下,他不需要忌惮,只是看着这位杨师傅,这人的脾气啊,能生生被他磨光。正德为人贪玩了些,没个正行,基本准则上,还是很有原则的。 他见说不动杨延和,就拿眼去看李东阳。李大人年事也高了,这豹房一路声色犬马,本来就给了他很大的冲击。他今日接到旨意,宣他来豹房,结合皇帝的性子来看,说的多本就是陈家二少爷的事情。按照他的想法,自然是要给陈圭争取最大利益的,陈圭越能在皇帝面前站住脚,陈熊的安全才能越保证。 刘健走了,谢迁走了,内阁三人只剩下李东阳。杨延和倒是他引荐入阁的,平时二人关系不错是众人都知道,这次杨延和死活不赞同,李东阳想了半日,觉得自己大概能揣摩到了些他的心思,也就不急于去争取,且看形势如何发展。 焦芳得了刘公公的授意,满口攒陈圭少年豪杰,要赏赐可以,要封什么,是绝对不松口的。 这样的结果显然是让朱厚照不能接受的。 他自然巴不得能宣告的众人皆知,一来这救命恩人颇对他胃口,二是他少年继位,最喜欢看年轻的人有出息,能把这些老臣比下去最好了。 李东阳想了一会儿,进言道:“非是臣等有意要与皇上作对,实在是……若是要封赏,又如何向天下人解释,皇上会深夜出现在外城?” 正德大怒:“原来你们打得这主意!”正德会怒不是没有原因,说来说去,这半天工夫是白费了。这些老顽固,却是在嫌弃他半夜出没在勾栏处,与人争风吃醋,丢了他们的人了! 杨延和是头脑最清醒的一个,再加上他立场坚定,从一开始就不赞成正德封赏陈圭,所以想的要远些。正德有许多老师,逃过许多课,偏偏能对杨延和称一声“杨师傅”,可见杨延和在讲解说服人上,很是有一手。 杨延和上前一步,虽是低着头,但第一句话就叫朱厚照不得不正眼瞧他—— “皇上的救命恩人,自高邮来,同臣等并无交集,又岂会故意刁难于他?” 朱厚照一甩袖子,心里想说,这哪里是刁难陈圭,分明是看朕做什么,偏要反着来罢了!虽是这样想着,但一听杨师傅转了口气,他倒是有些喜意。 李东阳微微侧头去看杨延和,后者低着头,面色恭敬。只当是昨日去找他,有了些效果。杨延和为人最是心思缜密,昨日没表示,或是已经有了对策,李东阳对他要说什么,倒是隐隐有了几分期许。 焦芳是敌不动我不动,现在形势不明,他只能安静去听杨延和的说辞。 一时间倒是弄得杨延和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杨大人说话挽了个花枪,依旧是那句:“但是皇上您要封赏,臣认识,还是不妥的。” 正德一声冷笑,杨延和知道什么时候能卖关子,什么时候要正经答话,他头又低下了几分,旁人越发看不清他表情,说的话倒是句句在理:“不说祖宗礼法,就算文武百官能接受皇上您半夜出没在外城……这样巧合的地方,陈家二公子又怎么会在?” 正德是什么人? 他可能不守礼法,任性,不像个皇帝,但他绝对不是个笨人。杨延和这话,其实才是今日到现在,最能打动他的理由。所以正德虽然眉头皱了皱,心里倒是有点松动。 首先看出来他表情的是一直没说过话的刘公公。刘瑾自弘治五年伺候东宫,自然最了解正德。他本来以为今日要同李东阳,还有杨延和两人,费无数口舌,才能阻止正德封赏陈家二少爷陈圭。谁知道这两人,素日里都是反对他的,今天竟然站到一条线上,到让刘瑾吃惊之余,有些不安,但一时想不到什么陷阱,又有几分喜悦。 杨延和此时没有心思理会,刘瑾这个老对头是不是欣喜欲狂,顺着他思路接着说道:“皇上您慧眼如炬,这陈圭年纪轻轻,倒是为人通透,学问也好……现在就封赏了,终不是自己考来的,难为他辛苦读了一场书,岂不不是没有机会成了天子门生?” 正德这次留了心,杨延和话说的婉转,不过就是一个意思,他这样封赏了陈圭,必然打断了文人追求的正经出身。潜台词是陛下您倒封赏了,陈圭这样年小,断了他官场后路,以后还是说皇帝没眼光。 这些话,通通都敌不过这潜台词的。 刘瑾了解正德,杨延和也并不差。没有压力就接了位子的小皇帝,最好的不是美人,也不是虎豹,而是面子啊! 要是陈圭以后不争气,丢的可不就是他朱厚照的面子?! 现在大雨没下了,估计水就涨不起来了。 汗,狐狸一只觉得自己胆子不小,站在水要漫过来的大桥上,不知为啥腿肚子还是哆嗦了下…… 人太渺小了,在自然的力量面前,抵不过一个浪头打过来啊~ 谢谢兄弟姐妹们的关心与祝福,拜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八章 恩人的待遇 陈圭是在隔了两日的傍晚,知道这个消息的。 这日天都快黑了,风雪停了,陈圭躺在床上,屋子因为铺了地暖,烘得人昏昏欲睡。 正德自他受伤后,也来过两次,除了陈圭和大刀,众人都不知道这嘻嘻哈哈甚好说话的公子,是当今皇帝陛下。大刀是没想到这些,陈圭每次见到正德同小露珠拌嘴,都是要提下心眼的。 虽然呆的时间不长,但因为先存了救命恩人的情分,再加上陈圭知他性子,便始终拿一种既有尊敬,又更多当他是种朋友的态度来待他。正德开始不以为然,处的两次,就觉得这陈家小子,说起话来,比他所有见过的人都有趣。 这日朱公子擦着天黑才来,身后跟着上次见过的老御医,顺道带着来给陈圭换药。 陈府上下,虽说不知道这老大夫是御医,但他救了自家少爷的性命,是阖府都知道的事情,对他倒是十分感激,自然很客气。 这日见到二爷的救命大夫,有几分畏缩地跟在朱公子身后,平日嘻嘻哈哈的朱公子一板着脸,小露珠都有几分怕,将二人引至内室,她借口去泡茶,赶紧跑了。 陈圭每日躺在床上,因为御医说要静养,除了有青松同小露珠说几句,扑在床上的姿势也实在是连看书都困难,他自己觉得其实已是好了许多,时常也要坐起来才来,却又拧不过小露珠动不动就腾起一层水雾的眼睛。 所以陈圭现在的生活,每日同猪实在没有差别,吃了又睡睡了又吃,除了觉得脑筋僵一点,倒是倒是做到了御医说的“静养”,眼见着都快长出一圈儿多余的肉来。 睡得久了,正德进来时,带起的一股寒气吹到陈圭脸上,他还有些发懵的。 而本来黑着脸的朱公子,见到躺着帐子里的陈圭,一脸酡红,像个娘们儿,他脸色就绷不住了,直想笑。 小陈迷迷糊糊中见到正德发亮的眼珠子,想到那些说他好男风才会无子的传言,瞌睡都跑到九天之外去,被窝里悄悄掐了一下腿,强迫自己一脸恭敬给正德行了礼。 御医小心看了下陈圭的伤口,刚揭开衣服就松了口气,许是保养得宜,加上毕竟是年轻人底子好,伤口已经顺利结疤了。正德凑上前一看,黑乎乎敷了一层药,御医说是结疤了,正德印象里只有那天刀子拔出来后,陈圭背上很深的一个窟窿,这场景一直在他面前飘啊飘的。 一回忆起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听到的那种钝钝的,刀子捅进肉里去的声音,正德就觉得自己的背也要隐隐作痛。一想到背痛,朱公子脸就更黑了。 御医早就被这低气压折磨得小心翼翼,恨不得早点离开是好。若是换了往日,他少不得要当着皇上的面,好生嘱咐陈家少爷一番,人老了,卖弄的心可没熄灭。今天却换药手脚麻利,一点看不出巍巍老态,换了药,将陈家少爷的伤情进展如实汇报,赶紧就退下了。 剩下两人大眼瞪小眼,小陈哥想到正德好男风的传言,眼神就开始发虚。 但是皇帝是朱厚照,不是他陈圭,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君没叫臣——陈圭说起来连臣子都不算的人,如何敢先说话。于是就见正德踩着双黑面粉地的靴子,在屋内打转,活脱脱戏台子上的丑旦形象。 索性这大明朝,思想还是自由的,小陈大不敬将正德比作“丑旦”之后,看着他一直没有停下的迹象,忍不住看了眼天色,雾蒙蒙一片黑,雪地里反射出的冷光,撑起黄昏最后的亮色。 陈圭知道再挨下去,朱厚照就算是回豹房都多有不便,揣摩了一会儿圣心,依然摸不到门道,只得主动开口道:“陛下今日可是有烦心事情?” 正德本来是背着身子,陈圭看不见他的脸,此刻皇帝陛下十分气愤,只觉得今日陈圭忒没眼色,他踱了半天步子,正是要等陈圭先开口问。他平日里是高高在上的大明天子,如何能做出主动解释的事情,若不是今日要说的事情,叫他有些不好意思,朱厚照是万万做不出这等扭捏的形态的。 朱公子背着陈圭调整了下表情,转过身来说道:“正是有件事情要讲……” 一番话说的吞吞吐吐,正德自己都觉得大跌面皮,说完了见陈圭果然不说话,他更添了几分不好意思。 别人好歹救了自己的命,却没有半点奖赏,正德觉得这事情做得十分不厚道,要是换了他是陈圭,又是这样的年纪,肯定是不喜的。 陈圭短暂的沉默,并不是因为正德告诉了他,他这个恩人,此次不会有什么封赏。 能从正德口里听到豹房谈话的内容,这对陈圭而言,本身就是一种惊喜了。能叫天不怕地不怕的朱厚照,亲自为他解释,说明他这次救人,朱厚照心里其实是很看重的。 这样的结果,已经超出了他原本要结识正德的本意——不过是晃个眼熟,谁想到要做救命恩人。 陈圭会发愣,是因为听到正德转述的话,从中琢磨了些味道出来。 他不是真正的十三岁少年,知道在烟花巷救了当今圣上的事情,被公示的机会,原本就是为零的,故也没甚期待。 陈圭在意的是,内阁里的声音,似乎在向他展示了一种姿态……貌似,出现同盟了。 小陈别的本事实在不出众,对这些表面语言下的真相,素来有超出常人的洞察力。 他想过伤势一好转,就去拜访文官里的翘楚。想过要怎样才能获得李东阳的帮助。陈圭唯一没想过的是,听着豹房里的谈话,似乎在支持他最积极的,并不是大卧底李东阳大人。 而是那个他一点不了解,摸不到海底眼的杨延和! 这人为何要帮他,或者说,为何要帮陈家?陈圭心里的疑问自然没人给他解答,加上正德还在跟前,他只有收起了满腹的不解,表明了自己救人不图权财的态度。 正德心里放下个大疙瘩,开心这个小恩人善解人意,自然在心里再次加分。 说了两句且看日后的话,就离开了陈府。 留下陈圭,望着油灯,听着“噼啪”爆着灯芯的声音,凭着正德的转述,在分析豹房谈话中,诸人的态度。 慢慢长夜,家事未平,如何能吹灯睡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九章 火苗遇冷水 腊月二十,京师的天气出奇的好。 站在外城比较高的地方,就能看见紫禁城高高的宫墙。眯着眼,甚至能看见飞檐上,随着寒风颤动的铜铃,高矮不一,鳞次栉比的屋顶。 虽然说不如南边儿的富甲商人有钱,但是架不住皇城之中天子脚下的尊贵气象,行走在大街上的平民百姓都是一身簇新的衣服。 像是抵近年关的缘故,街巷里小摊贩。带着六合一统帽的,多是些商人。虽说商人不能穿绸的禁令早就松动了,但那也是在南边儿,商贾巨富鲜衣怒马招摇过市,京师重地,这些还是要讲究的。 骑着高头大马的,带着元朝式样的笠子帽,让人看不出帽檐下是谁的脸。不过能这样高头大马又遮着样子的,官位想来是不低的。 今岁的腊月眼见着要完了,京师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情。前几天外城裴家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情,被缴没家财,一个独儿流放的事,也只是让那个层面上的商户感叹两声,行事又多加了几分小心外,就像是投入深潭里的小石块,并没有起多大的波浪。 陈圭挑着帘子看了一会儿,小脸被吹得发青,无奈只得放下了小窗的帘子。虽然说自身还没有娇贵,然这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出门机会,若是吹了风又得回去再躺些日子,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因为一个过错,富商裴家就这样倒了,对于家中亲眷来说,是好一番颠沛流离。对于外人来说,不过是偶尔还会提起的谈资,过的一年两年,若是没有些利益纠葛,想来是在再也想不起,有一个裴姓商户人家,也是永乐年间就迁来京师的老家族了。 打一场架就落得这结果,裴家的独子少爷显然是想不到的。这事情是从陈家下人口中听来,正德是提也没提过的,或者根本不是他下旨处置的,自然有人收拾烂摊子。 陈圭早有心理准备的,听到这里也有一种此身无力的感觉。倒不是他是个大圣人,见着仇人还想着以德报怨,要去营救一番,实是从裴家想到了陈家,一个是“低贱”商户,一个是百年官宦之家——其实又有什么差别了,什么样的结果,也是掌权者一句话的问题。 陈圭觉得自己的心境其实在不知不觉发生变化。他刚穿来时候,迷茫又兴奋,同时又舍不得二十一世纪的亲人。等到知道这不是什么修真修神的世界,没有大神器,不能破开时空再次回去,他死了心,将二十一世纪当做大梦一场埋在心里。 作为陈家二少爷,他可以读读书,学着做点时文,去科考中滚一圈,当回明朝读书人。或许会做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娶个门当户对的正妻,纳几房美妾,生的儿女成群。这样的按部就班可能很丢穿越者的脸,但对当时的陈圭来说,确实没什么压力。 他很幸运,没有穿成小厮奴仆,不用为独立自由奋斗。不是最下层的瘪三儿,不是乱世中的浮萍,没有国仇,更没有家恨。陈家这样的家世,让陈圭就是不作为,也会比上辈子成就高很多。 二叔陈熊被带入京师问话,路上又有欲要夺他性命的不明势力,这种情况下的家族继承人,让陈圭不能再这样不作为下去。他深感压力……同时居然隐隐兴奋! 但凡男儿,没有不想建功立业的。在现代的时候没有机会拿起枪去战争,穿越白捡了一条命,难道也不能去搏一搏,去抢一抢?! 陈圭依然没有打江山的兴趣,却并不妨碍,他要在这个时代,留下自己印记的想法。 这个想法,开始就像微弱的火苗,被掩藏在他想夺嫡,他想救人救陈家的大背景下,等他经过一路风霜,来到这五百年前的京师重地,那火苗,背衬着荣荣冰雪,终于绽出点火花来被他察觉。 陈圭闭着眼在轿子里养精蓄锐,隔着轿子,外面就是喧闹的京师大街。外放的官儿,也要趁着年节,进贡些年礼。各州各府的土产节礼,或用马车装运,或用人力肩抬,货物上插着两杆小旗,上书“某某网运”字样。 这样的队伍同陈圭的轿子擦肩而过,转入不同的方向。等陈圭终于在目的地停下来时,并不知道,一骑堪比为旧唐杨妃子送荔枝的快马,正过了城门,向着内城奔去。这样的快马儿多了去,只是骑马的人,背上裹着书简一样的物体,包在黄绫油绸里,见多识广的京师百姓纷纷退避三舍。 陈圭叫人在一个朱红大门前停了轿子,青松在外面掀了帘子,一阵冷风吹来,青松觉得隔着手臂上的衣物,都能感受到自己少爷的手掌,凉的吓人。想到二爷重伤初愈,又这样出来吹风,青松小心说道:“您还是坐在轿子里等……”他话还含着尾音,被陈圭拿眼一扫,赶紧咽回去。 这日白雪皑皑,遮掉了屋顶的黑瓦,却更衬得门匾上的“杨”字,在刺眼的雪光里,越加低沉厚重。很多时候,一个字能代表的意义,不在于它是谁写的,它用什么镶表的,而是这个字所代表的人。 陈圭搭着青松的手下了轿子,整理了的衣襟。拿着个烫金的大红帖子,走动时尽量挺直了背,不让自己去想到背后的伤口,亲自将帖子交给了门房。 门房见这小公子,递了帖子来,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去接,出乎意料地在帖子下面,还有一块儿厚厚硬硬的东西。杨家的门房掂量了一下红包的分量,脸色绷的没那么紧了,说了句:“稍等。”从角门进了府里。 在陈圭绷着脊背在杨府门前的空地上等着的时候,并不知道,同一时间里,有八百里加急的奏疏,被黄绫油绸裹着,向着内城禁宫奔驰而去。 门房收了钱,果然动作快上许多,不过一会儿功夫,他就出得府来。 陈圭看着他表情似乎不对,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门房果然就走到跟前,板着个脸,将拜帖扔回陈圭怀里:“我家大人没有时候见你,请回吧。”满目鄙夷,看陈圭的目光,就像他是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前来攀关系一样。 在高邮高高在上的陈家,风光霁月一样的二爷,被人将帖子扔回身上——青松觉得自己的天突然有些塌了,不由自主握紧了拳。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章 某大人有请 青松是陈家的家生子儿,更直白些,是陈家的家奴。 世代为奴,他自生下来,就注定会围绕着主人打转。青松习惯了服侍人,习惯了低人一等。受白眼,被瞧不起,这些对他来说,是小到不会去提及的事情, 但是发生在了陈圭,他家二爷身上,青松就红了眼,握紧了拳头。 然陈圭仿佛不知道这是在折辱他。 杨府的门房,略带嘲讽,将门贴掷回陈圭怀里,转身走了。那大红帖子,在陈圭衣襟上打了个转儿,被股风带起,跌落到一滩水里。先前的红包似扔在了狗身上,全然没有让陈二爷得到更好的待遇。 常人遇见这种情况,或拂袖而去,或涨红了脸,说两句强撑场面的话。陈圭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做出的反应时弯下腰去捡起了滑落到地上的烫金红帖子。他背上的伤还没好透,弯下腰还有些吃力。 这四四方方,大气富贵的拜帖,在京师,作价一两银子,半点水分都没有。这不是后世脑残导演导的电视剧,主角扔下一锭银子只抱走一块馒头。皇城里柴米俱贵,这一两银子放到一般人家,也是好几日的花耗。说的更贴切一些,这小小门贴,折合成天朝币,也顶小几百块钱了。 陈圭今时不同往日,银钱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堆符号,或者说是达成某种目的的工具。他只是觉得这大红帖子沾了水迹有些碍眼,心里想的是其他事情,下意识拿手去擦水迹。 落在一旁的青松眼里,以为二爷被刺激得狠了,又犯了呆病,赶紧上前一步,叫了声“二爷”,亲自将陈圭扶进了轿子。 这种落人脸面的地方,如何能留?青松难得自作主张一回,扬声说了“起轿”,轿夫一同用力,抬起轿子几个疾步,离开了这片儿高官府邸集中的大街。 被书童青松私以为,气得犯了呆病的陈圭,此时却坐在轿内,必须要努力克制,才能阻止自己因为欣喜而忍不住想要上扬的嘴角。大红的帖子被摊开么,摆在他膝头,里面的字迹被雪水晕染,几近模不可辨。但凡粗通文墨的,都能看不出,这些字,分明是出自两个人的笔端。 陈圭又低头看了一遍,确定自己并非眼花了一时看错,脸上的喜色慢慢平静下去。闭着眼想了个很突兀的问题:按购买力算,这张帖子也值几百块,放在后世,自己再是大方,眼见着这钱打了水漂,不管脾性如何大方,总是要在心里不舍的。 一个人处的位置不同了,自然能眼界开阔,萌生出与别人不同的底气的。 若是站在杨延和这样的位置上,又该有股怎样的气?这个想法一瞬而过,同他心里的火苗一遇,生出些不可琢磨的东西来。 估摸着时候,也快回别院了。陈圭刚准备在轿子里假寐一会儿,养养精神,却觉得轿子顿了顿,竟然毫无预警,停下不走了。 陈圭睁开眼睛,听到青松的声音,满是戒备在呵问:“无故拦着我家轿子,打得什么主意?!” 来路不知的人声,低笑两声:“里面可是高邮平江伯府上二少爷?” 青松心里提防这几个半路拦轿的人,没有答话,那带头的又道:“吾家大人有请陈少爷一见,并没甚恶意,还请通传个。”那人声音提高了调子,分明确信轿子里坐的就是陈圭,提高了声音好叫他本人听见。 陈圭没有答话,青松看了下四周,前后俱不见人烟,左右都被这几个人围住,心说莫非是遇着了歹人,后退两步站在了轿门前面,好歹也要护住少爷一时。 那声音笑道,“朗朗乾坤,天子脚下,还怕吾等做下些谋财害命的买卖不成?” 这种情况,与其说是相邀,不如说是强行带人了。走不走由不得陈圭,何必撕破脸皮。陈圭声音没有起伏,说了“起轿”,连掀开帘子看这些人都懒于,再不管他们要将自己带去哪里,干脆闭上眼睛,在轿子里养起神来。 看似浑不在意,手里却捏着那张拜帖,用指甲在上面扣动起来。被雪水泡得松软的纸张,几下用力,字迹都被搅动成一团纸糊糊,就是造纸的祖宗蔡伦来了,也不能将它还原,陈圭才算了满意了。 不知行了多久,等轿子落在地上时,陈圭分明听见了青松一声低呼。 轿帘子被掀开,陈圭已然明白青松为何低呼。 白雪盖了一层,青砖掩映,一枝不知名的绿色枝桠,从不算高的围墙上伸出来,在这一片白的世界里显得格外苍翠。梳着“坠马髻”,斜插着一二对金玉梅花簪子,大红缎子白绫高底鞋,风情万种的那人,不是金妈妈是谁? 此时形势不明,不知是谁,居然挑了苏淮妓院请陈圭。看着金妈妈笑着迎上来,陈圭只不去看她,拿眼盯着带着他来的几个人。领头的一个落落大方,对陈圭笑道:“还请陈少爷稍作休息,吾家大人不过片刻就到了。” 陈圭也懂得变通之道,这下就笑脸问到:“金妈妈近来可安好?”脸色变化之快,仿佛先前冷着脸不拿正眼看人的,不是他自己一般。 一秤金眼波一转,上前两步,打量了陈圭几眼,声音放轻几分:“张少爷有些日子没来了,看着清瘦不少,可是病了?”她自然听见了别人喊这小公子陈少爷,但这关她甚事,她只认前些日子这少年来时,说是姓张呢。陈圭岂有不明白这称呼上的玄机,若是换了个真的十三的少年人来,见这金妈妈,称呼着自己随口捏造的姓氏,能看出来自己消瘦了,心里一暖和,银钱自然花耗的淌水一般。 陈圭揣着明白装糊涂,只认自己姓张,是万万不肯承认前途光明的陈家二爷,来过这些花柳巷子。 已然来了,在门口吹着冷风,陈圭显然是原意进去等的。 金妈妈挪着小步子前端带路,陈圭进门不忘拖着青松。至于带他们来的人,功成身退,不管不顾自家走了。 陈圭来过两次,都是晚上,现在白日里来看这院子,虽然是妓家,在这以大气著称的京师,却见一份雅致。过了水磨砖头砌的一口井,举头一看,中央悬着一块儿小匾,上书“玉色生香”四个字。寻着朱红栏杆走,小三间儿花厅,中间悬着斑竹帘子。有两个小厮在那里伺候着,见了陈圭来了,掀起了帘子让他过去。 陈圭转头看金妈妈,为何弄这些玄虚,一秤金掩嘴一笑,也不说话,突然推了陈圭一把,径自去了。 陈圭一个踉跄,闯进花厅中。 红红的炉火燃的正旺,不知道搁了什么香饼子在里面,熏得整个花厅都是淡淡的香。 他轻吸一口气,在这隆冬瑞雪的花厅里,斑竹帘子下静立的,是皎皎白雪不能夺其香的玉堂春。 陈圭一时不敢乱动,玉堂春颔首一笑,像是水面上摇曳的白莲,她走过来时,陈圭觉得在熏香中似乎还有另一种香气,绕在鼻端,心就有些乱了。 许多年后,陈圭历经千般,才知道正德三年冬天,在那花厅里闻见的,却是羞涩女儿香。 =========================================================================感谢读者大大纠正错别字,粗心的狐狸遁走。。。。 ahref=www.起点中文网www.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一章 汝之温柔乡 玉堂春款款走来,穿着绯红色长裙子,素色的水绫缎子袄子,像是含苞待放的花朵。这样冷的天,外面一片银装,透过斑竹帘子看出去,枝头都裹着一层冰渣子。虽然花厅里支起了炭火炉子,但也有冷气从帘子间的空隙钻进来,看着玉堂春衣着单薄,人的心就会软了几分。 陈圭不知谁挑了这样一个地方,叫他进退两难。他在心里苦笑一声,玉堂春已是走过来,低声叫道:“张公子。” 陈圭没想到会见到玉堂春,有几分不自然,落在别人眼里,是他少年人害羞。玉堂春半低着头,不知为何,有几分不敢看陈圭。一时白雪,花厅,斑竹帘下的少年男女,羞涩到不能对视,不知就里的人看了,都会以为是一对相互属意的少年爱侣。 世上哪有这样和美的事情,若然梦醒了,回归现实,一个是出身低微的妓家,一个是百年大族的继承人,欢场无情,何言未来诸般离殇。 小陈哥见美人盈盈而立,不忍拂了好意,再说这样相顾无言才叫人尴尬,就主动邀她坐下来。 玉堂春见陈圭这样好说话,就放松了些,抿嘴一笑:“张公子稍候。”挪着步子出去了。过得一会儿,帘子被掀起来,玉堂春怀里打横抱着一个东西,仔细一看,确是琵琶。 当玉堂春坐在陈圭对面,背靠着斑竹席,白葱一样的十指在琴弦上波动,铮然清越的琵琶声溢出来,她嘴里又唱着时下流行的小调子,音喉婉转,分不清是琵琶声好听,还是唱声更好听一些。 陈圭有一瞬间,想到了郭靖第一次见黄蓉情景,三月草长莺飞,黄蓉划着小船从芦苇荡出来,嘴里哼唱着小调,郭靖听不懂唱词,同样心神动荡。此是定格在泛黄书扉上的书中人,而陈圭此时见到,是偶尔抬头含羞看着他,眼波流转的玉堂春。 玉堂春唱一句,便有一种时光后退一步的感觉,等到她一首唱完,陈圭像是被从很悠远的地方扯回来,只剩下眼前这女子发梢的蝴蝶簪子,一直在颤啊颤的,晃一下,陈圭的心就被拨乱一分。 他要真是个十三岁的初哥,见了这阵势,定然早就忘记姓什么了。美酒我有,美人在怀,今日此地的本意是什么,又有何关系呢。 天色渐渐暗下来,邀请陈圭来此的主人,并没有出现。玉堂春早已没弹唱了,而是坐在身旁,不时敬陈圭一杯酒,说两句京师笑话儿。有时说点典故来,陈圭差点接不上。此时陈圭方信了,这些名妓们,是如何养出来的。 说两句逗趣话儿,免不得要饮得两杯酒,再是酒味淡薄,架不住量多。陈圭觉得自己隐然有几分醉意,却不知道是心里醉的厉害些,还是酒精上了头。 冬天日头降下的早,天色不知何时就黑了,一个小厮掀起帘子进来,点亮了花厅四角的铜灯,吐着火光的铜灯,被风一吹,一明一暗,给两人相处,平添了一份暧昧。 陈圭看着点灯的小厮走了,有几分不自然笑笑,对着玉堂春说道:“苏姑娘,看来我等的客人今日不会来了。”陈圭说着,站起身来,只当没看见玉堂春眼里略带的幽怨,淡淡的愁,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此,小生就先告辞了。” 玉堂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陈圭怕再待下去,都能看见她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子,赶紧起身告辞 不想一时起的太急了一些,或者久坐之下,气血不顺畅,竟然一个不稳,就要朝着桌角摔去。 玉堂春一声低呼,想拉住他,用力之下,两人居然朝着相反的方向倒去—— 陈圭只觉得躺着一个软软的地方,鼻端又闻到了那股同这屋子里弥漫的,都不同的香味。 这样美好的感觉,让他一时忘记了起身,头有些晕乎乎,鬼使神差往那香软的地方蹭了蹭,这下引起玉堂春一声娇羞的惊呼:“张公子!” 后知后觉,或者说潜意识其实已经明白过来,又偏偏想放纵自己一番的小陈哥,这才抬起头看。 两人此时的姿势极不雅观,在这伦理纲常的大明朝,简直就是伤风败俗了。 玉堂春为了救陈圭,去拉了一把,二人朝着相反方向倒去,事情又这般巧,玉美人在下,小陈倒在人家身上。 陈圭抬首望去,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玉堂春圆润小巧的下巴,小巧挺直的秀鼻,和半眯着,依然大的出奇的双瞳,强自镇定地望着他。 如果不是她泛红的耳根,和有几分羞的神情,决然看出来,前一刻,陈圭的头,是从别人姑娘家的胸上抬起来的。 玉堂春将头微微撇过一边,露出原本被包在衣领中的,腻白细致的脖子,目光一路顺着扫上去,脖颈与下巴链接的地方,线条美的惊人。 陈圭像是被这样的美景触动,俯下头,落下一个吻在她脖颈交界处。玉堂春缩了缩,陡然睁大了眼睛,同陈圭对视一番,败在后者不退缩的眼睛里,复又将眼睛换换闭上了,一睁一闭之间,说是吃惊,神情倒是有几分欲拒还迎。 这样白莲花变小兔子的转变,极是惹人怜爱,小陈哥轻笑一声,再次低头,这次不偏不移,覆盖的是她花瓣一样的双唇。陈圭觉得玉堂春双唇上,仿佛带着些甜味,引得他想要更多。 当他终于撬开牙关,找到那条丁香小舌后,又最初的逃避到相互纠缠,玉堂春的表情已经有几分迷离了。陈圭很满意这样的结果,那不老实的双手,开始在玉堂春本来就穿着不算厚的身上,游走起来。 她虽然是妓家,学得一身奉承男人的本事,但现在始终是清倌人,这样的碰触,这样躺着一个比自己还小的人身下的感觉,叫玉堂春有点慌乱,有点抗拒,又有几分醉意、 陈圭的右手摸到了她脖颈衣领处,试图解开那雕着镂空莲花图案的精致盘扣,这种缠得死紧的盘扣,本来就是男人的拦路虎,遇上陈圭这种穿过来的,连解自己纽扣都有困难的现代人,更是一个大敌。 小陈终于耐性尽丢,索性发力使劲一扯,铜扣与丝线剥离的声音,是这万籁俱寂的花厅中,唯一颤动的弦声—— 岿然不动中,火炉中的木炭轻微的“噼啪”一响,终于只剩下两道一重一轻的喘息声。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