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 湘西往事:黑帮的童话 > 第二十四节 雷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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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过一天,就是元旦了,又是新的一年。
    不知不觉间,公元一九九一年,就这样走到了最后的关头,不为任何人而停留。
    入夜之后,古老安谧,千百年来都仿佛没有变过的九镇夜空,也间或不断地绽放起了辞旧的烟花。
    当第一朵烟火升起的时候,绚丽的光芒照在了九镇大桥北边新码头的一个小巷子里,也照在了唐一林的脸上,光影斑驳,转瞬即过。
    一林用标志性撑腰不懒胯的讨嫌姿势靠在巷口的那颗无名小树上,脚下是一地烟头。
    穿堂寒风带着山区特有的浓重湿气,从巷子另一头的白杨河边吹到他的身上,在这样的风里,唐一林却已经站了几个小时。
    他在等一个人,一个他很早之前就想等到的人。
    不过,他不急。
    虽然,夜风有些冷,但他的心是热的。
    因为,今夜他将会达成有生以来最大的一个愿望。
    那是一九八六年的一个夏夜。
    唐一林坐在一辆破旧不堪的长途大巴上,驶过宽阔笔直到让人无法想象的深南大道。一路上,看着两边无数盏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比星星还要璀璨,比彩虹还要艳丽的灯火;以及那座金碧辉煌据说只有外国人才能入住的上海宾馆,还有酒店外面的街道上,那些衣着整齐,绝对不会打赤膊或者卷裤腿的高傲而洋气的城里人。
    就算是在此时此刻的寒风中回想起来,唐一林的心底依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数年前的那个夜晚,那种新鲜激动得让人口干舌燥的美好感觉,是多么的幸福。
    那时,唐一林十八岁不到,只是一个辍学几年了,还整天在乡里地方瞎混度日,什么都不懂的小镇少年。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深圳,带他去的人是他大哥,也是他唯一的亲人唐五。
    就在那里,唐一林许下了人生中最大的一个愿望。
    那天,唐五带着他下车的地方,叫做松岗。
    可是到了之后,唐一林却大失所望,这里的路标上虽然也是写的深圳,可与宛若天堂的深蓝大道却好像是两个世界。一林觉得自己就像是来了另外一个九镇,同样肮脏的街道上走着同样打着赤膊或是卷着裤腿的人,唯一的不同,只是这里的人更多更嘈杂,说的也不是九镇话而已。
    但是他没有表露出来心底的不满,因为,在来之前,哥哥给他说,这趟过来深圳,不是为了玩,而是为了活。
    更好,更有出息的活。
    他已经不算太小了,无父无母的生活中,他多少都知道了些生活的艰辛。他只是有些不明白,如果在松岗这个看上去也不怎么起眼的地方都能过上有出息的生活,那又何必离开九镇。
    他们走进了一个叫做湘粤长途车站的地方。说是车站,其实就是松岗边上,一块不大不小,可以停三四十辆长途大客车,用碎卵石铺成的地皮。
    他们就住在车站的管理处,一个用集装箱改成的小房子里面。
    接待他们的那个人姓戴,也是从家乡县出来的,四十岁左右的样子,不冷不淡,人们都喊他戴哥。
    这也是唐五带着他一起投奔的人。
    安顿下来的第二天早上,他跟着哥哥一起起床,哥哥唐五却给他说,让他好好休息两天,适应一下这边的生活,等周边工厂开始招人,遇到合适的工作了再说。
    他很想问,那哥哥自己呢?
    他没有问出口,因为,哥哥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已经转身走出了门。
    然后一整天,他都没有看见自己的哥哥。就连中午,都是他在饿不及了的情况下,自己拿着哥哥给他的几块零钱去车站门口买的一碗面。
    直到晚上,他才再次见到了哥哥,以及哥哥的工作。
    哥哥回来的时候,并不是一个人,而是黑压压的一大帮。而且不知为何,每个人的脑袋上都带着统一的鸭舌帽。
    谈不上高大魁梧的哥哥混在这么一大群人中间并不算太起眼,但是一林却看见,哥哥是紧紧走在戴哥身边的,还远远对着自己笑了一下,脸上有种少见的意气风发。
    哥哥他们进了车站之后,就径直涌进了旁边几间办公室里面,灯光下只看见人头济济,却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百无聊奈的一林游荡到了车站外面的马路上,用眼神调戏着来来往往的姑娘。没过多久,他看见几辆中巴车和面包车开了过来,中巴车静静地停在了马路对面,面包车却径直开进了车站。
    没过多久,他就听到了车站里面传来的吵闹声,从小就喜欢看热闹的一林赶紧小跑着凑了过去。刚进车站,他就看见,就在车站停车的空地上,面包车里下来的十几个人已经和戴哥他们分成两边对峙了起来。
    从双方的对话中,一林听出了一些门道。
    原来,找上门的是帮广西人,他们也看上了这个车站,今天,他们过来是下最后的警告,要戴哥走人的。
    吵了几句之后,双方火气越来越大,一林听见戴哥突然大喊了一声,人缝里,自己的哥哥一马当先冲了出来,哥哥一动,身后的人也就黑压压地涌向了广西人。
    那一刻,在漫天的喊杀声中,一林觉得哥哥威猛的就像是小人书里的常山赵子龙。
    人群瞬间就融合在了一起,广西人很奇怪的一触即溃,转身就开始往外跑,一逃一追之下,人潮涌过了一林的身边,涌向了车站的外面。
    一林突然想起了开始看见的那几辆停在对面的中巴车,可是还没等他来得及通知哥哥,那些中巴就已经开了过来。
    中巴上涌下了同样黑压压的人,对着哥哥这边反扑过来。
    一林想不到,瞬间之前,还勇猛到不可一世的人们,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了万般的没用和软弱。除了哥哥与少数几个有种的人还在迎着人潮往前跑之外,大部分的人居然都瞬间掉头退回了车站的里面,无论哥哥怎么喊都没有。最后,哥哥没有办法之下,也只能退了回来。
    人们再次分开两边对峙了起来,只不过,这次,人少的一方变成了哥哥他们。
    人群当中,戴哥脸色灰白,哥哥却满是焦急地看着一林,示意他快走。可不知为何,唐一林当时只觉得自己头脑猛地一热,反而飞快地跑到了哥哥身边。
    对面的人群中走出了一个大肚子的男人,用蹩脚的国语撂着狠话,而戴哥则满脸堆笑地讨好着,解释着,说什么和广西人的事,没想过要冒犯这位大着肚子的老大。
    原来,那个男人是本地人,也是当地道上喊得出名号,挑得起招牌的老大。可无论戴哥怎么服小,那个男人却怎么也不松口,一定要替广西人出这个头。
    最后,那个男人明显不耐烦了,告诉戴哥他数三声,三声之后,不给答复,他就动手。
    当一字刚从男人的嘴里吐出,一林的心就开始狂跳了起来。几乎就在同一个时候,他听见哥哥分别对着戴哥和身边的其他人飞快地说了两句话,声音低沉却中气十足。
    戴哥,你想好!!!实在不行,我唐五可以回九镇,其他这些弟兄也都可以跑。戴哥,你不同,你抗不下去,你就只有个死!怕什么?你喊我唐老五过来不就是办这些事的?
    各位弟兄,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知根知底,都是穷怕了!出来就是为了求财,戴哥如果倒哒,这碗饭我们哪个都没得吃!我不晓得你们舍不舍得,老子还有个老弟要养,老子舍不得!别个上门抢饭碗了都不拼命,那还要等什么时候?过了这一关,我们就出头了!只要弄死了那个带头的就没得问题哒。未必本地人就鸡巴大些,杀不死啊!戴哥?!!!
    在大肚子数到三的时候,哥哥的话也说完了,身边人群中不断响起压抑而低沉的声音在急促凶狠地呼应着哥哥的说话。
    搞!
    搞,弄死他。
    怕个卵!
    要死卵朝天,不死当神仙。
    戴哥,人为财死,拼哒!
    可就在那一瞬间,一林却看见戴哥的眼睛紧紧地闭了起来,脸上的肌肉剧烈抖动着,却也始终没能够说出半个字。
    但一林却不怕了,他觉得自己原本狂乱的心跳都已经平复了下来。
    因为,那一刻,他再次确定了,他的哥哥,就是常山赵子龙,一身上下,到处是胆。
    自己,当然也不会丢哥哥的脸。
    把这帮湖南仔给老子往死里砍,一切事情我摆平!!!
    随着大肚子的狂喊声,对面的人群哗地一下涌了过来。
    那一瞬间,好像是无比的漫长,在对面震天呼喊声的对比之下,一林却感觉自己的身边陷入了短暂而奇妙的寂静。
    一林在看着哥哥,可包括哥哥在内的其他人却都在死死盯着戴哥。没有人说话,气氛好像在刹那间变成了一锅看似平静却早已过了沸点的滚油,只等着一滴水珠的加入,就开始沸腾。
    戴老板的眼睛还没有睁开,脸色灰白的就像是个死人。终于,在哥哥他们越来越绝望的眼神中,戴哥的头好像是不可觉察的动了一下。
    其实,直到现在为止,一林也不敢真正确定。那天,戴老板的头到底是真的动过,还是只是在哥哥话语引导之下产生的幻觉。
    因为,当哥哥猛然间发出那声震耳欲聋的大吼:戴哥点脑壳哒,有饭一路吃!给老子搞啊!
    并且再次一马当先,冲向前方的最初一瞬间,其他人都没有动。
    一林还清楚看到戴哥的身体猛地抖了一抖。
    但是一林没有时间再看再想别的事情了。
    他劈头一把就抢过了戴哥头上的鸭舌帽和手里的那把开山刀。
    然后,大喊着,紧紧跟在哥哥的身后,冲向了前方。
    杀啊!!
    那一秒钟,一林听见自己的身后,也同时响起了无数的喊叫声。
    了结那一架的人,是一林。
    从小到大,他已经习惯了牢牢记着哥哥的每一句话。
    所以,他直接冲向了大肚子。
    而且,在付出了满身的刀口和鲜血之后,他的那把开山刀,也在大肚子的肚皮上开出了一道极深的裂痕。
    当大肚子捧着自己的肠子,惊恐万分跪在了一林面前的时候,唐五的刀也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戴哥终于在松岗站稳了脚跟。
    事后第二天,戴哥开来了一辆半新的右舵轮蓝鸟车,要送给哥哥。
    哥哥没有要,他说自己乡里人,没摸过车,不会开,拿了也是糟蹋,手里确实缺钱,戴哥方便的话,帮他把车卖掉,换成现金。
    戴哥走的时候,有些不高兴。
    再过了几天,戴哥带来一万四千块钱,给了哥哥。
    拿钱的当天,哥哥半句嫌钱少的话都没说,只是连夜带着一林离开了松岗,离开了深圳,回到了九镇。
    在回家的路上,一林问哥哥,为什么要走,现在这里的人都很佩服他们兄弟俩,正是大展身手的好时候。
    哥哥给他说:
    林伢儿,你还小,你不懂。留在那里,迟早要出事。就是因为这些人佩服我,所以我才要带你走。这个姓戴的不作用,遇事了没得种,享福了又没肚量分。林伢儿,他啊,给你哥哥我舔屁眼,我都还要嫌他舌头粗。他没资格让我们两兄弟跟。
    哥,我也是这么想的!!这种人都可以搞出这么大的道艺来,赚这么多钱。凭什么?哥,今后,干脆你就自己当老大吧。哥,以前,你总是不许我和打流的玩。其实,这回我算是看白了,也就是那么回事。老子真打起流来,比他们哪一个都有用场的多。哥,今后,我就跟你!我们两兄弟一辈子都一路走!我就算是拼了这条命,去死,也绝对要让哥当上我们全九镇,不!全县、全市最有钱最有道艺的大哥!!
    那天,哥哥在听了一林的话之后,有些感动,有些动情。但也仅仅只是摸了摸一林的后脑,这个半大不小一根筋的弟弟说的话,他可能并没有当真。
    但是,这个心愿,一林却已经深深地刻在了自己的心里。
    今天白天,一林接到了一个非常可靠的消息。
    胡少强回了九镇!
    而且,他今天肯定要去派出所。
    这个消息,一林没有告诉自己的哥哥唐五。
    巨龙出事后的这几天,哥哥忙得不可开交,昨天晚上又去了市里。
    一林不想再给哥哥添麻烦。
    而且,他心里还有着自己的想法。
    他想要凭着自己的能力还了四年前许下的那个愿。
    所以,巨龙那一晚,明明秦三在场,他却破天荒的第一次坚决要求拿了唯一的那把枪,当了主要办事人。
    这些年来,哥哥在九镇已经羽翼渐丰,和市里县里也都搭上了关系。
    照这样发展下去,哥哥迟早会成为一个比戴哥更有钱有势的真正的大哥。
    可恨的是,胡家的人出现了!
    江湖路,走到了哥哥这一步,已经身不由己了,方方面面的人和事都牵扯太多,顾忌太多。有些话,就算想说,可偏偏只能烂在心里;有些事,就算明明想办,也没办法说办就办。
    一林很佩服哥哥,这些弯弯拐拐,不阴不阳的事情他做不来,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个智慧更没有那个耐性。
    他向来都是个直人,只喜欢硬八取九点,一拍两瞪眼的干脆事。
    本来,他也有点觉得自己没用,帮不上哥哥大忙。
    但是现在,他不这样想了。
    正因为,他不是哥哥。所以,有些事,哥哥办不了的,他能办。
    与胡家的事,就和当年的松岗一样,抢饭碗断根盘,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了。
    哥哥手里不能染命案,哥哥一倒,什么都没了。
    但是他一林可以。
    只要哥哥在,他唐家就不会亡!
    而且,凭哥哥的能力,他唐一林熬个几年苦窑,也不是就一定出不来,只能吃那颗花生米。
    更何况,胡少强!
    一个有娘生无娘养,从小就被送了人的野种,居然装腔作势摆出副斯文人养尊处优的少爷样子。尤其是每次见面的时候,他瞧着一林的眼神里面,那种挑衅与厌恶,还有刻骨的仇恨。
    一林很简单,但是不蠢。至少在胡少强的那种眼神中,一林完全可以看得出来,假如未来有一天,他万一真的落在了胡少强手上,绝对是个必死无疑,不用多想。
    其实,一林有些弄不懂,为什么胡少强会这么恨自己,处处要和自己作对。
    但是,这都不重要了。
    胡少强他算个什么东西!别人都怕他什么鸡巴胡特勒,老子唐一林从来没拿眼皮抬过他一下。
    他想等机会弄死我,那我就别等了,先来吧。
    巷子外,脚步响起,一道黑影急冲冲地从新码头方向走了过来,打断了一林的思绪。
    人还没走到跟前,压抑而低沉的说话就已经响了起来:
    一林哥,胡特勒出来了,已经上桥哒!
    嘶
    长长的吸气之声响起。
    指间最后一缕香烟涌入了倚靠在路边一棵小树旁的一林肺中,满嘴又苦又涩,炙烫的感觉从两个指头之间清晰传来,最后的几丝犹豫终于在尼古丁所带来的微微眩晕当中消失不见。
    手指一弹,烟头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远远跌落地面。
    一林张开双手,在大腿处的裤子上面仔细的揩了揩,揩去了手心又冷又黏的一层汗渍。当双手变得温暖干燥的那一刻,他昂首走向了前方。
    一道烟花在空中爆响,光芒绚丽而短暂。
    空留身后小树,被震落的半片枯叶,缓缓飘下,舞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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